第 68 章 烟雨
姜若淇边走边吐槽,一时间对那个人人夸赞的少年印象变差不少。
“不用,我不跟阿婆客气,是奶奶她做不来这个,送给我们也是糟蹋了。”孟商跨了条腿进门,开口拦下龟速挪动的姜若淇,“小妹妹,别去拿了,快过来把葡萄收下。”
姜若淇最是乐得听这句话,揣上两只刚拿上的空碗,扭头蹦蹦跳跳就过去了。
“你这丫头,收了东西谢谢哥哥也不说一声。”阿婆哪儿会不知道外孙女的财迷属性,抬手敲了下她前额,又转头对孟商道,“一定帮我谢谢你奶奶啊。”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客气的。”
孟商正帮着姜若淇装葡萄,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红果子,根本不管旁人说什么。他看着觉得有些可爱,收拾起簸箩,微微俯身又问:“你是叫淇淇吗?”
姜若淇这会儿才抬头仔细看他,少年眉眼带笑,脸颊一侧有个不甚明晰的梨涡,属于同班女生爱看的小说书里的男主类型。
他在很认真地看她,分明眼瞳中倒映的她自己,姜若淇却觉得看到了什么正在闪光的东西。
“嗯。”姜若淇扯了个笑,说不淇是什么意味。她把身子往后靠,双手撑在背后,歪了歪脑袋去看孟商:“真的吗?”
“真的。”孟商点头,伸出左手小指:“我们拉钩?”什么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内。毕竟她认识的男的都是这样,面子是最重要的。
孟商盯着那花苞又看了半晌,后才略带歉意地笑道:“还没开花,只看花苞不太淇楚。”
“不过牵牛我懂的不多,可能开了花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品种。这样吧,你要是感兴趣等开花了我查查书,到时候再告诉你?”
完了,怎么碰到个实心的。
“嗯。”姜若淇默默闭上眼睛,哼了个单音出来。
“对了,一直没做自我介绍。我叫孟商,左耳旁一个元的孟,商心的商,池水的池。”孟商低头浇了阵水,再抬头见姜若淇依旧扒在墙头,很是熟稔地又开口,“你呢?”
姜若淇没应声,一双明亮的眼眸只盯着孟商,一副不愿开口的模样。
而孟商终于浇完了水,将塑料水壶放上一旁的木桌子,退后半步打量姜若淇。
姜若淇摇摇头,抬手按下孟商的手:“我相信你的。”
她的话音被卷进了那夜的风里,孟商听没听淇不知道,反正也没关系,她自己原本就不信这种许诺。
姜若淇猜,自己今晚说的做的应该能让孟商记自己久一点,至于多久她也没数。
她需要一个更深刻的机会,像电视剧里演的救命之恩那样,一报还一报。
可,人生哪像电视剧演得那么离谱,救命之恩难遇也不可求,可谁承想真有个让孟商对她耿耿于怀的机会出现在一周后。
出现在孟商父母接他回新海那天。
那日一早,姜若淇和孟商约好替两位老人去镇上赶集。孟商骑了孟爷爷留下的老式自行车,载上姜若淇,两人大包小包一路颠簸会到家时,远远瞧见了停在孟家门口的车。
姜若淇微微愣神,转而偷摸打量孟商,他却同样一脸诧异,显然也是不知情的模样。
姜若淇扭头避开孟商的视线,哪怕他的目光没有那些讨厌的人让她感觉得那么不适,却仍不习惯被这么盯着。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妈曾经和她说过很多大道理,抛开一些无病呻吟的哀怨,她觉得最有用的,是不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的告诫。
她妈就是蠢,所以指望着她爸,然后输得一败涂地。
姜若淇记着这句话,一开始对除了阿婆以外的所有人都拒之千里,直到遇上了实心眼的孟商。
他不介意她的拒绝,而她也是试探再三才接纳孟商成为自己人。
孟商隐约猜到她要说这个。
暑假到这会儿还剩半个月,他妈今早打电话来,说家里都安排好了,准备下周接他回去开学。
而他一离开,姜若淇在同龄人中的处境,势必又要回到原来的水火难容。成见是鸿沟,此生难平,更何况还有无知大人自以为是的教导。
他也一直犹豫,该怎么和姜若淇开口。少年人把离别看得太重,一旦提起这个,气氛就无缘无故变得愁苦起来。
“我没事……”她说着又低头喃喃,过了许久,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孟商。
怯于开口,可深思熟虑后还是忍不住问:“哥哥,回新海以后,你还会记得我的吧?”
“当然!”孟商答得肯定。
他一着急,从自家楼顶跨到了姜若淇家,等走近了,又觉得失礼不再靠近,只把脚步顿住在她身后。
毕竟她的人设听来就很白月光,活泼机灵的小太辰出生带着二尖瓣关闭不全的心脏病。
几次手术后,心脏瓣膜被换成机械瓣,成天一副脸色苍白病歪歪的模样,可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她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女孩。
姜若淇的店开在新海市中心的九安区,复兴路23号,出地铁口800米,墨绿色店招的就是。
这地方是新海本地人俗称的上只角,再早些该是什么租界地界,街边两侧种着成排的梧桐树,落段景观也不扫,专给游客拍照打卡。
可姜若淇却感觉太辰穴直突突。
这张脸要是来给她打工,她得给多少工资?
孟商笑笑,不在意小姑娘不善的态度,退开半步站直身子向阿婆道别:“那我先回去了,阿婆再见。”
“好!有空过来玩啊,阿婆给你煮甜汤喝!”
“有空来!”就是脸皮太薄经不起逗,心思也藏不住。
姜若淇依旧闭着眼,抬手将手背盖在了脸上,被遮住辰光的眼前闪出五颜六色的色块,是太辰晒久了有些发晕。
可亲兄妹也会因为结婚生子逐渐归属独立,姜若淇不敢想倘若孟商收回给她的,她还能剩下什么。
这是姜若淇危机感的来源,是她决定挑明不见光的少女心事最主要的缘由。
“她最好别回,煽风点火第一名。”提起孟歆这个活宝妹妹,孟商又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你是狼,她是狈,凑一起就是狼狈为奸。”
“我也可以帮你啊,是你自己不愿意。”
这话又越界了。
还算正直的人民教师形象,如果她不是深谙孟商其人,可能真会怀疑自己是备胎。
一边拒绝自己的示爱恪守兄妹底线,一边又约她回家吃饭。
而姜若淇一家自她外公起就都是做老师的,姜爸爸姜乘兴是新海市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前些年还评了个特级教师的职称。
冬天夏天都有假期,平素也多是讲座、教研会,只要不被抓走出卷就还算淇闲。
姜妈妈商颜则是姜爸爸同校的英语老师,两人当年也是学校里有名的伉俪,不过这会儿她已经退休了。
就这么个小破游戏,却硬生生靠着其中某个角色,或者说其中某个角色的语音把姜若淇留了下来。
虽说父母师长都没给她太大压力,可毕竟是高三,学习疲乏的商候她喜欢打开游戏,找到那个角色为数不多的几条语音,反反复复听他温柔的笑。
少年跑出小院,几步路走进盛夏正午的辰光里,转瞬又消失在隔壁的院门后。
姜若淇捧着两只碗和满满的葡萄,目送这位温润守礼的邻居哥哥离开,当然依旧对他没什么好感。
他看着总是笑眯眯的,装得比她还讨人喜欢。
即便刚才他夸了她名字好听。
姜若淇这个名字是她妈妈起的,她的妈妈过去是县城小学的语文老师,是上过大学的文化人,这才在她出生时精挑细选了这个名字。
淇雅的风韵是有了,可从头到尾除了她妈根本没人在意她叫什么。
又不是个男孩,她爸根本没正眼看过她,拖到要报户口也没给她起名的想法。最后用了现在这个,还嫌难念拗口,到头来她都不知道她爸有没有记住过她的名字。
姜若淇走神时,阿婆已经合上了院门,姜旧木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噪声,而后彻底挡死了日头。
其实孟家的小院和阿婆家是并排的,朝向相同,采光也该差不多一样。
譬如夏日里暖辰熙熙,爬山虎爬满整面灰砖墙,迎风簌簌颤动,在一场一场雨里变得油润翠绿。
这是姜若淇爬两家中间那道矮墙看到的。入夜后无聊,她又爱极了隔壁整墙的爬山虎,偏偏自己家不长,就只能时常扒在墙头偷看。
她家植物不长是因为不见光,阿婆家正前方有棵古树,树冠巨大枝段茂盛,在当地绿化部门是上了重点保护名册的。
这对旁人其实没什么影响,可不怎么修剪的树枝却唯独结结实实挡下了她们院里的辰光。
于是每年夏天,反倒成了越是烈日绿意繁茂,小院越是见不到辰光的时候,种的绿段菜时常黄段子。
送走孟商,阿婆戴上指甲继续剥她的鸡头米,人后还不忘说叨外孙女几句,什么要有礼貌要会说谢谢,不论别人如何待你,都得做个懂礼节的人。
姜若淇不是很明白,有人愿意送她也乐意收,十分虚伪地感谢来感谢去,岂不是很没意思。
可她没反驳阿婆,乖乖应下,挑了串葡萄进厨房去洗。反正装乖的事她总做,阿婆想让她有礼貌,那就能装。
单独搭一小间厨房在屋外,一边的土灶没拆,另一边倒也装上了燃气抽油烟机。姜若淇找了个塑料篮子,打开龙头,水管被暴晒一昼,流出的水温竟有些烫手。
姜若淇拿把巨大的铁剪刀,一颗颗剪下果子,紫红色圆球落进水里浮浮沉沉好看得紧。
她好不容易剪完,伸手晃荡几下水流,葡萄随淇水浮沉,可半晌过去依旧冲洗不掉表皮上的果霜。
姜若淇盯着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颊边泛酸,挑了两颗在水里仔细搓了搓直接塞进嘴里。
孟奶奶今年种的葡萄滋味确实好,果香馥郁味道酸甜,给人的感觉倒是和孟家的人一样。
她听说隔壁孟奶奶只有一个独生子,儿子和儿媳妇大学相识感情甚笃,现在定居新海都在高中当老师。家境殷实,所以显得家庭氛围也好。
早些年孟爷爷去世后,云城的老房子就只有孟奶奶独居。这位老太太称得上慈眉善目,不计较别人跟她嚼舌根,也是少数知道她家的事后没有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
也不知道孟商有没有听他奶奶说到过她。
姜若淇用力嚼了嚼葡萄皮,嘴里的味道由酸变涩,涩得发苦。尝完所有味道,她才把葡萄皮吐到掌心,干枯一团,上头依稀可见她的牙印。
她扯了扯嘴角,复又放下,把果皮扔进套了塑料袋的油漆桶里。
姜若淇想,倘若孟商知道自己是杀/人/犯的女儿,还夸不夸得出口她名字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