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雨彻底落下来了。


    橘真纪双手撑在教堂二楼的窄窗上, 出神地向塔楼外看去。


    辽阔无垠的平原上是同样无边无际的幽冥天穹,没有群山的荫蔽,乌云也已经随着落雨而淡化,星光徐徐洒落下来,勾勒出巨船浩然的形态。


    “我天哪”他被这堪称天地奇景的一幕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真是难以形容的力量啊。”


    激昂的情绪从心里泛起,在这“法则”降临并化为实物的一夜,似乎有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与他曾学习过的东西遥相呼应起来了。


    就连杰西卡都难得没有嘈杂,而是伸出手,盛着盈盈的雨丝和熠熠星光,半阖着眼体悟。


    穆还珠到底是卡文迪许家族出来的,无论是经历过的训练,还是执行奇特任务的经验,都比另外两人多得多,她抱着手臂叹气道:“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场群体启示,组委会对这次五校联赛的投入还真是远超想象了。”


    “哎呀,都说有高等炼金术师赞助啦, ”橘真纪心不在焉道,“有钱有设备的, 跟过去的穷游风哪能比呀”


    “嘘。”


    穆还珠竖起一根手指, 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另一边明显已经完全沉浸入自己世界的杰西卡。同为法则, 恐怕这次接触涉及世界构造的高级法则, 能给小公主带来不少新收获吧。


    阻人发财天打雷劈, 橘真纪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上了自己的狗嘴。


    女主人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三人里,一人正像雕塑一样入定般站在窗前,一人观摩着方舟被星光逐渐锻造完成的过程,还有一人趴在木窗台边上,念念有词地数着下雨天倾巢而出的蚂蚁,看起来很是无聊。


    她将手上的提灯放到桌上,轻轻的磕碰声,引起了穆还珠和橘真纪的注意:“晚好,夫人。”


    “晚好,孩子们,”女主人没有看旷野上那只巨大的方舟,而是微笑道,“外面太暗了,我是来给你们送灯的。”


    “您不跟我们一起离开吗?”穆还珠问道。


    女主人摇了摇头:“无论活着还是死去,我既已誓言将此身的一切献给神,那便不会远离圣山半步,至于其它人,也都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喝下过圣水的长子和仆从们,本就离不开浮丘,至于次子和幼子,一个早在接待完神使的那天就离开了,另一个被娇惯太过,如同剪去羽翼的小鸟,已经失去翱翔在外的能力了。


    “不用太担心我们,这对你们来说是毁灭,是终结,但对身处此方世界的人来说,却未尝不算新的开始,”她温柔道,“你们走好你们的路就好。”


    夜风呼啸,夜雨霖铃。


    那抹模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昏溟的雨夜,杰西卡终于有了醒来的征兆,她睫毛抖动了两下,橘真纪则分秒必争地拿炭笔在她的白袍上作画。


    “呼——”


    杰西卡忽然睁开眼睛,碧绿的双瞳如同流动的玉髓,她半点也抑制不了收获体悟的欣喜,刚醒来就从地上一跃而起,兴奋道,“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制定规则了!哼哼哼这场联赛的收获真是太大了你们要不要见识一下我的新本领?”


    “不要,”橘真纪断然拒绝,“就这么大的地方,你想往哪招呼你的新本事?既然醒了就快上船。”


    外面的水都涨起来了,再不出去,就真的要淹死人了。


    “ 哪有这么夸张。”


    “别吵了,方舟已经锻造完成了,”穆还珠收回了目送着女主人的视线,同剩下两人道,“有话等上船再说。”-


    在这样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昏环境里,伊芙已经是半靠着感觉在往上攀爬了。


    自从跟周回雪分开后,她转头就趁着这个机会朝圣山之巅攀去,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敞开,黑暗里的每一片薄叶、每一只鸣虫都被她敏锐地捕捉到、又闪开。


    虽然没有根据,但伊芙就是有种预感,圣山的山顶一定有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这突如其来的第六感与联赛或是积分都毫无关系,只是由暴雨、高山与灭世神话共同构筑而成,如同传世名画的经典三角构图一般,在一切的因果和时空的交错点之中,必然蕴藏着某种更为永恒深刻的核心。


    这核心与她的第六感互相呼应,思虑在脑中转了个圈,伊芙便做完了决定,冒着风险向山顶跑去。


    时至今日,伊芙其实已经很久没考虑过穿书的事情了——早已被背离的剧情本就没有参考意义。


    原著的五校联考也跟她所经历的这场比赛两模两样,作为初期女配的伊芙在联赛之前因为犯下大错,激怒了美第奇家族的家主,因此被罚在家中紧闭,真正在联赛中大放异彩的是女主爱丽丝,周回雪的百般心计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同样雇佣兵出身的颜宁跟她比起来也不过半斤八两,至于墨菲和杨海波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三观跟着五官跑,另一个看似严肃实则缺乏主见,完全沦为了衬托女主魅力的工具人。


    至于后面与联盟的合作联赛,那更是没影的事情——在原著中联盟就完全是一个背景板,只在为了表现虫族破坏性有多强的时候,作为一个受害案例,以数据的形式短暂地在几行文字里一闪而过。


    哪像现在,炼金术师们主动插手了这场本该例行打脸的联赛,原本的主角因为另一个重要的计划而被派往星海深处的肃穆基地,最大的反派摇身一变,以保护伞的形象粉墨登场,来自联盟的星舰跃迁数个虫洞,最终平缓驶入帝国疆域。


    一切都已经在未曾察觉的地方被完全扭转,剧情走向另一个奇异合理的方向,虽然伊芙自觉并没有刻意地引导过什么,非要说的话,她也不过是站在转折点上,偷偷地将原剧情的关键人物朝自己想要的方向推了一下。


    说起来跟幽灵船的设定还挺像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对这个副本总有种探究欲的原因吧。


    破空声骤起,左右前方倏尔射来两支箭矢,阴沉沉地于暗中夹击而来,角度极其刁钻,跟红房子里雅弗袭击他哥的那一箭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弓箭本就是远攻偷袭的天选好手,何况还是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伊芙反应速度不算慢,但这次在她惊觉之时,两支箭矢已经以必胜之姿锵然逼近到她周身不过一米的地方。


    “小心!”


    时刻在身边不远处侦查的精神力猛然一乱,接着就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从身侧袭来,将伊芙推倒在地。


    诡郁幽冷的花香绽开,远处传来□□激烈碰撞的打斗声,意外的场景里,她听见熟悉的闷哼声,和浓郁的铁锈气息。


    伊芙头脑下意识地空白了一瞬,手已经先于“这只是一场安全无恙的联赛”意识回笼之前,迅速摸索上了身上人的肩胛:“等等,你先不要动,让我看看伤在哪里了!”


    原本还准备起身的那人立即就像被点了静xue似的一动不动了,只剩一双莹绿的眼睛在黑暗里眨巴两下,他的掌心还压在伊芙脑袋底下,似乎是觉得距离太近了,洛尔迦刚准备偷偷抽出手,就被伊芙往腰后猛地一拍,没忍住嘶了一声。


    “都让你别乱动了,”伊芙没好气道。


    一簇白光随着响指声被打亮,这也是圣山的小把戏之一。因为怕再次引来不怀好意的偷袭者,她将光源拢在指尖那一点,然后眯着眼睛观察洛尔迦的背后,衣服裂开了一道狭长的裂口,出血也呈喷射状,伊芙将手贴上,肌肤相触的地方光滑一片。


    盈盈的光照亮了她小半个形状姣好的下巴,洛尔迦悄悄转过头,就看见伊芙正专注地检查自己后背的神情,喉结无声滚动了一下。


    其实伊芙也没摸多久,手一覆上去,她就想起来自己从雅各布那里摸来的替身小人,这会儿应该还在洛尔迦身上。


    她收回手,问道:“道具呢?”


    “在我身上,”洛尔迦有点不情愿地哼哼了两声,“伤口虽然转移了,但身上还在痛。”


    “我这会儿没带能制作炼金药剂的材料,”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伊芙还是聊胜于无地替他拍了拍伤口处,态度比哄小孩严肃不到哪去,“而且怕痛的话,干什么还要急着上来挡枪?”


    方才电光石火间,她已经在半空想好了接挡姿势,虽然避免不开伤口,但也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的行动能力。


    她肩膀处忽然一沉,是洛尔迦靠了上来。


    “总不能看着你受伤吧,我好歹还带着能转移伤害的炼金道具呢,”似乎拿捏准了伊芙这会儿对自己的容忍度奇高,试探了一会儿,洛尔迦便放松地将大半个人的重量全靠在了她身上,人看着还算不动声色,就是身后的桃心尾巴快摆成螺旋桨了,“好疼啊,小芙可以亲我一下吗?就像亲一只受伤的小狗那样,安慰我一下吧。”


    “小狗可没有你这么会得寸进尺,”伊芙看了眼山下,毫无怜惜地在起身时,将借机戏瘾发作的某人也拎起,“给我起来,下回装可怜的时候记得控制一下自己的身体部位。”


    远处一直在偷偷关注着这里的颜宁满脸诡秘,一腿横扫在大神使的颈侧,恐怖的骨裂声响起,饶是顽强得不像人类的神使长都踉跄着后退几步。


    趁着这点短暂的休息时间,她后背贴上路德维希的后背,古怪道:“你哥在干嘛?”


    “不知道,你管他干什么?”路德维希注意力还在驱动鬼面美人兰上,“别偷看那边了,小心长针眼。”


    “哼,我早就听说了,你哥看起来人模人样,其实私底下不端正得很呢,同时跟伊芙和路晴都走得近,这事早从第一帝国学院传开了,”颜宁酸溜溜道,“哎呀呀,让我给撞见了吧,小心我告状。”


    路德维希:“”


    他很想知道颜宁能跟谁告状,又想知道这么荒谬的传闻怎么他才第一天知道,而且这又跟颜宁一个外校的有什么关系,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


    “你是不是还没成年?”路德维希嘴角抽了抽,敷衍道,“打你的怪去,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颜宁的回答是扑了满手的雨水到他脸上。


    紫色的闪电适时划过天穹,照亮一张张冷漠又模糊的面容,白袍的神使听说圣山被入侵的事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她们背着银色的长弓,神情肃穆如无机物,整齐划一地迈开步子时,不像中古世界观里的朴素神使,反像是智械电影里集体造反的仿生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总之肯定不是人。


    “这些神使你们能处理吗?”伊芙语速极快地问洛尔迦道,“算上周回雪几人,橘真纪应该也开始把方舟开出浮丘了,你们还能撑多久?”


    绿眼睛的恶魔原本还在跟自己的尾巴较劲,听到她的问题,拧眉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一定要去圣山之顶吗?”


    “也不是一定,只是很想上去看看而已,”伊芙道,“我总觉得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可以。”


    随手将尾巴打成一个蝴蝶结的形状,洛尔迦反而催促般将伊芙往山路上一推:“既然对你很重要的话,就走吧,我们三个没你想得那么无能,不过山上也可能有别的危险,你的精神态没完全恢复,让墙中之蛇跟着你吧。”


    “但”她带走了,那墙中之蛇真正的主人怎么办?


    像是预料到了伊芙要说什么,洛尔迦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替身道具还在跟我绑定的周期内,出不了什么事的,你快走吧,水已经漫过山脚了。”


    可供考虑的时间不多了,伊芙最后还是接过了细长一条的精神态:“ 这回多谢你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一个学校队伍里的,互相配合都是应该的,”洛尔迦从腰间抽出短鞭,准备加入混战,“快走吧,这里有我们顶着,用不着你担心。”


    在枝繁叶茂的环境里,鞭子这种武器本该很不好发挥作用的,但漆黑的细鞭落到洛尔迦,就如同活了一般,边树蟒般敏锐而悍利地连接下数支射来的箭矢,边滴水不漏地掩护着伊芙逐渐离开战局中心。


    指尖的光源早已熄灭,阴沉的夜间山林,只有精神态外逸的能量,聊做星星点点的光源。


    伊芙咬牙跑开两步,又忽然顿住了步伐,洛尔迦的注意力还挂在她身上,见状又下意识地向她靠拢过去,草木丛被梭梭踩倒,他温和低声询问道:“怎么了小芙?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话还没说完,一抹温软的触感便快速地在他侧脸上盖印过,又被吝啬的主人快速收回。


    洛尔迦瞳孔猛地一缩,没说完的话直接忘在喉咙里,呆呆的样子甚至有点可怜。


    “就算有替身道具,也不要逞强,毕竟你自己也说了,转伤不转痛,见势不对就赶紧带着那俩跑。”


    伊芙原本只是想在走之前给他随便打个气,刚才洛尔迦自己说想要一个亲亲的缘故,她脑袋一热,干脆就满足了他这个小小的愿望,还好黑漆麻糊的环境里什么都看不见,也没人看得见她脸上不好意思的红晕。


    这会儿见主动提议的罪魁祸首反倒一副缓不过神的样子,话也不说一句,伊芙停下了嘱咐,拍怕洛尔迦的脸,好笑道:“喂?魂还在吗?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 听见了,”洛尔迦含糊地唔嗯几声,垂着脑袋不敢让伊芙看见自己这会儿的表情,“我知道了。”


    “真的要来不及了,先走一步,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


    他小声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伊芙早已身影自原地彻底消失。


    雨越下越大,至后半程山途,落雨迅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再加上山路滑湿,就连精神力的探路都不起作用了,向下的重力拖拽着她,恨不得将人就此按压入泥水谭中。


    这时候就体现出精神态的独立作用了,无需伊芙吩咐,墙中之蛇就已经自觉幻化出等人高的原型,半扶半背着将她强硬往山顶送。时间在无尽的黑夜里被无限拖长,如同损坏琴键迟迟未绝的尾音,等骤然进入一处不再有雨刀子滚落的清新空间,伊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到山顶的神殿了。


    “这雨真的是想淹死人吗?感觉光是淋着就能把人砸死了呢。”


    她自言自语地小声抱怨道。


    伊芙这会儿已经浑身都湿透了,长袍在滴滴答答地滴水,头发胡乱地沾在脸上,狼狈得如同一只落汤之狗,体感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出奇。


    未知的答案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朝她招手,伊芙已经很久没有心情这么好过了。


    神之居所自进门处就是一道长长的通道,高耸的两边墙面上镶嵌圆润饱满的夜明珠,浅浅的风声自隐没在黑暗深处的廊道尽头传来。


    她每前走一步,就有一对夜明珠幽幽亮起,不知道走了多久,廊道也到了尽头。


    巨大的镀金门看起来沉重无比,但当伊芙将手放上去之后,才发现这扇门是如此的轻盈,掬手一推,便徐徐向内洞开。


    无数的夜明珠与整块的荧光水晶,共同构成了这间藏在山顶神殿最深处的房间,内室被天然矿物映照成美丽的蓝紫色,正中间摆着一只水晶棺,从站在门口的角度,只能看见棺中人那如同流淌金河的微卷长发。


    伊芙的心忽地砰砰跳动起来,胸腔中这颗素来默默工作的器官,从来没有如此鲜明地彰显过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像在预兆着什么即将呼之欲出的可怕事实。


    她朝那间水晶棺走去,几步的距离,此时却远得好像隔了一生一世。


    躺在水晶棺中的女人或者说女神更合适一些,有着一张完美符合对万物母神想象的温柔面容,眼尾宽和地下垂,嘴角却盈着浅浅的微笑,她戴着橄榄枝编成的花冠,金发漫铺在身下,即使身在棺材之中,也依然宁静得只如睡着一般,


    多么熟悉,伊芙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一张脸——这分明就是上辈子经常来福利院看望孩子们、甚至还给她起了“路晴”这个名字的不知名志愿者。


    伊芙复杂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过数秒,接着才缓缓下移,从繁复典雅的长裙,看到在小腹前张拢成菱形的双手,在她双手的空隙中,端正正放置着一块蝴蝶状的蓝水晶雕品。


    角落里突兀响起一声若有所思的问句:“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认识祂?”


    伊芙猝然转身,这才发现门后的柱子旁,竟还站了个女人。


    在这人出声之前,伊芙完全没意识到这间斗室之内,还有另一个活物。


    不知何时起就手在那里的女人有着熟悉的银发蓝眼,明明是跟伊芙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年龄略长几岁,看起来却比她危险了不止一星半点。美貌在那张完全长开的脸上,早已化作一种锋锐的攻击性,皎洁的银发盘成发髻,狰狞的黑荆棘皇冠歪斜着插在发顶,她的身量本就高挑优越,面无表情时更显捉摸不透。


    连原本好好盘在伊芙手腕处的墙中之蛇,都警惕地挺直了上半身,头顶的紫色花苞欲绽未绽。


    伊芙安抚似地摸了摸精神态的三角头,看着女人身后优雅缓慢摆动着的桃心尾巴,猜想逐渐在心头落定:“您是莉莉丝阁下?”


    “你一个神使,居然毕恭毕敬地喊我阁下吗?有意思,”莉莉丝拨了下自己脸侧垂下的碎发,漫不经心道,“怎么样?发现自己的神已经死了,心情是不是很复杂?”


    她唇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似乎很期待这群信仰最为虔诚的神使们脸上露出崩溃的神情。


    然而伊芙只是有些疑惑地看她一眼,随即便诚实道:“我早就知道祂已经不在了,不然也不敢有胆子踏入这里呀。”


    莉莉丝:“”


    她不动声色地剔出一缕能检验情绪的魔气,这个年轻神使身上确实没有半点伤心崩溃的影子,只有浓浓的疑惑之情充斥在心头。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从地狱爬出来,结果还遇见了个毫无信仰的神使败类,莉莉丝感觉好没劲。


    真不愧是她新任恶魔心腹的暗恋对象呢,看起来对自己的脸被一个恶魔用了这件事也毫无反应,莉莉丝哼了一声,伪饰如退潮般从脸上褪去,露出了另一副美艳绝伦的皮囊,依然是雪白的长发,黑膜红瞳的眼睛却让人打心底地觉得十分邪恶残暴。


    她没再管伊芙,而是自顾自地款款走向永眠的神明,黑色的长裙立在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旁,就像是乌云笼罩在月亮旁边。有那么一瞬间,伊芙觉得这位地狱的女王此刻应该是很难过的。


    但很快,这错觉就被当事人亲手打破了——她竟是直接把神明的水晶棺掀了!


    “喂?!”


    原本还能站在旁边看看不说话,眼看着莉莉丝就快发展到毁尸灭迹的那步,好歹跟她前世的大恩人长着同一张脸,伊芙不得不出来制止一下了:“阁下,人死,不是,神死如灯灭,前尘往事新仇旧恨什么的跟一个死神还能计较什么?开棺鞭尸这种事情有点过分了吧唔?”


    莉莉丝打了个响指,魔气瞬间强制封住了伊芙呱呱不休的嘴巴,不耐烦道:“安静点,小家伙,我暂时还不想把你丢进外面的洪水里喂鱼。”


    伊芙眨了眨眼睛,快速地扫过水晶棺里的神明,随后就十分有自保意识地往门口处连连后退几步。


    死道友不死贫道,比起死人的尊严,还是先保全活人比较重要,何况这只是跟她恩人长得比较像,又没有证据能证明这就是同一个人。


    莉莉丝没管她的小动作,这一整间屋子都被自己提前布置下了结界,料伊芙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她弯下腰,从棺材里取出那块蝴蝶状水晶,幽蓝色的水晶块被她苍白细长的手指把玩着,指节合拢又松开,想毁灭,又心存忌惮。


    如是纠结良久,莉莉丝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她将水晶在手中抛了抛,忽然朝伊芙所在的方向扔去。


    “送你了,”她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看你这几天跟水晶聊得挺投缘的,相处的那么好,那干脆直接把她带回家呗。”


    伊芙有些手忙脚乱地隔着袖子接住水晶,闻言睁大了眼睛,可惜魔气封着嘴,莉莉丝又没有给她解封的意思,她只好用肢体语言表述道:【水晶是红房子的女主人? 】


    “我看着像是会浪费口舌帮别人解答问题的老好人吗?”


    莉莉丝微笑反问。


    不像。


    为免重蹈覆辙地再度被她缚住手脚,伊芙相当识时务地停下了自己的表演。其实就算是莉莉丝不解答,她也猜得出来。


    这块水晶,就是在比赛开始前雅各布和顾朝夕试图哄骗自己提前使用的那块预言道具,


    女主人未必就是水晶,但她使用的力量应该是属于水晶的力量,再结合这个世界的种种怪异现象,伊芙猜测这一整个世界,或许都是在水晶力量的基础上构成的。


    那莉莉丝和神明,也是被水晶创建出来的吗?


    她们太真实了,以致于伊芙不敢妄下定论。


    另一边,莉莉丝早已打横抱起神的遗躯,长长的雪白裙摆拖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神更像是睡着了。她神情淡漠地看了眼伊芙,顺手解除了强制禁言:“惊扰了祂的长眠之地,你觉得自己应该被怎样惩罚?”


    伊芙:“……无知者无罪,当然是不惩罚。”


    莉莉丝笑了,笑得一点也不温柔:“你觉得可能吗?”


    明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还让她选,选了又不答应,伊芙嘴角抽了抽,由衷觉得这位来自地狱的女王大人还真是无聊。


    这里又没有其他的惩罚设施,除了外面那将近浸没到圣山山顶的洪水大泽,她懒得再试探莉莉丝的心思,径直朝外走去,准备直接自我了断了。


    反正洛尔迦的精神态还在她这里,定位捞人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方便了。


    “等等,”莉莉丝忽然从身后喊住了她,“你有东西忘拿了。”


    “什么东西?”


    “当然是这个讨嫌的东西啦。”


    莉莉丝微笑着,魔气一点,就带着被伊芙刻意留在原地的蝴蝶水晶向她飞去。伊芙还记得在比赛开始前雅各布给自己的介绍,这块水晶有预言的功能,为免占卜出什么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她一直有在不跟水晶肌肤接触。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即使落入伊芙的袖子上前,附着在水晶上的魔气突然跟抽风了似的,不仅强行带着水晶拐了个弯,碰瓷般直把自己摔进伊芙的手里。没等她反应过来,魔气便猛然炸开,引发的气浪直冲得伊芙后退几步,踩空的瞬间,一句“不好”席卷过她心头。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水晶。


    手握上的瞬间,水晶爆发出五种绚丽的色彩,紧接着,一道滔天巨浪打来,无论是伊芙,还是刚发出奇异色彩的水晶,通通被墨黑的洪水吞噬。


    视线的最后,伊芙看见身着黑裙的莉莉丝也在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思量-


    希望方舟上,橘真纪正吃力地扭转着比人还大的方向舵,试图跟着星辰指引的方向找到出去的路。


    就在他最焦头烂额的时候,船舱里却蓦然爆发出一阵争吵声。


    “吵吵吵,吵什么吵,一天天的净给人添堵,”橘真纪冲身后大吼道,“没看见我正忙着想事情呢。”


    周回雪哼哼地转开脸,而正在声讨她的几人被临时船长一骂,不得不暂时收起凶恶的嘴脸,转而狠狠地瞪着她。


    洛尔迦原本还坐在角落里,微笑着看他们吵架,忽然间神情剧变,心头也漏掉一拍。


    “怎么了哥?”和他同坐一处的路德维希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惊忙问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来不及跟路德维希仔细解释,洛尔迦便朝橘真纪怒喊道:“橘真纪,往东面圣山的地方开。”


    “东边该朝哪开啊?”


    视野四下里全是汪茫茫的水,完全没法判断方位,橘真纪啧了一声,刚准备把洛尔迦或者周回雪喊过来指导一下,后头就又传来学生们的惊呼声:


    “洛尔迦他擅自出舱了!”


    “他这会儿跑出去干什么?不想活了吗?”橘真纪又惊又怒,“而且你们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还不快出去找人啊!”


    方舟外面现在可直接是汪洋大海——这人想死了吗?


    第212章


    “人在地上所犯罪恶极大, 于是神宣布必使洪水,毁灭天上地下之所有活物,无一不死。”


    穿着鲜红色志愿者马甲的金发女人捧着绘本,如是念道,但小小的伊芙只是抓着晕墨的水彩笔,埋头在纸上涂涂画画,无所谓道:“全都淹死吗?好残暴哇再被院长抓到你给小孩子念这样的故事,你又要挨骂了吧。”


    金发女人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头:“我又不会给别的小朋友念,至于你这个家伙,真的会感到害怕吗?再怎么残暴的故事,也没有你画出来的那些东西可怕吧——不要用红色配绿色,美术老师没教过你红配绿赛狗屎吗?”


    伊芙:“也不至于用狗屎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幼小女孩的画作吧。”


    有那么丑吗?


    她举起自己的画,满是怀疑地看了好一会儿。黄绿色的树叶如同营养不良,殷艳如血的点点梅花交错其间,枝头还栖息着只脚不一样长的麻雀,如果她再长大一点,还可以用类似后现代风或者先锋主义这种高深莫测的词来给自己开脱,但在这个美丑意识刚隐约萌芽的年纪,伊芙只能懊恼地承认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艺术天赋。


    “算了,算了,将就着看看吧, ”她把画哗的一声铺平回桌子上,坚持捂住耳朵向前跑, “老师不会计较这些的,反正我们的美术课永远都是在当数学课上。”


    金发女人失笑出声,又拎起不知道是谁混放进爱心图书里的宗教绘本,慢悠悠地念了起来,午后暖烘烘的阳光透过福利院永远擦不干净的窗户撒下,如同给回忆镀上了一层珍重的滤镜。她念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来逗正跟画画作业鏖战的小女孩:“既然小晴觉得神的做派很残忍,那如果小晴是神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分而教化,奖励好人,惩罚坏人,就像历史书上的那些明君一样,”没等金发女人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开,伊芙就嘿嘿一笑:“——你是希望我这么回答的吧?”


    “嗯怎么这么说呢?”


    “但事实是,我不可能是神,那种东西只有小孩和长不大的大人才会相信啦,”伊芙在纸上涂涂画画,头也不抬地无所谓道,“作为人,我关心那么多干什么,死都死了,谁管洪水滔天?”


    她甚至连明年的自己有没有书读都管不着。


    冬天就要到了,又要有很多孩子被抛弃了,伊芙在院里已经算是年纪很大的那批孩子了,按道理说健康的女孩总是被领养的热门选择,何况伊芙还是那么的聪明机灵,但每次有好心的领养人来福利院时,总会在层层遴选之后,选走站在伊芙身边的那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对方年纪更小,或许是因为对方更漂亮,也或许是这对夫妻恰恰不需要女孩,总之伊芙就这样在院里慢慢地长到了十一岁,也不再抱有被领养走的天真梦想,反正院长和阿姨们都很喜欢她,甚至愿意顶着财政的压力,让她继续读书下去。


    “小晴是个聪明又努力的孩子,”阿姨们总是这样讨论着,用自以为不明显的怜悯目光打量着她,“真是不知道她的家长怎么舍弃抛弃她呢?如果能有好心人愿意花钱供着她继续读书下去就好了。”


    伊芙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跑开,假装没听见她们那些满是现实考量的话语。


    金发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揉了一下伊芙毛茸茸的脑袋:“这么早熟的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看的书太杂了,谁知道呢?”


    “你画完了吗?画完就去洗个手,我带你出去吃饭,顺便去旁边的公园玩一会儿。”


    福利院的饭只能算维持生命体征的基础餐,听到女人这么说,伊芙眼前亮了一下,但很快又皱起了细细的眉头:“你又不是我的领养意向人,院长会答应吗?”


    “我们悄悄的不就行了吗?”金发女人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狡黠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你的演技不一向都很好吗?”


    后面她还说什么什么呢?


    伊芙也记不得了,她甚至记不得在忸怩着暗示金发女人领养自己后,对方却完全没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时沮丧的心情了,这些都已经是远在上辈子的事情了。


    而且金发女人也没有在福利院停留很久,一个下半年?亦或是还多留了一个春天?她就像一只候鸟,短暂停留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然地给伊芙留下她触不可及的、关于世界另一面的泡沫剪影。或许后面也有再回来吧,不过那时候伊芙已经在好心人的资助下,独自前往隔壁县城读书了。


    非要说的话,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好像还跟自己说过什么吧,是什么呢?伊芙已经记不清了。


    小孩子的记忆总是模糊的,如果不是在副本里再次见到金发的神明,伊芙还以为只会在自己功成名就后,再给予这位连名字都记不清的恩人十几秒的短暂回忆呢。


    水太沉了,浪花一阵阵地扑打下来,伊芙并不是不会游泳,但每当她从水底冒出头,湍急的海波就迎头压下,一息之隙后就将她重新卷入水中,渐渐地伊芙也就没了力气。


    人力怎么能与自然抗争呢?


    无尽的黑暗与暗流涌动之中,只有墙中之蛇还在死命地拽着她的手臂,绕过水中漂浮的一个又一个障碍物,将她往某个方向拖拽着游走。


    弱水三千,巫山十二,指点虚无归路。


    伊芙的意识已经渐趋模糊了,即使如此,她还在努力地用余力思考临被丢下水之前,莉莉丝强行将蝴蝶水晶留给她的原因——总不至于是组委会的人台后操控着NPC夹带私货吧?虽然还是不大接触这个古怪的东西,但水晶发出的光芒很奇特,五色光芒自女孩的指缝间露出,即使身处幽深的水底,那抹光芒依然如同末日的曙光,鉴于这个原因,伊芙最后还是没有直接把水晶撒手丢掉


    该死,她真的快被淹死了。


    组委会是死了吗?怎么还不把她传送走,分数又不是够不上晋级,难不成真的要濒死了才能淘汰? !


    好窒息。


    黑色斑点逐渐浸染上视网膜,耳边传来阵阵盲音,就在伊芙快要连手中的水晶都要握不住时,一条手臂忽然自她腋下穿过,用力将她拢入怀中。


    另一只手则拢起伊芙的掌心,连同散发着五色光辉的水晶一同搁于胸前。


    伊芙只感觉有人轻轻托起了自己,连同原本像找不到头了似的一直在躁动的墙中之蛇都老实了下来,回环着卷来,如脐带般将两人联在一起,紧接着,犹带潮湿气息的冰凉呼吸器被扣上了她的脸。


    氧气重新冲进肺腔,伊芙勉强眯起眼睛,也只够看清来人在水中飘扬如海藻的雪白头发,和那双满是担忧的盈盈绿眼。


    她喃喃着出声:“好奇怪”


    是谁在用这种仿佛世界即将破碎的悲伤眼神看着她呢?


    是任务还没被跟进交付完的甲方,还是压根没熟悉业务的空降新上司?


    还是自毕业后,就有好几年没再见过的福利院长辈?


    低徊的疑问甚至没有传出呼吸器的钢铁屏障,就被吞噬殆尽,伊芙眨了眨眼,彻底失去了强撑到现在的最后一点意识-


    找到伊芙后,洛尔迦自己也没什么力气了。在墙中之蛇的辅助下,他勉强将头浮上水面后,紧接着便发了个信号弹。


    还好组委会没缺德到底,方舟上的物资基本都是齐全的——那本来就跟一个奖励性质的安全屋没什么区别。


    信号弹直冲向阴沉的苍穹,从水底当然看不见,但他知道橘真纪因为找不着路,早就急得把精神态放出来侦查了,果然,天际很快就冲来一个金橙色的小点,并且很快就从一个点扩展到一只完整的三足鸟。


    那鸟呱呱地在两人头上叫了一阵,洛尔迦知道那是橘真纪在隔空骂骂咧咧。


    武器系首席虽然平时嘴欠了点,还有点人来疯,但为人还是比较可靠的。


    “拜托,再快一点,”洛尔迦同打转的三足鸟说道,他摸了摸伊芙冰凉的脸颊,“小芙现在体温很低,需要尽快回到温暖的环境里休息。”


    三足鸟别无它法,又呱呱叫了几句,就飞走了,洛尔迦知道它是去给橘真纪和方舟带路了。


    周围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伊芙还在昏迷,洛尔迦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明明他才是跑出来救人的那个,但抱着她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穷途末路之人。


    他慢慢地低下头,脸颊埋入伊芙潮湿冰凉的发丝间,一点点地体会着呼吸被剥夺的感觉,直到视线出现幻彩方块,才抬起呼吸一口气、随后又重新自我窒息。


    早在墙中之蛇的五感共享被强制屏蔽时,他就知道伊芙已经进入了山顶神殿的所在,在面对莉莉丝的时候,精神态也会出现这种能力受限的情况。


    但他没想到伊芙居然直接撞见了莉莉丝本人。


    这会儿再去计较地狱的主宰和圣山上的至高存在间是什么关系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知道终于能重新从共感里看见伊芙时,就是她被扔下滔天洪水的那一刻,自己脑中刹那涌起的惊慌和恐惧。


    洛尔迦并不是一个经常会有感情起伏的人,自小跟死神打交道,被头痛无时不刻地折磨,他不得不摈弃掉所有对解决事情无益的情绪,转而只思考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伊芙曾经说过他的家人很爱他,或许如此吧,有时候他也能从母亲的脸上看到担忧,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亏欠,从弟弟掩饰得并不完美的举止里看出依赖和相让,但大部分时候,他都如同站在寂静的世界里,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玻璃,看着另一个世界里那些健康而鲜活的生命。


    是伊芙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寂静的一隅世界。


    也可能他从未走出,他只是一棵缠在伊芙身上的寄生植物,从始至终,都只是在依靠她提供的光与热勉强生存。


    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难以忍受再次回到曾经的那个世界。


    第213章


    洛琳替伊芙将被子向上掖了掖,这才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无什表情地同守在门口的洛尔迦道:“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这里有我看着。”


    “麻烦你了, ”洛尔迦早已换好一身干燥的衣服,刚才正端详着刚从伊芙手上拿过来的蝴蝶形水晶,闻言抬起头,“那”


    “不会让不熟和可能造成危险的人进来,尤其会防着颜宁的,对周回雪也会加以注意。”


    洛琳打了个响指,精神态自地板上无根而生,翠绿的藤蔓上笼了一层乳白色的迷雾。


    按照现有的精神态谱系算,周家跟美第奇家族有些血脉上的联系,雾渡鸦也隶属于美第奇一脉的迷月系精神态。虽然同为S级精神态,但在能力等级上,雾渡鸦是低于迷雾云蔓的,找洛琳来防备她正合适。


    “但我有一点不太明白, ”她指点着精神态不断生长,直至将整个房间环绕得如同童话里的梦乡,莹白与青翠辉映,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审美被随意布置着,洛琳漫不经心道, “你完全可以直接淘汰掉她们几个的吧,留着也是麻烦,那几个人的积分也完全足够晋级了。”


    洛尔迦知道她说的不止是颜宁和周回雪,还包括剩下几个看起来很老实配合的外校学生,如果是过去,洛尔迦肯定会赞成她的意见,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都尽早解决掉,但此时——


    他偏转视线,看了会儿安眠在藤蔓王国的黑发少女。


    “算了,方舟已经在我们手里了,她们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而且既然伊芙前面都没淘汰掉他们,说明留着人有用,”洛尔迦叹了口气,这才温和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洛琳又用探究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像是第一回 认识他似的,这才再次打响指,缠绕紧密的藤蔓窸窸窣窣地蠕动着,让出了一条勉强可以落脚的路。


    “最多一刻钟的时间,在橘真纪跑来发疯之前出来。”


    “我知道了。”


    属于神使的银面具早就不知道落在哪里了,外貌修改还在起效期,洛尔迦坐在床边凝望了一会儿那张陌生秀美的面容,思索片刻,还是将手心的蝴蝶水晶放回了床头柜上。


    作为前主人家,他当然很清楚这块蓝色晶体只有在哪种情况下才会自主散发出光彩。


    难道伊芙真的有成为五星级炼金术师的天赋?


    他从不怀疑伊芙的本领,但五星级炼金术师这个名词跟普通人类的生活实在太过遥远,无论是滔天的权势还是无尽的财富,这都是人类能靠自己的才智和能力达成的,但这个等级的炼金术师真的还能算是人类吗?


    那明显的非人异化症状,永无枯竭也永远静止的生命之泉,洛尔迦有些无法想象这些特征出现在伊芙身上的那一天。


    他将手贴上了伊芙的颈侧,温热稳定的脉搏自肌肤之下传来,如同门外的敲门声一样有力。


    “我知道没有到十五分钟,”洛琳那几乎永远没有波澜的声音响起,“但不好意思,橘真纪已经杀过来了。”


    “——橘首席鬼叫的功力很惊人,所以你最好赶紧出来解决一下。”


    洛尔迦眼皮猛地一跳,按理说炼金术师的悟性都很高,这家伙怎么连个船都开不起来?


    他十分不解橘真纪到底怎么考上三星级炼金术师的。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敷衍着回了一句,洛尔迦收回手,临走前没忍住扯了扯伊芙泛着浅浅红晕的脸庞,也不知道是在跟睡着的人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你说我现在要是偷亲你一下,会被发现吗?”


    似乎不会。


    拖拖拉拉的两分钟后,洛尔迦终于被迷雾云蔓从房间里扔了出来,这人到底在里面拖拖拉拉地干了什么,洛琳狐疑的目光从他脸上刮过,但后者伪装功力太深厚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做,单方面的亲密除了感动自己外没有任何意义。


    洛尔迦坦率地接受她的审视,然后在橘真纪的怒火点燃这一片区域之前,及时捂住了对方聒噪的嘴巴。


    “你是不是疯了唔唔!”


    橘真纪原本狭长的狐狸眼都瞪圆了,被洛尔迦强行拐着脖子就往外走,直到走出那一片走廊,洛尔迦才松开遏制住他口鼻的手,没好气地甩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橘真纪也懒得再去计较他冒犯的举动,而是单刀直入道:“你跟她什么关系?”


    “跟你有什么关系,”洛尔迦觑他一眼,“你想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没有,但我会开船了。”


    洛尔迦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惨不忍睹的复杂表情看着他。


    世界已经被洪水彻底淹没了,但暴雨仍没有停止的意思,对于打小接受着“世界是圆的”这一观念长大的学生们来说,这一幕实在是太反常识了。


    没人知道这些水最后都会流去哪里,这样浩荡,如同神明的伟力般无止无尽,但从不断缩小的圣山山头处能看出,水线确实是一直在上涨的。


    阴沉沉的天穹压倒下来,乌云汇集成巨人俯身的形状,星光微茫,黑沉的世界里唯有这一只亘古的方舟,三足鸟在水面上艰难地滑翔,试图寻觅破题的曙光。


    “往上开。”


    过了好一会儿,洛尔迦才说道,手指搭在臂弯上随意地敲击着。


    “啊?”橘真纪傻眼了,“什么叫往上开?你总不会是想让我把船开去天上吧。”


    “要不然呢?”


    总不能是把让他把船头立起来竖着开吧。


    暗骂了一声,橘真纪别无它法,只好按照洛尔迦说的做。两人说话间已经重新回到了驾驶室,一尊巨大的原形木舵屹立在空旷驾驶室的中间,天花顶上垂下一只制式复古的望远镜,造型有点像潜水艇常用的那种潜望镜,周回雪在橘真纪不在的时候,暂时帮她掌着舵,一旁路德维希抱着手臂警觉地盯着她,防止对方做什么小动作。


    看起来她暂时跟第一帝国学院达成了贡献劳动力换取暂时庇护的交易,真应该让洛琳来看看,有用的人在哪都有用,就是不知道剩下的那几个外校的能给第一帝国学院带来什么好处。


    洛尔迦宁静地想着,实在不行就让他们上供积分吧。


    橘真纪同周回雪交涉了几句,周回雪一开始面色不惊,但后面就渐渐地蹙起了眉头,像是被提出了什么为难的要求。


    “我可以趁着浪头,驾驶着方舟乘浪而起,”她说道,“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你说的向上开。”


    洛尔迦还是很信任她解决问题的能力的:“不妨试试。”


    恰巧一道巨浪涌起,瞬间怒海潮声,轰隆隆的恐怖水声,令船上的学生都不由得担心下一刻船就要被冲得解体了,两只鸟形的精神态穿梭在暴雨与海面之间,极力将洪水中的波翻浪涌反馈给各自的主人。


    方舟之中,单一人无法拧动这么重的木舵,橘真纪和周回雪两人齐心协力,脸都发白了,这才在迎头直冲向浪潮的瞬间,拧转方向,直趁着剧烈的潮头冲向低沉天际。


    咔擦。


    咔擦,咔擦。


    洛尔迦若有所察,侧耳聆听了片刻,便神色淡淡地同站在一旁的路德维希道:“给他们加把劲。”


    路德维希:“诶,我也要加入吗?”


    “不用,”洛尔迦言简意赅道,“恐惧也能加剧肾上腺素的分泌。”


    路德维希:“”


    莫名的惶恐被输送入心底,感受着肌肉不正常的痉挛和紧绷,抓着总舵的两人脸色彻底从白转青。


    “我说,贵校的有些人,是不是活得太刻薄了?”


    周回雪话里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算是外校的同学,至少也应该当个人看吧。”


    这就是第一帝国学院的作风吗?


    橘真纪干笑两声,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安慰:“额,我也在这呢。”


    其实也没放过同校的同学。


    周回雪无话可说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撞向天际,这下不止一两个人能听见那意外的咔擦声了,世界界限破碎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不同房间里的人,竟都同一时间地抬起了头。


    有人满心疑惑,也有人面露思索。


    洛琳托着下巴,翘腿坐在床头的藤椅上,听着一声又一声如同碎玻璃般的清脆破裂声,脸上看不出明显的神色变化,全神贯注地只关心着自己唯一的任务对象——直到床上人眼睫也随着连续不断的咔擦声开始抖动。


    精神态随着她的心意而动,细长藤条用叶片沾了沾桌上的水盆,随即细致地在伊芙脸上轻轻拍打,冰凉的湿意在脸上擦拭过,伊芙极疲惫地呼出一口长气,这才从缺氧的后遗症里醒来。


    刚睁眼的时候还有点头晕,她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木质的天花板,感知到自己正躺在某处温暖的床榻上。


    “你终于醒啦,”洛琳道,“你醒得好晚,人类已经灭绝了,全世界就剩我们两个人类了。”


    “不要顶着这副冷淡的样子开玩笑啊,琳。”


    伊芙无奈地往松软的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而且我知道我现在是在方舟”


    她话还没说完,霎时间,整艘船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尖锐又短暂的超音域锐鸣扫射而过,顿时脑中一片嗡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伊芙差点就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 是在方舟上,”刚醒来的脑袋又开始隐隐犯痛了,她在藤蔓贴心的头部按摩下缓了口气,这才把话补完,“刚才那是什么情况?出个副本的动静有这么大吗?”


    “兴许不止是出副本吧。”洛琳道。


    同样的事情不止在这一个门内世界发生,无数个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世界,在一瞬间,同时见证了天空的开裂与破碎,露出背后黑暗玄秘的底色。


    巨大的船影于虚空浮现,如同涉水而来的天外神明,浩淼到看不清全影。


    某一处世界里,罗文舟原本正蹲在精神世界里,胆战心惊地看着龙女操纵着自己的身体撂倒一个又一个圣山神使,顶着淅沥落雨,灵巧地奔向山上,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絮叨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队友都被淹死了剩下的任务该怎么做”这一类的话,直听得龙女一个脑袋两个大,不耐烦道:“别叫了,蠢货,看一眼天上。”


    “什么天上?”


    罗文舟临时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仰头一看,顿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我的天这是什么情况?!”


    不同世界的进度也不尽然相同,对于有的世界而言,末日才刚刚开始。


    格蕾丝躺在浮丘小教堂倾斜的屋顶上,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细雨拍打在脸上的感觉,即使衣摆已经被浸得濡湿,她咯咯笑着同旁边正谨慎观察水位变化的狄克道:“好啦,别盯着底下了,水早晚都会涨上来的啦。”


    “那你还这么悠闲?”狄克几乎要抓狂,“我不想被淹死啊!”


    “你怎么还那么胆小?真是跟小时候一点也没变,反正也逃不掉了,趁着这机会好好欣赏一下世界的破碎不好吗?”


    “不要,”狄克死死抱着屋顶的十字柱,坚持就是要死也要死在格蕾丝后面,“听起来好变态,我拒绝。”


    “你这家伙”


    格蕾丝吹了声长口哨,不再管他,而是放眼远眺向浮丘之外的世界。


    神诞日已经彻底变成了最终的审判日,庆典的火焰被雨浇灭,即使隔得远远的,人们悲伤的哀嚎和祈祷仿佛仍能传入耳中,偶尔有低飞着的雪色身影一闪而过,格蕾丝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从形状判断出不是神使,应该也不是其它什么好东西。


    法则的破碎,秩序的崩坏,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毁灭。


    对着这样令人绝望的末日图景,格蕾丝看了一会儿,竟有些揣摩出丝缕更在表面之下的暗涌心潮。


    浓郁花香悄然弥漫,狄克的声音满是匪夷所思:“不是,你在这时候有新体悟了?”


    “嗯哼,”格蕾丝晃了晃翘起的小腿,“天资聪颖,不要太嫉妒。”


    狄克露出吃了酸柠檬一般的牙酸表情。


    一眼望不到头的船影忽然横亘天上之际,还是狄克先发现的:“喂,你看眼天上,那是船?”


    “什么玩意儿?”格蕾丝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怎么在这时候出现了?”


    她对精神态能力的新体悟还没消化完呢!


    “不知道,但我感觉我们有救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诚如狄克这时候快要喜极而泣,“让你的精神态弄点动静,吸引一下那船的注意。”


    “喂”


    几乎所有的门内世界都在发生着相似的事情,方舟的影子游曳过这些世界,又捕捞上残留的幸存者。


    岸上,安东尼放下复合弓,不远处,一条人面鱼刚被钉穿在地面上。


    自打带着人从冰岛上挖出机关后,幽灵船就谢绝后来的人再加入了,但比起被迫留在岛上的焦躁,更令他惊讶的是海底的淘汰率,仅仅两天不到,排行榜上就锐减了将近二三十个名字,基本都是集中时间段里折损在幽灵船的。


    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说以解谜为主的比赛模式吗,怎么还会淘汰掉那么多人?


    依他被周回雪强行淘汰的经验看,如果只是在幽灵船挑战失败的话,应该是被送回岸上,而不是直接从联赛第三轮里被淘汰不过说起周回雪,他又想起了自己居然没能把她在岛上解决掉,让人给逃回去的事情了。


    当惯了领导的人一般分成两种,一种是专门带团队,事情派下去了就不管了,另一种就是恨不得什么事自己都能从头管到尾,只要有一点自己没管着,就会担心手底下人有没有能力做好。


    安东尼幽幽地叹了一声,他无疑就是属于后一种。


    “主、主席!你快看那边,冰面破了!”


    冰天雪地里,不知道是谁嚎了一嗓子,安东尼闻声转头,红发被冷风拍打在脸上,他眯起眼睛,大步朝正朝自己招手示意的同学那走去:“什么冰面破了?”


    “岛中央的,裂了好大一条缝呢,”负责观测的学生将手上的望远镜递给他,“上午的时候还不明显,所以我们都没太在意,但这会儿裂缝明显变大了四五倍。”


    何止是变大了几倍。


    举起望远镜的一瞬间,安东尼就明白为什么要喊自己过来。只见道道裂缝以惊人的速度,于冰封大地上快速蔓延开,中心冰面塌陷摇晃,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冰底,执着不懈地向上撞击。


    砰,砰,砰,如同古老的心脏重新焕发生机,沉重有力地跳动着。


    轰然一声,冰面彻底破碎了。


    安东尼放下望远镜,脑袋还有几分转不过来,愕然看着那只巨大船只自海底一跃而起,船壁上挂着无数海带团和珊瑚海葵,无数的人面鱼亦从冰面上的巨大裂洞里跳出,争先恐后地逃奔向四面八方,在人面鱼细小的尖叫声里,那如剑鱼破海而出的幽灵船,已经再度稳当当地翻上海面。


    晨雾蒙蒙,所有还幸存着的学生腕表俱是一振。


    “五校联赛最终比赛已结束。


    每人有十分钟的时间填写与任务【最终的真相】有关的答卷,禁止线上交流,到时即收。


    任务系解谜向开放世界,因此无绝对答案,请按照所获取的信息进行推理,步骤不可跳过,由组委会统一阅卷,三天后开放最终积分排名,前三十名晋级附加联赛。


    注:答卷时间有限,机会仅有一次,请谨慎作答。 ”


    第214章


    答卷?


    谁也没想到在比赛的最后,组委会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不能跳步骤?”墨菲简直匪夷所思,“组委会以为这是数学题吗?”


    这让他这种跟着别人后面躺赢完的人怎么活?


    “大概就是为了防你这种划水过关的人吧,”杨海波瞥他一眼,又抵着下巴,看回系统信息,“但不允许线上交流的话,明晃晃的就是在针对选在留守岸上基地的学生吧。”


    洛琳点了点头, 低声道:“毕竟水底才是这次比赛的重头戏,组委会也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打造幽灵船副本上了, 如果连船都没上, 或者根本没走到最后一个世界的话,拿不到高分也很正常。”


    “不过有些人都下水了, 还能被赛制伤到, 可想而知有多混了。”


    “你这是在点我吗?”墨菲伤心欲绝,下一秒就哽咽着往右手边倒去, “伊芙小姐,你要对我负责啊,正是因为你的光辉太过耀眼夺目,蒙蔽了我的双眼,所以我才没能看清比赛歹毒的用心。”


    怎么还有人能把抄答案这种事包装得这么清新脱俗?伊芙诶了一声,刚准备往旁躲开墨菲这比联赛组委会更居心叵测的一倒,一只手就悄然从他身后伸过来、并牢牢地扣住了墨菲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洛尔迦半弯下腰, 笑容温和又大方:“抱歉, 加西亚公子,但小芙才醒来不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你可以注意一下跟她的距离吗?”


    墨菲:“好、好的。”


    被敲竹竿的回忆泛上,在此刻的墨菲眼中,这艘船上或许都没谁会比洛尔迦更令人心寒了。他缩了下脖子,悻悻的样子颇有几分偷腥的猫被主人撵走之感,反观洛尔迦则自然而然地松开了他的肩膀,拉开伊芙旁边特意留出的空位坐下。


    这本就是摆在房里角落的一张下午茶小圆桌,围坐下五个人后,顿时就有点手臂相挨的拥挤感了。伊芙带着手套,拨弄着手上的水晶块道:“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没必要把我当瓷娃娃对待。”


    “但我不想看到你和一个外校的靠那么近,防人之心不可无,”洛尔迦谴责的眼神扫向洛琳,后者的脸上没有半点抱歉之情,只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地回视,他转而又问道,“但杨主席和墨菲主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会儿又喊回主席了,所以这人刚刚带着姓氏喊墨菲,果然只是为了以私人名义敲打他吗?


    杨海波斟酌片刻,最后还是挑了个让人挑不出错的说辞:“我们俩在门内世界的时候,都跟伊芙首席同过队,多多少少也积攒了一些情谊,听说伊芙首席身体状态好转后,就主动过来看看她。”


    这是实话,虽然,抄作业也是目的之一。


    这个回答很有杨海波素来滴水不漏的作风,因此洛尔迦也只是皱了下眉,在他再次找茬之前,伊芙面不改色地在桌下踩了下他的脚。恰好,腕表一声振响,再次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试卷发下来了。


    组委会还没有缺德到直接发一张大白纸,直接让所有人从头开始写起。试卷上松松地印了三行字,聊作引导提问:


    “问题一:请尽可能完整地梳理【门】的【时间】线。”


    “问题二:你对【世界】的理解是什么?”


    “问题三:你觉得【命运】具有可篡改性吗?请阐述你的理由。”


    “ ”


    饶是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伊芙,对着这张试卷也有点发愣了。


    平心而论,这三个问题跟幽灵船的任务核心确实算得上紧密呼应,三道门,或许不止三道门,分别指向不同的三个时间节点,并各自形成任务,收尾承接起来就是一条相连的事件轨迹但问题是,光是提取概念到这步,就已经是一道极高的门槛了。


    也难怪没有绝对的答案,如果只是回答门内世界的事件和设定,怎么说也会有一个答案模板,但论对世界观的理解,又怎么可能会有唯一的评定标准。


    时间有限,伊芙又扫了眼卷子,心里大致有了个底:“后两题比较难,但好在还有个送分题。”


    “你说的送分题,就已经是我们预料中的压轴题了,”杨海波按了下太阳xue,苦笑道,“我话说早了,这卷子不仅在针对没下水的人,对闯过幽灵船的人也没放过。”


    “至少第一题还能抄。”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杨海波觉得不大对,明明后两题也可以修修补补地抄袭一下的。


    好在他最后还是想起了自己原来并不是第一帝国学院的人,能坐在这里蹭到第一题的答案,已经算是伊芙再次好心地带过了。


    一时房间没了声音,每个人都埋下头,先尽自己所能地填写了一部分答案,简答题是最不好抄的,因为没有两个人的答案是可能一模一样的,怎么说也得靠自己的脑子先写一点。


    去纸笔化的考试填写答案要比纸币快很多,因此组委会完全没有给他们在这方面留多余的时间,直接将答卷时限狠心压到了最低,仿佛就是逼着学生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来不及斟酌,就填上自己最本心的答案。


    第一题没什么争议,门内世界看似围绕着浮丘一家,但真正的主角其实是圣山,它的故事看着复杂,不过抽丝剥茧后也不难理解,无非就是一个信仰世界的崩坏过程。


    在时间上看,第二个世界才是最早的一个,交代了浮丘一家的事情,实际上就是暗示了信徒的堕落和他们如何利用对神的祈愿满足自己的私欲,而第三个世界则是正篇,神厌弃了信徒的信仰不纯,再加上地狱对人间的侵蚀,于是降下洪水,洗净这一切不洁,至于第一个世界,伊芙猜测那是洪水过后世界新建的样子,在第二、三个世界还身在壮年的浮丘女主人,在第一个世界却已经垂垂老矣。


    从表面上看,这就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灭世神话,收尾俱全,如果有人按照这个模板将答案填上去,分数应该也不会低。


    试卷只让回答门内世界的时间线,并没有考察更细致的因果关系,因此不需要学生对浮丘一家的事情作出赘述,虽然伊芙自己也还没琢磨透女主人和水晶到底是什么关系就是了。


    “大部分人应该都是没闯得完最后三关的,其中不乏聪明又博学的人,能靠着不全的信息拼凑出真相的雏形,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即使闯到了最后一关,也只是靠着队友给力或者武力硬推,最终的答案即使提到了更多信息,也只是没有条理的无用堆砌,”洛尔迦低声同伊芙道,“毕竟是生存和解谜并重的一轮比赛,如果我是组委会,我就会在这里设置一个分数分档点,让善于动脑子的学生也能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分数。”


    说者有心听者也也有心,同桌的墨菲磨了磨牙,无端感觉自己好像被内涵了一波。


    伊芙嗯了一声,随即又盯着试卷,慢慢道:“但这答案也不是最全面的,世界越到后面,信息和线索就越浅显,也更容易指向更表面的那个真相。”


    就好比大部分人都难以想象,其实圣山上的神早已陷入沉眠,洪水到底是梦中的神明降下的,还是随着莉莉丝的降临,而一同落到人间的,还得另说。


    在第三个世界的时候,她带着从圣山学来的神术跑去了浮丘,果不出其然,浮丘也有地狱的气息。


    周回雪自称比别人多经历了两个世界,甚至能从那两个门内世界里得到足以重新进入幽灵船的强力道具,和神明已死这样的重要信息,可见来得早确实是有好处的,第一帝国学院紧挨着帝国文理后脚进来的,却一个多出的房间都没捞着。


    “不同的门应该是对应不同的选择和剧情,”伊芙思忖道,“我们之所以能一起到最后的那个世界,就是因为前面关于门的选择,都恰好选中了通向下一关的正确门选,但这样也有不好的后果,就是获得的情报太集中了——要是能把周回雪抓过来就好了。”


    墨菲轻哼一声:“就算抓过来,她也不会说实话的。”


    这倒是。


    洛尔迦忽然道:“我是之后进来的,只经过了一道门内世界,就直接到了最后一扇门,应该能给你提供一些别的线索。”


    “你走的哪扇?”伊芙讶然问道。


    “蝙蝠,”洛尔迦回忆了一会儿,“它的事件开展并不在人间,而是在地狱,是关于地狱女王想向人间扩展势力的事情,任务也跟你们不太一样,它严格来说不是生存向,而是经营向的。”


    在场的人都还没见过以蝙蝠为图标的门,一时都好奇地向他看来。


    洛尔迦三言两语就盖过了自己在地狱发展的经过,接着说道:“我从蝙蝠门出来的时候,就得到了下一扇门如果选蛇的话,故事就依然会在地狱发展,为了方便继续前面的任务进度,我就直接选择了蛇门。”


    地狱那边主要是跟莉莉丝有关的故事,因为能接触到本人,所以能获得的信息也比高不可攀的圣山要多出不少。


    比如在故事的最初,莉莉丝才是神创造出的第一个造物,第二个造物则是一块水晶,神将自己的权柄慷慨地分给了祂的造物,莉莉丝是活物,于是神赐给她毁灭的能力,派她去执掌地狱,水晶是死物,神则赐给它非凡的性质,使透过水晶就能看见未来,至于其余生灵,也一一按照习性,分别赐予了特质,人类拥有运用工具的智慧,兔子拥有无法保护自己的幸运,羔羊拥有虔诚和纯洁,蛇拥有毒牙和优雅,橄榄叶则成为神明的象征。


    难以想象地狱那边到底是什么意外的世外桃源,居然能搜集到这么多信息,不过随着洛尔迦的讲述,其余人也有了一种云开月明的恍然感。


    杨海波临急又对着自己的答案修改了一波:“等等,那我大概就知道我们选择的门和身份都是怎么划分的了。”


    “都是有对照的,只是最后都一起通向到了同一个世界,”伊芙想起了橘真纪在最后那个门被迫女装的事情,忽然心生好奇,“我能问问你们在最后一个世界的时候,都选择了什么图标吗?我是橄榄叶。”


    墨菲惊叹道:“居然还有橄榄叶吗?我前面都没看见,不过这意象倒是很符合伊芙小姐皎洁的气质。”


    洛尔迦冷冷瞥他一眼。


    “我们选的是骆驼,所以进门后身份是行商,也符合情理,”杨海波皱眉道,“第二扇门结束的时候,不是给了提示吗?我和洛琳同学的提示都提到了不要选飞禽相关的门,因为合作还算愉快,所以就一起选了骆驼,倒是墨菲,明明提示说了让他直接去鸽子门,他非要赖着跟我一起进骆驼门。”


    “墨菲主席居然没选鸽子门吗?”


    伊芙眼皮跳了一下,这家伙还真是走运了,倒是墨菲还不知道自己避免了一场异装的闹剧,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的话,本少爷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傻人有傻福,在座的没一个想跟他计较的,得托洛尔迦的帮忙补充信息,关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拼凑得差不多,出于某种不知名的顾及,伊芙并没有将在山顶神殿发生的事情列入答案,而是草草地用一句神明已死一笔带过,至于其它人也没有多想,除了洛尔迦,他们甚至没对伊芙手上的水晶多想。


    好看的水晶到处都有,墨菲在门内世界的时候就喜欢成天盘珍珠宝石玩,谁也想不到故事里那块由神明亲自创造的第一块水晶,本体大概率就是伊芙手里正戳弄着玩的那块。


    至于卷子上的后面两个问题,虽然刚来的时候墨菲他们就在说要抄答案,但这会儿几人还是不约而同地选择靠自己填写。


    “对世界的理解是什么?”


    往大了说,世界可以是无数物质的有序累积,是成分的堆叠,也是永不停息的进化与演变,它甚至可以是一个形而上学的哲学概念,没人能对这个浩瀚至此的词语给出一个准确定义,但往简单了说,所谓世界,无非就是时间、地点、人物与事件的纯粹组合,一个个组合相互碰撞,就变成了一个世界的雏形——幽灵船就是这样以【门】为单位,拆解了它的【世界】。


    写到一半的时候,伊芙忽然一顿,旁边的洛尔迦注意到了她有些难看的脸色:“怎么了?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小芙。”


    “ 没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伊芙才呼出一口闷气,勉强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心疑的事情。”


    “是关于幽灵船的吗?”


    “不全是。”


    她只是突然发现,这种将一整个世界解构为单纯事件组合的方式和写小说是何等的相似。


    第215章


    十分钟转瞬而逝。


    没等刚踩着点写完卷子的学生最后再检查一遍,系统就迫不及待地将答卷□□走了。


    “真是神奇啊,本来还以为自己一个字都填不出来的,没想到最后居然也能填满一张卷子, ”结束后, 墨菲抻了下腰,懒洋洋道,“好久没动脑子的, 虽然只是编了一堆瞎话,但也感觉大有收获呢。”


    难得没人怼他,因为大家都深有同感。


    军校大多训练安排得紧密又繁忙,平日里除了在训练场上汗如雨下,就是坐在教室里学习再科条不过的理论知识。谁也没想到今年的联赛却一改往年的铁血作风,反而安排了这么一出比起参与、更像是强迫他们旁观的环节,坐在桌前回想比赛里的点点滴滴,无论是有在比赛里认真思考过破题之道的,还是从头划到尾的,几乎所有人都多多少少能获得一点新体悟,而这种体悟,又是很难光靠高强度训练就能得到的。


    所以说组委会还是有点实力的,有传言今年的联赛安排有炼金术师插手——果然爱动脑子的跟爱动手的风格就是不一样吗?


    从天而降的灰铁缆锁扣住了幽灵船的前后两端,阻止它在洋面上越划越远,联赛官方的工作人员则举着扩音器,在外面喊下船。


    走廊外传来噔噔噔的动静,须臾房门被一把推开,橘真纪一句“下船了快走”还没吆喝完,狐疑的眼神就落到了房里唯二的外校人身上:“你们怎么会在这?”


    “呃,嗯, 其实是因为”


    没等杨海波解释完,橘真纪就翻了脸,勃然大怒道:“好啊,你们宁可带着两个外校的人抄作业,都不带我,岂有此理!胳膊肘到底往哪拐的!”


    这家伙怎么又爆了?难道有人拦着他不让过来抄答案了吗?


    伊芙记得自己房门上并没有写上“橘真纪与xx不准入内”这样的字样,而且这艘船上能妥帖写完答卷的人应该也不少。


    如果这都找不到能抄作业的人,难道不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的人品吗?


    好在橘真纪的小发雷霆也没有持续很久,一只手自身后探来,轻门熟路地就搭上了他的肩膀,格蕾丝熟练地拍了他一下,接着就强行把人往外面拐:“吵什么吵,走啦。”


    “你不要拆我的台。”


    “我只是不想让你继续丢脸,我们武器系的在外面已经很抬不起头了,你找点事”


    吵吵闹闹的两人身后,还跟着面露无奈的狄克和一副感觉身体被掏空样的罗文舟,也不知道这两人又经历了什么。洛琳起身到一半,就有些讶然地看见杨海波按着墨菲的脑袋,给仍坐在扶手椅上正想着事情的伊芙,扎扎实实地鞠了一躬。


    伊芙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打断了思路,但也没起身,而是静静地看着突发恶疾似的两人,只有洛尔迦注意到了那双水蓝眼瞳一瞬间的聚缩,顿时就有些不悦地抿起了唇角。


    “我知道这对伊芙小姐来说有些突然,但有些话确实也不得不说,”杨海波沉着声,英挺而轮廓分明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这场比赛里,伊芙小姐对我俩帮助良多,我俩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虽然只是一场联赛,但这份情谊也不会因此而减轻半点分量。联赛之后,伊芙小姐如果有需要我们的地方,直接跟我们提就好,就当是对朋友一样就好。”


    “朋友之间可不会因为谁帮了谁,就这么专门鞠一躬。”伊芙盯着他道。


    好像也是,杨海波向来做事板正,上来就习惯性地行了个大礼,被伊芙一语点破后反有点不知所措了,想了会儿才道:“那就当我们欠你人情吧,总之意思还是一样的,有需要随时找我们。”


    墨菲贼心不死地补充道:“其实只找我也行,伊芙小姐,说起来我妈妈也是你们美第奇家族的,我们两家姻亲关系由来已久,欢迎你随时来我家走亲戚呀!”


    咣——


    杨海波一拳头砸在这家伙头上,忍无可忍地低声骂了句:“你收敛点!”


    再说下去,是真的想被第一帝国学院的人打死在船上吗?


    伊芙:“”


    她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快滚。


    很快幽灵船上的人就走空得差不多,伊芙因为心里有事,脚下就不由得慢了几步。原本没怎么引起她注意的事情,这会儿一股脑地全被那仿佛字字刻意的卷子给挑起了。


    该死的,所以为什么她会在这个世界见到前世认识的人啊?


    总不至于自己穿书这件事,真的是刻意为之吧?


    那为什么又会挑上自己呢?


    明明无论是从姓名,还是长相,亦或是性格、身世,她都跟原著里的伊芙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伊芙原本是没怎么想过这件事,穿书并非自己有意为之,想再回去也找不到办法了,既来之则安之,她的性格一向是看重解决问题的办法,胜过站在原地踌躇不前,比起伤感处境的骤变,如何避开原著里不幸的命运似乎更加紧迫。


    她首先要避开的就是婚约,要避开婚约,就要防备着美第奇家族对自己的完全掌控,为此,她千里迢迢地跑去黑星,先于所有人地发掘还未成名的女主,又费尽手段地争取到了奥利弗家族的支持,甚至是皇储的斗争里都大胆地横插一脚,全副身家站上这场与原著完全背道而驰的赌桌。


    向上爬的滋味会让人越陷越深,好在伊芙从未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过,如果说一开始她还会卑劣地窃喜自己居然重生到了这么“配置高端”的身体里,现在也早已对此逐渐无感。


    优质资源是需要争抢的,这是她从生活里学到的规则。珍贵的升学名额需要争抢,公司的晋升名额也需要争抢,一具卓有潜力的身体也一样。每一个足以改变人生的机会都需要竞争上位,浪费的人就会付出代价,如果穿进了女主的身体,伊芙还可能会感到焦躁难安,相同的处境里她并没有把握,相信自己即使走另一条路也能比原本的爱丽丝过得更好,世界上没有比德不配位更让她感到不安的事情。


    好在她成为了女配,好在她只是成为了女配,原本的主人因为浪费自己的资质,从而被规则驱逐,自己接手了这样优质的“资源”,并将它用得更好,她为“伊芙”这个身份开拓出了这样欣欣向荣的命崭新命运,那为什么还要感到抱歉和不配呢?


    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她和前伊芙就是一个人这种事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顶多就是感到有点索然无味而已,就像努力证明了什么后,却被人告知从一开始谜底就在谜面上,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伊芙敛着眉,那张仿佛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能保持从容的脸上,在这一天里,已经频频流露出异样与浅浅的愠怒,没顾得上再继续生自己的闷气,就有人忽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从刚才写卷子写到一半起,你的脸色就一直很不好,”洛尔迦并不知道她心里这会儿到底在想什么,真相的离奇程度大概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揣度的极限,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去讲一些有可能安慰到伊芙的话,“是还在担心幽灵船的事情吗?齐影说这只是用模拟系统渲染出来的世界,发生的事情也只是组委会提前写好的脚本。”


    “我知道,”伊芙道,“我并不是因为幽灵船的事情感到不快的。”


    这也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这会儿确实心情不好。


    洛尔迦顿时有些紧张了:“那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吗?是因为觉得刚才我对墨菲他们的态度,让你觉得我越庖代俎了吗?”


    “不是因为他们,我没有你以为地那么在意他们。”


    伊芙有些犯难,穿书这种事情,似乎也并不适合跟别人说,她想了想,还是谢绝了洛尔迦的好心:“谢谢你的关心,洛尔迦,但我只是在想一些私事,所以不用这么担心我了,让我自己想一会儿,好吗?”


    沉默了一会儿,洛尔迦还是低声说了句“好”,随后便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看着有点太可怜了,伊芙轻咳两声:“可以继续牵着手。”


    才离开不到两秒的手,瞬间又跟有磁铁似的重新黏上了。


    “ ”-


    附加联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但中途光是组委会批卷子和个人积分排名,就要拖拖拉拉地花上三天,刚结束了一场为期数日的大型联赛,基本就做任务没停过,除了少部分精力充沛得不属于正常人类之列的,绝大多数参赛的学生都累得要死。


    反正最后也就三十个人晋级,完全没必要把所有人都留着,组委会大手一挥,直接把学生们都放回家了。


    伊芙倒是没急着回去,直到比赛结束的时候,她还是个人积分榜的第一名,甩了第二名的周回雪整整九分,就算答卷交个白卷也能稳晋级的那种。


    她打算留下找顾朝夕聊一下关于蝴蝶水晶的事情,明明是打算在比赛前送给自己的东西,结果摇身一变,就作为重要道具出现在了比赛里,再怎么样,也得问个清楚吧。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无论是顾朝夕还是雅各布,一结束比赛就各自找了理由跑没影了,让伊芙想堵人都没处堵人。


    在人走得差不多的星舰上,滴滴溜溜瞎逛了一圈又一圈,没逮着想撞见的人,反倒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另一个人。


    “伊芙小姐。”


    龙泉依然是那副儒释道三家合一的古怪模样,披着一身半旧道袍,有些讶然地看着乱打转的伊芙:“你是迷路了吗?”


    “呃,我没有迷路,”伊芙也不太清楚龙泉知不知道自己就是路晴的事情,因此只好含糊道,“我是在等人。”


    “克莉丝殿下?”


    “是、是的吧”


    “殿下的临时办公室不在这里,在另一个方向,”龙泉微笑道,“要是你需要的话,小生可以为你领路。”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况且自己也确实不知道秦梦得的办公室在哪,伊芙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了他。


    偷瞄了两眼龙泉那永远挂在唇角的、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不知怎地,伊芙忽然感到心底有丝丝的寒气冒出。


    同为五星级炼金术师,不同于跟爱葛妮丝的别扭关系,也不同于跟顾朝夕的随意打闹以及对路易的知根知底,伊芙虽然跟龙泉也算有点交情,但跟他却几乎没有任何私下的来往。


    直到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跟龙泉并不熟,也完全不了解这一位号称脾气最好的传说大炼金术师


    那为什么印象里,对方还帮过她那么多忙?


    第216章


    “小生看了星网上的直播, ”龙泉的话语声还是那样的亲切温和,没有半点炼金术大师的架子,他一边同伊芙并肩而走, 一边说道, “你在联赛里的表现很好,想必殿下看到了也会很高兴的。”


    “呵呵,感谢您的夸奖”


    不过秦梦得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事就是了。


    突然意识到两人间的微妙关系后,伊芙对龙泉的态度就变得警觉了些,即使这会儿被对方主动夸奖,也只是谨慎道了声谢。


    他看起来好像不知道自己就是路晴,虽说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大秘密,但伊芙也没敢提前放下心,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


    组委会和第四军团高层所在的这艘星舰,跟学生们所在的星舰并非同一艘,冰冷寡淡的灰白色占据了视觉主色,大概是因为秦梦得的身份,星舰上几乎十步就有一岗,论队巡逻,明明对伊芙的时候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酷样子,但在遇见龙泉的时候,这些腰间别着手持式离子枪的军士们却会主动停下脚步,尊敬地同龙泉主动打招呼。


    也不是对谁都冷冰冰的嘛非要说起来, 自己作为第四公主的执事, 跟他们还算同事呢。


    看起来秦梦得在军团内的受阻程度, 要比她在通信里讲述的还要严重。


    伊芙的手还插在外套兜里,先前看似一直在乱逛,实则眼角余光早已如扫描光线般, 挑剔地把星舰上的人和物都检查评判过一遍了。


    从比赛里得到的蝴蝶形水晶还在她的外套兜里,因为她一碰这东西就自动布灵布灵地散发出五色彩光,不随身带着的话,又怕弄丢,因此她这两天都带着绸手套,布料的银灰亮面自宽松的风衣袖底若隐若现。


    坚硬的水晶还在掌心咯着她,说起来,替身人偶被洛尔迦拿走后,还没有还给自己呢。伊芙若有所思的抚摸过薄薄的蝶翼,忽然问龙泉道:“前辈,你认识几个五星级炼金术师啊?”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龙泉有些意外地唔了一声,“总共不也就四个吗?伊芙小姐应该认识朝夕吧,至于另外两个,她没有跟你提过吗?”


    伊芙状似随意地问道:“提过呢,还不止提了你们几个,她还说在路易之前,还有一位已经陨落的大师。所以我就有点好奇,你们这种等级的大师内部,也会有辈分之差吗?”


    “辈分倒谈不上,最多就是有一些代际的区别,”似是觉得她的用词很有趣,龙泉失笑一声,这才沉吟着解释道,“基础的情况朝夕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其它的吗她应该没告诉过你,其实小生跟路易才是同一代的五星级,而她和爱葛妮丝是我们上一代的前辈吧?早在小生成为高等炼金术师前一百多年的时候,她俩就已经是炼金术师界公认的顶峰了,至于那位已经不幸陨落的前辈,她存在的代际应该是比朝夕更早,等小生正式晋升五星级的时候,她的寿命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顾朝夕说她是因为实验失败死的,”伊芙咦了一声,“而且五星炼金术师不是会炼长生不死药吗?你们居然也有寿命之说吗?”


    “小生跟那位前辈并不相熟,既然朝夕说是因为实验死的,那就这么以为吧。至于长生不死药,你指的是贤者之石吧?”


    伊芙点点头,龙泉便轻轻地笑了一声:“连贤者之石都知道,看来伊芙小姐对炼金术师的了解还挺深的吗?”


    “都是顾朝夕告诉我的。”


    伊芙没被龙泉的话慑到,直接毫不心虚地就把锅全甩给了顾朝夕。


    反正对方现在也在躲着她,难不成还能以为被扣锅后主动找上门来跟自己算账吗?


    在偷偷夹带私货将水晶送进联赛后,顾朝夕的威严就和她的信用一起,在伊芙这里彻底扫地如尘了。


    对于她的借口,龙泉也没说信还是不信,而是接着道:“贤者之石既是重要的炼金术成果,也是极其珍贵的炼金术材料,它不仅能延长寿命,还是制作神域钥匙的必备材料,而每个五星级炼金术师每年能产出的贤者之石是有限的。”


    一只手忽地伸到伊芙面前,五指修长,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指节处有薄茧——是龙泉的手。


    他一面屈起手指,一边算账给伊芙看:“数量有限的贤者之石,自己要用,下面的炼金术师要用,就连知道内行情况的权贵也争相想得到,如此紧巴,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成功了,就对后辈不管不顾吧?而有的大人呢,也得斟酌着分一点出来,否则出门办事的时候会很为难的。要省的话,当然就只能从自己身上省了。”


    原来如此。


    之前伊芙还觉得顾朝夕执意于保下路易的原因有些牵强,如果只是五星级炼金术师可以每年都去神域觐见那位,代替其余有需要的炼金术师传递消息的话,少一个路易,故意会增大她们剩下几个的工作压力,但这点增加的工作量,跟与奥利弗家族闹掰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


    但这如果还涉及到贤者之石产出的话,那就合理许多了,在上司那里多说几句话不费事,但想自己的份额里多抠些贤者之石出来,就很麻烦了看来自己想弄死路易的打算,还是要背着顾朝夕进行。


    “所以说那位前辈是没舍得用贤者之石给自己延续生命吗?”伊芙问道。


    “不如说是选择用贤者之石给自己延续生命的才是少数吧,到了五星级这个境界,生命状态本来就已经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了,想在这一基础上再活得久一些,办法多得是,完全没必要动用贤者之石这么珍贵的东西,”龙泉微哂,“也就只有路易会这么做,他还年轻,不懂事一些也很正常。”


    伊芙直觉最后那句不懂事,应该不仅指的是路易服用贤者之石给自己延长寿命这件事,毕竟身处奥利弗家族这个蛇窝,总不能就那样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吧。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因为非要掺合进奥利弗家族的权力斗争,路易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人一个技术型人才,非要掺合进董事会的斗争,本来就是自找苦吃。明明不管谁当家主,他都可以好好地当他的地位超群大炼金术师——所以这家伙到底图什么呢?


    伊芙下意识地觉得这一环逻辑链上应该还欠缺了什么,但龙泉已经不再好心地免费给她讲故事了,不知不觉间,两人早已走到了第四军团的军团长办公室门前了。


    “好了,没必要太纠结这些事情,你又不是炼金术师,当个玩笑听听就行了,”龙泉将她往门前推了推,自己却没有半点陪同进入的意思,他白净清俊的脸上满是和煦如阳光的微笑,“去见你的殿下吧,好奇心如此强盛的伊芙小姐。小生还有别的事,就先行告辞了。”-


    “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秦梦得搁下手中的笔,往椅背上一靠,“丑话说在前面,我不会提前跟你透露附加联赛的题目。”


    “ 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这样龌龊吗?”


    “这并非我对你底线的最低揣测。”


    伊芙被她气笑了,躺倒在办公室长条形的待客沙发上,身为军团长的办公室,虽然只是临时的,但物用也已经算是十分讲究的了,单就伊芙躺着的这个沙发,做工和体感也比公主府的差不了多少。


    原本也没打算找她的,但来都来了,聊两句也无妨。


    伊芙的小腿架在沙发两端的软撑上,晃了晃,跟秦梦得说话的语气也很随意:“我刚从星舰上走过来,发现你们军团的人对我的态度还不如对龙泉一个罗氏的人亲近。你之前不是说要收拾他们吗?感觉收拾的效果不是很好呢。”


    “我并没有对他们动手。”


    “哦?”伊芙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宽容大量了?”


    “你们还在进行联赛,万一有人狗急跳墙,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就不好了,”秦梦得抿了抿唇,没好气道,“来参加这个比赛的,不是金枝玉叶,就是前途无量,谁出了问题,我都没好下场,别忘了我是怎么上位的。”


    这倒也是,毕竟前任第四军团军团长,就是因为手下的人把主意打到了第一帝国学院身上,惨遭连坐,直接被捋职,虽然军团的军官基本都被换血了一遍,但底下的人基本还保持了原样,秦梦得对这群有前科的家伙们心存顾忌也很正常。


    “说起这个,伊芙,你来看看这些。”


    秦梦得朝伊芙打了个响指,后者便慢吞吞地挪了过来,毫不避讳地朝她桌上的军团要务看去,她原以为是关于一些战术安排相关的事情,没想到放在秦梦得面前的却是一份又一份的报表。


    第四军团本季度费用总计,库存物资统计,关于军团下季度各方面的预算支出和新入库物资预测,乃至于外派小分队的人员安排和分派设备资金,等等等等,表格一目了然,备注清晰简略,一看就不是秦梦得亲自做的。


    原本伊芙只是随意瞟过,但在看清内容后,眼神便认真了不少,后面更是直接拿起了报表,啧啧道:“好清晰啊,跟首都星的那些大集团财务总监都差不了多少,你们军团还有这种专业人才?”


    军团招募不是一向先看军事技能,文员笔试只要会认字会数数就能过得吗?


    能把报表做得这么干净明晰,去首都星找个年薪百万的大公司待着不好吗?怎么跑军部来了?


    “是我们第四军团新来的一个后勤文员,应该是走罗氏的通道来的,”秦梦得往靠背椅上一仰,补充说道,“她不仅会做报表,我另外交代她做的几次侦查任务,也都做得很漂亮。”


    伊芙猜出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了:“所以你想提拔她?”


    “我在这里缺乏心腹,索菲亚虽然也被我带来了第四军团,但她还要在首都星照看公主府,”秦梦得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吐露出自己真正的疑心,“但她出现得太巧了,正好在我最需要人的时候出现,所以我希望你帮我审核一下。”


    这审核肯定不止是背景资料的调查,光是查个人的背景,秦梦得自己就能办到,她想让伊芙用精神态深入挖出对方到底有没有不轨之心。


    精神操纵的手段到底不光彩,因此伊芙从没在外面主动说过自己的这项能力,秦梦得也只是含蓄地跟她提一下。


    “可以是可以,不过最近我的精神态出了点问题,”伊芙实话实说道,“但等联赛结束后,应该就能解决了。”


    爱葛妮丝留在她背上的禁锢术式,在颜宁的精神态无效能力和龙泉的药剂辅助下,已经被冲击了一部分,再来几次,估计就能化解了就算化解不了,到时候爱丽丝也要回来了,她的能力和伊芙同出同属,请她帮忙也不失为一种无奈之举。


    相比之下,还是回到首都星后,会不会被爱葛妮丝再次找茬更让人担心一点。


    秦梦得颔首:“我并没有那么着急,你先忙好联赛,这事关你前途,也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一时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布置给她的,确认顾朝夕死了心躲着自己后,伊芙也懒得再跟她周旋浪费时间,半天后,秦梦得就给她另外安排了飞船,护送回首都星。


    而回到学校的第一时间,伊芙就收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早在她出发去参加五校联赛的时候,爱葛妮丝居然就已经跟学校告了长假,至今未归。


    第217章


    原本伊芙还担心自己在联赛上用出精神态的一幕,要是被爱葛妮丝看见了,还不知道会引出多少后招呢,没想到从一开始爱葛妮丝就直接消失不见了。


    这家伙去哪了呢?感觉她也没什么认识的熟人了啊,顾朝夕和龙泉又跟着一起去五校联赛了,别是趁着没人管她,跑去哪个地方危害苍生了吧?


    说不出心情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还是忐忑此时正不明下落的非人种得多, 不过打一开始,伊芙就没指望爱葛妮丝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五星级炼金术师, 会长期留在第一帝国学院任教——这种工作对爱葛妮丝来说, 已经不止是大材小用了,说实话, 以过去在对方手下当助理时的印象来看, 爱葛妮丝没有因为嫌弃第一帝国学院的学生们怒而掀桌, 已经很超乎伊芙的预料了。


    难不成真的是为了那名义上的师徒关系,跑去刺杀路易了吧?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这就跟伊芙没什么关系了。


    "这家伙千里迢迢跑来首都星一趟,到底是想干什么? "伊芙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当时到底是谁把她放进学校的?”


    可惜第一帝国学院作为帝国最高级别的学术组织之一,本身就与其它权力机关毫无重叠之处,能给爱葛妮丝做好假身份后安插进来,幕后安排的人在这块领域一定有着非凡之高的地位,就算是伊芙想动用美第奇家族的势力,恐怕也难以把这事查清楚。


    算了, 反正现在人也不在学校了,先不管这个了。


    她随手把有关爱葛妮丝的追踪汇报往脑后随手一丢,半空里燃起恍若真实火花一般的全息投影,俄顷便化作飞灰,象征着一份信息文件的彻底销毁。


    往下是索菲亚给她提前整理好的部分请柬。自从联赛结束后,在这场比赛里凡是有出色表现的学生,无一例外都收到了大量邀约。正值虫族复苏的多事之秋,人才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显得更珍贵,言辞恳切的交往信件就像不要钱的雪花一样自帝国上流圈子撒下,就连那些往日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视首都星外平民与臭虫蝼蚁无异的世袭贵族,都难得弯下自己高傲的脊骨,向这群肉眼可见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亲切地攀起交情。


    在被反复调教收拾之后,索菲亚办起事来比以前仔细了不少,她不仅先行帮伊芙在为数众多的邀请函里遴选出最有价值也难以拒绝的一批,还额外打听了其它参赛学生收到的邀请函数目与来源。抛弃部分传递得极为隐秘的高位贵族,比较令伊芙感到意外的是,在她们这群人里,收到邀请函最多的人居然是路晴。


    明明只在第二轮联赛里稍微出了点风头,居然这么多人都对她感兴趣吗?不过比起那些出身不俗的学生,像路晴这种身世普通只是暂时挂靠在某一方势力上的普通学生,反而更受到青睐,何况绝大多数炼金术师都被奥利弗家族掌控在手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越是难敲定,外面的人越是想挖他们的墙角。


    而在主动朝路晴递出橄榄枝的人里,身份最为特殊的就要属帝国研究院和卡文迪许家族了,后者纯粹是地位高拳头硬,形势作风极其张扬,不仅给路晴递了邀请函,就连另外几个出身高贵的学生都没逃得过她们的一锄头,据说连墨菲都收到了卡文迪许家族的邀约也是一点都不怕自己被弹劾啊。


    至于帝国研究院,就更稀罕了,这个组织在伊芙的认识里一直都很神秘,作为最高等的学术组织,权力斗争的阴影并没有在圣洁的学术殿堂彻底消失,反而是以一种更为隐秘的方式暗中进行着,而且还有传言说研究院一直都不太看得惯炼金术师,认为他们和炼金术一样,都是应该被历史抛弃的陈腐迷信。


    要是平时,伊芙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能潜入研究院的机会,而实际上,她也确实没舍得放弃。原本还打算为了继续维持神秘的风貌,给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暗戳戳地抬身价,但卡文迪许家族的邀约都烧了,临到研究院的时候,还是堪堪保下来了。


    也、也不是非要加入,但以考察未来公司的名义,带着邀请函去研究院转两圈,不算过分吧?


    这样想着,她便又心安理得地把带着树杈苹果徽纹的电子文书放进了名为“暂留”的文件夹里。


    至于剩下那些递给伊芙·美第奇的邀请函,混合在其它学生的数据里,数据不多,但来信人的名头就大了去了,除了那些想讨好美第奇家族的附属贵族和内阁拥趸,剩下的无不是站在帝国权力圈最顶层的那群人,四大家族全部名列其中,另外,几位军部的高位元帅和总督,以及跟现帝国皇帝陛下血缘较为亲近的皇室成员,也纷纷送来了声辞温和的邀约,就连索菲亚都不敢随便处理掉这些大人物的亲笔信。


    不过,其中有几封来信还是太过刻意,一看就是背后另有其人在指点,伊芙扫了一眼,就把这几封全挑出来扔了。剩下的,她盘腿坐在宿舍床上一封封拆开看过后,思索片刻,就挑出几封确实有必要结交、条件也没那么痴心妄想的信件,放在“暂留”一夹里,其余的也通通销毁掉了。


    身价还是有必要抬抬的,想在这个全帝国最暗流涌动的圈子站稳脚跟,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只会坚定地往上走,而不是为了一些眼前的蝇头小利就自降身价。


    “你这就选好啦?”三维立体投像里,索菲亚面露惊奇地翻看过那些有幸被伊芙留下的邀请信,“居然一个王室成员的信件都没留下,好歹也给几分面子呢。”


    伊芙断然拒绝:“不要,面子给多了只会让他们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既然知道他们这么做都是因为有安东尼在背后指使,就没必要再做多余的面子了。”


    “好吧,那剩下的信件数量也有好几个呢,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去参加下一场联赛,需要我为你安排好会面时间吗?”


    索菲亚数了数信件,八封,并非全是名门望族的邀请,来信人却都是身居实务之位的高官家人,更为巧妙的是,这八封留下的信件里,恰好一半隶属于美第奇家族的笼络范围内,一半则是立场偏向中立的那些人。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伊芙微微抬起下巴,骄矜道,“你回去告诉第二执事,让他找个理由,在美第奇家族办个宴会,我到时候会在宴上直接把这八个人的事情都解决掉。”


    她就算接下了邀请,也不绝不会让自己身处被动的那一边,曾经因为力量不足而不得不选择隐忍的女孩早就是过去式,既然如今优势在己,那当然要选择主动出击啦!


    而且她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一个个地掰扯、谈交易,再往来传函,这种低效又不安全的交流方式,哪有面对面直接谈好方便-


    对于跟权利有关的事情,美第奇家族的人就如同嗅到血味的饥饿鲨鱼,迫不及待地便筹划起了狩猎。一收到伊芙的指令,从索菲亚到第二执事,再到主家上下,都极为流畅地运作了起来,不过两日,一场临时借口的蒙面宴会便在美第奇家族召开。


    蒙面不是伊芙的要求,而是第二执事自己别出心裁添加的,这位仍坚守着某种奇异旧纪元礼节的老绅士,在完美处理公事的同时,往往也喜欢夹带私货般偷偷加入自己的一些小偏好。


    好在蒙面的安排没有打乱伊芙原本的打算,因此她也就随他去了。


    宛如月宫神殿般的美第奇府邸再次被璀璨灯光点缀上,美丽如脉脉横亘在人间大地上的银河星带,挂着不同徽纹的高档悬浮车纷纷驶入美第奇家族的领地,护法的能量屏障如同一串石子坠下的水面,层层浅蓝涟漪一刻不停地扩大又缩小。


    为了混淆视线,这次的宴会不仅邀请了首都星上的权贵们,也额外邀请了那些参与五校联赛的优秀学子,组委会欠这些学生们的联谊会,竟然意外地在这里达成了,即使带着团花锦簇的各色面具,宴会的氛围也依然是如有实质的融洽。


    “看看这下面,好好一个宴会,弄得像什么相亲会似的,学生间在攀谈,大人们在攀谈,就连学生和大人之间也有攀谈,真是见鬼了,居然能让每个人都那么满意。”


    伊芙手里托着细长的水晶杯,倚靠在三楼露台的栏杆上,满是唏嘘地同一旁的第二执事道:“明明是我让家里帮忙承办一个宴会的,最后又被斯巴蒂拿来给自己做人情了。”


    桑德闻言,只闷闷地一笑:“在家里直呼家主大人的名字,可不是什么符合礼仪的举止,小禁果,你小心被家主听到说他坏话。”


    “我明明是在拐着弯夸他有头脑呢,”伊芙顽皮地冲桑德眨了眨眼,尽管她明知道两人现下所在的这个房间,也同样有无形的炼金术摄像头存在也一样,“而且您应该没有无聊到连这种小事都要讲给家主听吧。”


    “你看起来比以前狡猾了很多,或者说是卸下了乖巧的伪装,更为恰当,”桑德笑道,“小小的花苞最终也长成了背负起家族荣耀的铁线莲,我很高兴,一开始我没有押注错人。”


    “您却没变老多少,依然和初见时一样是位幽默的绅士,”伊芙举起酒杯同他碰了一下,“虽然您这话一出来,就多少有点遮不住真实年龄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星际人平均寿命达三位数,这区区几年对第二执事这种水平的强者来说,不过弹指一瞬,说得那么沧桑干什么?


    “唉年轻的孩子们总是不明白逝去的每一年都弥足珍贵这个道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算了吧,我这种艺术基因缺乏的人永远也明白不了伤春悲秋是什么滋味的,您真的是太久没见到我了,忘了那些年被我在鉴赏课上气得怒发冲冠的珍贵往事了,”伊芙水蓝色的眼睛微微转动,瞥见手下人发来的讯息,那几辆她提前派人盯着的车已经驶入美第奇府了,“我的客人们即将就位,接下来我大概没空再跟您慢慢回忆往昔了,先失陪了,执事大人。”


    她将已经空掉的水晶杯放回桌上,又扶正脸上夸张的羽毛面具,拎起礼裙便要离开,临出门前却被第二执事喊住:“等一下。”


    “您还有什么事吗?”


    伊芙立即顿住脚步,疑惑回头,却见第二执事皱着眉走过来,亲手替她调整好发间的蓝宝石首饰——方才在露台上吹了半天风,她原本束好的发髻也被吹乱些许鬓发,这会儿经由第二执事梳理,又恢复成最开始一丝不苟的高贵模样。


    调整完,桑德这才退后几步,满意地打量过伊芙这会儿的外形,如同古董行的鉴宝师打量着由自己慧眼挑出的传世珍宝。


    “家主说,今晚不会对你的事情插手,而你喊来的那些家伙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却一个比一个更难对付,所以你要格外仔细地注意打理好自己,绝不能露出一点会令他们有理由对你产生轻视的纰漏,”他微笑着朝伊芙颔首,“去吧,美第奇家族的小月亮,用你虚张声势的完美光辉,去迷惑那些愚蠢的凡人吧。”


    第218章


    一辆没有任何徽纹的高档悬浮车缓缓停靠在美第奇府门口,随后,巴顿·杜克和他的夫人自车中低调步下,两人均戴着简约的白金面具,混迹在往来如云的名流贵族里,显得毫不起眼。


    如果不是极为熟悉他们的人,谁也认不出这就是帝国如今的交通部部长夫妻。


    镀金的特别请柬被递给门边戴着精美铁线莲面具的侍从,不着痕迹地确认过后,美第奇府的侍从朝两人恭恭敬敬地一躬身:“大人们请走这边。”


    跟神秘的地下组织接头仪式似的,面具下, 巴顿无奈地苦笑一声, 妻子则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人跟在侍从后面进入宴会厅,之后又暂时分开, 巴顿独身一人被侍从领向大厅背面的小楼梯。


    在授意妻子给伊芙写信的时候,他只是想讨好一下斯巴蒂,顺便在伊芙面前混个眼熟,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会收到那位小姐的回信


    老实说,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情,因为伊芙在除去美第奇家族成员的另一重身份又实在有些尴尬,巴顿还得小心翼翼地把这事瞒着,不敢让自己的其它同僚看出半点不对劲。


    同样的情况不仅在他一人身上发生着。


    灯火煌煌的宴会厅里,安东尼从路过的服务生托盘上拿起两杯酒,转头就将其中一杯堵进塞西尔手里,笑眯眯道:“今天怎么没看到伊芙?”


    “伊芙不喜欢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地出风头,能看见她才奇怪吧,”因为还在宴会上,塞西尔脸上仍带着伪装性十足的俊美笑容,只分给安东尼一点少得可怜的眼角余光,斜睨着他,淡淡问道,“倒是你,找她干什么?”


    安东尼闷闷地笑:“那么有诚意地递了许多邀约,结果全都被人退回来了,想找她要一个理由,不过分吧?”


    “”塞西尔说话一向直白,“你有病?”


    明知道别人不想搭理自己,还上赶着找不痛快,这是什么新型的行为艺术吗?


    “我只是对她很感兴趣,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安东尼无辜道,目光在宴会厅里逡巡过一圈,入目皆是张扬的衣裙与浮夸的面具,刨去基本的身形特征,根本认不出来面具之下是人是鬼。他举起酒杯,微微摇晃的金黄色酒液挡在面前,意有所指般压低声音道:“军部那边的精英培训计划第一期应该要结束了吧?也不知道伊莎贝拉表姐她们在军部进步了多少呢,但话又说回来,你们家这次的蒙面舞会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你话题跳得真快。”


    “我倒是觉得自己还停留在同一个话题里呢,只是你没听出来而已,”安东尼总算是在人群里勉强辨认出一个相熟的人了,在进行下一场攀谈之前,含笑碰了下塞西尔的酒杯,“真不方便啊,面具一戴,连总共来了几个熟面孔都不知道。”


    塞西尔表情微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顿时眼神就变得凌厉几分。连道别的礼节都顾不上了,往旁边的长桌搁下一口未动的酒杯,就急匆匆地往楼上——也就是美第奇家主的专属休息室去了。只剩下安东尼一人还在原地自饮自酌,碧绿的眼睛如同某种善于隐匿的动物,评估般在塞西尔的背影停留数秒。


    “殿下,皇太子殿下!”早有人从那独特华美的酒红长发中认出了安东尼身份,只是先前顾忌着塞西尔,不敢轻易靠近,见这会儿塞西尔像是有什么急事先走一步后,皇太子正好身边没人,当即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微红着脸靠近,“晚好,向帝国耀眼的小太阳致意,我是金源集团的代理人,不久之前我们还在”


    那人接着又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安东尼其实完全没想起来这个家伙是谁,但并不妨碍他扬起温和的微笑,同对方碰了个杯,丝滑地顺着对方的话继续话题:“晚好,先生,很高兴能在这里再次见到你,对于金源集团的矿源产业,我一直都很感兴趣”-


    天琴星系,并不是什么特别发达的星系,在帝国御下的三大星域总计三十二个星系中,无论是从经济水平还是地理位置水平来说,都算不上特别靠前的要镇大系,但这样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星系,却能让前十大军团之一的第九军团长期屯驻,正是因为天琴星系出产一种特殊生命金属,这种金属有着极强的复原性和自我合成功能,经常被用于生产高级机甲等作战武器。


    几位收到伊芙回信的客人,被侍从带领着由不同通道进入这间美第奇府内部的会客室,一进门就看到靠坐在首席上、正捏着报告检阅的伊芙,在意外地发现美第奇家主并不在这里后,这些人心中原本还在摇摆不平的天平,顿时便不着痕迹地有了几分偏移。


    “晚好,诸位。”


    伊芙还没有狂到连这帮政府都能不放在眼里的程度,而是放下手里的报告,从容朝余下的几位伸出左手,掌心朝上,笑意亲切而淡淡疏离:“辛苦几位来跑这一趟,还请坐吧。”


    受邀来的人里除了巴顿,还有能源部、卫生部、粮食部、皇宫秘书处乃至于远星发展委员会的成员,几乎都是那种职位不低的实务性机关要员,但这群人里无论是立场上更向美第奇家族靠拢的,还是更倾向于中立的,都猜不透伊芙一次性把他们全喊过来的意图。


    其中还有不少人白天刚在内阁的同一个办公室里见过面,结果晚上偷偷摸摸地来开小会,一进门就看见同事的那张老脸,心情真是比活见鬼了也好不到哪去。


    虽然一早就猜到伊芙的回信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每个人来的时候都有点疑心忡忡,但怎么说呢,一进门看到这么多熟人,而对面就一个小姑娘,这几位堂堂帝国的要臣,居然奇异地有了种定心丸似的安心感。


    倒也不是觉得人多势众,光论战斗能力,他们这群久坐案牍前的老东西,叠在一起也不是正年轻气盛的天骄对手,但这么多人看着的情况下,就算是伊芙,想必也不会提出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吧?


    巴顿率先回应了伊芙的邀请,这位美第奇家主的得力手下,即使上司不在现场,也非常有眼力见地继续履行着自己的工作。


    会议室虽大,但中间的银边圆桌边上只有寥寥几个座位——对空间资源的浪费本就是彰显身份地位的常见方式,只见巴顿一边拉开离伊芙最近的右手边座位,一边笑呵呵道:“许久没见,还没来得及恭喜伊芙小姐在不久之前的五校联赛里取得了出色成绩,趁着这次会面的机会,在下便把贺喜礼物也带来了,还望小姐不要介意在下准备得仓促。”


    说着,巴顿竟真从怀里掏出一个宝蓝色的礼盒,从精美的外装看来,应该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真的提前就准备好了。


    这下不仅伊芙颇感意外地挑了下眉梢,就连一旁刚准备跟风入座的同僚们都惊呆了。尤其是刚准备落座在伊芙左手边的财务部副部长,别人没表示关系不大,但同属于美第奇家族阵营,巴顿想到了,自己没想到,这不就是在为人处事上输了对方一筹吗? !


    联赛成绩是今天早上公布的,虽然也有人靠着答卷比分后来居上,但结果跟阅卷前的情况差不多,伊芙仍是稳稳的榜一,周回雪应该是答卷不错的缘故,作为榜二,跟伊芙之间的差距从九分拉到了六分。


    但联想到帝国文理学院在前两轮的打酱油表现,第三轮能后来居上到这个位置,虽然有赛制改动为侧重智力的原因在,但总体实力还是不可小觑的。除此之外,唯一让伊芙感到有些遗憾的就是,居然没能成功控分,把“路晴”送出晋级名单,而是正好卡着第30名的成绩顺利入选巧得伊芙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组委会黑幕放水了。


    财政部副部长的脸都有些发青了,还好有面具的遮挡,没让这尴尬之意太过明显。


    他怒目瞪着巴顿,这人不会是早上一出消息就去准备礼物了吧——好歹也是同僚,怎么也不提前知会自己一下?


    巴顿平静回望,毫无半点背刺同僚的不好意思,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做到部门一把手,而对方只能做二把手的原因。


    能在这个年纪爬到这个位置,他难道会是什么泛泛之辈吗?


    “ ”


    最后还是伊芙亲自缓解了尴尬,她神情自然地掀开礼盒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只钢笔,笔帽头是用一整块钻石打磨而成,款式虽然常见,但单凭着这块钻石,价值也不会低到哪去,属于无功也无过的那一类礼物。看过之后,伊芙便同巴顿礼貌道了谢。


    “感谢您的好意,真是太客气了,”她说道,“但我今天邀请各位前来,是有其它事情要商量,不必太讲究这种虚礼,以您与我们家主的关系说,不必如此。”


    没得到伊芙的明显好感,巴顿也不感到意外,他在家里有一个专门的房间,就放着各种款式的此类礼物,专门由紧急情况下以最快速度打包好一份得体的礼物。能有伊芙最后那句主动拉近距离的话,巴顿已经达到目的了。


    他眨了眨眼,顺势微笑道:“那就当做是长辈的一份心意好了吧。”


    气氛很快就放松下来了,似是察觉到了伊芙对五校联赛的成绩这种东西确实不怎么在意,其余的人也没再自讨没趣地一直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浅浅祝贺过几句后便转向今天的正题。


    她踩下桌底的某处机关,齿轮声响起,一份纸质文书便出现在了每个人的面前,稍一翻动,就会发现这正是关于天琴星系部分星球的相关资料。


    先前因为王级虫族的突然醒来和第十八军团的处理不力,天琴星系有一部分星球遭到了虫族的侵害,虽然后来秦梦得转调任第十八军团的临时军团长,并顺利解决了王虫危机,但由于军团内部的矛盾,后面又被选为了军部和第一帝国学院培训计划的基地,直到现在,天琴星系受灾星球的后期建设工作仍是一片废墟工程。


    虽然秦梦得目前看起来很受皇帝的器重,但伊芙觉得她重新回到第十八军团的可能性低得可以忽略不计,而第四军团毕竟是编号排前十的大军团,作为帝国军团里为数不多没有固定驻守地点,而且游走于首都星所在的银河星系里的机动不对,能彻底掌握的话,对秦梦得本人的助益绝对大于一个地方的次级军团。


    即便如此,提前在第十八军团驻地的天琴诸星进行布局也很重要,总之,秦梦得打下来的江山就等于是秦梦得的东西,秦梦得的东西就是伊芙的东西,既然已经是她的东西,那提前安排一下又怎么了?


    “这是关于天琴星系的重建方案?”还是远星发展委的那位委员率先认出了文件最后的附着表,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认出,是因为关于天琴星系的相关事宜,内阁早前就已经有了初步的敲定,而伊芙给出的这版方案,则又是在内阁原本的方案上,做出进一步改良。


    这位委员前前后后翻看数遍,讶然道:“你是怎么得到原本的方案?不对,如果你把我们喊过来,是想商量这件事的话,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规矩就是规矩,非内阁成员是绝对不可以插手这种政务的,这不符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乒的清脆一声吸引走了注意力,紧接着,这位委员的脸便涨得通红,如同一只被卡住脖子的鸡,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下面的话。


    一块金质的、做工特别的宽剑玫瑰徽章被放在了桌上,在徽章的最底下,也就是宽剑的剑尖,有一块莹蓝色的特质反光点,如果能以四十五度的角度对准光线将徽章斜过来,这看似不起眼的一个小亮点就能在桌面上反射出清晰的字迹,也正是这块徽章的主人名讳——


    克莉丝·奥托,同时也是到目前为止,帝国王室中除了皇太子外,最为炙手可热的子代成员。


    第四公主对伊芙的信任和重视,在整个首都星都不是秘密,但谁也没想到她对伊芙居然信任得连王室统一的身份标识都能交给伊芙保管。


    有的话由旁人来代为阐述,远比自己亲自解释更合适,例如面对来自质疑时,有力的证据和熟人的澄清就比自己喋喋不休的辩解有力得多了。


    “咳咳,伊芙小姐虽然还尚未及仕,但她毕竟还是公主府目前最高等级的执事,克莉丝殿下不在首都星,从流程上来说,如果伊芙小姐要行使代理权的话,也是合规的,而且克莉丝殿下作为继承人备选,本身就有资格听取并质询内阁意见,”甚至都用不着伊芙的暗示,巴顿已经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她这是要弄哪一出,他轻咳两声,打圆场道,“我说,辛达尔大人,何必一开始就这么着急呢?不妨先仔细听取一下伊芙小姐的意见呢?”


    不仅巴顿开口,方才因为漏备了礼物的财政部副部长,这会儿也不知道是真心觉得伊芙提供的新文书意见不错,还是单纯想把面子挣回来,也开始卖力地替伊芙说话,其余人要么被两人说服了,要么一开始屁股就歪朝着美第奇家族,最先开始反驳伊芙的远星发展委要员,一时竟有几分左支右绌的窘迫。


    这就是提前摇人的好处,伊芙冷眼旁观了一会儿,这才拍了拍手,打断了这种各掺私心、却独独没有关心到国事的大臣们的争辩:“好了,诸位,不要再在与今晚无关的话题上浪费时间了,先回到正题上好吗?”


    啪,啪,不轻不重的巴掌声,在这件阔大的房间却是如此的清晰,一下子便如静音键般,瞬间安静了大臣们的议论。


    作为基建相关的部门负责人,每天都在面对地方上的伸手要钱和中枢总管的死活不批钱,这群家伙早就在日积月累里练就了非凡的扯皮能力,要是不强行插入,今天一晚上都要浪费在他们巧妙拐走的话题里。


    “关于刚才辛达尔大人的第一个问题,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份改良方案的母版获取途径是绝对正规且不触任何帝国的条文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那位名叫辛达尔的远星发展委员脸上犹有不信任的意思,但伊芙早有预料,平静地举起手中的纸质手稿,“因为这份母版根本就不是从内阁获取的,而是由公主府上的幕僚撰写完初稿后,再由另一批人对初稿进行修正改良后得到的。”


    她唰的一下就将手上的纸本拍到桌上,随即抱起手臂,完全一副问心无愧任君查看的坦率样子。离得近的财政部副部长偷瞄她一眼,最后还是耐不住好奇心,率先抽过手稿的一张仔细查看。


    对于伊芙所说的话,他还是傲慢地表示不相信,开玩笑,原方案可是他们内阁连开了好几天的会议,最终推敲出的妥帖方案,公主府的幕僚们再怎么聪明,在对宏观方案的把控上,又怎么比得过经验丰富的内阁重臣。


    当然,看在美第奇家主的面子上,他是不会当中戳穿这点的,一点睁眼说瞎话的表面功夫而已,他们这种老油条都是很擅长的。


    然而,在看清纸上的内容后,财政部副部长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了。


    这所谓的初稿虽然看着粗糙了些,但这粗糙只是源于格式和用语的官方性,细看其中的每一条策略,却能与内阁提出的方案都贴合上,其中关于重建预算的那几栏,由于是副部长亲手带手下整理算出的,因此他立即就能看出两者之间的贴合。


    伊芙这次给出的纸稿不仅不是预料中照猫画虎的一眼伪据,相反,它非常的详实,甚至包括给出的每一条方案背后的计算与推敲过程,副部长抽取的这张是位于最上面的那张纸,在方案的最前面,甚至署着几个陌生的名字——也就是负责给出这版方案的幕僚署名。


    署名字干什么?方便出问题了追责吗?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翻开最开始发下的改良版,这一版方案的题头处,也署上了几个陌生的名字。


    大受惊奇的不止财政部副部长一个,连巴顿的眼神都变认真了几分。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既然能入选内阁,就绝不可能是尸位素餐之人,关于内阁的重建方案,各位大人应该也各自出了一份力吧?”伊芙细长的手指在上臂处轻敲,气定神闲道,“怎么样?能辨认出相关的部分,到底是来自抄袭,还是有理有据的推算吧?”


    安静片刻,有着整齐短发的皇宫秘书处处长微微点头:“过程确凿,确实不是抄袭,我能问问,做出这份方案的人都有着什么来历吗?”


    她的眼神中带着暗暗的探究。


    “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历,您失算了,大人,他们都只是一群除了足够聪明和善于模仿外,毫无特异之处的年轻人,我在上面特地附上了他们的名字,如果您乐意的话,就可以在第一帝国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名单上找到他们的名字,您甚至可以开出比公主府更高的薪酬,将这群人才挖去您的秘书处——当然,前提也得是他们乐意参加一场流程繁琐的官方考试流程。”


    伊芙习惯性插入了一个颇具个人特色的冷笑话,笑了笑道:“但如果您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写出这份与内阁大人们所见略同的方案的话,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那就是在此之前,我们特地找出了近五十年应对此类意外灾祸时,政府张贴出的最终方案,并在研究了两天两夜后,就能模仿出这样几乎能令各位大人都为之迷惑的方案。”


    “你们的表情似乎很惊讶,但真的有必要这么惊讶吗?我倒是觉得任何一个智力水平略高于一般帝国人,嗯,大概就是能靠自己考上第一帝国学院的那种人吧,都能在经过这样简短的训练后,给出这样一份大差不离的答案,”伊芙的声音骤然变得更低,笑意也消失了,以至于显得有些阴沉,她那与现任帝国首相如出一辙的蓝宝石眼眸,沉沉地扫过在座各位高官,“比起怀疑别人的能力,我倒是觉得各位大人应该先反省一下,为什么五十年来,坐在那样至尊的位置,却丝毫没有长进半点处事的能力呢。”


    “还是说,就铁下心决定以不变应对万变,即使关于新一代虫族战争的急讯一封又一封地飞入金碧辉煌的内阁议堂,你们也决定捂着耳朵向前跑,继续用和平时期的标准,去应付那即将到来的前所未有之战争吗?”


    第219章


    其实选择保守的政策风格本身倒也无可厚非,但被人这样当着面指出政务处理方式有多老套,还被拿去同小小的府中幕僚进行对比,几位政府要员都是要脸的人,当即就有些尴尬。


    “应急重建的那些规划一直都是这样的况且能通用那么多年,说明这套方法本来就有可取之处,”另一位卫生部的要员斟酌着开口了,“毕竟受灾范围包括好几个星球,试错成本太高,选择更稳妥的旧方法也更符合大多数人的做法。”


    伊芙冷不防道:“那您有听说过军部的一项特殊技术吗?听说可以用血液里的DN息做母数据,在全息系统中将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模拟出来。”


    “什么?”要员一愣,不明白伊芙为什么会把话题突然拐到这个方向上,但是作为五大校的毕业生,他对这个系统并不陌生, “我当然知道,不过你怎么说到这个了?”


    “这不是你说的吗?要选择更稳妥的旧方法, ”伊芙凉凉一笑, “那干脆跟军部借用一下系统,将之前的内阁班底大臣们模拟出来就好了呀?反正也考虑不到情况的变化,那还要你们干什么呢?”


    实用性还不如智脑,吃老本还有理了。


    “ ”


    卫生部要员青着脸闭上了嘴。


    最后还是巴顿重新出场缓和气氛,在座的大臣们平时到哪不是被人捧着的,即使迫于比他们职权更高的美第奇家族,不好跟伊芙说些太直白的话,但也依然梗着脾气,根本没耐心认真看完伊芙自开始就分发给他们的文书。


    只有躲在战场之外的巴顿,默默地看完了伊芙给出的新提案,不得不承认, 这份提案十分大胆——跟那些若有若无地潜伏在公事公办底下的巨大野心相比,伊芙此时对他们的质询都显得温和无比了。


    “方案能看出你很有想法,但是对原布局做出的改动实在是太多了,”巴顿的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沉着道,“光是要将住屋改成轨道基底,就是一大笔工程量,还有将专门的采矿星和居住星区分开来,帝国内几乎所有的资源星都采用了就近安排矿业工人的管理方式,但你现在却提出要在天琴星系,从这几个星球开始禁止资源星安置矿工,连苦役犯都不留,这样的想法无异于同整个现有的制度作对,即使是你将我们喊来,也无济于事。”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巴顿就一改那副油滑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摆出了平日的总长架势,他本以为在自己这一通会让伊芙产生些许退缩之心、至少也会愤怒,却没想到伊芙反而眼皮撩起,“咦”了一声,便拿起方案端详片刻,随后才认真问道:“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对我在方案上提出的资源星限制开采更不满一点呢,或者是对轨道挪用抒发不满,没想到却是对改善劳工生存环境这点更加敏感,那您是对另外的方案都没有意见吗?”


    重点是这个吗?


    巴顿愕然了一瞬,连忙接着道:“不,有问题的当然不止这个,只是这个才是最难以改动的所有的帝国人都知道,资源星的所属权虽然在国家手上,使用权和经营权却已经都分给了贵族和地方政府,再由他们授权给集团进行开采,你想改变资源星的经营方式,要么只能通过立法,要么就要去跟那些贵族和集团交涉,这才是最不可能达成的事情——你这是在给我们内阁找大麻烦!光是评议方案的会议,就不可能通过这样荒谬的立案。”


    “所以你们就完全没想过收回这批资源星吗?即使不能收回经营权,能对这些占据着资源星的财阀和贵族找理由做出一批制裁处罚,不也是一大笔收入吗?”伊芙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转头看向左手边的财政部和能源部的两名要员:“目前帝国总共有多少颗资源星?其中又有多少已经转让出经营权了?”


    “太、太多了,如果加上已经确认检测但还没有开采的星球,那将是个真正意义的天文数字但按上次帝国统计的结果来说, 72%的资源星都已经立案让出经营权了。”


    这问话的姿态太过自然,简直跟直系上司斯巴蒂亲临也没什么区别了,能源部的部长下意识就回答道。


    伊芙点点头,又问:“那国库的赤字率现在又有多少?”


    财政部副部长略显窘迫:“约为6%。”


    数据堪称触目惊心,其实伊芙早就知道情况如何,但她还是很喜欢看这些负债累累的家伙,在被问到兜里还剩多少钱时那种尴尬又局促的表情,即使贵为内阁高官,被当众提问这种问题时依然会流露出真实的痛苦。


    人皆有所求,无利不起早,现在会待在这间会议室里的老家伙们,既然当初会选择冒风险跟伊芙结交,就说明她身上必然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四公主跟皇太子比起来,唯一可堪称优势的地方,就是秦梦得有握在自己手里的兵权。就连美第奇家族都对军部有所意动,有几个耐不住想跟自己打交道的人,可太正常了。


    跟人谈交易,当然要从别人想要的东西下手了。


    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过于安详正常的现状,会让人忽略掉隐藏在风平浪静日常之后的滔天洪水。


    谁也说不准虫族战争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也或许是两三年之后,政府只能通过一个个新近觉醒的王级虫族数据,推断它们彻底全体醒来的日子,但伊芙却知道,离原著里虫族战争爆发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一年,虽然现在的世界线不知道歪曲成什么样了,但料想虫族觉醒这种客观的事情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等虫族战争爆发,就是真正的毁灭时刻,第一批沉睡的虫族会从地底爬出,而最先沦陷的就是因为多年挖掘早已结构摇摇欲坠的资源星,此时的天琴星系只能算是一个预警。到时候无论是富可敌国的集团,还是权势逼人的贵族,在这场战争里都会被迫洗牌,在伊芙眼中,这都是已经不具备后续培养的人际关系线了。


    得罪又如何?


    在朝她挥舞起报复的黑手之前,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当然,在此之前,先给合作伙伴们画好饼也是必须进行的步骤。


    “天琴星系因为王虫觉醒,尾部诸星可以称得上是根基全毁,趁这个机会实行新政策试点,实际上正是受到阻力最小的时候,”伊芙平静道,话语里满是蛊惑似的承诺,“我并没有强迫诸位向其它所有资源星都做出改变的意思,即使你们真的批发了这样的文件,未来的选择权也依然在你们手上,如果效果确实不错,你们可以借着这几颗星星,进而向着整个天琴星系推进,而军团会为你们保驾护航。”


    听到目标的那两个字,在座的高官要员俱是神情微动,说白了,他们放下身段来到这里,跟一个小姑娘坐下来好好说话,还不是为了她手上拿着的那点颇具分量的兵权。


    这绝不仅是动用军团的权力,还代表无数灰色的便捷,再清高的人,也不会拒绝在自己的资本里加入一份军字开头的承诺。


    “具体的方案还需要再考虑,不过伊芙小姐如果愿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那我们当然不吝以最大的努力和诚意作为回报,”那位皇宫秘书处的女士最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越是抉择时刻,越是要挑明立场,她微笑地抓起桌上的文案,询问伊芙道,“您介意我将这份宝贵的文书带回去吗?”


    怎么连称呼都改上了?伊芙无力吐槽,摆了摆手道:“不可以带实物,可以留影像。”


    这样决定也并不意外,留下实物可能会给她本人带来麻烦,会议室里很快就响起此起彼伏的留影声,也没有需要额外交代的了,片刻后,伊芙便起身送别这群笑呵呵的老人家们。


    巴顿是最后走的,因此有幸得到被伊芙一路送至门口的荣幸,他理了理领口略乱的靛青色领结,笑着同伊芙道:“因为首相在外面不大爱提到家人,因此我也是今天才有幸好好认识到伊芙小姐,果真闻名不如见面,您和首相大人还真是虎父无犬女。”


    什么闻名,伊芙眼皮一跳,她记得自己在首都星的上流圈子里名声似乎不是很好。


    怎么,原本以为她只会动手搞破坏,得缘一见,发现还是有那么点脑子的,所以很意外是吗?


    “您过誉了,”伊芙也懒得再对那句虎父无犬女的笑话作出什么评价,拎起礼服的一角,朝巴顿行了个同级之间的送别礼,微笑道,“宴会还没过半,希望您能享受好这个欢乐洋溢的夜晚。”


    巴顿亦笑眯眯答道:“感谢,那可真是借主人家的吉言了。”-


    前厅的笙歌丽舞仿佛永远不会结束,因为这场宴会还邀请来了许多年轻的学生,因为氛围也比惯例典雅的上流舞会更加轻松。乐队演奏着欢快的春之圆舞曲,色泽鲜艳的裙摆在舞池里上扬又落下,隔着一段距离,伊芙也没法从各式各样的面具里辨认出熟人。


    唯一能辨认出来的还是安东尼,发色特别的坏处这不就体现出来了吗?就算主办方有意帮忙遮掩,有的人还跟裸奔似的,眼看着他被人前奔后赴地搭话,想推拒都推拒不了,饶是伊芙都有点替他感到心累了。


    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果断地选择略过大厅,直接往人更少的厅后去了。


    房子里有人,房子外人也不少,还大多出双入对的,看着那群借着月色依偎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伊芙总算是回味起了些许青春的感觉,果然不管古今中外,大学生谈起恋爱来都是这么朴实的技穷。她无意窥看别人的隐私,按着面具就悠悠地朝无人处走去。


    她记得现下正用来举行宴会的宫殿里,有一处全由铁线莲缠绕装点成的长廊,之所以会记得这点,还是第二执事在跟她聊天的时候,曾提起那是历任美第奇家族的继承人用来举行订婚仪式的固定地点。


    对此伊芙没什么实感,她只记得那地方应该还挺难找的,应该就不用担心有人打扰了,正好能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待到舞会散场。


    她实在没想到,这偏僻得连自己都没找到的地方,居然还会有别人在。


    背对着她的身影套在燕尾造型的洁白礼服里,有些清瘦,头发低低束起,因为已经入夜,看不出是本就黑发,还是被阴翳与夜色硬生生染黑的。


    看起来有些眼熟。


    “呃”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有没有缘分的问题了,而是要担心对方是不是不小心迷路过来的倒霉蛋了,腿原本都准备抬起就走,左思右想,身为主人家的责任心还是占据了上风,伊芙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过去:“晚好,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不是——”


    迷路了。


    最后三个字没说出口,甚至连抬起的手都没挨到对方肩膀,伊芙有些愣愣地眨了眨眼,半晌才把手摸上脑后的发髻,那里刚刚被人插上一朵犹带露水的、鲜妍绽放的浅紫色铁线莲。


    “晚上好,小芙,没有迷路,”洛尔迦的眼型遗传自他母亲,尾端有些上翘,因此笑起来的时候,原本清俊的长相便会无端显得艳丽起来,他调了调铁线莲的位置,接着才勾起唇,朝呆愣得有些可爱的伊芙字正腔圆地说道,“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总不至于真的读心吧?伊芙对此深表怀疑,她还是更倾向于内部出了叛徒。


    果然,洛尔迦转头就把恩人卖了个彻底,坦然道:“是第二执事告诉我的,我猜你不会喜欢人多的地方,就去问他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容易被人打扰的地方,他就让我来这里找你了。”


    “ 他有没有告诉你,这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


    “还能用来干什么?”洛尔迦有些疑惑地歪了下头,“他只说这里有很多铁线莲,推荐我来跟你一起看花,确实很好看。”


    虽然没伊芙好看就是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气了一晚上老人家的报应这不就来了?这下伊芙的脸色也有点发青了。


    第220章


    伊芙的脚尖在地上碾了碾, 一看到洛尔迦,关于联赛的回忆便又浮上心头,她难得感到有些窘迫, 但还是决定把在比赛里承诺过的事情给洛尔迦兑现掉。


    虽然对方看着也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而且这会儿再提其实也有点晚了。


    她深呼一口气,刚准备开口,没想到洛尔迦也正好有话要说, 两道声音顿时就撞在了一起。


    “我说”


    “小芙”


    两人俱是一愣,接着又同时收音。风声窃窃,缠绕在大理石圆柱上的铁线莲随风摇曳,伊芙心中尴尬更甚,别过脑袋,眼神飘忽着道:“算了,你先说。”


    “其实也没什么, ”洛尔迦笑道, “联赛的时候,你把替身人偶给了我,最后也没有拿回去,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有时间,我给你还回去。”


    伊芙摇了摇头:“不用了,那个本来就是你表叔塞给我的,应付完联赛,也没别的用处了,还是你们奥利弗家族自己留着吧。”


    “你不是两个身份都晋级了吗?没有替身道具, 能维持好另一个模子吗?”


    “我也想这个问题,”伊芙长叹一声,“问题是就算是有道具也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联赛对手不是那些闹着玩似的大学生,而是同样年轻优秀的联盟青年,帝国与联盟互不交涉已久,几十年来的头一次交流,就是这场说不清是友好成分更多还是竞争成分更多的联赛,届时上到两国的权贵,下到纯好奇的老百姓,一定会有无数人关注这场比赛的。


    如果说在五校联赛里还能摸摸鱼,那在跟联盟对决的情况里,就完全不存在这种可能。偏偏替身人偶也只能模拟出最基础的行动举止,像战斗甚至于开机甲这种高端操作,道具根本做不起来一点。


    她只能自己另想办法。


    不过洛尔迦既然提到了联赛,那伊芙也就顺理成章地延续了话题。


    “当时在比赛里的时候,我不是说欠你一个人情嘛其实不止一个了,第二轮联赛的时候借我机甲,第三轮在圣山上借我精神态,最后还有把我从洪水里捞出来,这里至少就有三个了,”她深呼一口气,越想越觉得心里瘆得慌,不数不知道,一数才发现身上的人情债快堆成山了,“虽然你好像没有主动跟我索要什么的意思,但有来才有往,所以我还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 ”


    洛尔迦摸了摸下巴,神情看起来莫名严肃。


    半晌,就在伊芙已经快被这沉默的氛围打败时,他这才有些迟疑地开口了:“好像有点太多了,如果我想把愿望先囤着,可以囤到多久往后?”


    他确实没刻意计算过自己总共帮了伊芙多少次,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只要自己能帮上忙,伊芙又有需要,就顺手帮了。这种事情哪怕对面不是伊芙,只是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例如齐影,例如罗文舟,再例如同样参与联赛的其它同学,他也一样会这样做——他只是有点意外伊芙居然还会默默地记下“欠”了多少次。


    原本洛尔迦还以为伊芙在看到自己时,露出那样不自然的表情,是因为自己前段时间的靠近让她觉得不适了,现在看来,那应该只是伊芙觉得自己在人情上亏欠他良多吧。


    明明已经弄明白了背后的原因,但洛尔迦并没有感觉心情有所好转,反而跟着伊芙一起发闷了起来,就像太阳雨过后,比下雨更让人难受的是黏着在肌肤上的湿热水汽。


    所以为什么要一笔一笔的,划分得如此清晰呢?


    他压着嗓音唔了声,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那我先用一个了——你这周末的时候有空回一趟奥利弗府吗?爱丽丝周中的时候应该就能从军部办完手续回来了,妈妈也刚从联盟回来不久,很想家里的几个孩子,当然,她也很想你,正好大家聚一下,毕竟接下来就又要去参加新的联赛了。”


    说到这的时候,洛尔迦有点不好意思似地抿起唇,“只是一场家里的小型宴会,不会有很多闲余人,你要是愿意来的话,也不用特意准备,人到了就可以了。”


    “当然可以,”于情于理都没有推拒的理由,就算洛尔迦不把这个当做愿望,伊芙一样会答应,“这个不占用我们之间的愿望数量,你可以再想想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地方能用得到我的。”


    “这个就是最重要的事情!”洛尔迦斩钉截铁道,“你先完成这件事,我们再谈以后。”


    不就吃个饭吗?这人怎么突然神情这么严肃?


    但是能消掉一个愿望也是好事,至于怎么消,是洛尔迦的自由,伊芙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也就随他去了。


    她又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主要是在摸一开始就被插到发髻里的那朵铁线莲,犹豫片刻,伊芙最后还是没把花摘下来-


    出排名的翌日,五校联赛的官方宣传部就闻着味跑来了第一帝国学院,说是要采访联赛的选手,实际上是在补前面欠下的采访。


    按照往届的规矩,宣传这种事应该是赛前一次,赛后一次,炒两次热度,但今年估计是因为组委会早就知道在正常的五校联赛过后,还有一次跟联盟的加赛,就特意压下了五校联赛前的炒作采访,而是放到了五校联赛之后、附加联赛之前这个微妙的时间点,还没进行,就能想象到宣传部的工作人员会在采访时塞入多少私货了。


    伊芙在接受采访的等待时间里,以“路晴”的身份收到了帝国研究院的回信,对方的态度还算热切,表示如果她想来研究院参观的话,随时都可以来,但最好在新的联赛开始前就来一趟。


    这么急?


    印象中研究院最近应该进行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炼金术师的项目,就算有,也可以同炼金术师协会借一个,疑惑之情才在脑中转过一个弯,伊芙就已经躲在后台里,偷偷地敲着终端,问去那么早干什么。


    对方估计才发完回信,还没离开通讯页面,因此聊天框浮现了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中”之后,就传来回信:“给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小礼物。针对精神态的。”


    特别小礼物?还是针对精神态的?


    难不成是研究院因为自己从没有当众展示过精神态的缘故,把自己当成精神态天生残缺了?


    鉴于某位很爱宣传自己励志故事从而骗取版权费、凭借一己之力树立了外界对炼金术师又怪又惨刻板印象的炼金术大师的事迹,研究院会对她有这样的猜测,也不是很难理解。


    由于爱葛妮丝制造完麻烦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行为,伊芙的精神态禁锢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解除,研究院现在提出这个要求,也算是阴差阳错地撞到了伊芙的需求点上。


    听说他们一直不太喜欢炼金术师,能在帝国这么个科技树点亮程度奇诡的地方,靠科技撼下如今这样稳固的地位,研究院应该也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说不定真的有办法能解决爱葛妮丝留下的烂摊子。


    伊芙挑眉,估了下时间,路晴也有专门的采访,但按照排名,被安排在老后面了。


    那么长的时间,谁爱等谁等,她等不起。


    她火速询问对方:“那今天可以来吗?”


    “你们学校今天不是有采访吗?”


    “不在意虚名,为科学而献身,刻不容缓。”


    “。”


    很难说这一个圆圆的句号背后有着多么复杂的心绪,研究院的人很快就撤回了这道略显潦草的消息,答复道:“那你就今天来吧。”


    “不需要带上精神态的有关报告吗?”


    “不需要,全帝国最好也最精准的精神态检测机械就在研究院,我们不相信那些出自外面的报告单。”


    好高傲的态度。


    伊芙看得眼皮一跳,学院的老师找过来,打着手势示意她可以准备去接受采访了,她放下了终端,稳步朝台前走去。


    负责采访的记者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橙色的工作服,看起来也没比接受采访的学生大多少,不过业务能力很不错。她流利地复述完伊芙在比赛里的几次高光镜头,又问了些类似“你平时是怎么训练的呢?”、“那你对接下来的比赛有什么目标吗?”之类不痛不痒的问题,伊芙也微笑着用再官方不过的套话礼貌作答,拉扯良久,这位看似青春活泼的联赛记者终于露出阴险的真面目。


    “看起来伊芙同学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呢,”记者小姐将话筒送至伊芙面前,故作神秘道,“不过据内部消息,下场联赛里你们要面对可不仅仅是帝国的学生,还有来自远星际那端的青年精英,面对未知的对手,你也相信自己一定能赢吗?”


    装什么谜语人呢,这片宇宙里拿得出手的政权,除了帝国,不就剩下一个联盟吗?


    伊芙脸上微笑不改:“虽然不知道对手到底是谁,但我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对手是谁,只要自己努力做到最好就可以了,当然,我的意思是,无论这神秘的对手有着多大的来头,我都绝对不会放水的哦!”


    “真是跟前面如出一辙的风格呢,不愧是本次五校联赛的第一名,那么,就让我们进入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有星网票选出来的最多人好奇的问题。”


    这突兀的一长串前缀,压得伊芙心头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只见官方记者满脸开朗,笑吟吟地问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在第三轮联赛的最后,也就是在圣山上的那会儿,伊芙同学原本还跟同学在一起,但等到希望方舟送来救援的时候,大家却都发现你已经不在原地了。因为镜头只会聚焦于每个副本最有看点的场景,偏偏你的积分还在不断地上涨,所以很多星网观众们都很好奇,在那段时间里,你到底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呀?”


    “ ”


    哪来的秘密任务,她上圣山顶去白送人头了还差不多。


    “其实也没干什么,当时天色太暗,周遭又一片混乱,我不小心跟大家走散了而已,”伊芙干笑两声,“至于积分上涨,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想必是评委在提前结算前面的得分吧。”


    记者看起来不是很信服这个回答:“伊芙同学也会不小心走散吗?”


    伊芙不答反道:“如果真的是在做秘密任务的话,那转播的镜头早就该转到我这边了吧。”


    这么说也很有道理,记者很遗憾没挖出什么有爆点的话题,只好将她放走。擦了把头上冒出的冷汗,伊芙一出礼堂,就给老师留了个临时有事的借口,发完就不管对方同不同意了,用终端下了个目的地到研究院的无人悬浮车,便扬长而去。


    反正“路晴”这家伙旷课旷训练旷比赛无恶不作,旷个采访而已也算不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