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太平间里一时又落针可闻了,伊芙神情将藏在冰冷的面具之后,背靠着墙,不含感情地看其余几人脸上神思莫定。


    如果只是想找个比太平间更舒服的地方保命的话,那当然不难,但一直苟着只会是慢慢地自寻死路。


    仔细地回想了一番进入医院以来的所见所闻,沉默片刻,还是洛琳最先开了口。


    “医院总共只有四层, 然后我们应该是在三楼的心血管内科拍的人体器官样本,异常就是从那时候发生, 如果想找线索, 或许我们可以回那里看看。”


    她慢慢地边回忆边说道,因为作为炼金术师, 在大部分时间里她所承担的唯一工作就是细致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所以论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里应该没有人比她记得更清楚了。


    “骷髅是从楼上冲下来的,刚开始出现的还披着白大褂,或许生前就是这座医院的医生,我记得四楼就是眼部,牙科和医美部,除此之外,一楼还有监控处,我们每次才跑走没多久就会被找到,只有负一楼的监控早就坏了,才躲了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们最好也去监控室一趟。”


    随着她这么一说,其它学生也逐渐想起了过去短短半小时里发生的事情,事情的眉目倒是清楚了,但她们心中又难免有点后悔。


    原本只有一个骷髅的时候,实际上才是最好对付,要不是把事情做绝了,一下子拆出了八个一模一样的怪物,情况或许还没有现在这么糟糕。


    “监控室那边其实也没那么紧急,反正最后都是要跟那怪物正面对上的,何况小路首席刚才还说她有办法挡住骷髅,”爱丽丝接着道, "还是直接去心血管科那边比较好,先把问题解决了。 "


    穆还珠也更赞成爱丽丝的意见,那怪物实际上只是占了武器的便宜,战斗力并不高,危险程度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她们逃得狼狈只是因为人数太多,不太好防备,随便把砖头往人群里一扔,都能随机砸死几个人,何况是被怪物抓在手上的武器?


    洛琳于是不说话了,又冷飕飕地站回了角落,被伊芙轻拍了两下手背,聊当安慰。


    心血管内科那边怎么也算个高危地带,一上来就直冲那里,实际上是有点冒险,不过既然“路晴”已经那么笃定地说过能帮忙解决掉怪物,那剩下的学生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们又商讨了一会儿过会行动时的细节,包括乘坐电梯该停在哪层这个问题,几人就讨论了好一会儿,穆还珠不大赞成直接停到三楼,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留,路德维希则认为一楼有突脸杀的概率很大,最终几人一致同意停在二楼,被蹲守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夹在中间楼层,无论是向上逃命还是向下逃命都方便得很。


    至于楼梯间,直接就被否定了,空间阴暗狭窄,很容易出事。而路德维希自己提出的另一项建议分头行动,也被其余人拒绝,理由是在恐怖片里分头行动往往都是死得最快的方式。


    一旁的伊芙只觉得这几个人是不是有点入戏太深了居然能把自己代入恐怖片。


    “你们商量好了吗?”她等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了,脚尖哒哒地点着地,在那一刻深刻地意识到了没有话事人的无领导小组是多么地能拉扯,“再讨论下去,外面守着的怪物都要无聊得离开了。”


    “诶,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吗?”爱丽丝有些心虚地挠了下脑袋,“我们只是想再谨慎一点而已嘛”


    伊芙的回应是飞起一刀,直接割断了插鞘。


    啪嗒一声,细长的金属条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别担心太多,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她说道。


    无论是帝国还是联盟,对这次联赛的重视都非同小可,不仅有第四军团一直在蓝星太空航道外上的星舰上看着,联盟那边的第四主脑“太阿”也早已接入了主系统,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组委会那边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的。


    没有反应,就说明这群人和机器都默认这件事尚在学生能靠自己解决的能力范围之内。


    地下一层的走廊比正常的医院走廊宽阔一些,兴许是经常要推动运尸车的原因,即使几人并走一排,也不会觉得拥挤,灯早就坏掉了,一片黑漆漆的环境里伸手不见五指。


    辛克莱尔紧紧地挨着伊芙走,依赖着精神态能力来为伊芙指路。星际人在觉醒精神态后,自身的身体素质也会受到精神态特性潜移默化的改变,其中,如果精神态是擅长夜间活动的品类,那么相应的觉醒者也会有更好的夜间视力,除了辛克莱尔,另有几个同学也被安置到了外围,爱丽丝则因为受到女王蜂的影响,夜间视力极大地下降,和洛琳一起被安排到了中间的位置。


    “前面左转的通间,就是电梯间,再往前到尽头,就是楼道,”辛克莱尔有点紧张地攥紧了袖子,“过会儿过会儿我”


    “你就直接躲我后面,离远点。”伊芙打断了她结结巴巴的话,直接道。


    主要她也不知道刀砍到她的时候会不会直接穿身而过。


    辛克莱尔点点头,也不知道身旁人的脚步声怎么会这么小,如同一滴水自高处砸到地上,悄寂却暗含着力量。


    伊芙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唐刀上,下一瞬,白烨木的通道被推开,雪色利刃登时出鞘,比任何人的反应都快,就极为精当地从中斩断了劈头盖脸砍下的骨刀!


    也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了那所谓的不死怪物到底长什么样。


    一副个高的骷髅架子,骨盆窄小,颅骨高厚,应该是男性,成色很好,即使在黑暗中都透出莹莹的白光——不是保存得好就是死得新鲜,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幸好还有个人类样子,伊芙心底的最后一点忌惮也消失了。从胸口的缺口处很容易就能看出骨刀就是取自骷髅的一根肋骨,毕竟是取自骷髅本身的,伊芙担心断掉的骨刀也会落地长出新的骷髅架子,便将脚一伸,将断骨踢起,往骷髅胸膛里一塞。


    另一只手则转过唐刀,用刀背的那一面把骷髅的双手反压住,脚则踩在它背上,双手灵活,如蝴蝶上下翩飞,利用骨架间的空隙,将它的四肢都捆在了一起。


    她的动作太快,等后面的学生乌拉拉聚集过来的时候,伊芙早已收拾好了这一只,如同拎一只不听话的狗般将它拎起,瞥了其余学生一眼:“你们先上电梯。”


    “那你呢?”还有人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


    刚才伊芙动手得太快,就连靠得最近的辛克莱尔都来不及喊一声小心,这人是真的一点都不怕怪物对自己会造成什么伤害,三下五除二就把对方收拾了。


    这问题问得实在弱智,伊芙挑眉一笑,将手里挣扎不休的骷髅举起,十分自然地解释道:“当然是找个地方把它锁起来,不然还等它恢复完了继续来追击你们吗?除恶务尽,楼梯口的那只也一样,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过会儿再回来。”


    虽然上手试了一下,这骷髅确实没有什么战斗力,但能让这群血肉之躯的家伙们少受一点伤是一点,她摆摆手,自觉地背负起一切。


    “我跟你一起吧,”洛琳忽然道,神情认真,“我的夜视能力也不错。”


    她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伊芙略加思索,便招手示意洛琳跟上。


    第四人民医院地下一层的地形并不复杂,至少伊芙在走过一遍后,就可以毫无障碍地找到自己需要的地方了。


    掰开太平间的冰柜,她将被自己骨头绞合住的骷髅怪物塞了进去,太平间面积大,靠墙矗了二十几个冰柜,能充分满足骷髅们的需求。


    正要锁门时,一只手抓着细铁链伸了过来,伊芙接过,一边给冰柜门加保障措施,一边随意问道:“你跟过来,是打算干什么?”


    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洛琳借着黑袍的遮掩,递来半截骨刀,默不作声地放进伊芙手里。


    “……”


    千真万确,还是她刚刚亲手砍下来的。


    这熊孩子,伊芙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拎着刀片就想往冰柜里扔,却被洛琳拦住。


    她的蓝眼睛里散发出一种狐獴般的幽微光芒,紧紧地握着伊芙的手腕,不肯她将刀片扔开,而是压低了声音道:“我在通讯里看到颜宁说你的新机甲了,家主把阿尔忒弥斯给你,他是不是让你去参加继承人竞争了?”


    颜宁那个大嘴巴!


    原本伊芙还有些摸不透她想干什么,现在洛琳直接挑破了这件事,她反而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你想让我拿这个去对付塞西尔?”


    “联赛在星网的监控下举行,你不可能当着监控对他下死手,就算你真的狠得下心,也会被爸爸嫌弃做事不干净的,但如果是误用了武器,那就好解释多了,你甚至可以控制他的死亡时间卡在比赛之外。”


    洛琳不答反问道:“你不觉得这个意外出现得很巧妙吗?刚好雾气隔绝了信号,刚好又有着棘手的武器出现,这个帝国能有多少人在联赛里动手脚?”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伊芙捏着刀片,若有所思。见她终于开始考虑自己的提议,洛琳松了口气,松开了掣肘着她的手。


    没想到就在松手的一瞬,伊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断刀往冰柜里一扔,接着就在骷髅愤怒的支吾声里,将冰柜门重新锁上。


    “诶?!”


    洛琳惊讶不已。


    “抱歉,洛琳,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我对你的提议也很心动,但有一点我不得不告诉你,”伊芙背靠在柜门上,“我们现在所遭遇的这个意外,大概率跟你爸爸真的没有关系。首先,任何人不得插手继承人之间的独立竞争,除了继承人候选者各自的拥趸,而家主向来是很守规矩的,其次,这个地方乃至于这颗星球,都还有很多疑点,处于谨慎的态度,我们最好不要乱动东西。”


    “那继承人竞争怎么办?”洛琳还有点不想放弃,“要是塞西尔在这,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那么在意他的反应干什么?”伊芙双手夹着她的脸,将人强行扭向背对着冰柜的方向,不让她再注意里面装着的那具骷髅,闲适道,“不要让自己的决策被别人干扰到,办法总比问题多。好了,现在应该去主动帮助我们的同伴,解决掉另一个白骨精了。”


    第242章


    伊芙很快就制服了另一只骷髅,并以一模一样的手法扔进冰柜锁上。


    不过这次洛琳没再提偷拿骨刀片的事情了,而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后面,披着炼金术师们最喜欢穿的那种黑袍,像个幽灵法师似的。


    这两人一前一后回来的时候,映衬着电梯间斜拉拉惨白的灯光,走在前面的人戴着毫无感情的银白面具,走在后面的人脸色白得也没什么活气,冷不防的让人看了,还以为到了鬼域。


    其它学生:“”


    因为考虑到患者可能会有坐轮椅这些特殊情况,医院的电梯容量一向比普通电梯大得多,正好方便了这群人不用分批走。伊芙抱着刀,站在最靠外面的位置,防止一出来就有怪物等在外面。


    电梯门才合上,爱丽丝就探着头靠了过来:“这么快?”


    前后也就花了五分钟不到。


    “锁进冰柜了, ”伊芙面具后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电梯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心不在焉地答道, “杀又杀不死,还能无限增殖,只能先给冻起来了。”


    语气跟在说一块冻猪肉似的,爱丽丝抖了抖肩膀, 又默默地缩回了脑袋。


    只是向上升三层而已,随着“叮”的一声,梯厢沉闷地震动着,随即铝制的梯门便向两边缓缓拉开。并没有预料中的怪物突脸杀,久无人访问的人民医院二楼空荡一片,入目所及,皆是冰冷的白色,淡淡的雾气已经入侵了建筑内部。


    伊芙率先踏出电梯,脚步踩到地上时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


    医院并非全封闭的建筑结构,半边都是钢化玻璃,来保证充足的透光,而此时透过玻璃墙壁,能看见医院的外围已经被浓密的灰色雾气所彻底包围,远远看去,如同一片阴翳的海。


    ——这当然是很不正常的,因为按照腕表的时间算来,现在也不过才刚过中午,雾气本不该这么浓郁。


    “呀……”伊芙听见旁边的爱丽丝低低地叹了口气,“情况比之前还糟糕呢,先前还能看见附近的建筑,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了,真是令人惴惴不安啊。”


    路德维希闻言也接道:“这颗星球上又没有地表水源,也不知道这些雾气是什么东西。”


    弥散,灰败,尽管若有若无的雾气看起来除了神秘之外,别的也没什么影响了,但伊芙还是感觉到某种不适,仿佛被什么正择人而噬的兽类盯上了一般。


    有时候看起来无害的事物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她忽然想到,如果是在雾气这种无缝不入的东西里掺入什么毒素的话,那同时杀死一大群人也只不过是眨眼的事情吧?


    想到这颗星球上莫名消失的生机,伊芙不由得感到一阵阵的心底发毛,她握紧了挂在腰间的唐刀,勉强定下心神:“你们找点东西把脸和手臂盖上,尽可能地不要让裸露的肌肤接触到那些雾气。”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要求,但旁边的爱丽丝还是点了点头:“好。”


    手腕处可以将折起的袖子放下,墙边的自动售货机里则有未拆封的口罩,几人跟群土匪似的敲碎了售货机的玻璃外壁,确认口罩没有污染和虫卵寄生这些问题后,这才放心戴上——昨天找物资时,从一个封闭的罐头里开盲盒开出一窝蠕虫的事情,显然给这群人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等她们都将自己收拾好的功夫,伊芙已经踩上连接二楼和三楼的扶手梯了,因为长久没人使用,电梯早已进入了自动休眠状态,刚开始运作时还有轰隆隆的沉闷齿轮凝滞声,回荡在空旷的建筑体内部。


    拄着长刀侧身站在台阶上,伊芙凝神听了一会儿,确认噪音里没有掺杂任何咚咚的骨头撞地上。


    这么大的动静,怪物没听到的可能性不大,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像其它人描述得那样主动跟出来追杀,最大的可能就是骷髅怪物之间有它们的一套交流方式,即使地下层的那两只已经被伊芙关进了冰柜里,剩下的依然能知道这群学生的应对方式已经不复之前地逃避闪躲,因而也跟着改变了进攻的态度。


    听起来还有点狡猾的意味呢。


    其余人很快就跟了上来,蹬蹬的脚步声错乱响起,被嘎吱作响的老式电梯蹒跚着送到了医院的三层。这一层的光线比下一层更暗淡,因为雾气集聚的原因,能见度也低了不少,浓浓淡淡的阴影来回低徊,伊芙正打量着墙边的平面地图时,洛琳就从背后贴了过来,一扯她的袖子,不动声色道:“走这边,跟着我。”


    有人主动代劳,伊芙当然也乐得清闲,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这是因为浓雾的缘故,原本自天花板上短短垂下的挂牌也被遮得差不多了,就算记住了楼层说明,也认不出指向的是哪个科室。


    “ ”


    先前洛琳她们是在心血管内科处发现的器官样本,而心血管科室实际上处于D馆区域,人民医院作为公立医院,占地面积十分客观,用于看诊的主楼由ABCD四个馆区合成,虽然彼此之间互通有无,但连接着地下一层的电梯实际上只通向A馆馆内,因此要抵达心血管科室,还需要经过一段走廊通道。


    通道的顶灯半开不亮,被灰白的雾气遮着,显得尤其鬼魅。照例还是辛克莱尔走在伊芙的左边看路,洛琳跟在后面,跟伊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先前怎么没想着试试用机甲硬冲出去?”


    “那样肯定会破坏建筑体吧?怎么说,这也是比赛要求的文明点啊,”洛琳道,“而且机甲也一样逃不过外面的鬼打墙,我们的精神力在这个地方恢复得很慢,就算召唤出机甲也不过是白白浪费精力而已。”


    心血管内科几乎占据了整个三楼D馆的面积,对门的地方挤了个看着就有些可怜的普外科,伊芙看了一眼:“心血管内科怎么占地这么大?正常医院里这两个科室的面积应该颠倒过来吧。”


    “真稀奇,你居然还会问这些,”杰西卡奇道,“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过来这里啊,第一次什么都还正常的时候你不说,现在遇到危险了,才说这里奇怪,你这人专放马后炮啊。”


    伊芙:“呃,就不能是我第一次的时候没发现吗?”


    那会儿待在这几个人身边的都不是自己好吧!


    杰西卡轻哼了一声,打着电筒便朝科室内照去,这一下看不见还好,只有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在门庭阔大的玻璃门后若隐若现,但内景被手电筒照亮的一瞬间,却险些把伊芙吓了一跳。


    只见无数的标本模型全都矗立在医院科室全透明的玻窗之后,眼睛空洞,肤色泛青,有大有小,有整块也有切块,有器官完整只是被剥去了半边皮肉的解剖用假人,还有被浸泡在枯黄色液体里的单个器官模型,一时也看不出是真的人体器官还是仿造出来的。不知道是谁想出的这么阴间的构图,原本应该好好待在医生办公室里的解剖模型,全部被搬到了挂号大厅里,面朝着外面的走廊,玻璃珠般毫无生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过的人,令无意对视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正常的医院就算在科室规划上有点不走寻常路的安排,也决计不会再科室的候诊大厅来这一套,别的不说,既然这都是心血管内科了,来看诊的病人里绝对有不少人都有着心脏类的疾病——来医院看病,结果撞见这么一大批阴间的摆件,就不怕把病人吓得心脏病当场发作吗?


    “我真的有点佩服你们了,”伊芙弯下腰,隔着玻璃推门跟几个挨得近的人体模型大眼瞪小眼,简直是叹为观止,“这一看就不正常好吗?你们当时怎么拍得下去这种东西的?”


    “或许是因为富贵险中求吧。”洛琳的声音飘飘忽忽。


    第一天探索归来的小队成员声称文明点在开掘过程中有一些意外事故发生是正常现象,他们也大多遇到了虫族的突袭或者需要限时解决的密室谜题,因此在洛琳她们看到这诡奇场面的那一刻,对分数的渴望还是战胜了这群人对危险的感知。


    对于这样的脑回路,伊芙竟感到无言以对。


    她直起身,伸手刚将心血管内科候诊大厅的玻璃门推开,斜后方的爱丽丝就忽然转过头,向身后早已迷失在朦胧浓雾里的来路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犹豫地转回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四下里寂静得落针可闻,虽然什么异常都没听到,但站在她旁边的路德维希还是从鼻腔里嗯出一声疑惑的气音,“你听什么了,爱丽丝?”


    穆还珠道:“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也不知道被这不知来源的噪音折磨了多久,爱丽丝的表情不大好看,呐呐道:“就是一些模糊的声音,像女人的说话声,听不太清楚,但一直就在我们后面不远的地方。”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路德维希皱着眉,猜出了最有可能的情况:“难道说有东西在偷偷地针对你进行精神攻击?”


    爱丽丝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伊芙大概能猜到她矛盾的心理,虽然对外她一直没暴露过自己精神态真正的外形和能力,但女王蜂毕竟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批精神控制系精神态,同类型能力间有一定的免疫能力,她会中招精神攻击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我昨天的时候也遇到了,”她冷不防道,一边在候诊厅里用刀柄拨弄着那些栩栩如真的模型,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完全是精神攻击,但确实有东西藏在灰雾里。”


    明明她的语气一片平淡,但剩下的人还是莫名地有些背后发寒,一想到连第一帝国学院的两位首席都抵挡不住,真轮到自己估计情况更糟糕,顿时也顾不上科室里那得满当当的诡异人体模型了,夹着尾巴就一溜烟地跟进来了。


    最后进来的帝科大学生顺手带了下门,没想到却不小心碰掉了靠在旁边的模型,只有躯干部分的塑料摔在地上,沉闷的声音顿时吸引了其它人的注意。


    塑料的材质不是很好,从一米高的桌上摔落后,腹腔部分立马就裂开了,浅红色的液体汩汩地流了出来,就连弄掉模型的那学生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退后两步,手电筒的光线在地上像扫帚一样扫来扫去,过了两三秒才松了口气:“不是血,只是红色的水。”


    尽管状态不佳,但爱丽丝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温和提示道:“大家动作还是小心点吧,这些东西看起来还挺易碎的,不要再打碎别的模型了。”


    “这里的人体模型我们也拍过,没有一个上传成功的。”


    另一边,洛琳还在尽职地给伊芙低声讲述她换过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唯一成功的那个标本在006科室,那好像是个真的。”


    伊芙却在东张西望着,半晌后,才语气微妙上调着道:“ 话说,洛琳,你有没有感觉周围的那些模型,位置好像跟我们刚进来的位置发生了一点变化?”


    “?!”


    洛琳错愕地转头,她还记得方才在门口的时候,伊芙还跟那些模型隔着一扇玻璃墙面贴面地看过,而此时那些高矮错落的模型却几乎全转过了身,原本朝着外面的那一面,也森森地转向了进入室内的学生们,更有什者已经跟墙面拉开了将近一米的距离。


    若能从一个第三者的视角看,就好像活人们被这些残缺不全的模型包围了一般,且包围圈还在不断缩小。


    事不宜迟,伊芙当机立断便喊道:“跑!”


    她自己还急着洛琳方才说的话,直接往目标科室跑去,其余学生也跟找不着北的小鸡仔似的跟在她后面,再往后则是砰咚砰咚的模型们,有的从桌上跳下来,将自己摔得红水飞溅,也有的身残志坚,拖着裂开的外壳,摇摆不定地朝学生们追来。


    尽头的瓷墙前浮现一道枯槁的身影,正是刚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骷髅先生,尽管头盖骨只有空洞洞的两个眼窝,一股深刻的仇恨之意还是从那两只燃着幽绿鬼火的骨洞透了出来。


    “是那怪物!它居然堵在了那头!”


    队伍里有人惊呼道,才生出点忌惮之意,但身后穷追不舍的塑料人体模型又让她们不敢停下。


    滴落在地面上的红色液体很快便无火自燃了起来,缭绕成浅红色的雾气,比起深色的沉霭,这血雾般的水汽更容易让人从视觉上便生出一股不安来,伊芙借着沿途前边的瓷砖倒影看了一眼,便连声催促着其它学生不要停、更不要让血雾挨到。


    那可怖的吞噬气息她步伐更快,甩了甩左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宽大的黑袍下逐渐成形。


    原本不长的走廊此时却像是被人无限延长,骷髅手上还捏着一个巴掌大的铃铛,叮叮当当地摇晃着,响得人脑袋都疼,当即就有两三个精神力等级较弱的学生就神思恍惚,脚步都踉跄了两下,又被旁边的学生强行拽起跑动。即使隔得远远的,也不妨碍伊芙诧异地发现那铃铛竟然是一个炼金术道具:炼金术虽然是从旧纪元传下来的东西,但在神域主人彻底将它发扬光大之前,人类可从来都没有成功研制出这样成熟有效的炼金术道具。


    所以说,这骷髅状的怪物根本不是隶属于这个医院的东西!它不是旧纪元留下的厄运遗产,而是后来经人投放而入的邪恶诅咒。


    她心里的一块石头猛然落地,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左手已经下意识举起。随着动作,原本还能勉强遮住的袖部布料卷起,露出底下冰冷华美的本相——竟是一个缩小版的月弩。


    复杂圆润的弩盘取代了原本修长的手臂,精细的密文雕刻与韧性十足的后弓弦都已经整装待发,这绝不是应该出现在自然人身上的改装,随在伊芙身后的洛琳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阿尔忒弥斯的标志性雾气,瞳孔一缩,来不及劝阻,伊芙就已经拼着半边身子被震到无法感知的代表,同时铺上三支长矢。下一秒,箭出离弦,带出一串尖锐的破空声!


    与此同时,骷髅也加快了手上铃铛的摇动,诸学生眩晕感更甚,血色雾气被牵引,如巨鲸般铺天盖地吞下,顿时便如玉殿琼楼被纵横触破,气压震得两边的钢化玻璃都在颤抖,长箭贯穿骷髅并将对方钉死在身后墙上的同时,加速前扑的血海怒雾也终于将这群学生吞噬,并冲势不减,直至将整个心血管内科都彻底淹没。


    此时,标牌“ 006”的科室门后,满架子都是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就在血雾渗透进来的一瞬,其中的一颗比其它同类略大些的深红色心脏,如久眠后被唤醒的冬眠生物一样,忽然开始迟缓而懒散地跳动了起来。


    第243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色的烟雾终于缓缓地褪去,被箭矢钉在墙上的骷髅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动——谁让三角形是稳固的形状,三支长长的箭以等边三角形的架势,自他的喉间、左右两边的肋下分别穿过,骷髅连动都动不了太多的幅度,最后还是努力不能地老实挂在了墙上。


    转角口响起拖沓的咚咚声,另一具骷髅双手捧着串项链,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它的盆骨里还放了一个枪形的特殊火机,按着扳机将钉在墙上的那架骷髅点燃后,明红的火焰一眨眼就吞没了墙上的骷髅,徒留箭矢还坚韧地留在墙上,地面上则积留了一滩丘似的的白色粉末,顶上堆了个小小的尖。


    秘银打制而成的项链被扔在骨灰堆里,下面坠着的形似上等鸽血红的红宝石就显得格外显眼,而奇迹也正是在此时发生。如同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暗中操作,骨灰堆很快就被自然塑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接着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长大,转眼间,一堆灰便重新变成了一个高挑温文的年轻男人。


    脖子上带着贤者之石做成的项链,金灿灿的微长卷发,碧绿的眼睛略显无神不是路易·奥利弗又能是谁?


    “这群臭小孩。”


    憋了那么久的话,好不容等声带重新长了出来,路易一边穿上傀儡骷髅带过来的衣服,一边抱怨道:“一天到晚尽会坏我的事,等会儿就把她们全拿去喂那东西。”


    旁边的骷髅上下颚咔咔碰撞两下,像是在附和路易说的话,他轻哼一声,抬脚便向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学生们走去。


    那红色的雾气里放入了他提前准备好的迷药,不至于药死人,但也足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这群人都浑然无知地昏过去了。


    路易半蹲下身,精神力代替了视力,在地上滚过一圈的同时,挨个轻点过人数:


    “一,二,三……八,九,嗯?”


    他心里忽的漏跳一拍,不敢置信地又清点了一遍。


    ……怎么才九个人,还有一个呢?-


    头好晕。


    伊芙头晕脑胀地坐直身,不知道那血雾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连数据体都能迷晕,直到现在她的太阳xue犹在突突地跳。


    背后冰凉坚硬的墙面让她的脑子清晰了一点,伊芙刚想问问其余人感觉怎么样,才冒了个“你们”的音,她就猛地住了嘴,诧然地看着周围的空荡一片。


    其余人呢?


    雾气是都散了,人也都蒸发了。人民医院又恢复了往日窗明几净的模样,明亮的白炽灯即使是白天也依然开着,隔着对面的单面磨砂玻璃墙,伊芙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属于炼金术师的阴沉外表被泄去,她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银色长发披散在肩上,赤着脚,看起来无知又无害。


    “又进副本了?”她有些疑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手感还有些虚,标准的全息模拟触感,“这地方的模拟系统居然在这时候突然开始发力了。”


    也不知道其它人现在都在哪里,伊芙站起身,准备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收集的有用信息。就在这时候,她眼尖地瞥见一抹阴影自走廊尽头的拐角出现,白色的瓷砖上忽然浮现一缕乌云、且面积扩大,接着出现的是一角有些熟悉的深紫色斗篷。


    早在想起来人是谁之前,伊芙就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身后科室大门的把手,按下的瞬间,她的手也完全地透过了不锈钢把手,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次的模拟身份大概只是个旁观的局外人,因此系统也没有给她能与场景实物互动的权限。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出于谨慎地将自己往后靠了靠,直到整个人都像一滩水迹融化在水泥里一样,完全地藏身进了墙壁。


    紫斗篷的主人终于露出了完全地面目,爱葛妮丝看起来依然是那么的无机质,走路时没有半点身影,如同隔着一段短短的高度悬浮在地面上一样,搞得伊芙也屏住了呼吸,她虽然大概跟这个场景里的“爱葛妮丝”隔着一个次元,但这个炼金术师身上的疑点那么多,谁敢赌?没有人会把五星级炼金术师已经有违碳基生物规律的生物当作正常人来对待。


    爱葛妮丝却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直笔笔地就飘过了伊芙所在的地方,也是这时候,伊芙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竟还有个粗糙的棕蛇皮袋子,缝合处有些许深色渗出,同样半浮在空中,跟背后灵似地跟着爱葛妮丝,饶是伊芙也没法根据它压在地上的声音,来判断袋子里东西的重量和内容。


    她思索片刻,觉得爱葛妮丝好像真的察觉不到自己,便大起胆子跟上对方。


    说不定能顺着对方找到其余学生的下落呢?那边角发褐的蛇皮袋子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尽头的诊室忽然传来一声嗙当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用力地摔到了地上,伊芙心头一动,连在墙里行走的速度变快了一些。爱葛妮丝却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或者单纯不关心里面那人的情况,紫色的袍角翻滚如阵云,与洁白干净的医院周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她身后的一段距离,伊芙看着她轻慢而优雅的仪态,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


    虽然她一直都觉得爱葛妮丝的种族很令人生疑,但从没有那一刻,她如此强烈地感知到对方身上违和感。


    实际上伊芙一直对这几个大炼金术师都有所猜测,路易姑且不论,就拿一直跟她关系不错的顾朝夕来说,对于她的真实种族,伊芙也有个基本的猜测,龙泉也一样。


    但爱葛妮丝跟祂们都不一样,再怎么说,顾朝夕和龙泉身上至少还能感受到一种明显的“人味”,即使混入了其它种族的血脉,也不会像爱葛妮丝这样,任何正常人看到她时,心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想法一定不会是惊讶于她精致过人的容貌、亦或是其它任何外在的成就光环,而是强烈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感。


    那些平时隐藏于刻意模仿与人潮人海的非人质感,在医院这个特定的地点,在宛如天堂圣光的宁静洁白与淡淡氤氲的消毒水气息里,伊芙的目光如同一把审视的刀尖,轻而易举地就剥离了所有的伪装,敏锐地从“她”、或者说是“它”身上感知到关于真实种族的蛛丝马迹。


    看不清的下半身盘根错节,好似某种古老的生物。伊芙暗暗心惊的时候,爱葛妮丝却停下她的脚步,她面容平静而厌倦,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一举一动都带着股莫名恭谨的意味,如同行走在宫廷间的高级女官,门缓缓地在她面前自动打开,与此同时,诊室狂暴的动静终于消停下来了。


    “瞎子,发什么疯?”果然,一张嘴,那熟悉的欠揍味又出来了,爱葛妮丝抬脚朝里走去,一面扫过那些被横扫在地上的纸笔和推倒的桌子,“这地方够你糟蹋的资源可没有奥利弗家那么多,你最好控制一下自己那劣等的情绪冲动。”


    “装什么装?”


    路易懒得跟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争辩,这东西懂什么情绪?一辈子顺风顺水,就连炼金术都能一点就通,老师也是全宇宙最伟大的存在,没有炼金术师能对这点无动于衷,一想到这些他就要嫉妒得心里直冒酸水。


    他烦躁地将金发往脑后一捋,开门见山地就问道:“需要的祭品呢?”


    爱葛妮丝侧身,让出身后死寂的蛇皮袋子:“A级。”


    “你又把人搞死了?”路易好不容易才平复了点情绪,看了眼一动不动的袋子,差点血压又上来了,“都说了多少次了,祂不喜欢吃死的,你又不是不能洗脑个把人强行带来,非得回回带个死的回来吗?”


    爱葛妮丝:“嗯,我故意的。”


    路易:“”


    他又开始阴谋论对方是不是故意想害他在饲养喂食女王的时候,要坑害死他了。


    爱葛妮丝却没关心他的情绪波动,而是飘飘然地在诊室里唯一没有被路易波及的靠背椅坐下,漠然问道:“你仪式准备好了吗?已经快一个月了,我报酬都已经提前付给你了,再拿不出成果,我就该从其它地方跟你讨回等价于报酬的东西了。”


    “准备倒是准备好了,但条件很难凑全,”路易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但我计算了一下,最少也还需要十个活的A级以上活人,注意,是活人,然后通过一场仪式一次性喂饱,但这也是品质极高的祭品了,我还没计算出如果混入了劣质祭品,又需要多少同等级的补上。”


    “你知道A级的人有多难抓吗?”


    “我当然知道,不管是在哪都是登记在册的珍贵人才啊,不是在首都星的高大府邸里当狗就是在军营里当头狼,但这个等级以下的对祂来说几乎没什么效果,质变,质变你懂吗?”


    “ ”


    爱葛妮丝依然面无表情,但那眼神里怎么看都有种独属于乙方对甲方的淡淡杀意,就连路易都察觉到了,他抖了抖眉头,求生的欲望最终还是压下了硬气,刚想解释两句自己真的不是在故意给对方找麻烦,爱葛妮丝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头。


    伊芙悄悄地歪着身子,打量着诊室内两人的交谈,不祥的预感攀上心头。


    “一个星期,”爱葛妮丝无什表情道,“我会回一趟首都星,这一个星期之内我都要在外面狩猎,没空管你的死活,下周的这一天我会带二十个A级回来,这一次你绝对不可以失败。”


    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十分恐怖,有种破罐破摔的摆烂之感:“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一旦被顾朝夕和龙泉知道,就算是炼金术师协会也不会再保你,所以你最好脑子清楚一点。”


    “那我这一周怎么办?”路易有些不敢相信对方居然在这时候撂担子,“我可没法镇压祂。”


    “当然是用那个喂。”


    爱葛妮丝瞥了眼地上的那个蛇皮袋子,语气讥诮:“饿死了的时候可没谁会计较食物新不新鲜,有的吃就不错了,任何生物都一样,不过祂也有可能会自己出去狩猎,害怕的话你或许可以试试把自己变成不能吃的样子呢?”


    第244章


    爱葛妮丝的警告似乎镇住了路易,后者足足有好几秒都没有说话,而是压着眉毛,阴沉沉地“看”着她。


    可惜这双素来软弱的盲眼实在没什么威慑力,爱葛妮丝轻慢地笑了笑,一副笃定了在失去自己的庇佑后对方一定会过得很凄惨的模样,哼着诡异的调子就抱臂出门去了。


    她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 确定她真的离开后,路易立马就收起了脸上伏低做小的憋屈表情, 嘁了一声, 便不耐烦道:“你还不出来?”


    “?”


    不确定是不是在跟自己说的,但看对方熟稔的态度又觉得不太像,伊芙试探着伸出脚,但在她离开方才藏身的墙壁之前,一只硕大的蝴蝶就代替了她,凭空出现在这间诊室里。


    半人大的银蓝色蝴蝶轻轻扇动两下翅膀, 同色的星辉光晕在它周围流转如银河,在半空里盘旋了两圈, 蝴蝶便安然自得地停到路易的肩头


    竟同月神蝴蝶长得一模一样。


    即使被迫跟精神态剥离了许久,但这片宇宙里没有人会连自己的精神态都认不出来。一看见这只蝴蝶,伊芙立马就站定在原地,脸上露出完全不经遮掩的错愕,但等这猝不及防的情绪下去些许后,她这才发现这只忽然出现的蝴蝶只有半边身体同月神蝴蝶长得一样,另外半边翅膀却是小了一圈,花纹也变单调了许多,黑白双色的眼睛花纹,蝶翼扇动时有点像美人的明眸在忽闪忽闪地眨动。


    最主要的是,这只美丽生物在地上有影子,虽然很淡,但已经足以证明对方是活物,而非寄托在主人身上赖以存在的精神态。


    她松了口气,然后发现自己居然一时没忍住,直接从墙里走出来了。


    “算了,反正他也看不见。”


    伊芙低头看了眼自己还赤着的双脚和身上穿着的蓝白色条纹病服,如此显眼,路易要是能“看见”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能那么镇定,仗着对面是个瞎子,她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到先前爱葛妮丝的宝座坐下,翘着二郎腿,托着腮帮子,明目张胆地看路易这家伙瓶子里到底装的什么油。


    蝴蝶停在了路易的肩头,蝶翼优雅地向后收拢,在窗外日光的映照下,那双不对称的翅膀反而有种奇诡的美感。它像是在以某种特殊的方式同路易在交流,不过伊芙只能听见路易的话。


    “爱葛妮丝一点也不尊重你们的王,不懂礼数的家伙,”他如是道,轻哼了一声后又接着道,“她现在还故意把我留在这里,我才不会如她的愿。”


    蝴蝶的触角抖动两下,像是在传达着什么提醒意味的内容。


    不过路易只是烦躁道:“这我难道不知道吗?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而且给了我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能用?”


    蝴蝶于是离开了他的肩膀,转而停到被强行清空的桌面上,徒留下炼金术师独自坐在滚轮椅上生气,过了好一会儿,路易才跟突然回神似的,注意到了那具被扔在地上的蛇皮袋子,骂了句脏话,手指插在头发里抓狂地挠了一会儿,这才烦心道:“算了,先干活先干活。”


    伊芙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那只长条袋子,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也完全没想到里面居然装了一具A级的尸体。


    但她现在其实更担心爱葛妮丝的去向,如果说刚开始还不清楚自己这是到哪了,旁观了这么久,她就算是傻子也应该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那阵不明来源的血雾居然把她送进来旁观在比赛队伍进入医院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现在回想那些游走在医院里的骷髅怪物,伊芙估摸着在她们进来的时间点,爱葛妮丝还没有回到人民医院,而是由路易自己想办法负责狩猎。


    说不清哪边的情况更危急,一想到爱葛妮丝现在估计在哪个地方大开杀戒,能让她在一周之内凑到20个A级强者,除了首都星和军部也别无它选——无论去了哪都十分令人担忧,但听两人的意思,这颗蓝星上似乎又埋伏着什么就算是爱葛妮丝都忌惮的东西,兜兜转转,更危险的地方原来还是她们正待着的地方


    进退维谷,腹背受敌,最麻烦的还是伊芙虽然知道了这些信息,但她还没找到脱离这个世界的办法。


    因此在路易向外走后,她不作多想,便起身跟了上去。


    路易正待着的诊室在四楼,伊芙出来后又小跑着将周围踩点了一遍,这是四楼的医美科,她依稀记得经过一楼时,大厅中央的介绍牌子上好像介绍过这家医院在医美科上的大笔投入,等跟踪拖着大蛇皮袋子的路易来到尽头的手书室后,伊芙总算是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选择在医美科室建立临时据点。


    毕竟是在脸上动刀子的地方,工具要细致得多,靠门口的一拍架子上还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罐子,罐中黄绿色的液体看着有些眼熟。路易解开蛇皮袋子的口,有些吃力地将袋子里的男人拖出来,又一边摇着手柄,一边用手术间自带的升降机搬到铺着一次性聚乙烯布的床上,他浑然不知自己的身后还有另一双满是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具尚且新鲜的尸体。


    约一米八的高大身材,独眼虬髯,左臂被机械钻刺所取代,因为这外形太过有标志性,所以伊芙最终还是从记忆海洋里翻出了有关这人的信息——一个有点知名度的星盗,早先算是飞鸟的下家,但在飞鸟被帝国军部一网打尽,就连左旗戎本人都被行刑示众后,这人就被吓破了胆子,逃回了老家黑星,只敢在边缘星系打转骚扰。


    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爱葛妮丝居然还知道去狩猎边缘地方的星盗,看来这家伙的社会化进度确实喜人。


    平时缺乏锻炼的报应显现出来了,等千辛万苦将这么个壮汉搬上手术台后,路易的额头早已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了。


    他剥去了尸体外衣,又啪的一声打开了抽血机,粗长的针头直接被粗鲁塞进最明显的那几根血管:心下、喉间、输送往身体各部位的几大动脉,橡胶管伸伸缩缩,如同有黄豆在里面咕噜噜地滚过,等不正常的雪色彻底蔓延上皮肤表面,他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重新关上抽血机。


    一个人身上有很多部位,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三百多块骨头,数以万计的血管和神经单元,但真正具有灵性意义的也就那几个。


    机械臂从四面八方送来手术中需要的工具,铝制的托盘里是形态不一的医用器材,大到截肢的锯子,中如削骨的钩针和电钻,小至更精密的细窄柳叶刀。路易扫了一眼,便轻车熟路地拿起自己需要的表演道具,污浊的身体是最庞大的无用物,取出心肝脾肺肾后便被推下手书台。


    正停在无影灯上的蝴蝶被这突然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声吓了一跳,扑棱着蝶翼飞到一旁摆着瓶瓶罐罐的架子上停下,路易没有管它,而是闭着眼,平日里金尊玉贵的炼金术师之手,此时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摸索到头颅和五官的位置,尽管神情厌烦,但他还是又快又准地接着割取下了尸体的目鼻耳口。


    五脏五行,六根六识。


    这就是所谓的灵性部位,同时也是炼金术里最常用的几个祭品种类。


    因为提前进行了抽血处理,手书室里弥漫的血腥气并不重,但伊芙还是略有嫌恶地用手心遮住了大半张脸,残留下的破烂尸体已经没法看了,路易将取下的器官依次放入盛有黄绿色液体的罐子里后,便将罐子放到一旁的小推车上,急匆匆地推着车走了。


    临出门前,他打了个响指,手术室瓷白的地面亮起赤红密文纹路,火焰凭空燃起,将滚落地上的尸体吞噬殆尽,伊芙没有跟上他,而是靠在离手术台最远的墙角,也没有看那具失去利用价值就被抛弃的尸体,即使对方生前曾是无恶不作的大星盗,但这样残忍粗暴的解剖手法,还是让她生理性的有些不适。


    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一次蝴蝶并没有跟着路易一同飞出去,而是安静地停在架子一角。


    她心里默默地数着数,从一开始,等到十的时候,一片左右翼不对称的影子迅速自旁边的墙上滑过,如浮光掠影般,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地停在伊芙肩上。


    毛茸茸的触角轻触过伊芙的耳垂,她偏过眼的同时,一道细细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你想和我谈谈吗? 】


    蝴蝶礼貌地垂问道。


    “是你在跟我说话?”伊芙打量得这只不请自来的蝴蝶,心下既惊讶它居然能看见自己的存在,又想知道这只在过去里忽然出现的蝴蝶,究竟在爱葛妮丝和路易的合作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想问的太多,最后千言万语都凝缩成一句,“——你是谁?”


    【】


    蝴蝶一时没有回答,而是抖了抖蝶翼,对着伊芙的那一面正好就是小些的那只蝶翼,宽大的扇形鳞羽上黑白交错成眼睛的花纹,如同不含情绪地观察和凝视。


    一人一蝶对峙许久,最后还是蝴蝶主动示弱了,它重新拢起翅翼,声音细得像是小孩:【我不是虫族,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


    “那你知道路易去干什么了吗?”


    【储存食物。 】


    “你和他是合作伙伴?”伊芙看了眼门外,不咸不淡道,“他似乎跟我们不是一边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我可没有帮他,你看见的不一定是事实。 】


    【你的问题太多啦。 】


    蝴蝶拍了拍鳞翼,自伊芙肩上飞起来,歪歪斜斜地在半空里盘旋两圈,这才接着道:【好奇心太强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你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次问问题的机会。 】


    好吧,看来这只莫名其妙出现的蝴蝶也不是万能的。伊芙不得不收起关于它和月神蝴蝶之间关系的询问,转而关心起了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事情:“你知道医院地下的东西是什么吗?为什么爱葛妮丝和路易都那么看重它?”


    【那个啊】蝴蝶沉默片刻,才答道,【我无法回答你,因为在这片土地上,那一位的名字与尊号都太至高无上了,即使只是顺口提到,也同样会惊扰到祂。 】


    这么敏感吗?


    伊芙皱了皱眉:“那我们应该逃出去吗?”


    蝴蝶:【是,如果你们能做到的话。不过,我要是你的话,一定会抛下剩下的那些人,趁现在就逃出去。 】


    这话太过凉薄无义,伊芙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了咚咚的声响,她面色微变,来不及回话就直接站起,就连蝴蝶自己都“咦”了一声,飞到伊芙身后的窗台上停下。


    一架眼熟无比的骷髅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径直跑向原本放着许多空罐的架子,即使已经被路易使用了不少,剩下的罐数依然看起来十分可观。


    路易伸直了自己细长的白骨手臂,探入罐子堆里,像是在拼命地够着什么,看得伊芙心头疑惑,刚想走去看看,就听见了蝴蝶轻轻的讥笑声,又尖又细,倒真有点像不怀好意的反派了:【他又要去找那块石头了。 】


    伊芙:“什么石头?”


    硕大的蝴蝶停在墙壁上,如同一幅美丽的挂画,但并不是让人来欣赏的。


    【贤者之石,能活死人、肉白骨、长生不老的圣物,不过他用的方式不太对,都是等到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才想起来用贤者之石强行吊着命,】这诡丽的生物反而用自己的漆黑复眼,饶有兴味地看着正孤注一掷寻找什么的骷髅,一边同伊芙脑中细声说道,【你说,一个人如果早就该死了,偏偏又被反复地拉回来,在生死线上一次又一次地擦边横跨,这样的话,你觉得这个人还能算活着吗? 】


    听起来像是只点评了路易一个人,但伊芙总觉得蝴蝶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她睨着眼,看近在咫尺的蝴蝶缓缓张开两扇鳞翅,一大一小、一明一暗的两轮半扇相互映衬,美丽得不似凡物。


    而下一秒,不对称的蝴蝶便忽地轻盈起飞,同时身体先是分裂成两个、四个直至伊芙一眼都数不清的数量,体型也在不断变小,半边蝶翼如银河流转半边蝶翼如死寂之眼的蝴蝶如一片色调丰富的云,自身后袭击了毫无防备的骷髅,缩小的蝴蝶钻入它空荡荡的头颅、胸膛、腹腔与四肢,并停在骨骼上一动不动,蝶翼后拢,刺入口器——这是最为蓄势待发不过的狩猎姿势。


    从伊芙的角度看,这一幕真是诡艳到了极致,如同从骨骼里抽长出了典雅绚丽的蝶之花一般,白色的骷髅很快就变得漆黑、腐朽,在终于烂到认不出原型的淤泥堆里,蝴蝶们重新凝聚成最开始的大蝴蝶,并期待地从架子最顶上找出提前藏起的鸽血红项链,抓起便飞回丢给伊芙。


    【看你这瞪大眼睛的纯样子,居然真的想不起来我了,真是忘本,连当初是谁载着你的灵魂浩浩荡荡地飞跃神域高墙和星海结界都不记得了,哼,】蝴蝶用细长的触须点了点伊芙的侧脸,语气听起来十分尖酸刻薄,要是它有人形的话,一定会将手指都怼进女孩的脸颊肉里,【不过这也都无所谓了,你现在要跟我打个赌吗?赌赢了,这块贤者之石就送给你,赌输了 】


    它刻意拖长了调子拿乔,可惜没有人能真的拒绝这么大一块贤者之石的诱惑,伊芙也不例外,所以即使知道这只飞虫大概心怀不轨,但她还是边伸着手握住坠有贤者之石的项链仔细打量,边接话道:“就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 】


    “ ”女孩看起来有点无语,“那你想跟我赌什么?”


    【总有些人会因为一次两次靠着侥幸摆脱了死神的追捕,就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不受命运挟制的天命之子了,殊不知,神的使者从未离开过他们身侧,路易是这样的,你也不会例外。 】


    蝴蝶在伊芙头顶不停地盘悬着,如同一片流动的阴云、或是轻飘飘的羽毛,随着它尖细的话语声,一道繁复华丽的炼金契约,也凭空出现在了伊芙眼前。


    她视线下移,就看见契约上的甲方处有一个早已填好的落款,用花字密文写着【死神蝴蝶】四个字。


    死神蝴蝶?听起来似乎跟她的月神蝴蝶有点关系。


    对方根本就没有给她留别的选择,无言片刻,伊芙还是咬破指头,在炼金契约里乙方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当密文体的“芙”字最后一笔画彻底落定,契约也宣告有效。


    而关于赌约内容,其实也简单的很,寥寥几行字足以概括:


    “甲乙两方就赌约达成友好共识,共同约定:若乙方三天之后仍存活,则甲方替乙方抹去贤者之石上的追踪印迹,彻底将贤者之石赠与乙方;若乙方在三天内死于非命,则灵魂归属甲方,直到完成赌约补偿后才算结清,奉还自由。


    赌约从契成时起效,为期整72小时,期间甲方不得对乙方做出任何干扰,尊重乙方的一切自主行动权,同样,期间所有行动结果,也均由乙方自己负责,赌约仅保留形式意义。 ”


    【你做决定时还是那么的利落,】死神蝴蝶愉快道,【那么,祝你一路顺利。 】


    伊芙总觉得它说这话时有点像在咒自己赶紧死。


    第245章


    【还有一件事, 也是我最后能帮上你的了。 】


    死神蝴蝶也收起了属于它的合同,心满意足中仍不忘询问道:【这地方的磁场有问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你还会被吸来这里,但想出去的话,或许需要一点点外力的帮助。放心,这是契约缔结之前埋下的因,送你回去并不算我们违反赌约。 】


    它说的如此轻松,尽管还没弄清楚这只古怪的蝴蝶为什么对自己这么自来熟,但想到它先前说过的话,伊芙心头一动,在死神蝴蝶落到自己肩上之前问道:“你的能力是跟空间有关吗?”


    【这重要吗?你现在话变得很多,】死神蝴蝶抓着伊芙的肩膀,表面上虽然嫌弃着她,实际却迟迟没有发动能力, 【我不常降临在尘世,了解我对人类来说没有意义。 】


    “听起来我们好像很熟。”伊芙道。


    一上来就表现得这么熟络,再这样下去伊芙恐怕真的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神域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联系了……难道她的穿书真的不只是一个意外?


    虽然死神蝴蝶的脾气比月神蝴蝶古怪得多,不过它也远比月神蝴蝶更话密, 说不定真能从这里翘到一些信息。


    【你好像对自己产生了什么误解。我是神域的领路人,所有来过神域的高等炼金术师都见过我,近百年新晋升的人不过寥寥,旧的又舍不得用去珍贵的访问机会,跟他们比起来,我跟你还算熟悉。 】


    “但我没有去过神域。”


    【你将来会去的。 】


    时空重重叠叠,对于久在神域栖息的死神蝴蝶来说,过去与现在与未来间本就是并行不悖的三道河流,交汇点或许在下一处,走着走着总会看到的。


    不过这点就没必要跟伊芙解释了,这本来就不应该是它的工作。


    死神蝴蝶有些不耐烦地用触绪碰碰伊芙的耳垂,孩提般的细声在她的意识海里荡开:【好烦,不要再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再不出发的话,你的伙伴就真的要被路易活祭了。 】


    光顾着想自己的事情,差点把老同学们给忘了。


    一阵心虚浮上心头,伊芙清咳着掩下尴尬,当即便道:“走!”


    死神蝴蝶拍了拍蝶翼,手术室里平地旋起飓风,将伊芙的头发吹得乱舞,一个深邃旋转如黑洞的通道口自她脚前慢慢张开,透过暗淡的洞口,能看见雾气弥漫的另一个世界。


    伊芙微微睁大眼睛,不再犹豫,直接一步踏入。


    明明只是从模拟系统出来,却像是自万丈高空坠落,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伊芙才找回清晰的视野。


    通道不稳定成这样,那也难怪死神蝴蝶说这里磁场有问题了,相比之下,自己为什么会在最开始的时候被吸引走,就显得格外奇怪了。


    比起意外,伊芙感觉这更像是有人、或者说其它东西在背后刻意为之。


    她环绕了一下四围,死神蝴蝶没有把她转移到进去时所在的地方,也就是三楼心血管内科的科室走廊,而是将人直接送到了原本时间线的四楼医美科的综合手术室。


    回来之前还在她手上的贤者之石项链,现在也不在了,门口同样有一排摆放了许多装有黄绿色液体玻璃罐的架子,但上面罐子的数量却比记忆里少了许多。


    伊芙照葫芦画瓢,将架子上摸了个遍,也没找到贤者之石,她并不意外地收回手。


    估计就没有那么简单,契约里死神蝴蝶只说如果伊芙活过三天赢得赌约,就帮她去掉贤者之石上前个主人留下的印记,又没说取到贤者之石这件事也由它负责,不然伊芙干脆直接弃权退赛,然后坐个飞船离开这些个是非之地躺赢算了。


    跟那么大一块贤者之石比起来,区区一个联赛能算什么?


    有舍必有得,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饭。


    她身上还罩着“路晴”常穿的那种炼金术师黑斗篷,左袖袖口因为先前发射弓弩被擦破了一个口子,布料垂下来后有些不便,干脆就将这一块的布料全剪开了,露出打底的白色作战服。


    等推门出去后,伊芙这才发现雾气入侵的程度比起之前又严重了不少,即使是四楼,走道里也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色调昏暗得如同一场浑浊的噩梦。


    隔着门上长方形的门观窗,伊芙还看见了路易的临时办公室,不同于其它诊室的整洁寂寥,这间就显得有活人气多了,墙上和地上都有散落的炼金术手稿和人体解剖图,桌面上还有一本摊开的书。伊芙走近后翻了翻,发现是路易自己的实验记录手稿。


    炼金术是一门严谨的艺术,即使是四五星级的大炼金术师们,也基本都保留有从头至尾的完整记录习惯,不是所有人都有余力去专门整理自己的著作和研究成果的,这些由以前大师们遗留下来的手稿集,就是后世炼金术师的主要学习对象。


    路易的手稿集风格异常的详密,或许是奥利弗家族有意训练的结果,即使已经逃出了那座阴沉高耸的术师塔,一到落笔时,路易依然无意识地使用了最利于第三人阅读的那种表达形式,题头整齐,段中穿插手绘的图表,每一个细节都详细备至,跟伊芙曾看过的爱葛妮丝手稿集是两种不同风格——后者随心所欲的傲慢态度在炼金术研究方面也一脉相承。


    因为分区清晰,所以伊芙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那就是她曾在另一个时间线里旁听到的十人活祭。活祭的地点正好就在地下一层的太平间。


    先前学生们躲在那里面的时候,由路易操控的骷髅傀儡没有直接闯进去,而只是在门口堵着,或许也另有原因。


    要是他们没有在伊芙的开路下,主动决定闯出来,恐怕早就已经合了路易最开始的计划。


    十个年轻的A级甚至是S级精神力持有者,气血鲜活,正是最合适的祭祀材料。


    伊芙合上笔记本,顺着电梯回到医院三层的心血管内科。血雾散去后,七零八碎散落在地上的模型们也随之显现出来。伊芙跨过满地狼藉,黑色的袍角轻飘飘地拂过各种形态的塑料器官,直至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昏迷地点站定,地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


    ……看起来现在的结果,好像又回到原路上去了-


    爱丽丝是被耳边的絮语吵醒的。


    路易提前准备的迷药本就不浓,再加上雾气里的呓语一刻不停地响起,以至于还没晕多长时间,她就被硬生生地吵醒了。


    周遭出奇的暗,只有顶上几盏长条灯泡发出惨白的灯光,褐发的女孩眼睫眨了眨,这才在适应光线后,勉强辨认出这个寒气砭骨的眼熟地方,正是她们先前还躲避过一段时间的医院太平间。


    自己怎么会被带到这里?疑惑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她不仅被人带回了地下的太平间,武器被收缴,手脚和脖颈还被分别带上了紧绷的束缚带和精神力限制锁,前者不好说,但后者怎么可能是会在联赛里出现的?凭着第六感,爱丽丝没急着动弹,而是又闭上眼睛装死。


    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手电筒的光胡乱照来照去,爱丽丝强忍着被光猛然照到的不适,直到骷髅架子走开,才偷偷地松了口气,掀起眼皮转了个头。


    面积广阔的太平间里有无数张铁床,和她身下正躺着的这张别无二致,在黑暗里她看不出哪张上面躺了人,哪张是空的,如同一片安静的坟头。拎着手电筒的骷髅架子站在墙角处,上下颌的骨头哒哒地碰撞,不多时,一道听起来就脾气不好的声音烦躁响起:“又有谁来了?这群小孩没完没了了。”


    虽然语调不复曾经的温和有礼,但爱丽丝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路易前辈!


    她眼皮猛地一跳,不好的预感泛上心头。


    那边路易和手下骷髅傀儡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这边才跑了一个祭品,那个叫路晴的小孩真是个怪物,原本我在奥利弗庄园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秘密够多了,也不知道那种情况下,她怎么还能趁乱逃掉的,哼,不过这几个小孩来的正好。”


    不满地抱怨了几句后,路易又一指墙边呆愣愣站着的几个骷髅,“你们几个,带上药,去给我把闯进来的家伙们都带过来,跑了一个路晴,正好就拿他们几个来做替换。”


    骷髅们上下颌翕动,像是在回应,而后随着咚咚的声音,大门开合后又重归安静,想必已经出去追击新来的人了。


    爱丽丝侧耳仔细听脚步声,尽管差异很细微,但她还是从中听出了前后共有五种不同的步调,原本被伊芙关进冰柜的骷髅想必也已经被放了出来,这就等于现在还在太平间,除去路易,还有两个骷髅。


    这点人手放在平时这也不过尔尔,但对付此时被捆缚住的学生们,却是绰绰有余。


    “烦人,终于画完了。”


    路易嘟哝着,将什么东西随手往旁边一扔,撞在冰柜的铁门上时猛然发出一声像是子弹射中的砰响,爱丽丝被惊得心跳漏跳一拍。


    低温的太平间,昏迷的伙伴和不知真相的绑架让她控制不住地两腮发紧,昔日可亲的师长却在这时候展露出完全不同的另一面,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该感到失望,还是因为太过复杂,反而有种异样的冷静。


    她面上不显,手腕却费力地屈起,等强行将左手从束缚带中解脱出来时,大拇指和食指都已经弯曲成一种别扭的姿势,但爱丽丝却顾不上疼惜自己,趁着路易还没有注意到她们这群学生,她又连忙将自己右手、双腿、腰间和脖子上的束缚带解开。


    脖颈上的精神力限制锁需要钥匙才能打开,她没有擅动。


    这种锁不是明面出售在市场上的那种训练用锁,而是黑市上专门用于对付奴隶和危险异兽的真限制锁,普通的训练锁只会在精神力使用超标后发出警告,但黑市的锁内部却有一个隐藏的注射仪,一旦受限制对象轻举妄动,锁环就会自动将提前储藏在里面的药液注射入体内。


    得益于在黑星实打实地混过一段时间,爱丽丝对于常见的违禁物品都很熟悉,仅仅是用手简单摸了两下,她就认出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寻思了一会儿,爱丽丝又把束缚带虚虚地放回原位,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解开过它,然后闭眼躺下。


    没有武器和精神态,她只能先将自己蛰伏起来,然后静静等待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


    软鞋底的走路声逐渐靠近,爱丽丝闭着眼,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身侧响起,有种高高在上的玩味和快意:“醒了就睁眼,别装睡。”


    爱丽丝不为所动。


    “来的路上我就提前给你喂了解药,剩下的那点药量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论对药量药性的控制,你真以为能瞒得过我吗——嗯?奥利弗家族的小少爷,我亲爱的表侄?”


    路易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把别人性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受,也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当掌权者,这种胜券在握的感觉就好如最甘美的毒瘾,体会过一次就再也没法戒断。


    一想到这些年奥利弗家族对自己的搓磨,再对比此时路德维希的狼狈样子,路易只感到身心舒畅,浑身颤栗不已,狞笑道:“你为什么不敢睁眼?是因为害怕我吗?哈哈哈哈,路德,你居然也会有这么怯懦的一天!”


    路德维希居然也醒了?


    而且听声音,好像就在自己隔壁的床位上。


    爱丽丝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见骷髅守在稍远些的地方,那里估计是穆还珠她们躺着的地方,相较于像她这种在黑暗里受到视物限制,或者洛琳那种自身体质一般主要依赖精神态作战的人来说,穆还珠这种爆发力强的近战型强者确实是更需要严加看管的对象。


    “啧。”


    试图用装睡打发他的路德维希见这招没用,只好认命地睁开眼睛,不咸不淡道:“还真是好久不见啊,路易叔叔。我还以为你在离开奥利弗家族的庇护后,早就死在了外面世界的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了呢。”


    “你还是这么地欠收拾,”路易冷哼了一声,心中认定他只是在强撑,“真希望你过一会儿也能像现在这样硬气。”


    “你要……”路德维希刚想说要杀要剐就快点别废话,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脑袋自路易身后探出,朝他疯狂地使着眼色——是爱丽丝,她朝路德维希比了个口型,意思是让他多拖延时间,顺便尽可能地套话。


    要死还不简单,随便找个楼跳了就行,但两国联赛被人不怀好意地入侵,到现在却都没人发现,这可不是小事。路德维希嘴一张,爱丽丝就知道他又要说什么气人的话,连装死都顾不上了,连忙挤眉弄眼地警告他别乱来。


    “……”嘴角抽动两下,原本就要出口的挑衅之语登时就被路德维希吞进了肚子里,他话锋一转,“你要干什么?这可是帝国跟联盟的联赛,谁给你的胆子乱来的?”


    爱丽丝暗中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路易比两人想象中的还好套话,也可能是笃定她们现在困在自己的手心里,翻不出什么浪。拿着手术刀隔空比划了两下,路易便呵呵笑道:“帝国又能如何?联盟又能如何?虫族战争就要开始了,人类都要不存在了,我再不趁机报仇,那怎么对得起你父母这么多年对我的特别看重?”


    “什么?”


    路德维希眉头一皱,虫族战争即将到来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但这跟路易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家伙会表现得这么有恃无恐?


    ……总不至于是这个被关押了十几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家伙亲自开启的虫族战争吧?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拖时间,果然,你也害怕了吧?不过你放心,亲爱的侄子,我一定会让你在万般痛苦中死去的。”


    路易大笑两声,接着就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动作——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向躺在隔壁床上的爱丽丝,同时眉头一压,自以为是地阴狠道:“你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女孩了吧?果然跟你爸爸是一样的做派,那我就偏要在你眼前先祭了爱丽丝!好歹师生一场,我本来还想放过她的,都怪你,路德维希,你要记住,今天爱丽丝死了,就是为你而死!”


    路德维希:“……”


    装睡的爱丽丝:“…………”


    等等,这管她什么事——节目怎么突然转跳到情感频道了?


    路德维希当即脸色一变,却忘了自己还被束缚带困在铁床上,见状,路易更加确信自己找到了他的短板,得意地勾起唇,便拿起放在身旁托盘上的手术刀。


    他到底还是对爱丽丝有些感情的,在整个奥利弗家族,唯一还能称得上尊重崇敬他的,也就只有这个年轻的女孩了,为此路易给爱丽丝下了格外多的迷药,第一刀也直接对准了她的心脏,准备在最短的时间里,让爱丽丝毫无痛苦地迅速了结。


    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等等!”


    因为路德维希挣扎过度,整个人带着身下的铁床,一块儿翻倒在地,险些砸中不远处的路易。诧异之下,他下意识地推后两步,却不料爱丽丝一睁双眼,如同一只矫捷的大猫,带着风声猛然从身后扑来,将路易的后脑勺往地上用力一砸,砰的闷声听得路德维希都头皮发紧。


    靠得较近的那只骷髅见状,挥舞着骨刀跑来,被爱丽丝当颈一记横腿扫中,骷髅架子重量轻不经踢,足足飞了有七八米远才吧唧一声自墙上摔落,半天没爬起来。


    紧接着,她又劈手夺下炼金术师手中的手术刀,刷刷两下割断路德维希双手的束缚带,随后便将刀往他手里一塞,简扼命令道:“你去把其它人松开,骷髅怪交给我,以及脖子上的精神力锁不要碰。”


    自己双腿还被床压着,心知一时半会儿帮不上忙,路德维希干脆地点头答应道:“好,那你小心不要受伤。”


    “我知道。”


    也是骷髅架子没了路易指挥后,就完全不长脑子,只会抽风似地乱抖,凭本能攻击视线内最活跃的生物,因此靠得近又还在昏迷的学生都逃过一劫。


    爱丽丝随手拆了根铁床围栏的棍子,顶着骷髅的肋下,就将它死死地抵在了墙上,并很快就挑扔近冰柜里。


    另一边的路德维希则在成功解救出自己后,又挨个在茫茫床板里找到了躺板板躺得正香的同学们,割开束缚带后就是啪啪两大嘴巴子。有人垂死病中惊坐起,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始骂骂咧咧,也有人百折不挠,路德维希手都抽酸了,也就听之任之去了。


    太平间里乱哄哄的一片,灯光照明效果一般,以至于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被爱丽丝砸晕的同时,路易的手心也被剜开一道狭长的口子,此时他手略有怪异地反扭在地上,掌心也随之倒压,血液自伤口流出、又渗入地面,如同被无形之嘴吮吸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颈间也有微微的红光在闪烁,鸽血红般的红宝石吊坠垂在胸前,一闪一闪,如同活物。


    “嗯?”


    千里之外,百米之高的江边大厦地下三层,“伊芙”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危险气息的泻出,忽然转过头,不偏不倚正是朝着第四人民医院的方向,神情凝重。


    自从伊芙被数据化后,颜宁就莫名地心里有些发怵,她想不出原因,只好全程暗暗地观察着伊芙,此时看到银发女孩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颜宁连忙跳出来问道:“怎么了?你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吗?”


    “有点异常,不过早有预料,没事,先处理我们这的问题吧。”


    孰料“伊芙”只是回望了一眼,随即又不甚在意地转过头,就好像只是在路边看见了一只格外大的虫子,所以才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她抱着手臂,怀里夹着修长的唐刀,指尖轻敲过刀鞘,谓叹了一句颜宁没听懂的话。


    “……是内部出了问题啊。”


    第246章


    “就是这里了吧。”


    站在刻写有“第四人民医院”六个大字的弧形门牌匾下,宁忆北低头看了眼电子腕表,对标上面被点亮不久的文明点的位置,确认这就是帝国的炼金术师小队失去踪迹的地方后,便在全阵营的通讯频道里发了个消息,示意自己已经到了。


    【伊莎贝拉:小心为上】


    【宁忆北:你们那边也是】


    洛尔迦那边好像在档案馆发现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暂时没顾得上回消息,不过宁忆北本来就是惯例性地汇报一下进度, 并不需要来自他的下一步指示。


    他关上腕表,抬头端详着被笼罩雾气里看不清内部模样的医院,明明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却莫名地让人感受到一阵深深的死寂气息,不由得有些心里发寒。


    “感觉不太对劲, 光是站在门外, 我的第六感就已经在冲我示警了, ”罗文清扶了下腰间的长鞭, 脸上一贯的嬉皮笑脸也被收起, 看起来少见的严肃,“这样逼人的恶意, 组委会不会是在这里面放入了王级虫族的投影了吧?”


    “你觉得帝国会有王虫的数据源?”塞西尔凉薄道。


    罗文清提醒道:“别忘了还有联盟那边的怪物主脑主动参与呢,我记得第四主脑太阿就是主管国防军事的吧?说不好它们手上有什么数据,不要太小瞧那些非人的东西。”


    机械的生命存续性远比人类更长久,人死如灯灭,但只要机械的芯片还在,就可以永远地存续下去。原本主管联盟军事部分的主脑应该有两个,但在上一次的虫族战争里,因为王虫的偷袭,其中一个主脑被迫报废,留下的那个则成了联盟的十大主脑之一。


    如果那个报废主脑的芯片在战后被联盟人顺利回收了的话,那联盟对虫族的了解将远胜任何一个政权和势力,这也是帝国这次会主动朝这位百年宿敌递出橄榄枝的原因。


    就连这次比赛的地点都是联盟那边主动指定的,要真出了意外,跟他们肯定脱不开关系。


    “光站在这里猜测也没用,先进去看看吧,”宁忆北及时打断了这愈演愈烈的猜测态势,他不着痕迹地向后看了一眼,暗示罗文清联赛的摄像头还在起效,“医院里面应该是没有信号的,大家先做好心理准备。”


    “知道了,走吧。”


    罗文清识趣地停止了科普。


    宁忆北颔首,随即便带着小队一行人长驱直入,人影逐渐消失在了浓稠的雾气里-


    咚,咚咚。


    伊芙正从顶层下来,因为笃定了路易和他手下的骷髅应该都在太平间准备献祭仪式,为求最快速度,她直接就大摇大摆地从建筑内部下来。人民医院的主楼由四大馆区组成,想下到太平间,只有A馆区才能走,等横穿来A区二楼的时候,熟悉的咚咚声,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手搭在栏杆上,有些惊讶地从二楼围栏处看步履蹒跚的骷髅从地底爬出来。


    怎么回事?按理说路易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这些怪物现在不都应该在地下保护着正到关键一步的操纵者吗?


    骷髅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二楼还有条漏网之鱼,就头也不回地齐齐钻进了门外的雾气里——作为可以靠声音辨别的怪物,在干扰视线的环境里它们比人类要占据更多的优势。


    既然不是在寻找她,那就是另有搜寻对象了。


    略加思索,伊芙就想明白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雾气跟路易之间有着特殊链接,能在这会儿被路易派出去,想必是被他发现有陌生人进来了。


    虽然发不出去消息,但伊芙还能看到外面发的消息,外面派了五个人过来,一个阵营总共也就35个人,加上被困在人民医院的十人小队,和正在档案馆找线索暂时失联的洛尔迦三人,也就等于江边大厦那边只剩下了17个人,跟几乎全员战士的联盟比起来,帝国处在了左支右绌的困境里。


    即便如此,外面也没有就派几个人来随便打发了。


    带队的是经验丰富的前指挥系首席宁忆北,考虑到这边有两个炼金术师和各个学校的近战系首席都能中招的缘故,他们便没有再派炼金术师过来了,而是让见多识广的罗文清和精神态有治疗能力的塞西尔过来帮忙,罗文清的精神态是S级的防御型,剩下的早见春纱是速攻,精神态能力遁入阴影,格蕾丝则是万能的爆破型精神态,补上了远程攻击的空缺。


    队伍排布的很考究,如果这都不能解决医院这边的问题,那也没必要再送人头了,安安静静等比赛结束就行了,有伊莎贝拉她们留在外面,至少保住了大半的核心力量。


    但最好还是速战速决后再回援,别的不说,光是林催眉那作为向导的控制力,就不是仅凭着战斗力和意志力就能抵御得住的。


    好在伊芙已经知道解决这边问题的办法了。


    她本来是要直接下地底太平间的,想到刚来的支援小队在迷雾环境里,未必有骷髅沾光,而且他们应该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光看着同学挨砍好像也不太厚道,思来想去,伊芙还是去靠得近的诊室找了纸和笔,把要注意的事情,包括简易的医院地图,骷髅架子那一旦造成伤口就无法愈合的奇异特性,和解决完怪物就去太平间汇合的事情用最简略的语言概括完,串到自己的箭矢上。雾霾天认不出路,她大概估计了一下从院门口到人民医院主楼的路,就学着以前自己在武侠片看到的那样,嗖的就把串有重要信息的纸条给射出去了。


    考虑到那群人还有迷路的可能,伊芙颇为体贴地写了好几份,往几个方向都分别发射了一遍,至于会不会射中人应该也没有什么巧吧?


    况且队伍里不是还有塞西尔吗?真不幸负伤了,可以让他救急一下,伊芙毫不心虚地安然想道。


    长箭如流虹,带起的风流连浓雾都被推开些许,一经没入,伊芙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正事上,她走得快,因此也完全没有听见外面爆响的一声惊呼。


    “我勒个去,是谁躲在雾里偷袭人啊!?”-


    太平间里此时也混乱一片。


    从束缚带里解脱后,脑袋还算清醒的人帮着爱丽丝一起把另一个骷髅也丢进冰柜里锁上,还有的人因为先前吸入迷药过多,怎么喊都喊不清,只好先扶到墙边靠坐在一起,等他们神志回笼再一起出去。


    路德维希在墙边找到了温控调节的开关,将太平间的空调气温调回正常温度后,才发现爱丽丝正用手托着路易的脑袋,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想起曾经的师徒之情,伤心了吗?”他朝这边走过来。


    “……那倒也不至于。”


    爱丽丝思绪被打断,略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手上则掰过路易的脑袋,给他看对方后脑勺的伤口:“我刚刚给他这里撞了个伤口,到现在还没恢复。”


    不怪爱丽丝起疑,但被拆掉骨头都能再生出八个身体的人,一个脑袋上的破口居然到现在还没痊愈,这怎么可能是正常的?


    “嗯?”路德维希的重点却不在那上面,他伸手捻起藏在路易衣领深处的吊坠,抽出,下面坠着的是一颗漂亮的红宝石,“这个宝石怎么有点眼熟?”


    “什么?”爱丽丝转了下眼珠。


    她来到奥利弗家族也不过才两三年,在看宝石这种东西的眼光上,到底还是不如路德维希这种自小含着金汤勺长大的真少爷。观察了半天,她也没看出这颗石头跟罗夫人送自己的那些普通红宝石首饰有什么区别。


    宝石这种东西不都长一个样吗?


    想了一会儿,路德维希总算是想起来自己是在哪见过的了:“我想起来了,这宝石好像跟我哥的吊坠是同一种石头,不过他那个小得多。”


    他说的吊坠爱丽丝也有所了解。早在路易还在给奥利弗家族效力的时候,曾给洛尔迦做了一个强力的防御型道具,下面坠着的数块宝石里,主石就是一块鸽血红状的美丽宝石,十克拉大小,比起路易的这枚婴儿拳头大的差远了。


    路德维希是亲手摸过那个道具的,这种红宝石并非天然晶石,而是炼金术的产物,他皱着眉,就要伸手道:“我看他能从骷髅变成人,又从人变成骷髅,八成就是这个项链搞得,看我把链子摘掉看看。”


    来不及劝阻,他便直接手贱发作,一把扯下路易的项链,没想到不扯还好,一摘下项链,刚刚还死气沉沉的炼金术师,立马就跟过电了似的浑身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睛还没聚焦,就猛地朝前一伸手,嗬嗬地挣扎:“还还给我!贤、贤”


    贤了半天,他也没卡出后面的话,反而眼珠子越瞪越圆,鸡爪似的细瘦双手也在一直发抖,激动得好像被夺走的不是一条项链,而是命根子一样,这幅怪异的样子不仅把路德维希吓了一跳,就连旁边的爱丽丝也差点把手上扶着的人给甩飞出去,她迅速地反应过来后,就把项链又从路德维希那劈手抢回,连忙缠上了路易的脖子。


    砰的一声,人总算是不乱动了,笔直直的往后一倒,眼神涣散地仰面朝天,也安静多了。


    路德维希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面如金纸的年轻男人,压着气音道:“ 他中邪了?”


    “不知道,但状态肯定不对,”遭了这么一出,爱丽丝也不敢动他了,将人轻手轻脚地放回了地上,“现在还不能让他死,不然等比赛结束了不好问话,那个项链好像能吊着他的命,先戴着吧。”


    正好穆还珠把另一边的学生都安置好了,靠着墙休息了会儿,她体内的迷药还没有代谢干净,因此体力状况也倒退得很严重,等她缓完气,再过来后,一下子就被路易吸引了注意:“这是谁?”


    看年龄不像是参加比赛的学生。


    虽然心知肚明路易八成就是搞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但他毕竟还是姓奥利弗的,要是在这里承认了他的罪行,恐怕会给奥利弗家族也带来麻烦,所以爱丽丝只起身答道:“奥利弗家族的叛徒,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恐怕是比赛之前就躲进来的,然后组委会检查场地的时候也没查到他。”


    “原来如此,”穆还珠又看了路易一点,对方这幅瘦颊弱骨的样子,如果不是梳理得还算体面,那看起来跟丧门犬也没什么区别了。她醒来的晚,完全没撞见路易得意猖獗的时候,因此也没有多问,大家族间有点阴私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出于礼貌,她直接换了个话题,“把我们抓来的骷髅应该就是刚才被锁进柜子里的两个之一吧?既然已经被解决了,那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爱丽丝有些忧愁道:“不知道雾散了没呢。”


    她这会儿脑袋瓜倒是不疼了,那不明来源的呼唤停止后,耳根总算是清净了。


    “我先出去看看吧,”路德维希提议道,“我中的药效要比你们低很多,要是外面没什么危险了,就回来喊你们一起出去。”


    爱丽丝点点头,出去本就是穆还珠的建议,她对此当然也没什么意见。


    他披上外衣,走到门前,没想到手刚盖上门把手,沉重的铁门就忽然被人自外打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熟悉身影才踏进来,就被堵了个正着,伊芙将手里的手电筒在路德维希脸上照了一圈,这才从旁边钻进太平间:“是你啊,堵在门口干什么?”


    “你、你没受伤?”路德维希吃惊地看着她,头顶的金发翘起,看起来像只回不过神的蠢狗,“我们醒来的时候没看见你,就知道你提前逃掉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帝国的救援来了,我给他们留了消息,等处理完外面的骷髅怪物后应该就能来找我们了,我过来是为了把那个覆盖了医院的怪雾给处理掉的。”


    伊芙说着,顺手就把藏在衣袍里的手电筒和武器都一股脑地塞给了路德维希,这些原本属于学生们的物资被路易藏在了他自己的办公室,不仅如此,她还去心血管内科的006诊室找到了爱丽丝所说的有效鉴定物,真正被鉴定成功的不是心脏标本,而是浸泡着心脏的黄绿色液体,那才是旧纪元的东西。


    “那个迷药本质是一种热毒,去冰柜里刨点冰块出来,给墙角的人敷上,能缓解她们的症状,”她一来,便如同主心骨突至一样,有条不紊地吩咐还有行动能力的人干活,穆还珠休息了一会儿,就也跟着去干活了,至于路德维希,则在分发完武器后,又凑到伊芙身后,被后者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你没事做?”


    这语气,对味了。


    路德维希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万分诧异:“你穿进这个数据体替身里了?”


    “ 我对你现在才发现这点感到由衷的无话可说,”伊芙用力一拍他的脑袋,将人推去干活后,才在爱丽丝旁边蹲下,掂起路易脖子上的贤者之石,爱丽丝才诶了一声,来不及阻拦,就眼睁睁地看着伊芙一把揪掉了路易脖子上的项链,“这个不能给他戴,不然那些骷髅安静不下来。”


    才昏迷没多久的人顿时又挣扎了起来,被她往后脖颈用力一掐,立即就软软地躺了下去,最多就像只缺水的鱼一样,时不时抽搐一下。


    爱丽丝道:“但路易前辈看着像是要死了。”


    “你们把他打出致命伤了?”


    伊芙有些狐疑。


    “那倒也没有就是后脑勺破了个口子,一直好不了,”爱丽丝给她看伤口处,“我怕死了不好审问调查,这才一直给他留着。”


    “不是伤口的问题,”伊芙摸了一把,周围很干净,没有黏腻的血迹,地面上也一样,“是被其它东西吸走了。”


    她心中有些发沉,起身在太平间四周走了两圈,半弯着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包括爱丽丝在内的其它学生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直到伊芙问了句“有可以擦东西的抹布吗”,穆还珠这才拿起刚包裹过冰块、冰块融化后湿哒哒的布巾塞给她,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来之前就收集到了一些信息,这一整个太平间,其实都是一个仪式场地,你们抓过来就是被当成祭品的,”伊芙拿着毛巾在地上用力地擦了两下,恨不得把地皮都刨掉一层,这才把仪式最核心的一个图标擦淡了,甩了甩湿巾,她换了个方向边擦拭边解释道,“虽然你们自救成功了,但仪式从画成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奏效了,不仅是只有你们才能成为祭品。”


    更倒霉一点的话,就算是她,也说不准几个年轻的A级学生,和使用过贤者之石的高等炼金术师比起来,究竟谁才是更优质的祭品。


    就算伊芙没说得太清楚,但也足以其余人明白她的意思了,路德维希脸色有点发白,爱丽丝则是立马伸手捂住路易的脑勺。


    “已经晚了,那东西不喜欢吃死的,或许早点让他死了,还比活着被吸血好些呢,”见地上的仪式符号没法完全擦干净,伊芙泄力地将抹布往旁边一丢,放弃了亡羊补牢的行为,“算了,这也不是你们的错,大家都是受害者,我们先离开这里。”


    “那外面的雾”爱丽丝欲言又止,她是推倒路易的主责任人,知道可能无意间创下祸后,她心里格外的不安。


    伊芙道:“应该已经散了。”


    那挥之不去的灰色雾气,本来就是地下那只恐怖巨物自身带出的伴生物,再通过一些方法被路易操纵了而已。现在仪式痕迹被伊芙无限擦淡,路易又人事不省,那雾气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路易,心里可惜又要让他多活一段时间了。


    真要是无声无迹死在蓝星上就好了,但现在杀不杀的,已经没了意义,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冲对方动手,惹出了这么大的祸,奥利弗家族反而需要活的路易去继续要挟炼金术师协会。


    素白五指在腰间刀柄上富有节奏地划弹过几下,她最终还是不着痕迹地将手缩回了袖子,好像从未有过那些不为人所知的私心一般,朝其余相互搀扶的学生们轻抬下巴,语态从容,命令明晰:“先出去,还有体力的立即跟我回援江边大厦文明点,剩下的半小时后赶上。”


    第247章


    咕噜咕噜


    半透明的巨大鲸影自雾气里浮空游过,鱼尾一甩,就将右半边某个靠近的骷髅啪地甩开,将几名少年密不透风地守护在自己的身体里。


    一条长鞭闪电般甩来,同时裹起两只骷髅怪物后往远处一丢,力度把控得极其巧妙,白骨摔落在地后咕噜噜地滚了两圈,恰好卡在一个骨架将散未散的程度。另一边,早见春纱也用太刀刀鞘抽飞另一只骷髅。


    在拆了一只骷髅怪物,发现它确实能从不同的两截各自长成一个完整躯体后,几人果断选择相信那只飞来横箭上送来的情报,只是将怪物甩得远远的,不再白费力气拆解。


    箭上的纸条里还附带了简易的路线图, 腕表虽然没有了信号, 但还能当指南针使。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 帝国的救援小队还是步履稳当地摸到了医院的主楼前。


    走在最前面的宁忆北咦了一声,眯起眼睛,抬头看天际边隐约可见的惨淡红日:“雾气变淡了。”


    “我的精神力恢复也没先前那么卡了,”仔细地感知了一会儿后,罗文清也弯起唇道,“看来我们多跑了一趟啊,她们好像已经靠自己把问题给解决了。”


    “先进去看看再说, 可能有人受伤了。”


    雾气的源头早就被伊芙掐断了,只是因为太过浓稠,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散尽。鲸鱼状的精神态上下游弋,淡蓝色荧光的辉映里,洞开的楼栋大门和几个相互搀扶的人影若隐若现。


    最终还是伊芙她们先看见了外面的人,雪亮的手电筒光照打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塞西尔脸上,他下意识地偏开脸,风声骤然扯紧,一簇长箭就立即从他颊边飞快掠过,将一只借着雾气遮蔽趁机靠近的骷髅怪物猛地贯穿。


    “你——!”


    羞恼一闪而过,塞西尔咬紧了腮,确信这就是伊芙故意给自己的下马威,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旁边的罗文清先一点就炸了:“好啊,果然是你!先前偷袭我的人就是你吧!”


    说着,她便吭哧吭哧地把自己的袖子一卷,虽然经过了塞西尔的初步治疗,但为了节约精神力,止住血后罗文清就主动让塞西尔停下了,直到这会儿醒目的红痕还留在肌肤上,看起来十分惊险——能不惊险吗?谁能想到来自自己人的暗箭居然是进门遭到的第一劫,差点就把罗文清的这只手给废了。


    “什么偷袭?”伊芙放下左手,右肩还托着神志昏沉的杰西卡,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罗文清在说什么,顿时表情比受害者更惊奇,“我那会儿哪看得见你们在哪里呀,就往不同方向随手射了几发,居然真能射到人吗呃,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文清师姐。”


    罗文清:“”


    她没听错吧?


    这人的语气里甚至还有几分疑惑,有什么好疑惑的?疑惑居然真的有人会这么倒霉吗?


    原本只是想找下罪魁祸首,也没想干什么的,这下罗文清真的是气到绝倒了。


    眼看着第一帝国学院的医疗系就要爆发前后任首席之间的惊天矛盾,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现状,好像跟伊芙先前声称的“留了消息”情况有些出入,爱丽丝眼观鼻鼻观心,手肘一拱就将伊芙推推搡搡地挡到自己身后,半是维护半是打圆场道:“误会,误会,啊哈哈,先别纠结这个了,我们队有人中了迷药,塞西尔你能过来帮忙看一下吗?”


    也不知道这群人在里面遭遇了什么,差不多一般的人都精神恹恹,有的还能自己走,有的全靠旁边人扶着。塞西尔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在不敢跟罗文清对视的伊芙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在爱丽丝刻意加重的一声“塞西尔”里回过神。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但又不想激怒爱丽丝,只好点了点头:“好。”


    “我们去那边说。”爱丽丝道。


    两人走远了些,伊芙这才问宁忆北道:“江边大厦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自从宁忆北抵达人民医院,跟伊莎贝拉汇报过一次位置之后,那边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就连刚刚信号恢复后,他又发了个消息,也没有人表示收到。


    宁忆北声音微沉:“我们没进大厦,是在半途就被调遣过来的,但情况应该不太好,林催眉的能力比我们预计得更强,而且因为大厦自身地图并不固定的原因,双方都没法预计下一个转角会遇上谁。”


    大厦内部地形会自动变换的事情,早就被齐影公布在了全阵营的通讯频道里,因此就算是被困在医院里的炼金术师小分队,对此也有所了解,伊芙抱着手臂,沉吟片刻:“那就是没有对付方法的意思咯?”


    “不好说,我个人觉得让有高级精神控制型能力的精神态来对付她,应该会更占优势一些,但是你知道的,这种人才早就在帝国绝迹了,”宁忆北短促地笑了一下,因为几百年前反叛军那一回事,从此帝国就对相似能力的人严防死守,不过S级精神态的觉醒者本来就少,何况是精神控制型这个罕见的能力方向,所以这项决策一向执行得极为隐秘且高效,“但王室的誓约能力也有些用。”


    伊芙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在看爱丽丝还是在看杰西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杰西卡状态不佳,我先带爱丽丝回去,过会儿塞西尔在这里进行治疗的时候,你和文清师姐能留在这里照看一下,等她们状态恢复了再尽快回援吗?”


    宁忆北挑了下眉毛,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伊芙淡淡道:“我对美第奇家族内部的关系有所耳闻。”


    “可以,”没想到宁忆北并没有多问,而是直接答应了下来,“我留下就可以了,我的能力受林催眉影响比较大,这也是伊莎把我派出来的原因,文清跟你们一起回去。”


    他的精神态能力是读心,相较于一般人,受到精神控制的影响也确实更大。


    虽然没有共事过,但伊芙相信他的控场力,正好爱丽丝那边也跟塞西尔商谈好了受伤学生的事情,意外之喜的是有些学生先前因为被骨刀割伤而一直在流血的伤口,也可以被银月铁线莲治愈。


    重新纠集过人手后,宁忆北亲自将几人送上路口,紧接着,几架形态各异的神话机甲便纷纷腾空而起-


    江边大厦此时也混乱一片,不是故意不回消息,而是实在腾不出手来看通讯。


    在判断出自己打不过伊莎贝拉后,公羊休就果断地遁进了大厦,其余的联盟选手也紧随其后。伊莎贝拉倒是没忙着立即跟上,而是收起机甲,清点了一遍帝国选手的人头,这才分队进入。


    楼层会变,房间会变,或许上一刻还在八楼,下一秒就到了八十楼,大部队难以保持秩序。与其意外走失后惊慌失措,倒不如一开始就把队伍分好。


    变化无常的地形对联盟那边影响不大,林催眉的精神态始终在天上漂浮着,无数根命运的丝线自蛇鳞下延伸而出,虚虚地包裹住整栋大厦,不仅能完美地控制住己方人发动突袭,还能时不时地试着操纵一下帝国那边的选手,几乎所有人的动向都掌握在她手里。


    ——除了三个悠闲到近乎闲庭漫步的散漫家伙。


    “伊莎贝拉在63层,同层的走廊尽头有五个联盟的人,我已经修改了模拟系统的数据,把他们引入了镜像视角的另一个楼层,会随机传到哪个楼层,我也不知道,林催眉那边安排了系统生成的成年虫族,不过有公羊休在旁边,能造成的干扰很有限,杨海波带的队伍就在她上一层,考虑到他们对上联盟胜算不大,所以我也把路径扭转了一下。”


    齐影戴上了半面面具似的全息眼镜,面朝着墙面,站得笔直,表情严肃,不知道是在跟谁汇报,颜宁实在看不下去,手动给他扭了个身子。


    “ 谢谢,”偷偷掀起眼镜,瞄了眼似笑非笑的银发女孩,齐影轻咳了一声,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放下眼镜,“不好意思,用本体接入网络容易导致大脑短路。”


    “所以你为什么突然就让我们把身体换回来?”颜宁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数据体更方便,而且你还只让我俩换回来,你自己又不换。”


    此时的三个人里,有两个脚下都有影子,唯一一个仍半悬浮着走路的,还把自己的身体丢给了颜宁拎着。


    一副自己跟自己不熟的样子。


    虽说一个人的重量而已,对颜宁来说不算什么,但她还是莫名地很不爽,像是被人当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厮似的。


    “方便意外来临时跑路而已,”银发女孩薄唇轻挑,“我要是你们,现在就已经开始往靠窗的地方挪了,不然过会儿跑都来不及跑。”


    “但我们不是还没找到能确定这里是文明点的有效物品吗?”颜宁闻言十分惊讶。


    齐影淡淡道:“都被打成这副稀巴烂模样了,文不文明点的还重要吗?”


    双方加起来都快被扣了一千多分了。


    说话间,楼上一阵地动山摇,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召唤出了自己的机甲,历史久远的旧纪元建筑不堪负重,天花板上立马就砌下水泥如雪乱,将齐影和颜宁两人的头覆得灰白。


    颜宁:“”


    能让堪称联赛搅屎棍的帝都人大主席说不出话的时候不多,颜宁悻悻地缩了下脖子,决定闭紧小嘴巴,安安静静地干活就完了。


    没想到摇了一下还没完,走了没两步,大厦又开始猛地震动了一下。她们本就在较低的楼层,因此震感传来的格外模糊,如同低音域的声波,闷闷地撞在人的脑门上,一阵阵不明显地犯晕。


    才暗自发誓闭嘴的颜宁又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谁啊,还没完了是吧……”


    只是她还没骂完,齐影就抓住了她的袖子,漆黑的眼瞳如同浸在寒水里的珠子,冷意透彻:“不对,震感不是来自楼上,而是下面。”


    “啊?”


    颜宁吃惊道:“比赛场地难道也有地震?”


    这一类大型的天灾难道不是在赛前检查的时候,就提前排查过风险吗?


    有人顺势打开了窗户,风习习地吹入,一墙之隔即是高楼朗日,百米之渊。


    “所以当然不是地震啊,是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力量被放出来了。”


    银发女孩似乎早有料到,侧身让开窗口的位置,外面吹入的风将她的发梢卷起,一双诡异的重瞳眼在日光灿灿如琉璃。


    她似乎再也懒得掩饰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掩饰过,只是两个全心全意放在比赛上的迟钝家伙,全程都没有把疑心放到旁边自己亲手召唤来的伙伴身上过。


    刷的一声短刃出鞘,颜宁左脚后撤,半是惊异半是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给你们两个提议,一是立马驾驶机甲从这里跳出来,跑得越远越好,二是发布通知让其它人也一起跑,不愿意跑的直接调动参数自动淘汰,放心,组委会不会判你们违规获胜的,至于权限,会有人帮你们来的。”


    对于她的质问,玛丽亚恍若未闻,甚至还满是嘲笑意味地保持着伊芙的外形,只是四颗蓝宝石般的眼珠嵌在眼眶里,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已经听见了星球振鸣的声音,最多还有一分半钟准备我前面说的那些事情,虽然不知道是谁做主,把比赛放到了这颗星球上,但显然你们这群小倒霉蛋,正好撞上了最麻烦的情况。”


    等讲完了自己需要讲的话,玛丽亚这才将竖起的手指收起,半歪着头打量颜宁,就像族群里成年的大狮子打量半长成的小狮子那样,半晌,才轻浮地吹了声口哨,笑吟吟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就当我是一个好心的赛博女鬼吧,混沌星域偷渡来的小黑户。”


    颜宁的瞳孔猛地一缩,身后的齐影也警觉地皱起眉头,但下一秒,两人便几乎同时地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力,陌生的精神力在意识海来横冲直撞,接管了思绪,威慑力令正在天上徘徊的巨大蛇形精神态都顿了一下,澄黄的竖瞳向下惊疑瞥去。


    向前迈步,沟通机甲,最后就是——


    两人跟表演跳水表演似的,以一个僵硬的姿势自四百多米高的跃下,爆闪的光芒先后亮起,那是机甲锃亮的外壳反射而出的日光,直至进入机甲,颜宁才抽地打了个摆子,重新拿回了对身体的操纵权。


    “太恐怖了……”她险险控制住机甲,向上飞去的同时往后背一摸,手心就和脑袋一样空空如也,终于是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不对,齐影,齐影!”


    “我的脑子还连在系统里,你别喊那么大声。”


    齐影受不了地朝机甲内频道回了一声。


    但颜宁这会儿完全顾不上他的感受,又怕又悔地大声道:“伊芙的身体被那人留住了!”


    “死不了,”齐影犹忙着踢人传消息,早在看清那双重瞳眼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把谁给召唤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伊芙的精神体到底去哪了,但这不妨碍他先照着对方的吩咐行动起来:“那女人是伊芙亲祖宗,害不死她的。”


    颜宁:“……?”


    “你要死啦!”她的声音更尖锐了,如同一只惊恐发作的土拨鼠,操纵着机甲就一脚当胸正踹中上半空的另一具机甲,险些把脑回路正挂在网上的齐影呕的一下脑子都快踢飞出来了,“让你把伊芙转换过来,你把人家祖宗招魂过来干什么啊?”


    第248章


    在档案馆最东侧,一座无论是高度还是面积都小于其它馆区的小楼,此时正半掩着门,就连原本挂在门把手上的“综合档案馆开放时间周一至周五9:00-16:00”的长方形木质小牌子,也被人礼貌地放到了一旁推窗的凹槽里。


    门扉后漆黑一片,只有两三束笔直的雪色灯光照来照去,自排满铁架的红头文书上扫过。在上传完有效物品,点亮文明点之后,洛尔迦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切断与档案馆相连的所有总电路及地下铺设电线,没有了供电,原本设置在档案馆内部的模拟系统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周回雪看出了他的意图:“你要在这里找关于蓝星灭亡前的文件?”


    “是,”洛尔迦点头,解释道, “超市里的食品保质期大多在两年内,说明蓝星远慢于宇宙正常时间流速的现象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而且这颗星球上的生活痕迹很明显,如果真的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它一朝覆灭的话,这样浩大的灾难,我觉得档案馆应该会有相关的记载。”


    “我明白了,所以要找的是两样文件, 一样跟蓝星异常的磁场有关, 另一样则跟大灾难有关是吧。”


    周回雪点点头, 几乎没花时间考虑就同意了他的观点:“我也来帮你一起找吧, 反正就算回去了, 以我的战斗力也是送人头,还不如在这里用处大。”


    利兹本就是伊芙留下作后手的,作为正常水平略微突出的一年级生, 她的实力放到江边大厦那个群魔乱舞的环境里,比起周回雪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她很快就也相当审时度势地一举手,积极响应道:“那、那我也留下来帮你们。”


    灾难到来的时候,为了维持稳定,有一些信息实际上不方便为民众所披露的,但在政务政策的公示中,再细微的线索,也能从中透出一二,这就是洛尔迦放弃了报刊室,直接来这里寻找信息的原因。


    档案一般都按照发布时间排列,这里存放的文件里,时间最新的是2x48年的报刊,当时的人类已经吹响了大宇宙时代的号角,只不过由于物资的限制,只开辟了数量较少的几颗居住星和资源星,大部分人还是居住在母星蓝星上。


    当时有资格迁徙去外星球的人,要么是好奇心膨胀的财阀富豪,要么是身负一技之长的建设型人才,谁也没料到不过十几年,母星就突兀地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讯息,而那些于太空中继续繁衍生息的人中龙凤们,在数百年后,又分化出了新的社会等级,有人在更加富丽精巧的新首都星上纸醉金迷,也有人在最恶劣的资源星矿洞里咽食尘沙。


    生物的遴选和竞争一刻不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我找到了一些文件,你们不用过来,我总结后念给你们听就可以,”女孩冷淡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幽,如同旧日的回响,伴随着唰唰的翻页声,“由于宇宙膨胀和巨型黑洞导致的牵引力异常,蓝星航天航空联合委员会发现了本星球逐渐远离了常规运行星轨,通过表决,他们决定执行夸父计划,过程我就不赘叙了,估计你们也听不懂,总之就是通过磁场力,彻底固定蓝星和恒星的距离,从而稳定运行星轨,虽然跟原星轨还有一些距离,但总比被卷入黑洞后彻底毁灭好。”


    “但计划出现了一些预料之外的情况,导致时间流速变慢了很多,是吗?”


    利兹大概猜到了后续,她还算有点知识基础,行星的星轨与恒星之间并非纯粹的圆形,而是呈椭圆形,距离越近温度越高,距离越远温度越远,原本这点冬夏变化应该是在委员会的预计可承受范围之内,但他们没想到磁场干扰了星球的时间流速,这也正是为什么明明蓝星的大部分废墟都保存完好,独独地表水源消失的原因——过于漫长的高温期破坏了地表水循环系统。


    “地表水受到这个影响蒸发殆尽了,但地下水又没有受到影响,这应该不是蓝星覆灭的真正原因,”周回雪沉吟道,“我总觉得还有其它的原因,可惜在这里找不到更详细的线索了。”


    “覆灭是因为黑洞,不是因为星轨和缺水。”洛尔迦忽然道。


    手电筒的光照停留在红褐色的木桌上,或者说,笔直地照向了桌上那份不知道是谁遗留在这里的纸质文件上。他伸出手,仔细地端详着这份全球二级战备通知书,一百来页厚的高头大案,即使是在档案馆里,这种分量的文件也是十分少见的。


    “黑洞带来了未经发现的异常生物,这种生物破坏性极强,又难以清剿,再加上恶劣的天气,它们甚至可以以水体为媒介进行感染,”洛尔迦将手上图文并具的文件递给另外两人,冷静道,“你们看看这些异常生物的外形。”


    坚韧油亮的外壳,畸形庞大的身躯,和恐怖的口器——不是虫族还能是什么?


    “虫族居然那么早就有出现过吗?”周回雪诧异不已,仗着自己阅读速度快,急匆匆地又翻过几页,凑在她旁边的利兹都有目不暇接了,只来得及从精细的引图中辨认出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虫族品种。


    入侵蓝星的虫族很奇怪,中低等虫族很少,基本都是高等虫族,两人甚至从上面瞥见了几个极其扭曲怪异的外形,远比高等虫族更可怖,周回雪轻轻念道:“真是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王级虫族的图像,居然是在这种地方。”


    以王级虫族的感染力,加上那些因为蒸发后一直以水汽状态笼罩着人类城市的浓雾,即使是覆灭一整个地区,也不过弹指的事情。


    “蓝星居然还能保存到现在,也太神奇了,不过那种情况下,旧纪元的人类还能尽可能地整理出这一份详实的通知书,真是了不起,”利兹忍不住地咋舌。


    通知书虽厚,除了开头的几页是在叙述异常生物入侵的紧急,后面基本都是画满一整页的虫族图像,堪称极其珍贵的文献资料,不过这会儿的三人都没有心情再去拍照上传了。周回雪翻得飞快,到了后面,王级虫族已经开始呈现出人形的模样,外貌精丽到近乎异常,就在这时利兹忽然惊呼一声,按住通知书页。


    “你干嘛?”周回雪面色不善地看她。


    “学长,你快来看这个,”利兹却顾不上她了,直接将厚册夺走,朝抱着手臂倚在一旁书架上的洛尔迦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抓着手电筒,白花花到近乎刺眼的灯光,王级虫族绮丽非人的面庞和流金般的眼瞳出现在纸上。


    “——这居然跟前不久我们学校医疗系新聘的艾格教授长得一模一样!”


    洛尔迦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住爱葛妮丝的画像上,那一霎那像是陷入了什么极深的困惑,表情凝重得如同苍白的雕塑,连光影都极为犹疑不决地停驻。


    片刻后,他的左眼皮才猛地一跳。


    很久之前的一场交易重新泛上了他的心头,当时没有得到答案的困惑,在此时迎刃而解。


    “不是一模一样,这就是一个人一个虫族,”他近乎齿关都在发颤,心扉寒彻,“立即通知其它人,集体退赛,我们要尽可能快地离开蓝星,联盟那边也一样,所有人都必须离开这里!”


    “什么?”


    利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或者说,难以想象居然会有王级虫族成功潜入人类社会,还是最为高手云集、戒备森严的帝国首都星,她的表情有点发懵,洛尔迦却无法向她解释清楚,手指已经按上了通讯用的腕表。


    “这根本不是什么荒废星,”青年面色冷硬,“而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王级虫族集体沉睡处。”


    这才是蓝星遭受虫族侵占却没有毁灭的原因,谁会无聊到亲手炸毁自己的卧室?就算是虫族也干不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深深地看了一眼洛尔迦,周回雪没有盘问为什么对方立马就能得到这样的结论,而是举起自己的右手,客观道:“已经来不及了。”


    “退赛功能键已经没法使用了。”-


    强烈的震感里,察觉到不对劲的不只有帝国的人。


    地面剧烈地一簸,公羊休条件反射地就要伸手扶住林催眉,却被轻轻地拍了两下手心,示意这点程度影响不到自己。


    轻哼一声,公羊休收回手,不满地拧起眉:“帝国那边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被四波虫族围攻了,每一波新虫族刚出现,就直冲着林催眉而来。就算是傻子,也该意识到应该是帝国那边正好有人是跟信息网络相关的能力,入侵系统后故意来阻碍他们的。


    “这次应该不是帝国的锅,”林催眉十指下垂,捻住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见的丝线,如同悬丝问诊般,细细地感知着这里的情况,“这栋大厦垂垂欲倒,满是危险的气息,光是帝国的那些人,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


    文明点争霸早就变味了,扣了这么多分,就算占领了也回不来本,打到后面无论是帝国还是联盟都是拼着让对方淘汰的主意,你死我活地互掐。


    想必有人就是趁着这个空隙,给他们都下了套。


    她手指扣动,就要给联盟的选手下达新的指令,手下人就是在这时候捧着腕表小跑了过来,表情讶然:“老大,你快看着这个,居然有帝国的人把通讯打到了我们的频道里!”


    “谁,”公羊休瞥了一眼,“是那个系统黑客吗?”


    来挑衅的?


    他不为所动,伸手就要挂了通讯,林催眉却制止了他。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行动已经被拒绝了两次,公羊休抿了抿唇,不高兴的情绪直接挂上了脸,林催眉却没有搭理他,而是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接通。”


    毫不犹豫地按下接听键,漫长的三声嘟音后,对面响起了清甜的女声:“喂?”


    “ ”


    刚有人想说话,林催眉就抬手向下压了压,这是不让他们说话的意思,那刚想冒头的选手嘴张到一半,又乖乖地闭上了。


    在林催眉审视的眼神中,颜宁又喂了两声,都没人答复,顿时就怀疑是不是腕表坏了。


    “别管对面,你继续说,”正忙着修改大厦逃生路径的齐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抽空瞟她一眼,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另有要忙的事情,也不会让颜宁帮忙联系联盟这边,“他们不信任你,所以故意不说话。”


    电子设备坏没坏,还能有人比他更清楚吗?有了齐影的吩咐,颜宁也不再客气,直接一轱辘地就把要交代的事情全给交代出去了:“喂喂,友情提醒一下,这栋楼最多还有一分钟左右就要塌了。你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出来,或者直接小手点点退赛弃权键,跟谁过不去都别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林催眉终于开口了。


    “独门秘诀,不方便透露,你只要知道你们的人死在帝国会很麻烦就行了,”没好气地说了两句,颜宁刚想挂掉通讯,就看见了己方阵营通讯刚浮现的消息,话到嘴边顿时就拐了个弯,变成了一声尾调明显上扬的呀声,她重新拿起腕表,“挂了没?”


    林催眉:“你说。”


    “最新消息,本星球疑似有王级虫族正在沉睡,而且退赛功能刚刚宣告失效了,”颜宁和颜悦色道,“自求多福吧,诸位。”


    她说完,就干脆地率先挂了通讯,只留下联盟的人在原地面面相觑。片刻后,林催眉将腕表高高抛起又接住,睨着其余人:“看我干什么?没听到人家送来的情报吗,还不赶紧逃命?”


    脑袋里的筋猛然被绷紧,余下的人打了个寒颤,就缩着脖子作鸟兽状四散跑了。公羊休召唤出机甲,暗红色甲壳外翻,延展又叠起,直至变成背部面积阔大的金属飞鸢。


    随着一声嘹亮的哨响,飞鸢在半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U字形弧度,腾空而起的同时,无需公羊休招呼,林催眉就已经轻巧跃落至鸟背,紧握着颈部的抓手,迎着罡风扶摇直上!


    顶着日光,她微眯起眼睛,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人正靠在另一栋大厦天台的栏杆上,就如先前的自己一般,好整以暇地低头看她


    看起来很陌生。


    一时没想来这是谁,林催眉谨慎地吩咐公羊休:“避开上面那个人。”


    用力拉下飞行引擎,在猛然加剧的机动声里,公羊休言简意赅道:“好。”


    就在飞鸢即将擦着墙壁,直冲向另一个方向时,一条三指粗的铁索忽然从头而降,精钢炼制的钩爪牢牢地扣住机甲的侧翼,突如其来的外力刹停和原本的冲势相冲突,险些将两人甩出脑震荡。


    琥珀色机甲的弩盘不知何时被换成了钩爪的形状,步履极稳地后撤,力道落在将飞未飞的钢铁飞鸢身上,就成了无可抵抗的重压。


    公羊休低声咒骂了一声,手速极快地按下几个键,飞鸢微振翅膀,看起来就要重启飞行,下一秒,竟是连带着侧翼都被撕裂,乌烟与纠缠的爆闪电火花里,失衡的机甲跌跌撞撞地向百米高的地面撞去!


    咔嘎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划拉声响起,又一只银色钩爪如蓄力的钓竿,在半空里抛了个圆又稳稳钩住断裂的机甲,用力将其提起,因为方才的冲击,大厦晃动的频率又加剧了不少。


    “怎么会”


    公羊休几乎不可思议于自己的无力抵抗,他绝不可能认不出来那架琥珀色的优美机甲就是伊芙的阿尔忒弥斯,但真正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不久之前还跟自己有来有回的人,怎么短短一段时间内就能成长到这样恐怖如斯的程度。


    “不是伊芙,另有其人在操纵,”林催眉的感官连上了衔尾蛇,看得比他更清楚,站在阿尔忒弥斯前面的高挑女人,才是它真正的操纵者,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不进机甲舱也能驾驶机甲的,但对方的实力显然远超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不是参加比赛的学生。”


    她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手指,隐匿在云中的奇异巨蛇顺势伸出无数条透明的细线,好似数不清的小蛇,在云中蛰伏稍顷,便猛然冲向银发女人。


    所有的细线都落了空,就像穿过空气一样穿透了女人的身躯,与此同时,砰的枪响,林催眉便闷哼一声,汨汨的鲜血顺着右臂流淌下来,至于公羊休,同样被钩绳刻意甩撞到脑袋后,晕死在了驾驶室,


    玛利亚将手枪插回腰间,等两人一甲被强行吊上了楼顶,这才不紧不慢道:“你的胆子倒是很大。”


    而原本作为帝国阵营首席的伊芙也收起机甲,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后,秀美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无论是相同的高纯度银发,还是同样出色的外貌,都在证实着陌生女人的身份。


    疼痛牵引着额上不断冒汗,林催眉脸色苍白,挤出一个笑:“前辈,我们有仇?”


    “有仇?哦,亲爱的,那当然不至于,”玛利亚轻轻摩挲过下巴,冰蓝的重瞳仔细端详着面前仍强撑镇定的少女,“但是你可不能走,你被送过来不就是为了解决这里的麻烦吗?”


    “什么麻烦?”林催眉回想起出发前的事情,顿时神情变得很难看,“ 你居然能和太阿联手。”


    “呵呵,不要这么惊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四年共当兵,一生战友情。”


    见林催眉表情微怔,玛利亚啧了一声,将她的脸庞掰向旁边,正对着江边大厦的方向。临这干涸的河床,原本造型独特的高耸建筑已经塌陷了一半,另一半则被漆黑无光的长条物包裹着,那长条物似藤蔓似触手,狰狞黏腻,视线再下移,地面像是扎破了石油田,浓稠的黑色液体自大厦地基处不断向四周蔓延,速度虽慢,却难以忽视。


    也是隔得远的好处,从高处看,大厦倒映在地上的阴影好像一张人脸。


    疏疏的风吹来,林催眉出了一身冷汗:“那是什么?”


    “没有被完全唤醒的虫母,一旦把祂放出,所有追随祂的王虫都会随之苏醒,所以我必须封印祂,嗯要求不高,再封个一百年吧,”玛利亚将她的脸掰正回来,笑眯眯地直视着她,“好歹也是林氏最优秀的血脉继承者,同奥托王室齐名的因果律精神态拥有者,有你们两个齐心协力,就算是虫母,也不是不可以试试吧?”


    “什么叫我们两个?”林催眉抖着声音问道,“还有谁?”


    “当然是奥托的优秀血脉继承者,我们帝国的皇太子殿下。其实我个人更偏爱第四公主,不过她很谨慎,没能骗进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不过,有皇太子作陪,也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林大小姐。”


    兴许是觉得林催眉这幅样子很可怜,考虑到这还是一个成年没多久的孩子,玛利亚的话语声稍稍褪去了些许尖锐,温和了一些:“放心,不会要你们的命,不然光是帝国这边我也无法交代,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因为精神力透支,此后都无法使用精神态,但有今天的英雄事迹,你们的后半生都会过得很好的。”


    所谓的后半生,就是自二十岁开始做一个没有精神态的废物,将到手的一切都抛弃掉,为了虚名,将性命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吗?


    林催眉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她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咬紧下唇,恨恨地看着玛利亚,后者则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声:“当然,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听说你的妹妹也跟你一起来帝国了,她的血脉应该也不错,但这么小的孩子还能不能活着从封印里出来,我就不能保证了。”


    她在拿自己妹妹作威胁!


    “时间不早了,早做决定。”玛利亚直白道。


    “ 我答应,”眼泪和恨意一起浸透双眼,却不仅仅是对着玛利亚,林催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这副天才末路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悲到了极点。


    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唉。”


    就连玛利亚都要以为自己忍不住发出了怜惜的叹息声后,冰凉的薄刃忽然抵上了她脖颈,不同对数据体无效的普通武器,这片同样由数据体构成的刀片,十分难能可贵地让玛利亚感受到了久违的丝丝疼痛。


    不能乱动,但也无须转头,从林催眉蓦然睁大的眼瞳,玛利亚看见了那个本以为已经被月神蝴蝶彻底操纵的空壳身体,正将隐蔽的利刃藏在指缝间,然后相当忘本地压住了亲祖宗的命脉。


    “您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前辈,连我都看不过去了,”伊芙长长地叹了一声,手下却毫不留情地又割入了约莫2毫米的距离,丝丝缕缕的血迹流淌下来,“借着跟我的基因相似性,和主脑太阿联合暗箱操作,把我的意识扔到了数据体身上,利用我的身体,来避免模拟系统的力量限制,还强迫远方来的朋友做人家不想做的事情,我就算是死了,都要被您气活了。”


    “不知好歹的小家伙,”刀刃已经逼近主动脉,玛利亚依然只是一动不动地微笑,“你就是这么对你祖宗兼师傅的?”


    伊芙轻嗤一声:“星际似乎没有祖宗法吧?但您先前做的事情也有点太为老不尊了。”


    要不是身上带着秦梦得之前给她的系统访问权限,光靠齐影的本事,还真不一定能从太阿的控制下找到空子,重新回到身体,虽然当时之所以跟秦梦得要那份临时权限,也是受这会儿手下这人之托就是了。


    不过这种感人的细节就没必要在这时候拿出来讲了。


    “我还是觉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用人命去填路,何况还是在不知道有没有效的前提下,”她慢悠悠地说道,“封建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早就不流行打生桩啦,前辈!”


    第249章


    不过转眼间,城市又蔓上了朦胧的雾气,天色阴沉,万顷穹宇俯身压下,无尽的灰与白之下,远处岿然不动的建筑物矗立在烟尘里,沉默地维系着这片空间最后不被动摇的原则。


    玛利亚没有急着反抗,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挣扎无效,就算能压制伊芙,她也无法像刚才那样轻易地控制住她了。


    登上天台的楼道里埋伏着颜宁,齐影在另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充当临时技术顾问,爱丽丝等人则在赶回来的路上,更重要的是,太阿提前设置的权限封锁已经被打破,她现在动用任何一点超出系统限制的力量,都会被军部的官方检测仪发现。


    “你想保她?”


    但武力本就不是唯一的反击方式,玛利亚保持原姿势不变,仿佛连说话时扯动喉咙伤口带出的疼痛都感知不到一样,反问道:“你知道现在自己所做的决策会让多少人的生活被白白摧毁,多少人的计划都毁于一旦吗?还是就执着地认为,一切都是我的残忍造成的?”


    有多少人参股了这场从成立之初就充满意外的联赛, 完全不堪细想。


    经手数据体的军部帝王弗丽嘉, 联合封锁的联盟主脑太阿, 早有暗示的美第奇家主, 甚至连从头至尾都沉默不语的秦梦得, 和谜语人的顾朝夕都可能参与其中——


    那么多座大山横亘在前,巍然阴影隆隆垂下,早已胜过千军万马和一切言语。


    林催眉看起来还有点没缓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忽然反目的两人,狡诈无常的帝国人彻底把她精明的小脑袋瓜给弄糊涂了。伊芙扫了她一眼,便提起胳膊,将玛利亚的脖子又向后勒紧了些:“所以你当初是怎么对付那东西的?”


    “你不会是想代替她吧?”玛利亚面露惊异,“只是一个联盟的人而已,你之前有这么善良吗?”


    伊芙神情平静:“不善良也没办法,那么大一顶拯救人类的帽子都扣下来了。在计划这件事之前你没有去做背调吗?安东尼的精神态不是自然觉醒的,他继承的是卡文迪许家族的精神态,只是用了一些特殊办法刺激出了属于王室那边的精神态,恐怕要让你的算盘打空了。”


    何止是非正常觉醒,要是伊芙没猜错的话,皇太子的精神态就是由路易经手,通过虫毒刺激从而引导出来的。


    拿虫毒激发出来的能力去对付虫母,就是想死也没必要选这么难看的办法吧。


    从玛利亚低声骂出的一声里,弗丽嘉大概可以从被怀疑的联手名单里除名了——作为皇太子的亲姨妈,她不会不知道安东尼的情况,更不会明知无用还白白送他去死。


    但军部又能有几个人有权限把玛利亚从系统里放出来,伊芙的思绪快速回想过指挥官之下的几个高级军官,三位总督,前十大军团的军团长,并在最后定位到一个人身上秦梦得。


    从她的角度看,既能把安东尼送走,又能用林催眉做代替,保下伊芙,实属一举两得,唯一不好的就是秦梦得提前猜到了伊芙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所以并没有跟她商量。


    很意外,想通这一点的时候,伊芙却发觉自己的内心很平静,她本该料到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和秘密,童年的阴影和一直以来受到的针对不会因为短短一两年的善待就被抹平,对于皇后母子的怨恨从未化解,所以秦梦得选择跟联盟合作,即使事情败露后她这辈子也将跟王位继承权彻底无缘。


    总比像原著里那样跟虫族联手好,伊芙深呼一口气,暗中握紧了始终藏在自己口袋里的神域钥匙。


    “反正原计划也已经废了,我可以接替林催眉和安东尼上阵,但也有条件,”她冷静道,“告诉我该怎么做之后,你就必须立即回去,不要让别人意识到数据流的异常,更不要把你们那错漏百出的计划给暴露出去。”


    兴许玛利亚真的对伊芙还算有点爱护之心,或是由于同出一源的血脉,或是同类精神态拥有者之间的相互吸引,又或是对她这个人的单纯喜爱,所以宁可选择得罪王室和林氏,也没有一开始就让伊芙亲自上阵——明明这才是最佳的选择。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方向,伊芙的手臂已经松了下来,只有刀片还紧紧地贴着女人修长的脖颈。


    阴翳的氛围逐渐蔓延开来,天穹倒扣如碗,地境一望无际。


    形状狰狞的触手一点点地将摇摇欲坠的高楼向下拖拽,不知名的黑色粘液如有生命般地沸腾着,吐出咕噜噜的气泡,不仅是江边一块,就连伊芙她们所在的这栋楼房,都被黑液攀到了约莫三四层的位置,以黑液的速度看,想爬到楼顶,还需要点时间,因此几人倒也没有那么紧张。


    先前因为时间紧急,即使有齐影帮忙调整路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成功逃出的,也有倒霉的家伙恰好就在要逃出生天的前一刻,因为墙垣的突然倒塌,硬生生地被堵死在了里面。


    这一幕似乎也让玛利亚下定了决心,她示意伊芙将刀片收起来后,伏在对方耳边简略低语了片刻。


    “你现在也终于没有别的选择了,”嘱咐的最后,玛利亚凉凉地哼笑道,“以低维生物的躯体,去挑衅高等生物的尊严,受到的报应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星际人平均寿命150多岁,这还是加入了中低等的人口数据后综合出的结果,以高等星住民的医疗水平和优越基因来说,自然死亡的情况下活两百年不成问题。


    实力越强的强者寿命也越长,但历史上的玛利亚·美第奇却是六十多岁时就早早地逝世了,最主流的猜测是说早年南征北战的经历摧垮了她的身体,真正的原因跟这倒也出入不大。


    意味深长地看了伊芙一眼后,玛利亚竟直接一个旋步,借着伊芙按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自尽了!


    没有溅出的鲜血全变成了莹莹的蓝色数据流,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气里。她动作太快又太干脆,伊芙倒是反应过来了,但她猜到了玛利亚是在借着自杀,脱离出这边的系统,因此也没有阻止。


    林催眉还是那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她有些迟疑地眨了眨眼,犹豫片刻,才问伊芙:“那个人是你们家族的人?为什么她”


    可以这么潇洒地来去自如?


    “以前是,但现在已经死了,”伊芙看她一眼,实在很不想跟那个惹出无数麻烦的家伙挨上关系,但两人相似的外形又是无法抵赖掉的事实,“那只是一个由基因构成的仿造品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林催眉乖顺地点点头,这会儿看着倒是异常的老实,伊芙随即向躲在另一头的颜宁招手,后者拖着步子地走过来:“干嘛?”


    “打我一拳,”伊芙简要地吩咐道,“稍微用点力,往小腹位置,带上精神态的力量。”


    “啊?”


    尽管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听不懂的情况也不止一次两次了,颜宁还是照她的要求,稍微收了点力气,随即就一拳砸向伊芙的小腹。


    “噗——咳咳咳!”


    都说了稍微用点力,这人刚才那拳绝对是本着要她命来的吧? !


    旁边的林催眉又被吓了一跳,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搞不清这群帝国人到底要干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这种老实本分的联盟人根本懂不过来。


    轻拍开林催眉帮忙扶着的手,伊芙咬破藏在牙龈后面的药剂,充盈的力量再度将她送回实力的巅峰。这次不同于五校联赛时,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下,颜宁很快就察觉到了伊芙身上某种气质的变化,瞳孔微凝:“你”


    “嘘,别这样看我,因为一些原因,我在参加五校联赛之前就被人锁住了一部分实力,精神态也召唤不出来,过会儿不得不用到精神态,临时回复一下正常实力而已。”


    在颜宁爆出什么惊世之言,伊芙就抢先把自己的牌给亮了,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没管另外两人在听到她那句实力受限时内心有多么惊讶,直接道:“过会儿帮我一个忙。”


    “你说。”林催眉好奇道。


    “杀一个人,”伊芙镇定回道,“按规矩说,应该是我亲手杀,但这不是有其它事要做吗?我不太喜欢别人占我的便宜,所以还要麻烦你们代我动手一下。”


    从来只有她占别人的便宜,没有别人蹭她的东风的说法。


    还是那回事,斯巴蒂既然把两人竞争的最终场地选在了联赛,就一定考虑到了今天的场面,伊芙的世界里断断没有自己受伤又受苦、别人拾走好处的可能。


    别人或许不敢插手美第奇家族,但林催眉是联盟人,比赛结束就远远跑回老家了,至于颜宁,干了那么多年雇佣兵,结下的仇也不止这一桩了,伊芙相信她的专业性。


    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难言之隐,一听说是杀人,颜宁顿时就跃跃欲试了起来:“杀谁?”


    “塞西尔·美第奇。”


    话才出口,伊芙又想起在外人眼里,自己和他到底还是一个家族的,刚想补一句不一定非要弄死打残也行,颜宁就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头,高兴道:“没问题!保证做到,伊芙姐姐你就安心地去了吧!”


    自从进了这个破比赛,颜宁就一直很心塞,现在总算是有能让自己派上用场的地方了。


    杀人,她可是专业的!


    伊芙:“”


    她嘴唇抽了抽,想说什么,又放弃了挣扎。


    一架浅蓝机甲好不容易撞开了堵路的墙垣,自低处楼层滑翔而出,但黏着的黑液怎么可能白白放任自己的猎物逃走?闪电般抽出的一根触手,挥舞着重重鞭下,顿时便机身一歪,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见状,盘踞在天空的巨蛇尾稍轻轻抖动,林催眉正要出手,却看见伊芙朝她摇了摇头。


    就在那倒霉的机甲要彻底坠到地面时,斜下里忽然滑出一架纯黑的机甲,险之又险地接住它的两肋,轻盈得如同一片左摇右摆的落叶,避开追击而来的七八条触手后,果断地冲霄而上。因为前期摄取的能量不足,全靠贤者之石强行唤醒,虫母的绝大多数躯体还处于沉睡状态,粘液凝聚的触手几次都没够着人后,只好无能狂怒地乱甩几下后,又慢吞吞地缩回了主体。


    原本以为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墨菲:“诶!?”


    他在大厦里因为建筑物忽然的坍塌,被迫跟其它队友分离,挖了半天都没挖着人影,只好换个方向,试着给自己挖出一条生路。


    大厦里的信号在异变发生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坏了,因此墨菲根本没来得及看见外面人发的消息,但那股源自地底的气息,还是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在第六感的疯狂催动下,墨菲本来还坐在地上准备等组委会来救援的,硬生生一跃而起、警觉地开始疯狂凿墙。


    也正是因为先前挖砖费了太多力气,刚出来那会儿还有点精力不足,手松了一下,就被触手抽了个正着。


    “谢谢,谢谢你,同学,虽然隔着机甲看不见你的面容,但你一定有一颗美丽无比的心灵,”惊魂未定地重新拿回对机甲的操纵权,墨菲歪歪斜斜升空,“但下面那个到底是个鬼东西?”


    “看通讯。”


    洛尔迦简扼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不如让对方自己去看消息。除了墨菲,还有其它人被困在了大厦里,他驾驶着机甲绕转了两圈,思考怎么把剩下的人带出来。


    这不是他的义务,但罗夫人是负责与联盟建交的第一话事人,如果联盟的学生在比赛里出了事,会给罗云依带来很大的困扰。


    而且第四军团是这次联赛的安全指导,虽然直觉秦梦得到现在还没有派出支援,背后一定有鬼,但她和伊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真的有问题,洛尔迦还是更倾向于私下处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如何确认还有多少人没有逃出来。


    墙中之蛇倒是可以潜入,但搜查的工作量太大,它分身乏术。


    右手的腕表忽然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为了避免在紧要时候被打扰,洛尔迦早就给所有的功能和通讯都开了免打扰,只有一个人例外。


    伊芙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垂着眼,心想这次她又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主动找自己。是盘问在档案馆找到的资料,还是请求自己对第四公主的失职视而不见,在脑中过了一遍可能的问答,他这才接通通讯。


    本该属于伊芙的通讯那端却响起了一个印象不深的陌生女声。


    “你好,我是林催眉,是伊芙让我跟你联系的,”时间紧急,林催眉没空跟洛尔迦多寒暄,直接将伊芙留下的任务全盘托出,“你是在策划救援困在大厦里的同学吗?我的精神态可以准确定位到所有生命体的位置,可以配合你实施救援。”


    洛尔迦顿了一会儿,才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伊芙人呢?”


    “额,”林催眉瞟了眼旁边正整理袖子的伊芙,干巴巴道,“她有别的事要忙。”


    “ ”


    洛尔迦没有挂断通讯,而是若有所察地转过头。


    不远处的高楼之上,近得什至就在自己背后,那抹皎洁的银辉即使隔着朦胧雾气,也依然美丽得醒目。


    能精准地将通讯打到他手上,说明她本就在一直看着他。


    伊芙才爬上阿尔忒弥斯顶上的驾驶室入口,大概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洛尔迦发现,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朝对方用力地挥了挥手,说不清是打招呼的意味更多,还是告别的意味更多,如同完成了令自己如释重负的任务,她收回目光,攀着顶盖边缘,利落地跳入驾驶室。


    锵的一声,机甲舱门滑动关上。


    颜宁已经先行一步去执行自己的任务了;林催眉则将精神力悉数连上自己的精神态,在千千万万根命运线索里寻觅一线生机。


    更远处,爱丽丝顾不上遮掩自己的精神态,安抚性的命令平等落在所有人身上;


    周回雪坐在不知道谁的机甲肩上,念念有词地心算着目前黑液的扩散程度;齐影还在尝试打破主脑的信息封锁,越级向军团总部上传消息。


    临出发前,伊芙这才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喊了声林催眉:“催眉,你之前有来过帝国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林催眉闻言挑眉,分出心神答复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你认识一个叫龙泉的人吗?”伊芙问道。


    顾朝夕不会给她布置纯浪费时间的任务,既然在比赛前特意暗示过,那两人间肯定就有一些为人所不知的重要的联系。


    “龙泉真是久远的名字呢,联盟没有人会不知道它吧,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自从知道联盟的主脑居然敢暗算自己后,林催眉也彻底丢掉了对它们的维护,直接坦白道:“如今的第四主脑太阿,在出厂时实际上是一个双生系统,另一个同类型的主脑就叫龙泉,不过在上一次虫族战争时,主脑龙泉在战乱中毁坏,目前联盟所有的虫族情报,就是从它留下的机房里找到的。说实话,比起冷酷无情的太阿,龙泉的人性化逻辑路线做得更好,如果不是虫族战争,后面能票选上十大主脑的还不知道是哪个呢。”


    “我只认识这一个龙泉,如果你问的是人的话,那大概帮不上你忙了,”她歉意地说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回去后可以在联盟范围内,帮你找同叫龙泉的人。”


    “ 那倒也不用,我就随口一问,你说的那些已经给我不少帮助了。”


    伊芙吁出一口气,心里盘算着主脑龙泉和炼金术师龙泉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系,她一面觉得炼金术师再怎么神奇,也不至于跨越物种,把矽基生物变成碳基生物吧,一面又觉得对于五星级炼金术师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是真的不可能。


    辽阔的星域里同名同姓的人或许有很多,但两个同样立于所属领域金字塔顶峰的人和机,却恰好共享者同一个名字,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不过这也不是她现在应该纠结的事情。


    她拉下动力杆,精神力自链接管匀速输入,很快便如指臂使地重新控制住了阿尔忒弥斯,月神蝴蝶久违地出现,轻柔地停栖在伊芙肩上。


    下一秒,高大机甲的脚后跟蹿出强烈的气流,自空中滑过流星星尾般的轨迹,如同赴火的飞蛾,急速奔驰向岌岌可危的高楼。


    轰隆!


    以撞击处为中心,烟尘猛然炸开,声势之浩大连黑液构成的怪物都不禁避开些许地方。杨海波原本还在和队友费劲地搬砖块,在狭隘的倒圮空间里,机甲根本伸展不开手脚,只能一点点地挪动,但离开机甲又是死路一条,等伊芙像陨石一样冲进来之际,正挨在墙后的几人顿时就被撞了个脚朝天,“哎哟”声不绝于耳。


    伊芙本来就是瞄准了人才冲进来的,来都来了,捞几个人出去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原本就被困得憋屈,好不容易能透口气,杨海波顾不上计较撞进来那人有多粗鲁,才说了个“你”字,随后就发觉两脚一空——他被人提起来了。


    机身的庞大不影响来人动作的灵活,咔哒两下,罗氏机甲统一的弹出键就被她找到,几人挨个被强行弹了出来。


    杨海波:“?”


    身体摇晃了两下,随之浑身一轻——他竟是被人直接从破口处扔了出去。


    就算是底层,那也足足有好几十米高啊! ?


    呼啸的风从嗓子眼里灌进去,堵着尖叫声出不来,几人接二连三地被无情抛出,还没等到在地上摔成一滩肉泥,一股宽和平坦的力量就在半空里接住他们。


    半虚半实的蓝鲸浅浅游过,托着刚逃出生天的学生们离开最危险的地方,几只黑漆漆的触手砸下来,又被鲸鱼身周的屏障不痛不痒地隔离开,直到彻底脱离了危机,抵达另一块安全的公路,杨海波等人才被平稳放下。


    从看见鲸鱼起,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就涌上他的心头,转个身的功夫,杨海波果然看见了熟悉的潇洒身影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不合季节的松垮衬衫和长裤,最顶上的纽扣永远不会好好扣好,永远挂起永远虚假的明媚笑容,和十分找打的轻佻口哨声。


    杨海波只感到自己太阳xue附近的青筋已经鼓起来了。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罗文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全不在意杨海波的默不吭声,或者说早就习惯了对方的不配合,只挑唇哼笑一声,最终还是没喊出那个久违的称呼,而是将手上的戒指摘了扔给他,平淡道:“行了,别傻站着,去找点事帮忙。”


    那是罗氏留给继承人保命用的炼金术戒指,由龙泉亲自制作,因为无法被任何仪器检测到,所以也自然而然地带进了比赛里。


    实际上凡是有点底蕴的家族,基本都有类似的保命道具,杨海波原本也有一个,但那枚戒指在离开首都星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留在了家里。


    ——和他现在手心里的这枚是一对。


    第250章


    因为地基的动荡和外力挤压, 原本宽敞的大厦内空间,此时破烂得如同一个被小孩揉皱的纸球。


    水泥体破损,钢筋和管道从裂开的墙面七零八乱地斜插出来,将本就紧凑的塌后空间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从外面渗入的黑液如同角落风化的菌类尸体,挤满了建筑的空隙。


    对于机甲来说,这片空间实在是太难行动了。


    伊芙拨了下挡在自己面前的杠子,框框两声,连着整个报废的空间都开始摇晃,似是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只好收回自己的手。


    好在她这次带出来的机甲也不止阿尔忒弥斯一个, 相比之下,赫卡忒灵活变形的特点更适合这种地方。秘银色的炼金密文在机甲表面流转, 机体收缩, 等缩到了跟正常人体相比大差不离的程度, 伊芙这才停下缩小, 略有些艰难地向里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地发动精神力,试着与某种弥漫在这栋楼体里无处不在的存在发起链接,月神蝴蝶的翅膀上黑色浸染又褪去,如同某种艰难的拉锯战。


    这就是玛利亚教给伊芙的办法——精神入侵。


    未完全醒来的虫母还不能算是虫族女王, 但即便如此, 想从物理意义上消灭虫族女王也绝不是现实的事情。


    这颗星球的表壤之下,早已被虫母的躯体挤得满满当当,那些黑水就是尚未凝聚成实体的虫母身体,想彻底消灭祂,除非用超星域级的武器将这颗蓝星轰成碎渣,并且保证没有一个活的细胞存活,否则在因果律的作用下,虫母都会极其迅速地自体繁殖、直至彻底复生。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前代王级虫族的尸体被填在这里,它们生是女王的眷从,死则是虫母的复生第一餐,正常情况下,虫母会在彻底醒来后再吞食掉这些前代的遗躯以迅速恢复力量,但也不排除在生存危机的威胁下,虫母会冒着损失一部分养分的代价,强行提前吞食过程。


    所以重新封印虫母这件事还是越快越好,趁祂的记忆还没有苏醒到吞噬眷从恢复力量这步,也是将祂重新镇回星球地底的最好时机。


    虫母的本体在地下,因此越往下,伊芙能感受到的污染力就越强。到了这个级别的王虫,几乎浑身上下都是虫毒,血液、吞吐乃至于精神力,即使伊芙提前服用了针对虫毒的药物,一时也感到浑身僵硬如断线的木偶人,几乎寸步难行。


    虽然当初龙泉说服用一次这种药剂,会昏迷至少三天,但也没说一次服用过量后,会有什么后果应该不会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照目前的情况看,再不吃药,不用等到被药死,自己就要先被虫母给毒死了。


    摸了摸衣兜,龙泉当时总共就给了她两份,其中一份在参加联赛前试验效果的时候喝掉了,之后她就一直坚持自产自销,再加上上次剩下的,现在身上总共也只有两份药液。


    伊芙盯着月神蝴蝶已经完全黑化的黯淡蝶翼,深呼一口气,不再犹豫,将身上所有的药液一次性服下。


    有些胀,但副作用并没有伊芙想得那么严重,或许这本来就是为了应付虫毒,释放出来的也只是伊芙本身的力量,因此服用多份也不会让她拥有膨胀出本身的力量。


    五星级炼金术师出品,必属精品,伊芙转过头,就看见月神蝴蝶蝶翼上的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她动了动手腕,关节处那种异常的滞懈感也消失得难以察觉,机不可失,一层层地爬楼梯实在是太慢了,伊芙操纵着机甲,将离子枪对准地面,手盘极稳地画了个圈。


    一声闷响,连着五层的地面都坠落了下去。


    直接打穿地面的话,速度要比在已经扭曲变形的大厦内部找上下楼道快多了。


    一模一样的圆形陷坑出现在之后的每一层地面,重重叠叠,如同套圈的花纹,依稀可见的光线不知道是从哪里射入,即使虫母已经快将整个楼层都拖入自己的蚕食氛围,也依然无法彻底阻碍光明的透入。


    不对称的小小阴影无声落在某层陷坑的边缘,死神蝴蝶看着伊芙迅疾开道,似乎对最底下蛰伏着怎样恐怖的生物毫无感知般,孤身将自己送入死境,不知为何,它忽然有点后悔起跟伊芙打赌的事情了。


    【是不是有点太欺负年轻人了? 】


    它想道,带着些许懊恼的意味。


    纠结片刻,它还是决定让让伊芙。


    谁让自己是大方的神域领路者呢?欺负小辈这种事,也只有顾朝夕那种恶劣的家伙才会喜欢做。


    一大一小的两扇蝶翼拍打起来,轻如浮尘的身影如同融化的碎冰粒,自原地消失。


    “是我的错觉吗,这个黑色的东西是不是比刚才少了点?”


    爱丽丝正指挥着伤员的安置,因为使用能力过度,塞西尔暂时无法继续为伤员提供治疗,只能由将受伤的学生简单处理后,安置到较为安全的地方,等待比赛结束后再统一进行治疗。


    不远处,林催眉还在盯着大厦的情况,虽然精神态显示被困在楼里的人都已经被救出来了,但一想到那个唯一留在里面的人是谁,她就又有几分放不下心。


    “是少了一点,之前那一条最初的触手应该是爬到了将近四五十层的高度,现在缩到了不到30层的地方。”


    听到林催眉的话,爱丽丝同旁边人简单吩咐了两句,便走了过来,仔细打量着大厦的外壁和地上蜿蜒的黑色物质,“见效得真快啊。”


    伊芙总共才进去多长时间,居然真的能遏制住这东西的蔓延趋势,林催眉顿感心情复杂。


    她继续牵动精神态的能力,隔着废墟追踪伊芙的下落。同处困境之中,帝国和联盟之间的阵营区别早已不如一开始那样泾渭分明,在她身后,联盟的学生也同样排着队,接受来自帝国的医疗帮助。


    只是千丝万缕的垂线之中,似乎有什么扑棱扑棱的东西正在朝自己飞过来。


    这地方也会有大蛾子吗?


    林催眉有点不确定,但等到对方飞近后,她才发现这飞得东倒西歪的东西,居然是一只足有巴掌大的蝴蝶。


    【你,你,还有你们! 】


    死神蝴蝶的声音气势汹汹地闯入她的脑中,林催眉一脸莫名。


    【……要是不想让里面那个人死的话,就快来按照我说的办! 】-


    “ ”


    等终于通到地下三层的停车场时,赫卡忒已经被虫毒腐蚀得不成样子了。


    外机身上的炼金密文已经不再运转,尴尬地卡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尺寸。估摸着到这里应该不会再有坍塌了,伊芙将机甲收回空间钮,只留下一把唐刀挂在腰间,顺着虫毒污染的细微浓淡变化,摸索着往黑糊糊的地底深处趟去。


    这里已经是建筑深入地底的极限,一踏进来,灰蒙蒙的雾气就蒙住了伊芙的视线,深呼一口气,她彻底敞开了意识海,精神态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感觉越往里走,受到的压力反而越小呢?


    伊芙感到十分可疑。


    精神态与主人意识共通,月神蝴蝶毫无隔阂地察觉到了她在想什么,蝶翼抖动,白金色的蝴蝶停在了女孩的肩上,细长的触须碰了碰她的耳垂。


    嗡嗡的,像是在传达什么信息。


    过了好一会儿,伊芙这才从愣神中反应了过来,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眉心:“我就说嘛……”


    死神蝴蝶干的好事,瞒得住伊芙,瞒不住月神蝴蝶。


    它飞到外边一通威逼利诱,把林催眉她们忽悠得团团转的,就好像伊芙是那将要燃尽的火把,末路穷途中的最后一盏灯,没了外边人的帮忙下一秒就要挂了似的,骗得林催眉她们也开始想办法,能帮上伊芙一点是一点。


    爱丽丝的精神态能力已经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她是帮伊芙负担虫母精神威压的主力;林催眉则咬咬牙,衔尾蛇攒动着游走,如同一个活的无限符号,在至高冠位的指令下,最为令人恐怖的那一部分虫毒被她引导到与伊芙截然相反的方向。


    就连才醒来没多久的杰西卡,一双眼睛半睁半闭,也努力强撑着催开了圣百合,誓约能力与因果律相互交缠,同林催眉配合进行特定时空的新法则制定。


    其它学生里能力适合的,也多多少少帮忙承担了一点压力,帮不上忙的人,则主动接过了打下手的工作。


    他们基本都已经心里清楚这场比赛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无论是帝国上层还是联盟上层都要对此承担责任,而现在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团结起来,努力自救。


    戮力同心,众志成城。


    单拎出来看,能做的事也就那么点,但这么多人合在一起,居然真的能汇集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背后的冥晦里,漆黑的黏液凝聚成一条触手,刚想趁机袭击伊芙,就被冷不丁探出的蛇尾抽得溃散。


    头顶紫花的黑蟒伏在墙边,因为有过吸收虫毒的经历,精神态很成功的就混入了遍布着虫毒污染的中心地,莹莹的绿眼睛丝毫不受黑暗的困扰,安静地注视着正试图入侵虫母意识的少女,机敏镇定得不像平时那只痴呆蛇。


    共振的能力被发挥到极致,有那么一瞬间,伊芙感到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混乱的呓语和无法名状的抽象形态充斥着她的大脑——这就是虫母的意识海。


    自久远到不可计数的远古时期传承下来的最古老生命,难以泯灭的高维度生物,整个宇宙在祂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可拆解的精密玩物,而擅自闯入这片精神禁地的伊芙,必须以最大的谨慎对待这位危险的主人,以免一着不慎,反而被俘虏成痴愚的奴隶。


    而虫母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小客人,祂没有急着出手,而是盘旋着将伊芙的意识包围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特别稀奇的珍物。


    祂太无聊了,独自睡过了那么漫长的时间,对祂来说,每几百年发动一次的虫族战争,也不过是一场打发时间的游戏。


    至于这游戏是建立在低维种族的血与泪上,还是以眷从的生命为代价,这个问题对祂来说并不重要。


    把看的时间越久,虫母的精神活跃度也随着对伊芙的好奇而提升,就在祂的活跃值达到一个巅峰之际,伊芙忽然放下了所有的防御和抵抗,将自己纯白无害的精神世界完全袒露。


    无数、无穷、无法视清的混沌介质顿时如饥饿的猛兽一般,趋之若鹜地扑向前来,饥饿的本能战胜了那点可有可无的好奇心,就在黏腻黑液将要没过伊芙头顶时,她终于有些艰难地摸到了腰后的一个小包。


    ——并紧紧握住一枚细长的金属物。


    对于富有职业素养的炼金术师们来说,密文术式已经是一种本能、而非刻意需要通过回忆才能想起来的技能。


    这一道不算长的密文,早已在私下里的时候就被伊芙练习过上百遍,即使此时脑中已经一片混乱,但在摸上钥匙的那一刻,伊芙还是下意识地张开了嘴,音韵跳跃的咒语从她唇齿间倾泻而出。


    “神域的主人,宇宙的隐者……全知全能的门、钥匙、看门人合而为一者……我呼唤你的存在……”


    绯红的光芒自钥匙柄头那一枚贤者之石上亮起,倏然天地皆寂,如同被按下了慢速键一般,来自虫母的精神污染潮水般哗啦啦地退去,污浊涤净后重新裸露纯澈的本色,她的视野则被拔至无穷高处,仿佛身在星球之外,旁观一切事物运行的轨迹。


    伊芙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然后,天空就肉眼可见地裂开了一道破口。


    漫天星河倒灌,错落明耀的星子像一轮旋涡,沙沙地流落。薄纱般的雾气被拨拢开,一只巨大到几乎超越想象的手探了进来,笼罩着柔和的白光,直接穿透过建筑物的表象伸了进去。


    有一动不能动的学生被迫看着,喃喃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能回答他,因为这一切早已超越了人类的认知,无论是出身高门的权贵之子,抑或是出类拔萃的天纵之才,在真正逾越种族隔阂、无视时空界限的高等生物面前,都轻得如同飞灰一般。


    即使是在昏迷中,被捆着的路易·奥利弗身体也在不自觉地抽搐,像畏惧,更像逃避。


    天空破开口子的瞬间,死神蝴蝶就收起了蝶翼,尴尬的姿势很像上班摸鱼却被上司逮了个正着。


    至于此时此刻正悬浮在蓝星星轨之外的星舰上,顾朝夕原本还摇摇晃晃地翘着腿,四腿的椅子只有两条腿还黏在地上,从提前放入的特殊监控里盯比赛,悠闲得好像自己不是这场比赛的负责人一样,看清伸出的手是谁后,她“噗——”的一口水喷了出来,屁股下重心一丢,连人带椅栽了个底朝天。


    星舰那头,龙泉还在跟同事交涉权限移交的事情,感受到熟悉气息的瞬间,那张向来表情一成不变的脸上,竟也露出几分错愕。


    对面只有二维形象的主脑迅速抓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停下了原本的话题,敏锐问道:“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见了一场越级处理的意外而已,”不过转瞬,龙泉就收起了脸上的意外神色,重又露出标准的温柔笑意,“跟我们没有关系,回到刚才的话题吧,你在说白塔。”


    幽深地底,虫母察觉到这股骤然出现却丝毫不输自己位级的存在,顿时焦躁得低吼了两声,黑色粘液沸腾起来,凝聚成尖头大剑的形状,猛然向天穹刺去,却连最外层的白光都没有刺破,就被手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


    “誓约:卸甲。”


    半空里仿佛有人用晦涩的密文念道,于是阴恶无比的巨剑顿时溃散,如一阵黑色的雨落回地面,那人却依然没有放过它,而是悠悠地继续道:


    “誓约:惩戒。”


    “誓约:剥离。”


    “誓约:地囚。”


    三道命令连下,法则之力起效,虫母尖叫着,却依然阻止不了地上攀爬出无数荆棘藤蔓,密不透风地将大楼包裹了起来,至于地下蛰伏着的臃肿躯体,就好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啃食过一般,半数都硬生生地消泯、融化。


    封印无穷加固,肉眼看不见的光芒以蓝星为原点爆发,并迅速扩散至整个恒星星系。


    伊芙此时的状态很奇妙,一边她感觉自己在以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冷静地看着局势在眨眼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边她又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身体——正站在无穷黑暗与污染之中的、被药物副作用所彻底麻痹的身体。


    她不用仰头,也能看见宇宙洞开的裂口里,藏着一道遥远的门,和善可亲的主人家朝她伸出手,无言邀请她踏入。


    神域的大门正朝她敞开。


    细密冰凉的鳞片自她耳后滑过,墙中之蛇甩甩尾巴,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像是一记短促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