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风声猎猎,将乌黑的衣袍卷起一角。
伊芙抓着通讯器,耐心地等待对面消息的同时,也没放弃自己先试着找人。
地上有一点零星的血迹, 应该是沾的第三执事的血, 只有靠得近的稀落几处地面有,后面就消失了,不过也够伊芙推断出对方大概去往哪个方向了。
她顺着血迹的方向走了两步,这才发觉身旁空荡荡的,秦梦得没跟上来。
“嘿,回神了姐, ”伊芙回头招呼道,“发什么呆呢?”
“嗯?”秦梦得闻声转过头,没想到自己只是发了会儿呆,这人怎么又对自己多出一个称呼。
从公主到前辈再到姐, 倒是一回比一回熟络了。她一面暗自思忖, 一面敷衍道:“我来了。”
她原本正抬头仰望着天,一斛月光洒在她那张花纹精巧的面具上,看着竟有几分伤感的感觉。
伤感?
伊芙不由得为自己的脑补打了个寒颤,不禁怀疑起自己,怎么会把这个词跟秦梦得这种大魔王联系在一起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消磨一点路上的无聊感,她主动跟走近的秦梦得搭话道:“你现在还戴着面具,是因为脸上有伤口吗?皇室成员要出面的场合那么多,你戴着面具不会有影响吗?”
“当然有影响, 所以回去后就不戴了啊,”秦梦得嗤笑一声,“本来我戴面具就是为了防止被人一眼认出亲爹是谁, 回去后当然就不用了。”
她说着,突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偏过脸来怀疑地盯着伊芙:“你这话问得,好像没见过我面具下长什么样一样——那你从何得知我的身份,还知道得那么清楚?”
伊芙:“”总不能说是剧透的吧。
她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尴尬,没想到秦梦得居然如此敏锐地发现了话里的纰漏,不由得轻咳两声道:“我有我的办法,都跟你说了我人脉很了不得的,想找你的人又不少,我能听到这个消息也不难吧?”
秦梦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不过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了。
她比伊芙想象的要更警觉一点,早在第一次会面谈合作之后,她就专门去打听了对方的身份。秦梦得既不知道伊芙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她记得和伊芙初见的那家酒吧。
那家酒吧在首都星的权贵之间很有名气,它背后的老板是一位没有任何派系的高等炼金术师,不过秦梦得知道那位高等炼金术师背后还有一位五星级的老师,这才是这家酒吧能在首都星这种权贵遍地的地方,始终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
她不知道伊芙的名字不要紧,但伊芙的外貌特征很好辨认。秦梦得一路打听过去,得知对方是那位作为酒吧大老板的五星级炼金术师新晋宠爱的晚辈,而且跟奥利弗家族也有着不浅的交情。再顺着这条线搜罗下去,秦梦得就发现了不久之前奥利弗家族的星舰曾在一天之间往来黑星的事情,也正是在那天之后,这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炼金术师才开始在首都星上活跃。
她对首都星的上流贵族很了解,秦梦得想道,但她来自黑星。
“我说,”她突然出声,引得伊芙疑惑地转头看她,“你想看看我面具底下的脸吗?”
“ 你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个,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摘下面具然后以此为借口把我就地诛杀了。”
伊芙对她已经有了些许警惕心,她拒绝了秦梦得主动提出的条件:“还是算了吧,反正你都是要回去做公主的人了,我想看以后总有机会,而且就算是合作伙伴也应该保持必要的神秘感。”
秦梦得闷闷地笑了一声:“我怎么会吓你,你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我可不会杀你。”
说完,不等伊芙再拒绝,她就主动摘下了面具。
在酒吧见面的那一回,伊芙就觉得秦梦得的眉眼极其凌厉,只是露出的上半张脸,就给人一种强烈的侵略性。
现在面具褪下后整张脸水落石出,果然也没有辜负伊芙的期望。她有一张极明阔端丽的面庞,眉骨低压,眉毛浓黑在尾端翘起,高鼻深目,五官分明,因为长相太过明艳,以至于显得那头黑发有些压不住这种锐利之美。
伊芙简直是看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你发色和瞳色是换过了吗?”
帝国皇室的标志外表她还是知道的,红发绿眼,因此又被称为红玫瑰王室,说起来他们祖上还跟卡文迪许家族有点血缘关系,两个家族俱以红发为标志。
秦梦得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嗯了声,心里却冷静地想道,这人果然也并不了解皇室。
她长得跟现任皇帝陛下年轻时极像,甚至比皇太子殿下都更像皇帝,如果伊芙见过皇室的人,就不应该只对她的发色和瞳色起疑。
真有意思,对皇室只有表面的了解,却对权势更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四大家族信手拈来,她真是越来越好奇,自己的这位合作伙伴到底是什么来头了。
但除去来历不明之外,她对伊芙的其它地方都非常满意,别的不论,光是今晚这一场针对大贵族的反向狩猎,就足以让秦梦得浑身的血都热起来。
她喜欢这份见面礼。
“我是在下等星长大。”她突然说道。
伊芙噌地一下转过头,这下眼中惊吓更甚了。
不是吧,反派姐不仅主动给她摘面具了,这下连童年伤痛都愿意主动跟她交代了,她真的是何德何能……
——这真的不是下一秒就要杀她,所以要让她当个明白鬼吗?
秦梦得虽然隔着面具看不清这人的表情,但只是看着那双灵动的黝黑眼睛,她就能猜到旁边这人心中在想什么。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接着道:“你应该知道我是皇室的私生女吧,但你知道吗,我的妈妈其实也出身贵族,皇帝当初承诺过她,如果她能诞下孩子,就扶她做皇妃,所以她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生下我。”
伊芙眼睛睁大了些:“但皇妃制度不是早就被废除了吗?这都什么时代了,早就一夫一妻制了,就算皇帝也不例外啊。”
“他说愿意为她破例。”
“ ”伊芙心想相信这话跟相信猪会飞有什么区别,但最终还是委婉道,“你妈妈还挺纯然的。”
“总之,生下我就是一切厄运的开始,皇后威胁我妈妈的家族,如果不杀死我,整个家族都会遭到她的报复性打击。皇后可是出身自四大家族之一的卡文迪许家族,而我的外祖不过是一个依附于罗氏的普通贵族,当然惹不起她,他们只能把我送到连网都上不了的下等星去自生自灭,每个月才来接济我一次——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杀我,仅仅是因为他们害怕谋杀皇嗣的罪名。”
兴许是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让秦梦得感觉很舒畅,她双臂交叠在脑后,不咸不淡地继续讲起自己过去的事:
“我从小就是在家族忠仆的监视下艰难地讨生活,没有学上,没有书念,每天能过什么样全看那一天仆人的心情,十岁的时候,我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跑路了。”
“然后我就遇到了来下属星巡视的卡文迪许家主,她从我的长相里认出了我另一半血脉的来源,并让我选择未来的人生:是立下炼金术誓言,发誓不会向皇后母子复仇后,跟她一起回到首都星,从此投身于争权夺势的一生;还是主动放弃,自甘平庸,她作为皇后的亲姐姐,虽然不能让我有接触到权力从而报复她妹妹的可能,但也会尽可能地替妹妹和妹夫补偿我被毁的一生,让我在中等星或者边缘一点的上等星,过完富足安稳的一生。”
“然后呢?”伊芙津津有味地听着,觉得秦梦得这一生才是真正的传奇人生,什么叫美强惨,这就叫标准美强惨啊,也难怪人家能成为反派中的反派,反派之王,这经历也太励志了。
因为沉浸在秦梦得的故事里,她连脚步都不禁慢了下来,秦梦得看得好笑,便拍了下她的肩膀。
“然后就是我站在这儿了,还能有什么?我已经过够了被人支配的一生了。”
她重新带上面具,转过头直视着前方,淡淡道:“但有一点家主猜错了,我发誓不会向皇后母子复仇,不是因为我不恨她们,而是因为我恨所有的贵族。”
“满嘴谎言的皇族,高高在上的四大家族,还有其它比上不足奴颜婢膝,却肆意凌辱平民的贵族,我一个都不想放过。我选择跟你合作,除了你很有能力之外,还因为我知道,你也并非贵族,你同样对那群贵族充满攻击欲,而我们两人很像。”
本姓正是美第奇的伊芙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呃……嗯,但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贵族?”
秦梦得轻笑一声:“那你说,你是吗?”
“……”
非要就血统论来说那应该是算的,但万事万物也不能就唯血统论,非要这么说那面前这个淌着至尊皇室血的家伙自己就是贵族中的贵族。
这话问得太哲学了,伊芙选择拙劣地躲开这个问题。她悄悄转移开视线,装作很忙地理了理头发,好在这时通讯器及时响了,挽救了她此时尴尬的处境。
伊芙摸出通讯器,只看了一眼,脸色就为之一变,轻声道:“找到人了。”
某种混暗不清但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高兴的表情在她脸上一闪而逝,她拉下兜帽,长长的银发垂下来,如同掬了一捧如练的月色,湛蓝的眼珠自如转送——因为戴两层假瞳太难受了,伊芙直接把黑假瞳给卸下来了,露出了原本的瞳色。
“我们走吧。”她说道。
无灯的街道,只能靠隔壁中心商业区的摩天大厦投来几束霓虹灯聊当照明,除此之外一丝声音也无,唯有匆忙沉重的脚步声,在这条看不清前路的街道上仓促徘徊。
塞西尔粗粗喘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从没这么狼狈过,他的手还搭在索菲亚的臂弯上,在察觉对方不正常的停顿时,疑心道:“怎么了?”
“大少爷,”索菲亚看着前方,停顿了许久,这才苦笑一声,道,“我们可能遇上大麻烦了。”
她抬眼向前看去,道路尽头处正站着两个衣袍卷起的瘦长身影。有人来追杀她们,这很正常,她也预料到了,但来人若是一头银发,这形势便不一样了。
索菲亚现在已经确信今晚是被人算计了,但她也万万没想到算计她们的人有如此大的手笔:先是罗氏的泄密,接着还有疑似军部的掺和,最后再看,追杀来的人居然也是银发蓝眼,兜兜转转,竟还是本家的人在设计互相倾扎。
勉强喘了口气,索菲亚不禁有些想冷笑,又暗中悲哀美第奇家族还真是永远都逃不开手足相残的宿命。尽管如此,但她还是将通讯器一把插回塞西尔腰间,再把傻不愣登的表弟拽到自己背后,手按在腰间的枪上,故作镇定地扬声笑道:“阁下今晚这一番排兵布阵,是为私仇,还是家族利益之争?”
她在军部待过,因此声音也被训练得又嘹亮又清晰,没想到对面的应答声也同样辽远清亮,冷感的音色听起来却有些耳熟。
“私仇还是族斗,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区别?”这是秦梦得回答的。
“若是族斗,你们想要什么条件,我们还可以商量,没必要闹出矛盾,若是私仇,”来不及多想这有些熟悉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索菲亚一咬牙,狠下心答道,“还请手下留情,能用补偿的方式弥补最好,若是非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我愿意代他受过!”
塞西尔惊道:“索菲亚表姐!”
“闭嘴!你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多吗?”都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端着了,索菲亚狠狠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坚不可摧地挡在他身前,“好好站我后面,你要是出事了,家主不会放过我。”
对面没说话,从影子可以看出,两人头靠在了一起,像是短暂地商量了什么,接着换了一个人说话。比起前一个的冷淡无情,新开口的人听声音要更年轻一点,也更温和。
“呵呵”她幽幽的笑声像游荡于午夜的鬼魂,让索菲亚心底莫名地发毛。
“若是我说,两者兼有呢。”
那人向前走近,直到十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锋锐的光剑出鞘,指向两人,持剑人一头银白的头发比月光更皎洁,高高束起,末端被风吹扬起优美的幅度,尽管戴着面具,但那双沉静的湛蓝眼睛却如同击破千万重迷障,直直逼到人心上。
“不必多言,”伊芙道,“拔剑吧,两位,鉴于你二位的身份,不会让你们死在这里的。”
这一套没得商量的作风看得索菲亚眼皮直跳,汗毛倒竖,见对方还知道顾及着她们的家族,她还想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想试着再商量商量,最好能拖到大部队来救驾。
没想到救驾的还没来,本来站在自己身后的塞西尔倒是骚动起来了,居然跟神秘人说要战便战,这小子!索菲亚一阵眼前发黑,一扯塞西尔衣角,低声威胁道:“这可不是家里演练,你别胡闹。”
塞西尔眼神怪异地看她一眼:“我没有胡闹,表姐,我认得她。”
这是什么意思……索菲亚一愣,所以说今晚原来都是他惹的债吗?
但没等她再细问,只见塞西尔主动踏出一步,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因为车祸受伤,他的造型不复出门前的精致考究,而是额发有些散乱地披在额前,蓝宝石般眼睛被睫羽压着,掩饰住了眼底惊疑与怒气:“是你,对吗?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竟有几分颤抖:“你现在是谁——你是奥利弗家族的路晴,还是美第奇家族的伊芙?”
索菲亚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心想这话又他爹的是什么情况,怎么整得跟苦情片似的。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呢,”伊芙才不吃这套二选一,她将话题轻巧一撇,只把剑拎在手上,锋刃朝下,“你的对手可不是我,对我吼也没用。”
似是响应她的话,一旁的秦梦得慢慢地走上前来,金色绳索如有生命般勾在她手腕上。
气氛愈发凝重,此时索菲亚反倒谨慎地退到一旁,她先是看了看那拿着金索的女人,觉得真是该死的熟悉,但记忆中那个人跟美第奇可素来无冤无仇啊。
她接着又看了看另一旁矮点的银发神秘人,在军部待了大半年,最近才回家,但也完全不知道家里新多出了哪个叫“伊芙”的人,对于塞西尔的质问,她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放在一块怎么就这么迷惑?
压紧的眉眼掩饰了索菲亚此时迷茫的心情,内心如有一万只超大型异兽奔驰而过,完全不知道原本只是喜闻乐见大家一起出来群殴私生子的剧本怎么变成了这样,满怀着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心情又退了两步,突然,她被喊住了。
伊芙奇怪地看着这个不断往外挪的女人,问道:“你准备去哪?”
“我申请投降,可以吗?”索菲亚心想塞西尔执意上前找打可不怪她,如果今晚从被撞飞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踩进命定的一坨狗屎里,那她选择及时止损。
只见一脸腼腆的女人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可以在结束后帮你们打电话给医院而且绝不会向家里多透露一个字,你们打架就别带上我了——老实说,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恩怨哦!”
……怎么都好,只要能放她走,索菲亚无不绝望地想道,她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第82章
索菲亚的愿望最终以一种折中的方式被达成了。
秦梦得只扫过来一眼,就做出了决定:她将手上的金索从中拆成两半,一条递给伊芙,示意她去把索菲亚捆起来。
“她在军中就不是很老实的人。”好歹共事过一遭, 秦梦得点到即止地提了一句。
伊芙秒懂。
她冲索菲亚走去,对方也十分乖觉地伸出了手,只是在伊芙上捆时不停地唉声叹气,眼睛直盯着那条被拆下来的金索,忽然在装模作样里掺进来一句真情实感的话,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何必再掺合进来呢?”
对于这样没头没脑的话,秦梦得没作搭理,倒是伊芙多看了她一眼。得益于秦梦得不久之前刚跟她讲了一番自己的家庭状况,她听懂了索菲亚在暗示什么。
未经她人苦, 莫劝她人善。
她有些看不下去, 道:“你这话说的, 人家有自己的想法, 你又懂了。”
索菲亚:“”
好心劝告反遭污蔑,她气得转过头去, 不想再看这俩不讲理的土匪。
塞西尔显然也认出了秦梦得手上的金索,倒不如说, 因为这个武器的造型实在是太特别了, 凡是见过的人, 就没有印象不深刻的。
是卡文迪许的人!她们居然也掺和进来了!
他登时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既愤怒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一连冷笑了好几声:“好一个卡文迪许,你们最好今晚就把我杀了,不然我回去之后一定不会放过所有参与过今晚之事的人!”
秦梦得本来都没正眼看他,听到他这狂放的话,这才抬起头怜悯地看他一眼。
以这人的智商报复得清楚吗?
直到现在恐怕还以为是罗氏和卡文迪许在联手整自己呢,猜了半天都没猜到罪魁祸首其实真的在奥利弗家族。
她懒得跟这人多废话,拆了一半的金索凌空一抽,抽在空气中时发出一阵鸟鸣似的脆响,细绕的绳索勾上塞西尔腰间的通讯器,随后又直接甩掉一边,被伊芙手忙脚乱地接住。
拆除掉对方的摇人器后,他将精神力注入金索,软塌塌的绳子亦随之绷得笔直,就像一把造型奇特的窄剑,被秦梦得巧妙地用两指捻住,三指圈柄,低沉道:“拔出你的武器。”
在此之前,伊芙还没见过秦梦得出手,只听别人说过,这人虽然年轻,实力却十分惊人。伊芙原以为对方实力应该跟伊莎贝拉差不多——在正经交过手的人里面,伊莎贝拉绝对是伊芙见过的实力最强的人。
但此刻仅仅是甩绳勾物的精妙控制和将精神力注入后化绳为剑的纯熟运用,她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秦梦得的实力比伊莎贝拉更上数个阶。
“秦副团长虽然不常到职,但她的实力是军部十九个副团长里最强的一个,她最擅长的就是精神力的控制运用,任何普通的东西,一旦到了她手里再注入精神力,就可以化作足以削断虫族甲壳的无双利器。”
被捆在一旁的索菲亚突然道:“何况她那条金绳索可不简单,那是元帅特意请来罗氏的武器大师,专门为她制作的炼金术道具。手工揉制完成之后,又在特制的炼金药剂中浸泡了将近半年,可拆分可合并,柔可捆缚刚可断金,品质绝不低于四星级的炼金术道具。”
伊芙闻言,转过脸来看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当然,因为我在她手底下呆过。”
索菲亚懒洋洋地说着,一转头就看见旁边这少女正好奇地看着自己,顿时眼珠一转,开始哎哟直叫:“哎呀,你能不能带我离远点啊,我现在人还被捆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秦梦得那家伙打起架来可不会怜惜我,刚刚才喊完投降,估计大少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对我手软,她俩谁给我来一下我都吃不消,我说,妹妹,你能带我换个地吗?”
这表演太刻意了,秦梦得说的对,这人确实不是很老实。伊芙手摸着下巴,忽然粲然一笑道:“好啊。”
“”一阵不太妙的预感突然爬上索菲亚心头,这是遇到同类时最准确的直觉,她假笑了一下,试图挽救一下自己方才的言论,“等等我感觉其实待在这里还挺好的,暂时不用——啊!”
“晚了。”
伊芙手揪住她的后领,直接一个短助跑起跳,用空着的那只手扒住旁边商店伸出的屋檐,一发力就带着索菲亚翻身上去。
而就在她们攀上去的瞬间,后面骤然爆发出一串轰隆响的动静,伊芙临时转头看了眼,就看到秦梦得一记绳剑抽下去,被塞西尔险险避开,而原本平整的街面瞬间被抽裂开绵延十几米的裂缝。
伊芙:“”
她掰过索菲亚的脑袋看地上的缝,道:“你确定待在原地没事么?”
“我后悔了,”索菲亚真情实感道,“谢谢你,不认识的妹妹,让我们再跑远点吧!她俩都还有机甲!”
伊芙将人抗在肩上,心里默默祈祷着秦梦得最好真的心里有数,别把塞西尔打死在这里,同时脚下诚实无比,一溜烟地又逃过半条街道,她坚硬的肩胛骨压在索菲亚腹部,直膈得对方差点喷出血来。
索菲亚咳嗽了两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道:“慢慢点我吃我吃不消了”
“你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伊芙又横跨跳过一道逾两米的间隙,落下时肩膀狠狠肘击在身上人的小腹上,虽说对方已经束手就擒,但很难说这里面没有故意的原因。
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她忽然咦了一声,视线下移,“好像有人来了。”
索菲亚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胃液:“大概是我摇来的人。”
确实,在他们靠近后,伊芙发现来者全都是银发蓝眼,十分好认。
一小队人,约莫七八个人头,不算什么精锐,正埋着头往先前发出的地点赶去,浑然无觉头顶的阴影里正趴伏着怎样不怀好意的人。
“我可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伊芙突然道,“你等我一下。”
索菲亚顿感不妙:“你想干嘛?”
她的小腹终于被解救出来了,伊芙把人放置在屋顶上,然后贴在屋檐边,轻手轻脚地跳将下去。着地之前月神蝴蝶已悄然发动能力,隐秘的领域笼罩住全身。
她消弭在昏暗的光影里。
临时小队队长并没有察觉到这逐渐靠近的无形阴影,他一手握剑,一手抓着通讯器,忽然一声轻微的咚声,令他下意识脚步一顿,回头道:“什么动静?”
身后跟着他的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不对,“没什么动静啊,队长,怎么了?”
“应该是我听错了,”目光逡巡几圈,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小队长思量片刻,还是觉得大少爷的事情更重要。他轻咳两声,转头回去继续赶路,“没什么,继续走吧。”
他看得粗略,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小队中已经少了一人,而不远处的巷道里,一个银色短发的青年正面朝下地倒在里面,人事不省。
第一次下手的时候力度有点大,后几次伊芙就有经验了。小队长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周围也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似的。
他背后发毛了一瞬间,有些僵硬地再度转过身,只见风呼呼地穿过街道,卷起不存在的灰尘,而他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什么情况?”
没等他表达完此刻心里的惊骇,那看不见的黑手也向他悄悄劈来——
“咚!”
伊芙拽着小队长的后领,走了一小段路,将他拖至最初扔人的小巷,里面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七个人。她把这最后一个人丢进去,便拍拍手,收回月神蝴蝶,又翻回屋檐上。
索菲亚正姿势别扭地躺在地上,她刚才想试着把自己移去屋顶边上,偷看伊芙出招的路数,来辨认她到底是哪家的。可惜伊芙绑她绑得十分有技巧,不动的时候还好,一旦她试图扭动身体,就怎么扭都无比变扭,以至于把自己搞得歪歪斜斜地趴地上。
伊芙回来,一看到她这毛毛虫似的姿势,就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嘲笑了一声:“哎呀,美第奇小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了。”
“哈哈,”索菲亚也跟着干笑两声,再度被伊芙扶起的时候,对方忽然道:“你们应该不止这一只小队吧?”
“ ”
“嗯?”伊芙转过头来,声音里溢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所以到底有没有别的小队?”
索菲亚与她对视良久,才缓缓道:“我不能告诉你,不然就真的背叛大少爷了。”
十几分钟后,又一只小队被伊芙扔进了隐秘的小巷里。
因为不久之前索菲亚刚在通讯器里发布了救驾令,今晚跟出来的其余美第奇族人接到后,全都前赴后继地往约定地点赶来,因此这会儿也同葫芦娃就爷爷似的,被伊芙一个接一个地收拾了。
已经清理完两只小队了,伊芙还没看到奥利弗家族派给她的那两个下属,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恰巧跟着另外的小队,还是因为发现她身边带着一个活人后,就机灵地躲开了。
索菲亚依然歪歪地躺在地上,她还没放弃偷看伊芙出手路数的打算,虽然再次失败了,不过这一次她的心态好了很多,伊芙翻身上屋顶的时候,甚至还给自己换了个看起来潇洒一点的躺姿,闲闲地问道:“小妹妹,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这人说话怎么有种莫名的油,伊芙有些嫌弃地看她一眼,道:“你问,我不保证回答。”
“啧,”索菲亚有些不满,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对方不配合她也不能怎么样,只好直言道,“你到底姓不姓美第奇?”
她的语气满是怀疑和不确定:“虽然你那头银发靠近了看,很容易就能看出是假发,但你对美第奇家族的作风未免有些太熟悉吧。”
方才她说自己不能背叛大少爷,这个遮掩了面容的女孩听到后却轻哼一声,斜睨着她道:“背叛大少爷不要紧,只要没有背叛家族就行了,家主时候问起来,只要你说自己当时的决定对家族更有利,他就不会过多追究你的责任了。”
“ 是这个理,”索菲亚眉心一跳,反倒慢慢地挤出点笑,“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伊芙眨眨眼,道:“你猜。”
索菲亚心想猜得出来还问你干什么。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又遇到一只美第奇的小队,伊芙跳下去解决他们,这次索菲亚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而是躺在原地若有所思,反复思量这个女孩到底跟美第奇家族有没有关系。
若说没关系,对方对美第奇又实在了解;
若说有关系,但她的银发是假的,而且就算她是故意戴的假发,意图欲盖弥彰,但她跟秦梦得站一起对付塞西尔也是事实,说严重点,这可真算得上背叛家族了。
索菲亚很好奇,对方行事这么大胆,是真的不怕美第奇的事后报复……还是笃定自己一定能平安无事?
正想着,她突然被视线远处的一点猩红吸引了注意力。
“嗯?”
她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精神态悄悄发动, A级晓梦鹰极大地加强了主人的视力阀限。
话说,那地方好像有点熟悉。
伊芙正巧翻身折返,就看见被捆着的银发女人骤然扭过头看她,脸上那副似嗔似笑的面具终于被彻底打破,露出一张惊讶到甚至可以说是惊慌的脸。
“你们来的时候有遇到埃蒙吗?”索菲亚嘴唇微微发抖,面色凝重,才问完这句她就反应过来对方未必知道埃蒙是谁,连忙又补充道,“就是一个瘦瘦高高跟个竹竿似的男人,那是美第奇的第三执事。”
“我知道,”伊芙打断了她慌张的话语,心中生出点隐约的不妙来,“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你去那边看看。”索菲亚轻声道,微抬起下巴,指向一点那处猩红的地面。
因为灯光昏暗,伊芙看不清那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色。
“ ”
伊芙感觉身体隐隐发沉,似乎有一口超重的大锅空降掉落在她头上,一把抄起索菲亚就向那处飞身掠去。
仍然是熟悉的银白悬浮车,车身有些变形,地上留有四道深深的划痕,看起来和之前毫无区别,除了原本昏迷在驾驶座上的第三执事,此时却被不知道谁割了喉管。
他的头搁在放下的车窗边,细长苍白的脖子如同管道,被压着的部分皮肤已经有些泛紫,那猩红的血便如涓滴溪流般沿着车外壁淌了下来。
第三执事应该没有被杀死很久,因为脖颈出血处尚未凝固,仍在滴答滴答地掉落。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惨状,两人一时俱是哑口无声,没等索菲亚开口,伊芙就抢先道:“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你没这么蠢,”索菲亚皱着眉,心中除了烦,更有种说不出的胆寒,“但这肯定跟你们脱不开关系,是吧?这应该没有推脱的余地。”
这是事实,伊芙刚想开口,忽然想起另外两个自找到塞西尔后就消息全无的手下,她心中咯噔一下,手刚伸到腰间摸通讯器,就听见远处的一声巨响,在这安宁的商业街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轰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同时惊疑地回过头,就看见某个熟悉的淡金色机体,站在数排建筑之后,机甲比普通商品房高出一个头,也不知道它干了什么,倏尔间又是轰隆一声。
不是别人,正是塞西尔的机甲阿波罗。
“ ”伊芙简直目瞪口呆,“你表弟疯了吗?在市区召唤出机甲?我服了,你们美第奇就等着天价罚款单吧。”
一旁的索菲亚也相当震撼,接二连三地遭到这等高强度的刺激,她几乎眼前发黑得想当场昏倒了,不敢想象到等家主回来后,又是何等天子一怒流血漂橹的大清算场面,届时自己真的能幸免于难吗?
然而伊芙紧接着就想起更要紧的事,她和秦梦得在出来前可没有带机甲的空间纽!即使对方实力相当强劲,但血肉之躯哪能跟机甲的钢铁之身相比。
何况那还是神话机甲!
伊芙猛然扭过头,不出意料地在索菲亚手指上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戒指圈,索菲亚被她的反应搞得头皮阵阵发麻,意识到对方想干什么后,想挣扎着反抗一番,无奈手被捆着行动不便,微弱抗争之下自己的机甲空间纽还是被无情地夺走了。
眼看着伊芙拔腿就要走,索菲亚猛扑到地上,像条快死的鱼一样发力跃身,堂堂一个远攻狙击手爆发出了自己近战的极限,柔韧的身体紧紧绞住伊芙,表情扭曲地吼道:“给我松绑!”
刚杀了第三执事的人还不知道是谁,怎么能把被捆着的她独自丢在这样危险的地方!
索菲亚额头挂满了豆大的汗珠,紧张得头皮发麻口不择言,感觉自己二十多年顺风顺水的人生都在这个夜晚被彻底毁了:“我求你了,快松绑吧,松完绑我还要去处理刚才被你打晕的人,快啊,你打晕了将近二十几个人,那可都是主家的人,今晚扯了这么多方势力下水——你难道想看美第奇朝另外三大家族宣战吗?哦天呐,帝国的第四次大战居然诞生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夜晚!”
“我发誓今晚过后我就麻利地滚回军部上班,从今往后安分守己除非过年都再也不踏足首都星了,”她崩溃到一张秀美的脸都彻底狰狞,“姐,算我求你了姐,松绑!不然我俩要死一起死!”
第83章
“你先下来。”
“你先保证会给我松绑。”
“”伊芙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人拍进地里, “我跟你保证。”
索菲亚怀疑地看她两眼,但最后还是松开了禁锢的四肢,安分地等着面沉如水的伊芙解开她身上的绳索。
啪嗒。
绳索彻底松开的瞬间, 伊芙脚尖急促点地, 漆黑如暗夜的衣袍一角被风吹得鼓起,鬼魅般瞬间疾驰退后十余米,而索菲亚亦左手五指并拢为掌, 向她腹部拍去,右手则摸上腰间手枪, 枪中的子弹早已上夹, 无需特意瞄准,仅凭借纯熟的手感, 就砰砰砰接连打出数枪。
只见子弹直直地射向逃跑的少女,但预料中头破血流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见一抹微弱的金色光芒自她脸侧亮起,随后那人一掀宽袖,就像魔术师表演中的大变活人那样,一片阴云浮过后,偌大的一次活人竟从原地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面孤零零的银色面具。
索菲亚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将枪插回腰际,随后走上前去,捡起那张面具。
一张毫无花纹的空白银质面具而已, 左眼下方的脸颊部位上有一道黯淡狭长的划痕, 是她刚才射出来的。
“跑得还挺快。”
索菲亚哼笑一声,空间钮没能夺得回来,面具虽然掀开了,也完全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但她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多生气,而是将掉落的面具塞进自己怀里,准备带回去再查查。
抬头看了眼另一边狂魔乱舞的人形机甲,索菲亚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什么心情,叹了口气,便认命地回到了街道的另一边。
她虽然跟自己的那些同族不算熟,也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是明知道这里有一个杀手,刚刚还杀了第三执事,要她弃剩下的人于不顾,那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唉,我还真是悲惨的劳碌命。”
另一边,伊芙早已料到松绑的一瞬间,索菲亚就会对她发难,因此在替她解开绳索之时就暗中召唤出了月神蝴蝶。
果不出其然,绳索松开的瞬间对方就对她毫不留情地开枪了,幸好她先前平移拉开一段距离,又让月神蝴蝶发动能力,这才逃过一劫。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耳垂,耳坠仍留有余温。刚才有一枪擦着她的脸而过,幸好提前戴上了刻着炼金术式的耳坠,术式临时发挥作用,替她削弱了子弹的冲势,这才把子弹挡在面具之外的地方,不过最后面具也是被连带着掉地上了。
伊芙摸了摸没戴面具的脸,触感坑坑洼洼的,早就被她颇有先见之明地剐破相了,这倒不是很要紧,她握了握手心的空间纽,这是属于索菲亚的机甲,而且一定是神话机甲,罗氏出品的空间钮十分有特色。
不再犹豫,伊芙提起最快速度,朝不远处仍在制造噪音的浅金色机甲狂奔而去。
“砰!”
阿波罗一剑劈下,被金色绳索险之又险地拦截下,但气波却震得秦梦得嘴角溢出点血。刚放下一击,她来不及擦去血迹,刚收回细细一条的金索,在下一剑落下之前便朝更远处逃去。
塞西尔自从破罐破摔地决定在市区召唤出机甲之后,就已经有点心态不稳了。
只能说伊芙最初的担心确实是有必要的,秦梦得有心控制攻击的程度,约莫保持在一个重伤却不至于要命的程度,奈何她对程度的把控,跟塞西尔这种温室花朵是有区别的。
眼睁睁看着那一线绳剑就要从头劈下时,塞西尔瞳孔猛缩——
金色的机甲取代了原地的人影,猝不及防的秦梦得被震飞数米,撞破数面墙之后才堪堪停下,她只感到喉头一阵腥甜,随机舌根一热,哇的一声吐出大口含着内脏碎片的血。
血液和胃液混在一起再被面具闷住,这气味太难闻了,她扯下面具,面无表情地看着里面沾上的血迹。
啊,吐血了。
秦梦得冷冷地想道,这下伊芙欠她的可就有点多了。
从机甲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二人间的攻守之势就为之一变。塞西尔操控着机甲,而秦梦得只能竭尽所能地躲闪、防御,双方都没有再交流,但她们都知道对方想要自己去死。
“砰!”
又是一记没能躲开的攻击,秦梦得被狠狠拍到墙上,浑身筋骨都痛得发麻,动也动不了。正当她闭上眼睛准备硬接下面这一击时,一道飞速行进的黑影突然像暗夜里的蝙蝠一样冲了过来,抑或是像一颗炮弹,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嗖地一下撞上阿波罗。
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大型装甲车侧翻,刚才还势不可挡的金色机甲瞬间被这新出现的机甲抱紧,然后一块翻滚着飞出老远。
砰咚,砰咚,轰!
轰鸣之后,远处缓慢地升起一阵袅袅白烟。
秦梦得:“?”
什么情况。
她难得有些迷茫,咽下喉头的血腥气后,正想朝那边走两步看看,忽然新出现的那架黑色机甲动了,她又警惕地停下了步子。
然后那个黑色机甲做出了令她更觉得诡谲的事情——只见它发狂似地举起双臂,翻身骑在阿波罗身上,随后左右开弓,激情四射地狂扇起了身下的浅金色机甲。
鬼知道伊芙大老远跑来,就看见塞西尔对秦梦得下死手的那一刻心里有多火急火燎,那可是她的精选合作伙伴!
一霎时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以一个标准相扑姿势冲翻对方后,梆梆梆就是几巴掌。
塞西尔原先有些情绪上头了,这会儿冷静下来,自己就先出了一身冷汗,他认得面前这架黑色的机甲是他表姐的神话机甲【潘神】,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回击。
但无论是谁,突然被人按地上打都是会生气的,遑论是脾气本就不好的塞西尔。虽然隔着一层机甲的钢皮没打到他身上,一直咣咣咣的狂拍,也着实晃得他头晕。
塞西尔自知理亏地忍了一会儿,就皱着眉头操纵着机甲把对方的拳头拦下,接着打通了机甲内的通讯频道。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才接通。
伊芙从自己的衣服领口里掏出海市蜃楼,启动后将自己伪造成索菲亚的样子。
所以说这种功能性的炼金术道具确实很好用,她压下怒火,一脸如常地出现在通讯频道,另一端的塞西尔见接通的确实是他姐,眉头刚皱起,便又松开了,有点不满道:“你一冲上来就打我干什么?”
伊芙心想难道你不值得打吗,但她表面上仍模仿着索菲亚的语调道:“打你两下让你冷静冷静怎么了?谁让你在市区开机甲的,还不赶快收起来。”
机甲这种高伤害性的大型武器是绝对禁止在市区出现的,罚款也特别高,若是被人举报了,连美第奇家主都得在内阁会议上被参一本。
好在这一块的人已经被美弟奇家族提前遣散了,光线也昏暗的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没被别人发现。塞西尔知道“索菲亚”这会儿说得对,因此即使心里再不情愿,最终也还是乖乖地收起了自己的机甲,索菲亚也很讲道理,见他收了,自己也跟着收起机甲。
塞西尔打开前舱,从高大的机甲上一跃而下。
可惜,塞西尔的警惕心比起伊芙,可以说是差远了。他才着地,对面的黑色机甲里也跃出一个人,披着黑袍朝他走来。来不及多想这身着装怎么这么熟悉,一记勾拳就直冲上他的左脸,剧痛冲击攀上神经,他整个人被打得身子一歪。
塞西尔:“?!”
索菲亚居然敢打他,塞西尔顿时勃然大怒道:“你敢打我?我喊你一声表姐你真以为自己——”
“真以为自己怎么了?”冷淡的女声传来,如一道无形的大手立即扼住了塞西尔的喉咙。
那人不是索菲亚!
伊芙顶着一脸纵横的伤疤,边给手掌开筋,边冷笑道,“怎么不说了。”
惊讶、愤怒、不可思议种种情绪顿时交叠盘旋上塞西尔的心头,他捂着脸,却连疼痛也一时顾不上,只怔怔道:“ 你的脸怎么变成了这样?”
“蠢货。”
伊芙一把抓下头上的假发,不知道是觉得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过于假惺惺,还是因为他才差点杀了一个人,转头就能对自己露出这样好似遗憾的神态而愤怒,心头如有一把火在燃烧。她单手抓着假发,讥笑道:“美第奇大少爷又把我认成谁了?眼力这么差,可真是替您父亲担心家族的未来啊。”
她松手,那微微飘扬的银色假发便如一场梦般被吹远,然后因重力坠落地上,被风卷着于灰尘里打过几个滚。
塞西尔本来还在犹疑,看她这么毫无留恋就把还带着体温的假发扔到地上,心头突然生出一股子不明所以的愤怒。
就好像什么自己保留珍惜着的东西,却被别人不屑一顾地践踏了一般。
他睁大了蓝宝石色的漂亮眼睛,视线在伊芙脸上掠过,又停留在她后面正靠着墙一边咳血,一边平复呼吸节奏的秦梦得身上,好像明白了所有的关窍。
“是你”
伊芙“丧命”的那天,秦梦得也在场,所以今晚的事情一定是她故意谋划的,就是想让自己迟疑不决,进而控制住他。
但秦梦得绝对想不到,他的父亲后来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通过调出监控,以及账户流水的分析,最终得出结论:对方应该还没死。
不仅没死,甚至那场意外大概率也是她有意为之,目的是顺水推舟地离开美第奇家族。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那样子看着不太正常,伊芙警惕地后退半步,心想这人又怎么了。
“那她还真是活该。”
“什么?”伊芙没听懂他这话什么意思,皱着眉看他。
“我说秦梦得差点被我杀了是活该,是她故意先激怒我的,”塞西尔猛然抬起头,一向醇润华美的声线竟有几分尖锐嘶哑,他冲伊芙满是恶意地吼道,“丑八怪!是她故意让你假扮成那个人的吧?那她差点被我杀了也是活该,我只后悔我刚才还是心生忌惮了,这才没彻底地杀了她!”
他话音还没说完,气疯了的伊芙又是一拳狠狠地揍到了他脸上。
美第奇家族的大少爷何曾有这么狼狈可笑的时候,两边脸都被人打得高高隆起,精心护养的皮肤被坚硬的指甲划破。
但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塞西尔低吼了一声,就发了疯似地扑上来,高高扬起拳头砸下,又被伊芙接住,她看起来比对方冷静很多,腰上巧劲一扭,又翻身将塞西尔强硬压下,一拳接着一拳砸下。
当然塞西尔也不是全然吃素的,中途她也被对方踢中肋骨好几次,险些咳出一口老血,感受着腰间的抽痛,她没有喊疼,砸下的拳头却越来越重。
另一边的秦梦得终于歇完了,刚收起绳索想过来帮忙,就被两人发现,同时呵斥道:
“别过来!”
“滚!”
“ ”秦梦得又默默地退了回去,“随你们。”
她隔得远远的,看两人一拳一脚地互殴。原本还会计算自己这回受这么重的伤,要从伊芙身上盘下多少好处才够,算完了,又百无聊赖地看两人互下死手。
真是难以想象,两个在外面都颇有地位的年轻人,一个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继承人,另一个是作为首都星新起之秀的大炼金术师,居然现在就像两个蛮不讲理的孩子一样,不带任何技巧,没有精神力加成,也没有武器作为辅助,就这样拳拳到肉地扭打在一起。
每一拳每一脚都是私仇,看到最后,连一旁看着的秦梦得都眉心一跳——这下手也太黑了。
天啊,她居然也有一天会担心别人被打死!
塞西尔论打架上本来就打不过伊芙,这会儿被气得冲昏了头脑,一通乱出招,身上还带着秦梦得先前留下的伤,伊芙下手又毫不留情,没过多久就浑身上下满是伤口,被生生打晕过去了。
见伊芙还没有停手的趋势,秦梦得连忙自背后拉住她,喝道:“住手,够了!”
“呼……呼……”
夜风一阵阵拂过皮肤上的伤口,伊芙这才冷静了些许,她急促喘了两声,也是直到此时,秦梦得这才知道这人只是看着冷静,实则心头也憋着把火。
“你没事吧?”秦梦得扶着她的肩膀问道。
伊芙摇了摇头。
她慢吞吞地从塞西尔身上爬下来,抓住他的手,一把捋下银白色的戒指,也就是赫卡忒的空间钮,接着把索菲亚的空间钮带回他手指上。
做完这一切,她这才拔下腰间美第奇家族的通讯器,原本就是秦梦得从塞西尔身上强行卸下来的,兜兜转转,还是被用来帮这人摇救援。
命运还真是个圈。
算算时间,这会儿索菲亚也应该把别的美第奇人全找齐了,伊芙从通讯记录里随便找了个人,一发通讯打了过去,秒被接起,对面传来索菲亚的声音:“我们在过来的路上了,大少爷怎么样了?”
伊芙向下扫了眼鼻青眼肿昏迷不醒的塞西尔,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反道:“等你们十分钟,十分钟后生死不论。”
这跟直接说人被打晕了有什么区别?
通讯器那边传来一声清晰的脏话,随后索菲亚挂掉了通讯。
见秦梦得一直盯着自己,伊芙收了通讯器,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刚经历一场肉搏,她现在很累,连勾心斗角的力气都没了。
“我被机甲痛殴了一顿,受伤这么重,”秦梦得抬了抬被金绳索勒得血肉模糊的手,示意道,“原本谈好的报酬还得再升档吧。”
“……”伊芙原本以为她会问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真就这么现实,对近在眼前的真相视而不见,转口就聊起了其它更实际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道:“你治疗中用到的炼金药剂我都承包了,其它的回去再说。”
秦梦得于是满意收手,又道:“我车上带了快速愈合药,两只手都受伤了不好处理,你马上帮我喷一下。”
“不能回你的车,第三执事被人杀了,想必那里已经被他们的人围起来了。”
她从身上摸出根金色的细绳给索菲亚,正是之前拿来捆索菲亚的,这会儿也顺利地物归原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伊芙扬声喊了声“走”,原本秦梦得还在疑惑自己就站在旁边,喊这么大声干什么,但走出几步,她忽然感到后面多出两道存在。
那是伊芙从奥利弗家族带来的两个手下,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跟在了附近,也难怪她要多此一举地在原地守着塞西尔。
因为受伤,再加上熟悉的人就在旁边,秦梦得不禁放松了警惕,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存在,此时不免有些暗暗心惊。
两个手下就像沉默的影子,不远不近地缀在她们身后。嗒,嗒,嗒,伊芙预计着离美第奇的人也有段距离了,这才转头沉声问道:“第三执事是你们杀的?”
两人没想到她问这么直接,对视一眼,这才谨慎道:“是。”
伊芙于是点点头,她跟第三执事关系不佳,对他被杀一事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平淡道:“你们自己做的事,回去之后自己跟家主说清楚,我不背锅,而且我想你们也不希望,让我用自己的办法帮你们处理干净这事吧?”
她语气不急不缓,但配上那一脸交错密布的伤疤,和满手沾着的血,披着黑袍站在银月下,浑似地狱里爬上来的可怖魔女。
奥利弗的那两人一时肝胆都冒出寒气,连忙低头畏惧道:“我们会向家主交代清楚的,绝不会连累大人您丝毫!”
“行,”伊芙嗯了一声,转回头道,“那我们回去吧。”
第84章
暖风絮絮, 即使已至年底,首都星也依然温暖宜人,日光明媚。
爱丽丝腋下夹着课本,轻哼着歌,自黑石垒砌的尖顶拱门下穿过,搭乘着电梯登上楼塔的第六层,再拐过弯至另一处回廊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扶栏前,垂着眼专注地向外看。
青年柔顺卷曲的黑色长发垂在肩侧, 被紫罗兰色的丝带低低束住, 从爱丽丝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小半个侧脸沐浴在日光里, 如同沐浴在愁绪里。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这廊道就这么宽,这么大个望芙石矗在中间,爱丽丝想装没看见也不太现实。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近后主动打招呼道:“早上好,大洛尔迦哥哥。”
她差点又脱口而出把对方喊成大少爷了!还好自己反应迅速,话到嘴边又临急改了口,及时避免了尴尬情况的发生。
爱丽丝有点心虚地瞥了眼面前的青年, 对于一直没法跟洛尔迦亲近起来这件事, 感到暗暗的懊恼。
洛尔迦闻声扫她一眼, 这样年轻单纯的孩子, 心思浅得跟直接写脸上也没差。他揉了揉眉心, 温声道:“早上好,爱丽丝,你这是要去上课吗?”
“嗯,去上炼金术课,”她把夹着的书拿出来,在洛尔迦眼前晃了晃,随即看着青年眼下的青黑,有些迟疑地道,“您是一晚上都没睡好吗眼下的黑眼圈看起来很重。”
对于洛尔迦为什么不好好睡觉,而是跑到这来守着,爱丽丝心中也有所猜测。
从他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能最快也最远地看到庄园门口的景象。倘若有人来访奥利弗,站在这里的人也能第一个就看到。
正是因为明白他的心思,爱丽丝这才好心劝道:“小晴昨晚才出门,没有个几天是不会回来的,您还是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而且我想就算她提前回来了,也不会想看到您这副憔悴疲倦的样子的。”
洛尔迦默然片刻,知道女孩说这些是为了他着想,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疲惫再也掩盖不住了般,倦态尽显,有些失落道:“谢谢你,我知道了,马上我会回去休息一会儿的。”
“嗯嗯,您自己要多注意身体,我还要去上课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两人各自礼貌道别,背对背走开。正当这时,一阵嘹亮的鸣笛声,突然从遥远的庄园门处响起,接着是铰链旋转的咔嚓咔嚓声,标志着庄园大门的开启。
爱丽丝眼睁睁地看着洛尔迦才走出两步,顿时又折返回原处,两手撑在栏杆上,身体前倾朝下看——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变脸速度堪比喝了提神兴奋的药剂,眉眼都温和生动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也是直到这会儿,他才像是刚发现爱丽丝还在旁边一般,同她说话的时候连语气都变主动了:“爱丽丝,能帮我个忙吗?”
“ ”爱丽丝心中已有预感,但她还是问出口了,“什么忙?”
“我出门前没有带拐杖,你能扶我下去吗?”刚问完,洛尔迦又体贴地补充道,“不过你应该还要去上课吧,来得及吗?如果来不及的话就算了,你上课更要紧。”
爱丽丝:“ ”都这么说了她还怎么拒绝。
“算了,旷课一两次也不要紧的。”
言语可能会骗人,但自内心传达出的无意识情绪却不会,爱丽丝从他身上感知到一阵阵真实的开心和愉悦,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转而笑道:“正好我也要去找小晴——我俩一起吧。”-
离开的时候还蹭着秦梦得的私人车,回来的时候就坐在奥利弗家族统一的公派车上,伊芙对此感到十分唏嘘。
她问坐在一旁的黑发女人道:“你的车被美第奇家族带走了,不影响吗?”
“完全没有影响,”秦梦得闭目养神,淡定十足地说,“那车是卡文迪许的,车上的武器也是卡文迪许的,所以就算美第奇想查,也只能证明是卡文迪许的人动得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伊芙对她理直气壮坑卡文迪许的胆量表示佩服,换了个话题,继而问道:
“那你接下来准备住在哪?如今没有卡文迪许的庇佑,中央城区的私宅肯定是不能住了,皇室那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接你回去?得罪了美第奇家族,接下来这段日子可不太好过。”
这倒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毕竟在昨晚之前,她也没想到能把美第奇家族得罪得这么彻底。
秦梦得思索了片刻,道:“你问这话,是有了主意吗?”
“当然了,”伊芙微微一笑,抬起下巴,示意外面的庄园,“不然我把你带回来干什么?”
窗外正是奥利弗家族的城堡,黑色哥特式建筑巍然耸立,玫瑰花海鲜艳殷红。秦梦得睁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有些意外道:“你想让我住在这?”
“嗯哼。”
前排两个奥利弗的手下,默默听完了全程:“路大人,我觉得这事还是要跟家主大人商量一下比较好。”
经此一役,伊芙在他们心中可算是打响了名头,连出门前“路小姐”的称呼,都晋级成了“路大人”。
昨晚他们抵达现场的时间,比伊芙估计得更早——差不多是在她开着机甲从天而降拯救秦梦得的那会儿就到了,两人还没来得及冒头跟临时上司打招呼,就眼睁睁地目睹了这位炼金术师生猛暴打美第奇家族大少爷的一幕。
别说那是四大家族的继承人,就是对一个普通人,伊芙那打法也是极尽凶残之余力,丝毫不留情面,给两个还没怎么出过正式任务的新人护卫,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恐怖如斯……这真的是炼金术师该有的实力吗? !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两人一路兢兢业业,胆战心惊,不敢多嘴半句,尽管回来路上伊芙又买了一副新面具,但满脸疤痕戾气横生的形象仍在他们心中挥之不去。
伊芙哼了一声:“比起在偌大的奥利弗家族找一个空房间这种简单的事情,你俩最好还是想一下,怎么给家主解释自己把美第奇家族的第三执事杀了的事情吧。”
两人顿时不说话了。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能全算他俩的错。看到昏迷的第三执事时,这两人就像每一个第一次出任务的菜鸟那样,下意识地想跟上级汇报所有不寻常的所见所闻。
然而,他们还保留着在奥利弗的固有习惯,直接越过伊芙就向家主和继承人上报了。
半夜三更的,奥利弗家主一把年纪熬不了夜,早就上床睡觉了;路德维希倒是没睡,但他向来是个爱拱火的,何况前不久美第奇才跟奥利弗结了退婚的仇怨,他明明知道对方的身份,却还是命令手下把第三执事给杀了。
就连那个相当刻意的惊悚姿势,也是路德维希在视频里指挥着两人摆放的——在恶趣味这方面,恐怕整个首都星都无人能出其右了。
“第三执事杀便杀了,作为塞西尔的专属侍奉,那小子惹出这么大的祸,他就算活着回去了,斯巴蒂也不会放过他。”
奥利弗家主坐在桌前,听完几人拼凑出的事件始末,握着笔翻过一页文件,淡淡道:“相比这个,你们应该先看看今天的加急早间新闻。”
“什么新闻?”一阵不妙的预感顿时窜上伊芙的心头。
奥利弗家主呵呵笑了两声,拍了拍手,办公室专属的行政管家立即按下了门框边的一个按钮,顿时办公室内灯光悉数熄灭,天花板上垂下来一大块黑板,“哔——”的一声自动开启。
搞得这么花里胡哨,原来是电视。
“本台播报,今日凌晨,有群众在帝国首都星中央城区东北部街区看见不明物体形状疑似机甲但具体情况犹待进一步确认”
形象美丽的AI主持人在屏幕上将事件娓娓道来,之后就是一小段由群众提供的视频。通过摇摇晃晃的镜头,可以看出拍下这段视频的人当时心情是多么的激动。
只见画面里先是出现一架恢弘美丽的浅金色机甲,接着又不知从哪冒出一架黑色机甲,炮弹似地将其撞飞,两架机甲在地上轰隆咣铛地纠缠了好一会儿,很快又都被收起。
播报的上方还有密密麻麻文字弹幕,伊芙扫了一眼,这些人中大部分都觉得黑色机甲算是正义天降,但也有不少人指出,这俩都违反了市区不能开机甲的规定,本质上并无高下之分。
奥利弗家主又拍了拍手,电视于是被关上,他转过头来,和蔼问道:“你们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有,”伊芙举起手,神情郑重,“我开的是别人的机甲,要查也查不到我身上。”
“我很高兴在这件事上,你并没有把麻烦带回家。”
奥利弗家主肯定地点点头,随即看向自进门起就安安份份坐在一旁的秦梦得,眉梢微挑:“但这位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是去找美第奇的麻烦,而不是去卡文迪许偷人了。”
这话说得也太糙了,伊芙略显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这事不太好说——能麻烦您先把周围人请出去一下吗?”
奥利弗家主哼了一声,另外几人——包括行政管家和那两个同样执行任务的人,便都乖乖地退出去了,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了奥利弗家主、伊芙和秦梦得三人,家主这才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当然可以。”
伊芙给秦梦得递了个眼神,对方意会地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一张明艳凌厉的脸出现在了面具之后,随之令人想起的是另一张长得与她十分相似的脸。
奥利弗家主当然见过帝国皇帝年轻时的样子,正是因为见过,他才会因为惊讶而瞳孔骤然一缩,有些失态地站起来,凳脚在地上划出嘎啦的刺耳声音。
“你是当年那个……”
他再抬头看伊芙和秦梦得,两人俱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哪还不明白这两人是想干什么:“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我跟皇后和皇太子作对吗?”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我以为您最喜欢这么干,”伊芙意有所指,“况且实际风险或许并不像您想得那么高,皇太子若是完美无缺,那卡文迪许又何必另外找来这位?”
有的事别人未必知道,但伊芙这个穿书户可太清楚了。
众所周知,言情小说的男主必然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为了表现出女主的某种特质,他们往往要配合着经过一系列刻意的塑造。
就像娇弱的女主需要有霸道的男主来撑腰,倘若女主会治愈技能,那她对应的男主就会经常受伤。像以爱丽丝这种阳光小天使为女主的玛丽苏小说,那无论是男主还是男配,更是有着一连串的毛病待她来解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女主对他们的改变,从而衬托爱情的伟大力量。
恰如塞西尔的特点是自私残暴,那遇上女主后就会变成霸道忠犬;路德维希的特点是阴沉病娇,遇上女主后就会变成暗黑系绿茶;罗文舟懦弱隐忍,在遇上女主后却变得勇敢坚定,其它爱上女主的男配,亦有着各自的问题,最终在女主的感化下,将毛病化为磕点。
而皇太子身为女主后宫其中的一员,又怎么可能没有对应的缺陷呢?
当然,作为正宫男主,他需要有缺陷,但这缺陷又不能落在性格上。
——皇太子的精神态有问题。
奥托皇室的精神态十分特殊,这一支精神态都有着独特的誓约能力,而这也是奥托皇室维持统治的重要基础。
但现任皇太子却没有继承到这一能力。
出身名门的母后是他坚强的后盾,但母亲的强势也同样给他留下了不可泯灭的影响,他太过完美地继承了卡文迪许家族的谱系精神态,以至于半点没遗传到源自父亲那支的能力。
原著小说中,爱丽丝在了解到皇太子的困境后,主动用自己的能力为他提供帮助,女王蜂的意识修改成功地掩饰了皇太子个人精神态上的先天不足,这也是爱丽丝救赎皇太子的基础——尽管伊芙觉得这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利益捆绑。
这个问题实际上并不是很难解决,爱丽丝愿意用自己的精神态能力帮忙,当然最方便不过了,但除此之外,也还有别的方法也可以帮忙解决。
以现时期炼金术的发展水平,绝大多数精神态的能力都可以通过术式组合而模拟出来,誓约能力当然也不例外,而这也正是皇太子在遇到爱丽丝之前,用以隐瞒自身缺陷的办法。
但现在——伊芙很好奇,倘若让拿捏着爱丽丝、又垄断着炼金术资源的奥利弗家族,下定决心支持另一位皇位继承人,那局势又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由于皇太子跟她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矛盾,伊芙暂时还不准备把事情做绝,而且秦梦得亦正亦邪的立场始终是个问题。
她并不打算把宝全押注在秦梦得身上,她们的合作原本也只约定到伊芙帮秦梦得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秦梦得则还她以一个类似公主幕僚的半正式政治身份,从而方便她接触真正的权力。
美第奇家族毕竟是一个很功利的地方,她日后若是想安稳无事地回到家族,并得到更进一步的重视,首先要做的,就是先证明自己的价值。
至于之后要不要再继续合作,伊芙准备到时候再看情况。
货比三家不吃亏。
伊芙安逸道:“总之,卡文迪许家族作为皇后的母家都不怕,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聪明人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奥利弗家主放下了手中的笔,捏着眉心考虑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伊芙确实对他的性格拿捏得很准。他就是那种一件事只要有五分达成的可能,就会尽十分力气去做的人,对于秦梦得与皇室一事,自然也很感兴趣。
权衡片刻,奥利弗家主终是轻声笑了出来。
“小路,我承认你的提议对我很有吸引力,未来的公主殿下肯暂居奥利弗家族,这是我们的荣幸。”
听到这句相当于同意的话,伊芙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还要再废些口舌,甚至需要主动透露一点皇太子的情报,才能说服这人的。
“当然,”奥利弗家主话锋一转,“如果你肯一起加入奥利弗家族,那就更好了,说实话,我已经舍不得让你回到你原本的家族了。”
“感谢您的厚爱,但我想我应该不是那种会老实给人打一辈子工的人。”
“我知道,”家主从容答道,“你看着就不像是愿意屈居人下的那种人,所以我在邀请你加入我们家族。”
什么意思伊芙眼皮突地猛跳起来,只见奥利弗家主上半身微微前倾,果绿色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她,如首都星的春风般亲切道:“我的两个儿子都还未婚嫁,也没有任何婚约在身,无论是相貌、门第、还是个人能力,即使不以父亲的角度看,我也觉得他们应当是非常不错的伴侣人选——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哪个喜欢的?”
“噗——”
伊芙还没说话,一旁正在喝茶偷听的秦梦得就先没忍住喷了出来。
秦梦得内心又是震撼又是佩服,只能说不愧是四大家族里最诡计多端的奥利弗家族,这招灵活的美人计一出,就是她老东家卡文迪许拍马狂追八百年也赶不上的水平。
“你意下如何?”
“ 非常不如何,”伊芙闭上眼睛,隐忍道,“请您自重,好吗?”
第85章
“滴——滴——”
仪器发出匀长稳定的数据记录声, 下端被用数个橡胶管链接到一旁的治疗舱上。
而洁白的治疗舱中,约四分之三的空间都被浅绿色的药剂所灌注,静沉沉的, 穿窗而过的日光散析在水中, 照亮了少年沉睡的面容。
披散的银发在炼金药剂中起起伏伏,白皙的脸上仍残余着青紫的伤痕,比刚送回家的时候淡化了许多。
洛琳穿着配饰繁复的白金色制服,双手插兜,神色淡淡地站在治疗舱旁边,注视着浸泡在治疗舱中的亲生哥哥。
另一边,家族的医师和从炼金术师协会请来的四星级炼金术师正在低声讨论伤情,旁听着塞西尔的名字和一个个曾在急救课上看到过的专业述伤词汇一起出现,她只感到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她终于伸出了手,按到治疗舱透明的舱罩上,指腹触碰到冰凉的钢化玻璃,可以感受到舱内又是何等的寒意。洛琳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昏迷不醒的哥哥,轻声道,“真可怜啊。”
不仅连私生子的影子都没看见,还赔上了作为左膀右臂的第三执事,自己也险些丢掉小命,闹出了在市区驾驶机甲的天大丑闻。
笃,笃,她的指尖还没有落下第三次敲击,房门就被人有些粗鲁地推开,匆匆而入的正是美第奇家族的第七执事,他的眼中满是惊异,颤着声音道:“小姐,家主有急讯来!”
“冷静一点,安德烈卿,”悄然守在房间角落里的第二执事转过身,依然是高帽手杖的复古绅士打扮,从发丝到小胡须无一不精致讲究。
他严肃地看着慌里慌张的第七执事:“在小姐和少爷,以及外客面前,请注意你的仪态。”
“ ”第七执事嘴唇抖了抖,有些怯懦地瞄了眼背对着他的洛琳,还是那个瘦削娇小的身影,却让他第一次感到深不可测。
勉强按耐下心头的焦灼情绪,第七执事低下头恭敬道:“抱歉,桑德大人,是我失礼了,只是刚刚接到家主的急讯,需要跟小姐和您传达。”
闻声,洛琳转过身,打量的目光自颤栗不已的第七执事身上扫过,这才道:“出去说。”
她当然知道第七执事为什么这么慌张——作为从一开始就投向了塞西尔的坚定少爷派,除了家主对继承人意向的动摇,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如此紧张?
美第奇的继承人之争越发激烈,已经分出了少爷派和小姐派两党雏形,此时作为塞西尔忠诚支持者的第七执事越慌张,反倒说明接下来的消息对她越有利。
洛琳理了理衣摆和襟袖,借着光洁的玻璃隔门确认过自己的仪表并没有问题后,才起身和第二执事一同出门了。
两人并肩越过门槛时,桑德意有所指地轻声道:“小姐这下可算是得偿所愿了,我是不是该先说声恭喜?不过饶是从中立派的立场来看,也未免觉得您这次做得有点过了。”
洛琳看他一眼,第二执事和第一执事俱是不参与底下斗争、只效命于家主的绝对中立派。他此刻出言提醒,纯粹是对这次事件以继承人们的明争暗斗为导火线,却最终将火烧到了整个家族身上感到有些不满。
“我并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第二执事大人,您大概误会我了,”洛琳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甚至还短促地笑了一声,“事实上,无论是执着于追杀私生子,还是任性地在城区召唤出机甲,过程中都没有任何人强迫哥哥去做这些,他只是在替自己的行为买单。”
“但这件事最终是由家族为你们买单的。”
“但也是家族把他宠成了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第二执事无法反驳这句话。
美第奇家主现在还在域外星系办事,直到被今日的早间新闻惊动,这才打了一通跨星域视讯过来。不愧是在政坛沉浮多年的大牌角色,他的心态十分稳定,即使针对他的折子已经如雪花般飞向了内阁,他也依然镇定地找索菲亚问完了具体情况,才对家族做出应对性安排。
这一记通讯先打给第七执事,由他代为通知另外两人,而不是直接打给留守家族的第二执事,本质已是对塞西尔一派的警告。
时隔多日,乍一再见到虚拟影像中儒雅的中年男人,第二执事当即单膝跪地,沉声道:“日安,家主大人,臣没能尽到监守的职责,放任大少爷做出这样荒诞的事,最终给家族带来了偌大的麻烦,臣愧对家主大人的信任,还请您责罚。”
“起身吧,桑德,这不是你的错,毕竟你从来没管得住塞西尔过。”
从影像的背景可以看出,斯巴蒂现在正在星舰上,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e :“美第奇家族还不至于被这点小问题就压垮,几份弹劾的折子对我来说已是日常便饭。现在我更担心塞西尔任性的举动,会给首都星的帝国人民带来多么大的恐慌和负面影响,甚至可能导致人民对政府和特权阶级出现怀疑情绪——这才是最严重的后果。我现在不在首都星,所以你能帮我处理好这件事吗?”
“是,臣一定竭尽所能替家主分忧,弥补自己的过失。”
“我对你一向很放心,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至于家族中的庶务,”斯巴蒂的视线挪移到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亲生女儿身上,温和道,“你可以处理好吗,洛琳?”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亲生女儿。
发妻在生下女儿后不久便患上基因病去世,因此斯巴蒂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洛琳——即使星际时代完全可以体外妊娠,孕育一个天赋优秀的孩子也依然会对母体造成很大的伤害。洛琳本来是没必要出生,只是因为家族惯例性地需要作为保险选择的第二位继承人,所以凯瑟琳才会冒险生下她。
从一开始,相比于承载了家族使命和希冀而诞生的头生子塞西尔,洛琳的出生就掺杂了更多的利益考量。
而随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时间证明了这个“备用选项”的天赋也并不如她的兄长后,这使得斯巴蒂在愈发不喜欢她的同时,也越来越偏爱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自从确定下跟奥利弗家族的联姻计划后,斯巴蒂就完全把这个女儿交给第四执事照料抚养了。印象中,这个瘦弱的女孩总是像一道影子跟随在兄长和专属执事的身后,他明知道以塞西尔的性格,必然不可能让洛琳好过,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纵容和无视。
现在发生的事情无异于往斯巴蒂脸上打了一个巴掌,他老脸皮厚,不会因为一个巴掌就感到疼痛害怕,但这巴掌背后的勇气和决心,却足以让斯巴蒂重新评估这个女儿的价值。
“我以前还是太轻视你了,洛琳,我以为你的极限就是在炼金术上拼命深造,结交一位大有背景到令我都查不出来历的炼金术师,终其一生也只能在家族给你划定的框架下竭力生长。”
“我从来没想过你居然还有走出框架,乃至于报复家族的胆量,不得不说,在一点上,你终于体现出了远超你哥哥的潜质。”
斯巴蒂缓缓地说道,他的目光像一把锐利的刀,自年轻女孩的身上刮过:“关于你在这件事里起到了多少作用,我可以不追究,不仅如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还会承认你临时继承人的身份,条件是你需要帮我去做另外两件事。”
闻言,洛琳抬起头,隔着悬浮在半空的虚拟影像,和影像背后不可胜数的亿万光年距离,同她血缘上的亲生父亲对视。
被冻久了的人在接触到温水的第一时间只会感到烫手。斯巴蒂很少这样大方地对她,因此突然被赐予了这般郑重的青睐,洛琳并没有感到胜利,反而心头隐隐的发坠。
她谨慎地问道:“什么事?”
“帮我去查两个人。索菲亚特地提到了这次事件有两个主导,其中一个是卡文迪许的秦梦得。当然,我已经跟卡文迪许家主致电询问过了,秦梦得在几天前就已经离开了卡文迪许家族,并且自昨晚后就彻底失去了踪迹,你要帮我查清秦梦得为什么离开了卡文迪许,以及现在在哪。”
斯巴蒂有条有理道,“而另一个人有些难度,或许交给桑德办会更好,但正是因为有难度,才能考验出你的能力。”
他轻缓的声音近乎一道惊雷,在女孩心上覆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去查查伊芙吧,我知道她没有死,你也知道。”
洛琳浓密的长睫微颤,垂下时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斯巴蒂嗯了一声,不甚在意,“去替我确认,她有没有背叛家族,至于后续的处理,无需你操心,你只需要查清楚她的现状和目的就可以了。如果你能办好这件事,那继承人这个头衔,以后将正式成为你的所有物。”
明晃晃的利诱。
洛琳的脸色终于变了。
第二执事躬身候在一旁,视线打这对父女身上滑过,又顿感无趣地移开。
他对斯巴蒂和洛琳、洛琳和塞西尔之间的博弈并无太多兴趣,谁坐在家主的宝座上他就听谁的话,仅此而已。
与这些无聊的勾心斗角相比,桑德反倒对这番谈话中的第三人更感兴趣——伊芙·美第奇,这毕竟是他这么多年带过的孩子里,最喜欢也最欣赏的一个,他从来没看透过这个看似沉静老实的孩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第二执事真想自告奋勇地替洛琳揽下这件令她为难的差事。
可惜没有如果,第二执事重新收回视线。
……因为他还要帮任性的大少爷处理干净对方闯出的祸-
面对伊芙委婉的拒绝,奥利弗家主感到些许失望,他嘴上说着“可惜可惜”,不过行动上并没有什么逼迫的意思。
抛掉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三人转而开始商量关于秦梦得相关的问题,包括让她把头发和眼睛上的掩饰去掉,以及由奥利弗家族牵头,尽量帮她将私生子这个身份带来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奥利弗家主认真做事的样子,要比无端拉郎的样子看起来靠谱得多,只见他沉吟片刻,道:
“出身这种事是改变不了的,目前看来,我们只能尽可能强调你父亲那边的血脉。不过从这点上看,你倒是比皇太子有优势得多,母亲的弱势反而让你完美继承了皇帝陛下的绝大多数特征——你的黑发黑眼应该不是天生的吧?”
“是染的,”秦梦得道,“我母族跟罗氏有些关系,所以我把外表染成了她那一系的特征。”
同样把外表染成了黑发黑眼的伊芙面不改色地在一旁听着,丝毫不为自己的撞款感到半点不好意思。
奥利弗家主看了她一眼,这才继续道:“至于你母族,就不要再跟她们有什么来往了,助力给不了,报复也没必要,那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做得太过会影响自己的声誉。”
秦梦得嗯了一声。
“我过两天会以公爵的名义邀请陛下来奥利弗府邸小聚,同时还会邀请罗家主一起来,虽然你母族无能,不过罗氏一向很爱多管附属家族的闲事,或许会有兴趣插手你的事,”奥利弗家主道,“话说你有正式的名字吗?我说的不是现在这个,而是以奥托为姓的名字。”
“……”
见秦梦得不说话了,他顿时叹了一声,“这么惨?”
“没有也没关系,就算起了这么多年大概也都忘了,到时候重起就行了,说不定还能唤醒她爸心底的一丝父女柔情。”
这话说得太恶心了,伊芙说完,自己就先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寻思了会儿又道:“算了,自己起也行,名字而已,出门在外身份还不都是自己给的。”
“暂时先这样安排吧。一直到新年,你的主要任务都在首都的社交圈上,这也是你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奥利弗家主总结道,“至于军部那边的旧职,年后陛下应该会亲自插手将你安排进去。”
皇室从来没放弃过从四大家族手上夺回权力的打算,因此皇帝若是知道秦梦得有过军部任职的经历,想方设法也会将她再塞进去争权。
私生子再怎么说还有一半的皇家血统呢,卡文迪许家族就算再亲皇保皇,那也是外戚。
见秦梦得表情有些郁闷烦躁,伊芙拍拍她的肩膀聊当安慰:“很烦吧?但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了,好在你还不是孤身一人。”
“我倒是很好奇,”旁观的奥利弗家主突然摩挲着下巴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别跟我说是小可怜帮助小可怜,像小路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孩子,可不会做无用的好心事。”
“您问题可真多。”伊芙回道。
他还待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克制的敲门声。主人家在书房谈事情,这时候还有权限过来敲门的人,也只有——
奥利弗家主的语调有些不怀好意地上扬:“请进。”
声纹锁应声解开,来人推门而入,正是洛尔迦和爱丽丝。
甫一进来,洛尔迦就发现办公室内的氛围有些古怪,父亲的表情端正中带着些许不正经,沙发的一端坐着一位他从没见过但长相肖似当今皇帝陛下的年轻女人,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暗戳戳的刻意打量。
但最令他介怀的,还是坐在女人一旁的黑发少女。她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竟第一时间转开了视线,避去了同他的对视。
洛尔迦眉头不着痕迹地蹙起。
一旁的爱丽丝,也不知道是完全没感觉到不对劲,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但装作不知道,进门先跟奥利弗家主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跟只撒欢的小狗似地扑到伊芙身上,热情道:“小晴,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不就一晚上,”伊芙把她扒下来,“你以前没有这么黏我的。”
爱丽丝嘻嘻一笑:“我只是夸张地形容一下,实际上黏你的另有其人呢,你看谁眼睛底下多出了黑眼圈?”
她对刚才这里面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因此开起玩笑来毫不忌惮,可惜另外几人都心里有鬼。
秦梦得和奥利弗家主当即就没忍住咳了两声,后者是尴尬,前者是八卦。
伊芙:“”
这孩子平素最引以为傲的眼力劲儿哪去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扶了扶额,但爱丽丝既然这么一提,她就难免把视线又拐了回去。伊芙转过头来,就见洛尔迦还一手放在门上,神色定定,原本还在用余光打量着秦梦得,察觉到她终于肯看过来后,这才眼珠微动,对上她的视线。
两人对视的一瞬,伊芙看见俊秀的青年冲自己弯了弯唇角,神色里却并无多少笑意。
“路小姐,”洛尔迦语调温和,却听得伊芙心头不妙地跳了跳,从两人熟络起来之后,她就没再听到对方这么客套地喊自己了。
只见洛尔迦柔弱地垂下眼,低声问道,“你们事情说好了吗?”
“说好了。”伊芙道。
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后面的都是教秦梦得怎么应对她的皇帝老爹和一堆皇亲国戚的车轱辘话,她坐这权当听八卦了。
洛尔迦慢慢地眨了眨眼,道:“我身体不舒服。”
伊芙:“”
正倚靠着伊芙的爱丽丝:“ ”
一瞬间,两人的心底话都撞一块去了——怎么感觉这场面似曾相识?
第86章
“然后又找我找不到吗?”
说这话的时候伊芙飞快地看了眼奥利弗家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瞄家主的反应,兴许这就是甲方对乙方天然的血脉压制,在付钱的大老板面前被诉说旷工,令伊芙感到格外的汗颜。
但就在这偷瞄的空隙里, 奥利弗家主表现出来的表情比她还要复杂。
那一瞬间,惊讶、新奇、无语众多情绪如同打翻的调色板,在奥利弗家主脸上不均匀抹开,并于最终定格成一个不忍卒视的表情。
“你们都走吧,”他转开脸, 似乎很不愿意看到他们, 背过身淡淡道,“出去前把那两人叫进来, 毕竟我还要给你们闯下的祸收尾。”
伊芙:“”
她很想纠正对方, 是给他的小儿子收尾——美第奇家族的第三执事又不是她让杀的。
“算了, ”她最后还是觉得让罪魁祸首们自己交代清楚比较好, 转而提议道, “您如果觉得难办,可以拖罗氏一起下水, 卡文迪许还是算了吧,因为她们不是很好惹, 而且她们跟美第奇向来关系不错。”
奥利弗家主欣然悦纳了她的提议,随后就毫不犹豫地决定拖自己的亲家下水。
由此可见, 大家族间的联姻关系也相当脆弱。
于是洛尔迦看见伊芙起身朝自己走来, 对方看起来很无奈的样子, 走过来时还轻轻地叹了声气。
爱丽丝原本还想像个柔弱的树袋熊一样继续挂在伊芙身上,但当伊芙问她手上拿着炼金术课本却为什么没有去上课的时候,她支支吾吾,并最终灰溜溜地跑走了。
解决完一个事儿精,还有一个。
几个人走在回炼金术实验室的路上,伊芙双臂抱胸,漫不经心地问一旁的青年道:“所以你今天又哪里不舒服了?如果你回答我说是熬夜熬得不舒服,那我一定会揍你。”
洛尔迦垂着眼,看地上拽出的三道长长的影子——也不知道秦梦得是不是天生就不会看人眼色,直到现在还跟个鬼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伊芙。
因此他不悦地抿了抿唇,道:“心里不舒服。”
“熬夜熬的,”伊芙冷酷道,“我离开前有没有让你早点睡觉规律作息?”
“”洛尔迦不得不补充道,“不是心脏不舒服。”
闻言,伊芙终于肯转头认真看他了,只见洛尔迦简单的白色衬衣外面,还披着一件浅灰色的绒外套,一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柔顺和脆弱,不由得顿了顿。
她拉过秦梦得那双血肉模糊且只经过简单处理的手,伸到洛尔迦面前,认真道:“大少爷,按理说奥利弗家族聘请我,那我就应该对你的一切健康问题负责,但这个范围肯定不包括你的心理问题。不要总想着用同一个假借口就把我呼来喝去,想吸引我的注意,至少也要到这个程度的伤才行。”
洛尔迦的眼神微动,或许这话还是太直接了,伊芙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当然我不是不让你找我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珍惜你的身体”
“所以,”洛尔迦有些微妙道,“只要我受伤到这个程度,就可以找你了吗?”
“ ”
伊芙静静地看着他:“你不要逼我真的把你扭送去看心理医生。”
秦梦得的手还在被伊芙抓着,她的目光自两人身上打转过,眉梢轻轻挑起。
不对劲,她想道。
原本她以为奥利弗家主在办公室说的那些话,只是理论性的美人计(?)虽然能想出这个办法还是非常令人佩服的,但她并不觉得这有多大的可行性。
毕竟她的合作伙伴看起来如此冷酷,连对着以美貌闻名的美第奇家族大少爷都能毫不留情地下手,而秦梦得早年还跟在伊莎贝拉身边做事时,也曾与奥利弗家族的小少爷见过几面,对方的性格……并不比美第奇的好到哪去。
以她对伊芙的了解,对方应该是吃软不吃硬的那一挂,对于奥利弗家主的提议,秦梦得起初也只是笑笑而已。
但在见到洛尔迦后,她突然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个人……好像很会来软的那套。
安静到浮尘可见的实验室里,伊芙在检查过秦梦得的手之后,便点出几份材料,开始炼制肢体恢复的药剂。
“你的手被伤到了筋骨,为了不影响日后用手的灵活性,所以需要炼金术药剂来续筋接骨。”
曾经在黑市打工的日子,让伊芙对这些疗伤类的药剂都极为熟悉,她边将材料放入器皿,边嘱咐道:“喝完药你先不要走,在实验室留等观察,等筋骨都长好后再去找家族里的医师进行正常的治疗管理。”
“我知道了。”秦梦得一边忍受着某股来历明确的不善视线,一边面不改色道。
她余光瞥过,看见奥利弗家族的大公子坐在另一处桌畔,捧着书卷看似岁月静好,实际上却一直在静静地注视着伊芙和秦梦得的互动,幽然的神色就像蛰伏在角落处的毒蛇,神情中有一种私人领地被人入侵的不悦和隐隐敌意。
可惜伊芙对这两人间的暗潮涌动毫无察觉,归理好器具后就洗了个手,然后拿过自己的笔记,端端正正地坐下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她看起来像是在继续深造炼金术,实际上却在偷偷用伪装成耳坠的通讯道具,跟洛琳那边联系。
塞西尔闯出这么大的祸,美第奇家族不可能毫无表示,她要在第一时间掌握家族内部的消息。
除此之外,伊芙委托弗兰克带回来的虫族提取物,也已经由顾朝夕那边的人拿走了。这件事因为要避着奥利弗家族进行,以至于所有对方已知的跟她有过联系的人都不能动用,其中就包括秦梦得和爱丽丝。
左思右想,她觉得还是请顾朝夕的人帮忙最为方便。
顾朝夕早就知道伊芙在调查虫族提取物的事情了,因此相处起来没有隐瞒的必要。
此外,之前针对路易·奥利弗的一连串事情也已经引起了她的警惕,现在伊芙提出要调查虫族提取物,无论是出于想找奥利弗家族把柄的目的,还是单纯的感兴趣,都表示着她的注意力将要暂时从路易身上转移开了。
而顾朝夕有意保下路易,见此松一口气的同时,自然愿意推波助澜,对她的请求无不应允。
洛尔迦装模作样地捧着书卷坐了半天,都没再等到伊芙主动跟自己说话,顿时就有些坐立难安。他绿色的眼睛轻轻转动,盯住了正坐在窗帘下,半个人隐藏在阴影里的伊芙。
他发现对方似乎很喜欢窝在这种安静又隐秘的地方,看似安分守己,却又做出许多创飞所有人的事情。
伊芙就像故事里总在黄昏时起飞的猫头鹰,在她振翅飞起之前,只看着那双宁静的黑色眼睛,没人知道这个狡猾的女孩,此时心中究竟是邪恶的阴谋、是缄默的智慧,还是单纯在发呆摸鱼。
手上的书反正也看不进去,他索性放下了黑皮本,转而托着腮专心看着伊芙。
这视线太过灼热,连思绪沉浸在跟洛琳连线的伊芙都忍不住投过来疑惑的视线:“?”
“有什么事吗?”伊芙和善问道。
洛尔迦眼睛一眨不眨地道:“你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隔着衣服摸到一块梆硬的环状物,这才反应过来是从塞西尔那抢来的机甲空间钮。
抢回来后才发现不方便直接带手上,就找了根绳子挂脖子上了。
银白色指环状的空间钮和蓝宝石般的海市蜃楼贴合在一起,被藏在伊芙的衣领下,同时也是她的两大秘密杀手锏。
赫卡忒的空间钮是她有意拿走的,为的就是给后面办事的美第奇家族留下线索。
斯巴蒂会把塞西尔的事务移交给洛琳,这本就在伊芙的预料之中,好在她留下了关于身份的暗示,能让洛琳顺理成章地“查”到她。
“顺手买的项链,”因为塞西尔曾光明正大地戴着阿波罗和赫卡忒在奥利弗府住过一段时间,她不知道洛尔迦能不能辨认出来,便找了个理由敷衍道,“无需在意。”
秦梦得闻言疑惑地扫来一眼,伊芙从塞西尔手上抢走空间钮的时候没刻意避开她,因此她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所谓顺手买的项链。
不过她并没有戳穿,而是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习惯了戴面具的生活,她还不太适应每时每刻都要注意控制神色的生活。
伊芙不愿多说,洛尔迦自然看了出来,他话头一顿,心头笼上点阴郁,但表面还是温顺地笑道:“好,我知道了。”
他这话一出,就把氛围弄得有点太尴尬了,不知道当事人怎么想的,但伊芙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秦梦得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得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多余了起来,千辛万苦终于挨到了手掌筋骨长好的时候,立即就将手往伊芙面前一伸,道:“我可以走了吗?”
伊芙探头一看,确认断掉的骨头都正位续好后,便点点头,示意可以滚了,但看秦梦得脸上露出点解脱似的神色,她还是不禁生出点疑惑,问道:“你是还有别的事吗?看着很急的样子。”
秦梦得轻松的神色还没露出三分钟,就为之一滞,差点忘了现在没有面具给自己当掩饰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有,我去把头发这些弄一下。”
伊芙体谅地哦了一声:“也是,你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直到门关上,洛尔迦都保持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伊芙看他自己想得费劲,便问道:“你是在好奇她的身份吗?”
“她那张脸已经能说明很多了,”洛尔迦勉强地笑了笑,接着才抿起唇道,“而且我问你,你又未必告诉我?”
伊芙:“”
确实有点不太好说,总不能直接在人家背后说“哎那个xxx是私生子”这种话吧,搞得像说别人坏话似的。
况且扪心自问,伊芙自觉和洛尔迦好像也不是什么无话不说的关系吧?
“她叫秦梦得,具体的身份我确实不太好和你说,”伊芙最终只好道,“不过你也不用太介意她,我们只是一些事情上的合作伙伴,因为一些事情她需要住在奥利弗家而已,也没其它什么了。”
才走一个塞西尔,怎么又来一个秦梦得?
而且什么叫他不用介意,他原来在伊芙心中连最基础的知情权都没有。
洛尔迦顿时心中就不太舒服了,他拧起眉,意味不明道:“那如果是爱丽丝问你这个问题,那你会告诉她吗?”
这话说得……伊芙一个手抖就把才输出了一半的话就直接发给洛琳了。她终于意识到哪里出现问题了,没顾得上对面发来的问号,不禁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洛尔迦,真情实感地发问道:“你为什么要和她比这个?”
“我只是想问一下。”
“可是你们两个完全不一样呀,”伊芙似是发现了什么很令人惊奇的事情,眼睛睁大了些,好笑道,“她是我的队友、伙伴、同盟,她问我的性质和你问我的性质是不一样的,我有告知她实情的责任。”
“为什么不一样,我不明白,”洛尔迦道,“你对曾经的合作伙伴售后都这么好吗?非要说的话,我们也有合作过,在毒牙的时候……”
伊芙打断了他的话:“你指的是建立在互相瞒骗的基础上的合作吗?”
“……”
洛尔迦顿时不说话了,绿色的眼睛像死了一样看着她,他甚至无法说出自己现在不会再骗她了这种话,因为今天他又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那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说医患关系似乎有些太冷冰冰了,而且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像要碎了。伊芙能理解他的的心情,毕竟被整天劳心劳力绕着自己转的人,突然戳破关系的本质,是一件非常伤人的事,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委婉点说话。
“朋友,”她用了一个相当不明确的词,定义了两人之间交错着黑与白与灰、种种叵测心思与利用链条的关系,“我们应该算朋友吧?”
但洛尔迦看起来好像还是被伤到了,他反问道:“只是朋友吗?”
第87章
诡异, 实在是太诡异了。
一直到两日后,伊芙再去找顾朝夕拿虫族提取物的时候,都还在想洛尔迦前段时间中显现出来的反常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会真的要去看心理医生吧?她有些不确定地想道。
本来久病之人心情就压抑, 还生活在奥利弗府这种到处都黑漆麻糊的地方, 典雅归典雅,但待久了连伊芙都觉得心情变得有些阴郁起来了,何况是心中有事的洛尔迦?
两人之间微妙的医患关系, 再加上伊芙曾不止一次出手救他,因此本就不健康的心理, 也由于吊桥效应而加剧, 最终变成一种急切的心理依赖,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总之, 伊芙坚决认为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只是因为宅家太久, 又想得太多, 所以才会做出这些奇异的行为。
倘若别人在场,面对奥利弗家族的大少爷那样低眉顺眼地跟自己诉说依赖之情,一定会误以为对方对自己有着非同寻常的心思。
但伊芙绝不会这样想,她是一个很讲究科学的人, 遇到不正常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认真分析背后的原因。
好在,经过几日的深沉思考,她终于推断出了背后令人泪目的真实原因。幸好幸好,伊芙不由得放松地呼出一口郁气,感觉自己冥冥中守护住了一份职业操守——避免了和自己的患者产生情感上的摩擦。
她左思右想,觉得要改变洛尔迦的心态还是要趁早,连同直接迈向门外的脚都拐了一下,左向转弯便绕去罗夫人的办公室。
按理说伊芙的直系上属是奥利弗家主,有事也应该直接送达到家主办公室。
不过奥利弗家主最近正准备重拾事业心,以秦梦得为新的家族命运转折点而不懈奋斗,每天凌晨开着挂了族徽的悬浮车出去,日落的时候才回来,早出晚归,兢兢业业——至少伊芙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在除了饭桌之外的地方遇见他过了。
而其它的家族话事人里,路德维希似乎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正常,斟酌之后,伊芙还是决定汇报给罗夫人。
罗夫人不怎么负责奥利弗家族内部的事情,她的工作场合在社交场,作为家主夫人,她要负责为奥利弗家族与其它高门贵族联络情谊,以及洽谈一些不方便在明面上说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还是罗家主的同胞姐姐,偶尔也需要替母族出面办一些事,等于一己之身要同时为两个家族效力。
不过罗夫人的忙是一阵一阵的,临近年底,首都星的所有贵族豪门都在为新年到来时爆发式举办的各路舞会和社交派对做准备,这段时间社交活动反倒意外地少了许多。
若非如此,伊芙也不会这么没眼色地来麻烦罗夫人。
相比于奥利弗家主的办公室在内堡深处,兴许是为了方便罗夫人的工作,她的办公室就坐落在外堡的二层楼,内里装修风格与黑沉沉的奥利弗家族格格不入。
一推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融融的温暖香气,接着就是浮金雕饰的宽敞明间。
伊芙过来的时候,罗云依正在跟另一个顶着黑黄白三色混彩卷发的年轻男人商量着什么,她像是才睡醒不久,睡袍都还没换下来,只在外面披了一件毛皮披肩,靠坐在沙发上歪歪地倚着脑袋。
见伊芙进来,罗云依朝身旁正在讲话的卷毛男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先安静一下,随即便笑吟吟道:“小路,难得见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因为事务不对接,所以伊芙跟她接触不多,再加上最近知悉了罗夫人和路易之间的恩怨,此时面对罗云依时她感到有几分拘束,“是关于大少爷的。”
她用眼角余光瞥过另一边的年轻男人,罗云依顿时会意,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
等人走了,罗云依这才道:“那是家族的首席设计师,年底宴会多,加上罗氏昨天刚送来了最新款的布料,所以我叫他来商量制作新礼服的事情。这两天如果你有空,可以多往我这来,正好把你的新衣服也定一下。”
“我也有份?”伊芙顿时就有点受宠若惊。
“那当然,”罗夫人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而是掩唇一笑,随即问道,“你想找我说什么关于事?”
“是这样的,夫人。”
伊芙单刀直入道:“我觉得大少爷可能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为他找一位咨询医生。”
“ ”似是被她这直白的话镇住了,罗云依愣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啊”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伊芙于是将洛尔迦近期的异常以及自己推断出来的原因,仔细地给她讲了一遍。听完这一长串有理有据的分析,罗云依的表情有些复杂:“这……这就是他心理有问题的表现?”
“兴许不是,”伊芙沉吟片刻,也觉得这样说未免太容易让做家长的揪心了,便改口道。
“也可能只是他平时太闲了,所以才容易乱想。整天都闷在家里不利于身心健康,我觉得大少爷只需要多出去走走,顺便再配合一点适当的心理咨询,或许很快就能好起来。”
办公室的温控调得有些高,以至于罗云依坐在里面,却感觉自己背上都在冒汗,她抑制住自己微微抽动的嘴角,故作镇定道:“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行,您知道就可以了,”得到了罗夫人的准话,伊芙也便起了身,礼貌道,“我还有别的事,那就先走了,告辞。”
直到少女颀长笔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罗夫人这才脸色一变,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e ,喃喃道:“天哪,这可让我怎么管”
办公室内间的门被应声推开,里面原还有一个隐藏的房间,是罗夫人自用的午睡小间。隔着线狭隘的门缝,隐约能看见里面一张大床的痕迹。
罗夫人转过头,就看见奥利弗家主刚拉开门,手肘支在镂花的门板上,他回来后在妻子这借床睡了一会儿,不巧,才醒就听到外面伊芙“告状”的一幕,这会儿脸色跟便秘也差不了多少。
“我听到了。”他说道。
罗云依走过去,伸出手扯住丈夫的脸颊,于是奥利弗家主便不得不垂着眼看她:“亲爱的,听着熟悉吗?人家说这是心理有问题的表现。”
她忽然松开手,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掴在丈夫脸上,在清脆的皮肉相触声里不快道:“你看你……下流的把戏,把孩子都带坏了。”
“是,都是我的错,”奥利弗家主毫不在意妻子突然的发难,偏过脸就势亲了下她的掌心,浅绿色的眼睛微微放空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伊芙说得有点道理,“你觉得我要不要找洛尔迦谈一下?”
“你单独跟他说吗?”罗云依目光里流露出怀疑。
“嗯,”他笃定道,“因为这是只有男人才懂的事情。”
“……”
罗云依像看神经似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半天才道:“文森,我有时候也挺想把你送去看心理医生的。”-
此时的中央城区。
不过几日,在工程机器人夜以继日的努力工作下,因违规机甲驾驶而留下的城区破坏失去了所有的痕迹。悬浮车经过那处熟悉的商业街时,伊芙贴着车窗朝外看,只见商铺店宇鳞次栉比,战斗留下的残砖破瓦都已经被清理干净,行道树摇曳生姿,数据流再次接管了街道的所有管理权。
只有东部的一小块地方还有机器人来来往往,继续着繁琐的重建工作。
伊芙眼尖地看到圆头方身的机器人头顶贴着着绽放铁线莲的徽章纹样,她拿起终端刷了刷最近新闻,没下拉多久就看见了关于美第奇家族积极补偿和参与重建工程的通稿,虽说下面还有不少指责,但至少比新闻刚出来的那会儿风评好多了。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美第奇家族第一时间站出来承担的举动,还是赚取到了不少人的好感和原谅。
“动作还真是迅速。”伊芙看了两眼就不感兴趣地熄掉了屏幕。
评价是有一定的作秀成分,不过也确实将功补过了。
悬浮车很快就开过了那一片区域。
顾朝夕今天依然是在酒吧约见的她,不过跟以往流程不一样的是,今天伊芙刚一进去,就发现了接应者的异常。
——戴半边银面具、穿着黑白马甲制服的侍应生站在伊芙面前,手上捧着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袍,语气木然道:“主人在别的地方等你。”
“穿上这个去见她?”伊芙手指朝下,指着托盘上的衣服问道。
但侍应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用那双大得出奇也黑得出奇的瘆人双眼,沉默地看着她。
于是伊芙就知道了,今天大概率有特殊情况。
不同于往日一来就直接引到楼上的包房,等伊芙披上黑袍后,新侍应生便领着她朝里走,直至登上了电梯,她才从手腕处摸出一片挂在手环上的圆片,将其与电梯的感应板轻轻接触。
“滴。”
所有的楼梯键都缩回了操作板内,只剩下一个绿色的无字键还在原位,伊芙就站在侍应生的旁边,亲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按下这枚按钮。
按下的瞬间,失重感自四面八方传来。
一整节电梯厢瞬间裹缩成胶囊形状,密闭的空间里,伊芙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自铁皮的缝隙里窜进来,似乎从这丝丝缕缕的凉风里,就能感知到这一丸铁皮胶囊行进的速度有多快。
这居然是一个被改造过的传送通道。
过了约半小时,她们身处的这颗胶囊终于渐渐减速停下了,重新舒展变成电梯厢的形状。叮当一声,钛合金门向两边拉开,映入眼底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植物园。
伊芙一步踏出电梯,却发现侍应生没有跟出来,她转头看去,只见木胎泥塑般的侍应生站在电梯里,毫无表情地道:“主人只允许你进去。”
她问道:“那我到时候怎么离开?”
“我会在这里等你。”
“好吧。”
伊芙耸耸肩,转身便朝植物园里走去,心想着顾朝夕这是在搞什么花样。
园内古木盘虬,绿叶茂密,顶上以无色玻璃作封,灿烂的日光如潮水般泼洒而下。
林木扶疏里有一条石子铺的小路,伊芙走在上面,感受着脚下咯硬的触感,面色古怪地想顾朝夕居然还有这样的情致。
石子路说长不长,走了一段也就到尽头了,一棵高可参天、宽约几十人合抱的巨树屹立在植物园的中央,树干中被挖空,没有门,只有一个带平台的洞口跟外界相通,一排凿出的木阶盘旋着罗列到地面,正停在伊芙脚前。
今天的顾朝夕没再穿酒吧员工的制服,而是披着件宽松的墨绿色袍子,领口处闪耀着璀璨的五枚银星。
她依然戴着精致的半面面具,手拢在袖子里,平衡感极好地翘着腿坐在平台的细圆木栏杆上,森绿色的长发未经扎束,自肩后垂至地面。
伊芙打量着顾朝夕的同时,顾朝夕也正眯着眼睛看站在低处的黑袍炼金术师。
见对方半晌不动脚,她有些不满地将手举成喇叭状,拖长声音喊道:“怎么干在底下站着——你不想进我实验室看看吗?”
第88章
“你的实验室还真大,而且环境也很好。”伊芙手扶在细圆木的栏杆上,顺着层层的台阶走上来,然后弯腰钻入洞口。实验室坐落在被挖空的树干内,内里堪称一尘不染,干净清新。
她的手肘撑在墙上,等机器帮忙清理脚底的灰尘和泥土时,边打量着空旷明亮的纯木质实验室,边感慨道,“再加上外面的那堆花花草草,在首都星弄这么大一个地方,一定要很多钱吧。”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实验室。”
顾朝夕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被人认可自己的生活品味,她向来舍得将钱花在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的地方上,包括市中心的那家酒吧,也是她出钱出力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一手操办的。
伊芙看似无心的随口赞扬,实则完美击中了顾朝夕的爽点,她顿时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在伊芙面前摇来摇去:“比我更有品味也更会享受生活的炼金术师也没几个了,赚钱就是为了让生活更美好,懂吗?人一定要学着对自己好点。”
两人绕过一排排摆放着实验道具和卷籍的长桌,并最终在窗边的黄木矮桌旁对坐下。顾朝夕拍了拍手,旁边的墙上顿时就应声伸出两条藤蔓,一条藤蔓将茶杯套装摆到两人面前,另一条则拿着茶壶为两人斟上茶水,灵活性完全不输真人仆从。
伊芙惊奇地看着这如魔法般神奇的一幕,哇了一声:“这是活物吗?还是用炼金术做到的?”
“炼金术加上精神态,”顾朝夕道, “先用炼金术激发古木的精神力,让它能理解指令的含义,再用精神态辅助沟通,下达指令。不过我的精神态比较特殊,跟植物的沟通力很强,换别人就不行。”
她这么一说,又将伊芙的注意力转移到专业上了,问道:“树也有精神力吗?不过又是怎么用炼金术增强的?我似乎从没见过这样的炼金术式。”
“这不是普通的树,这是我从树人族那里挪来的树,它们族地内的植物跟外界并不相同,应该也能算有思维和情感的活物吧,虽然这个所谓的思维能力也就跟你们人类养的宠物差不多。”
顾朝夕脸上闪过一丝可以说是怀念的表情,但很快她又借由喝茶盖过这点一闪而过的情绪,转移话题道:“使用的炼金术是我独创的。每个炼金术师都有自己专擅的方向,而我的特长就是精神态和精神力方面的研究。”
“我以为五星级的炼金术师已经近乎无所不能了。”伊芙道。
“神才能无所不能,我们也只能说是没有短板,而且我选择精神方向为研究对象,也是因为自己急着用——谁让我天生精神力残疾呢?”
“……”
等等。
精神态天残的大炼金术师,伊芙好像就知道一个,她打了个激灵,抬起头看向对面坐都坐不端正的绿发女人,不敢置信道:“教科书上那个自强不息的炼金术师就是你?”
“正是我呀,你居然听说过我的传闻?天啊,这可真是太好了,”顾朝夕欣慰道,“而且这个励志的故事可是我亲自授权给帝国教育部的,对方每年都会付给我一大笔版权费。我会永远支持帝国的法律尤其是专利版权法,如果不是这笔钱,我哪能过上这么滋润的生活。”
伊芙:“你真的很破坏我对五星级炼金术师的美好印象。”
明明可以靠勤劳工作卖点药剂就能挣到钱,这人偏偏选择了最省力的方法,这也太没有大师应该有的架子了。
不过伊芙更疑心的是,精神力原来真的可以用药堆上去吗?人的精神世界在二十岁的时候就都已经发育完全了,而顾朝夕不太可能在二十岁之前就成了五星级的炼金术师。
但是跟炼金术师谈科学似乎意义也不大,连树都能调教成管家魔法树,就算过了二十岁,想必对方也有的是办法帮助精神力再度进化。
她又想起来齐奥南多在手稿集上说过高等炼金术师伴随着残缺的事情,她未免有些疑心起顾朝夕的残缺之处到底是什么。
鉴于路易的眼疾和爱葛妮丝的非人比起来,伊芙更倾向于这种残缺应该是一种天生的残疾,因此相比于顾朝夕遮住的半边脸,似乎天残的精神力更符合这个残缺的定义。
但这种残缺是可治愈的吗?
如果是能治的话,路易的眼疾岂不是比精神力天残更好解决?那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一个盲人?
顾朝夕向来只管抛问题不管解决,对于她这种恶趣味的行为风格,伊芙无言以对,好在她还没忘了今天来找顾朝夕是为了什么。
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周,伊芙没找到符合虫族提取物的容器,于是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直接道:“好了,不闲聊了,你知道我今天赶过来的目的吧,虫族提取物呢?我想先看看那个。”
“你还真是直接,”顾朝夕不满地啧了一声。
她起身踱步到书柜旁,不知道掰下了上面的哪本书,顿时一阵轰隆隆机关声响起,沉重的书柜连同墙壁都如摩西分海般向两边分开,露出一道盘旋向上的楼梯。
她站在入口旁边,手心朝上伸出右手,含笑道:“来吧,跟我一起上去。”
伊芙没动,她看着那高大上的装置,半晌后才狐疑地问道:“你是不是有求于我……不然怎么给我提供这么好的服务?”
从坐着胶囊电梯过来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太隆重了,这会儿更是连隐藏的二楼空间都给她用上了。平心而论,伊芙真的觉得她跟顾朝夕的交情还没到这个地步。
她原本以为对方愿意帮她,就是单纯拿个货,再找个地方帮忙放一下而已啊!
“ 你怎么会这样想?”顾朝夕像看傻子似地看着她,“虫族提取物比较特殊,放在第一层可能会污染到我其它的珍贵材料,而且我也担心学生过来的时候会不小心碰到了,是出于谨慎的考虑,才特地放到第二层。”
伊芙讶叹:“污染性居然这么强!”
连碰都不能乱碰的东西,奥利弗家族居然还敢拿这个制作毒药,也是够疯的。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顾朝夕一边领着人往楼上走,一边说道:“奥利弗家族的那群人本来就很极端,越是毒的东西,他们只会觉得作为原材料,就能做出越厉害的毒药,至于会不会伤害到制作者我只能说他们家死于自己之手的毒药师可不少。”
“不过他们只是有点疯,不是喜欢找死,所以只用低级虫族的提取物来制作毒药,”她终于停下了步伐,两人一同登上树屋的二层,而对面的桌上正端正正地摆放着传说中的虫族提取物。
“你朋友还真是有点本事,居然给你搞来了中级虫族的提取物。”
二楼的布局跟一楼差不多,不过少了那些桌椅和书柜,更是一个杂货间。在房间的中央,一个半人高、由能隔绝辐射和绝大多数污染的特制玻璃所制成的玻璃箱之内,一瓶浅灰色的液体正静静地站在玻璃之后。 。
装着灰色液体的器皿是用天然的无色水晶做的,并通过特殊工艺进行消磁,保证能最大程度地保护特殊材料的活性。
这瓶灰色的液体看似平静,但当伊芙用精神力靠近它时,却能感知到熟悉的污染力从这灰色液体中传出。
——没错了,这就是虫族提取物。
并不是所有从虫族身上提取出的东西,都能用来制作虫族提取物的,像普通虫族的血液、虫肉、外壳这些,虽然也是十分好用的材料,但污染力极为有限,达不到能制作提取物的程度。
能用来制作提取物的,往往是虫族身上最具有污染力和感染活性的地方,对于中级虫族及以下,虫族提取物往往由它们的脑髓制作,而到了高级虫族,则视虫族的功能属性而定,有的虫族最有污染力的地方在唾液,也有的虫族在血液。
比如伊芙曾经在实践项目中碰到的那两只高级虫族,隐翅虫和死亡蠕虫,前者因为依托隐翅特性进行变幻,所以它的强污染区就在于翅根那一截的特殊活血;
至于后者,完全靠体型和物理攻击力排上的高级虫族,在全部高级虫族中也属于比较水的那一类,因此和中低级虫族一样,只有脑髓才能用来制作提取物,不过在提取物的质量上肯定远超中低级虫族。
而这瓶被顾朝夕称为中级虫族提取物的灰色物质,在活性上,比起洛尔迦体内的那种灰色物质来也就只强了一点点。这也就是说,洛尔迦体内的毒素,原材料很大可能是中级虫族的提取物。
想及此处,伊芙眸色微动,暗自感到吃惊
老实说,洛尔迦到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只是身体比较弱,已经算是相当的天赋异禀了,毕竟他中的的毒可是来自于中级虫族。
顾朝夕还在一旁絮絮地交代关于这瓶中级虫族提取物的事情,鉴于她多年来坚持于精神力研究领域深造,跟虫族的污染也算专业对口,因此对于虫族提取物的了解,并不就比奥利弗家族专门的毒药制作师差到哪去。
“你不要随便上手碰,也不要把手伸到超过这个特别玻璃箱保护的范围内,更不要直接用精神力去试探虫族提取物的威力。”
她严肃道:“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一群好奇心很重的家伙,不过这可不是能随便玩的东西,你不要仗着你的精神力强劲,就自以为是地去作死,要是被毒麻了我可救不了你。”
一上来就偷偷用精神力试探过一遭的伊芙:“”
她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道:“好吧,前辈,但如果真这么危险,那我朋友是怎么把它送来的?”
“问得好,这当然是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安全地接触危险实验物品啊。”
“所以应该怎么做?”伊芙闻言问道。
一分钟之后,她无话可说地看着顾朝夕递过来的一双实验专用白手套,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终顾朝夕疑惑道:“干嘛这样看着我,接触危险物品一定要戴隔绝手套的常识,你没学过吗?”
“……”伊芙诚恳道,“你不觉得炼金术师还戴实验室手套看起来很奇怪吗?”
顾朝夕一脸莫名:“所以每年被自己的材料毒翻的炼金术师也很多啊?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偶尔也科学一点吧!”
……真是觉得极了品了,能点石成金炼出长生不老药堪称迷信头头的五星级炼金术师,居然在跟自己说要讲科学——在这个树都能当管家的地方到底是谁的存在更不科学? !
尽管感觉十分离奇,但伊芙最终还是乖乖地戴上手套,然后就将手伸进玻璃箱里,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瓶虫族提取物。
隔着一层水晶瓶壁和薄薄的手套,她依然能感受到瓶内冰凉的温度。
她闭上眼睛,在顾朝夕的指导下,用精神力一点点包裹住那灰色的物质,时刻注意着并不直接接触到它,并从更高维的层面,观察它的运作和活动轨迹。
通过精神的“眼睛”,伊芙看见虫族提取物如同洪水般四处冲击,并不断尝试着感染她的精神世界。
为什么虫族提取物一对上精神力,就会表现出如此强盛的侵略性?
“前辈,你说,”她若有所思道,“反正都是对人类的精神世界产生污染,那虫族提取物的污染一定就是定向的吗?除了会对人的精神力产生侵害和降低,它就没有可能让人得到升级进化的机会吗?”
“说不定呢,我可没尝试过,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研究。”
从玻璃的折射里,伊芙看见顾朝夕的眉头轻微挑了挑,随即那半面纯美如精灵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扯动唇角,缓缓道,“即使穷尽炼金术和一切人类可用的手段,也只能将精神力等级堆到A级,再往上的S级,甚至是S+ ,虽说是天赐的天赋,但不清不楚的东西,谁知道它们都是怎么来的呢?”
伊芙的神色被面具遮着,因此只是幽微地看着她。
所谓S+的概念,实际上并不是一种很明确的等级划分,它跟S级的关系就像博士和博士后的关系,实际上仪器所能检测的强度极限就是S级,而当某些S级强者被公认已经超过了一般S级时,就会被赋予S+的评级。
虽说战斗是磨砺实力的最快途径,不过迄今为止,帝国所有记载过的S+强者,都是上过战场、与虫族对抗过的人,仅是这一点,就很值得深思了。
一双浅蓝色的重瞳眼睛突然浮过伊芙脑海,她忽然想起,非要说的话,自己也是见过S+的强者的。
上一次虫族战争,也是帝国近数百年来, S+强者浮现最多的一段时期,而高手如星,其中最为璀璨的几个人里,必然绕不开这场战争的最高指挥官——玛丽亚·美第奇。
如果她能拿到对方寄放在军部模拟系统里的基因碎片就好了。
“唉,”伊芙叹了声气,便将精神力收回,然后把灰色的虫族提取物小心地放回隔绝玻璃之后。
顾朝夕闻声看向她:“你怎么了?”
“我总感觉这背后的水或许比我想得更深,”伊芙沉声道。
四大家族表面上看各不相干,实则同气连枝,利益上相互牵连。虫族提取物的功效这么神奇,背后若说没有产业链……那真的可能吗?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第89章
最终伊芙还是没有带走虫族提取物,她没想到这东西在存放条件上居然要求这么多。
不能摸不能碰,还要用特殊材料进行封存。
她如今人还在奥利弗家族的地盘上,没有多余的地方能藏得下连上隔绝玻璃箱在内这么大的一个玩意儿,因此不得不麻烦顾朝夕继续帮她保管。
“又要麻烦我?”顾朝夕端了杯茶,又坐回她的专属晒太阳宝座上,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可以是可以,毕竟我二楼的地方空也空着,无所谓帮你藏着东西,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伊芙即答道:“我不会再找路易的麻烦了。”
“天啊,谁管他,”顾朝夕眉头倒竖,满脸写着烦字, “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伊芙想不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能让这位五星级大炼金术师看得上眼的,顿时觉得这事不简单,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见对方有较大的可能答应,顾朝夕立即身体前倾,苍绿色的眼睛熠熠发光地盯着她道:“你会去新年荣耀舞会吗?”
“ ”伊芙心想最近怎么所有人都在关心这个东西,不过还是实话实说道,“会去,但是跟着奥利弗家族去。”
顾朝夕不在意她跟谁一块,才听到“会去”那两个字就高兴地一拍手道:“真巧啊,到时候我也去,那你给我当舞伴吧,怎么样?”
“你应该不缺人陪吧,为什么要喊我?”
本来还以为她要狮子大开口地提什么要求呢,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伊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升起更大的疑惑。
堂堂高等炼金术师,令首都星无数贵族追捧讨好的存在,怎么还要亲自找舞伴?
“首先,为了保证立场的中立性,我是不会跟非炼金术师的人走太近的;其次,我的学生呢……能参加这个由皇室承办的舞会的人本就不多,要么就是没空不想参加,要么就是级别达到了,但是年纪一大把了形象太难看,要么就是年纪轻形象也好,但资历达不上这个舞会的门槛,所以能陪我的人其实也没几个好吧?”
顾朝夕慢吞吞地说着,“不过呢,我原本是有一个舞伴的,说起来那个人你还认识”
不妙的预感袭上伊芙心头,她卡壳了一瞬,右眼皮猛地一跳:“是谁啊?”
“洛琳啊,”顾朝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说起来我这个当老师的还得替她谢谢你呢,闹出那么大的一件事,她现在在家里可算是扬眉吐气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哪还有空陪我一个老东西浪费时间呢。”
这话说得也太可怜了吧!
顾朝夕一番夹枪带棒,又是卖惨又是欠人情在前,左右夹击,让伊芙完全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只好使出最后一招,道:“但我不会跳舞。”
“谁说舞伴就一定要跳舞,嗯?你陪我说说话,到处凑凑热闹,万一有什么间谍刺客,还可以就近保护我,你用处大着呢。”
顾朝夕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神态看起来很像某种以狡猾闻名的动物。
她懒洋洋道:“行了,就这点要求,还推三阻四的,你没别的事就先走吧,现在离新年还早,具体的到时候再跟你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伊芙叹了口气,便礼貌地告辞走人,才踏出顾朝夕的树居,她就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顾朝夕这个要求奇怪了——仔细一想,这似乎不是第一个跟她提同样要求的人。
一双同样是绿色、却饱含着殷切期望的眼睛骤然浮现在她脑海里。
伊芙:""
她搓了搓脸,考虑了不到三十秒,就果断做出了决定——按理说应该先来后到,但顾朝夕在她这属于vip用户,有快捷通道。
……抱歉了大少爷,她会尽量找机会补偿回来的。
风吹动枝叶,引发一阵哗啦啦的声音,顾朝夕站在窗边,用来遮掩面容的半面面具早已被放到了桌上,她袒着半张爬上了树皮的脸,靠在窗棂,静静地注视着黑袍炼金术师隐没在周围草木中的身影。
墙上伸出一条藤蔓,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蠕动着,似乎在叽里咕噜地传达什么意思,顾朝夕侧耳听了一会儿,便慵懒笑道: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呀,我只是找个伴,总不能一副孤家寡人的样子去吧,到时候龙泉肯定会嘲笑我的。”
藤蔓似乎是急了,又抖动两下,顾朝夕便道:“确实一般这种情况都默认是师徒,但你不也说了是默认吗,她不说我不说,这种话就是空xue来风啊。”
“何况,”她捋了捋鬓发,又慢悠悠地坐靠回自己的藤椅上,不甚在意地哼道,“我都带了她这么久了,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了,就算顶上我徒弟的名头,她难道就吃亏了吗?”
藤蔓微微弯曲,似乎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没有再劝说,而是抖了抖叶片,悄悄给顾朝夕添上一杯茶,又拿来零食和书本,便重新缩回到墙壁里。
而另一边,伊芙如来路时一般,乘坐着胶囊电梯风驰电掣地回到了炼金术师酒吧。
那个举止诡谲的侍应生在把她平安送回来之后,就一声不吭地转身隐没在往来的人群里了,直到最后,伊芙都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活人。
接送她来的车一直在停车场待命,司机是奥利弗家族派给她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因为不久之前才得罪了美第奇家族,所以她近期出门时至少要带着一个人手。
悬浮车徐徐启动,自地下停车场的洞口开离地面不久,伊芙就敏锐地发现了有人正跟着自己。
对方掩藏得并不好,自车后视窗里能看到一辆银白的悬浮车,正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如同飘着碧霄里一点白羽,显眼得很,摆明要跟定她们了。
虽然车上没有挂任何标志,但伊芙心知肚明对方就是美第奇家族的。
正在前面开车的司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位来意不善的跟踪者,试探着问道:“路大人,需要”
他没把话说完,而是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
要干掉吗?司机用眼神在车内镜里表达道。
如果只有一辆车,要做掉不难,但伊芙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只派出了这一辆车,万一这辆只是是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剩下的在暗中埋伏怎么办?而且伊芙也不想跟美第奇家族把事情做太绝。
但放任不管的话,也不能就这样让对方一路跟踪她们到奥利弗家族的领地。
在前不久的那次夜间冲突里,伊芙手脚做得很干净,虽然牵扯到罗氏和卡文迪许等一大圈人,但美第奇家族实际上并没有掌握到是奥利弗家族规划了这起事件的切实证据,即使有索菲亚的口述证据,也并不能证明就真的是奥利弗家族的人出手的。
所以今天对方只是跟着,而非上来就动手,恐怕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没有证据,还是在白天,他们动手的话就是美第奇在公然挑衅奥利弗。
伊芙在心中权衡了片刻利弊,便做出了决断:“甩掉他们。”
司机应了一声:“是,大人。”
于此同时,伊芙的手按到车身上,只有她能看到的白金色蝴蝶骤然浮现,同调的白色光芒以她的掌心为出口,无声宣泄而出,直至融入整个车身。
坐在前排的司机只感到好像有什么玄之又玄的结界笼罩住了他不仅是他,而是笼罩住了这辆悬浮车,尽管这感觉并不强烈,但他还是略带惊奇地向伊芙投去了一个并不算收敛的表情。
伊芙神色淡定地回视他,道:“只是炼金术。再开快一点。”
月神蝴蝶能力有限,如果要施展到整辆悬浮车上,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恰好卡在一个隐蔽,又不至于过度的程度。
也幸好伊芙还是炼金术师,有什么事都可以先往炼金术上推托一番。
有月神蝴蝶打底,再加上司机开车技术不错,在中央城区兜了三大圈,她们就成功地甩掉了美第奇家族的追兵。之后就是风入山谷,水涌大江,顺畅地跟着茂密的车流里离开中央城区,再回到奥利弗家族。
自车上下来后,伊芙才发现自己居然将顾朝夕给她的黑袍也一路穿回来了,料想对方一个不差钱的大炼金术师,应该不至于连件衣服都要跟自己计较,因此她也只是惊讶了一下。
这件黑袍因为要方便她中途穿上,所以并不是那种需要套头的款式,而是领口处缝了一排银纹纽扣,伊芙边解纽扣边踏进奥利弗府的正门,眼熟的管家见她回来,便颇有眼色地逢迎上来。
她将解开的黑袍脱下,放在管家伸出已久的手上,露出黑袍下原本穿着的休闲私装来,半边身子立在昏暗的屋中,半边身子还在外面。经由阳光一照,便勾勒出干利的身形线条,高挑纤长,腰线瘦削而直韧,微微偏过头跟管家说话。
伊芙才从虫族提取物中获得了些许灵感,这会儿急着找洛尔迦验证一番,便问管家道:“大少爷在家吗?”
“在的,”管家恭谨答道,“不过不在实验室了,今天天气不错,少爷说想出去转转,就去了后.庭的花园”
她话还没说完,伊芙就点点头,留下一句“谢谢”后便匆匆离去,以至于管家都没来得及告诉她,□□除了有洛尔迦,还有前几日经家主邀请而来的罗氏一行人。
罗氏家主果然对秦梦得一事十分感兴趣,无论是奥利弗还是罗氏,虽说都同属于四大家族,但在政治权力上却始终被美第奇和卡文迪许压了一头,因此在四大家族之中,还有上二家和下二家之分,就连私底下,也是两两之间走得更近。
如今秦梦得的消息一出,不仅让两位家主齐齐嗅到值得投资的气息,更巧的是,美第奇家族大概到现在还不知道秦梦得的真实身份,卡文迪许虽然知道,但也与皇太子捆绑太死,饶是想掺一脚,也没这个立场参与。
……若是能在此事上操作得当,未尝没有扭转四大家族间权力格局的机会。因此乍一接到消息,罗氏家主就带着心腹直奔奥利弗家族来了。
奥利弗府的后.庭不同于前庭艳红富丽的风格,相比之下,它更加精巧、私密。伊芙穿过外堡的廊厅,经由一点潺潺的水声,从矮桥处找进白玫瑰和粉蔷薇环绕如粉白花海的□□。
庭中还有一座深灰色的八角平顶凉亭,几道或坐或立的人在里面赏风聊天。伊芙能认出其中正淡笑着喝茶的是罗夫人,此外旁边挽着罗夫人手臂的人看着也十分眼熟,正是罗文清,姑侄俩亲密地挨在一起,正低声说着什么。
见到熟人,伊芙难免多看了两眼,不过罗文清居然也跟着一起来了吗?
伊芙没有贸然过去,而是止步在一个礼貌的距离之外,身影半隐半藏在茂密的花木之后,视线逡巡一圈,最终准备定位到了洛尔迦的所在。
青年没有和其余人一样坐在遮光的凉亭里,而是站在庭外,微微弯腰,用一种专注到可堪深情的表情,打量着正灼灼绽放的蔷薇花。乌黑浓密的长发自颈侧软软垂下,也正因为如此,伊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
只见原本正好好跟罗夫人说着话的罗文清,忽然转过头,伸长上半身跟洛尔迦说了什么,后者一顿,接着从眼前这片花海里挑拣着找出一枝粉色的花朵,递给她,两人又浅浅地说了两句话,罗文清接过花的时候翘起了嘴角,随后一旁的罗夫人便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
伊芙还没博学到能看懂唇语的程度,不过依照她对罗文清行事风格的了解,对方应该是在接过花道谢的同时,顺口又调戏了一番递花人。
“洛尔迦,这边。”
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轻喊自己,洛尔迦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就看见戴着银色面具的炼金术师,正手扶着低矮的槲寄生树,小幅度地朝自己招手。
她似乎是考虑到有客在这,因此没有直接过来,而是隔着段距离低声喊他,鬼鬼祟祟地示意他过去一下。
洛尔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冲他招手的少女,早上父亲找他谈话的内容在脑子短暂停留了一瞬,又如同流水般自然而然地淌走。他直起腰便向伊芙走去,连句招呼都忘记跟母亲她们打,步伐中甚至有几分急切的意味。
罗文清前脚才跟姑母抱怨道堂弟居然扯了朵开至糜烂的花敷衍自己,还借口说“不忍心摘开得正好的花”,被罗夫人轻拍着肩膀安抚完,一转头就发现刚刚还在得闲赏花的堂弟本人不见了。
罗文清:“?”
她左右观望了一圈,就看见洛尔迦正在远处的矮树下,跟另一个人说着什么,随后两人一同离开。
见状,她眼睛微微眯起,有些疑惑地看着另外一人身影。
那人看背影,应该是一个女人,并且年纪极轻。罗文清多年甄别美人,对人物的身形和外貌特点抓得极准,眼力非同小可,此时看着那到跟洛尔迦走在一块的人影,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意味。
罗夫人喝茶喝到一半,突然被侄女拍了拍肩膀,扭过头,一张端秀明丽的年轻脸庞贴上她的肩侧,这个向来笑眼看人的侄女此时也仰着脸,亲昵地问她道:“姑姑,那个跟洛尔迦走一块的人是谁啊?”
“嗯,是谁?”罗夫人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喔,是路晴啊,那是洛尔迦的新主治炼金术师,一个年轻却很厉害的孩子。”
她露出一个有些了然的笑:“怎么,你对人家感兴趣?又想去要联系方式了?”
“哎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您怎么也拿我开玩笑?”
心中那点稀薄的疑窦很快就被姑母的三言两语打消,罗文清半真半假地锤了下罗夫人的肩膀,眼神不受控制地往伊芙身上瞥过一眼,又悄悄收回。
美人之间总有相似的地方,她想道,兴许是自己认错了。
第90章
两道长长的影子相依着滑过浅灰色的石栏,伊芙双手背在身后,反正还没回到实验室,这会儿她又不急着直奔主题了,而是先跟洛尔迦随便聊了点别的。
“你刚刚在凉亭那边,是在跟谁说话?”她伸手随便扯了片细长的茎叶,边在手上无聊地折叠着,边问道, “我看见罗夫人和另外好几个人一起坐在凉亭里,那个跟你说话的女孩跟罗夫人长得有点像。”
“那是我表姐, 罗文清。”
洛尔迦绿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或者说是,她那只将叶子揉来捻去的手。细长白皙的手指和嫩绿的叶片交错相映,恍惚间只感觉那抹正在被玩弄的叶片已经变成了另一抹绿色。
他的语气依然温和,却掺着点恰到好处、不至于冒犯到人的疑惑:“她也是罗氏的继承人——我以为你对四大家族的事情都很了解,没想到你也有不了解的人和事。”
伊芙:“ ”
哎呀, 一不小心装过头了。
她轻咳两声充当掩饰, 默默偏开脸道:“是的,其实我跟罗氏不太熟。”
洛尔迦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似乎以为伊芙这样问,是对他们刚才在那交谈的内容感兴趣所致,因此反而主动向她交代道:“那边坐着的都是罗氏的人,舅舅带了表姐和另外几个心腹家臣来跟爸爸谈公务,因为都是亲戚,所以就在后.庭那简单地招待了一下。”
“我觉得人聚在里面有点闷,便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他说道,像是在解释什么,“递花是因为表姐想摘朵花,但又懒得动弹,所以让我替她摘一朵,我并没有跟她说什么别的。”
“ 好的,”伊芙有些磕巴地说,“但是你不用交代得这么清楚,有点像我在查点你的行程。”
而且她完全没提到递花这件事啊,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
像是察觉到了女孩的尴尬,洛尔迦顿了一会儿,嘴角抿出一点笑,轻声道:“但我很欢迎你查点我的事情。”
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的伊芙:“”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毕竟你是我的主治炼金术师,不是吗?这是对我负责的表现。”
伊芙险些又一口气没下得去,不尴不尬地卡在喉咙口,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气。
“好了,你不用这么堵我了,”顺道拐进了堂屋内,她随手就将被卷成一团的叶片扔进垃圾桶,有些无奈道,“所以你知道了吗?因为我觉得你可能存在一些心理上的障碍,还去跟罗夫人说了这件事,所以感到不快,决定彻底坐实这一印象吗?”
“并非如此,你说的那些事情,今天爸爸就已经跟我谈过了,我知道我的言行让你产生了顾虑,并且反省了自己的错误。”
洛尔迦的语调轻柔得一阵抚过发梢的风:“但我又不愿疏远你,就此不跟你接触,所以只能尽可能地让你在跟我的相处中能感觉更舒服一点,为此擅自揣测了你的心思。如果你还是觉得很困扰,那我感到很抱歉。”
但他是不会改的,洛尔迦笑得很温柔,如同春日树梢的花,内心却这样冷漠地想着。
他原本以为对伊芙的那些示弱和心计,只是源于自己这颗贪婪又畸形的心。因为少女是唯一能救他的人,他才会出于求生的本能,竭尽全力试图攀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为此他可以掩藏起自己冷漠而寡淡的真实内心,用漂亮文弱的外表做陷阱,以温柔甜蜜的话语为包装,只要能让对方对自己产生一丝半点的怜惜,便是一分的胜利。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机。
但是一场由奥利弗家主带来的谈话,改变了洛尔迦简单的想法。
“洛尔迦,我的孩子,”奥利弗家主看着洛尔迦那双跟自己如同照镜而生的果绿色双眸,他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不觉得自己对小路已经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了吗?”他说道,“健康的喜欢健康的爱应该是尊重和放手。”
说到这的时候奥利弗家主忍不住停了一下,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但为了教育孩子,他还是硬着头皮,神情温和地说这些鬼话。
他尽可能地面不改色,即使自己现在说的这些,是他刚在网上选了本好评率高达99.9%的《青少年健康恋爱观指导手册》,然后现学现念的。
……但这时,他却听到洛尔迦有些疑惑地道:“爸爸,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我从没觉得自己喜欢路小姐过,只是觉得她可以帮助我而已——还是说这就是喜欢吗?”
他似乎感到极不解,连眉头都低低地拢住了,表情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 ”奥利弗家主眼皮跳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以一种试图补救的态度连忙道,“等一下,洛尔迦,我想或许是我误解你了,你先不要忙着给你的情感下定义,是这样的青春期的孩子总是——”
“好了,爸爸,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可惜洛尔迦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露出一个令奥利弗家主都感到隐隐心惊肉跳的微笑。
“谢谢你,以及你念书的本事实在是生硬,你给我讲的这些,全是从《青春期健康恋爱观指导手册》这本书上一字不改地背诵的吧?这种话从你嘴里出来,可信度低极了,下次给别人说教的时候也稍微用点心吧。”
奥利弗家主:“”
他眼睁睁地看着洛尔迦脸上的表情由困惑不决,继而变得恍然大悟,然后变得胜券在握。
一颗心不断地下沉,尽管事已至此,但奥利弗家主还试图再拯救一下对方,或者说是通过拯救洛尔迦,来间接地拯救对此还一无所知的伊芙:“亲爱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看清自己的心再行动。一个不好的开头是后续许多努力才能弥补回来的,你不要做让以后的自己会后悔的事情。”
“好了,好了,我真的知道了,爸爸,”洛尔迦有些敷衍地应答道。
他起身,拎起原本搁在椅背上外套,边朝外走,边笑着说道:“你放心吧爸爸,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
“嘎——”门缓缓合上,将奥利弗家主那张已近中年但依然英挺的脸挡在门板之后。
他坐在原位,一动不动,脸上也毫无表情,正静静地思考自己是该相信亲生儿子的才智,还是做好准备迎接妻子下一次的巴掌。
不同于他此时沉重的心情,洛尔迦却觉得心情轻松极了,如同一直笼罩在他头上的阴云骤然被抹去,破晓的日光照下,将他的整颗心都照得灿烂澄亮。
即使伊芙脸上又挂上了难言的诡秘表情,大类家里的猫突然开始展示自己的后空翻本领那样迷惑。洛尔迦也依然笑得十分鬼迷日眼,轻声道:“无论是什么要求,只要是你提出的,我都不会拒绝。”
“好吧,”伊芙说着,终于挨着一颗煎熬的心,抵达了她忠诚的炼金术实验室,“我现在需要你稍微低下头。”
洛尔迦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顺从着弯下了他尊贵的腰,于是伊芙十分久违但依然熟练地一指头戳上了他的眉心。
清凉的精神力涌入,洛尔迦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如同一条被人拎着尾巴狂颠许久的蛇,软塌塌地倒了下去,好在伊芙到底是善良地伸手接住了他。
“唉,真愁人啊。”
伊芙十分忧愁地打横将他抱起,并像安置某种昂贵的大型真人玩偶那样将他固定在椅子上,然后半蹲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大少爷昏迷过后难得的老实样子,自言自语道:“虽然我的翅膀很多,但你还真是其中最麻烦的一个啊。”
她在洛尔迦的脸侧打了个响指,然后不幸地发现自己被一打岔,就忘记告诉对方,关于新年荣耀舞会的舞伴,她已经另有邀约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跟这个比起来,她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见伊芙五指张开,按在洛尔迦的灵台之上,月神蝴蝶也少见地以全盛姿态出现,连同那一轮银月也在全密闭的实验室里腾腾升起。
房间门窗紧锁,窗帘亦紧紧拉上,昏暗的一方密室中,冷白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汹涌到近乎骇人的A+级精神力流从伊芙手中扑将出来,又悉数灌注入青年的身体里。洛尔迦的身体还残余着些许知觉,似乎察觉到了这来自外界的冒犯,但在月神蝴蝶的同频操纵之下,只能保持着昏睡的状态。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精神力一寸寸照亮,伊芙眼前的世界都变得与平时不再相同,周遭的一切都被虚化,只剩下一具完美而透明的躯.体,还乖顺地垂首在自己的掌心之下。
灰色的毒素如同雾气般淡淡地缭绕在眼前这人的血管与筋骨之上,尤其是头部,更是被笼罩得如同乌云蔽日。
伊芙驱使着精神力,淡蓝色的荧光围住毒素,她从膨大如棉花的精神力里捻出细细的一线,凑近到灰色毒素面前,顿时灰雾震荡翻滚,像闻到血味后倾巢而出的鲨鱼,转瞬就将那一线精神力吞噬殆尽。
吞噬完之后毒素也没有恢复平静,而是依然蠢蠢欲动地起伏着,试图冲击包围着它们的其余精神力。
自从发现这种虫族提取物对精神力有着近乎贪婪的侵染欲后,伊芙就有心试探借由精神力反向诱导毒素的可能。
一次成功之后,她便一直在复刻前面的操作,抽出一根又一根浅浅的精神力,将原本盘踞在洛尔迦头颅部位的灰雾,一点点地引了下去,从大脑,到咽喉,再到脖颈。到前胸时,灰雾彻底不动了,任凭伊芙如何诱惑,也只是缓缓滚动着在那里盘旋,于是她便知道这里是极限了。
星际人的精神力以脑部为依托,因此洛尔迦体内的毒素也主要聚集在脑部。对于毒素来说,伊芙的精神力固然美味,但再挪动就要吸食不到洛尔迦本体的精神力了,因此它们仅是出于本能,便不愿再挪地。
似是感知到毒素的远离,洛尔迦那张早已失去意识的俊秀面容上,仍流露出一丝少见的放松,总是微蹙的眉心也舒展开些许,愈发显得安静平和。
伊芙低头打量了他一眼,感觉这人气色似乎也变好了一点。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试验结果,便准备收回自己的精神力了。与此同时,手腕上响起一阵细微的鳞片刮擦声,随即一个已经快被她忘了的黑色脑袋慢吞吞地探了出来。
兴许是没能从主人那继续获得精神力支持的原因,再加上之前吓唬路易,耗损了一大波能量,墙中之蛇很早之前就陷入了沉睡。
直到这会儿,估计是洛尔迦那里难得从毒素的包围中获得一点放松的空隙,连带着精神态也好受了不少,它也跟着醒来了。
伊芙没怎么在意墙中之蛇的突然苏醒,问了句“你要不要回你主人那去”并遭到它的行动拒绝后,便又将行动迟钝的蛇重新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洛尔迦还没有醒,纯粹是因为伊芙暂时不想面对醒来的他。
伊芙就近又拖来一个椅子,支着下巴,伴随着身旁青年清浅起伏的呼吸声,边思忖着,边写接下来需要奥利弗家族帮忙搜罗的材料清单。
刚才那么大量的精神力灌输进洛尔迦体内,除了有试探毒素的目的在,也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摸清他的身体状况。经过长期服用由爱葛妮丝调配的缓释药剂,这段时间毒素对洛尔迦身体的进一步侵蚀几乎没有再发生,他的身体素质也因此好了不少。
以伊芙来看,对方现在已经达到可以承担手术的强度了。
除此之外,关于将分解药剂的炼金术式转化为外铭文形式这一工作,伊芙也已经钻研了许久,加上每周一次来自顾朝夕的指导,目前基本术式的书写已初具雏形,只有在第一步的诱引上还有些游移不定。
如果说炼金术式也如写文章般,有一个起承转合的秩序结构,那伊芙就等于后续的层层折进都已经准备就绪,却卡在了第一步的起头上。
好在跟虫族提取物的一次直接接触,给了她很大的灵感,她想自己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需要用到的材料上,与原始版本的分解药剂差别不大,除此之外,因为药剂由内服改成了外铭文,因此还要加一些有催化作用的材料,以模拟人体内的反应条件。
黑色的字迹很快便如水般流泻在纸张上,伊芙搁下笔,从头至尾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留后,便在拿起终端给写好的材料单拍了个照,然后给负责和她对接的管家瑞恩夫人发去了消息,并简单地给她讲了一下其它需要注意的事情。
瑞恩夫人办事的速度很快,让伊芙在房里稍等片刻就将东西送来。果然,约莫半小时之后,实验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来人敲得十分讲究,三长两短,断续均速。
伊芙下意识地以为是瑞恩夫人,毫无戒心地便起身打开了房门,因此当那张熟悉的面容笑吟吟地出现在门板后时,她还愣了一下。
“很高兴见到你,路小姐,”罗文清斜靠在门板后,相当爽朗地冲伊芙笑了笑,“其实我们白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一眼,我就对你心生好感,听说你还是一个炼金术师”
“啪!”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伊芙毫不留情地一关门锁到了外面。
罗文清:“”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帮忙拿过来的材料,又抬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板,半晌才哼笑一声。
见第一面时她就看出了这个女孩肯定是个不好接触的,好在她经验丰富,早有准备。
斯文的敲门声又跟索命似地响起了,伊芙手还按在门把手上,对书中以认人为特长的罗氏大小姐心有忌惮,因此打定主意绝不开门,能避则避。
但世事往往都是好事不成双,坏事不单来的。在这坚持不懈的敲门声中,门外的新麻烦还没解决,她又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衣物摩挲的莎莎声。
“……”
前狼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