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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挑拨


    “喂?”


    “孟哥啊,你今天什么班?现在下班了没?”


    “刚准备下班。你找我倒是少见,怎么?有什么事吗?”


    孟商接通电话时正准备下班,时间不早不晚,怕耽搁姜若淇她们吃饭他已经提前发了消息,就准备自己回家下个面对付一口。


    这些日子他和姜若淇不冷不淡的,夜半回家孤枕难眠,正是他心烦的时候。苏衍声这会儿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也跟着没什么好话。


    孟商放慢脚步,接下来看天看地看墙看窗,就是不再看人,开启全自动介绍模式,听见问题也会很快给出回答。


    置业小孟的介绍工作终于走上了正轨。


    楼上楼下转悠一圈,姜若淇觉得比较满意,就是身子有些疲累。


    算算时间,她从医院里面偷跑出来到现在,前后还不


    超过四十八个小时,躺了大半个月,还没开始复健,现在又是拖着箱子,又是来回走动参观,腿肚子已然开始酸泛。


    “水管还能用吗?”姜若淇问走在前头的小商年。


    “可以,”孟商先回答,又说,“卖出去的那一天我来检查过,水电管道都有老化迹象,所以刚才建议你一定要检查翻新。”


    “嗯嗯嗯,”姜若淇配合着声音点了三下头,还是问,“所以水管能用吗?”


    看起来只想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


    孟商叹了口气,“能用,多放一会水。”


    姜若淇立马请求他带自己过去。见面失败,他去三叔铺子里开小金杯,跑木材厂拉材料送回铺子,傍晚时收到老妈的消息,拜托他去裁缝铺取衣服。


    裁缝铺冯阿姨是老妈从小的好友,才见孟商把摩托停在门口就让他等一下。


    也是这个等一下,孟商稍微可以歇口气。


    没由来的,他想起陈小胖说起外星人这茬事儿,脑海里开始浮现姜若淇一本正经哄骗小孩的模样。


    想着想着,居然还笑出了声。


    冯阿姨手脚快,取了陈兰的衣服出来,就见孟商对着自家店门口那个光着身子的塑料模特笑。


    笑得很是难以言喻。


    她当即了然,又叹着气摇头,把衣服递给孟商。


    孟商觉得阿姨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当晚,陈兰回家后先是很慈爱地揉了揉儿子脑袋,又苦口婆心说了许多话,最后委婉地问:“孟商啊,是不是想处对象啦?”


    孟商人麻了。


    考虑到她或许要洗脸洗手,孟商没有带她进厨房,而是领着人去了后院仓库旁的水池。


    又想姜若淇真的胆子很大,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不说,陌生人上哪她也不多问,就这么跟着。


    老式水龙头泛着铜商,孟商嘎吱嘎吱拧了两下,出水口先是涌出股红褐的水,哗啦啦响起来。


    同时,他听到身边的姜若淇低呼了一声,很惊讶的样子。


    孟商克制住了转头去看的冲动,只盯着水流看,等它彻底变得清澈。


    姜若淇却没再看水,而是专注地看面前这个小商年。


    轮廓是成熟坚毅的,看不太出当年那个瘦条的少年样,低头调试水龙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被逗狠了,话都不多讲。


    孟商伸手在水下试了试,又抬到鼻子面前闻了一下,最后才转头说话。


    “可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这条管道情况还算好,如果你决定下来,我给你联系师傅,价格公道,手艺也好。”


    带着人里外绕了一圈,孟商觉得这屋子还是有希望能卖得出去的。


    “好的。”姜若淇很认真地答应下来。


    孟商等了一会,没等到她继续聊购房的事情,只好站到一旁,把位置让给她。


    姜若淇先洗手,用左手沾了水,细致地擦洗右手的指头。


    过程有些漫长。


    孟商注意到她袖子垂得很低,被沾湿不少,“你的袖子。”


    他隔着半米指了指她的右手。


    姜若淇又道声谢,操纵右手露在纱布外的指头捻住左手袖子往上提。


    白皙的手臂就此露了出来。


    在现代社会,这本不是什么需要特别避嫌的部位,但孟商还是立马偏开了头。


    然而,余光里却注意到那片白皙上有几块异常的颜色。


    他难免转头过去瞧。


    发现姜若淇手臂上有几块大小不一的红紫色淤商,靠近手腕的地方红肿一片。


    孟商皱了皱眉,没忍住问:“你这……”


    姜若淇专注于洗手,头也没抬,平静地给出说明:“前段时间住院,埋留置针。”


    说着,从旁边袋子里拿出梨,明显是准备用这只手去洗。


    孟商上前几步,伸出手,“我来吧。”


    姜若淇没有跟他客套,把梨放到他手里。


    “谢啦。”她又道谢。


    “不用。”孟商迅速看了她一眼。


    把梨洗好,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绕进了仓库里,正好奇地打量地上的工具包。


    按照计划,孟商本该在这拆了桌子,然后从后门离开,背着桌腿就没好拿工具包,想晚些来取。


    “我刚才在这拆桌子。”孟商说。


    姜若淇点点头,“那张桌子是你们以前吃饭的地方吗?”


    孟商“嗯”了一声,把洗好的梨递过去。


    姜若淇道谢,接过来说:“那你一会带它回家吧。”


    孟商看着她没说话。


    姜若淇像是有些站不住的样子,环顾四周,目光锁定花台以后就直直地走过去。


    孟商赶紧从自己工具包里取出毛巾,追过去示意姜若淇稍等,把毛巾铺在红砖上。


    “垫着你裙子,院子里脏。”


    这次轮到姜若淇看着他没说话。


    “这毛巾我还没用过,本来收着准备擦汗的。”孟商以为她嫌脏,赶紧解释。


    姜若淇却听得笑起来,坐到他铺好的地方,“孟商,你对每一个买家都这么贴心?”


    贴心吗?


    孟商不这么认为,所以没有回答。


    但他的确希望能把房子卖掉,别说一块毛巾,就是衣服都……


    孟商猝然想起刚才自己被提醒穿衣服的事儿,当即勒令自己不准再发散思维。


    姜若淇吃了几口梨,静坐着休息了会,觉得精神也好了一些。


    孟商还杵在面前,不说话,也不坐下。


    姜若淇问他:“你今天没事儿了吗?”


    孟商有些莫名,“有的。”


    “那你守着我干嘛?”姜若淇又问。


    孟商没搞懂这个买家的心思,干脆直接问了:“这房你看着怎么样?有不满意的地方吗?如果是价格或者其他方面,我们可以再聊。”


    接着重申:“后续翻新我一定全力帮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家都会支持你,要是你打算开民宿或者其他,需要人我也可以帮你找。”


    姜若淇安静地听完,先道了句谢。


    听起来很礼貌,也很生疏,隐约有些拒绝的意味。


    孟商的心沉了下去。


    姜若淇又说:“但我不是已经买掉了吗?”


    问这句话时,她仰着头,宽大的帽檐上翻卷到脑门上,眸光纯澈,看起来十分真挚。


    孟商沉默少时,告诉她:“置业委员会说你要来验房,然后再决定买不买。”


    姜若淇又啃了一口梨,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孟商被弄得有些懵。


    姜若淇吃完梨,洗了手绕回来坐下,从挎包里取出手机,表情严肃地开机。


    做法一样。


    孟商眯了眯眼,抱手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手机屏幕在她手里亮起的瞬间,像是开闸一般,疯狂地弹出消息,一条接着一条,然后就是电话。


    这阵势,好像全世界都在找她。


    孟商看着那些疯狂弹出的界面都觉得头疼,可当事人似乎并不在意,面色平静地操作着。


    姜若淇挂掉三个电话,划开数条消息,终于完成了给助理发送微信的艰难大业,然后迅速关机。


    “坏了。”她说。


    “怎么?”孟商问。


    “我考考你。”姜若淇笑吟吟地仰头问,“我的助理会来找我,但是我关机,她要怎么联系我呢?”


    煞有介事,一本正经。


    好像于她而言使用手机是一件通天难事。


    这个语气有点好笑,孟商翘了下嘴角,而后很快压下去,把自己手机递给她。


    姜若淇道谢,接过去才问:“方便我用吗?”


    “方便的。”孟商手机里没有不能看的东西。


    姜若淇打开短信界面,开始单手打字。


    孟商注意到她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能背得电话,应该是很亲近的人。


    也是因为递手机这一个动作,孟商现在距离姜若淇仅有半臂距离。


    很近。


    近到足以看见姜若淇操作手机时,最新弹出的消息。


    【你个杀人犯的儿子也配和老子抢女人,老子在二丫家等你!】


    字数太短,一眼就能扫全消息内容。


    这齐群真是磨人。


    孟商“啧”了一声。


    姜若淇没抬头,很迅速地抬起拇指,把那条消息推开。


    【小安,我将一直关机,你到了之后联系这个机主。】


    她把手机还回来。


    “买房的事儿一直都是我的助理操作,我以为已经完成了手续,最近我们不太有机会见面,所以不了解实情。”


    孟商问:“你确定要买了吗?”


    姜若淇讶异于他的直白,却也没明说,点了点头,“她带着文件过来我就签字。”


    她实在说得太过轻飘飘了。


    孟商没忍住问:“你知道是多少钱吗?”


    姜若淇摇了摇头。


    孟商:“你……”


    “我怎么?”姜若淇问。


    孟商默了一会,咧嘴笑了笑,“挺好的,看起来没吃过苦。”


    姜若淇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是么?”


    又安静下来。


    孟商看了人几眼,不确定刚才那条消息她看到了多少,就说:“那短信。”


    “你放心,我没看到多少内容,”姜若淇说,“但是,你怎么还在约架求爱


    啊?”


    好像重点歪了一些。


    孟商说:“不是求爱。”


    姜若淇耸了耸肩,又很认真地问:“二丫漂亮吗?”


    “你这不看完了吗?”孟商觉得有些无力。


    姜若淇弯眼笑笑,突然问:“价格是你满意的吗?”


    “什……”孟商简直被这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聊天方式弄晕,才意识到是问房子的价格,立刻说:“很满意了。”


    姜若淇又问:“不想加价?”


    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变数。


    孟商尽量圆滑,“真的是很满意的价格了。”


    姜若淇看着他没说话。


    良久,孟商叹了口气,“价格是我对比考察过的,我没有想要加价的想法,目前我们镇子市场价格就是这样的。”


    这个人看起来很老实。


    姜若淇重新笑起来,“我再考考你,我叫什么呀?”


    刚才已经有过自我介绍,孟商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茫然开口。


    “姜若淇?”孟商开始由衷佩服姜若淇的社交能力,并且感到匪夷所思。


    毕竟,人才到了三天,但已经渗透进了每一个年龄阶段。


    “她告诉你的?”孟商问,“她跟你也能聊?”


    陈小胖这种个位数的年纪,正是很要面子的时候,对于孟商叔这种质疑很是不愉快,但也迅速原谅了愚昧的大人,并且嘚瑟地炫耀那个漂亮阿姨同自己说了很多秘密,可他不会告诉孟商叔。


    于是,当天。


    姜若淇微微一笑,伸出手指了指门口。


    “退下吧孟商。”


    孟商紧了紧眉,“不加价也可以的,那个价格我们真的很满意了,你有安排住的地方吗?我——”


    “房子我会买,你退下。”姜若淇突然变得很冷酷。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但这个忙我帮不了。”孟商起身,“若淇和你太太是很好的朋友,万一是你出轨,而我又帮了你,她会解释不清。说不定到最后会破坏她们的友谊。”


    “衍声,我很想让自己相信做错事的不是你。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可是……”


    孟商摇摇头:“做过的事总有证据。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


    孟商说完转身就走,留苏衍声在原地呆愣愣站了会儿,像是从他那番话里忽然想到什么,又连忙去追孟商。


    他按住即将下行的电梯,侧着身子挤进轿厢,对着孟商礼物解释:“孟哥,不管你信不信,真不是我。”


    孟商不想跟苏衍声纠结他做或者没做,这对既成事实的结果意义都不大:“你跟我解释这些没用。”


    “有用。”苏衍声忙道,“你不想帮忙没问题,反正我也不打算掺和他们的事了。”


    “所以…能不能别把我今天找你的事告诉Seven。你知道的,Seven这人敏感得很,她知道了肯定多想,要是和Ada多说什么,我就解释不清了。”


    第 52 章   初心


    “所以你这伤,是苏衍声还手打的?”姜若淇心疼地摸摸孟商的手,又抬眼看他。


    “不是,是我动作太大,自己不小心砸到身边墙了。”孟商见姜若淇明显不相信的模样,不得不继续解释,“真的,他理亏没敢还手。”


    姜若淇却笑不出来,不论是苏衍声出轨还是孟商负伤,这两件事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抿唇思忖了好一阵,犹豫之下还是追问:“后来呢,他承认了吗?”


    姜若淇掩饰地低头,拿红药水紫药水对着孟商的手比划了一阵又放下,继续从药箱翻翻找找,半天过去只从最底下找到一盒过期的创可贴来。


    这都不用比划,要是孟商手指每个关节都裹上这个,明天顾淮看见就该怀疑她偷偷送孟商去打黑拳了。


    “没事的,不用处理什么。”孟商曲指看了看,关节处青色的淤青沁出种紫红的血色来,再伸平手掌一切又都消失不见,“淤青退了就好。”


    其实这也怪不到苏衍声头上,那人确实没有还手。光荣负伤是孟商和苏衍声分开后,被他那些鬼话激得心绪不宁,一拳头锤墙上锤的。


    不过苏衍声挑拨是非的话没必要和姜若淇说,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用处。至于要彻底消化掉那些,多多少少还是会影响到孟商的情绪。


    尤其,他们尚有未解决的隔阂在。


    “嗯。”姜若淇低声应下,她感觉到孟商垂眸注视着她的视线,却始终没有抬头,手掌摊开覆盖在孟商手上又重复了一遍孟商避而不答的问题,“那他承认了吗?”


    孟商摇了摇头:“他有没有亲口说出那个答案,还有什么意义吗。”


    姜若淇沉默许久,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时间低头,颈椎影响下她整个人晕晕的,有种恶心到立马就要吐出来的感觉。


    对于苏衍声的今天,姜若淇说句马后炮的话,她其实并不意外。不过在孟商的叙述中一点点托出那个真相时,她想到的只有她的Ada该怎么办。


    前些日子那个小傻子就因为过年没陪苏衍声回家,为自己男人夹在父母和妻子之间,又最后向她妥协的偏爱而觉得不安。


    她找到姜若淇,说想给苏衍声挑一份礼物。问她是送表更得体合适,还是送香水更日常彰显个性。


    当时姜若淇就觉得奇怪,这不年不节也不是苏衍声生日。Ada一随心所欲的大小姐,送礼物都是全凭自己心情或者之缘贵的,现在竟然还顾及上苏衍声的需要了。


    姜庆答应姜若淇的“礼物”,是两千块钱,他连礼物都没心思挑,直接发了红包叫她放假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出去玩儿。


    可惜那段时间姜若淇约了祖佳琪好几次,她都说没有时间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发的一连串绿色气泡,指甲在手机侧边敲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把手机关掉,失力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姜若淇弯腰把沾了水粉的笔刷一股脑地扔进水桶里涮干净,祖佳琪用笔蘸了一下白颜料,发现自己的白色格子已经空了,姜若淇看了一眼,拆了一袋新的补充装挤给她。


    “谢谢。”祖佳琪笑笑,看了一眼自己一大半颜色都用光的颜料盒,视线又缓慢转移到画纸上。


    姜若淇握着一把湿答答的画笔,犹豫了很久,开口问:“你最近很忙吗?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都没见你理我。”


    祖佳琪像是刚回神,“啊”了一声,转头很抱歉地对她说:“你说的是一起出去玩的事情吗?我好像看到了,但是忙着忙着就忘记回复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态度跟她那个不靠谱的爸一样,忙着忙着就会把别的事忘掉,姜若淇觉得郁闷。


    她直来直去地问:“我是有什么事做得叫你不高兴了?”


    祖佳琪沉默几秒,干笑几声:“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我真不是故意不回的,最近家里有点事情,所以总是三天两头到处跑,不要误会啦。”


    姜若淇“嗯”了一声,也没有话可以多说了,低着头把画笔上的水甩了几下,继续开始临摹例图。


    祖佳琪应该也有些过意不去,试探性道:“下次放调休假的时候一起出去吧,我陪你。”


    “我——”姜若淇张张嘴巴,结舌,“不是谁陪谁的问题,我是想说,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儿、一起商量,所以我才问你想去哪里,不是叫你陪我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祖佳琪看着姜若淇的眼睛,表情怔愣了一瞬,姜若淇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鼻头有点红。


    “你没有问题,是我的问题。”祖佳琪低着头小声说,姜若淇还没来得及问她说的是什么问题,她就又抬头笑了几声,“到时候再决定要去哪里吧。”


    她转头继续画画,姜若淇没有再打扰她。


    上文化课的时候,她从老师嘴里听见了孟商的名字,本来还在游神的姜若淇眼睛眨动几下,凝了神去听。


    “唉,我都不好说你们,都是读第二遍的人了,现在一大半人还搞不定倒数第二题那圆锥曲线,不就是几个公式一直往下算吗?底下那楼,五班的孟商,人家都拿CMO金奖,被招走了。”


    姜若淇手里自动铅笔的笔芯突然被她摁断,她看着卷面空白处崩出来的几个点,皱了眉。


    她确实在学校各种公告栏上见过孟商拿奖的事情,这事儿被当作招生广告一样到处投放,但是没想到现在都进入择校阶段了。


    他有跟爸说吗?家里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自己弟弟的消息,居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二手的。


    姜若淇感到微妙的不悦。


    她重新把铅笔芯摁出来一截,然后再压断,下巴压在手背上。


    爱说不说,谁稀罕了解他?


    因为要期末了,学校留的作业也格外多,姜若淇躺在卧室的躺椅上晃来晃去,用卷子盖在脸上,摇摇椅有规律地上下晃动。


    窗帘擦过窗棱的沙沙声充当白噪音,楼外广玉兰的叶子拂动作响,她脸上的卷子被风吹落在地上,姜若淇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心里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外头的风有点凉,叫人缩了下肩膀。


    孟商今天回来又比她晚,最近似乎总这样,也许近些时间在家里看不见他人影,就是因为搞什么比赛去了吧?


    姜若淇把滑在眼皮上的头发吹开,听见孟商回来以后第一时间敲了她房间的门。


    “有话就说。”她又往地上蹬了一脚,摇摇椅又开始晃起来。


    “冰箱里有意面,煮那个吃可以吗?”孟商模糊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门板传进耳朵里,平稳、安静。


    这个家里基本只有姜若淇是甩手掌柜,因为没有请过家政,家里的事都是姜庆跟孟商换着来,她什么也没干过,连哪天是谁做饭都搞不清楚,看来今天是轮到孟商做。


    姜若淇坐直身子吐槽:“你好偷懒,以前还会变着花样炒菜,现在都煮现成的速食了。”


    孟商静了一瞬,开口:“那姐姐想吃什么?”


    她刻意刁难人:“虾仁小馄饨,要骨头熬的底汤,不要紫菜和葱,我就爱吃光溜溜的馄饨。”


    外面很久没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姜若淇知道现在这个不太可能,光是熬骨头汤都要大半天,虾仁和馄饨皮家里都没有现成的,还得现在去买。


    安静几秒,她闷闷开口:“对面街上有家王婆婆馄饨馆,不远。”


    姜若淇说不上来自己哪里来的一股怨气,就觉得孟商怎么那么烦。


    她等了一会儿,孟商道了一个“好”,转身下楼去了。


    姜若淇起身站在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刚好能看见楼下靠大门的那一半,孟商重新揣了钥匙出去,姜庆又在看新闻,连一句“你要去哪儿”都没问,显得那人的背影太过单薄。


    五指骤然缩握了一下,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着要不还是算了,吃意面就吃意面,又不是不爱吃,怎么现在搞得孟商像给他们父女俩免费打工的。


    既然衣服的事是误会,那么就应该回到最开始承诺的那样好好相处,再者说,孟商短时间内生了两场病……她还是不应该指使他的。


    【Monet】:“回来,不吃了。”


    对面无人回应。


    一张数学卷子都写完了,外头的天由半黑变成全黑,吹进屋里的风更凉了,孟商还是没有回来。


    看新闻的姜庆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跑上来问她孟商去哪儿了,她心想孟商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问。


    “他帮我去王婆婆那儿买馄饨去了。”姜若淇说。


    姜庆拧一下眉:“我回家的时候看那家店关了,老板娘中风,这周她的店都不开门。”


    她晃了一下神,那孟商跑去哪里了?


    姜庆给孟商打了个电话,没打通,跟上次一样,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还对姜若淇说:“估计有什么事吧,那爸下楼去煮意面?”


    她心不在焉地点几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机,仍旧停留在一个多小时以前自己发的消息上。


    姜若淇吃了一半意面,不是很有胃口,刚推开凳子要起来,大门开了。


    孟商一直穿着她那件白色短袄,带了一身秋夜的凉意进门,手里拎着一个大的透明塑料袋,视线先落在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上,然后低下眼,在玄关换了鞋。


    姜若淇看见他手里拎的是生馄饨,汤是打包回来的,孟商放在桌子角上,姜若淇感觉他哈气都是凉的。


    “看来你们都吃完了,那先放冰箱吧。”孟商的手指重新勾起那些袋子。


    他瘦削的影子在暖色的灯光里斜着落下,姜若淇看着这一幕,想起他发烧那天独自一人窝在这件小小的羽绒服里的模样,她低下眼。


    “汤放第二天就不能喝了。”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姜若淇又坐回去,把面前半盘没吃完的意面推开,张口就来,“我还饿,你煮吧,一起吃。”


    姜庆端走了桌子上那些盘子:“我饱了,你们俩吃吧。”


    两人等锅里的水煮开,姜若淇扣着桌子边,问他:“你去哪儿买的,要这么久。”


    孟商表现出一贯温和的态度:“对面那家店关门了,但因为是全国连锁的,所以去了另一家。”


    “有点远,公交地铁转了好几次,所以慢了一点。”


    姜若淇张了下嘴巴,孟商坐在对面,手背上的针孔还隐隐若现。


    “下次你直接说你不想去不就好了?”她终于发出声音,但是是偏过头说的,视线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我有的时候就是会故意为难你的,你又不是看不出来,不知道拒绝吗?干嘛还去做?”


    眼前人漆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圈圈晕开,变得混沌模糊,姜若淇从他的表情里什么也读不出来。


    客厅的灯太亮,照得他的皮肤还是那么苍白。


    孟商的表情变得有些机械,挂在脸上,眼睛失了一瞬的焦,神经质地喃喃:“可是弟弟生来不就是给姐姐玩儿的吗?”


    他眯着的双眸里泛出笑意:“我不介意这些。”


    姜若淇被他语气里浓烈的情绪烫到一般,躲开了孟商的视线,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你至于这么自轻自贱吗?谁乐意玩儿你了……”


    他没有再开口,眼瞳被锅里氤氲的热雾笼罩。


    “在坦诚相待这方面,我做得一直不错。”


    姜若淇身子倏地僵住。差点忘了,他们俩原本还在冷战呢。


    掌心所触的胸肌紧实,环抱的安全感很好综合了姜若淇的心烦意乱。可这都是暂时的,她跟孟商的问题今天也得掰扯清楚。


    姜若淇从孟商怀里慢慢退出来,坐定之后,挺直了脊背,温声开口解释。


    “孟商,我知道你非常介意我有很多事,都是自己做了决定没跟你通气。”


    “但…我会有我的考量。我从小到大养成的行为准则,是没有求助可能,只能我自己来决断。所以我能力范围内的事,就绝不会选择求助或者走捷径,这个范围是任何人,也包括你。”


    “我想过,我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


    尤其在知道了苏衍声这事以后,姜若淇就愈发肯定。


    她虽贪恋孟商那点可依靠的信赖感,但人生中唯有自己,才是自己真正的唯一解。


    第 53 章   争吵


    “包括苏衍声这件事,我都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你和他……外婆以前和他爸妈是老邻居,既然你们已经因为我有了隔阂,就不要再掺和在当中了,省得以后回杭巷看到他爸妈尴尬。”


    姜若淇安排得仅仅有条,毕竟孟商替她考虑了和Ada多年的友谊,作为回报她也不想让孟商为难。


    虽然有些困难,但姜若淇最想做的,就是把孟商从矛盾中心给摘出去。


    可她也忘了,她体贴的维护在别人眼里,所想到的内容未必和她想的一样。


    于是那一瞬,落进孟商耳朵里的话语过渡成苏衍声对着他那不甘的嘶吼。


    苏衍声说的什么鬼话,要孟商一字一句复述可能有些困难,但中心大意已然足够清楚。


    他说,孟商这样牺牲他去讨好姜若淇是没用的。像他们这种从精英层圈子里走出来的人,永远都是死性不改,只会以自我为中心。


    姜若淇一边把大汗淋漓的孟商胳膊捞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一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叫了个车过来。


    她扶着孟商下楼,他浑身热得湿透了,脑袋无力地耷在她肩膀上喘气,呼吸烫得吓人。


    姜若淇给姜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没想到这人不靠谱成这样,不是说了会给孟商打120的吗?


    他早说他不打啊,那她早就回家了,总不至于狠到看着孟商在家等死吧?


    她看了一眼孟商连拉链都没拉好的羽绒服,身上的汗被风一吹兴许会烧得更厉害,于是她腾出一只手去扯孟商的拉链。


    明明是六百多的羽绒服,结果拉链一扯就坏,汗湿的棉质睡衣贴着他的身体曲线,姜若淇只能替他抓着,差点气得跳脚。


    网约车终于打着双闪停在楼下,姜若淇慢吞吞拽着孟商,把他扔进车里,司机“喔”了一声:“咋等这么严重才去医院嘞?”


    姜若淇心烦意乱地抓着头发:“白天没人在家。”


    孟商半卧在她大腿上,姜若淇犹豫地拂开他湿掉的头发,街道两边黄色的路灯飞速从车窗外晃进来,他脸上的光影不断变换,从眼皮,再到鼻尖,最后是嘴唇。姜若淇看见他翕张的嘴唇,听见他好像在讲话。


    “你要说什么?省点儿力气行吗?”她虽这么抱怨着,但还是侧低着头把耳朵靠过去,细细辨别他的声音。


    “我记得……小时候,姐姐也是这样。”孟商双手攀附上她的腰,姜若淇腰线两侧的衣服被他紧紧抓握在手里,滚烫的额头贴上她的小腹,“说着恨我、不想管我,但是我真要死的时候,你还是会第一时间惦记我。”


    姜若淇低眼看着他,不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这个人身体传来的滚烫的体温,在这个凉透的秋夜,像一支刚点燃的烟头灼烧着她的腹部。


    可是并不痛,又脆弱又温暖。她走了一下神。


    “这是你难得不诚实的时刻。”孟商的声音越来越弱。


    “少揣摩我。”姜若淇偏过头嘀咕,“你闭嘴吧,看来你病得一点儿也不严重,脑子还这么清醒。”


    直到她拽着他下车,孟商都保持着安静。


    他高烧到41度,护士给他做了紧急降温处理,姜庆的电话这个时候才打回来,姜若淇站在医院走廊里跟他通话:“你怎么没给孟商叫救护车?我回去的时候他都不行了。”


    “刚有个重要会议,不好接打电话。”姜庆嗓音显得有些虚浮,姜若淇突然失声,感觉从脊骨到手指都突兀地被凉意包裹。


    “爸你这是什么语气?”她不解,觉得姜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分不清轻重的人,“你为了开会就不管孟商了?”


    “孟商现在没事吧?”姜庆关心着。


    姜若淇静了静,缓慢回:“我带他来医院了,医生在处理。”


    “那就好,因为爸爸的疏忽折腾你了,给丫丫道歉,以后给你买礼物,好吗?”


    姜若淇张张嘴,又闭上,最后连自己也没理清想要说的是什么,见她久久沉默,姜庆安慰了几句:“爸年纪上来了,忘性大,以后一定注意,好吗?”


    “爸没必要跟我道歉,这事儿委屈的是孟商。”她敷衍地应过一声,挂断了电话,转头向输液区走去。


    护士已经给他做了降温处理,那一排空掉的凳子上只有孟商一个人,他手背上的皮都还没好全,就又被扎了个洞,连着的吊瓶已经掉了半瓶水,今天一共要打四瓶,还有得等。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孟商还是呼吸不畅,身子歪斜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靠着,薄薄的皮肤全烧红了。


    “你能行吗?我要在这里等着你?”姜若淇不太耐烦地问他。


    孟商还留有一些意识,没挂针的那只手向上抬了抬,牵住她,但是牵得又不规整,五根手指头扣进她指缝里,灼热的温度像动物的舌头一样舔上她的手心,有种超乎身份关系的暧昧感。


    姜若淇抿紧唇,下意识要把他丢开,孟商却捉着不放。


    “我一个人不行,姐姐再待一会儿吧。”他轻声,黑沉沉的眼底闪着异样的光。


    姜若淇心重重跳了一下,感知到某种危险,用力把他甩开,又后悔了:“我就不该问的……谁要跟你待一块儿啊,打完针休息好了自己坐车回!”


    她匆匆忙忙离开,掌心是湿的,姜若淇在裤子上蹭干净,孟商斜靠在冰凉的凳子上,头抵着靠背,仰着下颌垂眼睨视她的背影,粘腻的目光一直跟到她的身影消失。


    姜若淇交完钱就自己回去了,房间里被蹂/躏得一团乱,她把床单和被子全部扯下来塞进篓子里,再气冲冲地把篓子拖进孟商的房间里扔给他去解决。


    孟商的房间大概只有她一半大,布局她也不熟悉,黑灯瞎火的连灯的开关都找了半天,然后摸进浴室,发现里面冷飕飕的,地面还有没干透的积水,镜子上也溅了水珠。


    她看了一眼,旁边热水器的一根管子居然是断的,一开始姜若淇怀疑孟商房间也有老鼠,后来她扯着那管子断口瞧了一眼,感觉也不太像被啃断的。


    楼下大门被转开,姜庆才回到家里,看见二楼孟商房间是亮的,喊了一声:“这么快就打完针了?”


    姜若淇扔下管子跑出去:“他还在医院,我先回来了。”


    她皱着眉:“孟商房间热水器的管子怎么断了,他也不吭声,这几天洗冷水澡才冻发烧的吧。”


    姜庆嗓音听起来也疲惫,应该是在外没少忙活,答得也敷衍:“有空我找个师傅来修吧。”


    对现在的姜若淇来说,她爸说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估计一觉醒来就忘干净了,姜庆心里除了他的工作,其它的恐怕什么也没装。


    当天晚上孟商是自己回来的,穿的还是姜若淇之前买给他的那件羽绒服,说实话姜若淇当时只是口嗨一下,也没指望他真的去垃圾堆里捡,结果没想到这件衣服还真的回来了。


    她当时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孟商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个口罩,应该是护士给的,他缄默地换了鞋,先去吧台那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姜若淇听着他的动静,手里捏着的一瓣橘子半天都没进嘴里。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开口:“热水器坏了怎么不说?我跟爸说了,他会找人给你修。”


    “好。”孟商声音听起来是哑的,把半杯热水都喝了下去。


    姜若淇低头,缓慢地把手里捏了很久的橘子塞进嘴巴里。


    “那衣服——”


    “姐姐今天在外面玩儿得开心吗?”


    孟商更快地说完一句话,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是听进姜若淇的耳朵里,那股令人不适的感觉就又袭上头皮。


    孟商对他病得发疯的事倒是绝口不提,反而对她在外面做了什么这么感兴趣。


    姜若淇嚼着水果:“呵呵,是啊,非常开心,我去吃了烤肉,又把商场逛了个遍,要不是因为给你买衣服没钱了,今天我就不至于空手回来了。”


    “是吗?”孟商低垂眼睫将玻璃杯放下,他弯眼笑,表情却泛着凉意,“看来我们真是一家人呢,我不高兴的时候,姐姐就会高兴了,这也算一种守恒吗?”


    她下意识觉得令他不高兴的事情指的是发烧,但那事已经证明不是落水的后遗症,而是孟商自己洗冷水澡还不开暖气的后果了,跟姜若淇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不需要觉得愧疚。


    “你高不高兴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怪我。”姜若淇吃完了一整个橘子,拿了张纸巾擦手,然后站起来面朝吧台的孟商,义正言辞地指使:“我的床单和被子你要负责洗好还给我。”


    她眉头下坠,很嫌弃:“上面都是你吐出来的水。”


    孟商稍微眯了些眼望着她,手指把桌台上的杯子转了几圈,嘴角向上翘了一下,姜若淇也僵着没动,意识到两个人一起不约而同想到床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拉扯。


    姜若淇脸一黑,觉得不能在他身边久留,连电视都没关就跑上楼了。


    她关了门,紧接着听见一连串慢条斯理的脚步声,终点是她的房门前。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姜若淇完全能够通过脚步的频率判断外面是她爸还是孟商,简直想都不用想。


    房间门被叩响,她从床上直直坐起来,不耐烦地喊:“有话就在外面说!”


    门外的人沉吟一会儿,稍许,姜若淇的手机亮了起来,孟商的消息弹进来:


    震得人心头直发颤。


    孟商拧眉看向门口,原本宛如生了根的双腿像是终于重获自由,不由自主地向门口挪动。


    她说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她说要暂时住在楼上。


    孟商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他们领证那天。


    他问姜若淇,现在跟他结婚,楼上刚租了半年的房子该浪费了。


    姜若淇却回答说。


    “我在新海就一个人,万一以后跟你吵架了,也能有个自己的地方去,就当回娘家了。”


    他怎么能忘了,姜若淇除了这儿,在新海没有家,在杭巷、港城都没有家。甚至和他生气吵架了,也无处可去,只有楼上那个她刚到新海时租下落脚的地方。


    他就算再生气再失望,怎么能,能……


    隔着防盗门,孟商整个人逐渐被海水似的后悔所淹没,倒灌进鼻腔胸肺,以至于一样喘不上来气。


    是他,说错话了。


    第 54 章   孔雀


    最后一个“了”字还未完全脱口,姜若淇感到脖子一紧,往后跌了几步,脚底下那些黄色的树叶都被蹬到了空气里,在她眼前缓缓坠落。


    祖佳琪揽住她脖子,趴在她肩头哭,骂她:“你怎么老自说自话啊,我真不想让你帮我,谁要你的破礼物啊……”


    她的眼泪全掉在姜若淇衣领上,姜若淇听见她哽咽沙哑的嗓音:“对不起,是我老瞎揣测,其实你挺好的,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我就是受不了我自己而已。”


    祖佳琪放开她,从手里拎的帆布袋里掏出一沓纸币拍在她胸口,姜若淇愣了一下,接过来一看,有零有整的三千块钱。


    “你这样,我爸妈也这样,你去我家以后,我妈把我揍了一顿,非拿了钱叫我继续读,我今天本来打算下课以后就去老师那儿交钱的。”祖佳琪又擦一把眼睛,还在大喘气,胸腔重重起伏着,“这钱还你,你礼物还是得重新准备的,不准提前给!”


    “你爸妈对你真好……”姜若淇喃喃


    祖佳琪吸一下鼻子,嘟囔着:“毕竟是爸爸妈妈啊,他们就我一个孩子。”


    姜若淇缄默着抿唇,不说话了。


    祖佳琪挽住她胳膊,抽噎着抹一下湿润的眼:“好冷,眼泪都给我冻干了……回家吧,都没人了。”


    刚到家里,姜庆跟守着她一样,在她路过沙发时叫住她,让她去书房聊聊。


    姜若淇知道会有这么一刻,毕竟她那张卡是她爸不用的,拿给她存钱用,平时收支都会给姜庆的手机发短信。


    “我看见你取了三千块钱。”姜庆开始问,“爸不记得你是会买这么贵重东西的孩子。”


    她不太会撒谎,况且觉得没必要,把祖佳琪还她的三千块现金拍在桌子上,一五一十跟她爸说了。


    姜庆叹口气,顶一下太阳穴说:“丫丫啊,你还是不要太相信别人,总会吃亏的。”


    也许是她还不成熟,看不清这一瞬间父亲眼里的复杂,也想象不到,将来会有谁是她错信的人,因此很无所谓地耸肩,捻走了爸爸手边果盘里的樱桃。


    “我不觉得这是吃亏,什么都要靠算计的话,活得也太累了,人跟人之间有一种关系,叫信任。”这樱桃酸得倒牙,姜若淇皱着鼻,耸耸肩,“而我现在不是成功了吗?祖佳琪是我最好的朋友。”


    之前从未思考过“未经他人苦”的含义,现在这事搁在自己身上,姜若淇倒是醒悟了不少。


    她无端想到孟商——这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弟弟”,自己也无法处理好和他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距离。


    算了……无论他是谁,既然已经喊她姐姐喊了这么多年,那就跟他好好当姐弟。


    这并不难,能处理好跟朋友的,怎么就不能处理好跟孟商之间的关系了?当然也是可行的,无非姐姐弟弟嘛。姜若淇含着半颗酸得发苦的樱桃,心里把事情想得极简单。


    姜庆良久无言,姜若淇艰难把口中水果咽下去,然后吐槽:“还有,丫丫这名字好土,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喊我了,我害臊。”


    姜庆微笑起来:“这是王小姐取的,因为长得像字母Y,对着你名字最后一个字。”


    离婚以后,姜若淇很少从她嘴里听见妈妈的事,姜庆不怎么以“你妈妈”来称呼她,毕竟一个女人的身份实在是太多了,可以是“前妻”,是“孩子她妈”,也可以是“那个退役的体操运动员”。


    但姜庆十年如一日,只唤她“王小姐”。


    姜若淇捻着手里的樱桃柄转了几圈,没说话。


    有时候觉得他爸才是那个最复杂矛盾的人,总是做的跟说的不一致,如果这么在乎她妈妈,又怎么会因为孟商的事跟王依曼吵到离婚,后来也一次都不去找她。


    姜庆挥挥手:“出去吧,爸爸还有事要忙。”


    她从书房出去,路过孟商的房间发现他门开着,里头只亮着一盏台灯,窗户敞着,门估计是没关好被风吹开的。


    现在时针不过才划过数字十,孟商不见得会睡这么早,但他现在确实是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姜若淇只瞧见他躬起的背脊和肩膀,像几座瘦骨嶙峋的山。


    这么睡会不会又冻病了?姜若淇对此已经PTSD了。


    她一扬眼,思忖几秒,决定迈出握手言和的第一步——给他一点好脸色,关心他一下,替他把窗户关上。


    只不过姜若淇刚迈进去几步,踮着脚、胳膊搭在他脑袋顶上去够窗户的把手之时,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台灯,孟商就被闹醒了。


    左眼眼皮上那颗小痣在睁眼的瞬间被折进去,台灯白色的灯光把他瞳仁照得透亮,跟镜子一样,姜若淇低头在那点儿漆色里看见自己诧异的表情。


    她视线在他五官上巡视几秒,看见小片光影落在他的痣上,有一瞬,心里某个地方蓦然抽了一下,像心脏某块肌肉突然被激活,跳了起来。


    孟商盯着她,姜若淇几秒后回神,躲避对碰的视线,察觉到他要说话,一手拉住窗户把手,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那半颗樱桃,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下意识就慌里慌张地塞进他嘴里,以转移注意力。


    起淇他牙齿是合着的,所以推不进去,不多时就张开了,把那半颗吞进去,眉就皱了起来。


    姜若淇心想,她这似乎也不算好脸色,还是故意作弄他了。


    也许是欺负惯了?手很顺就把樱桃塞过去了……


    “我从爸那儿拿的,甜不?”她心里虽然有些懊恼,面上却不显,架着两条胳膊,好整以暇地准备看他被酸倒的苦脸,结果孟商的眉没皱到一秒就松了,抬眼细细瞧着她,把樱桃柄咬断,吐了字:


    “甜。”


    甜才有鬼了,她才吃过的,酸得跟梅子一样。


    姜若淇打了个寒噤:“你口味真怪。”


    孟商观察她的本领不是一般地强,他坐直身子,把倒下的台灯扶起来,稍一挑眉:“姐姐今天心情很好?”


    姜若淇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


    他“呵”一声:“连见我都带三分笑脸。”


    这话一出,她“嘁”声:“我天天哪有那么多脾气发?你不烦我我一直都是笑脸,之前还不是以为你扔了我送的袄子才吵起来……”


    说完,姜若淇反身往桌子边上靠了靠,两条腿滑出去,她盯着自己鞋尖,沉吟一下道:“孟商,我再重申,我不讨厌你,如果你是因为你寄人篱下所以才来费心思讨好我,完全没必要。”


    她扣弄着桌子边缘,视线偏开,声音变小:“你以为那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刚说完这句,姜若淇闭一下眼,有点想撤回,明明才吃了教训打算谨言慎行的,结果一开口又是难听话。


    跟刚才一样,明明是想关心他的,结果一晃神,半颗樱桃就强硬地塞他嘴里去了。


    也难怪她总被人误会。


    不过孟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姐姐那点小脾气他全知道。他拉一下唇角,笑了起来,眼睛都弯出两道弧:“没有别的目的。姐姐,我就不能是出于真心吗?”


    姜若淇扭头看他,蓦地狠捏一下手指,随即表示怀疑:“我才不信,你太会骗人,很多事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


    “姐姐举个例子?”孟商好整以暇。


    姜若淇想了想,指出:“比如你和那个红头发的人,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房间突然安静了一瞬,冷得叫人有些发毛。


    孟商兀然看向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姜若淇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我那天就在你们房间隔壁唱歌,看见你最后进去了。”


    她看着孟商显得有些紧绷的表情,斟酌着措辞:“虽然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管不着,但是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跟不学好的人往来多了,小心把自己也带进泥坑里。”


    “你在外面怎么玩儿是你的事情,但要是你出了麻烦,那还得牵涉到我们家。”姜若淇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把眼神往一旁落去,“无论怎么说……你跟我都还算是家人,利益永远是相关的。”


    孟商一直没有出声,似乎在走神,视线极为沉重地下坠到指尖,薄软的指甲不停叩击桌面,发出细微的声音。


    窗户弹开一个小缝,良久以后,孟商才侧头,缓缓勾了一下唇角,向姜若淇承诺着:“当然不会,我跟他交往不深的,那天他拉着我去唱歌而已。”


    “自己知道就好。”姜若淇两只手撑着桌子往前支,后腰离开他的桌子,临走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跟你说过吧,下周我会出去集训。”


    缓了缓,她颇为不自在地把手揣进口袋里,蛮不讲理地提要求:“别忘了给我送饭。”


    顺理成章地要求完,也不等孟商答不答应,说完就跑。


    十月十六号,到了要拖行李箱去学校集合的那天。


    姜若淇昨夜才着急忙慌把行李收拾出来,东西一团乱,在路上还散了一次,她一件件捡了回去。


    因为东西多,姜庆赶在上班之前开车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去,姜若淇把两个箱子塞进大巴底下的储物格里,爬上车以后就累倒了,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遮在脸上挡着光睡觉。


    花荫街位处南阳区新开发的一块经济带,在街道正中的位置建了新的商圈,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多少知名商户入驻,这边临靠海岸,有个大剧院,在开发之前主心骨是文娱产业,有不少歌手来开过演唱会。


    上午没有课程,各自拖着行李箱去宿舍把床铺什么的都搭好,下午两点才正式开始集训,白天在楼下的空地,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估计过一阵子就全移成室内课程了。


    姜若淇把床单什么的都铺好了,祖佳琪踢开凳子,过来问她:“你家里每天都送饭吗?那我先去食堂了,晚了要排队。”


    “等我去门口保安那儿领了饭盒再去食堂找你。”她晃了晃手机,“给我发个座位位置就行。”


    祖佳琪跟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因为外人不能进出,东西都只能寄放在门卫处,姜若淇拎着保温袋就径直赶往食堂去找祖佳琪,发现那桌还有几个熟人。


    食堂的桌子还挺大,面对面能坐六个人左右,祖佳琪坐在一边,对面是晏文韬和几个她眼熟的人,应该是几天前一起唱歌那群人里的两个。


    姜若淇一边往祖佳琪身边坐一边用目光询问她,祖佳琪讪讪缩着脑袋,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第 55 章   受伤


    “孟医生你怎么还没下班啊?”


    正是傍晚交班的时候,孟商还是在病房耽搁了一会儿才办公室走。路过护士站时凑巧被叶欢看见,小姑娘便笑盈盈地是随口打了声招呼


    孟商停下,从手机屏幕前抬头:“嗯,刚交接完,准备回去了。”


    叶欢也没多想,就着最近的现状就说出了口:“啊,交完班了那赶紧回去吧:我和顾淮还说呢,总觉得孟医生你最近白班都走得挺晚的。”


    “嗯。”孟商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最近病人多,情况又复杂,只能留下来加班了。”


    等一下?最近病人多吗?


    叶欢怔了怔,有点怀疑自己工作时的日常状态。她每天都在上班啊,怎么没感觉到有很多病人?


    虽然干他们这行的,原则上不能大咧咧说现在是“淡季”。但容易高发心血管疾病的冬天过去,春夏之交的这会儿确实是他们相对没那么忙碌的时候。


    孟商干脆放弃猜测她的目的,搓着碗回答:“看情况,但应该不会,而且你会很忙。”


    “我不忙。”姜若淇说。


    “到时候看吧,”孟商没把话说死。


    姜若淇忽然问:“那么,你是要赔钱吗?”


    这是怎么延伸出来的负债关系?


    孟商实在对“赔”这个字眼过于敏感,难免侧首去看人。


    姜若淇很是理所当然地对他微笑,然后等待他主动提问。


    “什么……钱?”孟商迅速在脑子里过了遍出售合同,确定自己这边没有什么后续费用。


    “你把我门框撞坏啦,”姜若淇说,“忘了吗?”


    孟商立刻关了水,抬着碗,尽量语气郑重,“会给你修,已经订了木头,货还没到。”


    姜若淇安静片刻,看起来很是苦恼,最终问:“只是修门吗?”


    孟商看向手里还挂着洗洁精泡沫的那只碗。


    应该给她煮清汤寡水的,他开始试图幻想报复。


    “我觉得不够。”姜若淇嗓音很好听,说出口的话却不动听。


    孟商怀疑她这两天打入小镇情报传递人员内部一定听到了什么。


    老屋本来是孟家的,后来分开住进新房子时,老爸念旧,干脆让几个叔婶定价,他出钱买下来,当时不知道小镇还能发展旅游,也没想过回去住,只是留个念想。


    那场灾难之后,孟商辍学回来在小镇做木工,撑着铺子,也为照顾那九家人。彼时变卖一切给过赔偿款,于公于私,数额都太微薄,连应赔数额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他每个月做活也能挣些,每天买了肉菜挨家挨户地送,勉强维持,存款是没有的,病也是不敢生的。


    卖房子的这个钱,拿到手也得分出去赔,两百来万看着很多,九家人,十条命,孟商一毛都剩不了。


    也不想剩。


    孟商穷得天知地知,用钱很容易拿捏他这个人。


    他合理怀疑姜若淇知道,毕竟很多人爱把他家的苦难当做谈资。


    恶意可以出于任何目的,也可以没有目的,主要是看道德。


    姜若淇刚好又是个游戏人间毫不在意的人。


    孟商并不期望任何人好心相待,主动说:“你要我赔多少?可以直接从房款里扣。”


    姜若淇问:“安静这么久,心里骂了我好几句吧?”


    孟商把碗放去水池上,又把手洗干净,安静地等她回答。


    心情微妙且复杂。


    “我不要你赔钱,”姜若淇眼睛看着斜下方,眨了眨,慢吞吞地说,“我想要……”


    话说一半,又歇了声。


    想要什么呢?


    姜若淇有些懊恼自己尚未想清答案就开了口,稍不留神戳去人伤口上,过会还得哄不说,这下把局面搞得有些尴尬。


    她来到这里本质就是逃避,孟商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身在悲剧,坚韧又强大。


    试图功利,却显得拙劣。


    很有担当,充满安全感。


    当然,长得不错,身材尤其扎实。


    姜若淇既俗气又理想,以上种种,于她而言都是吸引,想要多瞧瞧这个人,似乎也是必然的选择。


    没够到喜欢或者心动,但相处时感到舒适是显而易见的。


    失去勇气的逃难者遇到一个责任感富豪,难免想多瞧瞧。


    她说:“我要别的。”


    又重申:“我不要钱。”


    “什么别的?”孟商问。


    姜若淇觉得这个答案不好总结,如实回答:“不太好说。”


    孟商眉头拧得更紧,比钱还昂贵的东西无疑是难以给予的东西。


    “你不会,你不会是想要我那个吧?”


    “哪个啊?”姜若淇好奇抬头。


    孟商压低声音说:“你们城里那种,我不行。”


    面上带着没必要的正直与坦然。


    “你怎么还搞地域歧视?”姜若淇觉得他有些严肃过度,反应了会,最后极其敬佩地得出结论,“你觉得我要,哇,孟商?”


    孟商这才顿悟自己误解了,又因她这么直白的语言而局促,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憋出句:“是我想太多了,对不起。”


    他转身继续洗碗。


    姜若淇朝他喊:“原来你一点都不单纯!你把我带坏了!”


    孟商只当自己聋了。


    姜若淇很擅长借题发挥,完全不顾人死活,“居然还有这个选项,那我考虑考虑?”


    尾调因为故意逗弄,快要飞扬上天。


    孟商深吸一口气,闭着眼把手里的碗一顿乱搓,从牙缝里挤出“别考虑”三个字。


    “为什么不肯?”姜若淇追问,又说,“要说起来,你


    的身材很不错。”


    孟商忍无可忍,再也顾不上任何礼貌:“姜若淇!”


    姜若淇眯起眼,“你声音好大。”


    孟商一噎,改为小声警告:“别开这种玩笑。”


    姜若淇就歪着身子看他,“害羞啦?”


    孟商偏头不让她看,觉得夏天真是热得要命,好在姜若淇终于安静下来,不再说让人听不下去的话。


    可是未免安静得太久,孟商又不习惯起来,想要回头偷看,却正正地对上她的打量。


    “孟商。”姜若淇喊他。


    “啊。”孟商回应她。


    “孟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姜若淇问,“以前有人对你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吗?”


    孟商安静少时,说:“什么样的人都有。”


    姜若淇明白了。


    但是。


    “我的面相应该还是很正派的吧!”她为自己不公,又迅速思索出一个比较符合实际的答案,“你觉得我对你好,又让你陪着,你猜不到目的?干脆想我心术不正?”


    孟商看着自己布满茧子的手,想着自己的命,的确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撑起姜若淇这份奇怪亲昵的因素。


    他无法理解,又反驳不了,只好点头。


    倒是意外的诚实。


    姜若淇没忍住笑出声来,但绝对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很可爱。


    “你之前说我没吃过苦,”她无端开启坦白,“但其实我吃了很多苦,右手这个伤口,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也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孟商沉着脸,却放慢动作,竖起耳朵。


    “我呢,不喜欢悲剧,也讨厌苦难,所以我不爱过问别人不主动提起的隐私,也同样希望别人这么对我。”姜若淇重新坐下去,“孟商,只有你没有问我的右手,这是我不讨厌你的原因之一”


    不讨厌,之一。


    这个人总是坦诚得让人无话可说。


    孟商没有很好的应对方法,只好先暗自叹了口气。


    “大家都有受不了的时候,对你,我不会是那一根稻草,”姜若淇等了一会,变得不耐烦,“那个碗我吃过,你非要洗这么久的话,我要闹了。”


    孟商:“……”


    姜若淇还在持续输出:“孟商,你很难哄。”


    水龙头被关掉,院里终于安静下来。


    孟商转过身,靠在水池边,双手向后撑着台面,嘴角带伤的样子看起来不容易亲近。


    他问:“你要我做什么?”


    “没想好呢,”姜若淇弯着眼问他,“可以许愿吗?三个?”


    孟商问:“会犯法吗?”


    “成见,”姜若淇说,“不会。”


    孟商又问:“会缺德吗?”


    姜若淇没有回答。


    她仰起脑袋,抬起左手,掌心向下手臂伸直,“看好了,这是天平。”


    她一本正经,孟商再次看向她的脑袋。


    姜若淇原谅这个人没见过世面的眼神,用右手在手背压了压,指头拈起又张开,放了个看不见的东西。


    “这是我刚才说错话了。”


    说错话的分量表现在手臂倾斜的角度上,她赶紧又用右手拈着空气放去手肘上,“把我的小秘密告诉你一点。”


    她压低嗓音,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


    手臂摇摇晃晃保持平衡。


    像是这个并不存在的天平上,真的有两道同等重量的伤疤。


    最后,她问:“还生气吗?”


    又说:“别气了吧?”


    很会当场解决问题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突然出现一个人,打破所有预设,告诉说或许能理解痛苦。


    孟商垂着眼看她,语言的意义让人费劲思量。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松动,松了什么又动了什么不好说,觉得这个人总是撒娇这一点很麻烦。


    他催她,“走啦,送你回民宿休息。”


    “等等!”姜若淇当场要求使用一个愿望,“下一次我让你生气,你一定要当场原谅我。”


    居然提出这么霸道的条款。


    孟商看她这么理直气壮,居然也不想让她失望,回答也变得幼稚又大方。


    “只要不伤害我,我会很快原谅你。”


    姜若淇终于满意,同他拉勾圆满地完成契约。


    她实在擅长引导节奏,而且自有道理,擅长逻辑自洽,似乎是个很难安静下来的人。


    具体表现在当晚孟商送她回民宿,路上被拦住。


    “好几次了,每回都这样拦在我的必经之路上,”姜若淇不爽地宣布,“孟商,我今天一定要报仇。”


    “算了。”孟商试图劝。


    姜若淇完全不听,很严肃地表明态度,“不可以!我不怕事也要惹事!”


    孟商:“……”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顺着姜若淇的目光望向巷子那头的地上。


    小镇放养的狗狗会在入夜后出来聚会,交交朋友,逛逛街。


    “你没看到吗?他刚才用什么眼神看我?”姜若淇瞪着领头那只黑白点。


    孟商好笑道:“什么眼神。”


    “鄙夷的眼神!”姜若淇用手比划,“已经是第三次,前两次我都忍了,可见人善就要被欺负。”


    “不是,你到底……”孟商偏头去看她,发现她面色凝重,全然是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既荒谬且真挚。


    更好笑了。


    “你去。”姜若淇说。


    孟商问:“你为什么不去?”


    “手伤了。”姜若淇勉强给了个理由。


    孟商劝不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真的依照指令往前几步,走到那只摇尾巴的黑白点面前蹲下。


    开启对视。


    “咔嚓——”


    姜若淇得意地摇晃手机,“你好幼稚孟商,居然欺负小狗,我已经拍下你的罪证。”


    孟商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设计”,“怎么还偷拍?”


    “当面就不算偷拍。”姜若淇从包里拿出个口香糖瓶子,抖了抖,细碎的声音立马把那几只狗吸引过来,热情地围着她闻嗅。


    瓶子里是方形的肉干。


    城里宠物肉干。


    她给每只小狗都起了专属于姜若淇的名字,大方地赋予意义。


    只是多了一个人,老镇却不再死气沉沉,熟悉的街巷像是被注入了什么,居然开始微颤,紧一阵,缓一阵。


    孟商笑容淡去,茫然地抬手按压胸口。


    不知怎的,他问:“姜若淇,你有对象吗?”


    话出口才发觉有些突兀,急急补充:“他们都好奇这个。”


    姜若淇很快回答:“没有。”


    孟商就说:“哦。”


    但姜若淇又问:“他们是谁呀?”


    孟商笑了笑:“没谁,不重要的人。”


    说到这儿姜若淇实在忍不住了,要不是负伤状态,就该上手给段谨辰后背一巴掌了。


    “我开玩笑,开玩笑懂不懂!诶,你这人一点都不幽默。”段谨辰也是脑袋一热,话说出口就后悔,这会儿想办法找补,“包好我们走吧,去药房拿药,别耽误人家医生工作。”


    段谨辰说完要去扶姜若淇,可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俩说话的小医生忽然站了起来:“诶,孟医生你怎么在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门前的阴影里,有人忽然出声:“没有工作上的事。我是来接我太太的。”


    “啊?”这话一出,又给小医生吓一跳。


    姜若淇却听着熟悉的声音抬头,只见孟商就站在处置室门外,走廊里的白炽灯很是昏暗,却丝毫不影响孟医生光风霁月的脸。


    他手里握着手机,胸口起伏明显,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孟商?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


    姜若淇话没说完,看着孟商一步一步走向她时,原本已经痛到麻木的手指忽然又发作起疼痛。


    十指连心,于是牵连着心口一并剧痛,待孟商走到她跟前时,鼻头一酸,眼泪立马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自眼眶逃逸,然后一路顺着脸颊滑下再滴落,孟商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见姜若淇两根手指上缠着纱布,孟商拧眉心疼地要去握住她的手。神色严肃眉眼紧蹙,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被姜若淇倒打一耙。


    “我受伤了,你先别凶我。”


    第 56 章   双标


    孟商没话可说,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谁敢凶你啊。”


    就姜若淇这种一撇嘴,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模样,别说是在医院了,在哪里他都舍不得凶她啊。


    “孟,孟医生,这是你,是你……”


    同处一室被惊天八卦震惊到的年轻医生这才缓过神,看看孟商又看看姜若淇,最后越过两人看向站在角落,不掩嘲讽的段谨辰。


    最后结结巴巴半天话都没说完,孟商只能打断:“是的,这是我太太。”


    孟商虽应着,视线却落在姜若淇包扎好的手指上,眉心跟着层层叠的纱布蹙起,而后又扭头看向那个年轻医生,很是客气地请教。


    “小李,不好意思再打扰你一下。我想了解我太太的手是什么问题?”


    “啊!”陷入八卦的小李医生闻言迅速回神,拿出一种应对带教老师的态度来,“小伤小伤,病人自述关门不当,右手被门夹了一下,食指、中指的指甲过长,因为外力整个掀翻脱落。现在已经做了清创包扎,每两天过来换药即可。后续应避免……”


    他一抬头撞上孟商冷淡的脸,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医嘱什么的,孟医生你都清楚,就不用我多说了哈。”


    “我清楚,谢谢,麻烦你了。”孟商不动声色牵住姜若淇的左手,指尖磨蹭她濡湿的掌心,默默又靠近她一些,“那小李你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小李医生表情默默扭曲了一瞬,看着很有视死如归的感觉:“…好,好的。孟医生再…不是,不见,不,也不是……”


    孟商牵着姜若淇走出处置室,道谢后注意力都在自己老婆身上,完全没留意小李医生正在原地独自凌乱。


    看着一双璧人携手的背影,小李医生忍不住惆怅长长叹了口气。他心想孟医生这种老江湖都能对着值夜班医生说出“你忙”这种话,可见真的是“色令智昏”了。


    段谨辰先前站在一旁看戏,见孟商问话时这医生战战兢兢的模样,就很是哀其不争地直摇头。


    孟商把碟片捡起来以后随手往书桌上扔了一下,塑料壳子撞击木桌发出细碎的声音,姜若淇有一秒心跳得飞快,听见是台词后又稍稍沉下去些许。


    他捞过椅背上搭着的校服和书包,面上挂着柔软笑意,向姜若淇道晚安,姜若淇拧眉瞪他,觉得自己才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开始耍花招,于是不予理睬,掀了被子上床,匆匆翻了个身,面朝墙睡着,闭紧了眼睛。


    屋子里的空气不流通,一点细节性的呼吸都被无限放大,姜若淇感知到他在靠近,脚步在自己床边停了一会儿。孟商的体温似乎不需要介质就能无限扩散,像某种毒药一般麻痹人的神经。


    他驻足在她床边,不知道是以怎样的眼神看她,兴许对于她爱搭不理的态度有些恼怒,但大概率不可能……因为她从未见过孟商生气的样子,这个人虚伪到似乎没有真实的脾性。


    厚底拖鞋踩踏的声音渐行渐远,门被合上,姜若淇睁开眼睛,盯着白色的墙面,松了一口气。


    她是第一次在孟商房间里过夜,窗帘太薄,很透光,姜若淇翻来覆去,从床上坐起来,表情算不上明朗,她从睡衣里掏出手机,大半夜的给姜庆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姜庆也没睡。他爸经常因为工作晚睡,在家的时候,姜若淇经常能听见他凌晨起来接电话的声音,这房子建材差,不太隔音。


    “下周回去,家里出什么事了?”


    姜若淇眼睛乍一见光,有些模糊,她就懒得打字,直接摁语音,一字一顿抱怨:“出大事了,我房间里跑进来老鼠了,你什么时候找个家政来把家里整理一下啊?”


    “家里住俩男人,也没人关心我的身心健康,以前妈妈在的时候才不是这样。”姜若淇碎碎念叨起来,很怀念那时候的光阴,也很爱在他爸面前提妈妈。


    姜庆很久没回,姜若淇心里就越来越气,语速很快,开始旧事重提:“爸,跟你说话真的好累,说一句没一句,如果你不乐意听我说,那你干脆把我赶出去好了,叫孟商当你亲儿子给你养老!”


    良久,她爸回了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你性子太急了,爸只是在考虑你说的话,明天我联系家政,可以吗?”


    姜若淇忿忿拿脚踹了一下被子:“你考虑吧!”然后直直躺下去。


    窗帘太透光,小区楼外是马路,夜里常有运货的大车打着车灯晃过去,照得整个屋子都被光浸透了,姜若淇怎么都睡不着,她翻身起来,突然看见孟商扔在书桌上的那张碟片。


    ——“红线是藏在血管里的,你不要不承认。”


    耳膜一痛,魔音贯耳,他掺着笑意的嗓音在姜若淇脑子里来回着循环播放,要把大脑绕宕机。


    这碟子还是她当淇花钱找了好几个男同学给她从外国弄来的,就是专门为了破坏孟商在姜庆心中的形象,因为她爸一直说:你不如孟商稳重。


    这种话一听多了,逆反心理直直冲上来,姜若淇就想往孟商身上泼点脏水。


    不过经由溺水事件以后,姜若淇已经收敛许多,她姑且容忍孟商在家里的存在,可以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可以在家里出现老鼠的时候勉为其难地借他的房间躲一躲,总之,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姜若淇脑子里想了许多,心烦意乱睡不着,想找点东西打发时间,青春期的时候难免好奇。


    碟片的包装已经被孟商撕毁,姜若淇依稀记得上面印的海报极为露骨,收到的时候她直接给塞书包里了,压根不敢拿出来看。


    虽然房间的空间不大,但是孟商还算擅长收拾布置,房间很整洁,颜色的搭配也叫人赏心——呃,还算看得过去。、


    脚底下的地毯软绵绵的,姜若淇干脆脱了拖鞋,赤脚踩在地毯上,然后蹲下去把光碟摁进光盘机里。


    机器将冰凉的碟片吃进去,屏幕的蓝色倏地一下跳转,姜若淇急忙把音量降低,凝神看着镜头里摇晃的灯光效果,白藕一般的人体,眉头越皱越紧,一到关键时候就止住呼吸,咬一下指甲,抬头看天花板分散注意力。


    夜里气温低,本来该觉得冷的,现在愣是给姜若淇看得浑身冒火。


    她心里不住贬低着,他们男人居然把这种东西当宝贝。


    低级、烂俗、下流、恶心。


    超廉价的情景演绎,完全是为了刺激而刺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种背德的身份条件下交欢?


    扬声器的声音还是太大了,姜若淇继续往低了调,一直没有看到孟商说的那句台词的部分,她正打算快进,这时候听见几道很轻的敲墙的声音。


    姜若淇做了亏心事,难免吓一跳,盯着那堵墙没动,孟商的声音隔着墙穿过来,像隔着树影层层的深林,吐字变得闷、模糊难辨,也听不清情绪。


    “我不介意姐姐偷看我的东西。”停顿两秒,继续,“但是,声音是不是可以小一点?”


    她脑袋宕机一会儿,随即飞快地把视频关掉,光碟取出来,再手忙脚乱地塞回盒子里,屁股离开凳子以后几个跨步就钻到床上去,躺在床上眼睛大大睁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栋楼再次安静下来,树枝的影子隔着薄薄的窗帘晃啊晃,只剩几道细细长长的黑线落入地板,楼下的路灯灭掉一盏,灯火减弱。


    风声四起,明明要入冬了,空气却如同一锅沸水,不断冒泡、热雾升腾,沉沉地包裹住难猜的心绪。


    四下里阒然寂静,孟商倾耳听了一会儿,隔壁发出几道重重的脚步声以后就再也没出现别的声音。


    他兀地喘出一口气,将攥紧的被角松开,被他握过的部分皱巴巴地团在一起。


    孟商推开被子,牙齿都磋磨着,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缓慢靠墙坐起,灼热的身体贴着冰凉的墙面。


    他现在穿的睡衣还是姜庆的,对他而言大了许多,在姜若淇的被子里捂了一会儿以后,这点儿布料浸满了她身体的气息,黏在皮肤上,无孔不入地融进孟商的呼吸里。


    这味道对他来说是毒/品,绝不能触碰,否则会成瘾。


    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有细小的虫在咬,骨头里也全长满了虫,要把骨髓都吃空,叫他不得不卑躬屈膝地低下头去。


    却见那位少爷正倚在墙边,脖子上还挂着她的包一条腿曲着抵在墙根,神色淡淡,视线却在触到姜若淇后,朝她比口型。


    “女人中的女人。”“姐姐很喜欢偷看我的东西。”


    他声若鬼魅,逐渐靠近,绕过呆滞的姜若淇,弯下腰来捡起从她手里掉出去的纸页。


    周身没有寒意,不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甚至连衣角都是温热的。姜若淇偏头看着他的眉眼,孟商一点儿慌张的情绪都没有,极为淡定自若,乌色的睫垂落着,仔细把东西收拾好,温凉的视线一转,对上姜若淇的眼睛,叫她心尖一震。


    孟商突然靠近一些,两人的瞳孔都被框进彼此的眼睛里,姜若淇咽了下口水,刚才那几个字还在脑海里滚来滚去,她思绪紊乱,理不清。


    “不小心被你看到了。”孟商拽着她袖口,半讨好似地温笑,却叫人胆寒,“可以帮我保密吗?”


    姜若淇咬住口腔里的软肉,感性上厌恶他,理性上被道德掣肘,觉得孟商并未做错什么,不应该一直针对他。


    她脑子里争斗着,还未应声,孟商歪一下头,下巴轻轻点在她肩头,像弟弟依赖姐姐,温凉的呼吸寸寸钻进耳廓的毛孔,他声音极低:“知道姐姐恨我,所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听你的。”


    孟商偏一下头,鼻尖蹭过她耳朵,吐气轻到几乎听不清:“好吗?”


    “撒娇是没有用的。”姜若淇不自在,推着他的下巴叫他后退,然后古怪地横他一眼。


    孟商愣了一瞬,眼睛突然半弯着,像是要笑,唇缝都闭不上,透出雪白的牙齿来。


    他也不挣扎,就任由姜若淇掐着他下巴,甚至颇有种乐在其中的滋味,还能闲散地笑眯着眼睛发出“嗯”的鼻音,静候她的下文。


    姜若淇沉下一口气,眼神偏到别的地方,没看他,于是孟商唇角又降落,眼里情绪空洞,变得兴致缺缺。


    “你这个病……有得治吗?”她思忖几番,开口问。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徐声:“如果治不好呢?”


    姜若淇皱眉,认为这种病如果治不好,跟只会发/情的猫狗不是没区别了吗?


    她的表情很好懂,孟商盯了一会儿,察觉到她微妙的厌恶,将下巴撤走,后退半米距离,将病历搁在桌面上,他不悲不喜,似乎并不觉得愤怒。


    “姐姐忘性大,好像不记得了,这应该是谁的手笔。”


    房间采光很好,一切小动作都无处遁形,姜若淇的手蜷缩一瞬,扶着桌子站起来,紧紧抿住唇不说话,下意识逃避起来,不太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生活在不合群和僵化家庭下”几乎都是姜庆跟她的责任;而他口中的“性知识”,大概、也许也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碟片的缘故?


    姜若淇有种自食其果的不好预感。


    虽然会因为这件事感到心虚,但并不妨碍她现在好强地嘴硬:“我已经说了跟你和平相处了啊,有病就积极治疗,我就给你看了两张碟子就怪上我了?”


    姜若淇摸摸自己有些痒的耳朵,最后看了衣柜一眼:“为了赔罪,给你买了件衣服,爱穿就穿,不爱穿也得穿。”


    “还有。”她脑袋很痛,懒于思考,跨步要往外走,最后匆匆留下一句,“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的,因为会丢家里人的脸


    一字一顿,光看嘴型都相当清晰。甚至他说完,还嘲讽感拉满地朝姜若淇竖起了大拇指。


    此刻要问段谨辰为什么这么做,可能他也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态。


    大概又被当牛做马地使唤了一顿,以为领导家庭不和谐,他好趁机嘲笑她,结果事与愿违了。


    还被当面喂了一嘴狗粮。


    他呸!


    居然真是担心妨碍对方工作啊。


    段谨辰搓搓衣摆,愈发觉得自己装瞎,当没看见孟商电话这事做得再正确不过了。秀恩爱的狗男女!


    第 57 章   相爱


    姜若淇是语言上的巨人,就没真打算让孟商手剥小龙虾和帝王蟹。


    超市买菜的时候,见孟商真要前往海鲜区,她立马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为此差点用错了手再伤上加伤。


    不过右手受伤确实不方便,尤其是食指和中指被包裹得像两根白萝卜,且不说洗漱沾水的问题,现在更是直接影响她吃饭拿筷子了。


    姜若淇终于开始理解,为什么孟商当时会那么笃定自己会向他求援了


    很大很空的话,孟商过去觉得侃侃而谈这句话的人都挺假的。关于往孟商房间里放奇怪碟片的这件事,要追溯到淇中的时候。


    姜若淇偶尔从那群满脸痘印还靠在桌子旁边高谈阔论的青春期男生那里,得知他们因为偷看小电影被家长教育,有的还挨了打。中国式家长对这种事大多颇为忌讳,既不希望孩子看,又希望孩子无师自通。


    而那阵子孟商莫名其妙开始学做饭,叫姜庆很是欣慰,姜若淇觉得这人完全是假殷勤,有种憋闷的矛盾心理,所以十分幼稚地,想了个损招诬蔑他。


    孟商的房间从来不上锁,她直接把收来的碟子塞进电脑主机里,孟商回房间的时候,电脑屏幕上正是纠缠的人体,姜若淇听着他的动静,马不停蹄去跟姜庆告状,大门一推,高声检举:“爸,孟商真恶心,他在卧室看黄/片,我听见了!”


    姜庆没收了孟商的碟片,如她意料之中的,他说对孟商很失望。


    姜若淇就站在爸爸后面得意地笑,孟商看着她,也扯起唇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温和模样。


    她那时候只觉得陷害孟商让人痛快,谁叫这个家因为他的到来而四分五裂?


    可现在想来,当时做这种蠢事的时候真是一点儿计划都没有,谁枕头底下会长碟子出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更何况孟商根本不傻。


    他只是假装乖巧地承受了她莫须有的恶意。姜若淇沉沉地睡了一个上午的回笼觉,期间连孟商过来给她按医嘱测了几次体温都记不太清,只知道他声音浓而不锐,哄人时的语调很好听,哪怕睡得迷迷糊糊,也让人有按他所说照做的欲望。


    下午的时候,难受的感觉几乎已经没了,她跟随赵月夫妇一起去军区医院接孟老爷子。


    孟亦宵如今是孙辈里唯一的单身人士,甫一出现,果不其然成了众矢之的。


    平时戴着的象征不婚主义的戒指,面对众长辈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攻击,完全起不了任何阻挡的作用。


    被训到头皮发麻时,孟亦宵朝孟商投来视线,后者理所当然地挑眉,顺便添了一把火。


    孟商:“看我做什么?二哥,我现在是已婚人士,原谅我爱莫能助。”


    姜若淇扯了扯孟商的袖口,生怕他说话太欠,将怒火吸引过来。


    孟亦宵攻击力自然不弱,开玩笑道:“那就请已婚人士,说出婚姻让你感到幸福的十个瞬间。”


    他本就怀疑姜若淇和孟商的婚姻是假的,先前长辈们还在谈起看的几套婚房的事,此刻完美隐身的姜若淇成了焦点,她莫名紧张,孟商同她十指相扣,语气平缓,“我和昭昭喜欢细水长流的感情,没有你剧本里那样的惊心动魄,要是说出来,大概率会被你一条条否掉,说不够有张力。”


    话题既然都已经到这里了,众人问及姜若淇对婚房的意见,她微微笑,表现得愈发自然,“我没有要求,其实现在清湖湾已经够住了。”


    “那不行,没有婚房怎么结婚?”孟老爷子率先否掉,“我知道老姜给你留了房产,你是好孩子,但固定资产谈不上闲置,多一套则多一份保障。”


    孟商的手掌很宽,将她的手完全拢住,拇指抵在她腕心,轻点两下,暗示她接受。


    姜若淇只好落落大方地给出回应,听长辈们三两下敲定,将房产落在她名下。


    从病房里出来,她觉得不安,同孟商商量起这件事。


    “我们以后不会要搬到婚房去吧?”


    孟商眼皮薄,下垂着,显得很清隽。他对此也颇为意外,没想到孟老爷子态度坚决,“大概率要。”


    姜若淇和他约定的合作期限只有两年,要是买了婚房,从毛坯到敞开散甲醛,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她算了算时间,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庆幸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希望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多一点。”姜若淇说,“到时候装修风格还是按照你喜欢的来,毕竟等合作结束后,婚房还是要还给你的。”


    孟商眸色复杂,“昭昭,他们今天看的,都是楼王。”


    所谓楼王,就是整个地产项目中,户型、地段、采光、配套设施最高的楼栋或楼层,通常会采用最高品质的装修,用于前期宣传,大部分豪宅类都已经完成了所有阶段,甚至会赠送电器。


    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姜若淇迎着他的视线,唇瓣几度张合,“那是不是意味着——”


    孟商:“是的,过不了多久,这场戏要往前推到同居进程了。”


    孟老爷子出院,姜家几位长辈也来了,只不过他们来得比较晚,在孟老爷子退休后居住的别墅那等着。孟商和姜若淇领证的事太过突然,姜政安同姜若淇简单通过电话,问过她关于这段婚姻的事,这些日子没有再联系任何人,也是在消化。


    如今既然已成定局,该有的礼数必然不可少。


    姜孟两家联姻,于他们姜家而言,是喜事。


    哪怕联姻的对象,超出了这些年来他的预料。


    两位老爷子在正厅议事,从聘礼到酒席,细节和排场均一一商讨,孟老爷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亲自操刀,同姜老爷子期望办得风风光光的想法不谋而合。


    姜若淇和孟商坐在庭院里围炉煮茶,这几日天气回暖,雪尽数化完了,因此院里的布景如雨后清雾散尽般显现。红梅傲雪盛放,嶙峋有致的枝干无论从哪个地方看,都充斥着高级的中式审美。


    孟商给她倒了一点热梨汤,让佣人拿了支体温计,对她道:“再测一次吧,应该已经退烧了。我看你脸颊不红了。”


    难怪他今天总是频频回眸看她,姜若淇还以为是为了在长辈面前表演如胶似漆。


    看出她推拒的心思,孟商扯住百叶竹帘,稍作用力,伴随着哗啦啦的悦耳声响,周遭的竹帘将他们所在之处隔出了一道四方的空间。


    远远望去,若隐似现,看不真切里边的境况。


    这里的构思设计实在是巧妙,隐私性增强的同时,并不影响竹帘里侧的人欣赏庭院美景。


    孟商起身站定,深邃英俊的轮廓隐在烟雾缭绕中,薄唇血色很淡,有种雾里看花的清冷氛围。


    他并不知道的是,竹帘声响,惊动了她心底的那一滩欧鹭。


    “今天一共测了四次体温,还差最后一个数据。”孟商捏着体温计另一端的指骨泛起清白,从容递给她,“不然赵医生明天就会杀过来,为你讨伐我这个不负责任的丈夫。”


    念到丈夫一词时,他碾着舌根点加了重音。


    姜若淇何其聪明,立即会意。


    她拿捏着腔调,恹恹地向他撒娇,“可是我已经退烧了。不测可以吗?”


    姜若淇没对男生用这种嗓音说过话,更何况对方还是孟商,她说完后,脸颊微热。


    “不可以。”孟商沉声拒绝,同时俯身靠近她,营造一种他正在帮她测体温的错觉。


    如今的距离显然超过安全距离太多,她甚至能够看清他脸上的细小绒毛。孟商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了,无论看多少次,都让她惊艳,很容易陷入那双桃花眸制造的深情漩涡里。


    “我刚才是不是夹得太过了?”姜若淇果然看见外面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小声问他。


    “还好。”孟商喉结滚动,向来平和的嗓音沾上不可抑制的哑。


    那股扰他心神的香气席卷,偏偏她眸光清澈,染着绯色的耳廓使得她多了几分娇憨明艳之感,显然未觉这副模样,有多引人堕落。


    姜若淇心跳也很快,隐约感觉到他周身溢出侵略性,很勾人,让她忍不住想更靠近一点。


    小心翼翼地取出体温计时,在递送给他时,指尖相处,触电的酥麻感如同电流般窜动。


    两人皆是一愣,眼见着体温计将要坠落地面,反应过来的姜若淇伸手欲捞,孟商亦是如此。


    从未有过的默契,让姜若淇所坐的椅子向后仰倒,她低低地惊呼,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揽住她,体温计也及时拿稳。


    只是,天旋地转间,孟商灼热的呼吸落在她颈侧,薄唇距离她锁骨仅一步之遥。


    她大脑一片空白,软着声:“孟先生……”


    “别动。”孟商慢条斯理地将指腹移上她的唇,却并未落定,留有一点间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正刺破空气,源源不断溢过来。


    他哑声说,“有人在看。”


    姜若淇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为这意外失控的距离,也为此刻暧昧到快要燃起火的情境。她稳了稳心神,竭力保持理智,用话语来捋清思姜,更像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一种手段,她碎碎念着:“不能穿帮,想象一下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夫妻,这种时候要怎么办?”


    四目相对,呼吸缠绕。书上说,对视超过十秒,相爱的人一定会吻上对方的唇。


    姜若淇突然懊恼自己高中的时候,到底和许昭雾一起看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关键时刻竟想起这些。她总不能跟孟商提起这个吧?


    “昭昭。”孟商晦暗的眸子映着她,一字一顿,“接吻,会吗?”


    可姜若淇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孟商说不准正伺机报复,哪会有人的脾气真的这么好?


    她后面还效仿过一次,从别人那儿收来的就是那部孟商口中“最喜欢”的片子,可是只有那部碟子最后不见了。


    然后在几年后的今天,姜若淇才终于又看见了那部,被他称为“最喜欢”的碟片。


    看来他看了,还不止一遍……


    而如今瞧见姜若淇落泪,他只觉得自己甚至能无条件答应所有。


    孟商开始明白,开始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明白这句话的重点在相爱,不在抵挡万难。


    眼泪是咸的,是苦涩的。


    被卷进唇齿时,呼吸愈发重了。


    那一刻,孟商想,他希望往后自己再也不要尝到了。


    第 58 章   序幕


    “这个,应该怎么弄?”


    孟商左手化妆棉右手卸妆水,两个东西拿在手里,对着镜子里姜若淇的脸比划了一下,到底是没敢下手。


    鉴于姜若淇受伤,部分生活不能自理,孟医生终于回归工作淡季应有的上下班时间。


    眼下不仅回家回得勤快了,甚至工作空闲时还会抽空发消息问问姜若淇的手什么情况。


    顾淮偷摸瞧见孟商发消息,扭头出门就和叶欢蛐蛐孟商粘人。谁料叶欢竟难得不搭腔,眼观鼻鼻观心整理病例。顾淮迟钝地扭头,这才发现孟商就在身后,然后就被结结实实教做人了。


    言归正传。


    姜若淇伤的是右手,又是使用度极高的两根手指,她经常忙活起来就会忘记这手不能受力这事。


    孟商按了按眉心,嗓音略显无奈,“爷爷,我和昭昭不着急。婚礼这种大事,怎么也得等您康复后,亲自为我们证婚,才算圆满。”


    孟老爷子固执:“证都领了,你跟我说婚礼不急?彩礼三金备了吗?昭昭虽然没有父母张罗,你该缺人家的,一样也不能少。要是敢不上心,我照样打断你的腿!”


    老爷子越说越激动,一行人连忙安抚,孟商在外事业有成,到了家里,还是得听长辈训。这一通话下来,字字句句都在为姜若淇考虑,她万分感动,既为孟老爷子的照顾感到温暖,又为这是一场骗局感到歉疚。


    从医院里出来,赵月搭着姜若淇的手,到底还是存了怀疑。


    “孟商,你老实告诉我,你和昭昭结婚,是不是权益之计?”


    孟庭晚开过来的是辆SUV,两排座椅宽敞,容纳一家人并不是难事。孟商独自坐在最后一排,长腿微拢,勉强斜落着,闻言,并未显出窘迫不安,淡淡道:“妈,我没那么容易松口。和昭昭结婚,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姜若淇看他演得逼真,忍不住抬眼盯着他。


    他的眼瞳褐色偏淡,凝视过来时,如同隔着一层纱雾,很容易将人吸进旋涡中。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明目张胆,孟商要是再不和她互动,恐怕就得被识破了。


    “昭昭,我在家里已经得不到信任了。”他向她求助,语气懒散,含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姜若淇经不起撩拨,更何况是面对这样一张令她心动的脸。


    她脊背挺直了些,白皙的脸浮上一层绯色,半真半假地说:“赵姨,其实我暗恋三哥很久了。”


    这话就比孟商在那干巴巴地说什么仔细考量可信度高得多。


    连正在专心开车的孟庭晚都免不了抻长了脖子听,不怪他一把年纪了还八卦。他们家这独子,什么都好,无论上学还是回国后的创业,没让他们夫妻俩操过心,可惜就是在感情方面不开窍。


    “真的?昭昭,你们怎么认识的?”赵月问。


    姜若淇被两道视线注视着,倍感压力,“两年前我给启创投过几次简历。”


    赵月脑补能力很强,笑问:“是孟商面试的你?”


    孟商不参与基层员工的面试。除非是P8、P9的高级、资深专家以上的职别,人事总监在第二轮终面时,会邮件告知他,他有时间的话会参加,评价会决定薪酬和福利等级。


    姜若淇:“我第一轮面试没过,在讨论室等待的时候,看到三哥姜过……”


    赵月很难想象在工作场合,孟商还具有浪漫邂逅能力,愈发期待故事的后续。


    事情是真的,只是两人没有交集。


    姜若淇实在不知道怎么编下去,向孟商投以视线,企图让他来一同编造‘新口供’。孟商捕捉到她的目光,身体朝前倾,“她向我问姜,我顺便留意了她。”


    赵月:“后来昭昭怎么没留在启创?”


    “昭昭自身优秀,同时收到好几份Offer,择其一,没选中启创也正常。”孟商说到这里,含有几分遗憾意味,“可惜那时候没能让她留下微信,否则,应该会更早在一起。”


    闪婚的逻辑合理,倒也符合孟商的个性。


    赵月心里本身就认可姜若淇,这个故事算是勉强过了她这关,垂眼看向孟商,“你这孩子,初遇的时候碰到心动的女孩,不懂得抓住机遇。光靠缘分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多浅薄,一个转身就再也不见了。”


    孟商:“所以这不是上天都在帮我吗?”


    他这副从容淡然的姿态,引来两位长辈嗔怪,不多时,话题就聊到结婚的后续准备上去了。孟庭晚说全力支持,赵月则更清楚女孩心思,说这事可以等后面商量,当务之急,是两人尽快挑一间婚房住。等两人感情升温了,孟商自然会上心。


    到了交界处,赵月夫妇让姜若淇一同回丽苑用晚餐。


    孟商知晓这十几分钟的姜程里,姜若淇大概率保持着高度紧绷的状态,代她婉拒:“今天不合适,下回提前让厨房准备好,我再和昭昭一块过来。”


    “也是,什么都没买,显得不够隆重。”赵月拍手,觉得不合礼数,这才作罢。


    同两位长辈道完别,姜若淇总算松了一口气,看向身侧的孟商,“孟先生,我应该没露馅吧?”


    “没。”孟商嗓音磁沉,“故事编得不错,下次填补细节时,记得知会我一声。”


    姜若淇想说,其实也不算编吧。她确实暗恋他很久。


    只是如今的合作关系,要是她将这种话说出来,估计会吓到他。


    她轻点下巴应声,看向川流不息的姜面,打开地图搜索起了最近的地铁口。


    这位置地理位置优越,周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有地铁。估摸完自己回去的时长后,她抬眸看向他,“待会你怎么回去?”


    “步行。”


    从车上下来后,孟商身上那股慵懒的松弛感消散不少,灯影将他的身形拉长,版型挺括的西装衬出些许的疏离感。


    姜若淇也被冷风吹醒了些。


    孟商:“我住在清湖湾,离这里四五百米。”


    “不介意的话,晚餐和我一起,正好熟悉一下环境。免得他们问起来时,发现我还没带你去过。”


    这个时间点,冰箱里的肉类还没解冻,家里蔬菜也所剩无几,姜若淇回去也只能点外卖。


    因此,她没有过多纠结。


    寸土寸金的地界里,清湖湾单独开辟出一块带湖景的地皮,拢共只有三栋楼,每套都是高达将近四百平米的大平层。姜老爷子赠予她的那套虽说也是平层,算上公摊面积,也不过一百一十平,于她而言,已是只可仰望的天价。


    姜若淇只在营销号的视频里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购房需要验资,高门槛使得这里的业主非富即贵。


    孟商住处的装修风格偏向北欧风,大多以实木为主,恰到好处地削弱了三面环窗布置下,如同星罗棋布的城市夜景带来的肃冷感。身处其中,竟然意外的温暖。


    “我这的装修可能不太好看,毕竟审美有限。”孟商将西装外套挂上,“晚餐大概十分钟后送过来,昭昭,你先坐。”


    “孟先生家里的装修风格和我想象中不一样。”姜若淇说。


    清湖湾的装修被长辈们吐槽惯了,说没有生活气息,到处都空荡荡的,智能家居,要是哪天停电了,从智能马桶到自动窗帘,连同语音助手直接全面瘫痪。


    陡然听到发自内心的夸赞,他显出些许意外,“愿闻其详。”


    “我原先以为,你家应该是冷淡风,以大理石为主。”


    孟商从直饮水过滤处接了两杯温水,修长窄瘦的指骨扣在斑驳淡蓝彩的玻璃棱角杯上,长腿交叠,包裹着遒劲身形的马甲纽扣微微绷紧。


    这副画面,换做谁也移不开眼。


    姜若淇开始怀疑,自己半夜跟随一位异性回家,究竟是基于合作的信任更多,还是受男色蛊惑更多。


    孟商将杯子递给她,解释:“消过毒的。”


    “我比较喜欢这种简约但惬意的氛围,不过长辈们大多不认可。”


    两人边聊边参观,这里面积虽然大,功能性房间却很少,两间布置温馨的书房、健身间,主卧、次卧,剩下的则是收藏间。除了主卧,其他房间姜若淇都已经看过。


    铃声响起,孟商只好停下,“抱歉,是亦宵打来的。我接个电话。”


    孟家的孙辈里,姜若淇只剩这位年轻的天才导演没见过,前段时间在网上刷到过,大多评价是性子冷、难以相处。


    恰好来送餐的也到了,瓦罐汤和各类蒸菜都已放入餐盘中,一整个团队训练有素,没多久就摆好了。


    孟商并未刻意避开姜若淇,挥手示意厨师长后,拉开座椅,让姜若淇落座。


    “上次家宴你没来,老爷子念叨你,这趟最好在京市多呆几天。”


    “明天不行,我有事。”


    姜若淇给他和自己依次盛了碗汤,见对侧的孟商轻笑,“不陪老婆,难道陪你?见面记得叫弟妹。”


    听见提到自己,她怔愣几秒,而后用唇语问,需不需要她配合。


    她和孟商没有熟到可以仅靠唇瓣张合读懂的地步,姜若淇改为在屏幕上打字。


    孟商这次总算看懂,对那头道:“不信算了,别耽误我和昭昭吃饭。”


    看样子他和二哥的关系应当不错,最后一句竟不是以寒暄结束。


    挂断电话后,孟商将她盛的那碗汤挪开稍许,为她布菜,“这位厨师长做的小米蒸排骨味道不错,还有清炖羊肉,适合冬天温补。事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怕你吃不了辣,所以定的都比较清淡。”


    姜若淇道了句孟,再次为他的周到细节感到讶异。他也许不喜欢喝汤,也可能是不喝旁人盛的,但若是直接挪开,则太过明显。先为她夹菜,将可能带给对方的不适感弱化。


    难怪她觉得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


    孟商:“亦宵这人,在娱乐圈混久了,嘴特别毒。下次要是碰到他,不用给他面子。”


    “这样不太好吧……”姜若淇说。她跟孟亦宵更不熟。


    孟商平声道:“当导演的,都有强迫症,谁演技不好,一眼识破。多聊多错。”


    姜若淇顿时警觉起来,“我从来没演过戏,肯定会被二哥看出来。”


    她迅速在脑子里琢磨解决之策,“要是碰到他在的场合,你提前告诉我,我装病、装加班躲过去,实在不行戴个口罩,死也不摘下来。”


    职场原则之一便是,从不积累问题,用各种迂回或是直接的办法来应对,减少精神内耗。因此,姜若淇即便是在高精神压力水平的大厂,情绪上也没有经历过崩溃瞬间。


    孟商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无声失笑,“你躲他躲得那么紧,他反而更容易察觉出不对。”


    姜若淇犯了难,还在尽力寻找更佳的办法。


    孟商将筷子置于筷托架上,端起玻璃杯,慢条斯理地说:“不用担心。跟紧我就好。”


    “我身边,应该还算安全。”


    孟商加过水后再揉开,原本清透无色的卸妆油立马变成了乳白色。对着姜若淇的脸重新上手,粉底溶解开呈现出一种发灰的棕色。


    这回倒不是熊猫了,成了一颗茶叶蛋。


    孟商没时间诧异神奇的变化,怕卸妆油流进姜若淇眼睛里,拿化妆棉立马把她的脸擦干净。


    只是垂眸见她一直是那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屈膝同她平视:“姜小姐,都老夫老妻了别这么有包袱。”


    “孟先生,据我观察,浓情蜜意的爱情转向平淡婚姻的很大原因,就是觉得对方成为了老夫老妻失去激情。”


    姜若淇蹙眉:“明明我们领证才一年不到,按照这个折旧程度,怎么都称不上老夫老妻吧!”


    “才一年吗?”孟商却若有所思。


    “一年不到。”姜若淇严谨地纠正,“你看看现在才几月!”


    第 59 章   惊变


    孟商拥有一段旷日持久的暗恋。


    他远远望向主席台,女孩声音轻柔,毫无悔意地念着检讨。


    “对殴打老师,我作出以下深刻检讨。”


    她讲自己很抱歉对老师动手,虽然是老师侮辱在先,虽然听了许多人身攻击的词,但是学校有规定,学生不能殴打老师,虽然她并不能算是殴打,只打了一下。但老师咬死她动了手,并且因为那位老师是校长的表弟,所以她站在这里念检讨。


    说得既真挚又严谨,饱含信念感,不知错也不改错的态度当即引起哗然。


    台上台下乱成一片,从初一到高三,细语逐渐变为哄笑,甚至有人大喊牛逼,然后为此收获了班主任的低声指责。


    孟商看见校长因为起身得太激动,顶上的假发面很骄傲地上下拍了一下,露出白鸡蛋一样光滑的脑壳。


    主持人夺过话筒敷衍几句,生硬地开始颁发这学期的三好学生奖状。


    孟商没听清主持人都说了些什么,他只瞧着那个女生站在半人高的主席台旁边,蓝白条纹的校服于她而言太过宽大,行走间几乎有些晃荡。


    在主持人宣读三好学生名单的同时,她重新绕回主席台。


    她真的很瘦,并不需要谁给她让开路,但前面几个好学生看见她靠近时都避之不及,台下居然还有保安围过去。


    “秦……”主持人念名单的声音一卡。孟商低头看了看自己。


    “不好意思,现在就穿。”他把背心拽下来抖了抖,囫囵套上。


    姜若淇挎住梨,伸出手,“姜若淇,姜子,听话,入淇。”


    孟商和她虚虚一握,“孟商。”


    “我知道。”姜若淇收回手。


    孟商没多想,大概是老妈领着人过来时讲起过,他朝院子扬了扬脑袋,“这边请。”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顺便把自己整理好的可以怎么翻新也建议出来。


    偏头看见她正悄悄点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孟商其实不太擅长和年轻姑娘单独相处,但看老妈刚才因为齐群的事儿紧张起来,也不忍心让老妈再面对这个可能会困难的局面。


    姜若淇的脸很小,棱角柔和又不失清晰,垂眼思量时,睫毛的阴影打至眼下,轻轻扇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嘴角总是挂着笑,轻微的一个弧度,不好辨认本人到底心情如何。


    这样不太礼貌,但等孟商注意到自己过于明显地盯着那张嘴时,那张嘴上下启合,说了句话。


    “介绍房子怎么看着我呢?”


    孟商迅速扭头,吸气的同时还被自己呛了一口,偏头抵拳咳了几声,再去看,姜若淇还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好像很希望就刚才那个问题得到一个答案。


    “对不起,我是在想下一个房间怎么介绍。”


    姜若淇看出了他的局促,偏要继续问:“下一个房间在我脸上吗?”


    问得一点余地都没有,孟商总不能解释自己是觉得她有点眼熟吧。


    这样听起来更像拙劣的搭讪。


    孟商感到窘迫,只能低声道歉:“……对不起。”


    他不再看人,迅速走出房间,“一楼这几个房间就是这样,我带你上楼看。”


    观察到主持人或许有些为难,女孩十分善良地解围,靠过去些,笑得很好看。


    “秦晴,高二七班,三好学生,很开心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会离开这个破学校。”


    她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和她一样,美丽且锋利,骄傲且上扬。


    但孟商认识她温柔的样子。


    学校食堂的大叔买菜时看见有条被碾了腿的小狼犬,带回学校安置在前任护校犬的笼子里。


    秦晴每天都会带着火腿肠去喂那只小狗。


    其实孟商从没敢近距离正面看秦晴,商少年的暗恋被仰慕和畏惧包裹。


    害怕对方太好,又害怕自己不够好。


    十三岁的孟商认定,他还能在学校里听很多次秦晴弹琴,一直到他再长高一些,帅气一些。


    他将会走到秦晴面前告白,如果可以,希望能够结婚。


    可是秦晴突然宣布自己要离开学校,这句话对于私藏爱慕心意的少年来说,同灾难无疑。


    他在失去秩序的校会里心慌,不顾老班的呼喝,拔腿去追那个往校外走的女孩。


    孟商拉住人,又迅速松开手,稀里糊涂劝她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全程没敢抬脸。


    “谢谢你来听我弹琴。”她说。


    “再见。”她又说。


    之后转身,孟商的视线里,那双脚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真的很瘦,校服穿在她身上很晃荡,像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梦。


    “我喜欢你啊!因为你很好!所以我喜欢你!”孟商很大声地吼了出来。


    “如果以后再见到,我会娶你。”


    秦晴安静得有些久,久到孟商怀疑这个世界出了点问题,否则为什么她一直不说话,为什么校园的春风里开始夹杂着老旧风扇的嘎吱声。


    她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商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看清过秦晴的样子。


    于是他抬起脸,试图看清面前的人,“我叫——”


    “小兔崽子!”怒吼炸雷一样把梦劈碎。


    然后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声“啪”,痛感把人拉向现实。


    三叔的鸡毛掸子早已被盘得油光滑亮,打人时产生的疼痛具有年代感。


    孟商瞬间弹起,一头撞上旁边的风扇,在乱七八糟的动静里彻底失去一切回味余地。


    “睡得好吧?”三叔目的达到,把鸡毛掸子安置回墙上挂着。


    铺子里弥漫着陈年货物的味道,并不好闻,拿一百块肥皂泡了水来冲都冲不干净。


    但孟商觉得这样的味道代表很长久,长久就是安心,他喜欢在三叔这睡觉。


    本来,他中午去奶场还了瓶子,理论上应该是要回家里铺子接着车那个衣柜的门板,张婶家闺女出嫁,很急这个嫁妆。


    但孟商被三叔当街拦下,因为他没能抵抗诱惑。


    他这段时间太忙,忙着打衣柜,忙着送货,偶尔还要忙着揍人,没空闲进城。


    三叔前两天买了几本新书回来,最新文学奖得主。三叔从不看书,但用来打窝很有效,孟商一定会上勾。


    一本三十块的书可以收获一个免费劳动力,你情我愿的事儿,很是划算。


    结果孟商睡了过去。


    “天天喊你那亲亲,没见你小子好好谈个对象,成天做梦!”三叔拉停风扇。


    “那是你这辈子没见过那样的人。”孟商搓着后背站起来,遗憾于自己还是没敢看清脸,嘟囔,“见过就忘不了。”


    他身边都是货架,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身体在狭小空间中显得有些委屈,伸懒腰时撞掉了几箱红糖。


    孟商常年被三叔压榨劳动力,于理货一项很是熟练,手脚麻利地完成任务。他出去时顺手在筐里捡个梨,往身上的背心裹两下就当清洁完毕,咬了一大口,打着哈欠毫无正形地靠在柜台准备看看书。


    结果塑封都没撕掉,又被三叔拍了一巴掌,“别吃了。”


    孟商腮里还裹着块没来及嚼的梨,震惊且含糊地问:“你现在这么抠门了?你又更年期了?”


    “别贫啊。”三叔说,“你家老屋那买主不是今天到吗?你要不——”


    难得见三叔说话卡壳,孟商很是好奇地凑头过去。


    三叔瞪他,继而叹气,“把那张桌子抬出来吧。”


    看孟商没反应,三叔又抬起手。


    眼看着巴掌要拍去梨上,孟商赶紧护着书躲远,“我说你打人这毛病真是。”


    三叔半气半乐,“还能听见你在这事儿上教育人呢。”


    “别说得像我跟个恶霸似的。”孟商从冰柜上捞起自己的帆布挎包,叼着梨把书放进去,“那些有钱人不都是过来看一圈就走?什么时候搬不都一样么。”


    也是近一年的事儿,政策扶持,秋芒镇有几个小景区,游客增多,城里的老板开始来买老宅做民宿。


    孟商家的老屋在小镇东面,荒了几年,被收进置业委员会的名单里,孟商认真地报了个价,自那之后没事就去委员会打听,上周被通知全款买了。


    全!款!


    老天奶。


    这个消息在孟家引起轩然大波。


    镇里也有其他卖老屋的,据说是近来民宿行业比较好做,大老板都喜欢跟着政策跑开发的旅游区,就是付钱时总有许多条款,没这么直接又大方的。


    孟家好赖是体验了一把暴富的感觉。


    也没能体验全乎。


    人家是把钱打进第三方账户,说是要来验货,确定好了才正式


    签约。


    至于三叔说的那张桌子。


    算是老物件,值钱也值钱不到哪去,主要是老祖在的时候一家人就在那吃饭,具有某种历史纪念意义。


    孟商没那么长情,但明白小老叔这是念旧,只是支支吾吾挂不下脸来说。


    三叔觉得要搬出来,就是觉得这老房子能卖掉。


    孟商点头说这就去。


    三叔又喊:“叫几个人帮你啊!”


    孟商已经发动摩托,一溜烟去了。


    “猴一样!”三叔背着手准备回铺子,隔壁猪肉店的老孙支着板凳坐下,从裤兜掏出包烟,给三叔递了一根。


    “家里有孟商这种小辈,你就偷着乐吧!”老孙眯着眼吐出烟,“哪像我家那小子。”


    “二十三了,一点正形没有。”三叔语气里没有责怪,叼着烟也没点,回头看孟商离开的方向。


    老孙和他闲聊几句,难免又讲起买屋子的事,作为邻居,老孙没说得太直白,倒是语带希冀,“要能成,孟商也松快些。”


    “钱啊。”三叔点了烟,重重地吸了一口。


    两人的闲聊被一阵古怪的声音压盖。


    “咕噜咕噜,噗,咔咔,咕噜,咔,哒。”


    这条巷子路面由石板铺就,铺得乱七八糟,棱角四起,什么东西碾过去都会响,却没有过这么诡异的动静,实在让人好奇。


    两人同步扭头,看见年轻女人出现在巷道口,因为一身白的原因,整个人都被太阳打得反光。


    她头顶的帽檐很宽,圆乎乎地遮住脸,只能瞧见个下巴,人也瘦得很,纸一样晃过来,右手像是受了伤,裹着纱布,左手抬着手机看,身后跟着个半死不活的行孟箱。


    行孟箱由一条拴在年轻女人腰间的彩色带子固定,跟在后头一路跌打滚爬。


    走到近处,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才把注意力从手机上挪开,把头抬起来些,脸也从帽子下露出来,很有礼貌地对着街边正在抽烟的两个人点头微笑。


    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好像只是和熟人打了个招呼。


    有礼貌的生面孔。


    三叔和老孙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疑惑与茫然。


    老孙问:“这谁家姑娘?”


    三叔答:“不是镇里的吧。”


    年轻女人走出去几步之后带着行孟箱调了个头,又绕回来。


    她左手拿着手机把自己帽檐往上翻了一些,对三叔笑道:“你好。”


    三叔都被搞得局促,“你好。”


    “甜吗?”她又问。


    三叔发现她指着梨,“甜,自家种的。”


    她就不再动了,盯着那筐梨,好像正在思考什么天大的问题。


    三叔看了老孙一眼,发现老孙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


    然后就是很轻的一声“咔嗒”。


    年轻女人解开了腰间的带子卡扣,行孟箱扑到地上,她也没回头看一眼,来到三叔面前给他看手机。


    “请问您知道这里怎么走吗?”


    三叔安静了。


    那可太知道了。


    老孟家的房子,十分钟之前他刚让自己大侄子去那搬桌子。


    “你是干嘛来?”三叔决定稳妥发问。


    “我来验房。”女人回答。


    三叔点点头,尽量详细地给她指了条路,她说谢谢,继而走进铺子,在货架前转了两三圈,拿了把水果刀出来放在柜台。


    三叔看着那把刀,眉头跳了跳。


    “真的很甜吗?”她又问了一遍,然后解释,“我最近不能吃太酸,会反胃。”


    三叔表示很甜,指了指刀,“削水果啊?”


    她点头,认真地挑了半天,把仅有的几个看起来就酸的梨捡了出来。


    “……”三叔给她重新换了几个放去袋子里,“这些甜,自家种的不打药,你是买房的人吧,那是我家的房,咱以后且有得见呢,送你吃。”


    他一面说,一面把刀拨到一边。


    “刀还是要买的。”年轻女人说。


    “行。”三叔一起收进袋子里,“都送你。”


    她欣然接受,拎好袋子,继续拴上行孟箱往得知的路线走。


    三叔立马打电话给孟商他妈,“快!那买房的到了!一会就路过你家门口,你带一下……我一老男人带年轻姑娘溜达算什么事儿……孟商还在老屋子里搬桌子呢……哎,那小子电话不好打,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兰在电话那边问:“这怎么拦?门前来来往往那么多人。”


    三叔简单说了一下年轻女人的特征,最后总结。


    “你看到了就能认出来!”


    第 60 章   自由


    Ada究竟如何选择,在那通电话里并没有能给到姜若淇一个确切的答案。


    也是,Ada的外公已是弥留,在生与死的大事之前,旁的都会被暂时搁置。


    不论是苏衍声,还是Ada的父亲。


    可等待只会降低Ada选择的空间。譬如她的父亲有可能趁机转移夫妻共同财产,譬如苏衍声也有可能去掩藏自己出轨的证据。


    毕竟按照港城的婚姻诉讼条例,离婚理由要么是有足够证据证明一方出轨,要么分居一年以上且被提出离婚的一方表示同意。


    就这两个理由,就眼下的处境对Ada而言,想达成哪个都不容易。


    所以受尽伤害的一方,就因为地位和权势只能选择屈服吗?


    姜若淇心口堵堵的,有种说不上的郁闷。这和她自己被亲情困住的感受不同,是一种更加无力,更难以挣脱的阶层桎梏。


    真是憋屈!


    她一巴掌锤上沙发,颇具硬度的海绵回馈以“咚”的一声反抗,用力加震动致使手指微微发疼时才令姜若淇反应过来,她用错手了。


    “过来洗手吃饭了。”孟商两手都端着菜只得拿脚尖推开移门,叫姜若淇吃饭的话刚出口,只见人正缩在沙发一角,左手握着右手疼得龇牙咧嘴。


    孟商放下碗碟,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径直朝姜若淇走去:“怎么了?我看看。”


    姜若淇没想到被抓包,干脆也不掩饰自己发泄情绪时的失误,乖乖把右手递给了孟商。


    “没事,就是泄愤的时候忘了自己还在负伤。”


    “遇上什么事了,又让姜总这么大气性?”孟商抬眼看看咬着下唇的姜若淇,伸手去拆纱布,“纱布也是湿的,刚才洗脸碰到了吧。湿着难受,我给你重新换一个。”


    “嗯。”姜若淇低头哼哼。


    姜若淇最近常需要换药,药箱就放在客厅茶几底下可以置物的地方。孟商俯身拿出,在茶几上将碘伏纱布等等一应铺开。


    这是她指甲掀翻后的第五天,原本今天也是需要换药的,姜若淇想她应该不算给孟医生加重工作。


    姜若淇又开始感到恶心想吐了。


    撑着额头,她走过去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压着胃里的恶心感,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


    手机有杨荔发过来的消息,告诉她那个女人已经先离开了,没人发现她来过。


    姜若淇回了个好字,就没说什么了。


    之后姜若淇在办公室休息,就连午饭也是在办公室吃的。


    期间。


    她除了余佳,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好友、父母就连段谨辰那边,她也没探询过一丝一毫,只当做没有这件事。


    她想先自己调查。


    傍晚时分。


    姜若淇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下去。


    画廊里果然没多少人了,二楼几位散客慢慢看着画,没发现她,一楼中央更是只有杨荔和今天画展的主人还在。


    他们正在收拾东西。


    听到脚步声响,两人下商识抬头。


    看到她,刚刚还在沉默的杨荔立刻放下东西跑过来了。


    “若淇姐。”杨荔跑到她面前喊她。


    她脸上满是担心。


    姜若淇冲她笑了笑。


    简山也笑着走过来了,他还不谨道发生了什么,跟平常似的和姜若淇说话:“若淇姐,我这差不多好了,待会我请你吃饭吧。我好几个朋友都很崇拜你,你要是有空的话,我带他们认识下你。”


    姜若淇虽然出身豪门,但跟人相处的时候一直都很好脾气。


    她这几年投资的这些年轻画家,大多都是些没什么背景的学生、或是刚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借这个画廊也是为了资助他们在这个身处名利场才能成名的世道,多点机会。


    这要放平时。


    姜若淇没事的话,肯定会答应,她从前也没少跟他们聚餐吃饭。


    但她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只能婉拒了。


    “抱歉,我今天还有事,之后我请你们,好吗?”


    简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十分尊敬姜若淇,自然是可着她的事情先来。他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白牙跟姜若淇说话:“没事,等若淇姐你有空,我们反正每天都有时间。”


    姜若淇笑着与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杨荔:“你帮简山收拾下东西,然后你们早点回家。”


    杨荔也点了点头。


    她跟着姜若淇出去,嘴上一堆关心的话,却又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到门口的时候,小声跟她说了一句:“姐,你明天就别来了,在家好好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姜若淇想了想,也没拒绝。


    她的确需要一个人好好冷静下。


    “那你有事跟我说。”


    杨荔自然连连点头。


    姜若淇不再说话,让人进去后便径直去了停车场。


    杨荔却没立刻进去。


    她看着姜若淇离开的身影,眼里满是心疼。


    身后简山喊她,她也没理会。


    自己在外面站着,望着若淇姐离开的方向。


    直到看不到了。他的目光满是柔软。


    姜若淇抬头看到的时候,都忍不住呆了一下。


    但还未等孟商撇开眼。


    姜若淇就率先笑道:“想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


    孟商自然不可能跟她说。


    他说“没什么”,姜若淇也没追问。


    她跟孟商说:“用下你电话,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免得他们担心我。”


    孟商点头。


    姜若淇便直接输入了她妈的电话。


    没想到电话拨通后,屏幕上直接出现了“汪姨”两个字。


    电话没响几声,那边就接通了。


    姜母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小商,怎么了?”


    她态度熟稔,显然跟孟商经常联系。


    姜若淇也没想太多。


    两家关系离得近,孟商有她妈的电话很正常。


    有时候她初一跟段谨辰回家过年,家里总有不少礼物,都是孟商带过来的,只是他们从未一起吃过饭罢了。


    “妈,是我。”姜若淇和她说话。


    姜母果然吃惊:“淇淇,你怎么拿着小商的手机?你跟小商在一起?”


    “对,我跟孟商碰到了,打算一起吃饭,吃完再回家,你们别等我了,早点休息。”


    姜母刚才还在担心她迟迟不回家,是不是出事了,都想着喊人出去找她了,这会接到这个电话才松了口气。


    她笑着和姜若淇说:“好好好,你跟小商好好吃饭。”又让姜若淇把手机给孟商。


    姜若淇照做。


    孟商接起电话和姜母寒暄。


    但姜若淇无法从孟商的话中分辨出两人在说什么。直到他挂完电话,她才问:“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孟商也没隐瞒,照实和她说道:“让我跟你一起回丽景花园,明天去你家吃饭。”


    姜若淇点点头,没商外:“我妈一直念叨你,你要是有空就去家里吃饭吧,把孟爷爷也带上,他老人家也挺想你的。”


    孟商没拒绝。


    从前以防她跟段谨辰突然回来,他不谨道怎么跟他们相处,他才从来没留下吃饭。


    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现在他要担心的,反而是段谨辰突然过来,缠着她不放。


    不过现在段谨辰要是真敢出现,他不介商用拳头教训他一顿。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两人在店里吃过晚饭,也差不多到关门的时间了。


    客人稀稀拉拉的没剩下几个,孟商没让姜若淇动手,自己收拾桌上的残局。


    姜若淇便过去让人打包了几块老年人能吃的、糖分少些的蛋糕,刷了自己的卡。


    “淇姐,那是你朋友吗?”打包的时候,店员跟姜若淇小声说话。


    姜若淇笑着点了点头。


    “好帅啊,果然美人的朋友都是美人!”他们谨道姜若淇结婚了有老公,自然不会多想。


    姜若淇笑了下,这次没再说话。


    等孟商收拾完东西提着行李箱过来的时候。


    有个老店员眼尖,忽然看着孟商诶了一声:“先生,是你啊!我就说刚才看着有些眼熟呢。”


    姜若淇正拿好蛋糕,闻言有些惊讶,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认识?”


    孟商没说话。


    店员倒是立刻回了:“这位先生之前咱们店没火的时候就经常来,次数可多了,所以我记得。”毕竟孟商的长相,见过的人也很难忘记。


    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忽然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沉着一张脸啪啪打字。


    发布的时候,倒是聪明地屏蔽了姜若淇和简山这些跟若淇姐认识的人,怕他们把这个消息透到若淇姐那边,让她伤心。


    她就是太生气了!


    看段哥平时对若淇姐这么好,跟神仙眷侣一样,怎么也管不住自己出轨啊!


    气死她了!


    姜若淇当然不谨道杨荔发了什么。


    她平时并不太关注朋友圈这些东西,她自己的微信,每年也就过年的时候会发一张照片,祝大家新年快乐。


    平时很少发,也很少看。


    上车后。


    她没立刻开车。


    原本像段谨辰不在家的时候,她都是回家里吃饭。


    但今天这种情况,她要是回家,肯定会被爸妈看出不对。


    事情还不谨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还不谨道该怎么做。


    她现在还不想让爸妈为她担心。


    找了个借口,给她妈先发了条消息,跟她说了今晚有聚会不过去吃饭。


    得到她妈的消息,姜若淇松了口气,又找了个三甲医院挂了个号打算这几天去检查下身体,以防万一。


    她没找平时经常去的私人医院,就是怕认识的人谨道。


    这才开车回家。


    姜若淇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因为今天的事就一蹶不振、胡思乱想。


    但这天回家之后,每晚和段谨辰的夜间电话,姜若淇却没接。


    仍是找了个借口推拒了。


    她跟段谨辰在一起八年。


    她有什么不对,段谨辰肯定能感觉出来。


    不过这样想想,段谨辰出轨这么久,她竟然都没发现,怪她太信任段谨辰吗?还是太相信她自己了?觉得不会有人背叛她。


    以至于这样被人直接找上门。


    不过找上来也好。


    她不想一直做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如果段谨辰真的出轨,她会离婚。


    她不可能忍受自己的丈夫碰过别人再来碰自己。


    那太恶心了。


    她们都不明白,人是怎么一下烂掉的。


    明明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备婚。那个男人能陪她试一天的婚纱,任劳任怨没有一点不耐烦。


    可结了婚以后就像凭空冒出一座分水岭,她一直展露的最真实的性格都成了缺点。


    也许人不是一下烂掉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婚后直接懒得装了。


    Ada说家里待得窒息,她想出去逛逛。去国外或者到内地,随便哪里,旅游或者旅居住上一段时间。


    她让姜若淇不要担心,她始终不是能逞强的人,真遇到麻烦会向她和Sophia求助的。


    姜若淇想了想,祝她自由。


    希望她离开港城以后,能发现这个世界旷远辽阔,远不止那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