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庄严的大法庭里,嗵的一声，木槌重重砸在底座上，沉重得如同砸在人的心上。
“证据链齐全, 被告克莉丝·奥托, 你是否对你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 ”
被告人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奇异镇定的态度保持着沉默，似乎笃定了律法不能把她怎么样。
这是一场不太寻常的秘密判决,同上一次一样，帝国法院的官网上并没有公布这场庭审的存在,受邀而来的旁听人员零星坐了几个座位,就连记录庭审的书记员也只有两个，尽可能地将这场庭审可能带来的影响缩到了最小。
大法官脸上的法令纹深深堆起,下垂的鹰钩鼻让她的面容看起来分外严苛肃厉。出于被告者的身份,克莉丝并没有真身出庭,而是以立体投影的方式参与了这场线上的庭审,她本人则被羁押在公主府。
被控告者皇亲国戚的身份并没有让她动摇分毫,隔着投影，法官只是凝重地看着她那象征着帝国最高贵血脉的酒红色头发和深碧的双眼,高薪聘请的金牌律师辩解得满头都是汗，寥寥无几的几个旁听人员也在窃窃私语,猜测着这场案件将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尾。
又是一下法槌落定, 顿时, 议论声与光影画面一同远去, 淡化得如同摇晃不清的水中之影。
“被告有权保持沉默,但拖延时间是没有意义的行为，这并不会影响正义的判决，”对于被告的缄默不语毫不意外,凡是被送到秘密法庭上的人，没有一个是肯坐以待毙的，仅仅是不说话，已经算是一种相当消极的反抗了，“你的行为已经构成叛国罪了，按照神圣的帝国宪法，被告将被处以”
她正要宣判对于克莉丝的最终判决，一搜快讯却突兀地闯入了严肃的线上庭审之中，眼珠在大法官深邃的眼眶内微微转动，仅是一眼，熟背帝国全部法律的第一法官却蓦地卡壳了。
能来参与这场庭审的人，无不是嗅觉比深海鲨鱼更敏锐的那些家伙，旁听席和陪审团顿时传出了一些密切的低语，大法官不得不违背程序地多敲了一次法槌：“请无关人士保持安静。”
“有新的关键证据呈递上来，可能涉及最终判决的推翻与重起，所以暂缓对被告的终身监禁和废除精神力处罚，”大法官神情复杂地看着依然毫无表情的克莉丝，投影里的公主依然是近乎冷漠的从容，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场宣判，她本可以连王位都有一争之力的，“但被告仍需继续履行临时监禁义务，五日后，开展第三次庭审。”-
鸟的啾鸣声，竖琴叮叮当当的悦耳弹奏声，轻缓的和风拂过面颊，如同被看不见的手掌拂过。
流水起伏着从伊芙身上流过，她只穿着一条样式简单的白裙，半边身体泡在清凉的水中，鹅卵石在身下暂时承包了按摩的作用，因为这样躺着实在是太舒服了，再加上过度服用药物对身体带来的伤害还在，过了好一会儿，伊芙才略有疲惫地睁开眼睛。
仰面朝天，正对着万千星辰，汇集成凝聚流淌的星河，横亘着将深紫霞红的天空切成两半。
早在神域朝她打开大门的时候，伊芙就没忍住被毒晕了，等她醒来时，先是感受到一阵极度的冰凉清爽，接着便看见了宛如童话中乐园一样的奇妙景象。
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贴在她脸上，她这会儿还有点没弄清楚状况，因此只是慢慢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这是死神蝴蝶萎缩的半边蝶翼。
见没有吓到人，死神蝴蝶感到很是失望，它收起自己的蝶翼：【你醒啦。 】
“这是哪？”
伊芙仍十分安然地躺在水里，一动不动问道。
【这是无数人最梦寐以求的地方，人类和炼金术师们把它称作神域，不过我们更喜欢喊它伊甸园，】死神蝴蝶用它那标志性的尖细小人音嘿嘿笑了一阵，这才拍拍翼膀飞起，道，【行了，既然醒过来了就不要一直躺着了，快爬起来，祂正在等你呢。 】
从死神蝴蝶把人类和炼金术师分成并列的两个品类说话时，伊芙的眉心就跳了跳，她哦了一声，从小溪里爬起来，水流堪堪没过她的脚面，身上穿的裙子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起身的瞬间水分便滴滴答答地淌下，干了个彻底，轻飘飘地挂在身上。
站直后看到的神域，才是真正的仙境奇景。
纯净的星空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错落分布的大型蘑菇屋，各种各样神奇的植物生长在原野上，有伊芙认得的，也有她不认得，走过时，她辨认出脚边的有几类植物是帝国百科全书上明确标出已灭绝的种类。动物的形状也很奇怪，不同于外界黑白灰黄为主的色调，这里的动物皮毛以蓝粉紫红为主，似乎完全不用担心会因为显眼引来天敌的觊觎，无忧无虑地如同生活在天国一般——不过这里也确实跟天国没区别就是了。
地面一阵阵地发颤，伊芙回过头，就看见一只三四米高的黄兔子蹦蹦跳跳地从自己身后经过，落下的阴影把她和死神蝴蝶给罩得严严实实的。
“ 这是个什么东西？”伊芙嘴张成了一个O字形。
【精神性质的存在，有必要提醒你一下，现在你看见的一切都不是物质性的存在，包括你自己。伊甸园是神域最核心的地方，只有纯粹的能量体才能进入。 】
伊芙试着理解了一下：“精神态？”
死神蝴蝶答道：【包括在内。 】
这也太猎奇了，她完全没感知到自己居然已经被开除出碳基生物行列了。伊芙没再冒出一些会让死神蝴蝶加深对自己的瞧不起情绪的问题，她跟在蝴蝶后面，在更远的地方，有一棵高大茂密的苹果树，足有十人合抱的粗细，一个朴素的木质高背扶手椅被放在了树下。
扶手椅上坐了个人，脸部被柔和的白光遮蔽，像盗版漫画里那种劣质的马赛克，身上则穿着跟伊芙同款的白裙，裸露出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腿和双臂。
那人懒洋洋地举起右手，朝伊芙主动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真是没想到你还有回来神域的这一天。”
从身体线条看，这应该是个女人，但这嗓音清冽低哑，又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这除了自己，好像也不太可能有别的人了。
伊芙犹豫片刻，试探性地问道：“齐奥南多阁下，您认识我？”
“能来到这里的人很少，每一个我都记得。”
齐奥南多的回答跟第一次打照面时的死神蝴蝶差不多，即使隔着用于蔽面的圣光，伊芙也能察觉到对方正在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
“而且你的几次穿越都是我亲自操手，我对你的印象相当深刻，”祂拍了下手，“不过这次可不是叙旧的好时候，既然你是以炼金术师的身份进来的，那我们就按流程走吧，说吧，你有什么不解的问题，需要向我请教？”
伊芙本以为被对方点破自己的穿书真相时会很惊恐，没想到真的被齐奥南多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付诸于口后，她的心中反而感到格外的宁静和踏实。
在神面前，想藏秘密是无用功，从齐奥南多这稀疏平常的态度看，对方应该也不会因为觉得她是个异世界的怪物，就把她丢回穿书前的世界。
“我想知道，”伊芙深呼一口子，随即便下定了决心，“我是不是就是原本的伊芙·美第奇？”
齐奥南多晃着的小腿停下了，苹果树枝桠的摆动停下了，就连原野上的微风也跟着停下了。
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伊芙才听见面前这位尊贵无比的神域主人噗地一声笑出了声：“真是的，我还以为你会问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或者问我为什么要帮你穿越，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一开始就猜出了结局啊。”
伊芙无言以对。
“不过你问的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没有我，在这里随便找两个能跑能跳的活物都能给你拼凑出一个八九不离十的真相来，”齐奥南多轻声道，直到这时候伊芙才看见祂正搁在木椅扶手上的右手里，正握着一个红澄澄的苹果，像中年人最爱盘的核桃一样，慢慢地盘着，“伊芙·美第奇啊，你有听过一个故事吗？叫忒休斯之船。”
相传英雄忒休斯在打败怪物米诺陶后，带着珍宝和解救出来的人质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为了纪念他，人们把他航行回来时所乘坐的那艘船保留了下来，聊作纪念。
但木船终究是容易腐朽的，每有一块甲板坏掉，人们就不得不换上了一块新木头，很久很久之后，当船上原本的木头全都被换成新木头的时候，这还能算是原本的船吗？
这是个很有名的哲学悖论，伊芙当然听说过，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事物并非恒定不变的，命运的每一个重大转折，都会对你的人生乃至于生命的本质产生无法估量的影响，所以你问我，你是不是伊芙·美第奇，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准确地回答。”
齐奥南多的声音里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很亲昵，像是在同一个孩子仔细讲解玩具车的拆解原理那样耐心而温和：“神域的本体是一道银门，足以穿越所有的时空与界门，你之前跟爱葛妮丝和金银盏做了交易，交换了足够的贤者之石用来抵抗因果律，然后请求我为你打开门，截然不同的人生线，截然不同的选项，那么，你现在觉得自己到底是谁呢？”
伊芙的表情难得露出了几分迷茫，片刻后她才道：“我我不知道。”
齐奥南多并没有非要在这里逼问出一个答案的意思：“认识自己总是困难的。”
“好吧，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伊芙摸了摸脑袋，起初的惊讶过去后，她很快又关心起了更实际的问题，“金银盏是谁？我又怎么会去跟爱葛妮丝做交易？”
“这就是你们的问题了，爱葛妮丝才不会把什么事情都老实跟长辈说呢，至于金银盏，你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
一个很眼熟的水晶蝴蝶出现在了齐奥南多手心，伊芙惊讶地发现这就是在五校联赛的第三轮里，她从幽灵船的门内世界里带出来的水晶，顿时了然：“被路易接任的那位五星级炼金术师？”
齐奥南多点点头：“是。”
说起路易，伊芙又想起来五星级炼金术师常年有四位，路易这次拿人类献祭，炼金术师协会说什么也没法保下他了，那剩下的那一位大炼金术师之位该怎么办？但看神域主人这副优哉游哉的姿态，想必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
一阵风吹来，将她宽松的裙摆吹起来一截，冷到不冷，就是有点不习惯这种轻飘飘的状态，没有伸手就能抽出的武器，也没有其它鸡零狗碎的药剂和小工具，整个人纯净得仿佛下一秒就能乘风归去，回归自然，对于伊芙这种人来说，松弛比紧绷更难以适应。
她抿了抿唇，问道：“前不久的时候，因为跟爱葛妮丝有点矛盾，我的体内被她种入了含有虫毒的炼金密文，您知道这个应该怎么解决吗？”
“不难，用贤者之石就可以，不过说起来这个，我就有话要问了，”齐奥南多似笑非笑地举起手上的苹果，“这么大的一块贤者之石，你们是怎么得来的？”
原本还没细看，这会儿顺着齐奥南多的话看过去，伊芙这才讶然发现，这所谓的苹果，居然是用贤者之石做的！
心头顿感不妙，她刚想老实交代，死神蝴蝶就浑身颤栗着，连忙捂住她的嘴，抢先回答道：【从犯罪嫌疑犯路易身上收缴来的！ 】
“这么说，是赃款咯？”圣光依然笼罩着齐奥南多的脸，伊芙却仿佛看见了对方隐藏在光后的促狭表情，“那我收缴也没问题了。”
【是、是吧。 】
大抵是平时就说话太欠的原因，此时死神蝴蝶忍辱负重的样子十分有可赏性，齐奥南多笑了一会儿，这才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将贤者之石苹果上上下下地抛着，伊芙和死神蝴蝶的眼珠子也一直紧紧地粘在苹果上，生怕给宝贝摔着了。
“你的身体受损很严重，光是剔除身上的虫毒就是一项大工程，这块石头我不会白拿你的，我会帮你把身上的虫毒祛除掉，但这还需要一顿时间，”祂这话是同伊芙说的，声音十分和悦，“你是选择留在神域等我处理，还是先回去？”
“我没有身体也能回去吗？”伊芙有些惊讶。
“当然可以，”齐奥南多语气轻松，“毕竟你留在我这里的，可不只有一具身体。”
“！？”
随着祂的拍手声，高可参天的苹果树裂开，裸露出树干里藏着的蓝水晶棺材，棺中少女面容秀美，双目紧闭，穿着一件同伊芙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裙子，银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微微泛紫的唇色和毫无起伏的胸膛证明这确实是一具尸体。
当面看见自己的尸体，这种事情还是太具有视觉冲击力了，伊芙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指指自己，说话声都发飘：“那、那不会是我吧？”
“以前的你，就是被毒药毒死的那一次，已经被我修复得差不多了，身体素质虽然没你现在好，不过凑合着也能用，你要回去的话可以先用这个。”
齐奥南多解释道。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实感，但此时对着毫无生气的另一个自己，伊芙总算是有了点借尸还魂的瘆人感，她吞了吞口水，又看了眼齐奥南多，几乎毫无犹地就答道：“我要回去。”
把尸体穿走固然诡异，但跟毫无波动就能提出这种条件的神域主人来说，显然还是后者更危险一点。
“好吧，”这声话被齐奥南多说得愁肠百结柔肠百转，“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么快就急着要走了。”
配上那伪人感十足的圣光马赛克，齐奥南多这话就显得更瘆人了，伊芙脖子上都忍不住冒了层鸡皮疙瘩，忙不叠地就找了个托辞溜了，等她走后，一道鬼魂才跟飘着似的，从背后的树枝上落下来。
美艳绝伦的面容，倒插在银发中的黑荆棘王冠，要是伊芙没跑那么快，就一定能认出这居然是同样在幽灵船里出现过的地狱女王莉莉丝。
“你越来越无聊了，莉莉丝，居然还躲在树上听别人说话，”齐奥南多安然道，“一个精神态终日这么游手好闲可不是好事，实在找不到事做的话，可以去找个人类寄生算了。”
祂说这话的语气随便得就像封建家长让女儿找个人嫁了似的，莉莉丝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闭嘴。”
齐奥南多乖乖闭嘴，过了会儿莉莉丝又主动道：“我以为你这次出去，会把爱葛妮丝也顺带着收拾掉的。”
“她现在跟我没关系了，收拾她干什么？”
“那你怎么对那个小丫头那么好？这次居然把死神蝴蝶也给她了，她只是爱葛妮丝的学生而已，”莉莉丝抬头，看了眼已经跑远的伊芙，提醒道，“破例很多次了。”
“早些年欠她家长辈的人情而已，人情债都是糊涂债，在这一辈还了算了。”
齐奥南多闷闷地笑了两声：“而且想帮谁不是我的自由吗？我对美第奇家的孩子一直都很偏爱。”
第252章
12月的首都星,晴空如洗，虽说是冬季，但体感跟一年里的另外三个季节也没什么区别。行道的绿植婀娜摇摆,行人大多只穿着薄大衣和单裤,几片薄薄的白云拂过碧蓝苍穹，天际隐约能看见星球防护罩的浅金色回路。
“一杯蓝色月亮河，全糖, 不加小料。”
一只手从纯白斗篷下伸出，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用两指夹着一张纯黑现金卡。
不是别人, 正是刚从神域出来的伊芙。
因为真正的身体还留在神域，由齐奥南多进行修复,跟原本身体配套的终端之类物品也暂时没法用了,幸好伊芙平时就作风谨慎,随身带有大额的现金卡,因此还不至于潦倒到要跟神域主人借钱的程度。
首都星经济发达,就算是普通的奶茶店也有刷卡的地方，轻轻扫了一下,伊芙将卡收回，片刻后仿生人店员将饮料送上,礼貌道了声谢谢后,她就将吸管直接插进了冰凉的果茶里,抬起面罩一角,嗖嗖地吸了两口。
死神蝴蝶赖在伊芙肩上, 还是一贯的没话找话：【你喝全糖不怕发胖吗？你们这种人，一般为了保持身材，不都在吃喝上很讲究的吗？ 】
出入神域需要钥匙, 制作钥匙则需要贤者之石。
倒不是四星级炼金术师没资格多次出入神域，只是他们人数众多，又只有五星级炼金术师才能制作贤者之石，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只能一视同仁地对大家进行次数限制。但除了钥匙，死神蝴蝶本身也具有穿越时空的能力，能当钥匙用，因此走的时候齐奥南多就让伊芙将它带走了。
对此死神蝴蝶求之不得，天天对着神域万古不变的景色，就算再浩瀚壮美，它也看腻了。自打踏上首都星的土壤，它的话头就没停下来过，这也是伊芙为什么要买饮料的原因——她实在是解释得嘴巴都干了。
“我真的很好奇你上次接触正常人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伊芙咬着吸管，眼皮有些疲惫地耷拉，穿梭时空的累感丝毫不亚于长途旅行，“这点糖分对于训练量大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齐奥南多说这具身体被他基本修复了，但一穿进来，伊芙就心里大感不妙。底子和存储再怎么好，这么久没锻炼过，肌肉还是无法避免的有所萎缩，一动起来就酸软得厉害。
【好喝吗？ 】
死神蝴蝶不死心地继续问道，这种典型的句式经常出现在那种类似于某个学生偷偷带着零食到学校的场景里，后排同学就会这样带着三分不经意三分好奇四分意有所指地发问。
“……”
伊芙有些无语地掀起果茶盖子，除了她谁也看不见的蝴蝶如同蜻蜓点水般，飞快地掠过茶面。
如愿以偿地偷喝到后，死神蝴蝶摆摆触须，神韵有点像人类的咂嘴动作，非常没情商地道：【有点太甜了。 】
这蝴蝶太欠揍了，伊芙嘴角抽了抽，懒得理它，将头转去另一边。
路上行人不少，首都星从来不缺少游客和闲人，但漫步在街上时，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披着宽大白斗篷、脸戴面具的年轻人看起来是多么的装扮古怪。
月神蝴蝶无限降低了伊芙的存在感，她不紧不慢地捧着杯色素添加过度的果茶，站在路边由政府公益设立的公共资讯屏旁，翻看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有冒出什么新闻。
电子屏幕上最醒目的就是高高挂在主页第一条的新闻，关于帝国与联盟的联赛以意外收尾，由于联盟的学生里并没有人死亡，最多也不过是皮外伤，在帝国就能治好，以及由联盟主脑亲自负责的防火墙系统都出了问题，所以帝国十分强硬地拒绝了对方提出的所有补偿方案，还耐着脾气将人好好地送了回去。
但攘外的事情解决了，安内的还没结束。
虽然联赛到了后半场的时候，监控和直播就失去了意义，但外面的人对此也并非毫无所知，联赛里有一些摄像头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炼金术摄像头，即使是浓雾这种极端天气，也不妨碍它们的正常工作。
况且比赛里还有其他学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比赛一结束，出乎意料的是最先爆发出的居然是对现皇太子安东尼的精神态能力的质疑。
其次争议就指向了负责比赛安全的第四军团及其主理人。
“这个第四军团也太瘟了，”伊芙听见旁边两个同样在看新闻的人低声讨论道，“新军团长才上任了不到一年吧？又出事了？”“上个军团长不也提拔没多久，我记得才呆了不到三年，就被赶下来了。”
伊芙心想那确实挺瘟的，谁上位谁发疯。
【你老东家好像被抓走调查了，】死神蝴蝶用尖细如小孩子般的声音说道，【这下怎么办，别人都以为你死了，我们还能投奔谁呀？ 】
“急什么？聪明人才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又不只这一个老东家。”
伊芙终于慢悠悠地吸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饮料，将捏扁的空被扔进自动分类垃圾桶里，气定神闲地道：“你跟我走就行了，少问。”-
西出皇宫不远，就是众天潢贵胄的住所，也是整个首都星最繁华的核心区域。
一路上车水马龙，下班潮的交通将路上挤得水泄不通，尤妮卡将头枕靠在车窗上，刻意维持着的从容神情也立即垮了下来，她揉揉眉心，目无焦距地看着外面灯火点缀的高楼大厦，华灯初上，首都星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第一公主的丈夫在前面开车，她们家向来作风朴素，能节约的人力尽可能地就亲力亲为，因此在当前王室的公开人物里，除了那位一直坚持驻守在外星际边缘的总督亲王，风评最好的应该就是第一公主。
“安东尼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吗？”林正峰看了眼满脸倦色的妻子，“往日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召集你去皇宫过，我父亲说皇太子已经注定保不下来了。”
帝国的林氏并非联盟的林氏，虽然不算核心一圈的高官贵族，但作为美第奇家族的附属之一，在某些时候消息却意外的灵通。
“他没有誓约精神态其实是小事，只是不该这么多年和皇后一起瞒着所有人，这次在危急关头，表现还不如杰西卡，再加上多年维持的好风评，一朝反弹，后果不是他和皇后能承担得了的。”
想到内阁对此做出的安排，尤妮卡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说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内阁不支持他了，一个受到内阁集体抵制的皇子是没有可能继续担任皇太子之位的。”
说到这，两人俱是默然。
这次联赛里，伊芙·美第奇失踪，塞西尔·美第奇身受重伤，到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脱离危险，虽说不是安东尼的错，但愤怒的斯巴蒂显然已经将过错迁怒到了他头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哪怕是作为皇太子同胞亲姐的第一公主都不知道，那个被从比赛赛场带回来的炼金术师，居然曾被安东尼聘为客卿过。这样板上钉钉的证据，尤妮卡就是想洗也无从下手，看着母亲那些闪烁其词的话语，她只感到一阵阵疲惫。
林正峰安慰她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反正王室的事情也牵扯不到你的研究院什么，回家好好休息吧。”
真的牵扯不到吗？尤妮卡疲惫地扯了下嘴角，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
堵了好一会儿路，车队总算是重新开始流动，明明灭灭的红绿灯如同眨动的眼睛，看出她不想深聊这件事，林正峰打了个转盘，便换了个话题：“话说起来，你给灵灵请家教老师的事情怎么没跟我商量一下？我看那小姑娘年纪也不大，自己也还是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吧？要不是今天上门的时候还记着带上了你给的凭证，我差点就以为她走错地方了。”
“什么家教？”丈夫一说这事，尤妮卡便将脑袋转过来了，眉心疑惑地蹙起，“我没有给灵灵找过”
她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想起来了一件被自己暂时忘掉的事情，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她确实没给女儿找家教，但前不久刚拜了个不大正经的老师。
路晴——这个名字在她心底打了个转，明面上看，这也是联赛失踪的学生之一，但一结合对方在比赛前同自己提出的条件看，第一公主到底是搞科研的，脑子转得也比旁人快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很快就浮现在她心中。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林正峰疑道。
“没什么，”勉强定住心神，尤妮卡搓了搓脸，打起精神笑道，“我确实是给灵灵请了个老师，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位了，那她现在还在家里吗？当时还有一些待遇的问题没谈妥，我想，我今晚可能还要再跟她把条件重新说一下。”
要是路晴真是伊芙的话，那这个女孩身上藏着的秘密也太多了，她总得弄清楚了才敢用人。
风灯明亮，第一公主夫妻踏着夜色回到府邸，家里只有一半的区域留在灯光的照耀下。跨过低矮的大门门槛，管家执事接过两人脱下的外套，刚按照惯例，吩咐了人将暖胃的夜宵端上来，就听见尤妮卡打断了她的话：“今天那个来应聘灵灵老师的姑娘呢？”
林正峰：“在灵灵房间里，你不先喝点汤吗？这还是我出门的时候特意让管家煲上的，你在——”
“哎呀，我哪有心情喝汤啊，”尤妮卡烦躁地打断了丈夫的话，将他伸来的手拍开，顾不上太多，换上拖鞋就啪嗒啪嗒地走了，“你喝你的去吧！我忙着呢。”
“？”
作为公主的独女，林灵的房间坐落在公主府的东边，独自拥有一座包括阁楼和花园在内的小别馆。尤妮卡过去的时候，花园草坪上的夜间洒水机仍在嗡嗡地工作，夜晚就氤氲在微湿的空气里，廊下暖橘色的灯光低照，还没进门，她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一道有些陌生，另一道则很耳熟，是她女儿的嗓音。
林灵似乎在辨认着什么，磕磕绊绊地读了一大段话，旁边的人说“很棒”后，她便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自觉地将手按在门上，将推未推，尤妮卡还待要听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女仆讶然的请安：“参见主殿下——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嘘！”
尤妮卡连忙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可惜伊芙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打了个响指，大门应声打开，流泻而出的雪白灯光里露出两个熟悉人影，看清是谁后，林灵放下手中的课本，高兴地跑过去，扑进尤妮卡怀里：“妈妈！”
“诶？唉，”只好将女儿抱起，尤妮卡直起身，正对上伊芙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里羞恼，转头便对仆人板起秀丽的面庞，“你先下去吧，我和这位小姐有些话要说，将小姐也带下去。”
“妈妈？”
林灵吃惊地抬起头，绿色的眼睛像小兽一样看向自己的母亲，似乎没想明白今天为什么跟自己没有往日亲近了。
可惜孩子的意愿向来是家长做决定是最不予考虑的部分，很快，反抗无能的林灵就被女仆抱了下去，临走时，识眼色的仆人还帮忙掩上了别馆的大门。房间里意识只剩下了两个人，迎着伊芙的目光，尤妮卡轻咳一声，又抚平了衣服上本就不存在的褶皱，这才问面前戴着面具的女孩道：“我现在是该叫你路晴，还是伊芙？”
“这有什么区别吗？”
伊芙轻笑着，摘下覆盖在脸前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皙俊俏的熟悉脸庞，她微笑着弯起眼，语气松快：“您习惯喊哪个，就喊哪个吧。”
“好吧，伊芙小姐，”尤妮卡点点头，走到房间中央的柔软沙发上坐下，“那我能问问，为什么你现在会出现在我家吗？”
“当然是来履行承诺的。”
顶着大公主审视的目光，伊芙耸了下肩膀，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毕竟提前收到过您的好处了，正好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还是早点到工位的比较好。”
偌大的公主府当然不差一个给伊芙上班暂留的空房间，但尤妮卡不信她真的只是过来履行一下上课的义务，别的不说，看到所有人都已经默认出了事的失踪人口，突然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家里，这就已经足够令她震撼了。
“你不回克莉丝那里吗？”她问道。
伊芙挑了下细长的眉梢，似乎没理解对方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她是被谁检举上去的？”
她明明跟玛利亚达成了协议，除了玛利亚和主脑太阿，还有谁既能拿到相关的信息，又没有参与其中的？
尤妮卡倒是没在这上面瞒她，而是深深看了伊芙一眼，才道：“是弗丽嘉亲自检举的。”
原来如此，伊芙恍然大悟，要是弗丽嘉亲自出手的话，也不怪秦梦得暴露得这么快了。
她起身道：“我暂时不会继续效忠克莉丝殿下了，留在其它地方也容易暴露和您的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求您帮我安排一个挂靠在第一公主府下的新身份，作为补偿，这段时间我会尽可能地将所学传授给林灵小姐，如果您有什么别的需要，如果我帮的上，也请您直言无妨。”
审视地看了她一会儿，尤妮卡最终还是传召来仆人，为伊芙安排房间。
“你这两天先好好休息，”尽管脸色和缓了些，但还没等伊芙开口感谢，她又补充道，“我并不相信以你和克莉丝的关系，会这么轻易就断绝。后天的时候跟我去一个地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到时候一切都会见分晓。”
伊芙微笑：“没问题。”
跳槽总是要背调的，她理解，理解。
第253章
尤妮卡敲响房门的时候,灵灵刚默写好一组炼金秘文，递到旁边正托着腮同死神蝴蝶闲聊的伊芙手里。
“这么快。”
自从前几天学会怎么只用意识跟死神交流后，为免暴露,伊芙就再没在人前出声跟它说过话了,一人一蝶才说到爱葛妮丝的旧事，忽然被往手上塞了一卷纸，伊芙随手揉了揉灵灵那头酒红色的小卷毛,翻看了两页，便没忍住挑了下眉。
对于炼金术秘文来说,理解其实要比死记硬背重要的多。最开始学炼金术的时候,伊芙因为从美第奇家族跑路在即，没时间慢慢理解,因此半是死记硬背,半是在日常的联系里不断加深理解,再加上教她的洛琳也是个半吊子,并不知道这种学习方式有多夸张,仗着A级精神态的强大记忆力和不错的天赋，居然也顺利地进了炼金术的门。
今非昔比,伊芙现在当然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离谱了，良好的基础是学习一门知识的重要条件,林灵又没有什么别的急事,她当然还是更倾向于循序渐进地教导她。
也正是如此,才看清林灵居然能一次性翻译对所有的秘文时,她才会这么惊讶。
这已经是学习秘文的第三天了,秘文本就不算文字量很大的语言，她们也开始接触一些较有难度的内容了，如果说前两天伊芙对林灵的理解还停留在悟性不错上面,那今天显然不能再这么简单地看了。
“灵灵，”她弯下腰，编成长麻花辫的银发自脑后软软地垂到身前，神情认真地问道，“你能告诉我，在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吗？”
语言是沟通知识的第一步，如果林灵真的有什么相当异禀的天赋，那她也应当能从这些弯曲神秘的符号里，对炼金术世界的法则有所触摸。
“我”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描述一些过于宏大的事情本就吃力，何况林灵并不算特别伶俐的孩子。她才吞吞吐吐地挤出个开头，第一公主就已经在敲门无人应答后，顿感不妙地推开门，见两人只是在讨论，她松了口气：“在房间里的话，怎么也不应一声？”
“刚刚没听到，”这话不是骗人，尤妮卡的敲门声本就含蓄，没惊醒两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倒也正常，伊芙看了眼她的打扮，问道，“你穿得这么严肃，是有什么事要出门吗？”
既不是日常的平实着装，也不是去研究院时方便换白大褂的衬衫黑裤，而是换了一身黑色的套装，版型极其庄严，黑金的穗带从左肩挂下，脸上也难得地画了个淡妆。
尤妮卡道：“马上要去法院，你们两个去换一下衣服，也跟我一起去。”
“灵灵也去？”伊芙想不到有什么场合是需要这个小女孩一起出席的，“她去干什么？”
“毕竟身上还流着王室的血统呢，有些场合就算只是为了走个过场，也得露个面吧。”
尤妮卡的笑容有点不快，并不是冲着伊芙的。
她手上还拎着一顶广檐的圆帽，边沿有层层叠叠的黑纱垂下，神秘而不失优雅，原本伊芙以为那是大公主自己要戴的帽饰，但下一刻，她就将这顶漂亮帽子递给伊芙：“既然你选择暂时在我这里栖身，那应该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外面的人认出吧？戴着面具出入一些地方会显得很没有礼貌，这顶纱帽是炼金术道具，不仅能遮住脸，外人看你的时候也会呈现出与自己本身完全不同的外貌，你以后要出门的话就戴着这个吧。”
“哦，感谢您的体贴，公主殿下，”伊芙显然没有想到尤妮卡居然能考虑到这个地步，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客气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尤妮卡一抬下巴，“时间不早了，我们需要早点出发，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公主府的客卿。”伊芙笑眯眯地回答道。
很好的觉悟，虽然也有点墙头草之嫌，但尤妮卡还是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强调道：“——是本公主的人。”-
事实证明，尤妮卡的时间观念还是十分精确的。
悬浮车在帝国最高法院门前停下时，恰好是下午的一点五十分，伊芙注意到旁边还停了许多其它高档悬浮车，牌照旁还附带了不同形状的家族徽纹，即使是最不关心政坛风云的人也能轻易认出它们的来源。
法院可不是什么热门约会地点，伊芙并不觉得这么多显赫的家伙们聚在一起，是为了纯凑热闹，她牵着林灵下车后，便扭头问大公主道：“今天是有什么大事在法院召开吗？”
“克莉丝的终审而已，前几次审讯都没有敲定结果，有关皇亲国戚和高官政要的审判都已经走秘密法庭流程，今天居然会来了这么多人，恐怕上面是下决心，要拿她给出一个交代了，”尤妮卡道，语气里有些不明显的可怜，“不过我也听说，被审判的不止有克莉丝。”
大概是还有别的替罪羊，伊芙并没有多纠结这个问题。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帝国最高法院，听说当初左旗戎也是在这里进行的秘密审判，不过因为没空，她虽然收到了邀请，却没有出席。
仰起头盯了一会儿高大庄严的法院，深灰色的建筑体上每一根线条都符合绝对平直的法则，门庭宽敞，向下延伸出层层台阶，又被爱奥尼克式的柱子撑起。高悬的玫瑰宽剑徽纹下，是“帝国最高法院”的牌匾，两旁玫瑰色的玻璃彩窗上画着有关法律起源的寓言故事。另外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门口低语，见到大公主后，或是脱帽致意，或是拎起裙摆一角，无言地打过招呼后才先后进入，整个过程都保持着缄默严肃的态度。
伊芙左手牵着林灵，右手侧紧挨着尤妮卡，公主的丈夫并没有出席——他的职权今天要进行的审判主题毫无关系。一边朝里走，两人还一边在轻声地交谈着。
“你对这次审判怎么看？”尤妮卡问道，“我是指关于克莉丝下场。”
“雷声大雨点小。”
“你对克莉丝就这么有信心？”
“不，这并不是我私心作祟。”
秘密审判专用的法庭室在法院的最深处，两人转了个弯，正好遇到一位法院的工作人员，像尤妮卡这种身份的人，进出都有专属通道，对方恐怕也是第一次见到王室的成员，脸色微红地朝大公主行了个礼。
伊芙及时地住了嘴，等尤妮卡微笑着打发了对方，她才接着道：“而是时局如此。就算虫母暂时被镇压，但虫族的整体活跃性仍高于一般水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秦梦得是军部新生代的顶梁柱，在伊莎贝拉彻底成长起来之前，她都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平心而论，帝国军部的阶队建设并不差，但每到虫族活跃期，新生代中也会随之出现一些格外优秀的天才，至今还没有人研究透这是什么原理。
放在这一代里，最典型的就是目前军部的罗沅和秦梦得，世界对于天才总是格外宽容的，在足以接替的新人出现之前，对于她们犯下的错误，上面难免会抱以更加审慎的态度。
“从我的立场来说，有的话其实不应该出口，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克莉丝并不是个坏孩子，她只是有时候太极端了，”大公主沉吟了一会儿，才遗憾道，“做出了这种事情，以后注定就要跟一些东西说再见了。”
伊芙答道：“有的东西不一定非要自己到手，只要对方得不到就行了。”
皇后的三个孩子里，皇太子现在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公关危机，第一公主精神力天生残缺，连机甲都无法驾驶，至于第二公主，则和她的亲叔叔菲利普亲王一样，早就宣布放弃继承人竞争，已经完全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了。
其它王室子弟也多多少少有点一言难尽的缺陷，若非如此，皇后也没必要一意孤行地在幼子安东尼身上投注了——只是这支优绩股最后还是被秦梦得给毁了。
“到了。”
秘密法庭的配置都跟普通的公审法庭不一样，装束工整的皇家卫兵守在大门两侧，还没等大公主走近，就提前拉开了大门，尤妮卡稍稍偏了个眼神，伊芙便识趣地将帽檐向下微拉，黑纱笼罩住少女的大半张脸，仅露出的小半张脸也令人见之即忘。
灵灵有些紧张，她还没来过这么气氛肃穆的地方，忍不住攥紧了伊芙的手指，后者则在察觉到女孩的胆怯后，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膀，心中也想不太明白，这种场合非要把这么个小孩带过来。
毕竟说白了，尤妮卡也只是个没有确定继承权的公主，她的未成年子嗣在如今的奥托王室中可算不上什么要紧人物。
走过黑衣卫兵时，伊芙敏锐地注意到他们漆黑的制服腰间，还插着同色的离子配枪。
这么戒备严肃？
她收回目光，低眉顺眼地继续跟在大公主身后。秘密法庭的布置已经跟普通法庭完全是两模两样了，宛如小歌剧厅一般的宽敞场地，最前方是法官和陪审员们的席位，往下则是处于对立位置的原告与被告位，再接着就是排排黑丝绒的旁观席，第一排则是公检人员的专属区域，当猩红帷幕被拉向两边，天花板的过曝亮光洒下
墙壁上还有一水突出的包厢，正式的庭审在两点半的时候才开始，这会儿到达的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分开坐在下面的席位上，均穿着正装，危襟正坐，法官和陪审员们倒是全都就位了，板着张脸翻看手上的审判材料。
大公主身为王室直系，毫无疑问，楼上的众多包厢里有一间就属于她，等走到门牌号为004的包厢时，她将伊芙和女儿往里轻轻地一推，自己却没有进入的意思：“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要去给皇后打个招呼，有需要可以按桌上的呼唤钮。”
包厢内部的装潢也以黑白灰为主，虽然算不上配置豪华，但也是茶水吃食一应俱全，一条柔软的长沙发，几盆绿植，有一面墙直接就是单向的观察玻璃，伊芙刚进门，便用眼睛将整个房间巡检查了个遍：“这跟剧院包间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尤妮卡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本质都是表演，不然怎么叫秘密审判？”
她又嘱咐了两句，很快就出门去二楼中央的001包厢给自己的母亲打招呼了，剩下伊芙和灵灵留在房间内，因为场合太严肃，尤妮卡这次没让灵灵带上她最爱的宝球，为了防止她在这呆得无聊，伊芙特地给她把炼金术作业也带上了。
灵灵：“”
贵族小孩要学的东西其实很多，才艺类是必不可缺，剑马弓球之类的锻炼也多少要精通几样，仪表演讲这种领袖气质的培育也要从小抓起，只不过因为大公主一向信奉快乐教育，所以从来没强迫灵灵学过这些。
之前看同龄的玩伴一放学就被送去学各种东西的时候，灵灵还窃喜过，现在这种日子落到了自己头上，她立马露出了一个天塌了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表情？”
伊芙好笑地捏了下她的脸，将女孩抱到桌前坐下，自己则绕到另一边，擦了擦随身携带的小刀，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三下五除二就去了皮，切下一角塞到灵灵嘴里：“甜吗？”
灵灵点了点头，于是伊芙一边给她投喂，一边盯着她写作业，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自己怎么这么快就上手了带小孩的生活？
人类的适应能力真是太可怕了，伊芙磨了磨牙齿，就在这时，门外礼貌的敲门声，和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请问尤妮卡殿下在吗？”
伊芙手上投喂的动作一停，林灵也疑惑地抬起头，大声道：“妈妈不在，你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来的这么不巧，愣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林灵小姐吗？我想找公主殿下商量一些事情，请问我可以进来等候吗？”
当然不可以，尤其马上就要开始审判了，现在找上门的大概率都是麻烦精，伊芙竖起食指，朝灵灵摇了摇，于是灵灵便会意地回道：“不可以，因为妈妈不让我和有坏心思的陌生人独处。”
“”门外人被孩子童真的回答噎了一下，半天后才悻悻地道，“那好吧，抱歉，打扰了。”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伊芙本来没有放在心上，但大公主回来后，灵灵却主动告诉了她这回事。
“哦，我知道，那应该是克莉丝的副官，”她摸摸灵灵的小脑袋，夸奖道，“你应付得很好，绝对不可以在妈妈和爸爸不在的时候跟陌生人共处一间，知道吗？”
“如果姐姐在呢？”
“姐姐怎么能跟妈妈比呀？”
“但刚才是姐姐让我不要开门的。”
伊芙察觉到尤妮卡狐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似是没想到自己对老东家居然真的这么绝情，对此她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低着头又削下一块果肉，塞进林灵嘴里。
“好吧，”打量了一会儿，没从伊芙身上看出任何异样后，尤妮卡最终还是退了一步，转回头，同灵灵严肃地说道，“那我和爸爸不在的时候，你就先听姐姐的话吧。”
林灵听话地答“嗯”，伊芙则轻轻地哼笑一声。
不多时，随着楼下法官的一声槌响，嗵，灯光次第投向最前方，伊芙抱着手臂站到立地的单面窗前，居高临下地看这场秘密的审判是如何进行的。
有资格旁观帝国公主被审判的人不多，一眼望去，基本都是熟人，罗文清、伊莎贝拉，还有另外几个同样参与了联赛的年轻人，除此之外，皇宫秘书处也派了人来。伊芙猜内阁大概率也安排了人过来，只不过不会坐在下面露面而已。
原本紧闭的前门被人拉开，克莉丝被两个卫兵带着进来，毕竟是公主，在没有彻底定罪之前，也没有人敢擅自给她上手铐，只在脖子上带了个不明显的黑色项圈物，是精神力限制环。
她酒红的长发盘成高发髻，披着款型修长的黑风衣，领口微敞，抬着下巴，从脖颈到肩膀绷成一道骄傲的线条，仿佛坚信自己无罪一般，法官第一次喊她姓名的时候也没有搭理，直到大法官又敲了一次法槌，再度严肃喊道“被告克莉丝·奥托”时，她这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伊芙啧了一声：“态度很嚣张呢。”
想必有同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不过也没办法，现在确实暂时还没人能动得了秦梦得。检举她的人是弗丽嘉指挥官，也幸好是弗丽嘉——皇帝如果还想从卡文迪许家族收回军部的权力，就应该知道克莉丝是他最近就能抓住的机会了。
果然，用不着秦梦得说什么，她天价聘来的王牌律师就已经侃侃而谈地宣讲起了雇主的无辜，陪审团里也有人不断针对证据链发出质疑。
大概弗丽嘉为了把人送进局子里，证据搜集上确实有不少漏洞，法庭的局势顿时就僵持住了。但片刻后，法官下令从门外又喊来有人时，却令伊芙语调上翘地“嗯？”了一声。
来人有着乌黑的齐肩短发，和忧郁的烟灰色眼睛，脖子上同样带着精神力限制环，脸看着倒是很年轻，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淡气质。
尤妮卡注意到了伊芙的视线立即粘到了新来人的身上：“那就是克莉丝的另一位副官，她总共有两个副官，一个是驻守首都星的索菲亚·美第奇，另一个就是下面这个人，日常就是随克莉丝待在外边。怎么，看你的样子，难道你作为克莉丝的心腹却不认得这个人吗？”
“认得倒是认得，只是不太熟而已。”
伊芙慢吞吞地说道，而下面的法官也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对女人的新一轮审讯。
“你的名字。”
“左莉。”
“年龄。”
“二十七。”
“身份。”
“克莉丝大人的副手。”
一一核对过女人的身份后，法官一敲锤子，神色阴沉严肃：“好，左莉，我们接下来要向你审讯关于克莉丝·奥托的一些事情，事关帝国的荣誉和帝国人民的安全，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当然，如果你不诚实地话，束缚在你脖子上的项圈也会即使发出警报，不要抱有侥幸之心，请如实回答法官和陪审团的问题。”
如是一番敲打，虽然左莉的神情还是那样的沉静，眼珠却张缩颤抖了几下，说明她的内心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镇定。
一旁的克莉丝朝她点了点头，表情笃定，见状，左莉深呼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您请问吧。”
“ ”
“你表情怎么那么古怪？”尤妮卡终于受不了伊芙那来回变化的表情，跟打翻了的颜料盘似的，一会儿复杂，一会儿翻白眼，她怀疑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嗯？”
“不，我什么具体的事情都不知道。”
伊芙倒抽一口凉气，实在看不下去灰眸副官在法庭上的青涩表演，只好用手遮住半张脸，以表示自己的不忍卒视：“我单纯只是觉得一把年纪了，还要靠在大庭广众下装嫩来迷惑别人，这混得实在是”
——太猎奇了。
第254章
大公主当然没有听懂伊芙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实际上，就算同样认出了左莉的真实身份，对庭审的结果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仗着这里没多少人认识她,第一执事完全就是在搪塞装傻,顾左右而言，前脚才跟法官说的话，后脚就神色迟疑着说自己也记不清了,气得法官直敲锤子：“请证人注意你的作证真实性，不要反复推翻证词,更不要试图作伪证！”
可想而知,在她的插科打诨下，证词根本做不得数。
将人带过来的两个卫兵不得不再次将这个装傻充愣的证人带下去,下去前,左莉隐蔽地使了个眼神给克莉丝,本该无人察觉的,奈何004包厢正对着她的方向,这下连站在伊芙旁边的大公主都发觉了不对劲：“她刚才是故意的？”
“这不是显而易见，”伊芙勾了勾嘴角,能做到这点其实并不容易，卡在她们脖子上的精神力限制环还有测谎的功能,会通过整体检测佩戴者的心率、呼吸频率、激素水平等体征来判断状态, “能在法庭上这样满嘴胡言却不触发警告,那个副官经过很严苛的训练。”
肢体语言是无声的,也是最难以掩饰的,即使是心态再镇定的人，也做不到完全控制住自己所有的下意识身体反应——左莉既然能做到美第奇家族的第一执事，就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何况她还是个手段极多的四星级炼金术师。
从看见第一执事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伊芙就对结果有所预料了。
这下不用她明示，大公主也该知道第四公主身边的那个副官来历不凡了：“既然那个左莉这么厉害，那克莉丝是怎么挖掘出对方的呢我不是轻视克莉丝，但有这样的本事，在四大家族谋得一席之地都绰绰有余了。”
简直是天生做间谍的料子，仅仅是做副官的话，也太浪费这样的能力了。
伊芙摇了摇头，饶是她，这次也搞不清斯巴蒂·美第奇想干什么了，光看对方最近做出的一系列针对皇太子的事情，看起来好像在意极了联赛的事情，但真要是这样，那为什么现在还要指示第一执事来帮克莉丝？
明明比起被路易·奥利弗坑了一把的皇太子，克莉丝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真是搞不懂怎么想的，伊芙只知道第一执事绝对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安排到秦梦得身边的：“五校联赛之后，秦、克莉丝殿下就跟我说，她找到了一个非常能干的新副手，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早在那之前，这个人就已经被安排到了克莉丝殿下身边。”
尤妮卡一时没有说话，看她的神情，像是在努力回忆在克莉丝的关系网里，还有谁既有能力也有动机做出这种事情的。
事不过三，今天这已经是秦梦得的终审，虽然法官十分的不甘心，但最后秦梦得还是以职务失察的名头，被不咸不淡地放过了，也就被处以一大笔罚款当做警告。
这点钱对于堂堂帝国公主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在所有人心知肚明的注视中，秦梦得依然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怎么来的，就还怎么施施然地跟在卫兵身后离开。
罗文清凑到旁边的伊莎贝拉耳边：“就这么放过她啦？”
“不意外，”伊莎贝拉倒是心态放得很平，“谁让要保下她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最至高无上的帝国皇帝。”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谁都知道，在这处法庭二楼的包厢里，最中间的那一个就属于帝国的皇帝和皇后，听说今天关于第四公主的终审，皇后也来看了，就是不知道她看到陷害了自己亲生儿子的罪魁祸首，在自己丈夫的授意下被轻飘飘放过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以为你会和皇后殿下站在一个阵营呢，”罗文清今天总算没有再穿她那松弛感十足的衬衫大裤衩了，而是换了一身极为庄重的烟灰色帝政长裙，手中捏着一把风雅的文人扇，只见她哗地一下展开扇子，遮住自己脸上嘲讽的神情，“卡文迪许家族终于准备放弃她们的金玫瑰了吗？”
“卡文迪许一向尊重个人选择，同样也尊重选择带回来的后果。”
说到底，皇帝风流花心是皇帝的事情，皇后处理不好自己的丈夫，就仗着家族势大，对外面的女人和孩子痛下杀手，这种事情本就做得很不恰当，二十年前的时候弗丽嘉就已经劝过了她，现在也只能算报应。
昔日皇帝可以在情妇和皇后之间，选择背靠卡文迪许家族的皇族，那现在就同样能在皇后和女儿之间，选择了利用价值更高的克莉丝。
伊莎贝拉摸了摸下巴，有些怀疑地说道：“但克莉丝的性格为免也太极端了，虽然提前放入了安东尼和林催眉，但她就没有想过这两人不肯舍身，硬要拖着别人陪自己一起去死的可能吗？我觉得她应该也不至于无情到把伊芙算计进去。”
虽然结果是，伊芙确实因为她的野心而失踪了。
“我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被我们忽略了，或者是说被人刻意遮掩了起来。”她说道。
罗文清耸了下肩膀，刚要说什么，但紧随在离场的克莉丝后面被带上法庭的女孩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惊讶不已，连手上抓着的扇子都忘了遮脸：“怎么把她带上来了？”
微卷的褐色长发，美丽的眼眸如同流金般澄澈，素来爱笑的唇角此时也紧紧抿起，柔和退去后，竟也有几分倔强的不屈从，但凡是参加过联赛的人，就不可能有人不认识那张脸的。第一帝国学院的指挥系首席，同时也是奥利弗家族的养女，爱丽丝·莱茵。
连抱胸站在楼上包厢冷眼旁观的伊芙，都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爱丽丝会被抓到秘密法庭上，但伊芙心里大概有数。
她的目光从爱丽丝微微颤抖但仍挺直的后背上，一直流连到对方雪白脖颈上那异常黑粗的精神力限制环，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爱丽丝所佩戴的限制环规格，比方才克莉丝所佩戴的环更上一层楼。
“爱丽丝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伊芙问道，“你们对她动私刑了？”
“怎么可能的事情，她毕竟还是奥利弗家族的孩子，文森没有那么铁面无情，那是她先前在联赛里受的伤，除此之外没有人敢对她动手。”
大公主第一反应就是反驳这凶残的揣测，而反观楼下，面对着爱丽丝，法官的神情总算是松缓了一些，虽然看起来还是十分严肃，但她眼中有同情的神色在流露。
法官翻开新的档案册：“孩子，报上你的姓名。”
“爱丽丝·莱茵。”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到这里吗？”
“ ”
爱丽丝略显幼态的脸庞苍白一片，她的齿关轻轻地抖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昂起脑袋，语气坚决道：“我不知道自己会站到这里，实际上，我一直都自认为自己足够遵纪守法，友爱我的朋友与同胞，从未做过任何有违道义——”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法官生硬地打断：“但是你隐瞒了自己的精神态类型，孩子，你隐瞒了一个对帝国来说，承载了太多伤痛和警示意义的精神态。”
“噗嗤。”
伊芙没忍住笑了一声，还好她这是在隐蔽性极好的包厢里笑出来了，不然高低也能判一个蔑视帝国法律。
旁边的尤妮卡随之侧目，神情无奈：“我知道你跟爱丽丝关系不错，对这样的判决也有不满，但她拥有的精神态可是女王蜂，凡是帝国人都知道这个可怕的精神态有着什么样的能力。不是直接处决掉她，而是和克莉丝一样带上秘密法庭，公开商讨如何处理，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在虫母觉醒的紧急事件中，挺身而出保护同伴的人，和参与策划并直接了这一切发生的人，站到同一个法庭上，接受同样的审判，这样的处理也是恰当的吗？”
伊芙讥笑道，侧过脑袋睨她，三言两语间就堵得尤妮卡有些说不出话——尽管做出这样荒诞决定的人并不是她。
她脸上有些难堪的不自在神情同样没有逃过伊芙的眼睛。
“你不用为此感到自责，因为这并不是你一个基本挨不到核心权力边缘的已婚公主导致的，”伊芙转回脸，话语声冷淡，“之前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回来后直接就来找你，而不是重新回到克莉丝那里吗？”
“为什么？”尤妮卡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但既然对方这么问了，她就忍不住接了一句。
伊芙淡淡道：“因为我和克莉丝之间已经不再拥有共同的愿望，在仗着虫族战争时期，自己不会真的被怎么样，然后对皇太子和皇后发难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再属于同一阵营了。”
她也并非圣人，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利用权力为自己谋利听起来不太道德，但也无可厚非；曾经遭受了欺侮，在得到权势后向仇人复仇，也十分理所应当。
但秦梦得做这些的时候，不应当牵涉到无辜的其它学生，当她策划这一切的时候，甚至不像玛丽亚的投影和主脑太阿那样出于纯粹理性的考虑。
“首都星所有的人都知道，第四公主克莉丝·奥托，和她的心腹伊芙·美第奇，是上流社会里出身最狼狈的一对主仆，但对于很多并不属于这个阶级的人来说，这样狼藉的出身，却代表着另一层寓意。”
她问尤妮卡道：“你可以试想，如果你是一个出身普通但充满野心的年轻人，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条选择，靠能力而并非门第上位的上司，和贵族出身的上司，你会选择哪一条？”
“当然是前者，上司的风格也能在一定意义上代表职场的风格。”尤妮卡毫不犹豫道。
“那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你所选择的这位上司，做了一件非常坏、非常错误的事情，并且由于她卓越的工作能力，别人没法把她怎么样，而且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时，你会怎么想？”
“……”
尤妮卡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伊芙是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克莉丝所误伤，所以伤心地选择离开，而更是一种失望。
仗势欺人的方式不仅有一种，克莉丝固然没有直接动用自己的权势去压迫别人，但在她自顾自地将自己和参加联赛的学生们放上同一条天平上，然后冷漠地让更上位的那些人做出选择时，她的本质就已经不复当初。
马行在夹道内，路不对，纵万难也要掉头回马。
楼下针对爱丽丝的审判仍在继续，在观众席有人当众提出异议后，无论是法官，还是陪审团，都明显呈现出了更严谨的态度。
跟对待爱丽丝的模样比起来，刚才那场针对第四公主的审判，做戏意味愈发强烈。
伊芙抽空瞥了眼是谁这么有胆量，直接在法庭上向法官抗议，那人今天的打扮太过人模人样，以至于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认出这家伙居然是罗文清。
看在这人才做了件好事的份上，伊芙嘴角抽了抽，决定以后还是对罗文清态度好一点吧。
“总之，对于克莉丝这次做出来的事情，我很不满，也无法视若无睹，尤其是目睹了爱丽丝是怎么被对待后。”
她伸手按了下大公主的肩膀，手心带着沉甸甸的力道，如同某种无法更改的决心：“而在重新审视过一圈后，我觉得，我或许会和您更有共同语言一点，而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深究帝国之所以会在星际时代仍保持一种较为陈腐的贵族统治，家族和门第仍占据着绝对优等的社会地位，本质就是因为知识和优质基因的垄断。
最优秀的基因分子都被集中在了上流阶级，虽然无法强迫优秀的人才非要去向下兼容，但现有的制度也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断绝了阶级的流动性。
科学和技术始终低炼金术一头，就连军部在观念上也更强调与生俱来的精神态能力，而非可以通过练习提升的作战技术。
相信在这一点上，身为帝国研究院院长的尤妮卡，要比伊芙更深有感触。
尤妮卡脸上惯常的微笑被敛起，定定地看了伊芙一会儿，这才叹了一声。
“你对我的信心还真是大，有的事情，就连我和家人都不敢想象，”她说道。
伊芙道：“所以你是要拒绝我吗？”
“没人能拒绝你给出的诱惑和邀请，美第奇的小月亮，你画的饼就像你本人一样漂亮，”尤妮卡笑了笑，“而且我有预感，如果我们能成功的话，那或许将成为帝国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新一页。”
久违的热血在心中悄然沸腾，她伸出手，同样按在了伊芙的肩膀上，不顾两人现在的姿势是如何在默契中带有一丝诡异，而是眉眼舒展地说道：“期待我们的合作，希望它不只是个饼。”
第255章
两人这别扭的姿势没有持续很久,大公主拍了下伊芙的肩膀，就将手收了回去。
因为她需要将注意力转移到针对爱丽丝的表决上去。
没有一条法律规定过，拥有精神控制型这种高危精神态的人就应该被扼杀,但为了一个爱丽丝,就专门修订出一条新的法条显然又很不现实。
今天之所以把这么多在帝国算得上是位高权重的家伙聚集在一起，实际上就是在执行一条很少动用的法律程序，即通过直接表决的方式,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原则，当场决定该如何处理部分特殊情况。这种程序是从人民公选改造而来的,但爱丽丝的情况显然不太适合为外人道。
法官不知道第几次敲响她那破法槌了, 咚咚的声音如同敲在了人的心房上，法令纹浓重的脸上一派公正无私, 提醒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通过扶手边的按钮进行表决。
根据陪审团的意见,青天们总共商讨出了两条可选择的方案,一是使用炼金药剂将爱丽丝的精神态彻底废除打散,再观察一年,确认无误后就能以自由人的身份将她放归社会，所享权力与常人无异；
二则是可以不废除精神态,但是她日常必须佩戴限制精神力使用的项圈，并安排专员全天候监督,只能在得到批准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精神态,终身如此,无法摘下。
绿色的按钮对应方案一, 红色的按钮对应方案二, 表决时间共有十五分钟。
“还真是”尤妮卡摇了摇头，剩下的话被隐没在唇齿间，转而问伊芙, “你想投哪个？”
伊芙反问道：“我可以做决定吗？”
“当然可以，我都不认识那孩子，投哪个对我来说都一样。况且你们两个关系应该不错吧？我这里就算加上灵灵，有整整两票的表决权，希望能帮上你。”
尤妮卡确实没在跟伊芙客气，在她看来，那个叫做爱丽丝的女孩已是可怜至极，大法官给出的两条路，对于一个有实力考上第一帝国学院的优秀孩子来说，跟直接扼杀她的人生没有区别。
将选择权交给伊芙，不仅仅是想借机给出人情，而是尤妮卡觉得如果两人关系不错的话，那伊芙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怎么选择才能帮上自己的朋友。
思考片刻，伊芙最终按下两个红色按钮。
“被监管的日子可不好受。”尤妮卡道。
“那至少还有摘下的机会，”伊芙当然也知道一直带着限制环，对被制者的身体和心灵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上面换人了，来日再复议这事的时候，爱丽丝还是有很大可能摘下限制环的，“项圈带上了还可以摘，但精神态被打散了，就没办法再复原了。”
这倒是，尤妮卡抿抿唇，没再说话。
片刻后，表决结果出来了，绿方16票，红方25票，这并不是一个差距很大的数据，好险不险，爱丽丝最后还是保下了她的精神态虽然代价是就此带上伴随余生的枷锁。
在自己命运被别人决定的整个过程里，爱丽丝都独自站在卫兵环绕的被告席上，孤独得仿佛什么罪大恶极的罪犯，俏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无畏又坚韧。
伊芙站在楼上看着她，难免想起曾经在黑星教爱丽丝如何使用自己的精神态时，褐发女孩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精神态，如同第一天觉醒这只漂亮的小东西一样，当时伊芙严肃地告诉她，精神控制型的精神态在帝国的地位十分尴尬，最好不要暴露出来。
因为原生家庭的阴影，爱丽丝骨子里其实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也不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在伊芙反复跟她提到不要暴露自己的精神态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救人，此时站在审判的灯光下，心中又是什么滋味。
“大头已经结束了，剩下的都只是小鱼小虾，没必要留着了，伊芙，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过会儿还要去研究院一趟。”
爱丽丝被带下去之后，再被推上来的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角色了，有几个是真的同犯，也有几个纯属替罪羊。尤妮卡惦记着带女儿去研究院做例行检查的事情，没工夫陪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拎上包就准备带人先走一步，回头却听见伊芙疑虑问道：“关于联赛，就抓到这些人了吗？当时不是还在比赛里抓到了一个炼金术师吗？”
“什么炼金术师？”她愣了一下，“我倒是听说了联赛里抓到了一个，但那人早就被美第奇家族带走了。”
“他们带走路那个炼金术师干什么？好歹也是重要人证，说带走就带走吗？”伊芙奇怪道。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不知道，难道说前段“失踪”时间里，伊芙根本就不在首都星吗？尤妮卡轻轻地挑了下眉梢，扫她一眼，这才道：“斯巴蒂大人的儿子在联赛里被虫族重伤，昏迷不醒，将那炼金术师带回去无论是为了让他将功赎罪，还是泄愤，都十分地事出有因，况且他决心要做的事情，还有谁能拦得住吗？”
那毕竟是四大家族里最势大的美第奇，除了帝国的皇帝，恐怕也没人能对他们强行下达什么命令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别人不知道，但伊芙就在现场，所以有的事情她知道得很清楚，比如在虫母小半个身体冲破封印的时候，塞西尔作为宝贵的医疗资源，可是一直被好好地保护在后方，又怎么可能会被虫族重伤呢？
一听到这番说辞，伊芙的脑中就立即想起了另外一张略显阴险的面庞。颜宁那家伙平时看着不大聪明，做起老本职来，倒还算得心应手，居然到现在还没被人翻出来。
她当然不可能检举颜宁，勾了勾嘴角，便主动绕开了话题：“那也难怪，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跟家里联系了，有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正说话间，尤妮卡已经帮灵灵收拾好她的东西，作业本都被塞进她贝母白的提包里，伊芙则扶了下滑落些许的纱帽，左手则熟练地牵起灵灵，跟在尤妮卡身后悄悄地推门出去。
二楼总共有八个包厢，毕竟这还是法庭，不是真的歌剧院，特等席有限。其中001和002号包厢在最中间的位置，旁边则是003和004，向两边按照单复数递增排开，包厢后壁有一个专属的紧急出口，一些身份敏感的贵人可以从这里提前离场，非常方便避人耳目。
庭审毕竟还没有结束，大公主原本就是打算带两人走就近的通道提前离开，谁料才走了没两步，双数号包厢这一边尽头的房门也恰好应声打开，几道熟悉的人影先后走出，正好跟大公主和伊芙打了个照面。
其中一人的脖子上，还带着极其碍眼的黑色枷锁。
“ ”估计两边都没想到居然开溜的时间还能撞一起，最后还是洛尔迦迅速反应过来了，将弟妹往自己身后遮了遮，左手轻抚着胸口，朝尤妮卡欠身致意，“日安，第一公主殿下。”
黑纱斜斜地遮住眼睛，隔着网洞，伊芙仔细看着许久不见的三人，看起来都瘦了许多，因为爱丽丝的事情，奥利弗家族最近的日子应该过得不是很好，尤其是洛尔迦，原本脸颊上还有点脸颊肉，几天不见，又清减成那副病歪歪的苍白样子了。
浅绿色的瞳孔镶嵌在深深的眼眶里，如同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珠，自打照面起，就直勾勾地挂在了半笼着面容的伊芙身上。
尤妮卡颔首作为回礼，既然遇上了，那不寒暄几句也说不过去，她问道：“你父亲今天没来吗？”
“家父另有要务，无法到场，由我代为参与表决。”
洛尔迦语气恭敬，视线却一瞬也没从伊芙身上挪开过，虽然他那向来引以为傲的观察能力已经告诉了自己，垂纱下露出的小半张与伊芙相比，完全就是两模两样，但年轻女人那优雅挺直的身影，和那副总是淡淡疏离的姿态，却让他无可抑制地感到熟悉。
他抿了抿唇，主动向尤妮卡示意道：“这位是”
“我女儿的家教老师，她之前有点事，不在首都星，说起来你们还没见过吧？”尤妮卡道。
话虽如此，尤妮卡却没有半点要引荐的意思，她牢记着伊芙不想暴露身份的事情，因此随口聊了几句后，便浅浅抱歉一声，带着伊芙和灵灵先行离开了。
在她们身后，路德维希轻嗤了一声，道：“跑这么快，心里有鬼吗？”
因为爱丽丝的事情，他这会儿对王室的人怨气大的很，哪怕是素来风评最好的大公主，在他嘴里也落不到半点好。
“我总觉得那个戴帽子的女人有点熟悉，”爱丽丝又看了眼伊芙的背景，“但隔着纱布，也看不清脸。”
“王室的人都这样，身上秘密多得很，说不定那就是熟人，只是用炼金术道具遮住了真面目。”
路德维希随口揣测道，殊不知自己居然真的在无意间猜中了真相。洛尔迦则没有参与这两人的讨论，他有自己的主意，等他们猜的越来越离谱，甚至怀疑大公主不带丈夫来，而是带一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女人，是不是在私会情人后，终于有点受不了地打断了路德维希歹毒的叽里咕噜声：“可以了，路德，不要在外面妄议王室的人，先回去吧。”
路德维希：“哦！”
大公主提前离场，是为了带林灵去研究院进行例行的检查，伊芙只知道灵灵跟普通孩子有点不同，却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不同，趁着这个机会，才把车门啪的拉上，又帮孩子系好了安全带，这才拖着下巴，自车后排探出个脑袋，问尤妮卡道：“灵灵究竟是什么毛病，居然去了研究院这么多次都没看好？”
“眼睛的问题而已，”症状不太好描述，大公主简单说明了几句，总之就是无法正常视物，对时空的感知也有点小问题，对生活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不是因为担心其它什么绝症的并发症，她也不会那么紧张。
但既然说到了，尤妮卡便打着方向盘转了两圈，问伊芙道：“你有什么认识的炼金术师，能帮未成年的孩子看看精神态的吗？”
“没有，不好意思，但灵灵今年才八岁吧？精神态只能用药剂提前激发，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对炼金术药剂药剂不耐受，无论是多厉害的炼金术师，都没法违背生物最基本的生长法则，”伊芙果断地拒绝了尤妮卡的请求，这才道，“不过你想请炼金术师帮忙看病的想法没错，我确实认识极为很厉害的大师，说起来，回到首都星后还没有好好地拜访过她，要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
灵灵的症状确实是世所罕见，但伊芙之所以答应会帮忙联系顾朝夕，不仅仅是因为对女孩的关心，更是因为她怀疑这又是一种天赋外显的原因
越是天赋独秀，年幼时越是显得殊异残缺，伊芙疑心灵灵能在学习炼金术的时候表现得这么特殊，或许就是因为在炼金术方面有什么独特的天赋了，以至于招了老天的恨，这才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研究院还是老样子，一尘不染的半球体纯白建筑，门口的黄狗和摸鱼的门卫老头，就连带路的也是老熟人。那位名叫谢文的白净研究院，满脸笑容地跟在大公主和伊芙身旁，走到哪都要跟个导游似的介绍到哪。
尤妮卡其实有点嫌弃他烦，但想到伊芙这也还只是第二次来研究院，很多地方的印象都不甚清楚，最后还是隐忍下了谢文的多嘴。
伊芙抱着灵灵，这次跟在大公主身后，比上次独自来的时候，少遭了很多白眼和鄙视，更多的则是好奇的目光。在各层研究员无声的目送下，伊芙和尤妮卡一起登上了传说中研究院最神秘也最隐秘的第七楼。
电梯叮当一声向两边移开，在看清第七层中央的巨大柱子里是什么后，伊芙便惊讶不已地低呼一声：“这是什么？！”
第七层的建筑格局和另外几层不同，它没有长长的走廊和两边次第排列开的科室大门，这是一个大平层，灯光暗淡，所有的研究人员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仪器前，任由放射性元素的幽蓝光芒照在她们脸上。
但最为令人惊奇的，还是那支矗立在最中间的巨大柱子，柱体中空，浸泡着浅黄的营养液，一颗大脑被浸泡在液体里，红色激光扫过，又旁若无人地挪开，半明半暗里，大脑表层沟壑分明的皮质轻轻蠕动着，仿佛还是活物一般。
“不要误会，这不是人脑，研究院只是研究方向比较独特，绝不会视帝国的法律为无物。”不用看伊芙的表情也知道她心里会想什么，尤妮卡略显无语地按了下巨大柱体最下面的按钮，灵灵则在刚上来第七层的时候，就被很有颜色的谢文抱去检查的地方了，“你仔细看这个，这哪里是人了。”
伊芙低头定睛，就看见了浅蓝色的电子回路，嵌在暗红色的血肉之间，如同一个独具特色的纹身。她将手按上玻璃柱的墙壁，里面的机械大脑则像大水母似的，哗啦啦就鼓荡了过来，隔着玻璃壁，亲昵地挨着伊芙的手。
“它看起来似乎很喜欢你。”尤妮卡道。
“算了吧，主脑这种东西可没有喜不喜欢的概念，”伊芙收回手，没什么语气地说道，“最多是因为从本体身上了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吧——但话又说回来了，你又是从哪弄来这个主脑的？”
尤妮卡挑眉，有些诧异：“你认识主脑的本体？”
“猜的。”
“ ”她看起来像是有点无语，“那你接着猜我是从哪弄来这东西的吧，总之我可以提前告诉你，绝对是合法的途径。”
这不废话，帝国又没有针对主脑私用的法律，而且以研究院那副恨不得挂在财阀身上的作风，根本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财阀赞助的。
问题是这种东西在联盟那边是绝对禁止外流的违禁品，传闻每一个主脑，都是用死去的S级精神态持有者的大脑改造而成的，不然关系到整个联盟社会运行的海量数据，再怎么顶尖的芯片都无法承担，只能用强者的大脑为载体。
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是人类，最坚韧的东西偏偏也是人。至于能获得这种质量的主脑，并将其运来帝国，绝对不是普通财阀行商能做到的。
尤妮卡不愿意说，伊芙也不打算逼问她，头一次见到这么稀罕的东西，她摩挲着下巴，便将脸凑到柱体前，看浸泡在营养液里的主脑一张一缩，脑皮层上的电子回路闪着美丽迷离的蓝光。
不得不承认，这种东西看着邪典归邪典，也确实有点戳到她的审美点了。
研究员给灵灵做检查的时候，就是用微量级的电磁片贴在女孩的两边太阳xue，通过同步脑电波幅度给主脑进行分析处理。
作为人体的首要主宰器官，很多疾病在萌生初期，就会在大脑活动中有所体现，这也是医学上常用来判断疾病的方式，可惜这么多次查下来，灵灵除了大脑活动格外地活跃，也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大公主叹了一口气，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将女儿抱接过来，就当周例体检了。
“你要不要去试试这个脑部共振的体检？”见伊芙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贴着玻璃观察工作的主脑，她主动道，“你看起来好像对主脑很感兴趣。”
冷不防被人点到，伊芙愣了一下，这才轻笑着拒绝道：“谢谢您，但我想不用了，我只是对它的外形比较欣赏而已，至于将脑电波这种跟死人的大脑联在一起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不是死人，只是以人体的一部分为材料，制作出的科技产品。”尤妮卡神情认真地纠正道。
跟这种科学疯子没什么好说的，伊芙扯了下嘴角，没有再多争辩。灵灵检查完之后，因为天色已经不早了，尤妮卡干脆直接带着她俩在外面用了晚餐，饭后，她才在终端上传唤来丈夫，就看见伊芙将纱帽重新戴上：“怎么这时候戴上帽子了？都已经是自己人了。”
“不，是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伊芙顿了一下才道，“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她还是有点担心爱丽丝在审判后的心理状况，准备趁着晚上去看望她一下，至于大公主这边，她们本来就只是合作关系，工作之外，伊芙想去哪其实不归尤妮卡管。
果然，尤妮卡擦了擦手，便也不再多问：“行，记得早点回家。”
“好。”
等出了餐厅，又就近绕进附近的巷子里，借着墙垣的遮蔽，伊芙召唤出死神蝴蝶。
这段时间死神蝴蝶一直散养在外面，冷不防被召唤回来，当即便有些纳闷：【你干嘛？ 】
伊芙也懒得盘问它最近都去哪浪荡了，单刀直入地问道：“除了进出神域，你能根据我给定的坐标进行位置迁移吗？”
【当然可以，只要是空间挪移，对我来说就都不在话下。 】
自己一个蝶玩，哪有跟着伊芙和月神蝴蝶一起好玩，死神蝴蝶态度顿时为之一转，积极得什至有几分殷勤道：【你要去哪？快说快说。 】
伊芙报出一组星球坐标。
片刻后，随着一道黑白相间的漩涡，落日下修长的人影自墙角之处彻底消失。
第256章
“我吃完了, ”爱丽丝放下刀叉，拿起雪白的餐巾轻轻地按了下嘴唇，微笑道, “你们慢慢吃, 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鎏金的水晶吊灯辉照下，原本就被烹饪炙烤得恰到好处的食物，被暖色的灯光衬托得愈发诱人。忽然听到她这么说,原本正在切烤异兽肉的罗夫人顿时手上刀叉一滞，讶然道：“不再吃点吗？晚饭吃这么少,对身体可不好。”
她瞥了眼爱丽丝的餐盘, 里面的食物几乎没动几口。
爱丽丝摇了摇头：“多谢您的关心，但我今天实在是吃不下了。”
像是生怕别人再多问,她从管家臂弯里接过外套,抱歉地笑了一下,便先行离开了餐厅。动作间,一截漆黑的项圈自她高束的衬衫领口露出,如同最为幽深的吸光源，皴暗而冰凉,紧紧贴合着女孩的修长的脖颈。
罗夫人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了,放下刀叉问洛尔迦道：“爱丽丝脖子上那个还能摘了吗？”
“应该是摘不了了,但是也不用太悲观, ”洛尔迦闻言,宽慰道, “目前只是决定给她戴上精神力限制环，但还没有彻底决定下监管权到底归谁，因为安东尼和秦梦得的事情,王室现在的公信力很低，内阁应该不会同意将女王蜂这么强势的精神态交给他们看管。爱丽丝在联赛里的表现有目共睹，再加上是奥利弗家族的养女，如果能由我们申请到监管权的话，对她生活的影响想必也能降到最低。”
话虽如此，但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人，只是因为前一个精神态持有者的危险事迹，就不得不像罪人一样带上枷锁，任是谁也难以接受这种事情。
罗夫人犯难地想了一会儿，监管权的归属势必要经过内阁的备案，她同首相斯巴蒂·美第奇还算有点私交，如果只是想夺回对养女的监管权，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就是不知道美第奇家族在一连失去伊芙和塞西尔两个极其优秀的后裔后，会不会对爱丽丝的事情也生出掺和一脚的想法。
不是她对爱丽丝太过自信，而是S级天赋的人本就稀少，首都星上这些老面孔底下都打的什么算盘，彼此之间都心里有数——哪有那么多好心人，仅仅是因为不忍一颗新兴明星的陨落，就答应表决留下她一条生路？
“路德，路德，”左思右想，罗夫人还是打算让自己的小儿子去跟着看看爱丽丝，结果才喊了个名字，她就发现路德维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早就从饭桌上溜走了，不由得愕然道，“这小子人呢？”
奥利弗家主奇道：“不刚刚就蹿出去了吗？”
不仅人走了，还把厨师刚端上来的红玫花蛋糕也一块儿顺走了。
罗夫人：“”
夜色沉沉地压下来，奥利弗庄园在夜间也只有几盏永不熄灭的炼金术风灯做照路用，爱丽丝心里闷着气，脖颈间的枷锁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的身份，但她生性不爱内敛，越是心中憋屈，越是不想被人注意到自己状态不对，步履无声地飞快碾过寂静的古堡大小长廊，直到一阵微风荡过身后，晚间执勤的佣人们这才慌里慌张地向小姐行礼，可惜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游魂一般的小姐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黑铁塑成的转角。
“哐”的一声，爱丽丝用力推开自己的房门，反手刚要关上，横插进来的一只手硬生生地堵住了门：“等等，爱丽丝，先别把我关外面！”
“路德维希！”
她认出了这声音，连忙重新拉开橡木大门，路德维希倒抽着气，连忙收回自己的手，但红痕一片的手背却没有躲过爱丽丝的眼睛，她抓着路德维希的手，不让他收回，话语里有些愠怒：“你有毛病？这门这么重，你直接用手来挡，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路德维希这会儿倒是耷着眼睛，没了刚才横空插嘴的勇气，他装可怜的技术已是炉火纯青，这家里除了爱丽丝没有人会搭理他这招，没想到直到这会儿的时候，爱丽丝的心情已经差到无可复加了，就连这招向来无往不利的绝招都失了效。
爱丽丝的话语声很冷酷：“对不起，路德，但是我今晚的心情很糟糕，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事情，麻烦这会儿就直接说了吧，我现在没什么时间陪你玩嘘寒问暖的卖可怜游戏，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刚才是故意的。”
“不不是，没有别的事情，”见她神色不好看，路德维希脸上可怜无辜的样子顿时一收，抿了抿唇，将另一只手上端着的鲜红甜点递给她，低声道，“我只是看你今晚没吃什么东西，所以跟上来看看。”
虽然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蛋糕的外形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塌形痕迹，翻糖雕成的玫瑰花瓣栩栩如真，爱丽丝瞥了一眼，面上明显有些松动，却仍然绷着一张俏脸，接过蛋糕后反问道：“谢谢，但你是不是晚饭也没吃多少？”
前面一直暗中注意着爱丽丝，后面更是直接跟着人偷溜出来，确实没好好吃上几口饭，路德维希不敢回答这个问题，眼神漂移了半天，才“嗯”了一声：“嗯嗯，是的，嗯，我就是”
顶着爱丽丝越发逼人地视线，他抓了下微乱的金发，干脆破罐破摔道：“我就是来给你送个蛋糕，没什么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就、就这样吧！晚安！”
没等女孩答话，他往后退了一步，顺带着将手也抽了出来，低着头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全程来去如风，不知道是想干什么，直看得爱丽丝一头雾水，感觉自己好像看懂了什么，又完全没看懂什么。
房间里忽地响起啪嗒一声脆响，似是在提醒她回神。
柔软月辉投入，爱丽丝心头微动，掩门转身，就看到一个浑身笼罩在长袍里的人，支着一条腿坐在自己的窗台上，月轮被框定在她身后的窗景里，衣角的颜色比黑夜更深沉。
而随着这人伸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秀美脸庞，盘成麻花辫的银发自帽下松松垂落，浅蓝色的眼睛温柔沉静地看过来时，爱丽丝又惊又喜，当即就扑过去抱着伊芙的腰，高兴道：“伊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说的回来当然不只是在问伊芙什么时候潜入奥利弗家族的，更是想问从联赛里失踪这么久，伊芙怎么现在才回来。
没想到伊芙被她这么一扑，险些被掀翻到窗外去……早知道就不摆这个造型了。
她现在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比刚被爱葛妮丝下咒禁锢的时候还脆弱，要不是有死神蝴蝶和月神蝴蝶帮忙，一个负责穿梭一个负责隐匿，总算是带着她成功地混进了奥利弗庄园。
还好紧要关头被爱丽丝拎着衣带揪回来了，顶着后者把上手腕后不敢置信的眼神，伊芙尴尬地笑了笑：“这段时间出了点小意外，身体有点脆，不用在意这个。”
“那你……”
“哎呀，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路德维希那个刻薄的家伙居然也有嘴笨的时候呢，真是少见。”
关于神域和暂换身体的事肯定是不能往外讲的，虽然别人看不见，但伊芙很清楚死神蝴蝶这会儿还在自己的意识海里盯着，她顾左右而言着岔开了话题，很快就绕入了今晚过来的正题：“我今早去看了关于你的判决，克莉丝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因为她事先没有和我商量，但我知道你绝对是无辜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无效化那枚精神力锁。”
一般为了避免上锁被轻易卸除，精神力锁上都会附着炼金术的禁锢术式，但众所周知，奥利弗家族跟炼金术师协会关系匪浅，因此针对爱丽丝的精神力锁，法庭当然也没有自取其辱地套用旧炼金术的形式，而是采取了脉冲式发射的技术，结合地址和每秒八次的脉冲信号，确认精神力锁是否有好好地戴在爱丽丝脖子上。
这样固然避免了炼金术的风险，但科技到底不是天衣无缝的术法，只要伊芙需要，她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懂这块的人来帮爱丽丝转移信号，从而无效化精神力锁。
爱丽丝却没有直接答应她的主动要求，而是沉吟片刻，才恍然大悟道：“白天跟在第一公主殿下身后的人就是你吧？！”
伊芙无言颔首。
虽然不知道伊芙同大公主是怎么结识上的，但对于她的好意，爱丽丝十分感激，然后毅然拒绝。
“谢谢你，不过我想不用这么麻烦，”她有些无奈道，“知道我戴上枷锁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暗中卸下了功能，我反而还要担心在不小心的时候使用出了超出枷锁限制的能力，到时候反而会牵连出你和周围的人。”
伊芙猜到了她的顾虑，转而道：“如果你不放心这个的话，那我也可以帮你争取心仪的监管者，奥利弗家族是绝对不可能再次拿到监管权的，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关系比较好也值得信赖的候选人吗？或者我也可以拜托大公主帮你。”
虽然她鲜少用精神控制这种踩在道德和法律底线的招式，但事出从急，如果是为了爱丽丝的话，她不介意偶尔用一点不太好的手段。
“唔，奥利弗居然直接被排除出名单了吗？但我其实也并不清楚可选范围是什么，”爱丽丝想了想，随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你可以让我去弗丽嘉大人的手下吗？”
弗丽嘉·卡文迪许，军部的现任总指挥官，同时也是负责联赛后调查工作，将秦梦得等人送上法庭的最大推手。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爱丽沦落到这个地步，跟弗丽嘉脱不开关系。
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提出这个人选，伊芙顿了一下，才反问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可以知道你这样决定的理由吗？”
“可以是可以，但原因也很好猜吧。”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有些自嘲的意味：“想要利用我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除去实力不够的人不必考虑，剩下的人里面，其实我熟悉的也没几个，至少弗丽嘉元帅让我看见了她为人的正派，连公主都能毫不犹豫地检举上去，我觉得选择她的话，被利用的概率会是最低的，当然，也不可能会是零。”
“弗丽嘉或许并没有你想得那么正派，至少她明知道克莉丝不会被处理，但还是把她检举了上去，并因此牵涉到你，很可能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借前者树立铁面无私的形象，从而将你的控制权从奥利弗家族手上夺过来。”
尽管真相残忍，但伊芙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或许如此吧，但你还记得之前那个第一帝国学院和军部联合承办的培训计划吗？其实我在军部已经见过元帅大人了。”爱丽丝轻声道，“我觉得她并不是那么……嗯，很坏的人，甚至可以说得上很有远见，机会总是与风险并存的，如果跟着她的话，或许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年轻的面庞上有些哀伤，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之意，隔着不过几步的距离，伊芙紧盯了好一会儿，反复确认后不得不承认，爱丽丝竟然是真情实感这样认为的。
弗丽嘉毫无疑问是一个危险的实权人物，跟所有深谙此道的老狐狸精一样，她总是喜欢用忠诚和正直来标榜自己，但在面具之下，至少伊芙觉得她的狡猾程度唯有斯巴蒂·美第奇那个老头可与之一拼。
不过有一点爱丽丝也没有判断错，跟着弗丽嘉，得到的机会将会远远大于风险，如果她有志于在军部发展的话，那得到弗丽嘉的信任将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她又久违地想起了那本“原著小说”，当然，在齐奥南多的解释下，伊芙早就清楚那并不只是一本小说，而是曾经发生过的种种事迹的合集。
尽管没有表露过，但爱丽丝其实一直都有在军部大展身手的愿望，而实际上，她的精神态也确实很适合在这里得到运用。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那我会努力为你达成的，”伊芙最终慢慢道，“但你还是要小心弗丽嘉，这个女人能坐上这个位置，危险性绝对不容小觑。”
爱丽丝抿唇笑了一下：“我知道了，谢谢你，伊芙。”
她的房门外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伊芙快速地抬眼扫过，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这预示着自己也该走了。
吓了一跳的人不止她，爱丽丝也有些惊慌地转过头，显然没想到都这么点了居然还会有人来找她，等她转回脑袋时，伊芙已经翻回了窗台上，一只形状奇异的不对称蝴蝶在她肩上蓄势待发，她的身后则是苍白的人造月亮和沉静起伏的群山。
微风将伊芙银辉般的鬓发轻轻拂起，伊芙捋了下头发，语速飞快道：“我现在在大公主府上，回来的消息除了你和大公主外还没有告诉别人，所以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直接用炼金术道具联系我，通讯口令还是我们之前约定的那个，你应该还记得吗？”
“好，我还记得！”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伊芙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有个问题，我白天就想问你了。”
爱丽丝微愣：“什么问题？”
伊芙问道：“你有后悔为了救那群不熟的同学，而暴露自己的精神态，甚至间接导致自己被送上法庭吗？”
“……说完全不后悔也不可能吧，毕竟，毕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爱丽丝抿了抿唇，卡壳了好半天，才幽幽地长叹一声，释然道，“不过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这样做。”
她蜜金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如同一块色泽艳丽、坚硬华贵的金玉。
伊芙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随即翻身坠下高达四楼的古堡窗台。等爱丽丝惊呼一声，连忙扒上窗边时，才发现黑暗中早已没了那一缕飘乎不定的倩影。
门外的笃笃声还在喊魂似的，不紧不慢地响个不停，未免外面的人生疑，爱丽丝喊了两遍“来了”后就又折身回去开门，她紧张得额头都有点冒汗，结果就看见洛尔迦正一手悬在半空，仍保持着敲门姿势，另一只手则托着餐盘，上面有炙肉、面包和新鲜的水果。
“洛尔迦哥哥……”她呐呐道，心里却在懊恼怎么过来的偏偏是这个不好打发的。
“你今晚吃得很少，我担心你会饿肚子，所以送了点吃的过来，”洛尔迦像是对她迟迟没有开门的行为毫不怀疑似的，瞥了眼房内桌上一动未动的玫瑰花蛋糕，轻笑道，“不过看起来有人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见他没有质问自己的意思，爱丽丝松了一口气，接过又一盘送来的爱心晚餐，感激道：“谢谢你，洛尔迦哥哥，我过会儿吃完了会自己把盘子送还给管家的，夜已经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洛尔迦颔首，正要离开时，余光却突然定焦到窗台栏杆上，如同一只饿了数日的猎犬，极其精准迅速地瞄准了行踪隐蔽的猎物。
那是一根细长的银发，因为成色极为纯正，所以在月光的照耀下，也亮目非凡。
“洛尔迦哥哥？”
他耳边传来爱丽丝疑惑的呼声。
“没什么，只是站久了小腿骨有点发麻而已，你知道的，我的身体素质总是时好时不好的。”
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洛尔迦对彻底放心的爱丽丝宽容地笑了笑，主动帮她掩上了门，动作就像一个标准的好哥哥那样，眼底晦暗，声音却温温柔柔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有的事情不用太担心，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找我，晚安，爱丽丝。”
第257章
黑白相间的漩涡自半空里倏然张开,伊芙维持着翻身落地的姿势，轻巧地落在公主府外的路边。
这一块地方都是王公贵族的住处，闹中取静, 此时已是深夜, 附近少有闲杂人来往，因此也没人看见这大变活人的惊奇一幕。
路灯明亮却不至刺眼的光照下来，伊芙理了理袍角衣袖, 就听见死神蝴蝶用它那独特的尖细音色问自己道：【你方才去见的那个小姑娘，是女王蜂的后裔？ 】
“我们人类一般不会用叉叉精神态的后裔这种说法来形容同类,不过她祖先里确实有人也召唤出了女王蜂, ”伊芙奇怪道，“上次在联赛里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跟她打过照面了吗？怎么这会儿倒像是第一次见似的。”
【那时候都乱成一锅粥啦,我没有仔细看。 】死神蝴蝶眼巴巴地扒拉在伊芙肩膀上,蝶翼扑棱着, 【没想到女王蜂还能有后继有人,我还以为绝种了呢，真是了不得。 】
这种话似乎也不是用来形容人类的, 但看在这一切听起来大有内情的份上，伊芙也懒得挑死神蝴蝶的刺了：“听不懂, 说仔细点。”
【哼,你以为高级精神态是想觉醒就能觉醒的吗？那可都是些即使在神域也很有地位的存在,只有特殊的血脉才能承载它们的降临,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那一支血脉早死绝了呢。 】
确实如此，伊芙深有同感，混乱星域几百年战乱未休,分分合合，早就违背了最初带领星域从帝国独立出去的那位反叛军领袖的心愿，虽说帝国对待爱丽丝的态度无比苛刻，但说实话，混乱星域那边对女王蜂相关的血脉也相当斩尽杀绝。
爱丽丝能侥幸活下来，也是因为她那一系混得太过落魄，根本就没被上面注意到，但她既然在帝国这里身份暴露了，只怕还留在混乱星域的家人们就要遭殃了不过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就是了。
伊芙漫不经心地想道，手指轻搓着，一提起爱丽丝的身世，她也难免想起了自己那好不到哪去的原生家庭，有些记忆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无限淡化了，但想起来的时候也依然能感到一阵阵的不适。
好在死神蝴蝶的活泼及时转移走了她的注意力：【血脉只是硬性条件，精神态的降临还有特殊条件，比如月神蝴蝶和女王蜂这种精神方向的，就对觉醒者自身的精神强度有相当高的要求，还有一些精神态，也有不同的激发条件，或是性格，或是外界刺激，总之，精神态可不是你们以为的死物，在选择降临者时，它们也是要经过千挑万选的，达不到要求的话只能觉醒下级替代了。 】
这点伊芙也有所了然，不出所料的话，月神蝴蝶的下级精神态应该就是风眼蝴蝶，也就是她从前觉醒出的精神态。
所以果然跟穿越过两个世界有关系吗，因为来回的穿越，所以精神强度得到了淬炼，随后才自然而然地觉醒了月神蝴蝶？
感觉原因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前一个月神蝴蝶的觉醒者玛利亚·美第奇不可能也经历过穿越，就算她经历过，爱丽丝总一定是土生土长的星际人了吧，所以在这点之外，一定还有什么是她们之间所共有的。
伊芙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废话，有个明显没什么心眼的死神蝴蝶在旁边，不问白不问啊。
没想到这次死神蝴蝶只是尴尬地扑了两下蝶翼，呐呐道：【你问条件吗？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啦精神系方向是月神蝴蝶主管的，我不知道具体的觉醒条件，干嘛不直接问它？ 】
月神蝴蝶宁静装死中，假装自己听不懂人话，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伊芙：“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太随便了？我好歹也是神座蝴蝶之一，】从没有被人用这种潦草的态度对待过，死神蝴蝶顿时勃然大怒，【都说了只是负责的方向不一样，像时空系的高级精神态觉醒条件就是神域漫游经历，所以到现在也就只有金银盏和顾朝夕觉醒过，至于因果律系的就是星神蝴蝶负责，普通方向由日神蝴蝶统辖，各司其职而已，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
“ ”
这家伙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上次拒绝告诉伊芙自己的能力时是怎么说的了，口口声声说着了解它对人类来说没有意义，这会儿为了自证清白，一口气连顾朝夕的精神态能力都秃噜出来了。
伊芙扯了扯嘴角，没好意思说对死神蝴蝶的滤镜现在已经掉了个精光：“你下次碰上顾朝夕的时候，少说两句。”
怕你被一巴掌拍死。
一人一蝶说话间，进到了公主府里，门口的卫兵认得这位乌纱遮面的神秘客卿，无需人面认证，便恭恭敬敬地拉开了门。入口是一条弯曲的□□，一个身着淡灰布衫、约莫三十几岁的男人正弓着腰，拿着把金剪刀侍弄花草，见到对方，伊芙主动停下脚步，打招呼道：“林先生。”
面前这个面容平静的男人就是第一公主的丈夫了，毕竟名义上还是公主府的客卿，看到男主人当没看见也不太好，何况对方还是第一帝国学院的校长。
“是小路啊，现在才回来吗？”
“嗯。”
林正峰微笑着直起身，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位新入府的客卿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对方虽然名义上是女儿的家教，实际上却是替妻子做事的，单姓一个路。
今时不同往日，他能察觉到妻子的状态一天比一天紧绷。既然不是他的人，那林正峰问的这句话也只是客套而已，用不着伊芙回答，他便重新举起剪刀，咔擦咔擦地修理去花枝侧面斜移出的多余枝条，随意道：“尤妮卡已经休息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灵灵这会儿应该还没睡，在别馆里玩。”
伊芙右手折至胸前：“多谢。”
她的本质毕竟还是教导林灵炼金术，因此房间也被大公主安排在独女的别馆里，推门而入时，迎面一股热烘烘的暖气扑来。毕竟是冬季，就算首都星四季温差不大，但小孩子体弱，因此屋里还是恒温系统整日开着，林灵只穿了一条蕾丝边的裙子，坐在彩色长毛地毯上，仰着头看贴身女仆给她剪手拉手样式的纸片小人，见伊芙进来，顿时也剪纸也不看了，直喊着“姐姐”就扑了过来。
旁边的替身女仆识趣地放下纸片，将剪子揣回腰间后，朝伊芙行了个礼，便无声退下。
一看到林灵，伊芙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天在研究院时大公主同自己说的事情。林灵每次见到她都喊姐姐，原本伊芙以为她是有礼貌，这会儿才觉得有点不对味：称呼是万能的，但话里的亲昵却不是假的。
她怀疑其实林灵一直都能分辨出不同马甲下的自己。沉吟片刻，伊芙半躬下身，用商量的语气同林灵道：“灵灵，我有个测试需要你配合一下，过会儿姐姐给你写两个术式，你尽可能地把你看懂的部分转述出来，可以吗？”
林灵看起来神情有点犹豫，虽然这个大姐姐很好看，但这两天留下的如山作业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她幼小的心情，她偷偷瞟了眼墙上的钟——都这个点了，还有加作业？
忧郁了好一会儿，林灵最后还是沉重地点了头，勉为其难道：“好吧。”
这副纠结得眼珠子乱转的小样子太可爱了，伊芙吧唧一下，给了她一个大香吻，女孩脸色发红，目光飘忽着看伊芙按动腕上终端的浮屏，随即便刷刷写满了占据约三分之二浮屏面积的术式。
她有点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么多吗？”
看起来比她的作业还多！
“当然不会啊，”伊芙闻言，低头朝林灵粲然一笑，还没等小姑娘一口气平息下来，就不急不忙地补充道，“这才只是一道题呢，还有一道。”
林灵：“……”
伊芙倒也不至于要靠欺负小姑娘找回优越感，这两道术式看着长，功能却只是很常见的防御和提速，所用的密文也没有超过这几天林灵的学习范围。
之所以会看起来这么夸张，正是因为伊芙将原本中高级的秘文术式，转译成了入门级的小炼金术师们也能看懂的低级术式组合，这才导致术式延长了许多。
读懂这两道炼金术的真正难处不是长度，而是结构——多种术式连缀套用，就像学习立体几何的首要条件就是脑海中要有物体的三维形象一样，想看懂这一长串的低级术式嵌套结构，所需要的炼金术概念意识至少也得达到二星逼近三星的程度。
伊芙放下手，将灵灵抱坐到自己手臂上：“来，做看看。”
灵灵的水平当然不可能有二星，连基本的密文和低级术式都没认全，充其量也只能算个一星入门。但红发女孩凝神盯着半悬在空中的光幕半天，竟动了动手指，当真在屏幕上勾画了起来。
连死神蝴蝶和月神蝴蝶都忍不住从伊芙的精神世界里钻出来了，各自占据了她的一边肩膀，对着全神贯注破解术式的林灵品头论足。
【居然真能写出来，这天赋也太惊人了吧？ 】
“嗡。”
【天生的宠儿，连当初的路易都比不过，快能抵得上顾朝夕了吧？ 】死神蝴蝶还惦记着先前被伊芙话语刺痛的事情，拍打蝶翼，绕着伊芙的脑袋飞了两圈，阴阳怪气道，【更别说有些靠时空之门强行洗天赋的家伙了，啧啧啧，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
“嗡嗡嗡！”伊芙的原则向来是不跟弱智论长短，何况是死神蝴蝶这种弱智中的弱智，因此就算听见了后者那暗戳戳的内涵，她也当什么都没听见，只静静地看着林灵解题。
反倒是死神蝴蝶跟月神蝴蝶吵得越来越不可开交，原本半靠在伊芙怀里的灵灵忽然直起身，转头看向噪音源。死神蝴蝶毫无公共场合制造噪音的自觉，仍然揪着月神蝴蝶的头顶触须骂骂咧咧，直到感觉自己的蝶翼好像被谁碰了一下。
【干甚？ 】它不耐烦地转过细长肢干：【都说了我跟月神蝴蝶算家务事的时候别碰……】
话还没说完，蝴蝶的黑豆豆眼就忽然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绿眼睛，如同平静的山间湖泊，碧波万顷，清晰地倒映出蝴蝶怪异的外形。
【……】
【…………】
【救命啊！救命啊！ 】死神蝴蝶嗖的一下振翼钻回伊芙脑袋里，尖细的声音里满是超乎意料的惊恐，【她她她、她为什么能看见我！ ？ 】
死神蝴蝶的隐匿跟月神蝴蝶不一样，后者依靠单向的精神控制，使得旁人对自己产生错误认知，从而达到完全隐匿的错觉；死神蝴蝶则是利用了时空罅隙，看似出现在这处，实际上却是栖身在不同的时间缝隙里，因此无法未经允许就被观察到——正好林灵对时空感知异常，因此死神蝴蝶的伪装对她来说，基本无效。
差点忘了下午跟第一公主去实验室的时候，死神蝴蝶正自己在外边玩，还不知道有关林灵眼睛的事情。
伊芙嘴角抽了抽，没理会死神蝴蝶的惨叫，而是将林灵放回到铺着厚厚毛毯的地面上，表情和缓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没什么问题，行了，玩去吧，从明天起，你上午的结构课可以不用上了。”
上什么上？
天才成这样，还指不定以后谁给谁上呢。
小姑娘眼睛立马就亮了，没想到额外作业居然还有意外之喜，上午的课不用上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以后可以赖床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她拽了下伊芙的衣角，等伊芙有些疑惑地弯下腰后，林灵这才一口亲在她脸上，甜甜道“谢谢姐姐”，接着就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纸片小人，一溜烟地跑上了楼，看起来像是去找她的贴身女仆玩了。
第258章
又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 对于秦梦得等人的判决终于下来了，几个从犯全部被剥夺了政治权利，有期徒刑后全家徙去中低等星球, 直系亲属百年之内都不许再踏入高等星
秦梦得本人倒是没被严格判处,但她因为严重失职，再加上这种事情对第四军团来说，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连皇帝都要怀疑这里的风水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了，连着两任军团长都涉及公权私用,斟酌再三,最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调换了第四军团和第十军团的职能,将第十军团调回银河系拱卫首都星,第四军团则去了最前线,直接去对付接连觉醒的王级和高等虫族。
因为年底将近,职务交接尚需要时间,因此定在年后彻底交换工作，在这点上也算是合了秦梦得原本的打算——她本就想看不惯第四军团自以为背靠卡文迪许家族就骄纵自许的作风,想找机会磋磨一下他们，被整团打包扔去边疆,大概也算是她计划里最好的一个结局了。
听说这都是总指挥官弗丽嘉的安排,走了这么一步棋,说明这个女人一开始的打算就不完全是冲着第四公主来的,而在伊芙的运作后,爱丽丝的监管权被一分为二，一半在弗丽嘉手上，一半交由菲利普亲王辅助监督,从一开始，女王蜂就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表面上看，联赛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首都星上的人精们透过这短短的几则消息，却纷纷敏锐地嗅到了更多疑云气息，例如一向不理朝政醉心艺术的菲利普亲王，为什么会突然横插一脚卡文迪许家族的好事，而专注于研究院和学术的大公主，又为什么会在近日频繁出入王宫。
正值多事之秋，人心惶惶，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就是随着年末到来，各色舞会将轮番召开。社交场永远是最好的打探消息场所，贵妇人们将优雅的笑容遮掩在华贵折扇之后，内心却盘算着该怎么为家族打探出最需要的消息。
按照惯例，这场狂乱的社交季将从11月初的冬季舞会开始，王室亲自操办的新年荣耀舞会为高潮，这两场宴会将会奠定整个社交季的基调，绝大多数老牌家族都会在这段时间集中开展联谊活动，而在新年之后就是新起之秀的休暇小会。其中，冬季舞会又一向是由四大家族轮番开展，去年在美第奇家族举行过之后，今年则轮到卡文迪许家族来主持。
“听说克莉丝也会参加今年的冬季舞会，”大公主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头发用宝石梳子固定在后脑勺，一边拆手边的飘金邀请函，一边随口似地同正陪林灵玩组装玩具的伊芙说道，“弗丽嘉真的是胆子大。”
组装玩具是林正峰出差带回来的，足足有十三万多块，完成体是一个将近两米多高的繁复哥特式大教堂，林灵够不着顶上的部分，只能由伊芙代为完成。她正找部件找得头晕眼花，一时没反应过来尤妮卡在说什么：“你刚刚在说什么？”
林灵咯咯笑了两声，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在组件箱里找了一圈，精准找到那块拇指大小的木质小尖塔顶，正是害得伊芙找了半天的那个。
吧唧一下，伊芙将尖塔按进侧塔的凹槽里：“谢谢谢谢。”
“ ”尤妮卡改口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继承美第奇家族吗？洛琳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的继承人训练，最多只能继承走她父亲的大公爵位，而如果不能继续在内阁占有绝对领导地位的话，美第奇家族恐怕就真的损失大了。”
“斯巴蒂还没有宣布她是继承人吧。”伊芙问道。
尤妮卡道：“你不回去的话，塞西尔又迟迟没消息传出来，难道还可能有别的可能吗？斯巴蒂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谁能想到四大家族里最先面临继承人危机的居然是家教最为森严的美第奇家族呢，不过就他们那养蛊似的培养模式真翻船了也不意外。
斯巴蒂应该不至于真会觉得自己死了吧？
“算了，不管了，先让他烦着吧，”伊芙凉凉道，她现在也没空搭理美第奇那边，“人总得先面对尴尬的现实，才会知道真正的选择是什么。”
给斯巴蒂打工还成天挑三拣四的，想干什么？自己玩儿去吧。
尤妮卡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但她确实有让伊芙顺利继承美第奇家族后再来帮自己的打算，既然伊芙都明说了不想回去，那她也只好耸耸肩，暂时收起自己的小心思。
毫无意外，尤妮卡也同样受到了卡文迪许家族的冬季舞会邀请函，宴会将在最近的一个周日召开，不同于美第奇家族讲究身份的高傲作风，卡文迪许家族军旅出身，在交际上也显得更加大气开朗，除了受邀请的贵宾本人，每张邀请函还可以额外多带一位客人出席。
林正峰作为第一帝国学院的校长和内阁枢密的长子，自己就收到了邀请函，无需占用尤妮卡的客人名额，林灵则还没有到正式开始社交活动的年纪，因此也不用考虑，基本就没有经过多少考虑，她便决定将伊芙带上。
“我处理社交场合的经验不算丰富，”伊芙用两只细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捏着香槟酒杯，一边微笑着敷衍擦肩而过的其它宾客，一边压低了声音跟在尤妮卡身后，话语里有些厌倦，“这种大型社交活动能获得信息量和需要付出的精力完全不成正比，所以我很少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卡文迪许府。
与另外三大家族风格都不相同，卡文迪许府别有一番华贵耀眼的风采。首都星的贵族其实比起奢靡的作风，更崇尚低调的贵族作风和文化内涵，奥托王室领导着这个庞大的帝国，经历了太过漫长的岁月，浮金沉淀后，帝国人对财富的理解也逐渐走向了更隐蔽的方向。在这种主流审美的衬托下，卡文迪许府那贴着洒金薄瓷的墙面和随处可见的金银用具，也并不显得如暴发户般惹人发笑，反而愈发显得豪迈雍容。
就连在大厅里端酒行走的侍应生，都将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落落大方的微笑，透过并不厚重的衣物，伊芙甚至能看见这群侍应生矫健流利的肌肉线条。
她慢慢地抿了口玫瑰香槟，这才同一旁的尤妮卡耳语道：“那些侍应生都是从军部退下来的吧。”
“正常，卡文迪许的作风一向如此，就连养只宠物都要进行训练，”尤妮卡对这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所以也一直有人怀疑虽然姨母作为指挥官，并不允许拥有直属于自己的军团，但她在私下里也偷偷养了私兵，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千万粒天然水晶被银线缀连成庞大的水晶灯，高亮度的源灯经由晶体折射，泛起虹色的光线被送到大厅的每一处角落，连墙壁上的彩绘都显得愈发生动形象。
似是早就知道卡文迪许家族的作风，来宾们也大多换上了色彩鲜亮的礼服，在这样珠光宝气的环境里，伊芙的黑纱帽和深紫长裙就显得格外突兀，如同凤凰堆里忽然落入一个黑不溜秋的乌鸦——而且这只乌鸦还跟在了尤妮卡这个真正的天潢贵胄身边。
被四面八方的视线打量得有点烦，伊芙磨了磨后槽牙，趁着弗丽嘉正式出场的功夫，无论是出于向主人家问好的本意还是打着谄媚的心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那缕高挑的红云涌去，伊芙趁机往边上让出路：“我不会跳舞，先去用餐区休息一会儿，等你没什么事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用餐区在宴会厅的最边上，恰好与金碧辉煌的舞池呈对角线，因为位置原因，正好能将整个大厅纳入观察范围内。
尤妮卡扫了一眼，这才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手指轻轻地敲了下自己漂亮的黄宝石耳饰，靠近了才能看见铂金的底托上有一圈细密的炼金秘文：“可以，有事就用通讯道具给我发消息。”
伊芙一溜烟地就跑走了，离开了大公主身边后，盯在她身上的视线就减少了大半，等尤妮卡举着酒杯轮到弗丽嘉身边后，红发金眸的帝国指挥官同她稍一碰杯，唇边也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真切笑容：“好久不见，尤里，还能适应最近的工作强度吗？”
“姨母，”虽然弗丽嘉跟皇后关系尴尬，但上一辈的矛盾显然没有被延续到小辈们身上，尤妮卡同弗丽嘉的关系十分亲近，她苦笑道，“政务这种东西，真是好久没接触过了，好在最近也已经慢慢熟练起来了，但以后还是离不开姨母的指点啊。”
“你是我的侄女，在我这里地位与伊莎贝拉无异，就算不说这种话，我也会帮你的。”
弗丽嘉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了两句，这才将话题拐到自己想问已久的话题上：“听说你今晚带了个陌生面孔来，那是谁？”
不怪她好奇，只因为伊芙出现在尤妮卡身边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弗丽嘉很想知道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本事。
“新招收的客卿，”尤妮卡并未答得太清楚，“一个炼金术师，主要负责安全检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尤妮卡对炼金术师这种东西不太感冒，但她现在到底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比起让研究院的人随时跟在自己身边，显然一个经验丰富的炼金术师更能保证她和公主府上的人安全。
弗丽嘉眼中闪过了然地神色，叹了口气，道：“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不多时，美第奇家族的人也到了，她同尤妮卡又碰了下杯子，便从身后侍从的托盘上换了杯斟至三分之二位置的新酒，淡笑着迎上前去。
另一边，伊芙正叉着水果，静静地打量着宴会上的情况。月神蝴蝶降低了她的存在感，这让她愈发显得像一片贴在墙角的薄薄阴影，毫不引人注目。
秦梦得确实到场了，跟弗丽嘉平平淡淡地敬过酒后，就去了高级军官聚集的地方，因为法院的徇私判决，军部至今还有不少人认为她无辜的，只是因为太过倒霉才被牵连了个失职的罪名。
除此之外，另外也有不少熟面孔，安东尼也到场了，皇帝并没有在明面上撤走他的皇太子名号，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位昔日的帝国皇太子，现在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出乎意料的是，他脸上的神情反比之前看起来要轻松不少，看起来联赛的事情对安东尼的影响要比预料中的少，林正峰在和他说话，远远看来，两人交谈甚欢。
美第奇家主带了洛琳和另一个伊芙绝对没想到的人过来，不是前段时间受重伤的塞西尔，而是弗兰克。
表兄弟俩的长相差不多，弗兰克到底年长，再加上雇佣兵出身，身量要比塞西尔更高大一些，锻炼有素的身体被包裹在裁剪合贴的定制礼服中，即使绷紧了一张脸，也显得俊美非凡。有贵族小姐思量片刻，便将羽扇一展，笑意盈盈地凑近了过去。洛琳则是一如既往的表情淡淡，即使跟在亲生父亲的身后，也是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
这古怪的一家子直看得伊芙心头痒痒的，恨不得今晚就跟着溜回美第奇府，看看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此之外，爱丽丝也没有出席。
伊芙换了块小蛋糕叉送进嘴里，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看了一会儿，没看到别的有意思的人后，便不感兴趣地扭回了脑袋，转而打量墙上的壁画。卡文迪许府的装潢虽然夸张，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们就没有品味。修长健硕的古典人物身着飘逸宽袍，言笑晏晏，或是宴饮，或是休憩，或是骑着奇形怪状的怪物，挥矛搏斗。
之前伊芙曾听说过，旧纪元的人其实很喜欢用绚丽的色彩点缀装饰品，只是时间氧化剥离了那些曾经亮眼的色彩，所以才会给后世留下这些看似淡雅纯洁的艺术品。此时看着卡文迪许府内色泽饱满的壁画，她便无端地忽然想起了这个小知识。
虽然依然没法对壁画的工艺和线条做出什么很有品味的评价，但因为内容的故事性还挺强的，因此伊芙也还算看得津津有味。
“卡文迪许府的所有壁画都是以旧纪元的北欧神话为主题创作，而这座宴会厅的壁画，就是神话里众神的宴会。”
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耳熟得令伊芙下意识地就想回头，却被来人的手按住肩膀，不让她看自己，而是继续顺着介绍看壁画，“在北面的墙上，也就是弗丽嘉指挥官背后的那面墙上，就是这个故事的高潮，谎言之神出现，戏弄了众神之王后，揭露是自己的计谋害死了神王的儿子光之子，引来众神的愤恨，也间接导致了诸神黄昏的到来。”
将近百米的宽敞墙面上，绘刻了一连串的众神百相：眉目狡黠的谎言之神，威严愠怒的神王，美丽而错愕的神后，还有许多表情各异的其它神明，死去仍似生前的光之子，再到尽头，就是大步踏来的雷神，一把揪住了谎言之神鲜红的外衣，将他向宴会外拽去。
但已经被破坏的盛宴，注定不会因为罪魁祸首的离去就恢复最开始的欢欣，很快，余下的众神也萧索散去。
伊芙有些不舒服地抖了抖肩膀，那双不请自来的手一顿，这才慢吞吞地从她肩上挪开。几乎就是离开的瞬间，伊芙便旋步退身，同洛尔迦拉开几步的距离，拎起裙摆，微一欠身，沉着声音低声道：“晚上好，奥利弗少爷。”
“晚上好，小姐。”
青年长过肩膀的黑发被用丝带束起，垂在一边肩上，他恰好穿了身纯白的礼服，在人群中又是另一种醒目，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也选择躲到角落的墙边来。
同伊芙站在一起时，竟有些像同一道分线两侧的光与影。
虽然嘴角噙着笑，但伊芙却下意识地觉得洛尔迦这表情里没多少笑意，她警敏地又朝后挪了两步，然后不出所料就看见对方表情更冷了。
这下连假笑都没了。
她挑了下眉，谁惹他了？居然让自己撞上了枪口。
“不用这么客气地称呼我，直接叫洛尔迦就可以了，我过来只是想找个全面的角度，看看这座宴会宫的壁画而已，”洛尔迦便重新转过脸，神情专注地重新端详墙面上柔美的线条，从伊芙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优美的侧脸线条。
“好吧，洛尔迦，那你慢慢看吧，我先走了。”伊芙干巴巴道。
差点忘了这人还是个文青，伊芙抽了下嘴角，刚想换个地盘，将这块观测宝地让给这位艺术达人，才抬起脚，洛尔迦的搭讪就状似不经意地再度袭来。
“虽然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但从走路的仪态和身形看来，我之前似乎没在首都星见过你，小姐，”他淡淡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能被告知您的芳名？”
……几天不见，从哪学的这一套油里油气的社交辞令。
“不，其实我叫什么没那么重要，”就算招呼打得再客气，伊芙也断然拒绝了洛尔迦的要求，“您慢慢看画吧，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本就瘦削高挑，站在人群里跟鹤立鸡群似的，虽然这会儿用的前世的身体，但基础条件又没变，依然是令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优越身形，也就是说……
伊芙皱了下眉，疑心洛尔迦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标志性物件的情况下，认出自己了。
第259章
四拍子的小舞曲丝滑流泻,如同自山巅一路叮叮当当淌下的溪流，灵动活泼而不失优雅，满屋鬓影衣香的角落,伊芙同洛尔迦一时又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洛尔迦主动开了口,声音淡淡的，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这人想干什么？
伊芙没弄明白洛尔迦到底有没有想跟自己开诚布公的打算，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随着乐声踮了几个节拍后,左右也没什么好说的，待一起待久了还容易被人注意,她还是决定先把马甲捂着吧。
“呃,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干笑两声,伊芙不得不暗示洛尔迦有话快说,她今天还另外约了个很重要的家伙, “我前不久才从银河系外办完事回到首都星,对首都星的一些社交修辞也有些陌生了,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事的话,不妨直说。”
其实这话也没说错，刚从神域回来,怎么就不算从银河系外出差回来呢？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其实并没有内容那么欠打,反而轻柔得像是在哄小朋友,不得不说在大公主家带小孩的这段时光,还是给伊芙的灵魂刻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记。倒是对面的洛尔迦一直在静静地听她掰扯,眼睛一眨不眨，看起来像是把这些鬼话听进去了
怎么可能。
洛尔迦这会儿在回忆一件事，没那么重要,以至于他在记忆里翻找了好一阵，才清晰地想起了这件事。
那还是在好几个月之前，几人计划着去“飞鸟”找秦梦得的路上，他当时无意间听到了伊芙同齐影在说话。偷听不是一个好习惯，所以当时洛尔迦是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前离开了，但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话题，伊芙随口一句“走着走着就散了，这才是人生的常态”硬生生地让他钉住了脚步。
当时齐影似乎也被女孩笑脸下的冷酷无情给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问了句什么，他声音比伊芙低得多，因此洛尔迦也没有听清他问了什么，但他知道齐影提到了自己，因为接下来伊芙就笑着说，她同洛尔迦只是临时的合作伙伴，早晚会散伙。
洛尔迦不信伊芙真的对自己的心意毫无察觉，但也毫不怀疑那就是伊芙的真心话，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理性远高于感性的人。
伊芙对他有些偏爱，比其它人要多一点，至少要比那些个不明来历见色起意的墨菲·加西亚们要高，也可能比洛琳和爱丽丝她们还要更高一点，因为这份自知之明，洛尔迦也几次试探过伊芙，结果无非雷声大雨点小，以至于有时候洛尔迦都会产生一些每个深陷暗恋中的人都会产生的错觉——伊芙应该对他也有些喜欢吧？
应该不会毫无感觉吧？
但这些问题现在都已经不重要，洛尔迦眼神一瞬不移地盯着那双被遮掩在黑纱之后的脸庞，心中思量着连亲手栽培的秦梦得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那自己被留下的可能有多大。
计算的结果是，应该，大概率，结局比秦梦得好不到哪去。
他不像美第奇家族的那些人，无论怎么两看相厌，还有血缘和利益将他们和伊芙密不可分地捆绑在一起；也不像爱丽丝，一直以来都承受着伊芙最大程度的偏心，比之秦梦得还有过之而无不足，甚至她现在还遭遇了一些相当不公的事情，使得伊芙对她的怜惜又直接抬高了一个台阶，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来奥利弗庄园看望她，但是从很早之前开始，洛尔迦就失去了他曾经最拿手的扮可怜凭依。
状似无意的散伙发言，若有若无的暧昧态度，和此时的形同未识，无不敲打着洛尔迦，他觉得伊芙的有一个观点很对，那就是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
于是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感的微笑，轻声道：“是有件事想告诉你，我就要跟人订婚了。”
“ ”
不是，这事为什么要特地来跟她说一声？
伊芙古怪地看他一眼，虽然很想装松弛，但心里的不舒服实在是强烈得有点做不了假了，万幸还有尤妮卡给她的纱帽能将表情遮遮。
她最终还是把这份异常的不爽归因于洛尔迦的嘴瓢，一面觉得要是洛尔迦没认出自己的话，岂不是在跟头一次见的陌生女孩说自己要结婚了？这不有病吗？一面又觉得要是洛尔迦真认出了自己，那就更有病了。
伊芙·美第奇这个身份现在还登记在官方的失踪名单上，跟谁订婚都不可能是跟她订婚，那还跑来通知她干什么？
搞得跟前女友交代后事一样。
于是伊芙干巴巴地答了句：“哦，那祝你幸福。”
听起来更像心不甘情不愿但还要挤出微笑祝福的前女友经典发言了。
有同感的显然不止她一个，洛尔迦开始闷笑两声，看起来还像是想说什么，但一个举着托盘的侍应生却在这时候走了过来，正好打断了两人之间地暗流涌动。
“抱歉，打扰两位贵客了，但是方才有一位客人要求我务必将这一杯酒送到这位小姐手里，”他举起托盘，示意伊芙看上面独此一份的银色酒液，细小的气泡从杯底缓慢冒上，就像月亮和它的银辉，“是一位衣着古朴的年轻男客人，似乎是出于宗教的原因，没有蓄发，您对这位先生有印象吗？”
卡文迪许家族的侍应生还是比较有责任感的，也可能是一位年轻的男士给另一位同样年轻的女士送酒这种行为确实有些古怪，因此他并没有把东西一送了之，而是特意多问了一句伊芙是否认识对方？
没头发？穿着古朴？
符合这寥寥几句描述的熟人，伊芙也只能想到一个了，也就是她今晚正儿八经的有约对象。
看来龙泉是已经提前到碰头点了。
她捏着酒杯细长的颈部，用一句谢谢打发了侍应生之后，转而看向洛尔迦，意思不言而喻，让他赶紧把刚才想说但是被打断的话讲完，但洛尔迦现在反倒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甚至还彬彬有礼地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的动作。
“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他微笑道，“我觉得小姐跟我非常有缘，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再见面的。”
伊芙：“不，如果你指的是宴会上再见的话，那应该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
她很忙的，没空参加这种华而不实的饭局。
“小姐说话真是太肯定了。”
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双狐狸眼都弯弯地眯起了，伊芙没功夫陪他慢慢打机锋，点头致意后就先走一步了。在她之后，方才来送酒的侍应生又悄悄地靠近过来：“奥利弗少爷。”
洛尔迦头也不回道：“谁给我也送了酒？”
“不是送酒，”侍应生有些尴尬，但很快就靠着过硬的职业素养克服了这点小插曲，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另一个任务给交代了出来，“是我们家大小姐要见您，她说抓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说不定您会很感兴趣。”
伊莎贝拉能抓到什么人，还觉得他会很感兴趣？
洛尔迦下意识地就觉得应该是跟伊芙有关系，左右正主不在这里陪他说话，一个人站桩也怪无聊的，他被伊莎贝拉的邀请勾起了一些好奇心，干脆利落地放下自己手上的酒杯，便道：“可以，劳驾带个路。”-
另一边，伊芙按照约定的地点，在卡文迪许府的前院见到了龙泉，万条彩带与金银珠宝从参天古树的枝丫间垂下，经由夜灯一照，璀璨得如同神话里的仙境宝树，这是卡文迪许府的一处地标造景，约在这里见面，很方便她这个头次来访的客人确定位置。
最重要的是，院中视线开阔，除了这棵树也没别的遮挡了，很方便树下的人观察周围，有人来就随时停止交谈，十分适合一些私下交易的来往。
月神蝴蝶仍在一刻不停地发挥着作用，除了洛尔迦，一路上也没别人注意到伊芙，这让她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出问题的是洛尔迦而不是她的精神态。
等庭院的夜风扑面而来，将宽檐帽垂下的黑纱吹拂起些许，露出一张陌生而寡淡的面容，转过头，就看见龙泉正站在树底下，朝她殷勤地挥手。
伊芙抬脚走去。
“好久不见，”龙泉态度温和地主动开口道，“我是该叫你路晴，还是伊芙？”
“你这样的语气会让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我掉马了的事情。”
伊芙明显只是戏谑，但龙泉却在微愣之后，认真地解释道：“倒也没有，普通人应该还不知道，只是你去了神域的消息已经通知给所有的高等炼金术师了，每一个新诞生的四星级和五星级炼金术师都值得郑重对待，这件事目前还只有我们知道。”
本来就只是开玩笑，伊芙也没真的介意这个，她嗯了一声表示知晓后，就伸出手，直奔今晚的主题：“东西呢？”
龙泉将一只长短不到少女小臂的金属圆筒放到了她手上，入手冰凉，外壳似乎还镶嵌了许多宝石，摸起来起伏坚硬的，很有质感。
“这就是之前罗文舟答应给你的免检武器，我前段时间才做好，”他轻笑道，“现在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在军训验收比赛的时候，罗文舟曾因为想徇私给橘真纪保名次，告诉了伊芙罗氏有制作特殊免检武器的能力，这种武器本质上是一种炼金术道具，由罗氏的首席武器大师龙泉亲自打造，能避免开现存的一切检测方式。
因为太过贵重，就连伊芙也没觉得军训这种小事，就能让罗氏送出这样一份礼物，但她没想到的是，罗文舟居然真的履行了这份口头约定，甚至在龙泉打造完成之后，因为伊芙被带回了神域，一度打算把东西寄回去，只是最后被齐奥南多轻飘飘地打发出来了而已。
祂告诉龙泉，伊芙早就和死神蝴蝶一起回首都星了。
其实龙泉的惊讶也不比伊芙少，说实话，他还没见过齐奥南多什么时候这么关照过一个小辈，操心程度都快超过当年的爱葛妮丝了。
关系户，绝对是关系户，还好自己一开始就走的友好路线。
他打定主意不欲同伊芙结怨，没想到后者反而不敢接了，手悬了半天，伊芙还是有些迟疑地问道：“真的给我吗？”
龙泉：“我只出品定制道具。”
言下之意不给你给谁。
“我只是觉得太贵重了，至少仅凭当初罗文舟那句虎头虎脑的空头支票肯定不够，背后应该有罗文清或者罗家主的授意吧？”伊芙索性敞开了说道，“你们要是还有其它条件的话，就直接说吧，我不白拿东西。”
龙泉：“啊？”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没太懂伊芙的客气究竟是从何而来，无论如何，她马上要同洛尔迦缔结婚约的事做不得假，再怎么说洛尔迦也流着一半罗氏嫡系的血啊，给自家人准备点道具的事而已，罗氏还没抠到这程度呢。
难道伊芙当真如此公私分明？
龙泉不懂，但龙泉肃然起敬，不愧是被齐奥南多特别关照的人，高等炼金术师里少见这么有人性的家伙了。
既然她主动要做事，那龙泉也不介意给她找点事做，沉吟片刻，他便问道：“你回来后有找过爱葛妮丝吗？”
伊芙心平气和道：“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我短期内没有找死的打算。”
“扑哧，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爱葛妮丝的行踪，”龙泉被她的冷幽默逗笑，补充道，“原本以为你刚从神域回来，多多少少会知道一点她的行踪，但不知道就算了，也不要紧。只是因为最近路易捅了个大篓子，把虫毒的事情给捅出来了，我们不得不找人来解决一下这件事，至少要证明虫毒是可以化解的，不然我担心有心之人会拿这个做文章。”
最懂这个的路易把自己整进美第奇家族了，跟好说话的奥利弗家族不同，美第奇素来高傲，只要不愿意，谁的面子都不买单，从路易被那群冷脸的银发美人们带走的时候，就已经没人指望着他能活着走出来了。
爱葛妮丝倒是能接手，主要她对虫毒抗性强，但她现在连个影子都找不着，龙泉顿时就有点犯难了，除了这两人，还有谁能干这份又麻烦又高门槛的活呢？
龙泉尚在纠结，没想到伊芙却是恍然大悟道：“你们是在找有能力研究虫毒的炼金术师啊，那可以找我啊。”
“我有考虑过你，”龙泉记性很好，他还记得面前这个年轻的炼金术师也有过相关的成功经验，“但原先我们都以为你还在神域没出来，今晚一看，你原来正在给尤妮卡殿下效力，她似乎并不喜欢炼金术和炼金术师们？我不希望你因此为难。”
伊芙道：“还好，殿下并不是那么固执己见的人，她对炼金术的态度很开朗。”
何止是一般开朗啊，连亲女儿都送来学炼金术了呢！
那厢的龙泉还有些疑虑，像是在担心伊芙有意给尤妮卡说好话，不是他不相信伊芙，而是这人之前就信誓旦旦地说过第四公主看着不近人情，其实是个大好人，结果就这么个大好人，一下子就搞了个大的，差点把顾朝夕给整停职了，气得她前几天才声称要毒死秦梦得。
当然，毒死是不可能毒死了，除非她想让所有的炼金术师都变成帝国通缉犯。
“行了，别太担心，反正你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路易那边的研究我可以帮你们继续下去。关于虫毒的研究，不仅事关解毒，还有一些更重要的用途，但我还需要更多的试验作验证，回头记得把要用的资料寄送到顾朝夕的酒吧，我去那里拿，”伊芙却没有时间陪龙泉磨磨唧唧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工智能，怎么做起决定来比人类还举棋不定，她的手如兔起鹘落，飞快就将那一只镶嵌宝石的筒状物抽走、并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至于爱葛妮丝，我虽然不知道她去哪了，但有一个人应该知道该怎么联系。”
“谁？”龙泉神情疑惑。
“保密。”
伊芙啪的一下打了个响指，他们在外面站的时间不短，她该回去找大公主报平安了，至于洛尔迦那边，从联赛里的表现看来，他当初跟爱葛妮丝的合作程度应该挺深，很大概率有联系对方的方式。
只是想到刚刚洛尔迦那副笃信两人很快就能再见面的样子，伊芙又开始牙痒痒了。
算了，越想越心里不舒服，不想了。
她话锋一转：“路易还有个虽然没有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的学生，你有想过找她帮忙吗？”
“爱丽丝·莱恩，”这么一说，龙泉就想起来了，他对爱丽丝印象不错，可惜——
“她不会有机会在首都星待很久的，”他平静道，“很快，弗丽嘉就会把她带去前线，不然你以为弗丽嘉为什么要急着从奥利弗手上抢人？”
伊芙讶然挑眉，但龙泉的话只是一个预警，他并没有明说的打算，也不想透露自己的消息究竟来源于何。
而在这一场还算是宾主尽欢的宴会结束后，半夜三更的，伊芙终于从收到急讯惊起的尤妮卡那边得到了完整的情况：
小熊座γ星系、天狼座的β号与θ号星系、水瓶座T7723号伴生星系一夜之间，仅帝国境内，竟有13个坐标同时发现王级虫族觉醒的痕迹，而且都是极为远离首都星的偏远星系，军备力量薄弱，在虫潮的攻击下势如薄纸。
临近灾变点的军团都已经按照弗丽嘉的吩咐，分头前往支援，就连身为前十大军团之一的第三军团和第九军团，都离开了自己原本的驻地，转而分别前往人马座和小熊座的王虫觉醒地址，而据皇后一直派在外监视第四公主克莉丝的人手传讯，在半夜的时候，克莉丝就已经收到通知，带着弗丽嘉亲签的战时委派令和亲兵离开了首都星。
前所未有的森冷冬季，降临了。
第260章
面积极大的卧室里只有一盏床头灯幽幽地亮着,尤妮卡穿着睡袍，靠坐在暗红绒面沙发的一边，面色疲惫,她晚上为了应酬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惊醒起来，还觉得身体不大舒服。
她一面用手轻轻按压着太阳xue ，一面强打起精神,问道：“你们对这怎么看？”
房间里不只有她一个人，伊芙正坐在她右手侧的单人沙发上,耷着眼皮看搁置在大理石茶几上的急报,林正峰进来给尤妮卡送了杯温水后，就自觉地退出去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眉心纹深重的幕僚也跟着参与了这场小型商议,她约莫四五十岁,跟伊芙算是前后脚来到的公主府,原本是皇后身边的资深女官，最近才被派到了大公主身边。
原本尤妮卡是没有喊她的, 而是传唤了另一个心腹幕僚，但在这位面色严肃的女士推门进来后, 伊芙便下意识地朝尤妮卡看去。
尤妮卡眯着眼睛,给她使了个眼色,伊芙顿时会意——是皇后安插来的。
说来也好笑, 亲生母女之间, 居然也要这样互相防备。
灯光昏暝，伊芙重又压下长睫，将自己的面庞完整地笼罩在宽大纱帽的阴影下,有好几次都能察觉到另一位同僚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打量目光。
“情况很不好，损伤的数据相当触目惊心，王虫觉醒的地点本就都是资源欠缺的星球，偏偏又有着较高的人口密度，对于虫族来说无异于最好的口粮地，再加上因王级虫族而聚集来的虫潮，仅仅是王虫醒来后的首个六小时段，单个觉醒地点就能有十万多人殒命，波及周围至少三个星球。”
伊芙沉着声音道：“而这仅仅才是第一晚，从数据上看，这次觉醒的王虫比前几次的危害大多了，情况非常不乐观，不排除跟虫母的重新封印有关。”
从第一例王级虫族到昨晚之前，帝国总共也不过才发现了7个王虫，但仅仅是一个晚上，居然觉醒了前几年总和的两倍。
局势实在不容小觑，所有人都以为虫母被封印会对虫族活动有所抑制，但事实打破了他们的侥幸。
“但数据报告里也有一处意外，那就是小熊星系的这一起，虽然也十分骇人，但伤亡数远低于平均值，只有三千多人死亡，两万多中重伤，根据合理分析，这应该是因为半月前在天琴座尾部诸星联合小熊座中部诸星帝国政府，发行的行政法例《资源星矿采从业新规范》中，要求将资源星的矿工及其家属就近安置到专门的居住星上，而王虫恰好是在资源星上觉醒，因为距离原因，仅有一颗十分邻近的中级居住星受到了影响，为其它居住星安排人员的撤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尤妮卡轻轻地嗯了一声，伊芙于是停下了自己的初步汇报，将话筒让给自己的同事，另一位幕僚则道：“克莉丝刚刚离开首都星了。”
“她虽然名义上是年后到任，但情况紧急，提前离开也无可厚非，”尤妮卡睁开眼睛，碧色的眼睛如深潭之水，静静地盯着她，“这并不重要。”
幕僚固执道：“不，这很重要，如果让克莉丝提前一步抵达，那她就会提前一步收割民众的好感，而且如果真的让她解决掉王虫的话，那情况就更糟糕了，说不定连弗丽嘉大人也不会反对她了，我们绝对不能”
伊芙听见尤妮卡无比绝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这位向来以礼仪文雅著称的公主殿下忍不住打断了幕僚的滑坡式推论：“那你打算怎么样？”
“让安东尼殿下也一起跟着上战场。”
幕僚严肃道。
“ ”
也不知道是该庆幸她没有疯狂到准备送菜去刺杀克莉丝，还是应该无语于皇后的死不悔改，伊芙忍不住说出了尤妮卡的心声：“安东尼殿下没有王室一贯相传的誓约型精神态，对上虫族恐怕占不到好。”
幕僚不以为然：“弗丽嘉大人不也没有吗，也依然坐稳了指挥官的位置，我相信以殿下的实力和王室历任先王的庇佑，对付王虫而已，克莉丝可以，那安东尼殿下就一定也可以。况且不是有相对安全的战区吗？新条例是美第奇家族推动的，他们肯定很恨克莉丝，想必也不会暗中阻挠。”
这样对战争轻飘飘的语气，不像是卡文迪许家族培养出来的，尤妮卡皱着眉打量她片刻：“你在皇后身边跟了多久？”
“禀殿下，我是自皇后殿下闺中时就侍奉着她的侍从，父亲曾是上任卡文迪许家主的亲兵队队长，对皇后和几位殿下绝对忠心，”幕僚答道，脸上流露出隐隐的骄傲，“殿下的荣耀即是我的荣耀，还请公主放心地任用我。”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尤妮卡听完这些，也只是平淡道：“你回王宫吧，以后不用再来公主府了。”
“为什么？”这是无比错愕的疑问。
“卡文迪许家族的每一个孩子都在军部真刀实枪地历练过，你的父亲更是一位为了保护主人而英勇牺牲于虫族战场的忠义之士，但身为他的女儿，卡文迪许家族培育出来的人，居然能用这样轻视的态度对待战场？”
尤妮卡失望地看着她，明明没有疾声厉色，但幕僚还是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微哽之后就急躁地想替自己辩解：“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
“好了，不要再辩解了，敢于承担也是卡文迪许家族的美德，回去皇后身边吧，王宫才是更适合你耍心眼的地方，”尤妮卡没有耐心再听她废话了，今晚第二次打断了别人的发言，转而拿起茶几上的资料，“而且我今晚传唤的应该是佩琳吧？不管是她因为意外不能到场，还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回到你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并且把佩琳给我喊过来。”
皇后派来的幕僚还是很不敢置信，似乎完全没想到情况怎么会走到这个局面，也对尤妮卡难得一见的刚硬而感到失措，情绪激动之下，她前踏一步，但“砰”的一声响亮枪响骤然在眼前炸开，险之又险地拉回了她的理智。
硝烟的微涩气息，在满屋清芳的香薰里格外存在感强盛。
她略有僵硬地转头，就看见伊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了，她左手转着一把便携式的手枪玩，这就是刚才差点杀了她的凶器了，右手则施施然地五指并拢展开，修长莹白，做出一个请离的动作。
黑帽，黑裙，黑色的枪，看起来就像一个木有感情的暗夜杀手。
“你没有听清尤妮卡殿下刚才说了什么吗？”伊芙十分真情实感地问道。
幕僚毫不怀疑伊芙真的会杀了她，刚才那一发子弹就是擦着她的鼻梁飞过去的，如果不是她还有点训练过的底子，那现在自己的鼻梁应该已经被打断了。
等不速之客同手同脚地离开后，尤妮卡才猛然往背后柔软的沙发上一瘫，手背遮住眼睛，也遮住了眼神里的心灰意冷：“谢谢。”
“不用客气，那是我应该做的，”伊芙谦虚地推脱了这声谢意，“不过你把你妈的人赶回去，真的不要紧吗？”
“她能把我怎么样？”
尤妮卡先是冷哼一声，沉默片刻，最后才失望道：“她早就不是连安东尼的性命都不当回事了，何况是对我，在当初为了联姻强行将海洛伊丝嫁出去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这点了，好在海洛伊丝现在一切过得都还好。安东尼走到这步，也有我的责任，我总不能坐视自己的亲弟弟去送命吧。”
海洛伊丝·奥托，就是帝国的第二公主，同时也是尤妮卡的妹妹，安东尼的姐姐，伊芙知道尤妮卡之所以对这桩联姻不满意，就是因为第二公主仅仅嫁给了加西亚家主那个搞艺术的弟弟，而家主本人的妻子却出身自美第奇家族的旁系
等等，加西亚家族？
远星系的世袭执政官家族，伊芙连忙扒出桌上的资料翻了翻，果不出其然，由加西亚管辖的天鹅座，也赫然列在这次的受难范围中。
她指尖哒哒地轻敲桌面，随着新计划在心中的悄然成型，伊芙也斟酌着开口道：“但安东尼好歹名义上还是帝国的皇太子，如果在国家危急的时候，只知道缩在首都星，传出去，也确实不太好听。”
“照你这么说的话，最应该上前线的应该是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帝国的太阳，而不是一个成年了才从外面捡回来的劳什子公主。”
尤妮卡讥诮道，尽管她知道伊芙说的有道理，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有什么主意，直接说吧。”
“计划并不完美，”伊芙笑眯眯道，“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安东尼一定会活着的，无论是从战场上、还是从克莉丝手上。”
只保证活着，别的什么都不保证，听起来就风险很大。
但此时也只剩下放手一搏了，不然，一个退位的皇太子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尤妮卡都不敢保证如果自己真的站上离王座最近的那个位置后，她的丈夫和手下会不会看在姐弟情分上留着安东尼。
心中天人交战之后，她最终还是泄气地冲伊芙招了招手，示意她附到自己耳边来说-
几天后，伊芙就收到了龙泉的传讯，表示关于路易的研究和虫毒相关的资料已经放到了顾朝夕那边，她随时都可以过来拿。
趁着出门的机会，伊芙顺便将上次给她量身定制的炼金术道具给带了出来，武器是龙泉按照她的战斗参数量身定制的，外表看起来只是一个手持单筒望远镜似的宝石筒，实际上却是一个可以在光剑、双节棍和手枪三种形态间快速切换的折叠武器。兼具远攻和近攻，用能源石进行充能。
对于这件武器，伊芙总体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在试手后，部分参数方面还需要进一步调整。龙泉平素不常出罗府，顾朝夕的酒吧算是炼金术师之间的惯用交接点，当然，想要把东西送去罗府，这得是酒吧幕后大老板亲自出马了。
酒吧还是那副清静的败家样子，只有三三两两的炼金术师困在卡座里，低声讨论着最近遇到的学术难题，在伊芙踏入的一瞬间，他们齐齐噤声，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探出脑袋，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刚进门的女人。
这一幕有点瘆人，尤其是炼金术师们本来就喜欢把自己包裹在沉重的黑斗篷里，连脸都不露，搞得像什么白日小鬼一样，不过伊芙刚在路上收到了尤妮卡的讯息，通知她弗丽嘉已经带着安东尼和爱丽丝离开了首都星，目标地点天鹅星系。目标达成，她这会儿心情正好，因此也懒得计较顾朝夕的这些小把戏。
伊莎贝拉并没有离开首都星，倒也正常，战场毕竟是战场，家主去了，就一定会把继承人留下。伊芙思忖片刻，特地提醒尤妮卡看好伊莎贝拉。
酒吧前台，木质吊顶垂下昏黄的灯光，如同旧日的时光流影，将吧台后调酒师的半面面具衬托得愈发迷蒙惑人，她才露出一个招牌的笑容，那被老板叮嘱过要特别刁难的客人就啪的一声，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拍，冷酷道：“去把你们老板喊来。”
“什”
调酒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只见深色的原木吧台上，忽然横陈着出现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光剑，银晃晃的简直要闪瞎人眼，登时心里一声咯噔，喉咙咕咚咕咚地就将没说完的话咽下去了。
怎么不按套路来？ ！
死老板不死打工的，训练有素的调酒师立马收起了脸上的轻浮笑容，恭恭敬敬正正经经地接道：“好的，客人，请您稍等。”
顾朝夕果然一直就躲在里边，准备等着看伊芙被整，没想到还没发力，自己的员工就已然倒戈。不多时，另一个穿着制服、面戴半面面具的女人推开旁边的拉门，深绿长发在背后束城一道又粗又长的麻花辫，边整理领口，边没好气道：“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在神域待得个把月才舍得回来呢。”
“待那么久，要做的事都尘埃落定了，那我还有什么必要回来吗？”伊芙没跟她客气，直接进入了今天来这儿的主题，同时手指微动，将长剑收回，银光熠熠的剑锋瞬间变回华丽的宝筒，引得顾朝夕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道具还需要一些微调，建议我已经发给龙泉阁下了，你有空就帮我把这个带去罗府，还有，龙泉让你带给我的资料呢？”
“都是纸质的，我放在实验室里了，急什么？但龙泉给你做的东西看起来挺有意思的，”顾朝夕将它把玩来把玩去，很快就图穷匕见，“介意借我玩两天吗？”
“很介意，最好不要，我过段时间要带它出差，急用。”
“切，小气鬼。”
搞得好像自己没见过免检武器一样，悻悻地放下别人的东西，绿发的炼金术师想起了另一件事：“还有个事，你原本的身体已经修好了，现在就在神域里，你有时间的话记得让死神蝴蝶带你回去一趟，把身体给换回来。”
居然这么快就好了？这才几天，就能把虫母级的污染加上原本被爱葛妮丝留在她身体里的虫毒清理完，神域主人实力恐怖如斯，伊芙叹为观止，深感自己那天还是对齐奥南多有失尊敬了。
但即便十分崇拜对方的实力，伊芙还是在沉吟之后，果断道：“再过段时间吧。”
顾朝夕：“为啥？你爱上现在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方式了？”
其实倒也没这么难听，但有好端端的原身不用，非要用这具在苹果树干里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尸体，饶是顾朝夕都觉得有点变态了。
伊芙：“没空，最近忙。”
“”顾朝夕诚恳道，“你真的别太疯魔了。”
伊芙给了她一拳。
但有资料还不够，只是跑腿的话找个人传话就行了，之所以把还在追查爱葛妮丝和试图捞出路易的大忙人顾朝夕喊到这里，除了太久没见面，确实有点想念这张贱出风采的嘴，还有个挺重要的原因。
伊芙左右瞄了瞄，自打顾朝夕现身，就没有旁的人再在意她们了，或者说，没有人敢盯着这两个霸王看了。她对路人的这份自觉感到非常满意，随即便神秘兮兮地朝前俯身，黑斗篷下一双纯净的蓝色眼眸如同晶莹剔透的水晶，未经刻意压制的嗓音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清悦：“我找了个新的徒弟。”
顾朝夕：“关我啥事，你不会天真到觉得我帮了你那么几次，就还会好心地帮你带小孩吧？”
“你一定会帮我带的，而且还是求着来帮我，只要你接触过她，”伊芙呵呵笑了两声，话语里有种掩饰不住的得意，“那可是个真正的天才，比路易·奥利弗更有天赋，绝对是未来的五星级预备役。”
“——你就不想尝试着亲手培育出一个五星级炼金术师吗？”
顾朝夕此人，性格如神似鬼，居心叵测，城府深沉，玩心颇大，看起来好像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感兴趣，但真到讨好她准备投其所好的时候，所有人就又会惊奇地发现——好像也没谁知道这位大师有什么特别明确的喜好啊。
话虽如此，但有一点伊芙是能确认的，那就是顾朝夕捡了这么多学生回来，足足二十几个，别说是在高等炼金术师里少见了，这足以开班的量放在任何一行有点水平的大师身上都很罕见，更神秘的是，这人看着不靠谱，但教出来的徒弟有一说一，都挺有水平的。
她肯定有带徒瘾，自己不在首都星的这段时间，找顾朝夕当托儿班，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顾朝夕眼珠子转了转，狐狸精似地眯起：“真的假的，你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是什么概念吗？路易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天赋的炼金术师了。”
装什么呢，伊芙可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死神蝴蝶夸林灵的时候，分明说过林灵的天赋超越了路易，足以跟顾朝夕齐驱并驾，这就说明顾朝夕的资质绝对更在路易之上。
这么一想，她忽然又觉得，路易之所以在四个五星级炼金术师里混最差，兴许不只是运气和计谋的原因。
“你别装了，这是死神蝴蝶亲口说的，”伊芙道，“而且它还说了，其实你的天赋比路易更高吧？人类跟树人的混血大师顾朝夕阁下。”
朝看阿母鬓成霜，夕见安期颜似玉。
顾朝夕，能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人，背后又承担了多少载的如梭光阴呢？
闻言，顾朝夕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一拍桌子：“死神蝴蝶那个没脑子的漏勺。”
伊芙很难不对此表示赞同，但她同时也目光不善地瞥过伊芙，又碍于武力差距，隐忍地按下了杀人灭口之心。
好在顾朝夕最后还是松了口：“你说的话我不敢完全信，你得先把那个小徒弟带出来给我看看。”
伊芙啪地打了个响指：“理所当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