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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支持


    集团秘书处一个小秘书离职,对于总部工作日常无足轻重,对子公司而言更是激不起一点水花。


    毕竟Ada原本就是混日子来的,工作任务仅限于汇总各部门的文件送批,甚至她提了离职后文件都不用怎么交接,只需告知负责对接的部门换个联络人就行。


    整个公司最不习惯的大概是Sophia。


    每次路过Ada的工位总忍不住去看一眼,她失去的不仅是饭搭子、八卦搭子以及厕所搭子,仔细思忖过后发现,自己能称得上的好友竟通通都离开了港城。


    她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天她给姜若淇发消息,说自己忽然发现,相比于学习如何爱人或者如何爱己,习惯寂寞适应孤独,才更是她所需要的必修课。


    其实,是这样的。


    八仙桌这大块板子并不是可以从前门离开的形状,只能从后门离开。


    孟商没料到前院被砸。


    院墙塌了一地,碎砖之外,砸墙者和孟商对上视线,对方面上出现刹那惊讶,但立马变换脸色,抛出个极其恶劣的笑容。


    “我说你躲哪去了。”


    齐群。


    他去张婶家现眼被孙明拦下,肯定不会痛快,掉头就来搞破坏。


    这个动线很好猜。


    而且,孟家这老屋卖出去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小镇,买家和委员会约定今日来验收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乐意看这笔买卖成交孟家拿钱的大有人在,譬如齐群。


    隔着残墙一堵,两人相隔不过十步,孟商完全可以跨过去逮人。


    “你不想要钱是吗?”


    齐群冷笑:“老子信你个杀人犯的儿子卖了房会赔钱,我他妈——”


    孟商脸一沉,所有莫须有的指责都会就此停下。


    他眯着眼,下颌瞬间绷紧,没有多余的言语或动作,仅仅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足以让人感受到压力。


    尤其是多年来没少被收拾的齐群。


    良久,孟商才说:“我爸不是杀人犯,这件事我记得和你讲过很多回。”


    在过去每一次齐群被孟商殴打的日子里。


    齐群挑衅多年,自然有了经验。


    别看这孟商平日里乐得跟个狗一样,但他从不用嘴巴说自己不开心,以前拎着斧子拦住门也不是没有过,那样的眼神,就是谁再往前就砍死谁。


    想起那个画面,齐群缩了缩脖子,指着孟商放狠话,“别管老子的事儿。”


    他像是想走,孟商始终没追过去,只是喊了他一声,然后说:“你再去张婶家,我会动手。”


    “老子怕你!”齐群回头吼他,离开前顺脚把孟商的摩托踹倒。


    孟商的视线滑向地上那堆碎砖。


    墙倒了,压住张老藤椅。


    以前很多人都会在这个位置,坐在这张椅子上,哈哈笑着,和院外随便哪个人侃大山。


    比如老爸。


    孟商看了几秒,又回忆了几秒。


    最终拽了拽身上背着桌腿的背带,把桌盘滚去院里那棵老枣树边靠着。


    然后他过去扒开碎砖,想要把那张椅子拽出来。


    之后所有事情都变成了连环的意外。


    蒸笼天气,空气凝滞,极其闷热。


    孟商蹲在墙边,扒拉一张再无用处的藤椅。


    突然,他听见极其细微的,木质断裂的声音。


    如同叹息一声。


    没有预兆,没有征兆。


    像是突然崩塌的倦怠,老树轰然折断。


    桌板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被吓得满地乱滚。


    院墙被砸,老树轰然一倒,孟商无语到想笑。


    他挤了挤右眼,把即将滑下来的汗珠压平,接着用下唇盖住上唇,往自己脑门呼了口气,吹了下额前挂着汗的头发,算作给自己一丝清凉,好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结果听见老妈在院门外惊呼。


    再瞧桌板已然逃命至门框。


    门框经年累月经历潮湿和干燥,里头塞满了白蚁和木蠹虫,如今能勉强站在这都算是虚假繁荣,绝对拦不住那木板。


    当然也扛不住人撞。


    孟商偏头呸去嘴里不慎含进去的木渣,刚想问老妈吓到没,这才瞧见那个年轻女人。


    在这个被暑热困住的日子里。


    他身在废墟和尘埃里,


    迎上她直白的目光。


    听见她叫了自己的名字。


    凭心而论,孟商认为这是个美女,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白得像雪一样,好看。


    但是。


    孟商很快从她脸上挪开视线,看向陈兰,“妈,这位是?”


    陈兰应该是没听见这句话,喊着“哎哟”就过去给儿子拍身上的灰尘。


    “哎,妈,别拍了,我自己——”孟商被拍得piapia作响。


    细小的灰尘重新扬起,在阳光下化作细小的光点四散飞舞。


    他只好眯起眼,视线变得狭窄且模糊,捕捉到那个年轻女人正凝望自己,不是好奇或是嘲笑。


    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审视。


    视线在混沌的灰尘中短暂交汇。


    接着,姜若淇低下头,轻笑出声,随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抬起脸,她的微笑停留在礼貌的尺度上。


    她往前一步,做了自己很好奇的事。


    伸出左手戳那个门框。


    随着指尖的力气压下去,残渣窸窸窣窣下坠。


    手感果然很脆。


    “姑娘,我家能做门框。”陈兰立马说,听起来真的很怕她不满意。


    姜若淇抬头打量整个院门,随着她视线划过,身边这对母子也稍微让了一些,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


    “能修吗?”所以姜若淇只问了一句。


    “能。”孟商回答。


    姜若淇看了他一眼,“好。”


    孟商觉得有必要回应,于是“嗯”了一声。


    姜若淇解开腰间拴着行孟箱的背带,拎着梨,抬脚踏进院子。


    行孟箱五体投地,又砸起一圈灰。


    孟商看看箱子,又看看她的背影。


    第一次见到虐待行孟箱的人。


    这箱子本该是雪白的,孟商认得上面的标志,这个牌子的东西都十分昂贵。但它此刻伤痕累累,一头倒进灰土碎渣里。


    孟商把行孟箱扶了起来,“妈,这是买家?”


    陈兰点头,又拧着眉偏头去瞧断墙,小声问:“怎么弄的?”


    孟商讲了个齐群的名字。


    陈兰没控制住声音“啊”了一声,眉毛皱得更厉害了,小声喃喃:“这孩子真是……”


    孟商拍了拍老妈的后背安抚,又抱了一下她,“没事儿,我去给人好好介绍。”


    陈兰:“能行吗?”


    “行不行的再说吧,”孟商说,“我尽力。”


    陈兰对儿子笑笑,“那要我帮什么吗?要不然让你三叔来说?我陪着你们一起吧,我这——”


    “妈,老妈,”孟商按着老妈肩膀,让她别着急,“没事儿的,你先回吧,我一会问问她用不用叫委员会的人过来。”


    姜若淇正在观察着院里倒掉的树,听见陈兰小声喊了个什么,回头去瞧,看见孟商抱了他妈妈一下,也看见被自己那个被扶起来,靠着墙的行孟箱。


    视线停顿了几秒才收回去,她继续蹲地上研究倒掉的树,摸摸这,又戳戳那。


    “小心划手。”孟商在她后面突然出声。


    姜若淇被吓得一颤,接着继续摸着老树干。


    背影比较倔强。


    孟商没明白这沉默是什么意思,只好先蹲在她身边,“我们不是要瞒着你拿东西,那张老桌一直放在仓库,没收拾出来,如果你要买,合同里只写了土地和房屋使用权,东西我们都是要拿走的,墙是意外,我们负责修。”


    如果还有之后的话。


    毕竟当场被人撞见,该说明的还是需要解释到位。


    “好的,”姜若淇点头,又说,“那张桌子很大。”


    这就让孟商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又说了一遍会划手,并表示这棵老树根他也会处理。


    对方不语,一昧点头。


    孟商清清嗓,把这院子带老屋统共多大,几层楼几间屋说了一遍,“不过这些你合同上应该有,一般看房置业委员那边有人陪同的,要联系吗?”


    “不要,”姜若淇当即拒绝,又说,“而且我没看过合同。”


    孟商从没发现自己这么笨嘴拙腮,否则怎么一句话都接不了?


    “这样,多久能住人啊?”她仰头看了一圈。


    孟商说:“收拾整理翻新,一个多月,要是舍得请人,加工加点,半个月也行,框架没问题,细处得好好弄。”


    “现在不行?”姜若淇又问。


    “灰大,水电没维修也不安全。”孟商注意到她的右手受伤。


    绷带的颜色几乎和她的皮肤融为一体,但那专业扎实的包扎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伤口,整个掌心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指尖。


    孟商没打算问,看她真的对断掉的这棵树很感兴趣,就蹲在旁边陪她看,自己也莫名手闲起来,跟着东戳西摸。


    姜若淇看着人,发现他真是和读书的时候很不相同了。


    她对孟商的记忆并不多,但比较深刻。


    高中那天,她大闹校会,看似畅快,总归也是初犯,走向校门时还有些手抖。


    孟商穿过人群送来安慰,还附赠了个告白。


    如今看来,这个告白,也并没有太多诚意。


    是自己变了太多么?


    改了个名,又不是换了个头。


    姜若淇对此怀疑,拿着手机,用黑色的屏幕照脸,认定自己没有问题。


    破案了,孟商有大问题。


    姜若淇又看了人一眼。


    孟商正回忆着别家卖掉老屋,都是一堆人来验房,闹闹腾腾东问西问。


    蹲这算怎么个事儿?


    她手里这袋梨看着很眼熟,不晓得三叔有没有乱喊价。


    “走吧,你带我转转?”她终于提出建议。


    孟商立马起身。


    他还是很希望把老屋卖出去的,决定尽人事。


    孟商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路线,“那我先带你看厢房。”


    他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人跟上来,疑惑地回头。


    姜若淇拎着梨,笑眯眯地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衣服穿上呢?”


    姜若淇现在无比赞同段谨辰最早说的那段话。嘴上说的突破求变,实际却依旧墨守成规。


    “怎么特地留下来看笑话的?”段谨辰一手插兜,一手捏着笔记本地背脊,吊儿郎当地走出会议室。


    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刚才靠谱的样子。


    姜若淇叹了口气,双手交叠悬于胸口,很是无奈地问道:“朋友,你是我部门里的人,嘲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啊?”


    “好像也是。”段谨辰随口应下,态度相当敷衍,“对抗路走久了,总觉得你会趁机损我几句,忘了我们其实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自顾自往工位那儿走,没有等姜若淇的意思,从背影看还有种此前未见过的疲惫来。


    姜若淇明白,少爷不是在向她发脾气,是没受过打击,人前还能装装,在她面前是装不下去,人已然蔫了。


    “真是稀奇,姜总今天怎么下了班还有空在这儿晃晃悠悠,下班不最积极了?”段谨辰把手头的纸质材料摞在一起,嘴里嘟嘟囔囔的,也没放过姜若淇,“还是跟你家大医生又有矛盾了?”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姜若淇抬手搭上段谨辰的办公桌,右手撑住桌面,“我家孟医生今天夜班,不着急回家,所以再考虑要不要给你做做挫折教育。”


    段谨辰轻嗤了一声。


    办公区大面积的照明这会儿已然关闭,姜若淇办公室也暗着等,除了他们头顶的光就只剩窗外连点成线的突兀街灯。


    第 62 章   微光


    “姜若淇,抠门还是你抠门。你就…你就这么请,我吃饭啊!”


    段谨辰气喘吁吁,把沉甸甸的马甲袋往地上一放,这会儿也不在乎洁癖不洁癖的问题,一万多的裤子就这么一屁股坐上公共长椅,很是专注地控诉起姜若淇来。


    “说什么请我吃饭,结果就是便利店弄几瓶果啤和一点花生米!我告诉你,别人请我米其林黑珍珠我都未必赏脸,只有你一个人敢这样糊弄我!”


    “请客高档餐厅的那么多,就我这是独一份,那你可真是怪荣幸的。”


    姜若淇根本不搭理身后叽叽喳喳的段谨辰,阖眸做了个深呼吸:“我呢,主要是觉得高档餐厅聊不出东西,真吃饭的地方又顾不上聊天。而且,你不觉得这里很好吗?登高望远,空气清新,最主要还省钱!”


    “要不是咱们办公楼这个天台要刷卡,咱们权限上不去,我就带你去那儿喝了,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心境完全不同。”


    段谨辰也跟着做了个深呼吸,显然是被气的。


    “不要解释了,你就是抠门。”


    姜若淇摸摸鼻子没有否认。


    他们这栋办公楼乘坐电梯得刷卡,除了公司所在楼层和功能区域,别的楼层是去不了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姜若淇,因此她说完话后,廊道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似是才想起来,姜家的孙女,不止姜滟雪。


    姜滟雪和孟商这么多年来,从未擦出过一星半点的火花,两位当事人又极其不情愿,做长辈的没办法强求。至于姜若淇,她在外流落多年,和孟商总共没见过几次面,众人自是不忍让她参与这趟浑水。


    孟商闻言微怔,旋即跟她一同移步往露台走。低磁沉稳的男性语音在卧室里回荡,姜若淇从玻璃窗里瞥见自己红透的耳根。


    幸好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否则她真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姜若淇沉思斟酌一阵,给他打了语音电话。


    “孟先生。”她压低了嗓,唤了一声,听筒里传来略显散漫的回应,“嗯,昭昭。”


    无论称呼她为贺小姐还是姜小姐都有不妥,孟商延续了家宴那晚的称呼。


    明知他是出于礼貌,姜若淇还是为此微微耳热,尽量保持音调平稳,“小冰糖没在你旁边吗?”


    孟商怔了几秒,似是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径直发语音。


    “她在大哥家。小姑娘认床的毛病有点严重,在我这睡不着。她晚上挺黏人的,偶尔会跟我视频,让我念童话故事。今天不知怎地,谁哄都不管用,只好叨扰你。”


    这算是将她刚才犯的傻给糊弄过去了,姜若淇面上的热意降下去不少。


    她忽然想起来,昨天饭局过后,加了大哥的微信。大哥没有径直来找她,反倒是让孟商帮忙,不知道其中是不是存了点撮合的心思。她那天克制着没频频窥向孟商,应该不至于被看出来。


    入夜后,孟商的声线比平时沙哑,显得很有颗粒质感,听得人耳廓都酥酥麻麻的。尤其是听他念及小姑娘一词时,那种温文尔雅的基调更胜。


    姜若淇拂去思绪,同他交流,“那我重新录制好发给你吧。小冰糖只见过我一面,不知道管不管用。”


    “辛苦了。”孟商说,“第一面就记住了你,说明有缘分。”


    “举手之劳的事,而且我也挺喜欢小朋友的。”姜若淇挽唇。


    在单身男性面前表达自己对小朋友的喜爱,似乎有那么点微妙。


    孟商未置可否,意识到的姜若淇及时拉回话题,“先挂了,孟先生。”


    音频发过去后,等待回复的功夫,她注视着聊天框,将他先前发送过来的语音点了收藏。忍不住反复听了几遍。忽然庆幸自己先前闹出来这么个乌龙。


    以至于孟商的消息发过来时,她莫名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荒谬感。


    孟商:[大哥说小冰糖已经睡了]


    [今天麻烦你了,早点休息]


    [晚安]


    姜若淇盯着晚安两个字,微微晃神。思绪飘回还在南城上学时,室友暗恋学校里的天之骄子,从他班上同学要来他的联系方式后,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匿名发送晚安。那会流行一个说法,晚安,即‘我爱你’的委婉暗示。


    同学录上也有人一字未写,只用一个您来代替,隐晦地表达:你在我心上。


    时过境迁,如今看来的幼稚行为,却在心头生根烙印,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不免想起以前的那些玩笑话。


    孟商应该没有经历过跟她一样的学生时期吧?


    高岭之花太过清冷皎洁,很少有人会妄想触碰月亮。


    姜若淇兀自出神一阵后,才郑重地敲下晚安两个字。


    他没有司马昭之心,可她有。他不懂也没关系。


    隔了几秒,等来了孟商的回复。


    [刚刚那句晚安,是小冰糖托我代说的]


    原来不是他主动发的。


    一场误会,引发她这么多的心理活动。


    姜若淇笑自己太敏感,想起懂礼貌又可爱的奶团子,唇角抿起清浅的弧度。


    “怎么要在这说话,不怕冷吗?”


    关怀的话自身后传来,姜若淇轻掩上玻璃门,回眸看他。她身后掩映着纷飞大雪,鼻尖似是不堪受冻,染上一抹绯色的淡红。大概是来得匆忙,连围巾都没披上,天鹅颈很细,站姿却笔直。


    有的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内在的坚韧。


    “我想着长话短说,不耽误太多时间。”姜若淇解释。


    语罢,她看向他一袭严谨但单薄的商务西装,提议:“或者我们进去说也行……”


    “不碍事。”孟商垂下手,稍挡住风口的位置,“我不怎么怕冷。”


    姜若淇自小在南方长大,怕冷,但抵不住雪对每一个南方的吸引力。


    她点点头,不欲过多展开,在心底做好心理建设后,凝着他的眼睛道:“刚才长辈们讨论的事我都听到了,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孟先生,既然谁都可以,能考虑我吗?”


    不知是不是今天的天气太糟糕,阴沉乌云笼罩下,让孟商睇过来的眼神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


    “昭昭,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有自己的人生,没必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孟商斟酌用词,“至于老爷子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可是他要怎么解决,被孟老爷子用生命威胁,这是一盘难解的棋局。


    “三哥。”姜若淇看出他的为难,转而唤他名字,“我正好也需要一段形式婚姻,用以面对各类流言。因此,倘若你同意的话,我们算是共同合作,各取所需。”


    孟商神情隐有触动,深思片刻,目光落向她:“婚姻持续两年,这段时间你可以自由恋爱,但不能让家人知晓。”


    他顿了声,“事发突然,可能想得不够周全。你有别的想法,到时候可以继续补充。”


    “好。”她冷淡应下,内心却烧成了灼热的火星。


    “那就这么决定好了。”孟商的声音在风雪中听起来有些磁冷。


    姜若淇点头,仍旧有些拘谨,“我们什么时候领证?”


    “越快越好。”孟商言简意赅,“我怕老爷子的身体等不了太久。”


    注意到她可能被冻得有点不舒服,往前半步,推开玻璃门,绅士地留出通道,漆黑的眸子同她对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最好是现在。”


    他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距离民政局下班还有两个小时,我们现在过去,来得及。”


    从做下决定到出发,总共用了不到三分钟,姜若淇直到和他一同来到地下停车场,还是有种脚步轻飘的感觉。


    孟商来得着急,没带司机,启燃车辆后,从后视镜看向坐在后排的人。


    “昭昭。”


    听他的声音,姜若淇以为他有话要说,倾身往前探了探。


    孟商也恰时往后看,挺拔的鼻梁和深邃眉眼因此变得近在咫尺,姜若淇甚至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不约而同的默契让两人都随之一怔,旋即意识到,现在已远超社交距离极限。


    “你坐副驾的位置。”孟商视线回正,脖颈贴靠着驾驶座椅,语气温和地建议。


    姜若淇想,的确,她们还需要在姜上对回去的口供。他在开车,要是同后排的她说话的确不方便。


    拉开副驾的车门,她仍旧有些紧张。


    以至于扣安全带时,锁扣的位置刚好错过。


    孟商耐心等着她扣好,“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


    “户口本呢?”他问。


    姜若淇前段时间将户口从南城迁回了京北。很多年前,她的父母户口就绑定在了一起,直到从失踪转为确认死亡,她也因此变成了户主。


    想到这里,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带了。”


    大概很少有人会随身携带户口本,孟商注意到她的情绪,气息平稳:“那可能要麻烦你陪我回去一趟。”


    行程不算远,两人之间不熟的尴尬气氛蔓延,到底让人如坐针毡。或许是为了缓解她的不安,孟商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不动声色地说,“最近频繁出台的有关婚姻的提案并不怎么合理。比如结婚,将来或许不再需要户口本。”


    “嗯。”姜若淇抬起眼,拘谨的状态散去不少,“特别是离婚冷静期的出台,对于遭受家暴的女性来说,无异于惊天噩梦。”


    宾利驶入环岛,孟商单手执掌方向盘,长指调动车载屏幕,切换了导航推荐的择优姜线,隔了几秒才回复:“选择另一半很重要。”


    “如果你将来打算走入婚姻殿堂,一定要擦亮眼睛,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姜若淇消化了这句话,压下隐晦的情绪,“我明白的,孟先生。”


    想起他说过的,在她们的协议婚姻存续期内,允许自由恋爱。


    她忍不住补充,“孟先生,要是你中途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想开启一段恋爱关系,麻烦提前告诉我,我好配合你解释,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孟商停好车,关闭车内暖风,周遭骤然陷入宁静。


    “贺昭小姐。”他第一次叫她名字,显得正式而严肃。“我没有恋爱的计划。”


    “之所以特地提出这一条,是为了降低了对你的束缚。至于我本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因此,你也不用担心和我扮演恩爱夫妻时,需要顾及不相干的第三人。”


    她们只是各取所需,孟商却给出了这样的承诺。


    哪怕他只是因为处在事业上升期,没有恋爱的想法,而不是为这段协议婚姻所困,措辞也让人感到舒适。


    姜若淇对他的好感登时又上升几分。


    “孟先生放心,我也会全力配合你,演出这场戏。”


    “对了。”孟商目光沉静,“在长辈面前,称呼可能需要改一下。别再唤我孟先生。”


    姜若淇点头,暂时想不到更好的,“那我还是继续叫你三哥吧。”


    孟商未置可否,为她拉开车门。


    似乎很少有人选择在暴雪的日子领证,民政局这个点的工作人员并不多。


    两人拿出各自的证件,室内暖气开得足,工作人员正在昏昏欲睡,见到颜值分外惹眼的这对新婚夫妇,登时眼睛睁圆,挤出一丝笑容,问起了相关事宜。


    姜若淇一一应答,孟商看向墙面粘贴的登记流程,扫过之后,问她:“个人近期二寸彩色证件照带了吗?”


    “没有。”


    两人等同于闪婚,东西没准备够也正常。


    孟商给出解决方案,“旁边街道有摄像馆,我们去拍一张。”


    “好。”


    孟商对工作人员礼貌说了句抱歉,手臂抬起几分,散漫地示意她。


    姜若淇不解地看着他,他无奈启唇,“挽着我。”


    工作人员八卦的视线在这对新人身上扫视,似是没见过领证还这么客气的。


    她犹豫片刻,才将手放进了他掌心。


    姜若淇的手指纤细,体温比他低上一点,细腻的触感让孟商神色微怔。事已至此,他总不好甩开她,让她当众难堪。男人俊朗的眉心轻折,没作它言,牵着她走出去。


    “提前熟悉演练一下,免得待会在孟老爷子面前露馅。”孟商说。


    “嗯。”


    姜若淇从来没和异性牵过手,脸颊有些烧,一姜上没怎么说话,直到步入摄影店,还紧紧扣着他的手。


    孟商出声提醒,“昭昭,这次需要拍摄的是单人免冠照。”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他,“抱歉,我刚才在出神想事情。”


    “你紧张?”孟商淡然发问。


    “有点。”姜若淇实话实说,“主要是还没适应转变如此快的身份。”


    “是我唐突了。应该留给你缓和的空间。”他顿声,“我出去等你。”


    孟商离开视线后,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单人证件照打印完毕后,姜若淇顺便让老板打印了几份一寸的,留作后期投简历备用。


    孟商没有抽烟的习惯,站在店外等人时,身姿清雅。肩侧落了层薄雪,回过身时,眼底稠浓的漩涡仿佛一瞬击中她。


    好在姜若淇在店里时,做了几次深呼吸,已经调整好状态。


    接下来的流程倒是比想象中快,只是拍摄红底结婚照时,摄影师勾着笑引导,“先生再往太太的方向靠靠,肩膀挨在一起。”


    姜若淇并不太确定自己的表情管理合不合格,莞尔露出一点笑意。


    拿到红本时,莫名觉得发烫。


    孟商肩侧的落雪如今已经化了,洇湿了面料高级的西服,留下层干涸后明显的湿渍,让高山雪染上几分降落世间的亲近感。


    “婚前协议,明天或者后天,我们一起拟定下条款,有时间吗?”


    再度上车后,他这次倾身过来,让她将安全带递过来,而后精准扣稳。


    期间姜若淇不习惯被人的服务,总觉得不太礼貌,正欲推拒,哪知帮了倒忙,致使孟商的指尖不免碰到她手背,掀起酥酥麻麻的触感。


    姜若淇余光忍不住落向他的骨掌,手指修长,筋络分布地恰到好处。


    而二十分钟前,她正被这双手握在掌心。


    姜若淇隐约反应过来,他并不似表面那样清冷疏离。


    至少充斥男性荷尔蒙的灼热温度,几乎快要将她烫到失语。


    “我只有晚上有。”她思考着自己的时间表,“下午六点下班,可能会更晚。”


    工作一整天,再来分神对细节,必定会非常疲惫。孟商出于体谅的角度,排除了这一选项,转而问她,“翘过班吗?”


    极其陌生的词汇,姜若淇对上他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孟商似笑非笑,换了种说法,“课也没翘过的话,上班时间陪我做私人的事,大概率会有负罪感。”


    “翘过的。”


    姜若淇摩挲着先前被他无意识触碰的那小片肌肤,“大学的时候我兼职做过家教,带两个高三的学生。她们市里的二模时间突然提前,为了带学生突击重点,我翘了几节公共课。”


    特别离经叛道的事她没做过,譬如染发、纹身,经济条件不允许的时候,费力兼顾学业和兼职,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


    听她提及往事,孟商眼底的笑逐渐淡下去,总算明白,孟老爷子为何在初见时就送她那么大的礼。


    前半生,她的确过得不容易。


    “明天我让助理给淇川发个会议邀请,到时候我来接你。”孟商定好行程。


    他名下产业宏大,用婚前协议来规避将来约定结束后的财产分割,自然很有必要。


    姜若淇不会贪图不属于自己的部分,既然结婚证已经扯了,婚前协议必须尽快公证才有效用,因此,她没有拒绝。


    两人同时消失这么长时间,再度现身医院时,长辈们很难不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们。


    只是,谁也没有开这个口。


    毕竟众人撮合孟商和姜滟雪这么多年,都没能动摇孟商丝毫。他和老二孟亦宵一样,是宁缺毋滥,绝不妥协的个性。孟姓这一家子,都是情种,要么不动心,要么就是轰轰烈烈一辈子。


    孟老爷子都逼到这份上了,此时不抱什么希望,叹了一口气。


    就在老爷子准备发话划分遗嘱时,孟商主动牵起了姜若淇的手,半垂着视线罩住她,嗓音柔和,“昭昭,东西拿出来,给几位长辈验验真伪。”


    接下来要宣布的事,必定会引起长辈们的质疑。


    所以,他提前预判半步。


    姜若淇从斜挎包里翻出两本鲜红的结婚证,展开,让映着他和她名字的纸页,落入大家的视线。


    迎着众人的审视,孟商声色平稳坚定:“各位长辈,我和昭昭结婚了。”


    风声呼啸,隐约能听见附近商场室外游乐设备的音乐声。


    姜若淇却是在这样的夜风与酒精之中,想起了过去:“你知道嘛,港城总部那个办公楼也有个露天的小花园,就在20楼的休息室外面。那个地方还挺好的,空气清新,视野极佳,我和我的朋友经常会去摸鱼。”


    段谨辰若有所思:“原来你上班摸鱼是早有前科,不是到了新海才有的。”


    “摸鱼赚到的才是真正赚到的,平时那些是我的辛苦费,懂不懂?”姜若淇撇撇嘴,有点嫌弃段谨辰关注点跑偏,“忍一忍听我说完。”


    段谨辰阖眸点了点头,示意姜若淇继续。


    而那个本该继续讲故事的人顿了顿,回忆里涉及港城的那些,其实少有美好回忆,有也都是关于朋友的。


    她在修炼成现在铜墙铁壁的自己之前,也经历过企划被否、创意被挪用、领导不合理的DDL,甚至前述都是基本操作,被迫成为“背锅侠”认下莫须有错误的事也有过。


    这就是职场,除非做到高位,没人敢给你提意见,不然多的是只高一级的人对你鸡蛋里挑骨头,承担一些和自己无关的负面情绪。


    “有一次,大概是…我入职一年左右的时候。我的一个策划方案被Leader直接顶了,带上了他最喜欢、最听话的新人一起,却根本没有提到过我的名字。不光如此,他大概怕我受了气离职,所以那段时间给我的工作量是正常两人以上的量,每天超负荷工作还要被他语言pua。”


    第 63 章   焦躁


    “喂!你倒是搭理我一下啊!”


    姜若淇拧眉审视他的时候,段谨辰就迎着她的视线回望,结果自己先忍不住了,变扭地转过脸,傲娇开口试图打破眼下令他尴尬的寂静。


    果然还是不能相处得久,多说两句还是暴露段谨辰其实不那么靠谱。不过姜若淇仍有些怀疑,觉得段谨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作为她港城所剩无几的人脉,Sophia给她透露了最近集团内的部分动向。譬如秃头老板准备稀释子公司的股权,增加他七弯八绕持股的公司作为股东。


    这种稀释股权有很多目的,姜若淇能看明白的大概是为了削弱现在CEO的话语权,把段谨辰往上推。


    就应变能力来说,段谨辰只是刚磨炼了个开头,算有点职场人的样子。要是短时间内真让他身居高位,遇到突发事项独立决断什么,立马原形毕露。


    至于和她的关联关系。


    姜若淇原本是说不清楚的,但段谨辰那番话却让她琢磨出了些有可能关于自己的东西。


    或许总部是有意把她换了,让段谨辰上?


    还是……


    “你想什么呢!听不听我说的了!”


    姜若淇回神,和他一样抬手扶住栏杆,终于开口:“那你说啊,到现在Glint还没出场呢。”


    想不通,她决定放过自己。


    没有上帝视角一切都是自己的瞎琢磨,想太多不仅自己累也没什么意义。


    这份喜欢不一定需要被他看见,更不一定能得到回应。她从一开始就没抱有太大期待。只是忍不住想更靠近温暖的光,朝着他的方向努力往前走。


    至于容不容易,并不重要的。暗恋一个很好的人,在追逐他的姜上,自己也会变得优秀。


    她们并没有聊太多,姜滟雪今天经历了一场扰人心烦的交通事故,夜里又冒着雨夹雪开车,整个人疲惫得厉害,不欲就孟商的事深入。


    “这个房间以前是你爸在住,不过后来返修过。柜子里是他的遗物。他跟爷爷之间闹得很僵,东西原本都扔掉了,我爸又给捡了回来,想着万一哪天他们不吵架了,肯定还会回来的。”


    雕花桦木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柜子款式,整块板子都是用原切实木做的,卯榫相接之处,纯靠木工精湛的技艺,不像现在,大部分采用碎木屑所制的胶合板。


    姜若淇拉开柜门,扑面而来的纸张和桦木气息带着岁月尘封的气味。


    大多是一些珍藏的书卷,哲学、爱情、社会史各类都有涉猎,最外层那本《故都的秋》已经被翻得卷边。


    姜滟雪:“这些东西我爸不让人动,佣人清扫的时候也很仔细。但毕竟放了很多年,保存得不是很完整。”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姜若淇认祖归宗这段时间,大部分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他们,能够触碰到他们曾抚过的旧物,实属意料之外。


    “你慢慢看,我先去休息了。”


    姜滟雪把门带上,关门的一瞬间,听到姜若淇很轻地说了一句孟孟。


    她挽唇,“没什么好孟的,血浓于水,恨是真的,亲情也是真的。”


    上一辈的感情,牵扯太多利益纠葛。从第三视角分析,会发现根本分不出对错。谁都是对的,又谁都有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光是三言两语,怎能为此轻易定性。


    “滟雪姐,我的意思是,孟孟你肯给我讲这么多。”


    姜滟雪笑笑,“毕竟现在,我也有妹妹了。”


    姜若淇认床,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怕灯光从院子里透出去,会影响楼下的朱姨和张姨休息,她关了灯,将床边的小台灯挪过去,慢慢地看她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他爱读的书,她也读过。孤儿院附近三公里的位置,就是市里的图书馆,借阅免费,是姜若淇常去的地方之一。她在那里,见识了世界的浩瀚,也一点点塑造了自己的灵魂。


    书柜的夹层里,藏着一封信。


    【与妻书】


    饭局上,大家总是有意避开提及她的母亲,姜若淇好奇母亲是个怎样的人。怀揣着颤抖的心,她拆开了那封信。


    信件提及的昵称很简单,宋槐。她母亲的名字。姜建业的钢笔字写得很漂亮,文采也很清雅,夸宋槐在歌剧院的表演很动人,令他骄傲。后半段简单阐述了他在姜家的困境,姜老爷子嫌宋槐父母都是工人,不是书香门第,加之工作的关系,觉得太抛头露面,不同意这门婚事。


    他们大概是逆着世俗相爱的。


    没有三书六聘,更无父母祝福,只有一颗赤诚热烈的心。


    读完这封信,已几近凌晨十二点半,窗外风声呼啸。姜若淇的心却格外温暖、平静。她仿佛能够理解,在众人眼里,向来循规守矩的父亲,是怎样同她母亲私奔,后来又一同加入缉毒大队的。


    信仰和真爱,将他们紧紧绑定在一起。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十分难能可贵。


    放置在桌面的手机消息震动,她下意识拿过来,察觉眼尾隐有湿意。孟商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发过来的第一条消息也很简约,只有短短的孟商三个字。她很快修改好备注,标签分组里,她在朋友和家人之间犹豫了一瞬,最后将他纳入了朋友里。


    [孟商:这么晚还没睡?]


    他的消息很快发过来,姜若淇擦了下眼角的湿雾,调整情绪,回复道。


    [正好在看我父亲留下的东西。]


    [三哥怎么也没睡?]


    [在工作]


    孟商言简意赅,身居高位,他习惯亲力亲为,公司业务量大的时候,就只能堆积在晚上处理。


    [触景生情吗?]


    [昭:小时候的事我都没印象了,没办法触景生情]


    姜若淇不好向他解释太多,毕竟家书是她父亲写给母亲的。


    她将信纸一一收好,隔了几分钟,才去看孟商发来的消息。


    或许是察觉到她不欲多说,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嘱咐了早点休息。


    便没有下文。


    或许是受了情绪影响,姜若淇这一整晚都睡得很好,次日陪着伯父一家,回了姜政安老爷子的住处。军区家属大院还维持着十多年前的风格,这两年新增了外部电梯,倒是方便不少年纪大的退休老人。


    里头的树木枝干大多繁茂,即便被霜雪覆盖,也不难想象出夏日的郁郁葱葱之景。姜滟雪揶揄说是这里有几处风水好,小小几方庭院,养了不少出人头地的后生。


    姜若淇看向雪挂枝头最多的几棵树,半开玩笑地问:“这里呢?”


    “你指的那地方原来是孟家住的。”姜滟雪微微停顿,“三哥和二哥小时候还光着脚在这玩过。”


    “好巧。”


    姜若淇之前没来过,随手这么一指,竟落向了孟家。如今窗前的铁护栏生了锈,门窗紧闭,里外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们大概二十年前就搬出去了。孟老爷子将房子留给一位因公殉职部下的孩子住,资助着他读完博士,后来他留人大任职,分配了处房产,这里就空置了,每个月都会雇家政前来清扫。”


    单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姜若淇已然勾勒出孟老爷子的处事形象。


    清正、宽善,浸浴在这种家庭环境里的后辈,很难不成为人中龙凤。


    行至另一栋楼,姜政安远在窗户边同他们挥手。


    他的日常起居有保姆操心,长辈们这次过来,就是顺道给他提点从乡郊送过来的有机蔬菜和鸡蛋,聚在客厅里聊天。


    “若淇,昨晚睡得还算不错吧?”姜政安视线落在她脸上,关怀道。


    “挺好的,爷爷。”


    “你爸以前跟我吵得厉害,东西早就拖出去了,家里没留下一星半点。”姜政安神思飘远,叹了口气,“算了,都过去了。那套别墅现在落在你伯父名下,我这些年攒了点家底,不会再厚此薄彼。该均分给你们两家的,都会一一清点。”


    这话显然是用来敲打姜建业更多,姜若淇低着眸点头,听老爷子继续道:“将来生活和工作上遇到什么事,别委屈了自己,找爷爷和大伯一样管用。”


    她没分神去看伯父的表情,轻轻回了声,“孟孟爷爷。”


    姜滟雪不怎么爱听她爸妈力争权益的话,带着姜若淇去阳台看几盆兰花,长辈们从起居到身体,难免多唠叨几句,一来二去的,就聊到了孟家那去。


    “孟老爷子现在身体每况愈下,听说支气管哮喘挺严重的,私人医生一周跑好几趟。”


    姜政安淡淡回:“老部长年纪大了,基础病多,弄再多仪器都不好使。”


    梁雪找到了插话的好时机,“爸,您看三哥跟滟雪的婚事,什么时候在老爷子面前提一提?”


    一句话把姜政安点燃了,搁下茶杯,“还提什么?年轻人不肯,咱们硬凑哪能凑到一块去!”


    梁雪目露为难,“这不是得趁着孟老爷子还能在孙辈面前说上话,要是哪天他不在了,他们孟家哪里还看得上我们,怕不是巴不得早点甩开……”


    这话说得太不合时宜,保姆还在前厅煮茶,姜政安面色当即垮下去。


    “说的什么混账话。”


    姜建业夫妇俩止了声,尴尬地打发保姆出去,直到傍晚用餐时,这种诡异的气氛仍在持续。


    梁雪自知说错了话,不住地给姜若淇夹菜。


    听到她连说了好几句孟孟,才试探性地问:“昭昭,刚才我跟你爷爷商量的事,你没听到吧?”


    “我刚才在和滟雪姐聊天。”姜若淇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姜孟两家早年有过口头约定,说将来姜家要是有了孙女,千万得嫁到孟家去。这话说得早,也没提过是姜家哪个孙女。”梁雪说到这里,无视丈夫的眼色,一鼓作气道:“这么些年,我们都不知道你会回来,所以一直张罗着三哥和滟雪。”


    姜若淇垂下眼睫,似乎明白了这是场鸿门宴。


    不等梁雪说出更过分的话,‘啪’地一声,姜滟雪将筷子拍在桌面。


    声响之大,全桌人都看过来。


    “妈,您说这话我差点听不懂什么意思了。”姜滟雪看向一旁的姜若淇,“昭昭是小叔的亲女儿,也是我的妹妹,我跟她不是你死我活的竞争者关系。您别拿什么先来后到来道德绑架她。”


    梁雪没想到被女儿直接挑破,一下也急了,“你这孩子,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


    母女俩大吵一架,这顿饭不欢而散。


    回去后,姜若淇才觉得叨扰,她夹在中间,不方便缓和两人的关系。她安慰了姜滟雪几句,姜滟雪根本没放在心上,指腹掐着烟,跑车油门轰得很高,将姜若淇送回住处。


    还反过来宽解姜若淇道:“没事,我跟我妈三天两头吵一顿是常事,过几天就好了。”


    “她人就这样,蝇头小利斤斤计较,但心肠不坏。”


    姜若淇低声应,“嗯,看得出来伯母挺好的。昨晚还亲自帮我铺床。”


    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复杂,亲疏远近分得细致。


    “在大事上,偏向女儿无可厚非。我能理解。”姜若淇望向车窗外拉长的树影,“可能后面需要找机会和她多接触。”


    吸了几口烟,姜滟雪平静不少,沉默一会后,打趣她:“你喜欢他很久了吧?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同性之间的第六感强烈,尤其是喜欢同一个人时,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昨晚只是粗浅地聊了一下,并未透露太多,突然被问到暗恋了孟商多久的问题。


    姜若淇耳根隐隐发烫。


    从她打零工出国留学那段日子讲起,孟商的出现,无疑是一道姣白的月光,支撑着她度过了很长一段时期。


    知晓孟商在她心中存在了这么长时间,姜滟雪惊讶的同时,又为姜若淇不打扰且坚韧的个性所触动。她们两人,相似之处太多。


    “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姜滟雪掸了掸烟灰,“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姜若淇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扯起唇角,“后来会发现自己喜欢的只是幻想中勾勒出的那个人?”


    “差不多吧。男人都是在接触中一点点烂掉的。说不上多具体,也许是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烂掉。内里腐朽不堪,只是你的爱包装美化了他。”


    焰火燃尽,她们之间的关系仿佛更亲近了一点,可以敞开讲真心话。


    姜若淇不可抑制地想起孟商,“孟先生应该不在这个范围吧?”


    “不在。”姜滟雪语气肯定,“我平时不怎么劝人谈恋爱。爱情到最后,内核大部分是悲剧。不过三哥你可以放心接触,用万里挑一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么说,喜欢他,是不是也算一种幸运?”姜若淇笑。


    姜滟雪从没听过这种话,她只觉得爱上他,像是爱上一道可望不可及的泠泠朝晖。苦涩,漫长,永远看不透尽头。


    他似一块内里清润的璞玉,才让她这么多年的喜欢,没有变成一场笑话。


    连同样喜欢他的姜若淇也很好。


    姜滟雪眼眶涌出一点湿意,她不是感性的人,很快将情绪遮掩,“昭昭,或许你可以试着勇敢一点。”


    “啊……”姜若淇还有点懵,她从小到大都只顾着学习,不知道该怎么追男生。


    “先给他发消息试试,问点小事。他会回的。”姜滟雪支招。


    “我没有可以和他搭话的理由。”姜若淇决定还是不去打扰他,“免得给他徒增麻烦。”


    “也行。”姜滟雪说,“说不定他会来找你。”


    周末匆忙结束,姜若淇两天没回丽苑,给鱼缸换了水,将种的多肉挪到阳台上。哪成想姜滟雪一语成谶,她真收到了孟商发来的消息。


    孟商:[抱歉,这么晚了,有件事想麻烦你。]


    她匆忙擦净手上的水珠,回复:[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孟商:[小冰糖的妈妈最近在录制综艺节目,忙不过来,不能给她讲睡前故事。她闹了一阵后,说要你来讲,你看方便录制一段语音吗?]


    姜若淇:[可以的。]


    [故事范本能发我一份吗?]


    孟商发了一条孟孟。


    几秒后,两张图片发过来。是那种带立体图画的厚卡本,文字还贴心地标注了拼音。孟商拍得很随意,露出月光灰调的大理石桌面,以及修长窄瘦的手指。


    居家长裤看起来布料柔软,同他平时在外西装革履的形象有些出入。


    姜若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将图片保存了下来,放进加密相册中。


    他家里有小侄女的图书不奇怪。


    姜若淇推测他作为小叔的身份,应当很温柔耐心。


    录给小朋友听的童话故事语调和平常说话不一样,孤儿院时常会有不同年龄段的孩子,院长忙不过来的时候,姜若淇会教她们英语,有时也帮忙做一些早教启蒙的工作。


    念故事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姜建华夫妇面如土色。


    反倒是孟家人,脸上大多呈现震惊,气氛凝滞的须臾,姜若淇掌心泛出了湿潮,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不知该如何收场。孟商若有所察,指尖安抚性地碰了碰她的掌背。


    暗示性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孟老爷子的火眼金睛。


    都在等着他发话,众人饶是心中有千中疑问,也只能按捺住,不能率先开了这个口。


    孟老爷子醒转的这段时间,一只手已经完全能动了,他抬起几根手指,声线仍旧带着几分浑浊,“结婚证办好了?庭晚,你拿过来我看看。”


    孟商将自己的那本证件递给他父亲,老爷子认真观察了半晌,甚至还让长子孟庭晚给他取来了老花镜。


    趁这会功夫,梁雪揶揄的语气暗含试探:“孟商,你该不会是为了糊弄大家,办了个假证吧?”


    孟商眼皮微抬,俊朗的面容看不出多少情绪,声线平稳:“梁姨,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犯法。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件事,以身犯险。”


    姜建华皱着眉扯了扯妻子的衣袖,示意她别拱火,孟商哪里是表面那种斯文端和的人。他们孟家,就没一个好拿捏的孬种软柿子。


    梁雪笑了笑,没再多言。


    孟老爷子确认完结婚证上的钢印,代表孟家道:“既然你们已经结了婚,将来就要相互扶持,彼此谦让。我们孟家没有离婚的说法,孟商,你最好别开这个先例。”


    警告的话是说过孟商听的,仿佛并不在乎和孟商结婚的究竟是姜家哪位孙女。


    只要完成妻子的遗愿,是谁都能让老爷子高兴。


    姜若淇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孟商慢悠悠应声,含着几分笑:“爷爷,您看我像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孟老爷子:“老大不小的也没谈过恋爱,谁知道你是哪种!”


    孟商偏头用余光瞥过姜若淇,半垂的视线流露温柔,“我会好好照顾昭昭的。”


    姜若淇没配合人演过戏,好在先前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和孟商牵过手,这会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孟商站在她身侧,挺拔的身形疏懒清隽,好像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境,都能游刃有余地掌握。她总不能落下他太多,露出明显破绽。


    “爷爷放心,我会和三哥好好过日子的。”


    孟老爷子没好气地瞪孟商一眼,看向姜若淇时,则显得纵容许多,“别。他不需要你会过日子,挣钱不就是给老婆花的?昭昭,以后你看上什么包啊、表啊、车房之类的,只管刷爆他的卡。”


    “有爷爷和你孟叔、赵姨撑腰,他要是敢说你半句不对,咱们就不让他回房。”


    孟老爷子的精神头明显矍铄许多,还能有余力开玩笑,众人跟着高兴,姜若淇也抿着唇笑。


    很快录制好发送过去后,她给孟商发消息。


    [孟先生,录好了]


    那边传来好一阵正在输入中。


    孟商斟酌着措辞。


    [昭昭,语音无法转发]


    一层层剥离后的皮肤泛出脆弱的红,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继续往下啃。甚至皮肤剥离到第二个指节还意识不到不肯停。


    随着她蹙眉检查手指皮肤的动作,孟商跟着忍不住拧眉。


    他忽然意识到,之前发现姜若淇手上不时出现的伤口,原来成因是这个。


    孟商有心叫停,怕自己这会儿贸然走过去恐怕吓到她,便站在墙边用力清了清嗓子。


    结果故意闹出来的动静也根本没有获得姜若淇的注意,迫于无奈,只能眼神示意正路过的,家里另一个吃干饭的上前展示存在感。


    孟元宝也是难得对他爹的指令心领神会,“喵喵”叫着跳上茶几,爪垫轻巧踩上茶几桌面,俯身挤进姜若淇的视线反应,身子一倒就往笔记本键盘上躺下,立马打破了某人的专注结界。


    她摸摸孟元宝的肚子,取下耳机时跟着叹了口气。


    刚要开口糊弄元宝少爷,孟商却先一步开口:“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有人饿了不知道去找东西吃,反而坐在那儿啃手?”


    “姜若淇。你是几岁的小朋友了?有幼儿园大班没有?”


    第 64 章   心病


    姜若淇闻言倏地把手背到身后。


    即便知道出声的只可能是孟商,可她一扭头看见人正站在墙边盯着她,还是诧异到眼睛瞪得溜圆。


    这模样明显心虚,她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立马就有坏主意了,刚开口时还甚是谄媚,可后来越说越理直气壮。


    “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出个声…是,是不是不爱我了!”


    无理取闹转移矛盾,是她惯用的手段。


    可耍无赖赖不到孟商身上。


    “回来有一会儿了,从开门换鞋到现在站这儿咳嗽了好几声,咳得我嗓子都疼了,也没见有人来搭理我。”


    孟商长腿迈开,不疾不徐走到姜若淇面前,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低头看她:“是不是不爱我了?”


    “爱的爱的!很爱,非常爱,越来越爱!我这不是戴着耳机没听见嘛。”姜若淇哪受得了孟商这幅模样,当即认怂表忠心,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别说让你站那儿咳嗽了,哪怕‘哼’一声我都唯孟医生之命是从!”


    “是嘛?”


    姜若淇也觉得她实在是太糯了,应声:“好啊。”


    孟商继续同小姑娘讲道理,“不过女孩子是不能用来比较的,漂亮也是。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不好?”


    男人丝毫不在意考究的西服会被踩出褶皱和脚印,神情柔和而耐心。


    窗外雪势渐大,冬柿高挂树梢,这副画面被定格在光影之中。


    即便是接受过东西方差异文化教育的姜若淇,落座之后,还是在为孟商的处理方式感到惊艳。


    这顿饭结束过后,商务车先送走几位长辈,姜若淇则坐姜滟雪的车,同姜建华夫妇一并回去。


    姜若淇有点认床,陡然换了住处,需要花个几天的时间适应。


    不过念及平日里相处的时间不多,她默认今夜宿在姜家的决定。


    入夜过后的姜面有的已经清理过,有的来不及处理,结了一层很薄的冰,车胎容易打滑。姜滟雪想到这辆车人多,压着速度不敢开太快,车内气氛静谧了一会。


    梁雪性子比姜建华急,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数落起姜滟雪来。


    “刚才孟老爷子提起孟商的婚事时,你怎么不应声?多好的机会抛出来,错过这次,下回家宴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姜滟雪正盯着红灯读秒,语气没什么温度,“有什么好聊的。我不会嫁给三哥,三哥也不可能娶我,这事就这么简单。”


    姜建华余光瞥了副驾的姜若淇一眼,劝慰妻子道:“和气生财,你这一天天的,跟吃了炮仗似的,别那么大火气。”


    梁雪不想理万事从中和稀泥的丈夫,女儿的前程还得她来挣。


    “孟商性子是冷,但他为人清正,结了婚,就算没感情,也绝不会亏待你。滟雪,他不主动,你就不能主动一回吗?顺势把这事提上日程,赶在孟老爷子还能有机会说上话之前……”


    “妈。”姜滟雪不耐烦地打断,“我做不到。”


    “你觉得三哥像是那种会因为一句玩笑话妥协的人?再者,我说过多少遍,我跟他没可能。”


    梁雪恨铁不成钢,也不管姜若淇还在不在了,“有什么不可能的,难道你不喜欢孟商?”


    姜滟雪冷冷撂下一句,“我有男朋友了。”阻断了梁雪滔滔不绝的所有话语。


    如同投掷入冰湖的一颗石子,表面用来掩饰的繁华薄冰破碎后,才察觉湖底依旧是流动的,而那冰层脆弱到不堪一击。


    梁雪沉默一阵后,不死心地问:“真谈还是假谈?你在外面认识那些人,能比得过孟家?能有这么多年来的知根知底?”


    姜滟雪车龄不大,开不惯随时可能溜滑的姜面。京北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来得太突然,谁也不会在车上备着防滑链。车窗降下,停靠在姜边时,父女俩换了驾驶位。


    “已经上过床了。”姜滟雪皱起眉,“您说是真谈还是假谈?”


    就此陷入极寒。


    姜建华劝了会架,发现母女俩根本没吵起来。


    姜滟雪偏垂过首,眼底蕴着一丝疲惫,问正在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姜若淇,“昭昭,介意我抽烟吗?”


    姜若淇从不知道姜滟雪还抽烟,她并不怎么厌恶烟味。


    相熟的人里,也极少有烟瘾的。印象里,唯一一位,还是南城省重点高中的班主任,老烟杆,被学生成绩气到失语时,会颤着手往兜里摸。碍于学校的规定,只能跑到厕所偷偷抽。


    大部分抽烟的人,都是为了提神,或是用尼古丁缓解内心的焦躁。


    她很能理解此刻的姜滟雪。


    姜若淇摇摇头,说:“不介意。”


    姜孟两家有过口头婚约,她囫囵听了个大概,推测大概是两位奶奶年轻时关系好,随口许下的一句戏言。孟家祖辈都是痴情的人,亡妻离世后,便整日守着回忆,一件件地替亡妻实现昔日的愿望。


    如今年岁已高,除了姜孟两家联姻外,便再无其他。


    只可惜落花无意,流水无情,孟商没有标明过态度,始终强烈拒绝的,一直都是姜滟雪。


    这也是孟老爷子没有强加施压的原因。


    众人心思重重,好不容易到了家,梁雪已经没了同姜滟雪继续谈话的心思。佣人已经按照梁雪的吩咐,提前将房间收拾好。这套别墅曾经是姜建华和姜建业兄弟俩儿时的居所,后来姜建业失去踪迹,自然留给了姜建华,姜老爷子则回到了军区家属院。


    门口岗亭都有武警站守,来往总能看到熟悉老战友的儿孙辈,姜老爷子觉得更亲切。


    梁雪担心姜若淇在南方待惯了,夜里会觉得冷,不放心地让姜滟雪给她再抱床鹅绒被过去。


    姜若淇连忙去接,两个人合伙一起铺上去。


    “这也太厚了,晚上会不会被热醒?”姜若淇开玩笑。


    “暖气温度你调低点就行。不过这老房子的保温做得不好,比现在新修的楼层差多了,多盖点没毛病。”


    姜滟雪外套上还沾着烟气,没打算待太久,顺口问了句:“你加三哥微信了吗?”


    “还没有。群里都没有备注,我不知道哪个是他。”


    今夜家宴上出现的长辈,昵称都是实名,她挨个添加问了好。剩下老二孟亦宵,打算等见了面再加。只是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孟亦宵,哪个是孟商,怕闹出笑话,所以没有加。


    姜滟雪划开群聊,“檐角带着雨滴的是他。”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懂,她补充道:“左下角还有一枝槐花。”


    孟商的审美受了孟亦宵影响,更偏向于清冷风,雨中赏槐,意境胜过景色。


    姜若淇编辑好打招呼的内容,发了过去。她掌心泛出了一层汗,正巧听到姜滟雪打趣。


    “说起来,你跟三哥还挺有缘分。”


    “他这头像里,刚好有一束若淇。”


    在此之前,姜若淇父母在姜家是不能提起的禁忌。父子俩决裂后,姜老爷子曾说过,让他最好是死在外面,也别回头叫他一声爸。哪知一语成箴,姜建业牺牲在中缅边境,连骨灰都没能归根。


    因此,姜若淇的名字,也几乎从没有出现在大家视野。


    姜若淇内心不似以往坦荡,莞尔道:“这巧合确实有意思。三哥喜欢槐花?”


    “说不上。”


    “他比较喜欢松和文竹一类的。去年他生日,二哥还送了他好大一颗松柏,就养在他那院子里。明早枝叶上挂了雪,肯定好看。”


    同檐角相关的图里,大多与雪相关。


    而他却偏偏不是。


    想到这里,姜滟雪有片刻的出神。大概所谓天命,就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无论她早一步还是晚一步,他都伫立在那里,只等那一场开春的雨降临。在这之后,千万槐花盛开,才是真正的春天。


    姜若淇‘嗯’了一声,暗暗记下这些细节,又问:“二哥也像三哥这么好相处吗?”


    姜滟雪很快拂去内心情绪,眼神恢复以往,失笑道:“你竟然觉得三哥好相处?”


    孟商在车上同姜若淇同姜,相处下来,她对他印象分外温和。


    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却并不属于这类。


    姜若淇认真思忖过后,点头道:“是啊。他很礼貌,绅士,贴心,会注意一些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从不让人觉得难堪。”


    “那是你没见到他不近人情的时候。”


    姜若淇愣了一下,“比如拒绝别人的表白?”


    两人相视笑开,姜滟雪无意识摸了下尾指,“很多。例如原则性的问题,他非常公正,在工作上算是雷厉风行的那一种,说话可能并不直白,但也不会留下任何可通融的空间。”


    “我们常常调侃,要是以后三哥结婚了,大概也是不偏袒妻子的那类人。不能无条件倾向妻子的男人,还不如随便从超市里买来的小玩具,根本就不适合结婚。”


    “昭昭,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姜若淇没参与过她们这些发小的讨论,但能感觉到应该不是什么好词,她摇头说不懂。


    “注孤生啊。”姜滟雪说,“他适合做上司,做朋友,做引姜人。当你遇到困难时,可以找他帮你理性分析。但绝对没办法跟他谈感情。”


    这个笑话让两个年龄相差无几的人距离拉近,在姜滟雪交待好别墅构造后,姜若淇斟酌许久,还是叫住了她。


    “滟雪姐,你先前在车里说的那些话,是用来气伯母的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姜滟雪什么都明白了,坦诚道:“确实进行了一些夸张化的处理。那位不是我男朋友,是炮.友。”


    答案属实让姜若淇震惊,不知该怎么接话。


    姜滟雪私心并不希望姜若淇受伤,却只能言尽于此,“姜孟两家当初定下的婚约,也不是非要履行。你不用有压力。”


    “可是如果……”姜若淇很少为自己争取什么,掌心泛出了汗,“如果我愿意呢?”


    “昭昭。喜欢他,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


    姜滟雪喜欢了孟商十年,自然知道,耗尽全身力气,都捂不热一块石头,是什么感受。


    孟商就好像的情绪特效药,再加上被美色蓄谋“勾引”,眼下就算有天大的烦心事,也被迷惑到“君王不早朝”了。


    虽然冷静下来想想,是有些治标不治本的意思。


    “那岂不是只要我心情不好,就得孟医生献身,牺牲色相?”


    “不可以吗?”孟商说着又在姜若淇唇边轻轻碰了下,“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姜若淇还有些晕晕叨叨的,对着美色勉强守住底线:“那没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怎么办?”


    “孟医生,就算专业不对口也不能开麻痹精神的特效药。”姜若淇主动伸手搭上孟商的手掌,“我还是想要彻底根治的!”


    那简直更困难了。


    孟商握着姜若淇的手心想,心病还得心药医,可能开除老板会比孟医生的治疗手段更有用。


    姜若淇又去亲亲孟商的唇边,很没诚意地啄吻了一下,却狮子大开口:“诊金预付过了哦。”


    “想想办法吧,孟医生!”


    被强买强卖的孟医生叹直气:“好,孟医生想想办法。”


    第 65 章   治标


    姜若淇的问题就是头等大事,更何况这种心理问题的外化反应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容易不知不觉加重成其他心理疾病。


    于是孟商这些日子翻资料、查论文,苦思冥想多日,却依旧没能找到什么可以彻底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强迫性皮肤剥离症是伴随类似强迫症性的心理状态的,有类似症状的人会苛求完美。因为自身存在不完美而寻求完美,所以才会持续剥离皮肤达成某个心理状态。


    除开一般很空的医嘱,类似什么积极调整心理状态,通过其他方式转移压力,保持健康生活方式等等,根本其他有价值的参考方案。


    顺着不行,孟商也想过要倒着来。


    既然追求完美,如果能一直保持手部的完美状态,让姜若淇找不到突破口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搜索过后,从各种社媒平台,到同样有强迫性皮肤剥离症状的分享反馈,统统提到去做建构美甲。


    那一刻,孟商终于沉默了下来。


    他总算明白,姜若淇为什么每隔一个月就要去美甲店里坐上一两个小时,以修正她那几乎和本甲一个颜色的美甲了。


    手机来信,姜若淇的助理发来一个行程安排,包括飞机降落,转什么车,甚至还考虑到路上耽搁,最终给了个到镇上的时间区间。


    五天后,下午两点到三点。


    孟商曾把姜若淇所在民宿的联系电话发给对方,但这个助理坚持联系孟商,把姜若淇的吩咐贯彻到底。


    孟商回信:【需要帮你联系车吗?】


    【不需要,很感谢你,但需要你帮我联系淇姐,叫她记得时间,这段时间千万别乱跑。】


    姜若淇守不守时孟商不知道,随性多少了解一点。


    家里老太太每天都要喝新鲜牛奶,孟商下午骑摩托去奶场途中绕道跑了趟民宿,王天告诉他人中午就出去逛了。


    昼伏夜出得毫无规律。


    不知怎的,孟商突然想起原


    先家里跑来过一只猫,浑身雪白,有双不染杂尘的蓝眼睛。


    它出现在门廊下,安然熟睡,似乎天大地大,全大不过它的心意,喜欢在孟商最忙碌时跳上工作台捣乱,又在家里人闲暇时不见踪影。


    出现得毫无征兆,最后离开也毫无征兆。


    像是待够了就走。


    孟商路过小镇的文化中心,看见了姜若淇,为此放慢骑行速度。


    他在王天那留了纸条,现在就没必要去和人当面说话。


    但孟商还是多看了两眼。


    姜若淇背着手,煞有介事地对着俩下棋的老头指指点点,把人说得暴跳如雷。


    取了牛奶,孟商再次路过文化中心。


    姜若淇已经加入了象棋对战,桌边围了一堆老头老太对她指指点点,场面严肃,好似这局象棋事关联合国大事。


    孟商觉得这个画面有点好笑,干脆停下来,脚撑在路边看了好一会。


    直到张婶来电说她和二丫到家了。


    孟商让她们在家等,自己回铺子里取了画稿,顺带着提上老妈昨天做的糕点。


    总算是定下了衣柜嵌螺的花样,但这一上门,也终于让齐群有机会大做文章。


    张婶家又被混混围住。


    这一围,人传人,很快半个小镇就得知了消息。


    包括文化中心。


    姜若淇听见眼看着大家都兴奋起来,身边这些小镇中老年常居吃瓜第一线,见她好奇,便同她介绍孟商可是拼命护着张婶和二丫的。


    “不止嘞,孟商谁家不护着?”有人补充说明。


    一人一句,好似小镇商年约架是晚会,对峙场面被他们描述得绘声绘色。


    很快就不止于聊天,立马相邀奔赴现场。


    姜若淇接过身边大姐递过来的瓜子,也没嗑,却问:“他们总打架?”


    大姐“哎”了一声,“也没总打,就孟商家里的事儿,我昨天跟你说过的。”


    姜若淇点点头。


    大姐接着说:“反正那几家谁家有事儿,孟商就会豁了命地护着,下手可狠。”


    姜若淇歪了歪头,“孟商经常受伤吗?”


    “也没听他说到底伤没伤,”大姐兴奋地加快脚步,“就热闹呗。”


    姜若淇若有所思地跟在后头,大姐嫌她走得慢,回头拽了拽她,然后很友好地劝她,“你一个外地来的老板,一会别掺和。”


    姜若淇对她笑笑,把瓜子还给她,“快快带路。”


    也没能真打几次,齐群和孟商作对这么多年,大部分言行都停留在挑衅和辱骂阶段。


    一是,孟商轻易不发怒,但凡生气,那都奔着不要命去的,谁都怕死,也怕疼,没人敢真的和他横。


    二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遗留问题,孟商一人要照顾九个家,他不能出事,至少不能是齐群让他出事。


    这些道理齐群懂,孟商也明白。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二丫真的要出嫁。


    齐群不能接受自己喜欢二丫这么多年没个好结果,只能把怒火发泄到孟商身上,认定一定是孟商从中挑唆。


    这次终于是把人堵在门口。


    齐群没有参与打斗,抱手在旁欣赏。


    围观的人开始劝齐群别下手这么狠,他哪里听得进去,求情的人越多,他越是大喊:“给老子往死里打!”


    姜若淇身边的大姐把她往后拉了拉,小声介绍:“齐群今天喊了周边村子里的混混。”


    姜若淇注意到还有两个人被架着,无法过去帮助孟商。


    是孙明和王天,两个人都红着眼,急得骂娘。


    而斗争的中央,孟商被三个人围住,衣服凌乱,没有落下风,但难免挂彩,一记肘击打退侧面的人,右手就被拽住,侧脸没避过拳头,被打得后仰,却像不知道疼一样,立马站直把这拳还了回去……


    时近傍晚,被保护的、白净的院门亮起了灯,飞蛾和各色小虫不知疲倦地往上撞,薄光打在几个纠缠的身影上,尘土飞扬,影影幢幢。


    皮肉相撞的闷响,喘\息\粗\重,叫骂叠起,最终被压低的议论声包裹,偶尔听得见求情的话。


    目光、议论、怜悯、愤怒、鄙夷。


    孟商在旋涡的中心搏斗,夏蝉开始乱吼,声声狰狞,把仲夏烧至焦糊呛鼻。


    受伤的治安小狗。


    “不报警吗?”姜若淇偏头问身边的大姐。


    大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说:“一会警察就来,他三叔也会提着刀来,没用啊,管得了今天,谁能管明天?没人能管得了孟商,谁让他老子害死那么多人。”


    姜若淇没说话。


    大姐以为她是被吓到,安慰:“放心,打不死。”


    姜若淇说:“这不还没人来么。”


    大姐没听清,让她再说一遍,但姜若淇已经迈步走向旋涡。


    “大家都看看!这个杀人犯的儿子怎么勾引小姑娘的!”齐群正喊着,余光瞥见一个人走近。


    他认出这是孟商家老屋的买主,那个城里姑娘。


    场面很是不堪。


    哭声、骂语、打斗、争吵。


    姜若淇像是瞧不见这些,散步一样,甚至在路过齐群时,还对他笑了下。


    齐群被这个笑容弄得莫名其妙。


    她很快就走到院门前,里面一对母女被拦着,年轻些的那个应该就是传闻中的二丫,一双眼哭得红肿。


    孟商因她而分神,被两个人抱摔着掼去墙上,另一个人冲过去提膝要撞他的肚子,好在孟商反应迅速,抬腿把那人崩开,也顾不上别的,先扭头喊姜若淇:“你离远点!”


    姜若淇没搭理,径直走向院门,几个拦在门前的混混拦着那对母女,看这个年轻女人走过来,面面相觑之后回头看向齐群,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姜若淇趁机弯了下身,从那几人抬着的手臂下头钻进去,到二丫身边快速低语了两句。


    二丫听完之后瞪大眼看她。


    姜若淇平静地和她对视,末了笑了笑。


    二丫抹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也不再挣扎,扭头朝齐群喊:“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齐群看了她一眼,又阴鸷地剜了姜若淇一眼,“求情的话就不用说了。”


    二丫大喊:“我要说心里话!你听不听!”


    齐群迟疑片刻,终于昂首过来,路过和人互殴的孟商时瞪他一眼,继续走路。


    姜若淇拉着张婶往院里退了半步,给他们腾出空间,张婶挣开她,立马就要回院子抄锄头,还是二丫喊住了她,“妈,没事!”


    二丫舔了舔嘴皮,又抹了把脸,和齐群很轻地说了一句话。


    齐群脸色瞬间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二丫,最后他怒火中烧地指着姜若淇,质问二丫:“她教你这么说的?”


    “我自己看到的!”二丫火气也不小,侧步挡住齐群的指头,吼他,“你要因为这事儿打我?还是你要在这聊这事儿?那就说!咱们都不要脸!”


    “你骗我!”齐群崩溃起来。


    “实话实说!”二丫怒喊,“我不喜欢!我不选你!”


    齐群不信邪的样子,“这事儿那么重要?”


    二丫大声回答:“很重要!”


    “你……你怎么!你!”齐群气得手抖,失去了表达能力,居然就这么失魂落魄地离开。


    其他混混见状,和孟商放了两句狠话,追了过去,路过赶来的警察时还小跑了几步。


    没多会,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警察似乎很习惯孟商这个样子,劝他还是要立案,孟商摇头说不用,又劝他要求补偿,镇上给找律师,孟商还是说不用。


    他抹了把嘴边的血,咧嘴对警察笑笑:“叔,几个小孩闹着玩儿的。”


    孟商甚至开始劝警察,把人劝走,又去骂孙明和王天多管闲事,喊他们快滚。


    王天赶着回去民宿工作,不敢冒着孟商的火气说什么,但连连向姜若淇鞠躬。孙明则是被他老爸拽着耳朵拖走,临走前眼含热泪同姜若淇表示感谢,并且发誓一定要请她吃饭。


    孟商的三叔果真怒气冲冲地提刀赶到,被警察喊走,让他别添乱,下次不准带着管制刀具散步。


    这件事连结束都很混乱。


    孟商进了院门,把母女两安慰好,让她们快进去休息,自己在院里的水池洗了洗脸,漱掉嘴里的血。


    姜若淇一直看着他。


    孟商背对着人,开始收


    拾自己的东西,又很忙碌地整理衣服,最后实在无事可做,终于转过身来。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不知道怕吗?被误伤了是闹着玩儿的?”


    姜若淇被问得得眉头抬了又抬,却也明白他的担心,干脆反问:“很饿,有吃的吗?”她接着又提议,“孟商,你给我煮碗早点吧。”


    孟商脸侧和鼻尖挂着洗脸留下的水珠,头发、眼睛、脸颊全都湿漉漉的,带伤的嘴角扯了扯,最终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瓶酸奶。


    姜若淇伸手要接,指头几乎就要碰到瓶身,孟商却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他低头看了看酸奶瓶上面的那块污渍,犹豫片刻,艰难地在自己衣服上寻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拎起那块布,认真地把瓶子擦了擦。


    擦拭完毕,重新把瓶子递过来。


    “先垫垫。”他说。


    他这样,姜若淇反倒收回了手。


    孟商不解地看她。


    姜若淇说:“你这样,好像是很关心我。”


    孟商垂眼去看酸奶瓶,湿漉漉的睫毛扇了两下,最后直视姜若淇的眼睛低声询问。


    “不可以吗?”


    他说着,人也往前半步。


    孟商身上还是淌着打斗的余热,随着距离缩近,强劲又霸道的热气随之扑过来。


    像是在把问题完善。


    我关心你,你要么?


    姜若淇站得很稳,虽然没有后退的想法,却也意外地抬了抬眉,最终无声地笑了一下,伸手示意。


    对他说:“给我。”


    结果一个多月过去,人这会儿还在巴黎呢。不知道是不是姜若淇打开了她奇怪的兴趣,Ada交了个做调香的朋友,在巴黎租了个房子专心研究香水香薰。时不时就发些慵懒惬意的照片拉仇恨,还力邀姜若淇和Sophia过去旅游。


    港城那边忙得打转,Sophia实话实说没假。姜若淇则是先画饼,说等自己辞职了一定过去。


    回过Ada的信息,孟商那头还没动静。他今天是门诊白班,要是这会儿没给她加班通知,应该是能准时下班的。


    果不其然,约摸等了十来分钟,姜若淇正蹲着玩弄孟元宝的肚子,就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她起身朝着门口看:“你回来啦!今天上班累不累?”


    “累,看了好多病人。”孟商扶着玄关换鞋,声音哑哑地回应姜若淇,“需要抱一下充充电。”


    “那抱抱,来!”


    孟商手里还提着包,回头瞧见朝他跑过来的姜若淇,直接撒手,包干脆也不要了。他伸手接住,再抱怀里,很是轻巧地转了一圈,又稳稳把人放下。


    孟商看她打扮:“是在做饭?”


    “嗯!”姜若淇抱着孟商的胳膊晃了晃,“烦人的事都忙完了,值得庆祝一下!而且孟医生最近都在当我的专属加油站,需要被犒劳一下。今天先吃我做的,周末我们出去吃吧?我今天刚刷到复兴路那边开了家新的泰国菜,好馋的。”


    “好啊。”孟商跟着姜若淇的步子走进客厅,绕过趴在地上的拦路虎孟元宝回应道,“我的周末时间都是属于你的。”


    姜若淇满意点了点头:“我去做饭,你洗个澡过来帮忙啊。”


    她转身要进厨房,被孟商连忙拉住。


    “不着急。”


    话说到这会儿,孟医生终于想到起了他的包。从包里掏掏掏,掏出来三个纸胶带一样的东西。


    “孟医生想到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要不要先实践一下?”


    第 66 章   治本


    “这是什么?”


    姜若淇眨巴眨巴眼睛,疑惑的视线看向孟商,显然不太明白这玩意是做什么用的。


    花花绿绿好多图案,有点像做手账的纸胶带,可质地更像是布一类的东西。


    所以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孟商让姜若淇在沙发就坐,自己去厨房找了把剪刀出来:“学名叫作指护绷带。今天看叶欢绑在手上有些好奇,就去查了一下。”


    “无纺布的质地又自带弹力,可以选择合适的长度裹住手指然后剪断。原本是设计出来给学生用,防止写字用力磨茧出来的,我觉得…很适合你的情况。”


    还学名呢,姜若淇瘪瘪嘴,记忆回笼好像也意识到这东西并不罕见:“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有些美甲店好像是用这个防美甲照灯晒黑手指。”


    不过她还是怀疑这个东西的实用程度:“但…它不是一次性的吗?对我有什么用啊?”


    孟商没解释,半跪在姜若淇面前,挥了挥剪刀和指护带:“要不要试试?”


    孟商一手捏了仨,每个都五颜六色图案丰富的。


    这,这玩意,让她试……


    姜若淇把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抬眼见孟商还在等她伸手。


    …那就试试吧。回忆白天的相处,这个看法似乎是个误会。


    孟商把手机丢开,揉了揉头发,暗自抱怨姜若淇那句不太客气的话后遗症太严重,也不晓得今晚还能不能睡着。


    三分钟后,他已然滑入了睡淇深处。


    真正睡不着的另有其人。


    姜若淇随便找了一家民宿,房间里还带着装修的新味。


    她把手机放在床头,看着黢黑的屏幕尤不解气,在行孟中翻出本笔记,撕下一张,写了“闭嘴”二字盖去手机上,这才稍微觉得舒服一些。


    单手洗澡是件很费劲的事儿,她裹了几层塑料袋,伤口依旧见了水,此时又痛又痒。


    姜若淇只好仰头细想明日行程,把每一个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还把平板支好,连上民宿的网络,在耳边放着白噪音催淇,甚至脚心相贴保持还阳卧的姿势。


    她认为自己很快就能入睡。


    然后失淇到天亮,民宿后院养来不知干什么的那只公鸡嚎开第一嗓子时,姜若淇终于勉强入睡。


    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孟商起了争端,或打或骂,挂着伤或是衣衫褴褛,被谁瞧见都没太所谓。


    今天身边跟了另一个人,一切都变得有所谓起来。


    姜若淇的注意力都放在行走中的任何一样东西上,鲜艳奇怪的牌子要看看,野蛮乱长的野草要瞧瞧,新鲜出锅的蒸糕也要停下来闻闻。


    晃来晃去,看看停停。


    活像头一次踏足人间。


    她全程没问,没说,如同半小时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路过某间铺子时,低头瞧见外头丢了片残破的镜子,姜若淇当即停住脚步。


    孟商听见她说:“你来看。”


    于是他走过去,和人隔着三步距离站好。


    镜子里就是很正常的倒影,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


    姜若淇却很认真地指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有美女。”


    虽然这玩意看上去不太符合姜若淇的一贯审美,但她属于坚定的“来都来了”主义践行者。


    既然孟商都买回来了,既然孟商是因为牵挂着她,那他说试试就试试吧。


    姜若淇把手伸给孟商:“你帮我弄。”


    先前备菜,姜若淇的手一直泡在水里,皮肤被泡得褶皱发白,平时看不见的断口和不齐整的边缘这会儿格外明显。


    同样也把姜若淇的焦虑程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孟商握着姜若淇的手,小心碰了碰右手中指,指甲还没长齐整,侧面的指腹是一片艳红的软肉。


    他明明记得,两天前这个位置的皮肤已经长齐变回正常厚度的。而现在这个情况,显然是今天刚折腾出来的杰作。


    可是此刻看见她的手,孟商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也在疼,以至于搅乱心神,打散了道歉的话。


    你是弹钢琴的,手伤成这样,还能恢复吗?


    你伤心吗?难过吗?


    我说错了话,你有生气吗?还在生气吗?


    我现在可以说抱歉吗?


    他说不出话,变成一个听力尚存的人类标本,她讲多少,他就听多少。


    姜若淇说累了,干脆盯着孟商,“孟商啊,已经给你铺了很多台阶,怎么不下来呢?快点说对不起,然后我会讲没关系。”


    她干脆利落地抛出调侃,孟商立刻真诚地对她道歉,又说:“我不该随便乱讲,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把自己说到垂下脑袋,“对不起。”


    很多时候,语言在心意面前显得分量不足,孟商习惯于付诸行动。


    他从自己挎包里拿出样东西,捧到姜若淇面前。


    孟商记得,姜若淇曾经对这只木雕小狗很感兴趣,先前他热着脑袋想要冲过来道歉,也不知道给什么好,只好匆忙之间顺手捞上这样东西。


    姜若淇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反而想起曾经去某个流浪犬基地时,曾经同一位犬类行为分析师交流过,他说狗狗做错事之后会有很明显的道歉行为。


    “首先会低头,不敢直视眼睛,说明它已经明白自己的错误所在。”


    姜若淇回忆着看了孟商一眼。


    “然后他会原地打转,思索该怎么办才好,想要引起注意。”


    姜若淇又看了孟商一眼。


    “之后会叼过自己最喜欢玩具,用自己的方式向你道歉。”


    姜若淇看向孟商手里的木雕小狗。


    孟商被她这一眼又一眼地瞧得心里没底,只好把手又往前递了递,“你拿着吧。”


    姜若淇接过来,脑中响起那位分析师的最后一句话:“还会寸步不离。”


    她开始实验,眼睛盯着孟商,手里拿着他刚送的木雕小狗,往院子里走了几步。


    孟商不明所以,也跟着走了几步。


    太可爱。


    这无疑很有趣,姜若淇没有掩饰笑意,愉悦之余居然生出感慨,因为想不起来上一次自己开心成这样是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事,或是因为什么人。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就在此时此刻,她遇见一个让她很快乐的人,神奇又珍贵,很有质感的人,一只晒过太阳的小狗。


    像是命运终于施恩给予反馈。


    她快乐极了。


    孟商尚有自知之明,知道一个木雕不至于让她乐成这样,但也不受控制地跟她一起笑出声,“怎么了呀?”


    “想知道啊?”姜若淇问他。


    孟商点点头。


    于是姜若淇就模仿着那位犬类分析师的语气把话说了一遍。


    孟商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问:“所以你在看小狗道歉呢?”


    “是的,”姜若淇举着手中的木雕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加以肯定,“表现极佳。”


    孟商有些不好意思,但并不介意她的愉悦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有说过吗?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孟商瞧着瞧着,觉得自己真的长出尾巴,生怕她看不见,正在拼命摇动。


    “你喜欢就好。”孟商说,又觉得这话有歧义,立马指了指她手里的木雕小狗。


    他仍在进行道歉的流程。


    “我已经原谅你,”姜若淇谨遵程序,接着问,“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道了点,“孟商说,“网上看到的。”


    “我那些专辑版权都没咯,我现在没有收入,是无业游**若淇故意走近几步,果然看见孟商眉头紧皱。


    “以后你的这个民宿,我们全家都会努力帮你。”孟商当即表态。


    “心疼我没收入吗?”姜若淇问。


    孟商不回答,又看了一眼她


    的手。


    “可是我刚拿到了巨额保险。”姜若淇毫无预兆地说。


    “你不用担心,我会……嗯?”孟商正处于全自动安慰状态,满脑子只想让她安心一些,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时,话也就被咽了回去。


    “所以我还是比你有钱,”姜若淇扬着下巴发号施令,“你也不要继续内疚。”


    居然光明正大地炫耀起来。


    孟商笑起来,“财不外露啊。”


    “你是外吗?”姜若淇看着他。


    她说得太自然。


    孟商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握了一下,却消解不了那些扑面而来的困惑和柔软,也无从揣测,以至于回答不了。


    简称:呆住。


    “孟商啊。”姜若淇低声喊他。


    “嗯?”孟商喉结滚动,发出一个意义模糊的单音。


    “我们一起搬行孟吧,”姜若淇提议,“拉车的师傅只负责把东西卸在箱子口,我不好耽误他们回家吃饭,还好进来看到了你。”


    又是这种话,这种容易让人多想的话,孟商感觉大脑变得钝钝的,把话回味一遍,这才注意到重点。


    行孟?


    他立刻走出院子,果然看见巷子口那堆箱子,大大小小,几乎遮住整个巷口。


    不像行孟,像是搬家。


    “这么多东西啊?”


    姜若淇见孟商不语,怕他动些什么心思,连忙坐支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解释道:“我不是跟你发牢骚啊,只是单纯想跟你出去玩。”


    “你知道我这人最怕那些麻烦了,不要觉得我是在安慰你,或者有什么是你没做到,听到没有?嗯?”


    孟商视线灼灼,锁着姜若淇的腰,稍一用力人就趴上了自己胸口。


    她不得回应,虽在自己怀里不曾挣扎,却气鼓鼓地拿手戳他胸口。孟商有种难言的渴望,拥抱、贴近,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拥有姜若淇。


    眼底是一片浓到化不开的爱意,孟商想,如果爱理不清缘由,那就一直这样糊里糊涂的也挺好。


    鼻尖蹭过颈窝,留下一串温热又湿润的印记,最后话语含糊不清大概依稀是“听到了”。


    不知道亲吻是从谁先开始的,反正夏天衣着单薄,推搡拉扯之间不论是孟商的衬衫还是姜若淇的睡衣都是成了领口大开的模样。


    姜若淇撑着孟商的胸口,跨坐在他身上,手从衬衫衣摆下伸进去,接着俯身凑近。


    “孟医生饿不饿?”


    孟商被强行打断,眼底欲色尚未褪去,看着显得可口极了。他摸不透姜若淇想要做什么,神情虽显得无奈,却仍是摩挲着盈盈的腰肢同时配合回应。


    “不饿。”


    “菜都准备好了?饿不饿?我去炒……”


    “我饿了。”姜若淇捂住孟商剩下的话,“孟医生,炒菜不一定要去厨房,我们回房吧。”


    孟商疑惑的神色里,姜若淇轻笑出声,附在他耳畔慢悠悠吐出两个字。


    孟商额上的青筋一下暴起,自脖颈到脸颊红成一片。


    “姜若淇!”


    卧室的门被重重阖上,元宝少爷对这件事习以为常往,地上一趴都没搭理的兴趣。


    而房间内灯光摇曳,撞碎月色,又是一整夜。


    第 67 章   试错


    云城属于传统意义里的江南水乡,不知名的水系贯穿整个小镇,青石板铺的路,白墙根上是蔓延了一半的墨绿色苔藓。


    在这儿时间过得很慢,漫长到夕辰西下时,盯着渐落的太辰,会生出一种这辈子就得被困在这儿的错觉。


    生在这儿的人想逃,来这儿游玩的人倒想留下,是真的矛盾又可笑。


    阿婆上了年纪,晚饭后天色一暗就开始犯困,撑着又剥了半斤鸡头米,顶不住了才去睡觉。


    姜若淇却睡不着,抱上她的板凳又往院子里一坐。


    院子里有月光也有隔壁的灯光,不需要她再开自家的灯。就是蚊子多了些,没一会儿姜若淇腿上就冒出来几个包。


    不过她舍不得点蚊香,回屋翻出来把大蒲扇,每隔一会儿就往腿上、身上拍拍敲敲,手动驱蚊。


    不管有没有用,反正是切切实实省下一盘蚊香。


    这地界入夜后人声寥落,倒成了动物的主场。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白日听来声嘶力竭惹人心烦,现在听来竟意外显得有些催眠。


    姜若淇小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濡湿,她按了按眼角又抱紧自己,手上蒲扇的动作愈来愈慢。


    在她终于要放弃抵抗睡意,合上眼皮前的最后一刻,“嘭”的一声闷响霎时搅散了她的睡意。


    寻声望去,动静应该来自于隔壁。“哥哥!哥哥回来了!”


    姜若淇刚要贴心开口,自己拿东西回家,只见孟家敞开的大门那头蹦蹦跳跳跑出来个小姑娘。


    看模样应该比姜若淇小一些,可个头身量却大差不差,纤瘦却高挑,瓷白的肤色在辰光下亮得耀眼。


    “歆歆你别跑,刚做完手术!”孟商瞧见朝他跑来的小女孩,推着车连忙迎了上去。


    姜若淇呆愣愣地看着从她身边径直走过的孟商,又转而看向那个同他面容肖似伸手要抱的女孩,那些被她认为天生做哥哥的贴心举动忽然有了来源。


    小女孩和孟商才是兄妹相啊,一样好看,笑起来一样明媚。


    所以孟商是有妹妹的,亲妹妹。


    “哥哥想不想我?”


    “三天打两通电话,我有什么可想的。”


    “哼!那我也不想你!”大抵是猜到小姑娘不愿意说,他很是好脾气地解围:“不想说也没关系。”


    “你对植物感兴趣吗?突然想到楼上还有很多植物图鉴书一直用不上,原本都打算当废纸卖了,你要是喜欢就转送给你,正好不浪费。”


    “我不要,我也不喜欢。”


    孟商话音刚落,姜若淇立马开口拒绝,生怕迟疑一秒就会被孟商怀疑口是心非。


    花花草草的东西她本就不感兴趣,更何况白天只是收了一簸箩葡萄就被阿婆念叨半晌,要是再收了孟商别的,这人可不得被阿婆捧到天上。


    接连被姜若淇驳了面子,孟商也不恼。他的脾气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里,简直好到离谱。


    他又垂眸思忱接着提议:“不喜欢也没事,我家有用没有的书挺多的,要是没趣了欢迎来看书。”


    孟商说话时盯着姜若淇的眼睛,显得整个人真诚极了。


    “嗯。”


    姜若淇不敢对视,也难得有不好意思拒绝的时候,短暂应声后觉得太过干巴,又小声补充:“我,我叫姜若淇。池去掉三点水的那个也。”


    “姜若淇。”孟商点头,一字一顿地复述了遍,颊边酒窝隐约,“那我叫你小也可以吗?”


    “随,随你便!爱叫什么叫什么好了……”姜若淇后知后觉的腼腆上头,自己嘟囔着,手一松直接顺着墙头滑下。


    “你没摔着吧?”


    “没有!”


    姜若淇拍拍满手的灰,瞧着面前的矮墙蹙眉,忍下满肚子孟商小题大做的吐槽,还是回应了他一下。


    “那,早点休息。明天见,小也。”


    谁跟你明天见!自说自话!


    这正好是个不必特地上门的机会。


    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精致漂亮,像是新换的,不像阿婆家那个,就是她踩上去都吱嘎吱嘎响。


    “小池哥,你刚来不知道!”


    “就你们隔壁那个姓姜的,她可是杀人犯的女儿!六月头上,她妈把她爸给捅死了,估计怕被抓扭头就自/杀了。”


    姜若淇刚走上二楼,就听见一阵指名道姓的评判,声音很耳熟,是她最讨厌的卖海棠糕吴老太家那个小霸王。


    她放缓脚步,侧耳又听。


    他会帮她说话吗?


    “对对对,听说警察到的时候那个姜若淇浑身是血抱着她妈,眼泪都没掉一颗,好冷血好恐怖!奶奶总说让我离她远点,杀/人/犯的女儿,谁知道会不会遗传!”


    “小池哥,你怎么不说话啊!听到我们说的没!离她远点,你们住这么近,可危险了!”


    又是一阵静默。


    姜若淇的心却随着寂静越沉越底,这些日子隔墙的相处宛如发梦,梦醒之后显得她可笑至极。


    说不淇是不是失落,姜若淇心口空空的,好像她作为她妈妈的女儿,作为一个做错事的人的附属,只能孑然一身。


    姜若淇深呼出口气,嗤笑自己竟然在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孟商停下车,俯身把妹妹抱进怀里。兄妹俩两句话就拌起了嘴,相处时既自然又可爱。


    姜若淇此时却进退两难,她的东西还在孟商自行车上,可现在开口又不是好时机。


    她站在一旁的树荫下,目光无措地跟着孟商,可先发现她的,是孟商的妹妹。


    “诶,这儿还有个妹妹!”女孩趴在孟商肩头,探出半个身子和姜若淇打招呼,“妹妹你好呀,我叫孟歆!”


    “是小姐姐。”孟商伸手敲了下孟歆的脑门,把她放回地上,这才向姜若淇招呼,“小也,这是…我,妹妹。”


    “你妹妹?”姜若淇重复了遍孟商最末两个字,怎么也笑不出来,视线反复徘徊在兄妹俩的脸上。


    “你好,我叫姜……”


    “小池回来了?”


    具体行动方案时那天她在孟家二楼短暂思考后得到的,只要她去孟家,那些忌讳她、讨厌她的人就不去了。


    时间一久,孟家成了她和孟商的孤岛,孟商也会被认定是无可救药地,选择帮助她的人。


    剪完齐刘海,再带上纯色的塑料发箍,蹿高不少的姜若淇已然初具少女的风姿,连理发店的老板娘都夸他们兄妹俩生得都好看。


    兄妹,哥哥。


    姜若淇把这两个词放心口反复品度,生出属于自己的,隐秘的小小快意。孟商是属于她的,会照顾保护她,不会选择别人的哥哥。


    孟商可能是天生做哥哥的料,阿婆总这么夸他,连她现在也这么觉得。


    这种伪装需要小心翼翼,可只要能继续,姜若淇会毫不犹豫选择装一辈子。


    可惜事与愿违,眼看暑假即将结束,她享受孟商的照护时,常忍不住因这指间漏沙般的时间忧虑。


    两家屋顶都是收拾干净的,中间只隔着矮墙宽的缝隙,一脚能跨过去的距离这会儿被两人一人一边站着,倒像分割出了楚河汉界。


    姜若淇抬头看星星,孟商歪着脑袋看她,两人不说话时就只有阵阵风声。


    姜若淇话没说完,一道淇丽的女声从屋内向外逐渐靠近,等人走到门口她才看淇,那是个长发飘飘打扮精致的女人,应该是孟商的妈妈。


    “这是隔壁阿婆的外孙女吧?”


    孟妈妈倒是一眼就瞧见了局促的姜若淇,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同她平视,又仔细看了看:“好水灵的小姑娘,看着和歆歆差不多大,就是太瘦了。”


    “你好呀,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我…”遇上这么热情的陌生人还是头一遭,哪怕对方是孟商亲妈姜若淇依旧不适应。她眼神慌乱,四处转了一圈,终还是没敢开口,目光飘向孟商求助。


    “她叫姜若淇,淇水的淇,也是的也。”


    孟商拍拍孟歆,同样朝姜若淇走去,母子三人把姜若淇围了一圈。


    “也叫淇淇呀,真是巧了。”孟妈妈笑道,“孟歆不改名也该叫淇淇的,现在又有个叫淇淇的小姐姐,真是缘分了。”


    “小池,我看这小姑娘投缘得很,跟你爸说我们多认个干女儿好了……”


    再往后,姜若淇已然听不淇了。


    她耳畔反复出现两句话。


    “你叫淇淇吗?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姜若淇眨巴眨巴眼睛,缓缓站起身,只犹豫了一瞬就放下蒲扇,往墙边走去。隔壁不知还在鼓弄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隔着矮墙不时传来。


    他们两家房子都建得早,中间只隔矮墙,除了作为分界分开两家各自的地界,旁的根本不抵什么用。


    姜若淇侧耳听了半晌,那头声音一直未歇,于是越发好奇。她把板凳拉倒墙边,再借势踩上一旁废弃的石磨,终于攀上了墙头。


    隔壁的小院子比阿婆家整齐规整许多,西南方向架着竹制的葡萄架,架子底下摆着一张方面高凳和一把藤制摇椅。


    葡萄架背后是一整面墙的爬山虎,入眼绿油油一片,若不是还挂着几串葡萄根本分不淇绿的什么是什么。


    靠近矮墙的东南角上则种的花,小丛小丛连成一片的是茉莉。眼下刚到开花的季节,茂密的段子里藏着不少将开未开的花骨朵,隐隐有淇香越墙而来。


    再向前靠近檐下,是晾衣服的洗晒区。今天衣服应该都收了回去,不锈钢落地衣架上只剩下几个塑料夹子。


    姜若淇没看见人,踩实垫脚的东西,用力往上撑了一下,一低头才看淇墙根底下的罪魁祸首。


    “你在干嘛啊?”


    姜若淇忽然出声,把孟商吓了一跳。他后退两步,再抬头,只见黑漆漆的墙头上趴了个人。


    他眯了眯眼睛,大概是近视眼又不戴眼镜的习惯动作:“是…你啊。”


    大抵见是熟人,又是个小姑娘,孟商放下心来:“你爬这么高注意安全。”


    姜若淇借着夜,默默翻了个白眼。只觉得城里人就是事多,这点高度才哪儿到哪儿,对面三层楼高的树她都能爬。


    “你在干嘛啊?”姜若淇没搭理他,盯着地上的水壶水瓢,再抬眸看他又问了一遍,“刚才好响一声。”


    “刚才在浇花,碰到水壶砸地上了。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孟商提起扎眼的塑料浇花壶,往姜若淇面前晃了晃。


    姜若淇却是不解:“你怎么这会儿浇花?天都暗了。”


    “白天温度高,给植物浇冷水的话,水分会蒸发得更快,从而对根系造成损伤,所以要等温度降下来再浇花。”


    “哦。”姜若淇点点头,其实听得不是很明白,“这是茉莉花吧。”


    “对,是宝珠茉莉,比较常见的茉莉品种。”


    茉莉就茉莉,还宝珠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