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女主人的住处坐落在红房子的东南一角,这所宅第所有的墙壁都涂上了特殊的鲜红涂料,映衬着细小油肥的绿叶和壁柱上缠绕的金花,看着便令人觉得华美无比。
天气干热,杨海波坐在屋檐底下,用一块细布慢慢地擦拭自己手上的弯刀,半长的黑发在脑后扎成小揪,如同一位深沉内敛的骑士,随时为可能发生的意外而无声准备。
手上的腕表滴滴响了两声,他手上动作一顿,斜着视线瞥去。虽然料到回来一遭不会有多顺利,但能引起那么大的哗变也让杨海波感到惊讶。
他越想越觉得古怪,如果只是关系不好, 那也完全不至于发展到父子相残同室操戈的地步。
而且这户人家不是忠诚的信徒吗?哪个神会允许自己有对亲人这么狠辣的信徒,比起亲儿子,倒像是对仇人了
所以自己到底摊上了什么鬼任务?
不过好在, 女主人这里应该还是安全区。
杨海波将弯刀插回腰间,转身走进屋内,其它的仆从早被女主人打发走了,此时只有裹着艳丽彩纱、伪装成女子的含,和他的母亲在里面窃窃私语。
虽然有颜宁亲自出手打扮, 把含裸露在外的麦色肌肤涂白, 又仔细修整柔化过脸上的五官, 但成年男人的身形毕竟与女人还是有区别的, 一进门, 女主人就从这身姿忸怩的蒙面人身上,察觉出熟悉感。
“那边打起来了,”杨海波一进来,母子俩的对话就自然而然地停下了,他也不介意,而是接着道,“我的朋友帮你吸引走了所有的火力,但情况仍不容乐观,再不伸出援手的话,恐怕会有一些不测的事情发生。”
并非诅咒,只是陈述事实,含会在一天之内失去除亲妈之外的所有亲人这件事虽然概率很小,但不等于零尤其是在颜宁在场的情况下。
也不知道伊芙治不治得住她,杨海波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含豁然起身,讶然道:“所有人都在追杀她们?”
杨海波当然没把真实情况说出来,不然就卖不成惨了。他只是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就足以让含年轻的脸上重新漫布起忧郁的阴翳,和显然的愧疚。
他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羞恼道:“我都说了那个办法很危险,在我家里,就连奴仆都经受过圣水的洗礼,力气大于普通人数倍,我的大哥更是生而就力大无穷。就算你们确实有点本事,也很难从这里全身而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杨海波道,“不如来讨论讨论解决方案,比如你的家人们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你?”
这话一出,方才还满脸焦急的含顿时就闭上了嘴,半是警惕半是犹豫地看他一眼,反倒是一旁的女主人听懂了两人间的交谈,有些吃惊地上下打量着杨海波:“你还有别的伙伴,并且正在外面假扮含?”
“是,我们三个都是含在外面认识的朋友,”三言两语间快速地将伊芙和颜宁假扮含的事情解释完,杨海波才接着道,“从这里逃出去,对我们三个而言并不困难,但即使今天逃出去了,如如果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未来的含仍会生活在危险之中。”
女主人很是赞同他的观点,不顾次子祈求的目光,她主动询问道:“你说得对,那我们怎么才能帮到你们呢?”
“母亲!”含急切出声道。
但女主人只是安抚般抚了抚他的发顶,目光仍一瞬不移地盯着杨海波,有那么一瞬间,杨海波甚至觉得她比含更紧张发生在这个家里的这一切。
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呼一口气后,神色坚定道:“请直接提出你的要求吧。”
沉吟片刻,杨海波便如计划般的那样,依次提出早与伊芙颜宁商量过的问题:“您能给我们讲讲关于含的过去吗?”
“我们想知道为什么您的家人如此执着于杀死您的二儿子,即使是您的另外两个儿子,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您讲讲有关那位神的事情吧——我们自远方而来,对祂的了解也远不如圣山脚下的浮丘一家。”
“我原以为你们愿意伸出仗义援手,是深思熟虑过的结果,没想到你们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真是热情的年轻人啊,”女主人叹了口气,神色随即又有些惆怅,“千头万绪,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
神是世界的起源,也是万物的缔造者,从祂开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来自远方的旅人啊,对那位伟大的存在知悉太多,并非是一种幸运。祂是高天,也是深渊,侍奉在侧的时间越长,也就越容易被异化,人的尊严在神面前毫无保留,保留内心的唯一方法是远离。”
“ ”
腕表滴滴答答地传来消息提醒,上面只有三个干练扼要的字:
【伊芙:说人话。 】
居然还加上了标点,看来是在很严肃地强调这件事了。
杨海波轻咳一声,稍微修饰了一下语言:“您可以说得便于理解一些吗?”
这一切对于没有经过专业谜语培训的人有点太深奥了。
女主人一时语塞,无奈道:“这已经我能说出最便于理解的诠释了,神能聆听到世界上的一切语言,何况这还是圣山脚下。对神的讲述必须遵守一定的规范,如果还想要更直白的话,那会是对神的冒犯。”
【颜宁:好霸道】
【伊芙:好权威】
这两人真当自己是在听故事吗?
杨海波决定无视掉她们没有营养的意见,转而道:“好吧,那请您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讲下去吧。”
“算了,还是我来说吧,”含也有点受不了这种空巴巴的说话风格,他苦笑一声,“反正我早已经被神厌弃了。”
“神不会厌弃任何人,我的孩子。”女主人坚持道。
他没有对母亲的话表示同意或反对,而是面朝着杨海波,直接了当道:“你们最好离圣山上的那位越远越好,祂的存在不可捉摸,至今也没有人能看清祂的真面目,但毫无疑问,祂对人的心智有着相当可怕的异化能力。”
杨海波:“异化?”
通讯页面上也随之浮现两个大大的问号。
“是的,异化,祂经常向人提出很过分的要求,以此作为某种代价。二十年前,在我还年幼的时候,祂为了考验父亲的虔诚,向他索要了第二个儿子的性命,也就是我,如果不是那我现在就已经是尸体一具了。”
含沉着脸解释道:“也有人说,祂喜欢残缺的事物,所以也喜欢把完整的东西打碎后,再收为观赏。但要我说,这种冰冷的作态根本就是恶魔才会有的吧?”
向虔诚的信徒索要家人的性命,让公认的善人做出罪大恶极的事,这样的恶趣味,简直就是专门为了折磨人而生的。
【颜宁:所以他现在被全家老小追杀,就是为了这? 】
【伊芙:似乎是这样的】
【颜宁:哎呀,忽然感觉自己的宝贵的精力被浪费了呢】
【伊芙:任务而已,快跑吧】
能在生死跑酷的间隙不忘水聊天,看来对面的状态还很好,那自己多坐一会儿想必也无伤大雅了。
“话虽如此,”杨海波深沉问道,“那祂有没有说过,不照着自己的话做,会怎么样?”
含一怔:“我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这个门后世界的规则跟上轮门后世界的规则是不是一样的,但基本设定都差不多,那想必规则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吧。
要是自己没记错的话,神似乎只有在别人向自己提出祈愿的时候,才会提出一些要求来折腾人。
“虽然我也不觉得圣山上的那一位是多么无私善良的存在,但你的这件事,主要责任应该不在于祂,最关键的问题应该在于,你的父亲到底向祂讨要了什么,圣山才会提出这样的残酷要求。”
杨海波说着,又看了眼女装的含,即使经过精心化妆也遮不住的硬朗底子,五大三粗,看着也不像很机灵的样子。
总之,虽然受害者有罪论不是个好东西,但杨海波确实没从含身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比起势在必得,神的那一个要求更像是在故意折腾这户人家。
一旁的女主人已经不忍再看自己儿子可怜又倔强的样子,偏过脸深深地叹息,突然道:“所有的记录都在小教堂入门直对着的第二个柜子里放着。”
“小教堂?”
“在红房子的背后,有一座白色的尖顶房子,原本是磨坊改造而来,那也是我丈夫专门沟通圣山的地方,”女主人无力道,“一年中只有五个月是圣山的开放期,其它时间我们只能用问灵占卜的方式与圣山沟通。”
【伊芙:是有这回事】
【杨海波:你们怎么确认的? 】
【伊芙:找了个人质,问了一下】
【杨海波:? 】
哪来的人质。
“喂,人质少爷,”颜宁踹了被五花大绑的年轻人一脚,正是先前那个从她背后射出一箭的房顶少年,笑得十分险恶,“你们家后面还有个小教堂?”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含那个家伙告诉你的?那个叛徒,”少年即使被捆着,态度也依然傲慢,丝毫不知收敛地叫嚣着,“快把含交出来,那家伙逃脱多年,今天我必须把他亲手交给神。”
眼前这对含毫无尊重之意的少年,就是那个深受父亲溺爱的三儿子雅弗了,他跟两位哥哥大不相同,身材苗条矫健,面容白皙俊俏,从年龄推断,他应该是在含离家之后才出生的。
没人能强求一个正处在最讨嫌年纪的小屁孩,对自己从未见过的兄长能有多少尊重,正如也没人指望雅弗能明白自己的受宠里,多多少少蕴含了点家人对于次子的转移愧疚。
伊芙瞥了他一眼,懒得跟这种张狂愚蠢的小孩多话,打了个手势就准备先撤出这栋红房子了:“带上他,先去小教堂。”
“我来扛人!”
墨菲自告奋勇道,这位来自隔壁门的选手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作为编外成员的身份,乐颠颠地就揽过了抗人的艰巨任务。
开玩笑,这浑身沾满土灰的肮脏家伙,怎么配碰到高贵美丽的伊芙小姐?至于一旁的颜宁小姐,虽然为人险恶了些,但对着那张脸,墨菲也很难再说出什么苛责的话。
算了,算了,他把扑棱得像条活鱼的雅弗挂到自己背上,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等,既然闪和含身边都有学生跟着,那这小子这边应该也有人跟着吧?”
“显而易见,”颜宁露出了一个“你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的表情,“而且他们一定对这位小少爷并不满意。”
不然也不会连这会儿人都被抓了,还不声不响的,这种情况一般不是在憋大招,就是摆了——共同点都是没怎么管雅弗本人的死活。
“你这愚蠢的凡民,与叛徒为伍的异教徒,你在说什么?”雅弗勃然大怒,“谁敢对我有意见!”
伊芙道:“好吵,把他的嘴堵上。”
“唔唔唔!”
嘴堵上了也还是吵,墨菲只好一掌劈在雅弗后颈,直接将他劈晕。
几人正躲在属于一处偏僻的小院里,是墨菲带她们过来的,闪不大喜欢搭理人,没事干的时候墨菲差不多把红房子都踩点踩透了。
直到这会儿,外面还是嘈杂的一片,家仆们用一种幽怨的拖长调声音呼唤着他们的二少爷,墙内的角落里,墨菲则用树杈在地上给伊芙和颜宁画路线图,听着这一声声殷切的唤声,他没忍住搓了搓手臂:“邪.教害死人。”
伊芙对这话不置可否:“坏事都是人做的。”
商定完毕,又各自给不在场的队友通过消息后,几人便翻阅高墙,灵活地往红房子后面的小教堂跑去了。另一边,杨海波也跟女主人敲定完毕关于小教堂的细节,明明是一家人,含却没比杨海波表现得好多少。
他脸上的妆容早已被洗掉了,因为仆从们早被女主人找理由打发出去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家里另一边发生的事情,三人更是不敢把那些魔怔的仆从再喊回来。
好在女主人的院子里还有一眼井,含自己去打了一盆水,把粉脂清洗干净,又摘掉了蒙在脸外的彩色纱巾,总算是又变回了俊朗的小伙子。
“真是好多年没见过你了,”女主人满是怀念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上次你离家的时候,还是我亲自给你和那女人开的门呢,好不容易回一次家,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分别。”
“也不至于说得这么悲情吧,不是有一直在书信通信吗?”含顿了一会儿,这才有些生硬道,“况且,自养母之后,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之说了,我也没那么想见你们,何必作出这副姿态?时隔二十年,再次把我喊回家,竟然也只是个陷阱,这个家还真是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说到这,他忍不住惨淡一笑,就连女主人也眼神为之一黯。
很难说含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家庭毫无一丝眷顾,杨海波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人在旅店说的那些铁了心要回家的话,犹在耳边有声,可怜的猎物明知这是一场陷阱,却还是被家的温暖假象蛊惑着,飞蛾扑火般回到这一处虎xue龙潭,还真是难以说清啊。
最后还是女主人催促着他俩离开的。
“走吧,孩子,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她起身,美丽的棕色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含难以读懂的情绪,“让一切都在今天结束吧,从此以后不必再信从命运的预言,对于一些名为神的存在,也只需远远地看着,在生命被不可战胜的阴翳再次蒙蔽之前,都不要回到这里了。”
含反手拽住她,神情复杂:“ 你明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有问题,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离开?”
“我是神的子民,生前长居浮丘,死后尸骨也会拥入圣山的怀抱,在得到神圣的准允之前,我无法离开这里。”
女主人最后温柔地看了一眼含,伸出双手,那是一双与她的外貌年龄严重不符合的苍老双手,有着深刻的褐色皱纹和星星点点的老人斑。
“而且我要是走了,”她微笑道,“那当你再次回到圣山,欲拜见那崇高无比的神座,又有谁能为你指引上山的坦途?”
明亮耀眼的蓝色光芒自她那双苍老的手掌心爆发出来,以此为中心,一朵飓风的雏形初见轮廓,强烈的风力吸得屋内另外两人站都站不稳,女主人却依然只是笑意恬淡。
本以为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NPC ,没想到居然如此卧虎藏龙,杨海波眼皮猛地一跳,在即将被彻底卷入飓风之前,他听见女主人飘渺而清晰的声音。
“感谢你们的相助,为我无法当面向你的同伴表达谢意而抱歉,因此,这也是一份仅能给你的礼物。”
她轻叹一声,音调忽然变得神秘而高贵,如同来自远古的神谕:“【异乡人啊,你的命运并不在圣山之上,因此不要选择带有鸽子的门,人为伪造的残缺,并不能帮助你拿到神域真正的邀请函。】”
“什么?!”
杨海波脸色一变,甚至连此时正在进行的星网直播都顾不上了,伸出手就想抓住女人问个清楚:“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能如愿以偿。
飓风骤然扩大,旋转如海雾盘旋的灰蓝涡轮,将不愿进入的杨海波一口就吞了下去,另一旁的含也没能幸免于难,风暴眼内有一道特殊的空间曲径,剧烈的天旋地转后,杨海波和含终于在终点被吐了出来。
草原的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将两人头发向侧脸吹得飘起,绿草茵里呆头呆脑的绵羊如懒散的浮云般飘过,而在他们眼前的正是一座洁白无瑕的小教堂,尖尖的屋顶直指向天。
小教堂的门半开着,里面似乎还有一些吵闹声,杨海波回头看了眼远处缩成个景点视力图的红房子,旁边的含则从软软的草地上一跃而起,他的降落姿势就没有杨海波那么讲究了,好在绿草如织,屁股倒也没受什么苦。
“方才你俩说了什么?”他狐疑问道,但没等杨海波回答,他又自己收回了问句,“算了,给你量身定制的预言,估计跟我说了我也听不懂,你还是不要跟我说了。”
杨海波:“”
自己也没说要告诉他啊。
“趁红房子里的那些家伙还没追上来,”杨海波只好道,“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越到里面,吵闹声越清晰,有一道又清亮又贱嗖的声音,能辨认出是颜宁,另一道沉稳得多的女声,显然是伊芙,讨论里的另一道男声也十分耳熟,耳熟到杨海波还没想起来声音主人的全名,心中就先油然而生一股头疼的感觉。
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有一个口齿不清的支吾声,检查完门窗都已经从里面封好之后,两人终于能放心地往小教堂深处走去,在祈祷大厅入口的地方,他们终于看清了支吾声的起源——一个被反捆在柱子上的NPC少年。
“这是谁?”杨海波奇怪问道。
“不知道,”含瞥了地上被紧紧捆起的少年一眼,丝毫没认出这个狼狈的人质正是自己那个在家里最得宠的幺弟,很快就不在意地转开了视线,“能被抓过来的当人质,估计不是什么好人吧。”
应该是在围追伊芙她们的过程被反抓起来的,印象里伊芙并不是那种逃跑途中还要专门抓个人当人质的多事之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杨海波总觉得在含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那少年挣扎的幅度更大了,嘴巴一直在情绪激动地“唔唔唔”,不大像是在说好话。
第202章
教堂的祈祷厅里,三个年轻人正对着桌子上的几块石板交头接耳。
墨菲:“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吗?”
伊芙:“好像是的。”
颜宁:“这上面写的什么鬼字?完全认不得呢。”
墨菲:“不知为何我居然觉得这文字有些熟悉……虽然我也认不得。”
好不容易找到关键线索,没想到居然止步在阅读门槛这一步,墨菲看起来很是沮丧。
“是炼金秘文, ”伊芙犹豫片刻,不知道要不要暴露自己的认得秘文的事情,但最终她只是道, “罗文舟认识一点炼金秘文,你怎么没喊他过来?”
“洛琳小姐把他喊走了,反正雅弗那组也没指望了,她说那组的学生正好两个帝国文理的和一个第一帝国的,新仇旧恨,这可不就急着去打团战了吗?”
墨菲感慨道:“大校间的斗争,还真是残忍啊!”
“看起来你在这里待得很如鱼得水啊, 连本校积分垫底的事情都不介意了。”
寒意森森的声音响起,墨菲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地转过脑袋:“海波儿!”
杨海波没好气地诶了声。
跟在他后面的含表情就比较奇怪了:“我刚刚进来的时候, 听你们说,被捆在门口的是雅弗?”
“有问题吗?”颜宁笑眯眯地反问道, “心疼你弟弟了?”
如果对方真有这么滥好心,那她不介意把含也反捆起来,成全这对患难兄弟。
虽然她的话并没有说全,但含还是奇异地领悟了她的言外之意,打了个磕绊就福至心灵般顺着道:“不,我只是对你们能抓来雅弗当人质很惊讶,绝对没有对此置喙的意思。”
他不仅没有半点质疑,甚至还有点暗爽和同情。
大概宠爱失衡的家庭都是这样的,家人的区别对待, 从开始就决定了含绝不可能是爱护雅弗的人们中的一员。
他很快就转移开了话题,自然而然地凑到桌面:“石板都是用神文写的,而神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的,你们这些外地人认不得很正常。”
“怎么还瞧不起人呢?”墨菲啧了一声,有点看不惯一芥NPC居然在自己面前装起来,“你别跟我说,兜了这么一圈,就是为了凸显自己认得。”
含忽然得意挑眉:“我还真认得,有人教过我。”
墨菲:“?”
这下连伊芙和杨海波都忍不住侧目看他了,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杨海波问道:“你妈妈教的?”
并非是他作为炼金术师在自吹自擂,但炼金秘文的学习确实需要一点天赋在里面的——这种文字光靠死记硬背是没用的,悟性和负责引路点化的老师缺一不可。
含摇摇头:“不是,我都没在我母亲身边长大,她怎么可能是我的老师?是我养母教我的。”
“养母?”伊芙疑道。
含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草草嗯了一声就走去石片前看着了。只留下伊芙站在杨海波旁边,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你是不是还获得了什么没有告诉我和颜宁的信息?”
明明就是一伙的,还会隐瞒,这真的是很严重的团队信任问题了。
“虽然我们是一伙的,”伊芙微笑道,“但对于你,我和颜宁完全有那个能力把你淘汰掉,就是不知道在幽灵船被淘汰后,是会被送回到岛上呢,还是直接淘汰出第三轮联赛呢。”
杨海波:“ 能别一上来就说这么可怕的话吗?就好像被颜宁传染了似的。我对他养母的身份也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二十年前,浮丘一家收到神谕,圣山上的神要求这户人家杀死他们的二儿子,而在不愿意杀死亲生孩子的女主人的帮助下,一个外地来的女人带走了年幼的含。我怀疑他的养母实际上是外面世界来的人,而带走年幼的含就是她的任务,而她又正好是一个炼金术师。”
“听起来很有道理,”伊芙问道,“但问题是,为什么炼金秘文会是这个世界的神文?”
要是炼金秘文真的跟这个世界的神文有关,那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含的养母是本世界土著NPC ,而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间或许就正以炼金术为线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则是含的养母是外来世界的人,而在比她和他们之前的更早岁月里,就已经有外来世界的炼金术师来到这个笨拙的门内世界,将炼金秘文传授给神的子民、或者说神本身。
无论哪种可能,似乎都有些细思恐极了。
杨海波同她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不得不干笑两声:“要不我还是去看石碑片吧。”
逃避无耻但实在有用,伊芙也跟着默默点头。
两颗脑袋很快就转移了阵地,看不懂炼金秘文的墨菲和颜宁被排挤在外,只能听杨海波的口译,然后发表一些毫无营养价值的评价。
“这上面都是这家人对神祈求的记录,好多,这么厚厚的一沓全是的,”杨海波伸出手,翻了翻那堆石头片儿,把硬质的记录材料撩拨得哗啦哗啦作响,“要是他们所有的愿望都被神实现了的话,那他们家变成最忠诚的虔诚信徒那也不意外了。”
颜宁轻嗤道:“把自己信仰的神当许愿树了。”
杨海波:“或许吧,但你看完这些东西之后,就会觉得他选择献计自己的二儿子也不奇怪了。”
不知道含从石片上看到了什么,身体出奇的僵硬,脸也绷得紧紧的,眼中如有怒火在燃烧。
而与身体反应截然相反的是,他念出石片内容的声音却异常的轻:
“上面大部分内容都只是简单的祈愿交换,例如用三十头羊来换取新的一年风调雨顺,或者说用10斤米粮请求使让自己来年无灾无痛,这种记录很正常,只有三条记录是不同的,也就是……用人作为交换代价的。”
“第一条在30年前,也是这沓石片里年代记录相当早的一片,我的父亲……那个男人用我母亲的双手换取浮丘,成为前往圣山的唯一必经之路;第二条在24年前,他向神献上了我大哥的半个脑干,来换取自己能从此无障碍地阅读和使用神文;第三条就是在20年前了,你们都知道了,我就是那一次被献祭的对象,而对应的祈愿是他想要一个不朽的灵魂。”
“可怕的贪欲,”伊芙扶额叹气,“不朽的灵魂可不只有神国有,地狱的灵魂也是不朽的。”
居然真的会有人因为这些虚无的东西,抛弃自己的家人。
真相荒谬到一定程度,反而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含木着脸放下石片,祈祷厅的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过头,就看见雅弗居然已经挣脱了捆着他的那条绳子,跑到了靠近门口的地方。
以颜宁熟练的绑人技术看,雅弗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家伙,想靠自己挣脱基本是不可能,她随口问了句:“谁给他松绑的?”
“我,”伊芙举手承认,“只是想手动调节,平衡一下各组别难度而已。”
世界线推到这步,就算是爱拿脑子当摆设者如墨菲,也应当能推断出不同的任务线之间都是怎么一回事了。
最复杂的任务线当然是含这条线,杀机四伏,死了就是重开,目标是帮助含从这个家里逃脱,重获新生。但与难度相对应的,这条任务线的权力也很大,几乎所有的关键线索都跟含紧密相关。
闪的任务线难度仅次于含,虽然没什么生死危机,但光是跟一个脑袋缺了一半、偏偏又力大无穷的家伙打交道就已经足够费力了,想通关的话,恐怕还要拿回闪曾被取走的半个脑子,也避免不了与要跟红房子的人对上。
最简单的就是雅弗这组了,石片上没找到有关他的信息,就好像连续戮害了两个儿子后,终于放过了最后一个儿子似的,雅弗组的人只需要保护好雅弗在任务期间不受到别的伤害就行了,简单,但也有代价——几乎全程都跟主线挨不着什么边,
就算如此,伊芙也觉得雅弗线的人赚了,幽灵船内部自有一条优胜劣汰的法则,虽然不知道输了的人是去等级更低的房间,还是直接淘汰,但无疑只有成功通关的人才能进入等级更高的下一个房间。在这个房间得分不佳又能怎么样,只要能顺利晋级,下一个房间表现好点,联赛给出的打分就不会差。
只有一直能登场的人才会有机会,被淘汰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正是因为这样,伊芙才没法容忍自己通关得这么辛辛苦苦的时候,居然有人在岁月静好地等带飞这种事情的发生。
从来只有自己占别人便宜,绝对、不能容许别人借自己的东风。
那么问题来了,在小教堂已经知道了一切罪恶的雅弗,要是一跑出去就撞见了正做贼心虚带人前来的父亲,会发生什么呢?是继续父慈子孝,还是彼此怀疑,或者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决裂?
偏偏这会儿雅弗也已经跑到了小教堂的大门处,他双手按在门把上,仗着自己跟众人间隔了大半的室内空间,一排排白烨木长椅肃穆如障栏,就算是想打也打不着自己。
跑就跑吧,跑出去之前还憎恶放言一番:“卑鄙的叛徒,外地来的异教徒,居然敢编造出那些话来背后中伤我父亲!等我回去把这一切都汇报给我父亲,你们一个个都逃不掉的!”
门缝乍然露出一线天光,照亮其余人惊呆了的面庞。
“天呐,你弟弟是猪吧,”墨菲止不住地惊叹,“自寻死路啊。”
含的表情也十分复杂,断断没想到证据几乎都已经贴在雅弗脸上了,对方居然还选择盲信错误的那一方:“他已经被完全没救了,就算是父亲当着他的面亲口承认自己做过的一切,他也只会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完全就是被洗脑了啊。”墨菲感慨道。
颜宁坐在桌子上,修长的小腿一晃一晃:“我有点好奇对应他的那扇门上图标是什么了,蠢成这个样子,不会是只猪吧。”
说起来,在进门前,她好像确实在走廊上的几个门里看到了猪这个选择。
“ ”
很难想象选择这个图标的人,当时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做出这种特立独行之事的。
“父亲!”
一道纤长的身影远远地跑来,隐藏在队伍里的洛琳抬起头,见是雅弗后,不着痕迹地与一旁的路德维希交换过一个眼神。
另外两个帝国文理的学生已经被料理过了,这会儿在走雅弗线的只有路德维希一个,他调整了下表情,就准备上前接过人:“三少爷。”
“你滚开!”
没想到雅弗一下子就啪地打脱开路德维希伸来的手,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转头就紧紧抱住父亲的手臂。
路德维希眼中闪过一线阴沉,但还是乖觉地退回到队伍里,小少爷的任性在家里无人不知,因此即使被当众打开手,多数人也不觉得奇怪,相比于此,路德维希更好奇对方态度忽然大变的原因。
“你惹NPC了?”洛琳低着脑袋,用气音道。
路德维希摇了摇脑袋,可以理解成没惹的意思,也可能理解成惹NPC的人并非自己,一举双关。
干瘦文雅的男人抚摸了一下幺子的头顶,口气尚算温和:“雅弗,你刚刚去哪了?愤怒并非美好的品德。”
“我刚从小教堂、从那群异教徒的手中逃回来!”
好不容易见到了父亲,雅弗完全没注意到这人人手里持着兵器的氛围有多奇怪,被欺负的委屈和被迫旁听石片内容后的异样心情一同翻涌上来,促使着雅弗不管不顾,就大声嚷嚷着开始告状。
路德维希骤然脸色一遍,因为才被他甩开,甚至都没来得及捂住雅弗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那叛徒一进教堂,就东翻西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从祈祷厅最前面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堆石片,然后几个人就对着石片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雅弗本想将含他们交流的内容也都和盘托出,但对着父亲那张仍温和笑着的脸,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打了个寒噤,原本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被本能促使着,他支吾着说道:“ 而且他们还把我捆起来了,虐待我。”
撸起来的袖子下面,是两只被绳子捆出红痕的手臂,看起来确实吃了些苦头。
“他们确实很过分,”男人沉吟着,缓缓道,“但是——”
“雅弗,你该如何证明,跟异教徒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的自己,没有被污染呢?”
雅弗骤然睁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察觉到不对劲的洛琳猛然催动精神态,翠绿藤蔓从地底爆射而出,缠住雅弗腰肢的同时绊倒了一众周围的家仆,路德维希和罗文舟疾射向两边,挥臂如刀,砰咚数下就撂倒了三四个不设防的家仆,但随着主人气急败坏的训斥,战况就逐渐胶着起来了。
两拳难敌四手,况且这些人也不是正常人,而是经过了特殊洗礼后力气大于常人几倍的进化版,手里还拿着兵器,路德维希和罗文舟很快就感到有些吃力起来了。
“为什么要把这家伙放回来误事?”百忙之中路德维希仍不忘骂骂咧咧,“不是,小教堂的那群人故意的不?连个人都看不住!”
“那里好像也只有伊芙首席一个本校的,其它几个人都是外校的吧?”罗文舟猜测道,“会不会是闹内讧了?”
虽然他一向对伊芙首席的态度都放得很尊重,但想想另外三个刺头,尤其是颜宁,闹出点什么意外也并非没有可能。
一个力气奇大的家仆高高举起手中的柴刀,在落下之前,路德维希先一步斩断了他的双臂,血花滋开,他一脚蹬开抽搐的敌人,忍受着手上的黏糊,崩溃道:
“狗屁,伊芙要是治不住他们,早就被淘汰回基地了,这绝对是她亲手放出来的!”
清新的绿草气息渐渐地被铁锈味浸染。
好在,也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了,隔着一段距离,便能看见不远处小教堂隐藏在云中的洁白尖顶。
乓!
洛琳侧身躲过闪的弯刀,铁打的武器重重落在她方才着脚的巨石上,石块炸作四分五裂,而闪犹姿态轻松地重新举起重达数斤的厚刃刀。
因为还要放一半的注意力在雅弗那边,洛琳不敢托大,又一丛柔韧藤蔓从地底钻出,绞缠住闪高大身躯的同时,洛琳长袍荡开,后退数米,厉声唤道:“罗文舟!”
“我知道了!”
黑发少年身上气息凛然一变,原本还算清正规矩的一举一动,陡然变得邪肆起来,骨节硬度上涨,指甲变得又尖又长,就连眼中也开始闪烁着浅蓝的精光——龙女上身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虽然先前被第四军团摆了一道,但在被用药物强行刺激过一次后,罗文舟却发现自己跟精神态之间的联系居然强了一点。
至少能让他在放出精神态之后再勉力收回了。
龙女弑杀本能不改往日,灵智尚未清明,就已凭着本能探手洞穿身旁一人的胸膛,路德维希和洛琳早丢下敌人,不惜一切地跑远了。
开玩笑,这家伙敌我不分,大开杀戒后到底是队友更可怕还是敌人更可怕,那还真是个说不准的问题。
连续迅疾出手诛杀六个人后, NPC们也学聪明了,闪亲自对上龙女,一个力大无穷一个没有知觉,其余人则高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直奔着洛琳、路德维希和雅弗往小教堂跑,乌压压的一群,非常有逃生游戏里那种追击型小怪的感觉。
也不知道今天走的什么倒霉运,才逃脱没多久又被人给捆上了,雅弗却顾不上生气,而是神情黯淡地看着被保护在家仆堆里,难得狼狈的亲生父亲。
“放我下来,”他忽然喊道,仍是那讨厌的命令口吻,“我要跟父亲问个清楚。”
洛琳没理他的无理要求:“想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一刀送你走。”
雅弗被她这不客气的语调气得半死,但一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和父亲先前的翻脸,又觉得悲凉委屈起来了:“那你就杀了我啊!那么讨厌我还救我干什么!”
“这小子又发什么脾气?”路德维希诧异道,“就这么悍不畏死?”
洛琳语气淡淡:“你都说了是发脾气了,其实只是先前看着自己哥哥被欺负的时候,身无同感,还觉得自己不一样,等屠刀终于对准自己的时候,知道疼了,所以就开始闹了。”
说起来,这脾气还真是像记忆里的另一个人。
她对雅弗并无好感,因此说话的音量也完全没有避着对方,听得雅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小教堂门扉大开,如同一个宽宏大量的主人,又像是一个特意布置的陷阱。因为前身是磨坊,所以小教堂共有上下两层,下面的空间是正常的教堂摆设,上一层则还是原本的磨坊,顺着实木台阶上去,堆了灰的石质磨具横躺在地上,墙边则靠放着一袋袋磨好的面粉。
洛琳和路德维希一跑进教堂,就径直冲向靠里的楼梯,后面的一众NPC自恃人多势众,随着主人的一声“进去”命令,所有人都跑进了小教堂的范围。
最后一个仆从脚后跟刚迈进来,小教堂的门就框地一下关紧了,天花板上倒洒下白花花的面粉,劈头盖脸纷纷扬扬,呛得追兵咳嗽不断,眼睛也睁不开,只能胡乱挥舞着手臂,试图拜托粉末的纠缠,但动作间引起气流的运动,又加剧了现场的混乱。
含窝在二楼的楼梯间,被指派到这里看门,在听到父亲边咳呛,边威严地命令手下镇定下来,一时心中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困兽之争。”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这个词,在不久之前,这个词还是用来形容自己的,但此时此刻,指代的对象显然已经默默换了人。
雅弗被丢在他旁边,身上的捆绑物从高贵的S级精神态,变成了一根朴实的麻绳,这小子原本在路上还不老实的很,但此时仅需含随意瞥来的一眼,就下意识地闭上嘴。
含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无非是愧疚,憎恶,以及心虚,种种情绪融合汇聚成一种独特的畏惧。即使他心知肚明在这里,跟那些不知来历的异乡人比起来,含才是那个最不可能伤害自己的,雅弗也完全无法抑制对生疏兄长的恐惧。
伊芙过来隔着门缝看了一眼,瞥见那群NPC已经在满天洒落的白色粉末中,艰难走到了祈祷厅的地方,同时也是粉掉得最严重的地方。
两层之间的夹板也是木板,因为制造粉雾并不困难,在这样高强度的泼洒下,墙角的面粉也正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如果只是想拖延时间的话,那这是不可能拖太久的。这一点连含都知道,他的父亲只会更清楚。
“光洒粉不攻击,”含皱着眉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伊芙用一种诡秘的眼神看着他,不仅如此,这话一出来,二楼的另外几人顿时也眼神古怪。
墨菲叹气道:“唉,知识就是力量啊,孩子你真的应该多学点数理化了。”
杨海波冷笑一声:“这话从你嘴里出来,还真是不合人设呢。”
“”墨菲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你的句尾似乎多出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语气词,是吗?绝对是的吧?你在学颜宁说话?!”
这一事显而易见,因此除了第一次加入这个权威圈子的路德维希,出于好奇多看了他几眼,其它人都没有搭理墨菲的意思。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墨菲悲痛万分,“这是霸凌!”
“好了,别叫了——面粉应该都撒得差不多了吧?”
伊芙起身从他身后经过,顺手拍了下那颗金灿灿的狗头,聊当安慰。她从桌上抽起一盒火柴,却没有点燃,而是先打开了二楼的窗户。
清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二楼剩余的粉末,靠得近的颜宁扶着窗棂向下看:“有点高,好几米呢,有哪位哥哥姐姐的精神态能拿出来用用吗?”
翠绿藤蔓再度出场,从磨坊二楼的窗沿,顺着垂到芳草细软的地面,茎干上的云纹神秘而清丽,梦幻得如同童话故事的魔法豌豆藤。
颜宁吹了声轻快的口哨:“谢谢啦!”
她纵身翻过窗棂,便顺着滑溜溜的藤蔓直接滑了下去,在她身后,路德维希也被自来熟的墨菲拽了下去,杨海波将手里编成的细布绳递给伊芙,说了声“有劳”后,才攀着藤蔓稳稳地滑落到地面,看起来还没被颜宁污染到黑透的程度。
洛琳本想将雅弗一块儿带下去,这小子做人再讨厌,也是路德维希的任务NPC ,不好真的放着不管,但含已经稳当当地单手扛着了自己的幺弟,朝她点头致意:“先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自己带着就好。”
既然亲哥都这么说了,那自己也没必要再客气了,洛琳点了点头,便坐着迷雾云蔓特地编成的vip小椅子,丝滑降落,后面跟着只凭单手攀藤的含。
最后离开的是伊芙,她将布绳的下半端塞进提前挖好的小洞里,垂到一楼,上半端则留在二楼,火柴点燃布头的瞬间,她飞快地窜出了磨坊。
先前下去的伙伴们早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她着地的瞬间迷雾云蔓就化作荧绿光点,回到洛琳的精神世界,没有时间犹豫,甚至都没时间回头看一眼,伊芙撒开腿就朝着背对小教堂的地方狂奔。
大概是三秒,也可能是五秒,总之火柴烧着布料的速度很快,燃烧的布料引发密闭空间粉尘爆炸的速度更快,伊芙才来得及跑出几十米,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就如雷鸣般响起,中间夹杂着迟来的惨叫声。
砰——轰隆——
滚滚的气浪甚至冲得伊芙飞起了一小段,小教堂紧闭的大门被匍然炸开,两扇发黑的木门凄惨地半挂在墙上,连二楼也没幸免于难,所有的门窗都被气浪冲破,乌黑的烟雾自这些出口袅袅升起,小小的教堂洁白不复,如同一个已经完全没救了的国家,四面硝烟,无一活口。
“太可怕了,”伊芙扶着树站直,就连她也没想到一个潦草的粉尘爆炸计划,居然能有这么强的伤害性,“但这教堂居然还没塌吗质量真好。”
恐怕是有别的东西在护着它。
离得最近,别的学生还在跑回来的路上,伊芙已经率先踏进了半毁的小教堂里。里面早已不复先前的光景,乌黑的烟痕和难闻的焦味占据了这片空间,边缘的角落还有尚未熄灭的小簇火焰在熊熊燃烧。
她抬脚绕过地面上那些被炸得认不出原形的尸体,最后在祈祷大厅的门口彻底站定。
原本精心收藏着石碑片的桌台已经消失了,深木神龛也不复踪迹,一扇隐隐闪烁着金光的大门取代了它们,静静地屹立在那里。
门前一米左右的地面上,还有一具面朝下的焦尸,至死仍努力向前伸着干枯的手,似是想触碰什么穷其一生追求又始终无法触碰的东西。
伊芙弯下腰,从焦尸的掌心,抽出数片尚且形迹完整的薄石片。
第203章
下午的时候岛上飘了一场小雪, 等挨到夜里间,温度已经降低到史无前例的程度。
长风呼啸着,横冲直撞过冰川雪海,光靠比赛开始前组委会统一下发的基础款保温衣,根本无法支撑着度过这样漫长寒冷的夜晚。那些因为有先见之明在上局提前兑换了高级保温衣的学校,吃过人面鱼肉后,勉强还能在外面行走,至于剩下的学校,就只能蹲在开了暖气的基地里,无能狂怒地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或许是因为第一天猎杀过度的原因, 今天的人面鱼怪数量比第一天少了很多,不过对于第一帝国学院的人来说, 猎杀人面鱼本就不是今晚的主要的任务。
茫茫雪海里,一行几乎能完全融入周遭环境里的白衣人,穿行在月夜下,他们一边观察周遭的地标建筑与特征环境,一边自腕表向基地中心汇报情况。
“东,约六十里, 环中绕冰山,末端处还有一个基地, 看起来很小, 大概是我们基地的四分之一大……”
才说了几句话, 舌头就要冻麻了。
狄克伸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毫无血色的脸,直到已经冻到没知觉的脸皮神经,重新感受到疼痛的微茫热辣,这才□□地接着道:“应该是前帝国文理现帝科大的基地,需要我们上前探查吗?”
“不用, ”话筒那头传来温润如流水的声音,“我们的目的只在于弄清楚岛上的地形,不用太在意其它学校,与我们无关。”
“是,首席。”
五校的基地都坐落在靠海岸线的地方,站在高处的冰川上,一眼足以望穿平坦雪原。
这是最后一处未被收录的地标建筑了,第一帝国学院效率惊人,将四人分做一小队,总共派出五队,半天的时间就已经将岛上地形探查出大概。
基地中,安东尼坐在扶手椅上,托着下巴看洛尔迦将他画完的地图挂至墙上。
五校基地分别坐落在环岛各处,以它们为顶点,冰川走势为轮廓,向岛心延伸出弧线,如同椭圆的小叶片。
连安东尼都看出了这形状的不寻常:“这是橄榄叶?”
“嗯,”洛尔迦凝神打量图纸片刻,拿起桌上的黑笔,顺着叶底端点,将五个点连作一条圆融的弧线,连接完毕,笔锋却没停下,而是顺着轨迹向下,一直画到海岸线边的某处才停下,黑墨洇开,落笔点与海面的距离,同基地与海面距离毫无二致,“就是这里了。”
虽然不知道组委会到底藏了什么在这地方,但从形状看,应该是与海下幽灵船有关的东西。
“在旧纪元的传说里,洪水将尽,方舟的主人放出一只鸽子,鸽子衔来橄榄树的枝叶,于是方舟主人就知道洪水已经褪去了,”洛尔迦解释道,“已经有我们学校的人从第二轮房间里出来了,第二轮房间给出的信息比第一轮更多,可以确定幽灵船的主题就是在套用方舟的故事,想结束这个故事,就必须找到橄榄叶。”
安东尼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冰岛面积广阔,又不是谁都能无聊到测绘全岛地形,组委会把题出在这上面,就不怕一直到比赛结束,都没有学生能想到这方面吗?
多思无益,他拎起挂在墙边的厚厚保温衣,边穿戴着向外走,边同洛尔迦交代道:“我知道了,现在就安排人和器材去挖掘。”
洛尔迦道:“时间宝贵,我和路晴首席下海,等你们找到了直接腕表联络。”
他话音刚落,安东尼的腕表就适时响起滴滴的声音,反正也是一个学校的同阵营,彼此间没什么好避讳的。洛尔迦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表示安东尼可以直接在自己面前接通讯。
仅是低头看了一眼,安东尼便脸色陡变。
“怎么了?”洛尔迦察言观色道,“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安东尼呼出一口浊气,心情犹疑不定:“周回雪从幽灵船回来了。”
“幽灵船允许中途离开?”
“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她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淘汰,也可能是她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两人间有不少新仇旧恨,但安东尼还是不得不承认周回雪在这种以解谜为主的赛项,确实很有威胁性,“我们的动作要加快了。”
等匆匆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二楼,洛尔迦这才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倒,不轻不重地按压起自己的太阳xue。
只凭着分派小队的口头描述,就绘制出偌大一幅地图,耗费的脑力何其多,但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联赛的胜利,还是为了找个理由将基地的人先行打发出去。
最早派出去的探查小队预计还有十几分钟才能到基地,安东尼则前脚刚走,两者交错间,给基地留了将近十分钟的无人时间。
洛尔迦拍了拍手,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飘来,笼罩在长袍里,透过银面具只能看到一双漆黑的无神眼瞳,正是伊芙留下的替身道具。
伊芙这会儿人在幽灵船,难以分心再操纵一个傀儡,所以道具内留下的血早已被替换成了洛尔迦的血液,再加上“路晴”在这轮的存在感低得近乎不存在,就算出场也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的,因此也没人发现面具下的人早就变成了另一副面孔。
“明明我既不是公主府的人,又不拿工资,还老是把麻烦事都丢给我收尾,”黑发青年自言自语着,虽然说是这样说的,但他清俊的脸上却并无什么恼火的意思,反而唇角处挑起了似有似无的笑弧。
“还真是过分的物尽其用啊,小芙。”
他的工时费可不便宜,希望伊芙最后能给出让他满意的报酬-
“这是什么?”
依然是熟悉的昏暗门廊,颜宁从伊芙手里抽走石片,和伊芙一样,她也只能在其中的一枚石片上看见文字,而其它的则一片空白。
“似乎是针对下面进门顺序的提示,”伊芙抽走属于自己的那枚石片,“而且是为每个人特别定制的。”
因为意外杀死重要NPC ,门才出现不久,所有学生就都收到了必须在五分钟内撤离门内世界、否则视同任务失败的通知,来不及查看石片上内容,伊芙跨过焦尸就直接奔向了出口大门,而离得远的人就比较悲剧了,跑得最远的颜宁堪堪踩着点从门里逃出来。
每个人只能看见属于自己的提示,因此很快就将提示认领完毕,杨海波一边抽走属于自己的石片,一边道:“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门内世界崩坏后, NPC该怎么办?”
虽然只相处了大半天的时间,但毕竟是舍命救过的关系,关心一下之后的命运也很正常吧,何况红房子的女主人还跟自己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另外几人居然也跟着点了点头,伊芙对此感到十分意外,还以为这群人都没心没肺惯了呢。
“不用担心。如果他们只是模拟出来的NPC ,那下一次任务开始时;如果是真实存在的话,那就算是一方虚拟世界的崩塌,也不会影响到后面的人生,”她摊开手,语气很平淡地道,“该去哪就去哪,虽然我更倾向于后面那个可能。”
不仅是因为她这会儿终于认出了女主人带给自己的熟悉感,终于是源自何处了,也是因为对方曾说过,二十年前曾有一个外地来的女人,在含最危机的时候带走了他,并换个地方带他生活。那女人十有八九也是外面世界来的闯关者,她走后,含一个人也照样活得好好的,还在二十年后给自己和别人找了一堆麻烦出来。
本来就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说法,选手仅仅是以过路人的身份参与了一场意外横生的事变,从此就以为自己能给别人留下无法抹去的生命印记——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伊芙翻开手中的石片,上面仅有一行简单的话。
【坦然地接受一切神圣的使命,并将其命作凡人的努力吧,你的路正在脚下。 】
这是让她随便选的意思吗?不过寓意似乎不是很好,看起来像是在说“反正选哪条路都要吃苦头随便选个走算了”,破罐破摔的味根本遮也遮不住。
“【未经磨砺的金童子啊,于你来说,下山的路或许比上山更合适,飞禽会告诉你离开的路径。】”墨菲将自己石片上的内容念出,随即便恼怒道,“什么意思啊?这石片也太瞧不起人了,直接把走的方式告诉了我,就这么想让本少爷滚蛋吗?”
杨海波道:“我的也差不多。”
游戏果然还是公平的,在游戏中的时候女主人已经单独给过他预言了,这会儿石片上显示的提示,也与女主人的预言内容差别不大,除了将最后一句里的“神域”改成了圣山。
【异乡人,你的命运并不在圣山之上,因此不要选择带有鸽子的门,人为伪造的残缺,也无法帮助你拿到圣山真正的邀请函。 】
反正也是人手一份的定制提示,又说得那么玄乎,有能力站在这里的人也没什么必要抄别人的作业,杨海波没怎么犹豫,就将自己的提示说了一遍。
听到杨海波也被圣山拒之门外了,墨菲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点:“我俩得到的评价似乎差不多。”
“并非如此,你的提示让找飞禽,但我的提示明确写着不要找鸽子,”杨海波道,“看起来,你的石片更像是明明白白的赶客。”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尤其是在周围一圈人依次报告过自己的专属石片内容之后,墨菲这才终于心死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为什么呢似乎上局浑水摸鱼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吧为什么只明确地打发走我一个?”
或许是因为别人的不适合继续参与,要么硬件不足,要么能力有限,不像这人,前两轮的贡献实在是太少了吧,连幽灵船都看不下去了,就准备将他彻底送走了。
这种话太伤害同学间的彼此感情了,伊芙轻咳了一声,便转移开话题:“所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进下一个门?
“你都完全不需要休息的吗?我不管,我估计要等好一会儿,刚结束的那扇门实在是太折磨人了,”颜宁靠着墙角,像软体动物一样软塌塌地滑了下去,然后就坐在地上耍赖似的一动不动了,“要闯就你们自己继续闯关吧,我现在身心俱疲,一点都玩不动了。”
先是红房子里的大逃杀,接着又是粉尘爆炸案和急着跑回来卡过关的时间,颜宁看起来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实则身体已被掏空。
伊芙只好将询问的视线先投向给别人,出乎意料的是,最早站出来的居然是路德维希。
“我的提示说过下一轮可以试着跟从冷血动物的指示,正好这里就有一个。”
和上轮比赛结束时的情况一样,门廊看似无穷无尽,实则只有那么几个动物在来回反复出现,选择对象有限。
路德维希敲了敲自己右手边的门,棕色的木板上,一条细长的玄黑色动物格外吸引别人的注意,那是蛇,“我对蛇还算是比较了解,所以想先试试这个。”
“蛇不算什么正义的动物,你选它的话,可得提前想好结果。”伊芙沉吟片刻,道。
路德维希:“我知道。”
另外几人也各自有了心动的方向,有的人是抄了现成的答案,也有的人纯粹看喜好选的门。等到最后的时候,昏暗下场的走廊里,就剩下伊芙和盘腿坐在墙角的颜宁两人还没进门。
“伊芙姐姐怎么还没进门?”颜宁笑眯眯道,“总不可能是在谦让地等我先选门吧。”
确实有这个心思,而且这家伙一直不停地找理由留到现在,难道不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吗?
“你先进,我在你后面进,”伊芙索性直言了,“幽灵船喜欢将实力相等的人匹配到一起,虽然不同组别也可能被匹配到同一个联机门内世界,但我俩到底立场相悖,要是同进到一个门,很可能再次匹配成队友,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她自觉这话已经足够给彼此充分的体面和回应了,但颜宁只是咯咯咯着大笑出声。
“原来如此,”颜宁假惺惺道,“不过,我可是很想和伊芙姐姐再分到一组的呢,幽灵船在副本之外的地方应该禁止互相攻击吧?你应该没法把我强行送进副本吧?”
“……”
“而且守在门廊的待选时间也是有限的,到时限了还不进门,会被强行打包后再送进随机的门里。要不我俩直接在这坐等到强行分配吧,看看有多大的可能被塞进同一扇门里?”
“……”
伊芙深呼一口气,额角青筋狂跳,强行克制着自己不把眼前这贱嗖的家伙给打死。
越是这样,她越是坚定了绝对不能跟这个不服管教的小魔王再进同扇门的念头——颜宁做事没有规矩可言,随时可能变卦翻脸,她不能把指望放在一个状态不稳定的人身上。
正当两人僵持之时,幽灵船忽然动了。
沉闷如春雷的声音自墙后地底处响起,四面八方地袭入人耳,墙面上嵌合的门猛然后缩消失,惊得颜宁下意识地就从靠墙的位置蹦开,警惕地看着重新出现在墙面上的新门。
原本的六七种动物选择,转眼间就只消失得剩下一种,黑鳞鳞的蛇盘旋在门面上,阴冷地吐出分岔的舌尖,而在一水的蛇门对面,五叶连茎的橄榄叶静静地贴合上门板的图标位。
这也是比赛到现在,在幽灵船上出现的第一个植物图标。
“怎么回事……”
颜宁讶然道,却猛然听到身后风声骤进,趁她分神,伊芙毫不留手地果断出拳:“你怎么不讲武德?”
“不好意思,特殊时候特殊对象特殊手段,”伊芙面上毫无愧意,神情甚至能称得上是彬彬有礼,“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很有道德的家伙吧?”
她还记着幽灵船禁止在副本之外打斗的规则,在拳头就要裹挟着利风锤到颜宁脸上之前,伊芙猛然收住拳势,同时旋身换腿,脚下一绊——然后就轻巧地拐着颜宁脚踝一勾。
与此同时,一扇漆黑如巨兽之口的蛇门也悄然洞开,而在下一秒,突遭暗算的颜宁就踉跄着被门中探出的黑色触手缠上。
“等等……喂!”
“等什么等,不等了,”伊芙反手拧开刻画了祥和橄榄叶的大门,脸上终于露出了松口气的微笑,“没缘分就是没缘分。”
在完全陷入新的黑暗前,她仍不忘朝颜宁点头致意:“好走。”
走了就别回来了。
第204章
泉流叮里当啷地从山巅欢快奔下,阳光耀眼而温暖,四下里鸟鸣婉转,草绿花红。
前两次进门的时候, 还要走一段从黑暗到光明的小路作为缓解, 这次直接跳过了这一过程,直接就被转送到了新地图。周遭环境跟阴冷潮湿的幽灵船相差太大,伊芙眼睛眯了好一会儿, 这才勉强适应了这过分明亮的光线。
——然后,随着沉闷的砰咚一声,一枚飞来横石就直直地集中了她的脑袋。
同时响起的还有女人不愉的声音:“预备神使伊芙, 你又走神了。”
“不好意思,前辈, ”虽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但这不妨碍伊芙先下意识地搪塞住了女人的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才忍不住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抱歉,前辈,请继续您的传授吧。”
听到这番话,台前的女人才算是面色稍霁,轻哼了一声:“你才被主人带回圣山不久,尚未习惯作为预备神使的生活倒也正常,但如今圣山正是缺人的时候,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学会替主人和其它正式神使分担工作了。作为回到人间的最后一节课,也是为了你日后的自身安全,这节课一定要认真听,不要走神,知道了吗?”
“知道了~”
“那我们就继续开始前面讲到的地方吧,刚刚我们才说到哪来着?嗯”
在女人絮絮叨叨的念书声,伊芙状似认真听讲,实际上却是在悄悄地观察身边的环境。她这会儿正身处一间由大理石建造而成的高大宫殿,灰白的墙体内嵌彩色花纹玻璃,上面刻画了种种宗教传说。天花顶在宫殿正中合拢如花苞,端肃地指向天空,建筑风格令伊芙情不自禁地想起旧纪元中那些历史悠久的大教堂。
宫殿内的物件大多包着金边,就连身下的桌椅,边缘都被用华丽的金色裹起。无论是正在讲课的女人,还是坐在底下的伊芙,俱穿着柔软洁白的长裙,长发用橄榄叶形状的黄金饰约束到脑后,透窗吹来的阵阵微风,裹挟着宫殿外惊人的融融春意,衬托得这里就像天堂一样美好祥和。
方才这人称呼自己预备神使,那有这个资格教导预备神使的,也就只剩下正式神使了,而她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宫殿,大概就是神殿了。
参考前两轮给出的背景情况,对于这座神殿的地理位置,伊芙没法作它想。
神殿面积宽大,这只是其中的一隅,透过身后的书架,隐约能看到床榻的轮廓,应该是集工作、学习和生活于一体的综合住所,即使如此,环境也可以称得上是很舒服了。
伊芙的右手边还有一套空桌椅,她猜应该还有人没来,就是不知道是其它选手,还是门内世界自有的NPC了。
趁正式神使刚结束一大段关于神使日常行为规范的讲解,伊芙及时伸出手:“前辈,我看旁边还有一副空着的桌椅,请问我是还有其它没来的同伴吗?”
“没错,”负责上课的正式神使扫了她一眼,答道,“按照惯例,圣山每隔二十年只会招收一位新的神使,但随着圣山与地狱的关系越发紧张,前段时间就有一位不幸的神使死于恶魔的诡计,因此这次破例招收了两位预备神使,来弥补人手上的不足。”
地狱?
听起来是个新名词,不过在有圣山的世界观里,再多一个与光明组织相作对的邪恶势力,似乎也很正常。
伊芙非常容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又问道:“那我的那位新同伴,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达?”
“我并不清楚,实际上,所有的神使都是由主人亲自带回,而神的行踪是不可揣度的。”
一连问了两个问题,都与正在学习的事情毫无关系,正式神使对伊芙的学习态度感到些许不满:“这些都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明天你就要去执行第一次任务了,你有提前看过你的任务吗?”
……伊芙诚恳地摇了摇头。
“唉,总是这么粗心大意下去,可没法成为独挡一面的神使啊。”
正式神使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卷羊皮纸,递给伊芙,上面记载着的,就是关于伊芙这次任务的部分卷宗。
她即将抵达的地方,是坐落于圣山东南面二十几公里处的一座城镇,那里商业发达,人民安居乐业,淳朴实诚,尤其虔诚地笃信神明,那座城镇的镇长,同时也是小城里最有钱的一户,每年带头都会给圣山供奉一大笔金币。
但约在一个月之前左右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折。
先是镇长一家拒绝继续供奉圣山,没有他们的领头,小镇上的其它人家也渐渐停止了供奉;接着便是在前不久,为了调查小镇相关的事情,一位正式神使出发前往这座城镇进行调访,结果却在第二天的早上,就被人发现这位神使竟在一夜之间,被人吊死后挂在了城镇的墙门上。
这件事情自然激起了圣山的极大不满和震惊,为此,他们特地派了一位以武力见长的预备神使,前去调查这座城镇背弃神明、乃至于犯下杀死神使这等严重罪行的背后原因。
而这位倒霉的预备神使,自然就是伊芙啦。
严谨来说,这件事并没有听起来的那么可怕,圣山到底还没有把它手底下的预备神使当恶魔整。伊芙只是到那所城镇临时调查,如果那里的居民真的跟地狱有牵连,也轮不到伊芙出手……听说她们圣山的老大是一位靠战斗发家的伟大神明。
将牛皮纸上的内容看了三遍,确认自己已经记住所有重点后,伊芙将纸折起,塞进自己的袖子:“就这?”
“你还想干什么?”负责给她上课的正式神使弹了下她的脑门,担忧道,“能把这件差事做好就不错了,就算在外面,你一定要记得践行好作为神使的种种美德。”
坦率的到来,诚实的交流,谦和的对话,以及容忍凡人难以避免的种种偏狭和愚蠢,同时还要保护好自己,这才是这个任务最难做到的一点。
“不用担心,”伊芙微微一笑,“我很擅长这种事情——会把控好度的。”-
一辆骡车摇摇晃晃地驶进了黎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额外关注。
这座距离圣山不过二十余里的商业重镇,明明不久之前才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命案,却丝毫无损于黎城的繁荣,城门口处依然车水马龙往来不绝。
神诞日在即,在前往圣山脚下的浮丘之前,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纷纷选择在黎城歇脚,顺便将手中的商品,提前置换成对自己来说更有用的东西。
车窗被推开一条缝,露出内里银光熠熠的一角,那是戴在伊芙脸上的面具。神使作为神的专属仆从,从身体到灵魂都属于那位至高的存在,就连外貌也不能随便被别人看见,否则会有损神使的贞洁。
也难怪让伊芙直接大大方方地来,正经人谁会给自己脸上戴个面具。
“被恶魔害死了一个,又因为出任务死了一个,”伊芙叹气,“都死两个,规矩还不能放宽点。”
偏偏面具上还附着了特殊的魔力,伊芙就是想摘也摘不下来。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在街边卖力的吆喝,店面门口飘扬着长长的招旗,披着艳丽彩纱的女人和前呼后拥的富商穿行其间,精明目光来回逡巡,挑剔地择取着合心的商品,异域特有香料的浓糜浮香在空气中悠悠弥散,街头还有耍猴戏蛇的艺人按着乐器表演,怎么看都是一副再热闹不过的市景图卷。
银面具太过具有标志性,见街头看不出什么异常,伊芙便先行关上了木窗,自颠簸的车厢里同驾车的仆役随口聊天道:“黎城一直都这么繁华吗?”
从圣山下来的时候,对方除了钱什么都没给她,这还是伊芙拿钱到山下小镇另租的骡车,顺便打听了一下浮丘的情况。跟她猜测的情况出入不大,时间点正卡在浮丘那户的二儿子,也就是含回家之后,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是顺延的哪个版本的,含既没有死,红房子也没有发生意外,一切都正常得好像这才是正确的世界线。
由于伊芙给的价钱相当可观,车行特地调了一位经验丰富且见识颇广的老车夫来给她服务,谁料这位躲在厚披风里的神秘雇主从一开始钻进车子里起,全程都一声不吭,一身见闻无用武之地,车夫感觉自己都快憋出内伤了。
这会儿见她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发问了,车夫又惊又喜,忙不叠道:“那当然,黎城一直以来都是货物运转的重要城镇,不过这两天确实也比往日繁荣了不少,神诞日在即,各地的商人和使臣都要去圣山脚下觐见我们伟大且唯一的神,在抵达圣山之前,其中不少人会选择现在黎城交转一波。”
“神诞日啊”伊芙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真是没想到啊,居然会有那么多人为了这个日子,千里迢迢地跑过来,但不是说前不久的时候,刚有一位神使死在了黎城吗?这群人丝毫不介意染上这晦气吗?”
车夫一边挥着鞭子,一边唏嘘道:“嗐,圣山境况早就大不如前了,大家来参加神诞日也只是图个传统节日的好兆头,而且四年中也就这么一天,能交易到天南海北的东西,所以就算对圣山完全无感,光冲着买东西,也有不少人会来跑一趟。”
“您肯定没见过四十四年前的那一次神诞日吧?你要是见过了,就知道现在只能算是小场面了,”讲起峥嵘的往事,人已中年的车夫脸上仍露出了憧憬神情,“何其盛大辉煌的一场庆典啊,全世界所有国家的使臣都来到了圣山脚下,穿着白裙戴着银面具的神使们赤脚走在屋檐上,向地面的人群挥撒洁净的花瓣,时钟敲响的那一刻,金色的光芒自山上亮起,取代了傍晚的晚霞,在神光的照耀下,暮色一整晚都没有降临。”
那时候的车夫还是个小孩子,时至今日,他仍能回忆起那一天轻飘飘打着旋儿落在自己脸上的花瓣,带着如何清淡悠长的芬芳,天边的圣光何其辉煌,胜过一年里任何一天的日出,仿佛驱除了所有的黑暗和邪恶,向万国万民庄严宣告着独属于神的威严。
“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啊,”车夫落寞道,“比起神,现在的人应该更相信金钱和利益吧,他们也就只有这时候才会勉强摆出对神明的尊敬态度。”
这样的巨大落差,对自小就在生山脚下长大的子民们来说,实在是太难接受了。
伊芙只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从后世的角度说,将关注从神身上转移到财富上,当然算是一种思想的进步,但在这唯心主义横行的门内世界,这种“罪恶”的人心突变,肯定跟地狱的恶魔们沾关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观念的变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中途圣山就没试着插手过吗一联想到山上那位神明大人曾提出的祈愿要求,和神使们那副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态势,伊芙又默然了。
远离群众路线,也难怪被群众抛弃。
“到了,”骡车缓缓停下,车夫口音浓重的声音自车门外响起,“这就是黎城的镇主家了,请下车吧,小姐。”
车门推开,一道笼罩在长袍里的高挑身影自车厢里弯腰钻出,动作摆动间,宽大兜帽底下似乎露出了什么冷质的反光物体,但当他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时,那东西又一闪而过,消失在兜帽下沉沉的阴影里。
虽然打扮很古怪,但听声音,这位客人是位年轻有礼的小姐:“多谢,有劳你一路来的付出,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一枚印有不认识皇帝头像的金币自她纤长的指尖弹飞,并被车夫手忙脚乱地接住。
车夫震惊万状:“诶?!您、您这给的太多了!”
“没关系,收下吧。”
主要圣山给她的一袋子货币里,不是金光灿灿的大圆币,就是宝石珍珠之类的东西,这已经是伊芙反复对比一路,挑出的最薄最小的一枚金币。
伊芙后退两步,用目光度量了一下镇主家的后墙有多高——她可是特意让车夫带她绕来后门的。
这时代的建筑水平能有多高,就算是有钱人家的高墙大宅,墙壁最多也就两三米高吧。
下一秒,伊芙就在车夫震惊不已的视线里,助跑两步,猛然一蹬墙垣上突出的砖角,蹭地一下就翻上了墙头,斗篷翩飞如轻盈的灰蝴蝶,转眼间就翻进了镇主府。
伊芙又不傻,走前门是想直接挨打,还是等着走陷阱里挨个趟过去,再半死不活地走到那镇主面前吗?
从前一个神使的死就能看出,圣山的神使对上普通人也不是那么地拥有绝对优势。在这种情况下,明知道对方对自己有敌意,还坚守顽固无用的美德,这不是圣洁,而是犯蠢。
“我的个神呐”
车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神秘的小姑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翻过了这么高耸的院墙,就算是武行的练家子亲自过来,也没法这么轻松地就做到。
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想起下车时,意外窥见了对方兜帽下若有若无的银色,以及不久之前才出现的,那个关于镇主家的奇骇传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车夫心底只剩下一个淳朴的念头——
能为神使大人服务是何等的荣幸!早知道对方身份的话,他就不收这位大人的钱了啊!
第205章
“上一批的愿香卖得很好,凡是有卖这个的店铺几乎都日进斗金,甚至有不少才进黎城的大商贾都特地托关系,来询问我什么时候能再补货。”
个子矮小圆墩的镇长满脸笑容地看向身边三人,笑得眼睛几乎被挤成一条缝:“当然,我很明白能挣到这笔钱,离不开几位的慷慨供货,正是你们带来了这么好的东西,才为我、为黎城创造了一个新的生财机会。”
绿植掩映的庭院里,种满了色泽鲜亮的奇花异草,每一处装饰物都雕金浮玉,浓芬的香气在风里氤氲开来。
一片富丽阴凉里,只有四人在慢慢地踱步, 下人们早已被屏退, 除了镇长, 还另有三个长袍人。这些人全身笼罩在黑布之中, 像是身份很见不得人似的, 但镇长对他们却没有丝毫轻视,语气里反透出无比的信任和亲近。
“镇长不必如此客气, 与您合作本就是每一个聪明人都会做的事情。我们初来乍到,在黎城没有任何立身的本领, 也无法守住愿香的方子, ”三人中个子最高同时也是站的最靠前的那人出声道, 语气算不上卑微, 却是十足的熨贴和谦逊, “倒不如由我们进行供货,再由镇长联系商人,进行售卖, 彼此分一份应得的礼仪,说起来,还是镇长帮了我们。”
他这一通连吹带捧的话直听得镇长心情舒畅,大笑不已:“好说,毕竟只有大家一起走才能走得更远嘛!我和老弟们之间还有什么帮不帮的说法吗?朋友,都是朋友,反倒是我还要多嘴地问一句,下批次愿香什么时候才能出货?神诞日在即,来参加神诞日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这可是个大好的赚钱机会。”
“最迟明天就能出货,”为首的那个黑袍人说道,“还是老规矩,送到你这儿,后面有劳镇长费心处理了。”
镇长啧啧两声:“你们还是那么地害怕圣山啊,不必担心,高高在上的神是不会在意我们这种小民做了什么的。”
黑袍人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再说什么。
神确实不会在意人类干了什么,但问题是,他们又不是人类。
鬼鬼祟祟蔽身于黑袍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洛尔迦、颜宁和路德维希的奇怪三人组。
这件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特指门内世界的一个月,所有顺利通关了两扇门以上的人都应该知道的一条规则,那就是幽灵船上门的图标,与门内世界的阵营是联系的,而这次的蛇门就直接开局落地字面意思的地狱了。
门内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外面的世界存在某种差值,在外面,三人里第一个进门的是路德维希,最后一个进入的才是洛尔迦,但在门内世界,洛尔迦却是被直接投放到了一个月前的时间线,颜宁和路德维希则被投到了就近的时间线。
两人简直倒霉得无可复加,一落地就被人抽着鞭子,跟另外二百九十八只底层恶魔一块儿,被扔进了某处血迹斑斑的古老斗兽场,站在裁判席上的裁判魅魔高高扬起桃心尾巴,夹着嗓子高喊“为了莉莉丝大人,冲吧小崽子们!”接着白皙手臂一振,四面八方的铁笼壁齐刷刷打开,双头的三头的七头的九头的各色怪物奔涌而出,活像三天没吃过饭一样,眼中发绿地就直奔着中间的小恶魔们而去。
要不是洛尔迦正好回地狱述职,眼尖地瞥见了这两个倒霉孩子,及时把人给捞了上来,说不定两人就真的要折在莉莉丝的斗兽场了。
看着他挥手让侍从把两只小恶魔拎去清洗后,银发红眼的地狱女王挥了挥手上骨扇,懒洋洋地问道:“两棵还算不错的苗子洛尔迦卿认识这两只小家伙?”
“似曾相识,”洛尔迦还是不太习惯直视着莉莉丝这张肖似伊芙的美丽面容,顿了一下,才模棱两可地答道,“或许他们可以帮我分担一些在人间的工作量。”
恶魔里笨蛋太多,从智力方面看,能完成在人间投放罪恶的魔选很少,其中大半又因为魔力太强,被界门限制着无法越过,某种程度上说,她确实暂时还找不到眼前这只绿眼睛恶魔的替代品。
为免自己的新晋心腹过劳死,地狱女王只好遗憾地拍怕尾巴,忍痛割爱,将自己刚看上的两只小恶魔奴隶让给了他。
镇长的废话简直跟他身上的脂肪一样又多又密,颜宁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箭头状的尾巴闷闷地在黑袍里怒甩两下,脚步微缓,便落在众人后面。
同样没事干被带飞的路德维希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你想干什么?”
“好闷,反正这里也不需要我,”她压低声音,“我出去转一会儿就回来。”
“别乱跑啊!”
这话还是说得太晚了,颜宁早已一溜烟地跑开了,连正在前面高谈阔论的镇长都没注意到后面少了个人,只有洛尔迦一心二用地注意到后面的小小骚乱,询问似地侧过半边身子。
路德维希肩膀处的黑布抖了两下,他在耸肩。
原本对于洛尔迦来说,只要捞一个路德维希就够了,但最后考虑到以颜宁的能力来说,在后面跟联盟的比赛中或许会很好用,再加上地狱开局,洛尔迦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地顺手把她也捞走了。
不过,相比于地狱,人间这边也没什么颜宁处理不了的问题吧?
洛尔迦如是想着,便没多在意颜宁的动向,转而将注意力放回跟镇长的打机锋上。
“愿香”是一种融入了恶魔契约灰烬的特殊香料,可以通过影响梦境和潜意识的方式,最大程度地激发人心中的欲望,且毫无留据,香尽灰飞,用久了会让使用者的思维都受到影响。
这一香料极大地提高了恶魔们的办事效率,也是洛尔迦在一月之内就从底层恶魔晋升为女王亲信的秘诀。
黎城的镇长狡猾谨慎,虽然将愿香大量上市出售,自己却从不许家里人使用这种来历不明的香料。
想在这座靠近圣山的大型城镇提前布置下地狱的锚点,洛尔迦不得不想个办法,好让镇长也中套。
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区区一个有充足自保能力的颜宁,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嘿咻!”
脱离了喋喋不休的大队伍,颜宁先是伸长手臂,使劲地抻了个懒腰,这才将双手交叉架在脑后,蹦蹦跳跳地在镇长府里打转,丝毫不在意举起手时兜帽滑落,露出头顶的两个圆钝褐色小角。
伊芙顺利潜入镇长家中不久,才爬上院子里最高的一棵树,就看到了这一幕。
面容清秀的少女披着身一看就不像正经人的厚黑袍,在镇长家的花园里闲逛,动作放松得就好像这不是别人家而是自己家一样,白色的秀发间隐隐还能看见两个格格不入的黑色小尖块。
小尖块难道说、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恶魔?
伊芙愣了没几秒,很快就反应过来:只要抓住这个恶魔,她这次任务就算是有着落了!
圣山那边让她来调查,又没给个具体的要求,只说要找到黎城的镇长跟地狱勾结的证据,试问,还有什么能比直接抓一个活的恶魔回去更有说服力呢?
不过这个恶魔的角好小啊
她没有多想,手摸上腰间的匕首,便从高高的树梢头俯冲而下,门内世界的NPC实力有限,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恶魔应该也不例外,不然要是个个NPC都有顶级军校优等生的实力,那他们也不用玩了,直接倒戈得了。
因为不曾设防,因此这一招奇袭被那年轻恶魔迅疾接下时,伊芙当即便惊讶地拉开些许距离。
偷袭的人惊讶,被偷袭的人比她更惊讶——任是谁在合作伙伴的家里散步时忽然被刺杀都会震惊的好吗?
幸好颜宁反应向来很快,雇佣兵生涯锻炼出了生死之际极其敏锐的第六感,早在那细弱的风声自头顶背后刮动时,颜宁就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下一秒就拔刀出鞘,弯刀与匕首相撞,拉出一串令人牙酸的滋啦刮擦声,接着两人齐齐后退,盯着来人那身同样制式的灰色长袍,颜宁犹豫片刻,还是不确定地试探道:“你也是恶魔?”
这么遮头蔽尾的,不会也是从地狱爬出来准备作乱人间的恶魔吧?
对方的回家是再度抽刀迎上。
这次伊芙没再用匕首,而是从长袍的袖里又抽出一把短刀,这要是被圣山的其它神使看到了,恐怕又要指责她在身上藏太多武器,有碍于神使的友爱之道了。她忽然决定速战速决,一是因为对面那个没拎清情况的小恶魔,成功地用一句状似无心的发问戳到了自己的痛脚,身为神使居然被一个恶魔当成同行,这实在太侮辱人了。
另一重原因就是这熟悉的范式接刃,似乎不太像门内世界该出现的先进格斗术。
“嘿,你这人怎么话都不说一句,就直接动手?”
这一言不合就先动手的作风让颜宁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比如某个害自己流落地狱差点开局祭天的罪魁祸首,她脸色一黑,狠狠地挥开沉重压下的短刀,刀锋一转,便自侧面气势汹汹地袭来。
对手的实力比她预计的高很多,这一刀不出意外应该能割下灰袍人的半个脑袋,实际上,形如弯月的长刀也仅割裂了对方的半个兜帽,便险之又险地自她颈侧贴着滑开。
长发自破掉的兜帽口流泻而出的瞬间,伊芙就暗叹一声,只怕一看到那标志性的银发,对方就能猜到自己是谁了。
对方果然立马就收手了,清秀的脸上满是讶然。
她们打斗的动静不小,隔着一段距离,伊芙都能听见匆匆靠近的脚步声,这不是最好的交流时间,伊芙深深地看了眼白发恶魔,猜测这轮门内世界恐怕给他们全改了外貌数值,不然联赛里要是有这种身手亮眼又有着雪白头发的女选手,她不会没有半点印象。
白发应该是恶魔的种族特征,虽然不确定自己的外貌设定有没有被篡改,但对方既然及时收手了,就说明应该也发现自己身上的熟悉点了。
改变外貌只可能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让学生们更贴近阵营或种族的原本设定,二就是为了避免学生们在这轮游戏里互相辨认,从而阻碍他们的交流和结盟。
门内世界越阻止什么,那就越是要做什么,伊芙思忖再三,抬起短刀,然后就在颜宁警觉的眼神中,往树上划了几道横线,再向对方简单高冷地点点头,毅然闪身逃走。
她前脚刚走,后脚洛尔迦等人就带着一众家仆赶了过来,自从不慎误杀了一位神使之后,这位黎城的镇长就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家里不知道提前安排了多少保护自己的人。今天也是颜宁自己先提前察觉到了那些保镖的存在,这才特地选了个没有人看着的空院子,结果就碰上了突袭的伊芙。
镇长颠颠儿地就跑过来了:“发生什么了?”
“有刺杀,”颜宁皮笑肉不笑道,她还算有点眼色,在别人赶来之前就将弯刀藏回了在黑袍下的鞘里,黑袍的兜帽也重新盖上了,“应该是圣山的人。”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镇长即刻惊呼出声,但在他的身侧,洛尔迦的视线却被树上的那个简略符号吸引了。
那是第一帝国学院的校徽。
难道说,颜宁刚碰上的那个是第一帝国学院的吗?
趁镇长府的人忙着残局,洛尔迦清咳,示意颜宁跟自己来另一边,确认周围的人不会听见他们三个恶魔开的小会内容后,这才道:“你刚才遇上谁了?”
“树上的那个符号,是我们学校校徽的简化版,”路德维希补充道,他也认出了图案的来历,“那偷袭的家伙走那么早,肯定也是认出了你的身份,他有没有留什么话?”
颜宁诚实地摇了摇头:“那人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就画了个图,不过我好像知道她是谁。”
“哦?”
洛尔迦眉头挑起,不太盲信颜宁的动脑能力。
“是你们学校的路晴,”颜宁笃定道,“黑头发加银面具,身形也符合,绝对就是她,她第二轮的时候揍了春纱,所以我对她印象很深刻。”
因为精神态的模仿能力,颜宁对例如身高、体型、长相等外形特点,一向记得极其牢固,论猜人,她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洛尔迦:“”
路德维希:“”
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字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字,但他们好像都猜到了那个不走寻常路搞偷袭的神使,到底是谁了-
另一边,伊芙还没离开黎城镇长家,还是换了棵树蹲着。
虽然她的腰包里已经存放好了能证明这位镇长跟地狱勾连的证据,也就是一簇属于恶魔的雪白发丝。
不过既然知道了还有同学降落到地狱阵营,那肯定是趁机再交流一下情况比较好了。
树上的校徽是她用来证明身份,她画的很抽象,应该只有同校的同学才能从这抽象的图里,识别出深厚的母校情怀。独自潜伏在敌方阵营太危险,不是自己人,她不敢轻信。
要是没自己人的话,那她也没办法,就只好保险起见先回圣山了,至于后续的情报,则等处境安全了,再徐徐图之。
自己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伊芙如是想着,然后就看见在自己留下标记的树旁,有个黑袍人不着痕迹地偷偷丢了个红色的小东西,很快,在确认过现场没有遗留问题后,一伙人就像来时一样乌泱泱地全撤走了,连裹在黑袍里的恶魔们也都跟着走了,只剩下伊芙跟地上圆滚滚的不知名玩意儿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东西?
对方应该不至于留个浓缩炸药在哪吧。
迟疑片刻,伊芙还是从树上爬了下去,跳回了空无一人的后院。
然后,她就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粉红色的桃心小石头。
伊芙:“???”
这招实在是太深不可测了,经过反复揣度,伊芙仍没有看透这颗粉红石子背后能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左思右想,她最后还是把这颗小石子也扔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虽然没猜透对方想传达什么意思,但她好像也猜到那个扔石子的黑袍人……到底是谁了。
第206章
跟镇长又敲定了一部分后续的交易详情, 确保浸在衣袖上的愿香已经被对方充分吸走后,洛尔迦便适时停下了对话。
废话听到这里也差不多,再停留下去, 就算是他也要觉得烦了。
何况在树上蹲久了也是很不舒服的。
从镇长家回自家小院的路上,颜宁狐疑地回头看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总感觉后边那人在跟着我们?”
“可以去掉感觉,”路德维希目不斜视地轻声道, “就是有人在跟着,而且对方根本没打算隐藏。”
一行斗篷人走在路上实在是太奇怪了,因此才出镇长家,伊芙就在路边用金珠买了条金红色的绸布,入乡随俗地往自己头上一盖,垂下的布料正好能影绰遮住脸上的神使面具。
其实完全能看穿这潦草的换装但还是出于客气问了一声的颜宁:“”
“行吧, ”她嘴角一抽,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第一帝国的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要是她们帝都人大的,随便找个路边的巷子就能聊起来了,哪里还需要这么装模作样地跟踪。
早在一个月之前,洛尔迦就已经背负着地狱的使命,来到人间发展势力了。起初他在旅店长期包了房间,只不过后来多了路德维希和颜宁跟着,颜宁是女生,跟男生合住到底有些不合适,而且随着神诞□□近,来到黎城的商人旅客也日渐增多,旅店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他们办事。
反正莉莉丝也只要渗透人间的效果,看不上靠愿香赚的那点小钱, 洛尔迦便另外在黎城购置了一间私人院落用来歇脚。
一回到熟悉的住所,两小只就顶着副见鬼的表情,识相地钻回了自己的房间,只余下洛尔迦慢悠悠地端着两杯茶和几碟粗糙的手工点心,放到廊下的大理石美人靠上,片刻后,廊外茂密枝叶摇晃,一道金红的人影自上而下地倒吊下来:“你怎么下海来了?”
洛尔迦颔首:“安东尼被周回雪强行淘汰,他担心船上人手不够,就让我和路晴都跟着下来了。”
三言两语间确认完彼此的身份,伊芙和他没什么好客气的,伸手捏了块糖糕,就咔擦咔擦地咬了起来——为了防止神使在外边因为摘不下面具被饿死,银面具只遮了上三分之二的脸。
“这回门内世界的变装还真是奇怪,居然还额外篡改了外形设定,”她问道,“你的种族是恶魔吧?从我的视角看,你和那个小姑娘的头发都是白花花的,长相也变了,不过你头上的角比她尖许多,眼睛颜色也没变。”
倒立的视野里,有着一长一短羚羊状尖角的绿眼睛恶魔,正托着侧脸,倚坐在美人靠上,面容虽然浮艳,但兴许是已经认出了对方身份的缘故,盯久了居然也能看出几分原本的俊秀轮廓。
有点不习惯。
头朝下的姿势显然不利于食道正常消化,伊芙握着屋檐荡下,丝滑入座。
“是吗?但同阵营的人应该是能看见本貌的,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描述变化之后的长相,”洛尔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地狱里的恶魔都是一副缺光照的白化长相,因此他对自己外貌会被篡改这点早有心理准备,“颜宁的角是被人为弄折的,她落地的身份是地狱最低等的小恶魔奴隶,路德维希也是,真是两个倒霉的孩子。”
原来那小恶魔是颜宁,也难怪身手那么出众了,经历悲惨得听起来像是进门后没抽中好身份,想起自己先前对她做了什么,伊芙心有戚戚然:“那你还是别跟她说我的真实身份了,随便找个其它名字冠一下吧,她会穿到这个身份,背后有我的一份责任。”
“她早以为你是路晴了,不过你现在的外形跟路晴也没什么两样。”
洛尔迦说这话的时候都有几分想笑,哪有形容别人长得像自己的,偏偏伊芙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那就把我当成她吧,既然她先入为主了,那也就不能怪我们骗人了吧?”
“嗯那当然,不过你忽然被改成这个样子,也是因为抽到了特殊身份吗?”
“我现在是圣山的预备神使,那上面跟我设想得有点出入,我还以为圣山上只有一个神呢,没想到还有一堆神使,”伊芙摸了摸鼻子,“说起来,我还有个同伴没来,应该也是参加了联赛的学生,就是不知道是谁来得这么晚了,至于我为什么会从圣山千里迢迢地跑来黎城嘛”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才上山没多久就被扔出来跑高危任务的预备神使,就算是在圣山,最多也就是个边缘的炮灰,还能指望她知道多少情报吗?
就连神诞日这个知识点,都还是驾骡车的大伯告诉她的呢。
“还是听你说说你那边的情报吧,”伊芙尴尬止住了讲不出什么东西的话茬,转而问道,“你的角很好看,在地狱的身份应该比颜宁高出不少吧?你有没有收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刚刚看到你在和黎城的镇长聊天,你们在聊什么?你知道我这次出来要调查的那件神使吊死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的问题就跟滚珠炮似的,一口气全倒了出来,洛尔迦有些无奈地扶额道:“稍等一下,问题太多了,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刚来的时候,身份也没比颜宁她们好到哪去,只不过是因为提出愿香的主意,得到了女王莉莉丝的欣赏和赐予,这才有现在这副能见人的模样,他快速地解释过愿香以及与镇长合作的相关事宜,最后才道,”地狱有趁着神诞日向人界和圣山发起侵略的打算,愿香只是我们的第一步,后面地狱还要在黎城开一个两界通道口,好在神诞日当天,让大量恶魔顺着通道进入人界,前去圣山捣乱。 ”
伊芙恍然大悟,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所以我们这轮的任务是阻止恶魔入侵吗?但我怎么觉得圣山不可能这么容易束手就擒呢,从前两次进门看下来,圣山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人啊,而且这样一来,站定圣山和站定地狱的学生不就注定只能一输一赢了吗?”
比起对抗性的比赛,幽灵船一直以来的风格更像是以角色扮演为主的任务,这样明确的阵营划分,对它来说还真是有点不搭。
“确实不是这个,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圣山那边肯定也有应付地狱的手段,对照故事的背景和幽灵船的背景,这里应该参照的是方舟和大洪水的设定。”
随着纪元更叠,那些关于旧纪元的传说故事在新星际早已失彩,心知伊芙最忌讳别人在聊正事的时候东扯西扯,因此在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洛尔迦直接跳过了没用的内容梗概,单拎出重点:“为了惩罚种种罪恶和不再虔诚信仰神的人类,神降下泼天的大洪水,有了洪水就会有保留生命种子的希望方舟,不出意外幽灵船在门内世界就是对应的这艘希望方舟。”
“这个故事我知道,”好歹也是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的人,星际的旧纪元跟穿书前的世界差别不大,伊芙对著名的方舟故事并不意外,她捏着下巴,沉吟片刻,“浮丘浮丘,故事里希望方舟是一家义人在神的警示下制作的,虽然浮丘那家看起来也不太正常,但在这个故事里,想找到最后的方舟,还是得从他们家下手吧。”
洛尔迦从来不会缺乏对伊芙的及时夸夸:“好聪明,居然一下子就能串联起前面所有的线索。”
这家伙是在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吗?说起来,洛尔迦似乎刚才提到路德维希和颜宁的时候,也说的是倒霉孩子。
长辈瘾也太重了吧,伊芙白他一眼,接着道:“找方舟显然是我们圣山阵营的事情,你们地狱阵营应该另有任务,除了卖货,莉莉丝就没有安排别的任务给你吗?”
“似乎没有,就算有,也不会告诉我一个才晋升不久的新恶魔的,恐怕还得在她身旁继续打听。”
“神诞日在即,恶魔大军将从地狱翻滚上来,无论是什么潜伏的诡计,到时候都得见分晓,只是要有劳你们仨多关注了,”伊芙说着,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腰包里掏出那块粉红色的心形石头,问道,“对了,这是我从那棵树底下捡到的,这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要把它丢给我?”
洛尔迦弯唇一笑,艳丽的脸上魅惑之意溢于言表:“这是人家的心呀。”
“ 你正常一点,颜宁综合症的传染力应该还没那么强吧,”伊芙被他这幅样子雷得打了个寒噤,手臂上搓起一阵鸡皮疙瘩,“谁会把自己的心扔地上?这石头除了看着好看,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洛尔迦笑意微僵。
用处用处用处,就知道问有什么用处,扔给你还不如扔在地上。
“这是每个恶魔一生只有一块的恶魔心石,里面蕴藏着恶魔毕生的力量,跟它们灵魂相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敛起表情,淡然道,“你拿着这块石头,就等于跟我心意相通,门内世界不同阵营的人连腕表都不相通,有它也算是多出一条联络的方式。”
听起来很有用,伊芙下意识地轻捏小小的红石头,又问:“那你的心石放在我这里,对你影响大吗?”
“影响不大,顶多就是距离隔得远一点,魔力发挥会有障碍,但我本身魔力就不多,由于一些种族优势,我们也不像其它恶魔一样,只能凝结一块心石。”
说着,洛尔迦就用尖长的指甲割开掌心,又剖出一块色泽莹亮的心形粉石子来:“要不你再拿一块走吧,就当备用。”
“我能分一块给别人吗?这个似乎很有用。”
洛尔迦用收回的手和瞬间变得细长的浅绿竖瞳,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好吧,好吧,我保证不会给别人的,”伊芙终于从他手心里艰难抠出了那块漂亮的小石头,临走之前,她最后问了一句,“不过地狱居然还有不止一种恶魔吗?我还以为最多像划分个女王级领主级奴隶级之类呢,颜宁她们是小恶魔,那你是哪种恶魔?”
“你真的很想知道?”
“毕竟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很难死的厉害种族。”
“嗯,跟女王算是有点亲戚关系吧,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很厉害呢。”
洛尔迦强忍无果,最后还是靠在栏杆上,歪斜着身子大笑起来:“厉害种族……哈哈哈……我可是魅魔啊!”
魅魔——何等如雷贯耳的两个字。
伊芙用一种见了活鬼的表情,直盯着戳到自己手臂上的桃心状尾巴。
连魅魔都有……组委会,你们还记得这是一个面向全年龄向的大型联赛了吗? !
第207章
“这确实是恶魔的头发,真是没想到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就能带回这么有价值的情报,”圣山大神使的指尖蓦然无风自燃起一簇金灿灿的焰火,将捏着的细翘白发点燃殆尽,一阵黑紫色的烟气缭起,这是魔气受到天敌刺激后的常见显形,“至于黎城那边,会有人去处理的,这一趟辛苦你了。”
圣山虽然不理俗务,但人间却有由祂的虔诚信徒自主组建的神会组织,一掌握有人跟地狱和恶魔勾结的证据,圣山上的神使就会用特殊的方式与靠近的神会联系,安排他们去将与邪恶勾结的堕落分子清除干净。
不过回来之前, 伊芙就提前告知过洛尔迦这件事了, 对方则回以“不碍事”, 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和种种或可为人道或不可为人道的欲望, 看来地狱的侵蚀程度要比圣山神使预想的更深呢。
见伊芙仍在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刚给神会传达完指示的大神使疑道:“你还有什么事要汇报的吗?”
“哦,并不是什么大事,”伊芙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不好意思道, “刚刚看您的手指居然能凭空冒火,我对此感到很神奇而已。”
“ 那只是一道基本的小神术而已,恶魔天性与光明美好的气息相背斥,只要引动些许在圣山上随处可见的神的气息,就能准确检测出跟恶魔有染的存在,你要是想学的话,可以请求优妮教你。”
优妮是负责带教伊芙的正式神使。
按道理说预备神使是暂时没资格学习神术的,但这也只是个能当鉴别术的小把戏而已,大神使性情宽容,看在她刚完成一件差事的份上,不介意满足一下后辈的小小愿望。
伊芙自然是无比的受宠若惊:“十分感谢您的大度,前辈。”
大神使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先退下了。
圣山这次同时招收了两位新预备神使,在伊芙出发前往黎城后,另一位预备神使也正式抵达了圣山,转头就被大神使派去圣山脚下的城镇检查神诞日相关的种种事宜,包括但不限于检查进入城镇的物品里有没有含有邪恶力量的违禁品,以及一一审核过前来参与神诞日的使者身份。
整个神诞日的筹备期间,都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信徒源源不断地慕名前来参与,这些信徒里既有无名无姓全身心奉献于神的苦修徒,也有拥有无限权势的凡世贵宾,无论身份的贵贱,保障好他们的人身安全,也是圣山与其神使们的责任。
圣山海拔极高,整个山巅只有那位传说中的神居住,其余神使皆按照身份自上而下地分配居处,两位预备神使则同住在山腰偏南面的一处神殿。反正时间还早,有了大神使的许可,伊芙便直接去找带教神使优妮学习那种用来鉴别恶魔气息的简易神术。但走到对方居住的神殿后,伊芙却扑了个空。
“优妮今天要带着另一个预备神使下山,去为神诞日的举行做准备了,”与优妮同住的另一位神使冷淡解释道,“如果是想学神术的话,等她回来再说吧,不过这本就不是预备神使该学的东西,既要准备神诞日,又要带两位新人,优妮已经很辛苦了,懂事的孩子都明白这种时候应该自觉给大人少惹点事。”
神殿的大门全程只开了一条缝,伊芙甚至都没看得清殿里的情形,洁白的大理石宫殿门就已经在她眼前再度重重关上。
难道圣山也有职场前后辈歧视吗?
“毫不遮掩对预备神使的嫌弃呢,”伊芙将手从门上收回,自言自语道,“就算实习生在哪都不讨人喜欢,但身为神使,这么冷漠似乎也不太合适吧?”
同为圣山内部员工,连点互帮互助的同事爱都没有,这种草台班子放在外面世界,早就被挂上星网避雷实习了。
能带出这样一批除了维护神的尊权外什么都不关心的神使,也不知道住在山巅的那位神明会是什么样子。
伊芙仰头,估摸了一下自己要是想偷潜上去,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日光明耀,愈至巅峰愈显冷清,只有一层皑皑的雪色隐蔽在浅薄的山霭后,自然的伟力是烘托非凡身份的最佳道具,至少对着这即使站在山半腰也依然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度,伊芙承认自己看得有点头晕目眩。
真烦啊,难道就一定要她爬上去,就不能是那位神自己从山顶下来吗?
……她一定要找机会在圣山上放把火,最好能熏得山上的人人神神都忍不住逃下来,伊芙神色阴晴不定地想道,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法律条文。
“伊芙,你怎么上来了?”
下山的路狭长而曲折,尽头迎面走来两个戴着神使面具的女人,一人优雅雍容,另一人则个字娇小些,也沉默得多。优妮正侧头对身侧新来的年轻女孩口述教导身为神使的种种注意事项,看见刚从山上下来的伊芙,便主动打了个招呼。
“前辈好,”伊芙也朝她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另一边的娇小神使,“这位是?”
“这就是圣山这次招收的另一位预备神使,也是跟你住在同一处神殿的同事,”优妮将身旁的女孩推至身前,“你要是准备回神殿的话,可以同她结伴回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不跟你们一起走这段路上。”
优妮的神殿坐落在圣山靠东面的地方,确实不太顺路,因此伊芙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大概是觉得神使们反正都是神的仆人,彼此间没有什么认识的必要,优妮也没有主动介绍身旁这位新预备神使的名字,但即便如此,两人也对彼此的身份一清二楚。
伊芙拎起衣袍一角,含笑道:“居然能在这种地方跟以博闻强识闻名的周主席分到一组,看来这次任务稳了。”
“伊芙首席,”周回雪同样跟她礼貌回吹,“在路上的时候,就听到带教神使夸过另一位预备神使十分能干,没想到果然是你,伊芙首席真是无论到哪个世界,都能表现得很优秀。”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双双移开目光,同时在心里暗道麻烦了。
安东尼带给周回雪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刚在岸上对峙过,以至于周回雪这会儿看到第一帝国学院的人,心里还有点发毛。
至于伊芙,则纯粹是觉得周回雪太过聪明有主见,没有墨菲那种家伙好拿捏,又不如杨海波会察言观色。两个旗鼓相当的强者碰到一起,并非没有合作的可能,但两个都习惯了当团队头脑的人碰到一起,矛盾只会多不会少。
同在一个阵营,合作难以避免,思虑片刻,伊芙还是决定先跟周回雪坐下来谈谈,她是最早进入幽灵船的人,经历过的门内世界数量也是最多的,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手里应该掌握一些独门的信息。
要是能平稳带过关的话,伊芙不介意跟任何人合作,偶尔当一回不带脑子的打手也挺省事的。
她一抬下巴,点向右边,也就是她们所居住的神殿的方位:“聊聊?说不定有情报可以交换。”
周回雪报以同算盘背景音的颔首。
“你过了多少个门内世界了?”
“去掉重复的,这是第六个,你呢?”
“居然过了这么多,我这才是第三个,还是说不愧是最早进入幽灵船的人吗?”伊芙感慨道,“听说你在这轮之前回了岛上一趟,这就是你有经历重复关卡的原因吗?连能强行淘汰其他人的道具都有,那你应该也有被淘汰后依然能重返幽灵船的道具吧?”
周回雪审慎地打量了她片刻。
幽灵船不允许选手在挑战中途离开,而且她特意踩着点往返岛上,就算中场休息时间里腕表能恢复联络功能,依照伊芙进入门内世界的时间以及幽灵船内部与岸上刻意拉开的时间流速差,还在冰岛上的学生也不可能来得及给她通风报信。
所以她能知道自己的行踪,就只有一种可能。
“最开始的时候,第一帝国学院没有倾巢而出,而是在岸上留了后续人手,”周回雪平淡陈述道,“你们学校有人也是在这一轮之前才进入幽灵船,而且正好跟你分到一个世界,你们不久前还见过面、通过消息了。”
每一个门内世界能容纳的人数都是有限的,所谓房间,实际上就是同时展开的无数个平行世界场。出于比赛公平,幽灵船又会优先把实力相近的人分配到一起。
周回雪问道:“你在进入这轮世界后,遇见了其它第一帝国学院的人,并且交流过情报。能分配到这条世界线……是洛尔迦还是路晴?”
惊人的推测能力,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冷漠的其它神使不会主动告诉周回雪与她无关的任务内容,而周回雪再聪明,也不可能凭空猜出伊芙的动向,更不可能由此推断出洛尔迦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伊芙目光高深莫测:“你不妨放开想象力,再大胆多猜猜呢?”
“……”
都这个时候了,不同于前面几个世界碎片画化的背景和时间线,这轮游戏连圣山都放出来了,明显就是当最后一轮使的。跟伊芙内斗没有意义,周回雪自诩理智,脑袋里飞速转过几圈,便果断投降。
“我已经没有其他多余的道具了,总共只获得了三个,一个强制淘汰,一个重获资质,还有一个没什么用的勘破道具。”
为免伊芙打道具的主意,她开头就把自己的情况摊开了讲。
“我对你们学校的内部分工也不感兴趣,这跟任务没什么关系,我只想获得你们整合出来的一些对通关有用的有效情报,同样的,我在多经历的那几个世界里,也收获了不少关于这个世界的背景信息,我们可以交换。”
听起来很诚恳也很公平,但鉴于这人在上一轮联赛才哄骗了帝都人民大学给自己当枪使的“光辉履历”,伊芙道:“你提议的,你先说。”
“这个世界除了有圣山,还另有一个由恶魔纠集而成、叫做地狱的地方。”
“哦……嗯,请继续。”
看起来她早就知道了,周回雪摸不清她的底,反问道:“你不觉得我俩轮流说,会更公平一点吗?”
“那好吧,那我可以告诉你,地狱还有一个恶魔女王叫莉莉丝,正筹划着在神诞日当天入侵人间。”
“圣山也同样筹划着在神诞日当天发动大洪水。”
“从大洪水中逃走的关键线索在浮丘那家人手里。”
周回雪一时没吭声,两人都发现了彼此手上的信息都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
“你看起来对我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伊芙实话实说道。
看似两人平等,但第一帝国学院在这个世界里不只有一个人,她和周回雪要真是闹掰了,更吃亏的是周回雪。
周回雪自己也很清楚,她深呼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很艰难的决定般,沉沉道:“等一下,我还有一条情报,是从我经历的第一个世界里获得的。这条情况很有价值,但我不保证你会用得到。”
“如果你所言属实的话,”伊芙耸了耸肩,笑意轻松,“那我说不定可以给你一条不一定很有价值、但你绝对用得到的信息。”
“圣山上早就没有神了,”周回雪语出惊人,“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消失了,但祂确实已经不在了,如果你有那个精力的话,大可以爬上山顶去一探究竟。”
伊芙眉头微挑,第一次露出明显的惊诧表情。
“好吧,我承认跟你这条比起来,下面要说的可能有点水了,不过应该还是用得着的吧?”她轻哼一声,“在这个世界里,外貌设定是可以被篡改的,只有同阵营的人才能看清。你是负责审核神诞日来客的吧……奉劝你不要太相信见过的那些人哦?”
“就算混杂了一些老熟人,对方要认出你的难度,应该比你反认出对方要低多了吧。”-
圣山脚下。
城镇集市的氛围早已被提前炒热,万国来朝,载歌载舞,歌颂神明的巡回表演一圈圈地在各大主要街道上行过。声色喧嚣里,一行头戴宽帽、身披土棕色长袍的行商低调地穿行过人海。
“这就是圣山脚下了吗?还挺热闹的,比前两个世界有活人气多了,”塞西尔皱着眉环视过周围,“虽然早有预料,但还真是让人难以相信这么生动的场面,居然真的是系统能模拟出来的。”
“我很确信,因为只要是跟网络系统相关,我的精神态就不可能失误。”
“呃,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我知道,”齐影道,“你只是想暗地里刺两下模拟系统的质量。”
这种事情心知肚明不就行了吗?塞西尔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出来。
“两位,不是我有意要打断你们,但我只是想真诚地发问一下,”跟在后面的早见春纱有点受不了这种直觉这两人在装但不知道在装个什么劲的氛围,硬着头皮出声道,“你们已经讨论一路所谓幽灵船的本质,我的脑袋好晕,有没有谁能总结告诉我一下——我们这轮任务到底要干什么呢?”
第208章
周回雪面无表情地站在旅店前,手里一边抱着人头大的水晶球,一边抓着纸和笔,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两个人是一起被大神使派出来负责检查神诞日相关准备工作的,为什么最后所有的活计却被推到了自己一个人头上。
“这种简单的检查工作,想必周主席一个人也可以轻松完成的吧?”银发的预备神使笑眯眯地将自己怀里的水晶球塞给她,“人手有限,我还要去找希望方舟的下落呢,就不在这种背景任务上费时间了。”
无论现在防备得有多巨细无遗, 神诞日的时候, 地狱的恶魔们照样能从黎城那边突围过来。
周回雪:“ 那为什么不能是你来敷衍圣山这边,我去找方舟?”
“以你的行动力来说,遇到突发情况的话很难自己处理好吧?这是理由一, ”伊芙竖起一根手指,紧接着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理由二就是如果我负责找方舟,你可以让精神态跟着监视我,但如果你去找的话,我没法随时盯着你的动向,这种情况下难保你不会做什么小动作——别这样看我,这是事实,你对自己没点数吗?”
这确实是她能做出的事,要是自己真的掌握了什么独家信息,明码标价地拿出来跟别人交换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借此埋下陷阱坑人也是常有的事。
在这方面,周回雪无言以对。
综合看下来,由行动能力更强的伊芙负责找方舟,自己则派出精神态跟随陪同,算是目前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
僵持片刻,周回雪还是拉着一张脸,答应了这场一点也不愉快的合作。两人在圣山脚下市集的入口处分开,随后一人飞速赶往市镇外的浮丘,另一人则抱着水晶球这些道具,晃悠悠地走向城内。
自四面八方前来参与神诞日庆典的来客数量众多,圣山的神使就那么几人,难以做到逐个排查,因此只能从重点对象,也就是俗世国家的使臣与携带了货品的商贾商团开始检查,前者有近距离接触圣山的机会,后者则要面向参与庆典的所有人展示和兜售商品,一旦这些货物里掺入了危险物品,那可能造成的后果损失将不可估量。
预备神使不会术法,处事的经验也不如正式神使丰富,因此带教神使只让她俩把城中的旅店检查一下,并询问收集在这次的神诞日里,人们对神明有什么新的祈求。
水晶球就是圣山下发的道具,里面有大神使亲手布置下的神术,启动后能精准检测到地狱的气息。圣山脚下的居民信仰远比其它地方更纯粹,连带着对神使也无比尊重,再加上那富有标志性的覆面银面具,即使周回雪只是在毫无感情地例行公事,也依然受到了人们的热情接待。
她按照提前发到自己手上的地图,走进了今天的第三间旅店。
“神诞日前的惯例检查,”周回雪同店长平静道,“劳烦带我去一趟专门存放货物的仓库,有使臣和商人居住的房间院落也需要作重点排查。”
伊芙的话再次浮现在她脑海里,这一次门内世界会提前篡改不同身份的学生外貌设定,也就是说,她需要更加地小心来鉴别土著NPC和混入其间的学生选手。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难道说不同阵营的学生之间还存在对抗任务吗?
周回雪若有所思,同时脚下步履不断地跟着旅馆主人,洁白的神使长袍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起又落下,在热情的介绍声里向里间走去-
“圣山居然还有神使,”墨菲抱着手臂倚在旅店二楼的窗前,垂眼看着那道刚从对面旅馆出来、就迈进了他们下榻之所的冰冷身影,饶有兴趣道,“我还以为只有神住在上面呢。”
他卷曲的金发被编成一条蓬松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穿插着细碎的宝石和珍珠,丝绸衬衫穿缝着金线,就连靠墙的站姿都骚包潇洒无比——好不容易抽到一个富商的角色身份,这次门内世界的自由度又远高于前两次,连关键NPC和任务提示都没了,可不就直接当角色扮演游戏玩起来了吗?
同房间的另外两人看起来都不是很想搭理他,但耐不住有人即使是唱独角戏也能唱得很开心。
“神使看起来好冷酷,这真的是人类吗?”
“她怀里还抱了一个水晶球,这是什么道具吗? NPC的东西可以抢吗?”
“诶,你们说,”墨菲兴致勃勃地转过头道,“有没有人这次的阵营被分到圣山上去啊?”
“ ”
洛琳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安静翻过一页纸莎草线缝册,这还是她在路过的时候从神会手上免费领来的,册子上记录着关于神创世和救世的故事,杨海波则站在她旁边,一同端详着书页上天花乱坠的神话故事。
他低声问道:“可信度有多高?”
“零,看着打发时间而已,”洛琳道,“价值还不如墨菲主席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
“你们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然而然地挖苦我了,”墨菲嘴角一抽,绕过矮桌走近来,“我这次可是难得地动脑子了,要是伊芙小姐在这里,她一定会对我居然还有这样的聪明才智感到感动的,你们也稍微对本少爷有点尊重吧。”
所以为什么自己的地位突然就滑落到了食物链的底层?
“我以为在顺利进入幽灵船第三轮,但个人积分排名和学校积分排名都毫无长进之后,你就应该明白自己前面有多混了,”杨海波诧异地看着他,一副完全想不明白他哪来自信的样子,“至于你前面那几句思考——我很感动你终于在离开伊芙首席的庇护后学会了独立行走,但这不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吗?”
靠着队友划完了两轮水的家伙,居然还好意思提尊重?杨海波对此感到很不解。
“海波儿,你真的是”
笃笃。
旅店主人含糊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避免了屋内的一场即将发生的内讧:“抱歉,客人们,但能否请你们开一下门?有一位来自圣山的大人需要对你们进行庆典前的例行检查。”
例行检查?
三人同时联想到那位被面具遮挡了真面容的神使手上抱着的水晶球,想必那就是检查道具了。
墨菲一边高声答道“稍等一下”,一边压低声音,语速快如连珠炮地问另外两人:“有什么是需要用水晶球检查的吗?”
“不知道,但白水晶是一种常见的纯洁介质,可以用来测试事物的性质,”洛琳朝门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去开门,“应该跟我们没关系。”
她搁置在纸莎草页的手指轻点两下,意有所指地指向一段文字,上面讲述了神将恶魔们驱逐回地狱的功业,虽然过程大概是编的,但地狱未必是假的。
白袍的覆面神使捧着水晶球进来了,也不说话,而是举起双手,接着便闭目冥思。挨得近的墨菲正站在门后,听见她口中吐露出一个个陌生又语调奇异的音节,随着咒语的默念,水晶球体上也开始冒出微微的白光,顿感无趣地扭过脑袋。
居然还要念咒语,看来这个道具是抢不成了。
片刻后,检查结束,这几个商人身上和房间内并没有与恶魔沾边的邪恶气息。
个子有些矮的神使朝门外的旅店主人点了个头,便抬脚准备前去下一个房间做检查,正当这时,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洛琳却突然把她喊住了:“神使大人,我能问问您在我们房间举着个水晶球看来看去,到底是在查什么吗?”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主动跟神使搭话,就连猜到她想干什么的杨海波都挑起眉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位洛琳小姐看着冷清,没想到性格居然这么干脆直接。
最后居然还是旅店主人先沉了脸:“怎么可以对神使这么失礼?”
“不要紧,”周回雪阻止了旅店主人的呵斥,转过身,第一次用正眼打量着这几位有些奇怪的行商,“诸位千里迢迢来参加神诞日的庆典,对于来自远方的客人,不应当这么急躁。”
墨菲笑道:“诶,果然还是神使大人比较明事理啊。”
光是从那满是异域风情的灯笼袖着装上就能看出,这些商人并非圣山附近的土著居民,不了解圣山的具体情况倒也正常,虽然旅店主人的脸上早已挂上怀疑和警惕的神色——毕竟越遥远的地方,就越容易催生出异教徒,作为神明的虔诚信徒,他难免生出不满之情。
周回雪漆黑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挨个扫过,虽然面容陌生,但发问得太突然,令她有些疑心几人实际上并非NPC,而是和她一样来自外面世界的学生。
这可不太妙。
如果真的是学生,那也大概率不是帝国文理的,自家学生里没有这么说话欠抽又冒进的。
对于空有实力的麻烦家伙,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找个比他们更麻烦的活儿,然后打发两方去内部消化。
周回雪思索片刻,便挥了挥手,让旅店主人先退到房间外面,后脚墨菲就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
她努力拿捏出NPC的那种兼具了云里雾里和人机感的调调,眼神抬平、放空,就连声线也变得轻柔空灵起来。
“来自远方的旅人啊,”经典咏唱调开头一出来,周回雪就找回了平日里忽悠人的熟悉感,接下来也一个磕绊都没打,自然流泻出一派现编的瞎话,“这个世界有光明就有黑暗,正如有圣山,就会有地狱……”
随着“ NPC”的娓娓叙述,洛琳、杨海波和墨菲三人也不禁直了身子,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浮丘作为登上圣山的必经之路,正坐落在山脚的草色坪原处。
所有人都知道,浮丘只生活了一户人家,那是最虔诚的信徒,也是最受神信任的凡人,只要一提到浮丘这两个字,人们就知道说的是谁。
伊芙在圣山脚下就同周回雪分道扬镳了,对方的精神态雾渡鸦正以一副半凝实的水汽状态,栖在自己肩上。
这也是两人商谈的一部分条件,伊芙允许她的精神态跟在自己身边共享信息,但这个共享的范围是有限的,至少雾渡鸦不能让她感到隐私被侵犯,为表示对临时同盟的尊重,周回雪答应她会让精神态全程处于可被看见的状态。
她不答应也没办法,众所周知伊芙的精神态能力是隐匿,算是天克自己的精神态。
前往浮丘的路上,伊芙手里握着心石,一直在跟身在黎城的洛尔迦断断续续地意念对话。
“好神奇,”她捏了捏粉红色的小石头,“本来捏在手上也感觉没什么,但一注入精神力,就忽然感觉这石头像是变成了一颗活生生会跳动的心脏。”
心石毕竟不是真的通讯道具,只能传达概念的意思,不能传递真切的声音,不过就算听不到笑声,伊芙也能从洛尔迦的话里感受到一股愉悦的笑意。
“是吗?那你可要对我的心脏小心一点,”洛尔迦轻松道,“你现在到哪儿了?我需要留在黎城继续完成地狱这边的任务,没法陪你一同前往。浮丘那家有些古怪之处,就算你是神使,也不能太掉以轻心。”
他接着又叮嘱了几句,伊芙全用嗯嗯声给应答掉了,能把家人当作祭品满足一己私欲的,那是什么好人?
不过,她去浮丘,本身就是冲着另一个人去的。
“对了,还有个事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
“我发现圣山还是有点东西的,它居然还有神术可以传授,”伊芙高兴道,“我从带教那学了一招光明鉴别术,可以鉴别带有恶魔气息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大魔法术,但却意外的好用。”
她本就怀疑浮丘一家的作风太过邪性,得知这个世界确实有恶魔这种设定存在后,伊芙就隐隐怀疑起另一种可能。
如果周回雪所言非虚,那有些人又是怎么在神已不复的情况下,继续聆听神的旨意,与神达成交易的呢?
对于圣山一系,伊芙都没生出这么强烈的怀疑之心,好的上司应该跟死人一样,所以就算山顶的那位不在,千百年传承下来的神使制度也自有一套运转的方式,但甲方都死了,乙方还能自顾自地完成交易,这就有些细思恐极了。
“你怎么还有带教?不要把一些太班味的公式到处套啊,”洛尔迦扶额,“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好像跟我们不太一样,我和颜宁路德三人都没办法正常使出恶魔的法术,你确定你能使用圣山的神术吗?”
“我和周回雪都能正常使用神术,毕竟神使还属于人类,同属一个种族,不像你们,已经跨种族了吧。”
“……”
这么解释,也并非全无道理:但这样一看,他们三个又是被强行扭改到了不兼容的种族,又是物理意义的地狱开局,是不是有点惨过头了?
“嘎嘎!”
精神态的视力比人类更好,早在伊芙看着那栋熟悉的红房子之前,她肩上的水色精神态就先扑腾着翅膀大叫一声,脖子上的仿真羽毛都炸开了。
“别叫了,跟应激了似的。”
伊芙随手一拍雾渡鸦的脑袋,没急着走近,而是站在矮山峦上,居高临下地观察坡下的鲜红宅第,不是她的错觉,那栋红房子的墙壁,比起上一轮……似乎变干净了不少,光是看着就比之前要舒服不少。
心石通讯早就在抵达前被挂断,毕竟还是恶魔的力量源泉,虽然它的主人并不是很珍惜它,但伊芙还是担心洛尔迦会因为心石的破损而受到损伤,因而早就把小石头给提前收起来了。
雾渡鸦在半空里盘旋了一会儿,始终不敢太过接近那栋红房子,试探无果,总不能逼着别人家的精神态给自己干活,伊芙叹了口气,挥手将莫名胆怯的精神态收进怀里,旋身掠下矮岗。
第209章
皓白的身影自墙垣之上快速踩跃, 衣襟拂过,在日光下如同一闪而逝的鬼影,无意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疑心是不是因为天头太亮, 导致自己看花了眼。
咚,咚咚。
毕竟在这宅子里都生死跑酷过一次了,伊芙毫不费事地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斗篷的尾巴扬起又落下,稳稳着地后,她才摘下自己的兜帽,朝院门口的年轻男人轻抬下巴:“含。”
“原来是神使大人大驾光临, ”含抱着手臂,上下打量过这位偷偷潜入自己母亲院居的圣山神使, “如果是您来的话,通报一声即可,何必这么偷摸着来?我还以为是小偷来了呢。”
不同于上一个世界里朴素耐造的长袍,这个世界里的含已经换上了有着精美刺绣的绫罗衣衫,看起来在这条世界线里他回家后的日子过得还挺好的,比起年轻的行商,总算是有点少爷样子了。
但对圣山的反感还真是一点没变。
“你母亲在吗?”伊芙问道。
含侧过身,让出半边的门, 简略道:“家母等待您已久, 请进吧。”
难道女主人早就猜到了自己会来?她果然没那么简单,伊芙思忖着,既想问含在这个世界线里回家后都遭遇了什么,又想打听他们家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先前在外面瞭望的时候,她还只觉得红房子好像看着顺眼了不少,但直到进门后,伊芙才发现家里的氛围都变了,仆人们脸上胆怯麻木的神情褪去,转而变得和缓灵动,就连含的个子好像也长高了一些,他原先有些驼着背,现在却是挺直了腰杆子,像一个骄傲的王子般在自己家中逡巡。
——变化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伊芙想知道这个家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奇异的事情。
可惜含真的很讨厌圣山,连带着对神使都没有好脸色,对于她暗戳戳的打听,也一概当耳旁风,埋着头就气冲冲地往里走去。
这家伙……伊芙嘴角抽了抽,忍了又忍,这才没干出在别人家暴打他们亲儿子的事情。
女主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伊芙会来,院中的仆人被她遣散大半,只剩下一个近身的女侍,就连含也是她指使出来“迎接老朋友”的,虽然含完全没相通一个来自圣山的神使,能算什么朋友?
伊芙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自绿植掩错的阴影下走过,银白的长发被风吹扬起,统一的面具和制式神使袍遮掩住了她身上一切属于个人的可见特质,走在前面的含几次偷瞄回头,越看越觉得这位“神使大人”身上竟真有了几分隐隐的熟悉感。
“喂”
他刚忍不住开了口,一道穿插进来的平和女声就打断了含的未完之言。
“好久不见,神使大人。”
“日安,夫人。”
伊芙停下步伐,抬头看向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屋中的女人,褐色的长发被梳成发髻,女主人没有转身,而是一边继续穿针引线,一边熟稔道:“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看到了一颗光明的星星,正向这里不断靠近。”
这就是她知道自己会来的原因吗?
伊芙问道:“您怎么知道那颗星星就是我的呢?”
“因为每个人的命运都对应着一颗既定的星辰,大部分人的星星都泯然众人,好在你的星星很独特,足以让人一眼就记住,”女主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也是直到现在,伊芙终于看清了她那总掩着盖放在桌上的针线盒里装着什么了——半透明的丝线细如蛛丝,被绑在足有手掌长的银针尾端,令人望之便莫名地生出一股寒意,“ 那是一颗残缺的星星呢。”
“你似乎不怎么在意这点呢?”女主人转过头,将那双格外苍老的手藏在长袖里,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遮掩和伪装,直接观察到伊芙最真实的表情。
“您的话听起来有点像某种古老的占卜方式,但我对命运之类的东西兴趣不大,”伊芙答道,毕竟非要按“命运”这种东西来说,她现在应该早就因为跟原著女主的矛盾,被软禁在家里,连五校联赛都参加不了,她既然好好地站在这里,就说明错误的另有其物,“好啦,夫人,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跟你讨论那些神圣而远阔的东西,我只想知道另一样更为具体的东西现在在哪?”
“还真是个说话直接的孩子啊。”
“这只是讲究效率,当然,我并不介意多陪您一会儿,比起星星那种遥不可及的东西,我对您的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更感兴趣。”
这条世界线看起来比前一个祥和很多,含也还好好地活着,但浮丘依然是出入圣山的唯一必经之路,就说明女主人的手依然被拿去跟圣山的那位做了交易。
周回雪说神明已死,那浮丘的这户人家又是在跟谁做交易呢?伊芙还记得在第一次门内世界时,垂垂老矣的女主人就说过,圣山上的神仍在帮人们达成他们的祈求,她不觉得周回雪那种精明的家伙,会撒出这么拙劣大胆的谎。
“你的好奇心就和你的进取心一样重,但有的事情知道了,对你并无好处。”
看起来是不想深聊自己的手和圣山上那位的事情了。
女主人咳了两声,接着才温和道:“抱歉,我最近身体有些不适,不能吹风,介意我让另一个孩子带你过去吗?”
“这没什么好挑的。”
能这么顺遂地就从女主人这里问到方舟的下落,已经在伊芙的意料之外了。她还以为这次来红房子,会和上轮一样,又得经历一次生死追杀,才能千辛万苦地拿到关键线索。
别说女主人不能亲自带路了,就算是给她画个地图,让她自己找去,伊芙都觉得对方是大发善心了。
女主人于是微笑着朝先前一直站在墙角处装哑巴的女侍招了招手,同她一阵耳语。被传唤来的女侍蒙着浅黄色的面纱,身形却意外地高挑,伊芙在旁边暗地里打量她,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女侍应该是有点身手的。
在上个门内世界的时候,女主人身边还没有这带着面纱的练家子女侍,这个世界就忽然多出了这么个角色,伊芙难免多关注了她几眼。
似是注意到了外人的打量,戴面纱的女侍缩了缩身子动作里竟有几分羞涩,看得伊芙眉头下意识一皱,无言生出几分不对劲的抵触。
感觉不是很自然呢。
女主人要交代的话很少,不多时,女侍便朝她点点头,又朝伊芙忸忸怩怩地行了个礼,迈步向外走去。
说实话,对于方舟的下落,伊芙确实很感兴趣。
这是传说中能在灭世洪水里留下生命希望的巨轮,先不提以这个时代的制造水平,是怎么制造出那么庞大耐用的船只的,方舟首先在体型上就不会小。浮丘地形平坦一片,伊芙很好奇他们到底把船藏在哪了。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根本就没走多远,就在红房子后面的老地方白教堂,女侍一声不吭地带着伊芙爬上二楼,接着把木窗棂一推,老实道:“就在这里。”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除了草和牛马,别的什么都没有。
“”伊芙看了看外边,又看了看眼神闪烁的女侍,不由得诚心发问道,“就这?”
确定没带错地方?
“方舟还没有制作完毕,所以你当然看不到,”女侍的声音也很低沉,带着些许刻意压着嗓子压出来的沙哑,“它只能浮丘才能完成制作,你可以试着伸出手。”
有一点伊芙和周回雪没猜错,希望方舟确实跟浮丘有关,或者说,方舟和浮丘本就是一体的。
她探出窗台,本以为会触摸到一片空气,没想到手上却凭空触及到某种坚硬粗糙的质感。伊芙没有因为这反常的现象惊得立即收回手,而是仔细触摸过轮廓,确认是船壁的一面后,才发问道:“这是什么?”
“或许是法则吧,”女侍答道,“也可能是某种奇异的特质,与时空有关。”
这忽然松懈下来似的态度让伊芙眼皮不详地一跳,她嗖地缩回手,贴在墙壁上审慎地打量着蒙面的女侍,从“她”紧实的手臂,又打量到过分高挑的身材和那欲盖弥彰的面纱,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心头。
这人从出现伊始,就表现得娇羞异常——不会真的是她认识的人吧?
伊芙又挪开两步,缓缓问道:“你是外面来的人?”
“不是吧,你现在才认出我?好歹我们还共事过一轮比赛呢,”那“女侍”见被认出,干脆直接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陌生的清秀脸庞,诧异道,“我戴了个面纱,你就认不出我了,路晴,你观察能力也太差了。”
“ ”
很难说把她认成路晴算不算一种认错,但不妨碍伊芙心情复杂地从那句共事过一轮比赛,辨认出这个假扮成女侍的变态是谁:“不同身份阵营的人在这次的世界里会被随机篡改外貌设定,橘真纪,而且我不是路首席,我是伊芙。”
“你不是路晴?!”
这两人的身形原来有这么像的吗?橘真纪顿时眼神古怪,“你不是路晴,干嘛还戴个面具,总不至于是想在外面惹完祸,再拉仇恨给她吧。”
“外貌被改成什么样,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面具是圣山神使都要戴的,”伊芙反唇相讥,“比起问我,你才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己的身份居然变成了侍女吧,幽灵船只会改变外貌的表象,身体特征和性别可不会改变,你变不变态?”
“你一说起这个我就无语了,”橘真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话说从上扇门出来的时候,不是人均获得了一份提示,你有拿到吗?”
伊芙嗯了一声,狐疑道:“那个不是幽灵船按照最适合个人的方式选定的吗?总不至于给你选定一个刻意性别相悖的身份吧。”
“你不会真按照那个选的门吧?”
“不全是,”毕竟她拿到的提示说自己走哪条路都一样,根本没划定出任何具体的范围。
“我也没完全按那个来呀,呃,更准确地说,我是抄了别人的作业,”橘真纪略显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那轮不是正好跟穆还珠和杰西卡分到了一块嘛她俩的提示正好撞一块去了,寓意看起来也比我的吉利,反正上轮合作地也挺好的,我们就商量着这轮继续进同一扇门。”
这不完全纯活该?
伊芙神情诡秘,感觉橘真纪这人有时候真的挺有想法的,平时坑坑朋友发小就算了,居然连自己都没放过。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行吗?我已经被那两人笑话好久了,是,我身份是尴尬了点,但降落点就在浮丘,还能拿到方舟的第一手信息,这投胎点明明比前几扇门都走运多了。”
虽然看不见伊芙藏在面具后的表情,但她那隐晦的肢体语言还是刺激到了橘真纪,他干脆直接走过去,双手往她肩上一按,就把人重新推回到窗前:“说正事,我和穆还珠、杰西卡她们虽然降落点在浮丘,但我们也有限制,我们无法离开浮丘的地界,杰西卡曾在夜晚的时候试着离开,但一到浮丘的边界,就会有出现鬼打墙的现象,绕来绕去,最后又会不自觉地回到红房子前。”
伊芙挑眉:“杰西卡也出不去吗?她的精神态不是可以制定法则吗?”
“当然是因为这里也有法则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下子就猜出了方舟上附着的是什么东西,”橘真纪没好气道,“穆还珠认为这是对我们先天获得任务优势的限制,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你这么个活人,你一定要对我们仨负责,你知道吗?所以快点帮忙想想办法。”
“待在浮丘不也挺好的,看起来这里也是女主人在管事,她是个好人,”伊芙道,“外面世界圣山跟地狱都快掐起来了,你们在这里晒晒太阳吹吹风,不可能一直把你们关着的,等到了时间,再开着方舟出去一键速通门内世界,别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真是先天的享福命,就是不知道哪扇门这么走运了。
橘真纪:“鸽子门。”
伊芙:“有点耳熟算了,你们还是老实待着盯船吧,等洪水来的时候再乘坐方舟出去就行了。”
就算浮丘地界有比誓约型精神态更高级的法则,也不会高于方舟上附着的法则,在幽灵船的世界里,最高等级的法则也一定就在它的前身、也就是方舟上。
橘真纪:“你就这么走了?”
伊芙:“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橘真纪:“我们也没办法联系外界,你不是圣山上的神使吗?就没什么神奇的小道具,能让我们跟外面联系上的那种?”
小道具?
伊芙下意识地想摸自己腰间口袋里的小石子。圣山给的没有,隔壁地狱的魅魔倒是送了两个。
见她一副犯难的样子,橘真纪啧了一声,满脸惨不忍睹:“好歹也是本世界线最强神明的麾下,连个小道具都拿不出来吗?你在圣山混得也太失败了。”
“明明就是圣山抠好吗?就你话多,”伊芙无语地把人往旁边搡了搡,便朝下楼梯口走去,“行了,我相信你们三个的聪明才智,到时候自己看情况行动。”
“你也太冷漠了吧,”橘真纪一下子就拖着裙子,扑到教堂二楼小门旁的栏杆上,朝下面喊道,“小心我们故意拖延时间!”
“那大家都淹死好啦!反正我住在圣山上,第一个淹死的又不是我!”
她扭头朝橘真纪挥了下手,语气里竟有几分认真考虑过的意味:“正好除了我们学校,另外四校的主席都在这个世界线里,你要是能一网打尽把他们都坑死,也算你有本事呀!”
橘真纪:“!”
在万众的期待中,神诞日庆典还是如约而至了。
第210章
游行的花车自几天前开始就在小镇的主要道路上轮流巡回表演,神诞日当天更是六十辆花车同时出动,容貌俊俏的年轻男女穿着夸张的服饰,演绎着古老的传说故事,柔顺的小羊羔被神会用麻绳牵着,低沉的念诵声穿插在欢乐的庆祝颂歌里。
天色未明,篝火和火把代替了曙光,照亮了犹冥冥然的半醒小镇,使臣坐在高大的大象背上,街道两边商贩卖力吆喝,圣山的神使面戴银色面具,施施然地穿过人群,绣着金线的雪白长袍看起来神圣无比,所到之处收获一片人们敬仰羡慕的目光。
杨海波站在旅店的窗台上,抱臂看街道上的繁荣热闹,甚至还被路过的骑象使臣盈着笑送了一个清香扑鼻的不知名水果,他顿了一下,来不及道声谢谢,戴着布帽的使臣就已经骑象走远了。
他后面的墨菲还在讲究地给自己编辫子,对着镜子认真打量了一会儿,墨菲小声念叨了句“有点歪啊” ,刚准备拆开重编,就被一个梆硬的东西砸到了脑袋上。
“哎哟!谁偷袭我?”
“是我,怎么了?”杨海波忍无可忍道, “你都拆开重编三遍了,有完没完,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还有任务了?”
“有什么任务呀?”墨菲用小指勾着辫尾甩圈圈,一边懒洋洋道, “帮神使找到并铲除从地狱混进来的恶魔吗?你不会真的要帮那个不明来历的神使吧?”
对方说的话看似没什么大的逻辑问题,但她主动请求三人帮忙,就已经是一大疑点了。
那可是圣山的人,高高在上的神之侍从,而他们仨的身份只不过是前来参与神诞日的行商,何德何能,能让高贵的神使亲自求助呢?
墨菲虽然为人看似不拘一格,但在这种身份问题上,格外有种贵族式的敏感。
见杨海波一时沉吟着不说话,他哼着小曲,重新对着镜子研究起了是珠光宝气的首饰更适合自己的金发,还是难得返璞归真一下,用新鲜的花朵来装饰。
门外响起两声礼节性的敲门声,随即披着银灰斗篷的洛琳便自顾自地推门而入,她怀里抱着一颗硕大的水晶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墨菲兴奋地叫住。
“洛琳小姐!”他转过身,伸出两手,左手是娇妍的洁白雏菊,右手是圆滚滚的饱满珍珠,热情询问,“你是更喜欢我戴花的样子,还是更喜欢我戴珍珠的样子?”
洛琳:“”
洛琳:“我都不喜欢,但戴花应该好看一点。”
那头金灿灿的头发已经够闪眼睛了,还是少带点首饰吧。
“真是一位温柔的小姐,”墨菲喜滋滋道,“我突然发现这串珍珠配小姐你那美若月光的银发倒是很合适——你要不要来试试我编辫子的技术?”
杨海波冷冷插嘴道:“你不要恩将仇报。”
“没事,你先来看这个。”
洛琳摆摆手,没再管正热衷于服美役的墨菲,而是掏出怀里的水晶球,这是周回雪临走前交给他们的,连带着使用的咒语也一并传授给了三人。
不过自从水晶球到了他们手上,就一直干干净净的,没映照出任何符合圣山神使所说的“邪恶气息”之类的东西,直到杨海波此时俯身凑近过来,他才意外地发现球体中竟多出了一抹浅淡的黑气。
“这是在刚刚才出现的,现在已经有些淡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捕捉对象远离了,”洛琳淡然道,“如果那个神使所言非虚,那刚刚可能就正有跟恶魔有关的东西,路过我们的所在之处。”
“你是想去抓捕气息的源头吗?”杨海波问道。
“不是抓捕,只是调查,”洛琳纠正了他的说法,“我们对于这个阵营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而且我总感觉,如果是出于公平起见的话,地狱和恶魔的那边也应该同样有学生选手在才对。”
她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恰好这会儿墨菲终于梳理完了自己的头发,笑眯眯地转过身:“既然洛琳小姐都这么提议了,那跟着去抓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杨海波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刚刚不还说不想帮那个神使忙吗?”
“不帮神使又不等于就什么都不做了,做人不要这么非黑即白,海波儿,”墨菲笑道,“而且闲着也是闲着,混了那么长时间,我也得挣点表现分了吧。”
联想起这人明明一路顺利通关,结果个人积分排行却一直在掉的惨痛履历,房间里的另外两人顿时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心态太好的坏处就是同伴都看不下去了,当事人还能笑呵呵地把事实说出来,虽然是敌对学校,但洛琳也看得有点不忍心了。
“表现分不算难挣,只要主动出击,多多少少都能获得一些加分,过会儿我和杨主席收着手,墨菲主席多出点力就行了,”她抱着水晶球,“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我没有意见。”杨海波道。
“那就提前感谢洛琳小姐的善解人意了,”墨菲唇角翘起,“面对你的好心,我当然也没有意见啦。”
三人一拍即合。
而路过旅店楼下的另一行人,此时也适时抬头,望向阴霾的天空。
“是我的错觉吗?”早见春纱有些怀疑地摸了下自己的侧脸,凉丝丝的,“刚才是不是落了滴雨?”
“就算现在不下,过会儿也照样会下,而且这会是带来超级洪水的大雨。”
塞西尔目光嘲弄地看了眼远处仍在载歌载舞的庆典民众:“真可怜。”
他们在为自己的神欢庆的同时,恐怕完全没想到神却在计划着灭绝他们所有人。
“先走吧,时间快来不及了,”齐影拉了拉肩上的防雨包,里面装着特定数量的愿香,也就是那种由恶魔制作而成的特殊香料,“神使很快就要从庆典上回来了。”
幽灵船的系统实际上仍是模拟系统的一部分,这对齐影来说是一件好事,因此他才能通过入侵权限,提前跟地狱阵营的洛尔迦搭上关系。终极任务的一端在圣山降下的洪水这,另一端则在地狱那,想最终凑成一个完整的终极任务,他们必须在神诞日这天,于圣山的地界内点燃含有恶魔契约碎片的愿香,然后向地狱女王莉莉丝发出祈愿。
这并非易事,虽然圣山上的神使里水货众多,但住在靠山顶的那几位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他们三人就算想行动,也只能趁着这会儿偷偷潜入。
时间紧迫,饶是塞西尔也不得不收回对庆典人群的点评,皱着眉准备继续冒雨上山,一道破空声却骤然于身后响起,目标直接袭向被包围在最中间的齐影,或者说齐影的背包上。
冷兵器的寒光于漆黑天幕下亮出,走在后面的早见春纱脸色一变,猛地扑向前方的齐影。
“小心!!”-
“我早该想到你不老实的,”周回雪怀里抱着水色的精神态,轻哼了一声,“明明说好会让精神态跟着的,这就是你所谓的监视吗?”
伊芙极无辜地摊开双手,冤枉得直叫:“这也能怪我吗?我这回真的什么都没做,你的精神态走到浮丘边上的时候就被吓得不成样子,它自己不争气,怎么能赖到我身上?”天地良心啊!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也不知道她都干了什么,等精神态回到手上,周回雪才发现雾渡鸦的视角最多就停在了浮丘外围,关键的东西是一点都没看到。
精神态发不出声音,她一直以来都是靠唇语判断对话内容,没有亲眼看见交谈的画面,即使伊芙已经跟她解释过方舟还没制作完成的事情,周回雪也依然心存疑窦。
她咬了咬嘴唇,对此感到不满又无可奈何,气得牙痒痒。
天色阴沉,城镇处却远远地传来了欢乐的歌舞声,火把连作橙红的长龙,神诞日当天,所有的正式神使都前去山脚下的城镇撑场面了,只剩下伊芙和周回雪两个预备神使留在山上看家,眼巴巴地看着前辈们玩的同时,还要随时准备着处理突发情况。
简直无聊透顶了。
伊芙双手背在身后,侧过脸打量着山下古老淳朴的庆典景象,迎面吹来的风里满是黏腻的水汽,无言中透出种大厦将倾前的压抑氛围。
“这么不吉利的天色,他们怎么庆祝得下去的。”
周回雪小声道,她不是战斗型的人才,更加警敏的天性让她在这种环境里更容易感到应激。
“年年如此呢,”伊芙踢开一枚圆滚滚的鹅卵石,随口道,“没有漫长压抑的黑夜,怎么体现出黎明曙光的伟大。”
骨碌碌。
圆润的灰石子在地面上东倒西歪地滚了一段距离,这才在一只沾满土屑的尖头鞋前被迫停下。
“神使大人,”那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满脸惊慌,看见两人就像看见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忙连滚带爬地跑近来道,“有人、有人在圣山脚下打起来了!”
“是谁在圣山脚下打起来?”伊芙奇怪道。
且不提今天可是神诞日这样的大日子,以圣山在这个世界的地位,怎么会有人跑到圣山门前打架?这不是诚心给他们的神添堵吗。
一旁的周回雪眼神却不自觉地有些闪躲。
“是两拨行商他们互相指认对方跟邪恶力量勾结!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年轻人也满脸欲哭无泪,“其它的神使大人都已经跟着游行去了镇东头,是镇上的长老让我们来找留守在圣山上的神使大人来处理此事的!”
找她们有什么用?神使又不是警察,伊芙嘴角抽了抽,深深感受到一个没有法度只能靠宗教统治的地方是多么落后。
她会鉴别术,能鉴别出跟恶魔有关的气息,这事由她处理也更合适一些,但没等伊芙开口,周回雪竟主动开口道:“我过去看看吧,你继续留在圣山上看着情况。”
“ ”伊芙眯起眼睛看她,“你平时干活的时候有这么积极吗?”
周回雪听出了她话里的怀疑:“圣山上必须要留人,你本事比我强一点,何况几个NPC打架又不能把我怎么样,还是你留在圣山上更合适些。”
伊芙不吃这套,何况眼前这人什么时候主动跟人解释过自己的行为,她直白问道:“打架的事情没有你在背后弄鬼吧?”
“没有,”周回雪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伊芙信了没有,她水蓝色的眼睛半眯,审视了周回雪一会儿,似是在思索这人挑起争端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最后得出结论发生这种麻烦事对她并无好处后,伊芙才挑了挑眉,重新漾起一抹微笑:“难得你这么主动,那你去吧。”
周回雪心里突突地一跳,但没等她再说什么,旁边满头大汗的年轻人就已经在低声请求神使大人快去解决事端了,想必那两伙行商的打斗波及范围颇广,她只好先跟着对方下山去。
另一边的伊芙背过手,不再给他们任何一个眼神,转而专注地看着高与天齐的山顶,也就是其它神使口中神真正的住所,眼神闪烁着,像是在安静地估算着什么。
天色阴沉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下起倾世的暴雨,恶劣的天气让周回雪心中莫名多出几分不安。
没走出两步,就在圣山山门前,平日里齐整洁白的大理石此时已经碎作几块,在这样灰暗的天色里,就算是以周回雪的眼力也只能看清几个人缠斗在一起,凶狠的架势如同夺食的野猫,难怪来请求神使帮忙的人看起来那么焦灼,闹事的范围和程度都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想象。
凭空一道白光爆闪,同时伴随着女人的清呵:“住手!是谁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在圣山的地界上闹事?”
借着那抹光亮,飘逸的白袍和银面具都明明白白地暴露了出来,赫然就是圣山上的神使。
居然还有神使没走?齐影心中诧异,而接下来那上来就莫名其妙殴打他们的年轻男人欣喜喊出的一声“水晶球说他们身上带着恶魔的信物”,更是令齐影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他就趁着周回雪还没管到自己,将背包快速按进身后的早见春纱怀里。
“先带着背包去山上!”
前面的塞西尔也听见了他这声有些急迫的低唤,顿了一下,挪开几步,恰好和齐影一齐遮住早见春纱的影子。
她的精神态能力是融入阴影,天色正暗淡,风雨飘摇里,林中鬼影重重,实际上适合这能力发挥。
早见春纱自己也明白这道理,她忌惮地看了眼在场的另外几人,尤其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神使,不知为何,那道娇小清高的身影打一出现,就平白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她咬了咬牙:“那你们小心。”
黑影如巨鲸虹吸小鱼般,转眼便将她吞噬,另一边,看似在跟神使打小报告实则一直在偷偷关注着他们仨的墨菲,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中少了一个,又惊又怒地喊道:“有个人偷偷混进去了!”
周回雪也在抓狂:“等等!喂?我刚刚不是说了圣山地界不允许打架吗?!”
可惜已经没人再搭理她了,神使的话哪有铁拳有用,为了防止别人认出她的真实身份,周回雪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精神态,左支右绌,简直要被这群莽夫气得吐血了。
一片混乱中,根本没人注意到那个最先搬来神使的年轻人脸上早已没有惊慌深色,他后退几步,便神情平静地重新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