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人在紧要关头总是会爆发出强烈的智慧,很难说清那一刻伊芙想通了什么,但背对着即将洛尔迦,她还是晃神了一瞬。


    ——所以他怎么会醒得这么早……还这么巧?


    首先可以排除是罗文清敲门把人吵醒的可能, 她笃笃敲两下, 就能强行把中了同频操纵的人唤醒,那伊芙也不用干了,老实回美第奇家族去卖烤红薯得了;


    其次排除洛尔迦其实一直都醒着,只是刚才在装睡的可能,虽然以对方的演技完全做得出这种事情,但他应该没这个硬实力;


    那排除这些可能之后, 就剩下一个解释了,猝然间伊芙想起来洛尔迦原来的精神力等级也是A级, 只是一直被毒素困扰才跟废人无异。


    而她刚刚,才亲手将聚集在他脑部的毒素给引走了,凑巧的是,月神蝴蝶又是只非常看人下菜碟的蝶,对方精神力越低于她,能力的效果才会越好,也就是说,洛尔迦现在大抵状态真的不错,所以才能这么快从她的控制中挣醒过来。


    伊芙:“”


    她还是没想出来该怎么面对身后那位状似文弱的青年。


    一霎时风起云涌, 情况骤然变换, 伊芙向来信奉识时务者为俊杰, 手腕下意识地一转, 便稳当当地按下了门把手。


    于是伴随着“嘎吱——”一声,门外的罗文清没想到门内人居然回心转意得这么快,举起的手险些直直敲到伊芙脸上。


    幸好她反应向来迅速, 手一翻,就改成了搭在少女肩上的动作,颇为自来熟地凑近她,笑道:“路小姐,请问现在我可以进来说话了吗?”


    而少女的身后亦传来了恰如其时的轻声叫唤:“小晴。”


    叫这么亲昵?


    罗文清不宜察觉地抖了抖眉梢。


    伊芙暂时没搭理洛尔迦,而是转身先让罗文清进来,方才为了方便她用精神力观察洛尔迦的体内状态,实验室里并没有开灯。


    此刻伊芙似乎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环境多么昏暝一般,脸上戴着空白阴惨的银质面具,面具上唯一能看见的那双眼睛又黑得出离,直勾勾地盯着罗文清,道:“请进吧。”


    她视线微微下移,盯到罗文清手中提着的黑皮箱子,里面装着她需要的炼金术材料。


    “ ”这神态确实有些瘆人,但罗文清向来胆大,并没有被这点程度吓到,她依然只是爽朗地笑了笑,然后咔擦一下,打开了墙上的灯,自如道,“家里应该不差这点电费,怎么不开灯?”


    伊芙神色悻悻地看了她一眼,便反手关上门。


    罗文清的自来熟功力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无论是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大胆地跟她请求加终端好友,还是现在腆着脸努力和伊芙搭话。


    她进实验室跟回自己家似的,将箱子往桌子上一搁,便关切地问脸上尚有疲态的洛尔迦道:“表弟,你身体好点了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困倦?”


    “好点了,因为我刚刚在睡觉休憩,”洛尔迦在说到睡觉休憩的时候,悄悄地往伊芙那瞄了眼,可惜对于他的主动示好,对方没有半点的表示,反而踱着步走到另一处桌前,垂着头拨弄她的炼金术材料,十分大方地把场合让给了她们姐弟。


    ——尽管对方盯着材料的表情,有点过于若有所思了,洛尔迦毫不怀疑如果伊芙现在手上有材料,应该会想同时毒晕他们俩的。


    他一顿,揣测着伊芙的心思,就自然而然地问道:“这是我专门看病的实验室,文清姐,你怎么跑这来了?”


    余光里洛尔迦终于如愿看到了黑发少女悄然竖起一边耳朵的情态。


    “我当然知道,我是帮管家送东西来的。”


    “瑞恩夫人做事认真,从不擅离职守,应该是你主动提出帮忙的吧,”洛尔微眯起眼睛,声音温和,却有种让人不容忽视的隐隐警惕和质疑,“之前你来我们家的时候,可从来没见你对这地方感兴趣过,而且你还说过我这里药味浓厚,你并不喜欢。”


    “洛尔迦,这你就不懂了。”


    罗文清不知道第多少次爽朗一笑了,即使察觉到堂弟的敌意也面不改色:“以前的我不懂得体谅,太过任性,但现在的我已然明白了一家人应该相亲相爱相互体谅的真谛,你看,这不就主动帮忙拿东西过来了吗?”


    “ ”


    一旁的伊芙简直叹为观止——对罗文清的厚脸皮,她上次跟罗文清打交道,还是对方帮着伊莎贝拉骗她去试炼机甲的那次,当时的罗文清在被戳穿后也是一副毫不尴尬的样子。


    不过这个人确实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对于她的一切别有所图,无论是求色还是求财,罗文清从来都没怎么刻意地去遮掩,但这种大方展示的欲望却并不让人讨厌,反而令人觉得她有种别样的坦诚和恰到好处的装傻。


    至少扪心自问,伊芙并不讨厌罗文清,应该说是少有人会讨厌这样真金白银目的明确的交往方式,或许这就是连眼高于顶的伊莎贝拉都愿意跟她交好的原因吧。


    伊芙侧过脸,看了眼另一旁虽然还端着微笑,但笑得还不如不笑的洛尔迦,心情有些复杂。


    唉,还是太年轻了。


    她将手上的书册整理好,然后摞到桌上,轻轻的一声砰,却立即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洛尔迦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被伊芙先行开口打断:“罗小姐。”


    “嗯?”


    “实验室毕竟是我的工作场合,”伊芙不躲不闪地直视着罗文清,“如果你想同洛尔迦一聊手足情深的话,你们可以到门外说。”


    ——这人太过滑不溜手,有她在身边,总感觉不太放心,还是尽快打发掉比较好。


    罗文清眉梢轻挑,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在观察过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就又改变了态度,不过这个提议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正合她意。


    她瞥了眼已经有点绷不住脸色的洛尔迦,转头便抚掌笑道:“好啊,我确实有点事情,不过不是找洛尔迦,而是找你,如果小晴愿意跟我出去说的话,那真是太给我面子了。”


    “可以给你面子,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伊芙真心发问,“为什么你也喊我小晴?”


    她们有这么熟吗?


    而且前世用了三十多年的名字,被人这么亲昵地喊出来,感觉真的很奇怪。


    “哦亲爱的,当然是因为我弟弟也这么喊呀,”罗文清笑眯眯道,炮火转移得相当理直气壮,“难道他可以喊,我就不可以吗?”


    “不,其实他也不可以。”


    伊芙闻言,眼神斜斜地睨向洛尔迦。而洛尔迦在接收到这眼神的瞬间,脸色微微一变,忽然绽出一个笑,柔柔道:“我跟爱丽丝学的。”


    他甚至还以一种好心到积极的态度,反问道:“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又不好意思直接跟爱丽丝说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告给她。”


    伊芙:“”从同一招炮火转移,能看出这两人确实是姐弟了。


    昵称这种事当然是亲近的人怎么喊都无所谓了,况且爱丽丝本身就爱撒娇,久而久之无论她喊出什么样亲昵的称呼,伊芙都已经不感奇怪了,但洛尔迦和罗文清这又是凑的什么热闹?


    伊芙相信洛尔迦也清楚这点,她也相信洛尔迦一定是故意拖爱丽丝下水的。


    “其实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执着于跟她比待遇,”她有些无语,“算了,你们就这么喊吧,但我希望这是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干了。”


    “好的,”洛尔迦唇角勾起,微笑道,“谢谢你,小晴。”


    这会儿装傻倒是装得很好,颇有他表姐的风范。


    伊芙懒得继续理他,转而和罗文清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实验室,直到走至稍远一些的梯道拐角。


    这一层楼基本都是洛尔迦的地盘,他因为头疼的毛病,所以格外喜静,连同这处拐角也没什么人来往。


    “好吧,差不多也到了吧,”站定的地方离实验室有将近十几米的距离,罗文清转头看了看,确认即使是身在实验室的洛尔迦,也不可能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后,便又转过头来,轻松道,“其实我找你呢,只是觉得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想跟你认识一下,就是不知道小晴妹妹愿不愿意给我这么个机会呢。”


    伊芙打量她片刻,这才轻笑了一声,道:“罗小姐找这样的搭讪借口,未免太老套了。”


    她没有要摘面具自证的意思,因为罗文清明显只是拿这个当借口而已,轻易摘下面具自证,反倒容易让对方从纵横的伤疤底下看出什么来。


    罗文清喜好美人的事,在整个首都星都出了名的,而在伊芙看来,这只是她将晕轮效应玩到极致的表现。


    她的放浪声色越出名,就越像光亮无比的聚光灯照射所在,这时候人们反倒容易忽视她掩饰在喜好美色之下的其它行为。


    就像很多人或许知道罗文清最近又看上了某个美人,却少有人关注被看中的美人有什么能力或特点,即使有,依照人类下流的天性,也只会先入为主地觉得是“以色上位”。


    真是难以想象,这么简单的一招,却被罗文清熟练地玩了这么多年。


    “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说话要更直白一点,我以为炼金术师都不爱说人话的,”罗文清收起点笑,伸出手隔空点了点伊芙,半是玩笑半是试探道,“不过一上来就挑明主题,这个作风倒是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伊芙挑不出错地平淡回道:“罗小姐的朋友可没有普通人,我就当您在夸我了。”


    “真是不客气啊,好吧,这点又倒是很炼金术师。既然你看出了我别有所图,那我也不跟你兜圈了,最近美第奇家族的大少爷被人袭击的事你知道吧?”


    伊芙眉心一跳,罗文清却仍继续道:“我虽然也不怎么喜欢塞西尔,不过他毕竟还是美第奇的大少爷,也没那个兴趣暗算他,但美第奇家族却一口咬定这事有我们罗氏的人参与其中。家主亲自为他儿子出面,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然后就这么一查,我就发现这事还真跟我们罗氏有点关系——卡罗尔分部有个小喽啰说他的新上司长得跟美第奇的那位极像,应该是美第奇家主的私生子,并且将消息传给了塞西尔,而这也就是那夜塞西尔会带人出府的直接导火线。”


    “”伊芙仍然十分镇定,甚至还笑了一声,“这不还是罗氏自己御下不严惹的事吗?”


    罗文清暗道一声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比了手势,示意伊芙听自己慢慢讲,然后便懒洋洋道:“是,我们罗氏肯定有错,但那个小喽啰到底有没有撒谎呢?之后我就去查了那个传说中的私生子,别的不敢说,但我看人的眼力还是极好的。天然的脸和整容的脸我能看出来,是碰巧长得像、还是遗传作祟我也是能看得出来的,话说——”


    她响亮地笑了两声,似乎想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垂着眼,噙笑看故作镇定的年轻炼金术师:“罗文舟那小子做事烂得狠,连你们的来历都没清理干净,你们好歹也是排行第一的雇佣兵小队,看人怎么这么差,居然敢跟他合作的呢?嗯?”


    虽然早知道这一切做得有些潦草,但毒牙覆灭的那天,因为路德维希赶来得太快,颠倒仙境根本来不及把事情收尾好,但伊芙也没想到罗文清居然如此雷厉风行,不过几天就能把事情查得八九不离十了。


    在对上女人那双总用笑意和风流掩饰着锐意的眼睛,伊芙脑中难得短路了一瞬。


    好在还有面具挡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因此从罗文清的角度看来,面前的少女只是微微偏过脑袋,姿态像一只被捕后仍绞尽脑汁思索求生途径的小鸟。


    为此,她伸出一只手,搭上伊芙的肩膀,亲切道:“所以,亲爱的,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沉默了许久,伊芙才慢慢开口,每一句话都是她的大脑在高速旋转的结果:“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而不是直接告诉我的雇主,或者直接把我们交给美第奇家族?”


    “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揣着手,冷沉沉道。


    “唔,我可没有要对你做什么的意思,否则就不是过来跟你说这些,而且直接和你在公堂见了,”罗文清拍了拍她的肩膀,丝毫不在意地笑道,“放松点,我只想和气生财,跟美第奇家族的冲突我可以帮你摆平,不过我也不能什么好处都不要。”


    她句句都指着美第奇家族的那件事,一瞬间伊芙福至心灵,猛然想通了罗文清兜来绕去说这些的意图是什么了,她扭过头,定定地看着罗文清道:“我不可能做到奥利弗家族放弃从秦梦得身上得到好处的机会。”


    “那当然,而且罗氏也不想失去奥利弗这个盟友,单靠我们自己可掰不过独步军部的卡文迪许,而跟他们联手也总好过跟美第奇那朵食人花联手,”罗文清斜睨着她,“但我也不希望在这场合作里奥利弗占太大的优势,你跟秦梦得关系很好吧?我跟伊莎贝拉关系不错,因此对秦梦得也并不陌生,她向来独来独往惯了,现在能跟奥利弗搭上,是你在其中牵线的吧?”


    “你很有本事,我本想邀请你来罗氏,正好还能让你跟队友团聚,不过既然你是洛尔迦的主治炼金术师,那我就不好这样做了。”


    伊芙虚着眼看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的意思也已经昭然若揭了,罗文清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都不喜欢把自己的要求说得太清楚,随时留坑考验别人是这种人的爱好。


    她最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这几天我会因为给洛尔迦做手术,而不得不无法出门也无法见客的。”


    “很好,很有眼力见,”罗文清爽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目的达成后便不再吝啬自己的夸奖,“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体验感真的很好啊,日后要是从奥利弗家族辞职了,欢迎你来我们罗氏试试。”


    ……见鬼,伊芙面具后的面皮微微紧绷,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一脸志得意满的罗文清,随后又转开视线。


    从来都只有她打鹰的份,还没有鹰啄她的份,伊芙的性格里本就有几分隐隐的独裁主义,虽说她本就打算在最近给洛尔迦把毒症问题彻底解决了,也没打算插手奥利弗和罗氏两大家族的合作,但这么被强求着退出还是很不爽。


    她状似老实地垂下眼睫,掩盖起眼中疯狂闪烁的算计之光。


    第92章


    由此可见罗文清在善用刻板印象的同时,本人也被刻板印象绊住了。并不是所有的炼金术师都那么的高傲和信守诺言,以及不擅长玩弄语言陷阱,至少她不是这样的。


    ——在做过保证后, 转头又用通讯道具联系上秦梦得的伊芙如是想道。


    她没有敢用终端联络, 而是相当曲折地用炼金术道具发消息,只因星网本身就是罗氏开的。在不能保证罗文清是否已经悄然盯上她之前,伊芙都不会擅自使用星网的。


    之所以对公网抱有这么高的警惕,还是因为上辈子同事连着公司的工作网骂上司,结果被约谈了的惨痛经历。


    好在,自打穿书之后,她一直都有注意这方面。伊芙没有网瘾,最常用的黑市是没有绑定真人身份的,只有自注册之后的任务交接记录,就连在日常花销方面都用的不记名的储值卡,所以直到目前为止。藏在雇佣兵兼炼金术师“路晴”这个身份之下的真实身份还侥幸没被挖掘出来。


    美第奇家主那虽然能通过对家族日常的高度监视, 发现她蓄意假死的真相, 但在她跑去黑星之后,便也如水滴落入海里一样, 很难再精准定位到她的下落了。


    和特权阶级打交道就这点不好,稍微有点风吹草动, 就不得不做好全方面的防御。


    跟秦梦得交代完自己目前所知道的情报之后,伊芙便有些疲惫地松开了捻着耳坠的手指,真心感到脑力运动太折寿了。


    她尽可能地帮秦梦得回忆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关于皇帝的信息, 其实奥利弗家主还有之前的黑衣人这些人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因为这皇帝在原著小说中完全就是个背景板,所以饶是伊芙也给不出更多的信息了;至于其它人,秦梦得自己本就是被卡文迪许家主放到伊莎贝拉身边的未来一把手, 多多少少也有些来往。


    她能帮上秦梦得,就是借由提前了解小说剧情,给她透露一些接下来会发生的重大剧情点。


    原著剧情开始的两年后,也就是爱丽丝进入第一帝国学院的第三年,新一轮虫族战争爆发,连尚在学校中的备用人才们都被选调上战场,这个时候女主已经将自己的后宫收集得差不多了,才干和人格魅力也已经获得了几乎全学院的认可,再加上皇太子的鼎力支持,因此加入军团后就飞速晋升,并在担任上总指挥后带领人类军打败虫族。


    而现在作为虫族战争开始前四年,虽然那场可怕的战事还没有爆发,但实际上已经有了隐隐的苗头。宇宙深处的虫族女王虽然还没有苏醒,但女王的部将已经渐次醒来。


    女王总共有72位大将级的近臣,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超越了高级虫族的更高级存在,连同女王本虫,被称为王级虫族。虽然这么多场虫族战争打下来,死了很多虫族,其中不乏王级虫族,但每当下一次战争开始时,还是会有新的继任出现,王虫的总数始终维持在73位。


    当然普通人并不知道这些,这都是军部最高级别的绝密资料。而伊芙要告诉秦梦得的就是,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只王级虫族醒来,并杀死一位隶属于卡文迪许家族势力范围的军团长。


    她之所以知道这个信息,就是在小说里,皇太子某次跟爱丽丝月下散步,两人聊起虫族战争带来的破坏时,皇太子就提到过,他20岁那年的新年荣耀舞会上,一封急报送入首都星的卡文迪许家族,在这阖家团聚的喜乐时候,前线却出现了一只王级虫族。


    死去的军团长是第九军团的军团长,皇帝若是有心认秦梦得归宗,就一定会发挥出她的用处。在秦梦得的履历中,最有价值的一项就是曾在军部任职,如果皇帝还没有彻底昏头,就必然会再次将她派去军部。


    伊芙让秦梦得尽可能地争取第九军团的职衔,这样一旦意外发生,她就能以皇子之尊,在最快时间内临时接掌过军团长的权力,倘若她能成功杀死王级虫族,功勋足以让她牢牢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不过上战场肯定是有风险的,”伊芙平静告诫道,“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而非要求你一定要怎么做,因为没有人有权利强迫另一个人去冒着生命危险做什么。”


    秦梦得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尽管伊芙并没有明说让她这样的做的原因,但从那含蓄而欲言又止的话语中,她也敏锐地嗅到了某种风雨将来的气息。


    半晌后,她说道:“我想博一把。”


    “那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伊芙回答道。


    然后就结束了这段通讯。


    伊芙只能说到这个份上,说多了,对秦梦得目前还不应该知道的那些机密,如果她太明显地表现出对这些事情的深入了解,只会招致其它人的怀疑,从而给她们两人带来麻烦。


    另一重原因,就是她在有意地把控着给秦梦得的情报。原著中第四公主跟虫族勾结的壮举实在是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伊芙不得不留着点防招,如果秦梦得依然表现出原著中那种极端大反派的倾向,那伊芙反手就会利用这场王虫之变提前解决掉她。


    多年的打工生涯还是给伊芙留下了一点有用的东西,比方说随时留一手的人生态度,再比方说熟练的职场心理学。


    走廊侧边的窗户大开着,罗文清跟她交涉完后就先一步离开了,只余下伊芙还站在原地。她转过头,看远处青郁起伏的群山和淡蓝色的远阔天空,飒飒的风从她的耳畔拂过,将外界的新鲜空气带入这座巍峨沉闷的城堡。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的平和淡泊,就好像只要她愿意,那时光便能在点头的瞬间凝固。


    但生活实际上从未有过真正的平和,即使是此时此刻,也有野心勃勃的贵族正谋划着从龙的大计,有只手遮天的高门正恼羞成怒地清算被暗算的真相,有人正搭乘着宇宙飞船在星系间遨游,也有人正在一间暗室之中等待新生的机会。


    悠然的只有世界,人永远在轮转中奔走忙碌。


    她收回缈无定点的视线,将目光投回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


    洛尔迦还坐在炼金术实验室兀自出神,只在伊芙进来的时候转了转眼珠,玻璃珠似剔透圆滚的绿眼,远远地便盯过来,加上那惯常苍白的脸色,这一刻的他看着格外没有活人气。


    “你们谈什么了?”他问道,“表姐早在你回来之前就离开了。”


    她走之前甚至还进来跟洛尔迦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心情极好。


    “她让我这几天专心操心好你的事,别的暂时都不用管了,然后我答应了。”


    她跟罗文清谈的内容牵涉太多,虽然伊芙不介意把这些告诉洛尔迦,但仔细讲起来太麻烦了,不如直接说结果,稍微修饰一下,还能缓和缓和这对姐弟俩的关系。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洛尔迦的脸上就浮现出一点薄红,视线也不好意思似地垂了下去,那副害羞的样子引得伊芙都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这也太好哄了,要是以后都能这么随便给点甜头就安分下来,那她岂不是掌握了拿捏这人的诀窍?


    这样邪恶的念头只在伊芙心头晃了一瞬间,便又因为违反职业道德而被抛之脑后。她拿过罗文清先前提过来的黑皮箱,沉甸甸的,打开后发现里面居然不止一份材料。


    除去一些方便保存的晶石和风干草本,从活物身上获取的材料也准备得好好的。


    就比如这其中就有一味材料,来自一种名叫三宝蟾蜍的异兽,这种蟾蜍经常出没在污染严重的废星,因为身上有着三色镭射光因此被称为三宝蟾蜍。


    以污染源为食的异兽有着极强的清洁过滤能力,因此伊芙选用它的心脏作为药剂的中和材料,但也因为生存环境的极端,即使用低温环境最大程度地压制住活性,三宝蟾蜍的心脏在脱离体内的一个月之内也必然腐化成污水。


    而此刻装在冰冻匣内的这颗心脏,拇指指甲盖大小,暗红色,犹带着异兽独有的血腥气,何止是保存程度好,完全就是现剖下来不久的新鲜材料。


    伊芙只看一眼便合上了匣子,对四大家族的阔绰作风看得多了,感觉也没那么惊奇了。


    奥利弗家族总共提供了三份材料,炼金术材料价值不菲,虽然他们不差这点钱,但伊芙还是想尽量在三次之内成功炼制出药剂。


    分解药剂本身的等级并不高,属于有术式有配方就能炼制出来的中等药剂——也就是说,任何一个底功扎实的三星级炼金术师都能炼制出这种炼金药剂,但经过伊芙和顾朝夕的改良,它现在作为外铭文形式的工具药剂,炼制难度直线上升,不仅要有术式和配方,还需要加入炼金术师自己的理解。


    炼金药剂的炼制,就是将放入材料和书写术式的有机结合。在分解药剂改良之前,只需要照本宣科地按顺序做完所有步骤,然后等着开炉出药就行了;


    但改良之后的一切都是新的,该在什么时候放入术式,才能使药剂成为一个严丝合缝的炼金术制成品,这十分考验炼金术师的个人功力。


    若是顾朝夕这种等级的大炼金术师,甚至不需要多加思索,仅凭着对炼金术的超灵敏悟性和丰富经验,就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但问题是顾朝夕现在并不在伊芙身边,就算在,伊芙也不打算向她求助。


    如果她想继续晋升四星级炼金术师,就必须学会自己把握这个“度”。


    脑袋里想着药剂炼制顺序的事情,伊芙翘着腿坐下,背往后靠在椅背上,仰着脑袋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静静思索,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从面具的空洞处迸发出智慧的冷光,神情与做不出数学题遂在晚自习发呆抠手的高中生十分相似。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双细瘦纤长的手按上了她的肩膀,深深浅浅地按了起来。伊芙头歪了歪,就看见洛尔迦正垂着长睫地给她揉着肩膀,卷曲的黑色长发也顺到肩膀一侧,看起来十分贤良淑德。


    “ ”这一幕暖心之余,着实也有些诡异,伊芙沉默了许久,虽然不知道大少爷这是想干什么,但还是不太想拒绝这送上门的服务。


    因此她没有制止,而是就着这个姿势问道:“你坐在那边很无聊吗?”


    洛尔迦摇了摇头,而是伏在她耳边极近处吐息,凉丝丝的,像蛇信子,轻声道:“你看起来似乎很累。”


    “确实有点。”主要是心累。


    洛尔迦愿意主动来当按摩小工,那伊芙自然没有推脱的理由,她两眼放空着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我现在不是,假如你现在遇到一个问题,你需要将几种物质融合到一起,但你并不知道该按什么顺序放,如果放错了就会导致实验的失败。”


    伊芙试着将自己遇到的问题阐述给他听,不为别的,纯粹因为她觉得洛尔迦身上颇有点邪门的感觉,想试试能不能用魔法攻击魔法,也从这小子身上汲取一点邪门之力:“如果是你,你会采用什么办法获取正确的放入顺序?”


    “穷举法?”


    洛尔迦很快就给出一个最常见的办法,但也立即就遭到了伊芙的无情否认。


    “不可以,你只有三次机会。”


    洛尔迦看了看桌上的材料,心知对方大概率是在向自己征询关于炼金术的问题,虽然很想跟对方说奥利弗有的是钱,让她不用节约,直接砸钱尝试就行。但又觉得伊芙要是真一次一次试下来,不谈耗费的材料,光是不断尝试又不断失败就够折磨人的了。


    他拧起眉心,神色间多出几分认真的意味,思索片刻,便道:“那还有两个办法,一是你仔细整理出这些物质的性质和可能会引发的实验反应,然后根据这些条件推理出最合理的一个放入方式。”


    这个方法听起来还不错,不过伊芙已经尝试过了:“没用,即使整理出这些,也推断不出唯一的结果——可行的方案依然有很多。”


    “那还有第二种办法,”不知从何时起洛尔迦按压的手已经停下了,但他还靠在伊芙的肩头,从远处看就像两人正贴在一起亲昵地咬耳朵,他恍若未察般继续道,“放弃思考,完全按你的直觉放。”


    伊芙眼皮一跳,下意识就想说:“这完全就是碰运气吧”


    “不是碰运气,”洛尔迦打断了她的话,“你听说过上帝的故事吗?神七天创世,祂说要有光,便有了光;祂说要有天与地,世界便以水为间隔,区分开了天与地。祂想到什么,便有什么,在祂随心所欲的谶言中,井然有序的世界便诞生了。”


    “不要把自己局限在框架里,因为主宰不需要遵守任何既定的法则。”


    他仔细替伊芙整理耳边鬓角的碎发,随即双手搭在她肩上,侧脸几乎贴上冰凉的银面具,亲密无间又带着莫名的虔诚道:“假想你是神吧,感受那些死物里残余的灵性,并赋予它们新的生命形式。”


    紧挨着的低哑嗓音,在此时却莫名与伊芙记忆中的另外几行手写小字重合起来。


    齐奥南多一直在强调的创造理论,与炼金术界一般流行的转化理论,在实践上究竟有什么区别?


    而又为什么只有四星级的炼金术师,才能去神域面见那位炼金术师的至高神座?


    世界忽然变得好模糊,真理如同隔着毛玻璃片的隐绰身影,而她也只是身处界限此端的愚昧求知者中的一员。


    似是恍然大悟的同时,一个震撼的念头也随之浮上了伊芙的心头——


    搞宗教信仰的人还是有点真东西的。


    “我决定了。”


    伊芙突然深沉道,于是已经近乎整个人都伏在她身上的洛尔迦好奇地“嗯?”了一声,准备听听她有什么感悟。


    “等我忙好了这茬,我决定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在信仰和灵性的海洋里追求人生的更高境界。”


    伊芙躲开了些许空间,拍了拍洛尔迦的肩膀,示意他可以闪开了——不干活就不要压在她身上,同时继续宣布道:“到时候记得把你的书借我看一下。”


    洛尔迦:“”


    他突然也感觉心好累,为什么?


    第93章


    感受它物的灵性, 从而揣摩出冥冥之中的定数与运行法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炼金术师本身就是一项门槛极高的职业, 在度过了前三个阶段之后, 从三星级升迁往四星级的这一道坎依然卡住了无数人。


    不以其它任何条件为转移,瞎子可以是天才炼金术师,精神力天残者也可以通过学习炼金术逆天改命, 一切只以个人的悟性为唯一准绳。看似给了人生另一次机会,实则只是一场更残酷的天赋霸凌。


    不过伊芙遇到了比这更严峻的问题。


    她盯着手上质地如水银的稠糊金属色液体,毫无疑问,这就是成功了的分解药剂,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格外感到困惑。


    依照伊芙原本的打算,就算是天才,也应该是一次试水,二次改进,三次成功的,但没想到仅仅是第一次,她坐在炼金的小炉前,精神力包裹着包括材料和器皿在内的炼金物品,微闭起眼,试图从中感受到一丝半点的“灵性” ,然后就在中途某个步骤之后,一种突如其来的奇妙感觉击中了她。


    身体快于意识地写下了炼金术式, 并投入——然后药就练成了。


    “ ”完全不知道怎么成功的。


    在此之前伊芙从没觉得自己是炼金术的奇才,顶多就是算点小天才,对于其它炼金术师都爱强调的悟性天赋,她也没有特殊的感受。在她看来,一道炼金术式,跟用英文写成的高数题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秘文的门槛加上术式的组合运用。


    何况星际人因为拥有精神力的缘故,脑部格外发达,连带着伊芙学起炼金术也并没有感觉吃力。


    除了第一步时曾在炼金术秘文上,因为语言不通被卡过一次,后面她就一直跟打游戏似的,不停地炼药,就像练技能一样,重复多少遍之后等级就自然而然地升上去了。


    但这次的成功显然不属于这种熟能生巧的机械性工作之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法当做之前的流水线工作来看了吧!


    伊芙沉吟片刻,突然转身问一旁洛尔迦道:“你觉得,我身上有没有什么残疾的地方?”


    要是自己真是天纵的炼金术奇才,那按照齐奥南多的理论,自己怎么着也得有个残疾的地方吧。


    “?”洛尔迦闻言,顿时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实话实说道,“你看起来很健康。”


    “唉,我就知道。”


    伊芙把自己往后一摔,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高举着银白色的粘稠药剂,看它在顶灯的照耀下折射出冰凉的寒光:“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因为她是穿书的缘故,所以体质上跟星际人不同?


    没想到穿书居然真的送了金手指,就是她发现得有点晚。


    不过就算是这么想,伊芙依然觉得哪里怪怪的,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就这样,偶尔被老天善待一次,也会觉得有更大的坑在未来等着自己。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药剂,事已至此,深究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过来,”伊芙朝洛尔迦伸出手,像招小狗似地把他招过来,再问道,“去你房间还是就在这?”


    洛尔迦:“?!”


    他的脸顿时就红得快冒气了,靠坐过来的时候异常沉默,半晌才小声地问道:“需要我脱衣服吗?”


    伊芙用看傻子似的视线看着他,意思是他问了个屁话。


    炼金术实验室有恒温控制系统,不过算不上很暖和,加上洛尔迦本来身体素质就不是很好,脱掉上半身衣服的时候,大理石般苍白的皮肤裸露在微凉的空气里,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伊芙刚将室温调高了些许,见状便道:“你要不先把衣服套上,等温度上来再脱。”


    “不用了,”洛尔迦反倒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简短道,“速战速决。”


    伊芙便不再多话。


    她捻起一支软毛笔,浸透银白药剂后便在洛尔迦身上深深浅浅地写了起来。药剂质地粘稠,因此伊芙写了两笔就不得不再沾一次,她以前从没有试过这种以人体为幕布,大量书写秘文的外铭文方式,而药水一旦沾到肌肤上,便又悄无声息地浸润了进去,再无痕迹。这就需要伊芙用自己强大的记忆力,来记住落下了几笔,又落在了什么位置。


    未免出错,她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全神贯注地将视线灌注在那些弯弯绕绕的符文上,满脑子只剩下已写和将写的炼金术式,额角都沁出了隐隐的汗。


    洛尔迦也并不好受,药水初挨到身上,只觉得冷得像才化开的冰水,但沁入肌肤又开始隐隐的发热。


    略带毛糙的软笔头刮在他的肌肤上痒痒,像女人尖长的指甲轻轻搔拂过,每一笔落下时都带着冰凉的烙印,离开后又转瞬变成燎原的肤下之火,好似水火交融,直烧得他五内俱焚,


    太激烈了他从没经历过这样强烈又冲突的感官刺激以至于竟感到有些难以承受。


    昏昏沉沉之中,洛尔迦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即精神力从眉间涌入,身体出于本能地想要抵抗,却听到少女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声音:“放松,不要抵抗,然后接受它。”


    在这一声指示之后,青年竟真的放下了所有的潜意识抵抗,一整个精神世界都松懈了下来,门户大开地任由银蓝色的精神力进入,并接掌过指挥权。


    这感觉太熟悉了,莫大的睡意涌上,在意识的最后时刻,洛尔迦勉力睁开眼。


    ——然后他看见了一只美丽到无法描述的蝴蝶。


    蝴蝶的身躯是半透明的,白金色的蝶翼纤薄而轻盈,徐徐飞过时,翼端还会洒落点点月辉般的星尘。


    他有些怔怔道:“原来是蝴蝶啊。”


    “嗯?”伊芙从鼻端发出一声疑惑的含糊气声,虽然靠得近,但她精力全关注在炼金术式的书写上,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洛尔迦的反应。


    方才若不是他难受得咬破了嘴唇,点点血珠如豆粒般坠在伊芙的手背上,她甚至都未必发现得了洛尔迦此时难受的情态。


    等她一笔画完,就看见人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接掌过洛尔迦所有意识的月神蝴蝶正停在他肩上,一双黑豆豆眼瞅着伊芙:“嗡。”


    伊芙:“”她移开了视线。


    瓶中的药剂只剩下了浅浅一层底,伊芙瞟了眼,便毫不犹豫地用软毛笔沾起这点药剂,在洛尔迦身上写下最后一部分术式。


    笔尖抬起的一刹那,药剂留下的痕迹重新浮现在皮肤之上,所有勾连而成的秘文瞬间爆发出宛如镁光灯般闪耀的雪亮光芒,在这爆裂光焰的中心,赤裸着上半身的洛尔迦正低着头,端正地跪坐在地上。


    室内骤然以他为风眼卷起一阵狂暴的飓风,窗帘高高鼓起如扬起的船帆,书架上书卷飞散,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桌上的实验器材移位,风撞在钢化玻璃的器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洛尔迦依然不动如山地垂首坐在原地,只有披在肩后的发丝被吹起。


    伊芙宽大的黑袍被这股妖风吹得呼呼作响,她眯起眼,眼看着洛尔迦身上的符文光芒有些黯淡下去了,而灰暗的痕迹逐渐如古老宝刀上的锈迹般侵蚀上药剂书写的痕迹,心知反应已经开始了,不再犹豫,强行站定后,伸出左手,裹挟着巨量的精神力,按上洛尔迦的灵台。


    室内的狂风似乎停滞了一瞬,但很快,又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一样,加倍地反扑上来,伊芙心知这是毒素的反扑,因此并不畏惧。


    被刮得歪歪斜斜的面具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索性一扯边将银色的面具塞进袖子里,转而一抖右手,将沉睡的墙中之蛇掐醒。


    “嘶——”墙中之蛇在风中迷茫地吐了下蛇信子,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到了什么,它的尾巴紧紧地卷住了伊芙的手腕,以免自己被刮飞。


    但伊芙并没有给它留下反应的时间,她将精神力抽成丝状,一根一根喂给洛尔迦体内的灰色毒素,借以引诱着毒素顺着炼金秘文的痕迹向外析解透出。


    随着在洛尔迦体内的毒素不断被转移走,室内的旋风强度也终于没那么大了,伊芙连忙抓过墙中之蛇,迫使它连上洛尔迦的精神世界。


    墙中之蛇似是感受到了下面一刻将会发生的残酷事情,一改过去乖顺地作风,不仅扭动着试图钻回伊芙的袖子里,甚至还想变回庞硕的原身逃跑,可惜伊芙早有预料,细长的手指立即掐上它的七寸之地,头顶红花的黑蛇顿时就再也动弹不得,只有一双油亮的绿眼悲伤地看着伊芙。


    她一顿,低声道:“不会让你死的。”


    只要洛尔迦没死,作为精神态的墙中之蛇就不会死。


    墙中之蛇不愿链接洛尔迦的精神世界不要紧,它的宿主已经都已经被月神蝴蝶操纵了,此时月神蝴蝶轻轻扇动,便越庖代俎,强行打通了洛尔迦和墙中之蛇长期以来堵塞的链接通道,毒素便如灰色的雾气,细细密密地笼罩住了墙中之蛇缩小后的身体,又被伊芙继续以精神力为诱饵,引入它头上的那朵焉哒哒的殷红花朵之中。


    异常的一幕也在此时发生了,只见那朵红花就像忽然被什么仙霖浇灌了一半,肉眼可见地慢慢恢复了生命力,卷曲的花瓣重新伸直,花蕊变得挺翘,红色的花色也不断变深,逐渐变成了迷离的紫罗兰色,如果说原本的红花还会让人觉得可爱,现在紫色花朵只会让人觉得神秘又危险。


    而与此相对,周围的雾气却在不断变淡,墙中之蛇原本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闭了半天没感到任何不适,又有些紧张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伊芙仍源源不断地输出精神力,要将毒素从洛尔迦体内彻底引出,就只能拿出比本体更多的精神力,才能诱出贪婪的毒素。好在洛尔迦患毒多年,精神力已经濒临枯竭,对于状态正佳的伊芙来说,碾压过去并不成问题。


    就是连续输出了这么长时间,饶是伊芙,都有些脸色发白,她瞟了眼迷瞪瞪看她的墙中之蛇,勉强提起精神哼笑了一声:“都说了你死不了。”


    黑蛇顿时像只狗似的,伸出细长分叉的蛇信子殷勤地舔了舔伊芙的掌心,又被她有点嫌弃地挠起掌心。


    洛尔迦身上的那些纹路,包括药剂和毒素,色泽都在淡去。毒素是因为绝大多数被伊芙引了出去,还剩下一点残留在身体中的,则被没入肤底的分解药剂悄悄绞灭。


    而被引出来的毒素,又被墙中之蛇头顶的花吸食。终于,最后一缕毒素化作的雾气也被花吸走,而花色也定格在了深紫色。墙中之蛇轻轻舞动着身体,松开了伊芙的手腕,降落回地上,它似是感知到了她此时因精神力耗尽而格外虚弱,因而变作庞大的原身,将无知无觉的洛尔迦和脱力的伊芙,包围在盘作圆形的身躯之中。


    对上那双在此时显得格外安静的绿色竖瞳,伊芙心中居然有几分诡异的欣慰心情,类似于看到孩子终于懂事了之时的家长。她扯了扯嘴角,有气没力道:“谢谢你呀。”


    墙中之蛇伏下头,小心翼翼地收着牙,含住她的手,却在下一秒感到颈部一沉,像是有什么重物倒了下来,如同被挖空后倾倒的玉山,软软地横斜在它身上。


    精神力耗尽后,伊芙再无余力支撑,彻底昏迷了过去。


    视夜全部变黑之前,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没想到居然这么费劲。


    加钱!奥利弗家族这回必须要给她加钱!


    第94章


    身体好沉重眼皮也好沉重


    如同置身深海之中,水压从四面八方袭来,裹挟着她不断下沉,直至坠入万丈之深的海渊,只有涌动的洋流托载着身躯,向远处漂去,漂到水母栖居的地方,成千上百只大头细须的海洋幽灵浮动着向上鼓游。


    伊芙出于好奇,伸出手试着触碰了其中一只水母,那只大头水母转身高贵冷艳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条触须就毫不留情地甩了上来。


    “啪滋”一声,如同十万伏电压导过,伊芙整个身体都被电得弹跳了起来,惊呼一声睁开了双眼,醒来后身体仿佛还记着那股酸爽劲,不自觉地打着颤。


    等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下,伊芙这才终于从自己的海底奇遇记里脱离出来,直对着雪白的天花板,她还愣了一下,直到旁边传来熟悉的女声,对方高兴道:“小晴,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什么?”刚醒过来脑子还不怎么清醒,伊芙艰难地转过头,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像偏瘫,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身体偏偏不听大脑的话,导致动的每一下都栓栓的。


    她深呼吸两下,攒足了劲,一鼓作气翻了个身, 这才看清了自己此刻正躺在她的房间里。


    而守在她床的褐发少女,也十分眼熟,不是别人,正是爱丽丝。


    伊芙问道:“爱丽丝?你怎么在这?”


    “你还好意思说呢,”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爱丽丝就有些不虞,“你真是不要命了,居然把自己的精神力耗得干干净净的,还好大少爷及时喊了人来,家族的医师说再晚来一点,就会给大脑造成后遗症。”


    居然这么严重伊芙感到些许差异,因为直到晕之前,她也不过感到很疲惫,却没想到内里居然已经损耗成了这样子。


    似是看出了她在心里想什么,爱丽丝哼了一声:“得多亏你身体对你好呢,晕得早,没尝到不懂事的苦。”


    “现在也没差,我下回一定会注意的,”伊芙龇牙咧嘴地给自己调了个姿势,也不知道是不是躺久了,这会儿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为此她只好强行把注意从这具不中用的躯体上挪开,问道,“话说洛尔迦呢?他怎么样了,毒素都祛除了吗?”


    她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给少爷搬砖!绝不允许结果出现一点问题!


    “哦,大少爷,你不说我都忘了,”爱丽丝一手握成拳一手平铺,啪地相撞,一脸惊觉,“小晴你知道吗?你已经躺了两天两夜的,前面都是大少爷给你看着的,他不允许医师之外的任何人进来看你,文清小姐走之前想最后看望你一次,都被他拒绝了。要不是他熬了一天半,实在熬不住了,这才换了我来,你等等,我先去告诉他你醒来的事情。”


    说罢,爱丽丝便立即起身,风风火火地就冲出去了,徒留伊芙在身后,颤颤巍巍地伸出尔康手:“诶不是,所以你也没回答我的问题啊?!”


    无奈地重新躺了回去,也是这时,伊芙才发现自己脸上空空的,银质面具正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卧室的窗户出于通风的需要,并没有关紧,而是留了条风,任由自然风徐徐地吹入。


    伊芙捂在带着淡淡芬芳的被子里,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会儿凉风拂面的感觉,只感觉自己的意志都要被这样简单的快乐腐蚀了。


    她刚醒来没多久,精神仍然十分困倦,只是这样躺了一会儿,困意便又卷土重来。


    伊芙眼皮一点一点地耷拉了下来,很快便又重新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这一觉睡得比先前那场两天两夜的大觉安稳得多,伊芙没再做什么乱七八糟水母抽脸的梦,时钟指向晚上八点的时候,她这才慢悠悠地再度醒来。


    睁眼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A+级精神力的自我恢复能力极强,连带着身体的不适也少了许多。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点点冷月的寒光从窗外透进来,她翻了个身,动静惊动了原本坐在床边高脚凳上的修长黑影,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床边亮起一簇暖橙色的光,悠悠照亮了房间的一角,于是伊芙这才看清这个神秘的黑影原来是洛尔迦。


    她坐起身来,床头还放着一袋营养液,伊芙咬开了袋子,坐在床头慢慢地吮吸着营养液,聊以恢复体力,顺便招手示意一直不说话就坐那边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洛尔迦靠过来,轻快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妈妈请路易叔叔来看过了,毒素已经清空了,解决得很干净,”床边柔软的被褥往下一塌,是洛尔迦坐过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呢?”


    这话问得有点没头没尾的,伊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这人是在问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恢复能力很强,已经感觉不到酸痛难受了,就是还有点累,再睡一觉应该就差不多了。”


    其实她能恢复得这么快,也得有赖于洛尔迦送医送得快。


    伊芙昏迷之后月神蝴蝶也跟着被收起,脱离控制的洛尔迦自然就清醒了过来,没有人知道他刚拿回意识的主导权,就看见少女脸色惨白地倒在自己面前时是什么心情,那一刻洛尔迦只感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正手上挂着营养滴剂,坐在家族中某位四星级炼金术师的门外。


    奥利弗家主靠在他对面的墙上,一边处理终端上的事项,一边空出点余光,打量着自己的大儿子:“ 冷静下来了?”


    洛尔迦轻轻地“嗯”了一声。


    “休息一会儿,等滴剂挂完了就跟去找路易复查一下,”奥利弗家主见他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便又将视线转移回终端上。


    他是接到了家里传来的急讯,才匆匆从宴会提前退场回来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到同样忙于工作的妻子那边。好在两人只是看着惨烈,据里面那位正忙着治疗伊芙的炼金术师所言,她只是因为精神力透支才昏过去的。


    “不过大少爷状态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四星级炼金术师面上露出些许惊疑。


    家族中基本每一个炼金术师都曾为洛尔迦的毒症苦心焦思过,他也不例外。因此看到洛尔迦的毒素居然真的能被消除干净,还是被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炼金术师治好的,这位奇迹大炼金术师的心情无比的复杂,他叹了口气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炼金术界后继有人了。”


    不过这些事情洛尔迦都没有说出来,因此伊芙也就无由得知。


    她只是松了口气,接着过问了一些自己比较关注的事情,在她的昏迷期内,奥利弗和罗氏的合作终于拉扯完了,邀函已经送往了皇宫,此外,因为她的醒来,爱丽丝这下终于可以去安心备考自己的二星级炼金术师资格考试了。


    伊芙对着原著中的时间掐指算了算,女主的升级进度稍显慢了些,不过奥利弗家族的学习机会比黑星那会儿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念在爱丽丝不仅要学炼金术,还要学习机甲驾驶等一干课程的份上,她决定暂时先不鸡娃了。


    台灯不算明亮的暖色光幽幽地照在两人身上,并在墙上拖出两道折叠过的瘦长影子,房间一时陷入了安静。


    过了一会儿,伊芙才继续道:“家主现在在家吗?”


    她有点期待去找他兑现报酬了。


    “爸爸不在,这个点他还在外面参加应酬,”洛尔迦摇了摇头,沉吟片刻,“不过路德维希在家,有事情的话可以找他解决。”


    伊芙:“”


    一听到路德维希,她就有点萎了。


    伊芙慢慢放松了肌肉,然后像一只条长毛顺的软体动物一样滑进了自己被窝,闭上眼睛安详道:“那还是算了吧,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事。”


    洛尔迦闷闷地笑了一声,随即伸手替她关掉台灯,起身温柔道:“好吧,你继续休息吧,那我先走了。”


    “晚上好。”


    “晚上好。”


    次日伊芙就可以下床了。


    奥利弗家主和罗夫人在夜里就双双回来了,这会儿她反倒不急着主动去找她们了,最后还是在体能训练室进行基础技能训练时,收到了来自于家主的传召。


    体能训练室这种地方在奥利弗家族向来都少有人问津,再加上这个点,路德维希他们都还在上早课,偌大的训练室,就伊芙一个人在。因为戴着面具不方便戴作战瞄准镜,她干脆就将面具摘下了。打过三组靶向训练,终端发出了有新消息的提醒音。


    伊芙随手将作战眼镜向头顶一推,连带着细碎的额发都被推上去了,露出可堪为整张脸上最完整部分的光洁额头。她抓住搭在肩膀上的毛巾一角,一边按去脸上和颈间的薄汗,一边拿起终端看消息。


    奥利弗家主要召见她,而且态度也十分亲近——他将会面的地方定在了卧室的外间休息室。


    伊芙上下翻了翻,没等到后续的消息后,回了个“收到”,拎起干净衣服就进了训练室自带的淋浴间。


    冲过一个战斗澡,又用烘干机把湿头发吹干,等伊芙终于裹着一身沐浴露的清爽气息,推门进入休息室时,就看见奥利弗家主正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支着脑袋揉太阳xue 。


    看到伊芙那头蓬松的头发,他也有些诧异:“你早晨起来洗头?”


    伊芙:“您现在才起?”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伊芙打破了沉默,主动解释了自己早上洗头的原因:“我前两天睡得太多了,今天早起去体能训练室复健了一下。”


    奥利弗家主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虽然他揉太阳xue的指速明显有所加快。他清咳一声,不欲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了,转而问道:“洛尔迦的毒症已经治好了,你有什么想要的报酬吗?”


    “这一次是没有任何限制条件的,只要奥利弗能给得起,”他说这话的语气里满是刻意的诱惑,“你可以提出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在他说这话之前,伊芙确实想过讨要奥利弗家族的毒药术,但这话一出来,她就直接闭嘴了。


    总感觉这么热情的背后会有坑呢。


    她转开视线,想了会儿,才说道:“我想要很大的一笔钱。”


    闻言,奥利弗家主轻轻地挑起了眉梢,似乎没想到自己已经将话说得这么好听了,对方却只提了这么俗的一个要求。


    作为上任家主的独生子,奥利弗家族的前继承人,以及现任家主,即使是在家族内乱的那段最艰难岁月里,钱这种东西也从没被他放在眼里过:“钱只是给你的基础报酬,所有为洛尔迦付出过努力的炼金术师和医师,即使没有成功,最终也能得到一笔钱作为报酬。”


    “除了这种俗物之外,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了吗?”


    “这种俗物”——这种草率的词是可以用来形容钱辈的吗?


    这豪横的天龙人话术听得伊芙脸色都狰狞了一瞬:“您嫌钱多的话,我很愿意帮您分忧。”


    奥利弗家主:“”


    “好吧,既然您如此慷慨,那我就不客气地再提点要求吧,”伊芙移开些许视线,思索了一会儿,便道,“我能否请路易阁下继续担任我名义上的老师?”


    “名义上?你完全可以让他当你的正式老师。”


    “呃,没有这个必要,其实还有另一位相当厉害的炼金术师在指导我,如果再跟着路易阁下学习的话,反容易把自己绕糊涂,”这另一位炼金术师指的自然就是顾朝夕,但后面说会绕糊涂,就完全是伊芙在瞎找理由了。


    炼金术师之间相互学习借鉴的情况很多,不过奥利弗家主自己也不是高等炼金术师,所以伊芙料定他并不知悉实情。


    果然,他只是沉吟了片刻,便答应了。估计是又脑补出了什么位高权重的炼金术师大佬无法将心爱的后辈正式招入门下,因此只能找别人帮忙顶替,何况路易的尴尬处境在炼金术界的高层里并不是秘密,让奥利弗家族帮忙挂在他名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样吗?”奥利弗家主换了个坐姿,问道,“就只要钱,和一个名头,没别的了吗?”


    都要了一个五星级炼金术师的学生名头当挂牌了,还能再要别的?伊芙眨巴眨巴眼睛,发现奥利弗真的比她的老东家美第奇要大方多了。


    “我暂时没别的要求了,但这个许愿额度可以先给我留着吗?”她腼腆地问道。


    奥利弗家主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治完洛尔迦后,还会留在我们家吗?”


    “会的,因为暂时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伊芙想了会儿才说道,“况且大少爷只是毒素稍微好转了些,还需要后面的恢复,至少新年之前我都会继续留在奥利弗府。”


    在塞西尔恢复到能下地活蹦乱跳之前,她是不敢回美第奇家的。说起来,她昏迷的这两天,没能继续和洛琳通消息,也不知道美第奇家主交给她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伊芙还要卡着时间把秦梦得的情报转告给洛琳,既不能太早,让美第奇家族有机会插手这件事;也不能太晚,让家主觉得洛琳无用。


    她正琢磨着这件事,就忽然听到奥利弗家主顺着自己的话道:“既然准备留下,那你有空了可以去找云依,裁几套新礼服。”


    “什么?”伊芙倏然抬起头。


    “新年你难道不要社交吗?还是说你准备披着你的大黑袍去串那些大贵族的门,”家主嘲笑般地扫她一眼,“记得跟我夫人说清楚,有一套需要三天之内就赶制出来——罗家主不日将在罗氏府上设宴,请陛下过府,到时候我也会把你带过去露脸。”


    他伸出手指,隔空高高在上地一点伊芙:“把你的脸好好弄一下,不要御前失仪。”


    第95章


    “转过身, 亲爱的。”


    “抬起手,哎呀,不要太紧张,手肘不要绷着,这样量出来不准的!”


    软尺啪地一下抽到伊芙肩膀上,顶着黑黄白三色混彩卷发的首席设计师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过她的万年大黑袍,不满道:“亲爱的,你能把自己的外袍给脱了吗?穿着这个,我还怎么量你的身型!”


    伊芙:“”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随便打人,然后便忍气吞声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袍,露出底下修身的休闲装。


    原本还面露不满的设计师瞬间眼前一亮,快到嘴边的刻薄话顿时拐了个弯,变成了一个极其洋气的词和一串赞美的话:“天啊!亲爱的,你的身材比例太惊人了!看着这肩,这腰,这头肩比你就应该丢掉你那碍事的黑袍,穿着裁剪精良的衣服,向全世界展示你的魅力!”


    “有这么夸张吗?”伊芙怀疑地看了看自己,“我感觉就是正常身材啊。”


    她话音刚落,设计师就受不了地叫了一声:“不要这么说,我不许你污蔑这么完美的身躯!”


    伊芙:“喂, 我没记错的话, 这应该是我的身体吧。”


    一旁的罗夫人坐在琉璃小桌旁,捧着份报表,被两人逗得一直在笑。几人这会儿正在设计师阿狸的办公室中,而阿狸——人如其艺名,真名已无从考据,只因为头发的颜色太像狸花猫的皮毛,故经罗夫人特别赐下艺名。


    被翻来覆去折磨了几遭,阿狸终于放过了已眼神死的伊芙,拿着测量好的身围数据,舒展着眉眼站到了罗夫人旁边,两人紧锣密鼓地讨论着用什么材质和花色的布料更合适,又或者是做什么款式。伊芙这会儿想起了奥利弗家主的嘱咐,连忙道:“夫人,礼服里有一套最好这两天就做出来,有急用。”


    “哦?”罗云依转过眼来,感兴趣地问道,“是文森是要带你出席什么活动吗?”


    什么文森,伊芙一下没听明白,脑筋转了两圈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奥利弗家主的本名,“是的,是要去罗氏的时候穿。”


    顾忌着设计师,她没说太清楚,不过罗夫人已经听明白了,她伸手拿过桌上的宽面册子,翻了两页,边翻边问道:“是去社交认脸还是去举荐上用?私下还是正式?”


    前者伊芙也不确定,不过后者她很清楚,既然是帮私生子认祖归宗,就不会弄得很正式,她答道:“不知道去干什么,但是是私下的场合。”


    “行。”


    一阵哗啦啦的翻页声响起,罗云依无比熟悉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款黑色带墨绿提花的布料,又另外点了一款云白色的布料,对阿狸吩咐道:“用这款料子,给她做一套休闲西装,修身一点,衬得人年轻,但也别太轻浮。”


    阿狸顿时立正行礼,气沉丹田,嘹亮道:“遵命,夫人!”-


    衣服是两天后送到的,同时罗氏的邀函也成功送到了宫里,并得到了答复。奥利弗家族到底还是没从商的罗氏好找理由,毕竟他们家专精的领域在司法这一块,最高检查局的局长邀请皇帝过府一叙能干什么?估计这消息一出来,首都星多少人都要睡不着觉,恨不得再长出双眼睛,翻山越岭跑到奥利弗府来偷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不像罗氏,即使旁人知道了,也只觉得罗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生财之道,来陛下那边走人情关系了,大多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猜两句也就算了。


    送衣服的是阿狸的学徒,一个发色创意不输他老师的男孩,满头白毛偏偏烙得这块黄那块黑的——法号三花。


    “师傅说您拿到后,尽快试穿,如果有不合身的还能再改,”三花一板一眼地复述道,“不过他还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不合身的,先检查看看是不是自己没穿对方式,因为他做的衣服不可能不合身。”


    伊芙心想就一套西装还有什么穿对穿错的方式,不就是那么个穿法,但腹诽归腹诽,嘴上还是真情实感地说了句:“谢谢,两天之内赶制出来辛苦了。”


    没想到这么欠打的话说出来还能被人夸,三花脸蓦地一红,结结巴巴道:“不不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看起来厚脸皮的功力还有待继续跟他老师学习。


    他是一路小跑着送来训练场的。伊芙现在虽然还挂着洛尔迦的主治炼金术师的名头,但每天实际上就是炼炼补药,剩下的时间有专门的营养师和康复师给洛尔迦制定体质加强计划,她则没什么事要做了。奥利弗家主和罗夫人都随便她做什么,别的人也不敢指使这位功劳盖世的年轻炼金术师,连路德维希在路上看见了她,都还会主动打声招呼呢。


    于是伊芙恢复了之前每天在美第奇家族的作息,白天混迹在机甲训练场、体能训练室和模拟战斗室,偶尔去奥利弗家族的族中课堂串串门。


    礼服送来的时候她正在跟爱丽丝对练机甲,等小学徒走远了些,爱丽丝便靠过来好奇问道:“小晴,这是你的新礼服吗?夫人也喊我去量了身材尺寸,不过我们的礼服都好像没你出得快。”


    “有事要办,临时赶制出来的,”伊芙看了她一眼,原本爱丽丝也是要去露脸的,不过刚好那天跟她炼金术师等级考试的时间撞上了,所以奥利弗家主考虑之后,还是让她之后再找机会露脸。


    作为他们家名义上的养女,她的首次社交出场需要更正式一点,不必像伊芙这样急于求成。


    闻言,爱丽丝了然地“哦~”了一声,伊芙拎起装衣服的袋子,将机甲收回到空间钮里,“不好意思了,临时有点事,今天的训练要早点结束了。”


    首席设计师对发型的审美不怎么样,但对衣服的品味还是很靠谱的。


    西装外套由黑底提绣着绿玫瑰纹的布料制成,只用两粒贝母纽扣松松连起,版型极周正,完全贴合着少女的薄肩,袖子做得略宽,袖扣则由橄榄绿色的猫眼石打造成,下身也是同料子的撒腿裤,上下两件在腰线处收紧拢起。内衬则是白衬衫,直到穿在身上,伊芙才发现就连这看似简单的白衬衫,都用银线纹上了云纹。


    整套衣服都极其低奢,轻快,且骚包。


    伊芙照镜子的时候前后转了转,以她上辈子牛马半生的经验来看,这套西装属实做得毫无缺陷,充满了高级手制应有的质感。三花还等在门外,她又将西装换成了自己的日常装,出门道:“没什么问题,非常合适。”


    一抬头,就看见洛尔迦也在外面,正跟三花说着什么,主要是他在说,而三花低着头答话,她这突然一出门,两人便都有些意外地看来。


    领到了现成的评价,顶着三色毛的小学徒松了口气,忙不叠地就跑出去复命,倒是洛尔迦看着伊芙,眼神中有点莫名其妙的遗憾:“你刚才在试衣服?”


    “嗯啊,”伊芙瞥他一眼,天色已经半黑了,她难得关心地问道,“你今天复健下来感觉怎么样?”


    “强度还好,有点累,不过老师说过几天才是真辛苦,到时候会有更进一步的战斗训练。”


    伊芙更惊讶了:“ 我有点难以将你和战斗这个词联系起来。”


    “没办法啊,”洛尔迦苦笑一声,“我明年就要去第一帝国上学了,那边是军校制的,就算是非作战系的学生也必须有一定的战斗力,像机甲操纵、作战技巧这些课程都是所有专业必修的。而且现在有全民皆兵的政策,B级及以上的人都必须报军校或者有军校部分的综合性学院,与其去其它次一等的学校,我还不如去第一帝国。”


    他冲伊芙眨了眨眼:“它至少还是个综合性呢,总比完全的军校好。”


    伊芙先是被他最后一句逗得笑了声,接着就有些出神。


    小说里注定早夭的角色现在居然也要去上学了,她这会儿才有种自己挽救了一个人的生命这种实感,心情都不由得变好了些,她抿唇笑道:“你还挺乐观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用乐观这个词形容,”洛尔迦有些好笑道,“不过,你将来准备上哪个学校?你精神力等级不低,就算是进第一帝国学院也绰绰有余,到时候若是有不方便的,我们家可以帮你安排。”


    他其实更担心伊芙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入学上被人卡门槛。第一帝国学院作为帝国最好也最老牌的大学,学院里权贵之子无数,若是伊芙只是出身平民,洛尔迦相信她一定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在那赢得一席之地,但偏偏是私生子,恐怕入学之初的歧视和白眼不会少受。


    对于洛尔迦的担忧,伊芙无从察觉,她想了会儿:“肯定是去第一帝国啊,毕竟那可是最好的学校,至于安排,会有别的人帮我安排好的。”


    “总之这种小事就不用为我操心了,”她笑着拍了拍洛尔迦的肩膀,转身走远,“我还要找瑞恩夫人帮我把衣服清洗一下,先走了。”-


    罗氏的邀约日期就在一天后,为此,奥利弗家主这边不得不次日就带着伊芙和秦梦得出发,在罗氏暂住一晚,以提前布置。临出门前他问罗夫人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罗氏:“你好久没回家了。”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处理,而且奥利弗家族不能两个长辈都不在家,”罗夫人看着怏怏的,她伸手替丈夫理了理领口,温声道,“事情办完了早点回来。”


    奥利弗家主嗯了一声,在她手背上烙下一个吻聊当告别。


    另一旁伊芙则跟秦梦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日光下伊芙一身深色又体面的正装,显得她腰细腿长,干练俊俏。她没有搭理奥利弗家主之前让自己把脸整整的要求,而是换了个花纹更精致颜色也跟身上衣服更搭配的黑色面具,面具上用金颜料勾画出蔷薇花的纹样,跟衣着是如出一辙的张扬风流。


    秦梦得则打扮得淑婉了许多,考虑到她今天毕竟是去认祖归宗,而不是去出任务的,罗夫人给她挑了身首都星贵族女子最常见的长裙,层层叠叠的荷叶边缀连下来,腰线卡得极高,上半身有点帝政的风格,优雅但繁琐。


    她头发和瞳色都换回了原来的颜色,酒红色的长发盘成发髻,宽大的遮阳帽下露出一双颜色较深的绿眼睛,熠熠如名贵的碧玺宝石,面容明艳凌厉,这便是未来权倾半个首都星的帝国第四公主真容。


    伊芙就像动画片里绕着奶酪打转的老鼠,一边环绕着秦梦得转圈圈,一边嘴里啧啧个不停,烦得原本还懒得跟她计较的秦梦得按着她的肩膀,强行让人安静下来:“你嘴里漏风了?”


    “这不是头次见你打扮成这样吗?公主竟在我身旁,我就不能表示一下惊奇之情吗?”伊芙说这话是真心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皇室成员,“话说,你穿这身累赘不累赘啊?”


    她细长的手指掀了掀那跟花瓣似的数不清多少层的裙边:“皇后要是知道了你的存在,会不会派杀手来刺杀你?到时候这裙子都不方便你逃跑。”


    秦梦得实在不想理她这个问题,皇后就算刺杀也是在前线找个娘家的人暗杀,而不是在奥利弗家主还在身边的情况下派人截杀。不过看着伊芙那诚恳担忧的眼神,她还是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底招露出来了。


    “有防备,”她掀起其中某层荷叶边,伊芙这才看见里面的布料被割开了条口子,正好够秦梦得的手伸进去。


    她摸出了一把光剑。


    伊芙“哇”了一声。


    “这也有,”瞥了眼还在依依惜别的奥利弗家主和罗夫人,确认两人没注意这边后,秦梦得小心不碰乱头发的同时,将宽大的遮阳帽摘下,露出帽底乾坤,“管状加强榴弹。”


    数条用红色胶布牢牢捆起的迷彩色□□就这样暴露光天化日之下。


    “光剑我还能理解,”伊芙问道,“但你带上这个,是想一举推翻帝制吗?”


    第96章


    罗氏的宅邸坐落在首都星的东南角, 是四大家族之内跟奥利弗家族距离最近的,两家之间的关系也因为姻亲走得格外近。


    伊芙手背在身后,像每一个朴实无华的小弟那样跟在奥利弗家主身后,穿过罗府的半月门,这是一处不那么典型的新中式园林大宅,踏着圆润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又自嶙峋的假山和端雅的水榭路过,一行人这才进入到罗府的内堂。


    还没走近,一个身影便笑吟吟地站在草木扶疏的阶下矮苑旁, 脆生道:“姑父好!”


    大概是在家里,风格也趋向于放松,她穿着第一次带伊芙出去时的那身衬衫T恤大裤衩,手腕上盘了好几圈的木手串,黑发高高竖起,隔着段距离就朝几人挥起手来。


    “文清啊, ”奥利弗家主几步迈上台阶,转头却发现罗文清依然背着手站在台阶下,不由得有几分生疑, “你怎么不上来?”


    罗文清一脸爽朗:“你们大人说话,我一个小辈掺和什么?出来迎宾而已。”说着,她一胳膊勾搭上伊芙的肩膀,趁其不备便把人往外拖,远远笑道:“你们说吧,小晴第一次来罗府,我带她出来转转。”


    “你这家伙!”奥利弗家主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在背后叹了口气。


    等走得这个院落,伊芙这才把罗文清的手臂一把甩开,没好气道:“松开啦, 我俩很熟吗?”


    “你今天穿得很好看。”罗文清答非所问。


    “ ”


    “好了,别这样看着我,这可是你之前答应我的,不会作为奥利弗的一员,插手秦梦得跟罗氏合作的事情,当然我也很高兴你前面充分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罗文清伸出脚,踩断了地上的一根枯树枝,这才慢悠悠地继续道,“我走之前你还在昏迷,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这么快就能陪我姑父出来办事了吗?还真是劳模。”


    这话听着像嘲笑,实际上也确实是嘲笑。罗文清其人,就是那种高三晚上回去既不做题也不熬夜甚至晚自习都要找理由请假,总之就是一点苦都不想吃,但成绩依然很好的懒散天才派代表。


    她能很好地完成她爸交给她的差事,却迟迟不肯彻底履行继承人的义务,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还是个孩子呢,爸你能干就多干点,别累着也别歇着”,以至于罗家主气得跟她大冬天在院子里上演秦王绕柱。


    对于另外三家继承人。罗文清也分别付以截然不同的态度:


    对伊莎贝拉,她的心情是不知道独生女还这么拼干什么,兵王世家就是穷讲究;


    对于塞西尔,她的心情是努力努力白努力,相比之下还是现任临时继承人洛琳更符合她的人生哲学,可惜洛琳现在也有了卷化倾向,这真的很不好;


    而对于表弟路德维希,她才是最匪夷所思的。对方处境跟她差不多——有兄弟但完全威胁不到自己的继承人之位,两人身上还淌着一半的同源血液,但对方简直就是她的对立面,要知道,路德维希13岁的时候就开始帮着他爸处理庶务了!


    天啊,这完全就是剥削童工了吧!


    图什么啊,那些庶务一学就能上手,稍微练练就安详躺到几十年后亲爸驾鹤西去了,直接继承家业不好吗?已经投胎先人一步成为超级富二代了,罗文清理所当然地觉得大家都应该对自己好点。


    当然,她这种人也是无法理解,那些所谓“一学就能上手”的庶务,往往是其它人磨练好久才能熟练掌握的,天才总是孤独的,懒散的天才也不例外。


    但现在出现了比那些继承人更让她迷惑的角色——那就是伊芙。罗文清落后伊芙几步,盯着她一直在摇晃的小辫子,突然问道:“我说,你这么辛苦,图什么啊?奥利弗到底给你开了多高的薪水,才让你这么出生入死的。”


    有出生入死这么夸张吗?伊芙自觉到目前为止做的事,都还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最多有点小难度,但也不至于上升到拼命这个层面。


    但她表面上还是静静回道:“你好奇心这么重,其实是可以找个班上一下的。”


    “我不要,又不是人人都像你,”罗文清笑了一声,便又重新搭上了伊芙的肩膀,这回她的胳膊没再被拂落。


    她低头啧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奥利弗除了给你开高薪之外,更重要的是给了你赏识对不对?比如说姑父今天就把你带来了罗府,他明明知道陛下会来,还带着你这个生面孔,不就是偷偷帮你铺路嘛,所以你也在投桃报李,辛勤工作呢。”


    “你因果推错了,是他对我投桃报李,”伊芙停下脚步,看了圈周围如画般的园林景致,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跟罗云清勾勾搭搭的过程中已经悄悄迷路了,她轻轻地撞了下罗云清的肩膀,“走累了,你们这有休息的地方吗?”


    罗文清又开始用那种伊芙看不懂的眼神看她了,不过还是道:“算了,你跟我过来吧。”-


    最后罗文清把人带到了一处独立的小院落,暖风溶溶,看着很古朴,但进屋后伊芙发现这跟奥利弗府完全就是同一个路子,旧瓶装新酒,屋外看着古香古色,但里面还是一水的高科技风格。


    “这是我们家的临时客房,你可以先在这休息会儿,”话虽这样说,但她早在伊芙还在挂外套的时候,自己就先舒舒服服地躺床上去了,四肢舒张呈大字型,懒洋洋道:


    “晚上前厅会有宴会,我爸打着开辟新星际航线的名义,喊了一堆合作伙伴和官员来谈生意,等差不多凌晨的时候,陛下就会亲临,届时我爸会在前面接待客人,我则和姑父一起,带着秦小姐去后室面圣。”


    闻言,伊芙挂衣服的手都顿了一下,她转过身,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以一种妖艳姿势侧躺在床上的罗文清,“你不是不想让我插手这件事吗?这么仔细地告诉我具体安排,就不怕我到时候故意跟过去。”


    “哈哈哈,告诉你安排只是希望你能配合,你要是能蠢到在皇帝面前耍手段,那我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罗文清眼睛弯弯,捂嘴笑个不停,转念又道,“而且姑父带你来这一遭,肯定是有用处的啊,我还不至于跟他明着唱反调呢。”


    阳光自窗棂处照射进来,隔着层层珠帘,正好照亮了伊芙面具上笔笔勾连的金色花纹。


    囿于躺着的姿势和面具的遮掩,罗文清看不清她眼中具体是怎样一副若有所思的算计表情,而是先行察觉到身下的床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伊芙坐到了床边。


    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伸手推了把罗文清的肩膀:“随便你怎么安排,起开,给我腾点躺的地方。”


    “你对我真粗鲁。”


    罗文清干脆从床上爬起来了,把整个床面都让给了扯抱枕的伊芙。她抻了个懒腰,动作中充分表现了对即将上工的不满:“行了,不跟你聊了,我还要去最后检查一遍晚上的事项,你先休息吧。”


    “到时候会派人来通知你出席的,”她跨过门槛,食指中指合并,从太阳xue滑出,做了个有点油腻的告别手势,似笑非笑道,“毕竟明面上还是我们家精心准备的宴会,别闹事啊。”


    伊芙对此的答复是抱着枕头翻了个身,伸手打开墙上的投屏电视,用一个背影向罗文清表示对她的无稽担忧的鄙视。


    她只听到一串放肆至极的笑声,在罗文清走后,依然在无人的庭院里飘荡。


    星际时代科技大发达,玩的花样也多,就算是电视机,也有的是各种各样的视觉游戏和AI互娱节目可供选择。伊芙在这方面没什么玩乐经验,她挑了款电视游戏,玩法跟穿书前那个时代的魂类游戏差不多,然后就将遥控掰成手柄的形状,联网打了会儿游戏。


    许久没玩了,刚上手还有些生疏,不过两局打下来就适应了许多。


    当她控制着一个扎着粉色双丸子头的萝莉,一个五连踢把对面肌肉贲张的壮汉撂倒时,随着屏幕上弹出大大的“ KO”两个字母,门外响起了礼貌生疏的敲门声。


    伊芙边将手柄掰回遥控器的形状,操作着关掉电视机,边头也不回地喊道:“请进。”


    一个穿着藏青色袄子的中年女人拉开了门,她并没有贸然踏进屋子,而是站在门槛之外,视线盯着地面,温柔道:“路小姐,晚宴即将开始,是否需要我为您引路?”


    这么快?伊芙起身看了眼手腕上的终端,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是她自己沉浸在了游戏里,根本就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心里暗暗吃惊着电子游戏还真是时间的谋杀犯,她面上仍不慌不乱地拎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一脚踏出屋子,礼貌道:“有劳了。”


    罗府一定很适合刺杀。


    ——走过不知道多少个廊道和小径后,伊芙心中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地形之复杂,装修之精巧,可以猜到在这里杀完人,再随便往哪一抛,光是找尸体就能有个十天半个月。


    晚宴设置在了前厅,也是这会儿,伊芙才发现奥利弗家主带她们进来的时候走的不是正门,大概是为了隐藏行踪,当时悬浮车是直接降落到罗府的后院私家停车场的。


    前厅正对着大门,门外已经停了满满的高级悬浮车,伊芙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转回了视线,正屋是一栋三层雕梁画栋、豪华得堪比古代皇宫的高大建筑,所谓前厅就是它的一层。


    即便如此,内里金碧辉煌的装饰,也在伊芙踏入的第一时间就险些闪瞎了她的眼睛。桌上的琉璃盏,带着清冽香气的空气,两边柱子之间用重叠垂下的珠帘相连,帘幕之后则是卖力演奏的乐师,无不展示着罗氏雄厚的财力。


    “还真是豪横啊,”伊芙轻声嘟哝一声,从侍应生端着的托盘处拿了杯玉液酒,便偷偷挪步向餐饮区。


    她感知敏锐,自然能察觉到进门时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兼顾着惊艳和好奇,这个身形匀长的年轻人,虽然带着一张古怪的黑色面具,但那对周围人熟视无睹的态度,和身上昂贵精细的衣着材质,反倒给她增添了不少神秘傲慢的气质,不少人都打量着她的黑发,猜测是不是罗氏哪位血缘极近的小姐。


    殊不知在他们打量着伊芙的时候,伊芙也在打量着他们。


    她只是懒得跟这群不认识的家伙套近乎,但了解一个人的方式又不是只有交谈。伊芙清楚自己身份敏感,与其费力地跟这些老狐狸打机锋,不如继续保持自己神秘的人设,站在角落处静静观察。


    何况奥利弗家主把她带过来,可不是为了结交这种层次的客人。


    她抬眼看向大厅之上、金色帷幕与水晶吊顶之下的二楼和三楼,心知真正有分量的客人已经在楼阁之上了。


    抱着这样作壁上观的态度,她叉了几块食品,便坐在了猩红幕布下的休息区高背椅上,月神蝴蝶轻微发动着能力,原本还有几束颇没眼色的视线顿时就失去了追随的目标,茫然地在原地逡巡了两圈,又遗憾收回。


    对此伊芙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罗氏的宴会厨子水平很不错,烹饪的烤肉香酥而无丝毫油腻,海鲜刺身不知道刷了什么独家调料,滑爽清甜,将海鲜的鲜美发挥出了十成之二十,就连最简单的炒面,都口感丰富,无比好吃。


    伊芙原本还能分出一点心神,盯着大厅中起舞的男男女女,但很快她就无暇顾及了,将任务全权转交给月神蝴蝶后,她低头专心地享用起了美食。


    等干干净净地清理掉一盘美食,她收起月神蝴蝶,准备将空盘交到桌角负责收餐具的侍从,却忽然被人从身后喊住了。


    “路小姐。”


    伊芙应声转头,正疑惑着来者莫非还做了功课,否则怎么知道她叫什么,谁料看清身后来人的一瞬,她倒先愣住了。


    喊住她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上下,不过星际人寿命长,老得也慢,外表未必能代表真实年龄。


    年龄并非是伊芙感到诧异的原因,真正让她吃惊的,是他那奇怪的外表和文绉绉的说话方式。


    “小生名叫白水,纯白的白,上善若水的水,”那年轻男人如是道,他穿着一身跟宴会厅里衣香鬓影格格不入的月白色道袍,领口处纹着对称的先天无极八卦图案,脸长得倒俊俏,不过伊芙诡异的视线却忍不住停留在他的眉上三寸之地——好一个锃亮无发的脑袋,如同一个光溜溜的卤蛋,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神圣的白光。


    白水似是没注意到伊芙古怪的视线,而是微微一笑,自若道:“久仰路小姐大名,得缘一见,不知道能否请您稍作移步,跟我单独说两句?”


    打扮似道似僧,说话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文人气,而且还不知道是哪门子的“久仰大名”。


    一看就不是简单角色。


    伊芙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在脑中检索过一圈,确认不认得这个人后,眼神这才变得有几分犀利起来。


    她端起琉璃杯将未尽的酒浆一饮而空,浅金色的酒液浮动,掩住了少女眼神变化的一瞬间。


    只见黑发少女随手将空掉的酒盏放到适应生的托盘上,轻笑道:“好啊,你想聊什么?”


    白水正想说什么,倏然间一声极大的爆破声响起,从三楼的某间房屋传来!


    “轰——”


    香木玉砖如雪花般倒圮而下,顺着楼梯滚滚滑落,大厅里顿时哗然一片,罗氏的侍应生职业素养很好,只愣了片刻,就反应极快地便将客人们护住,秩序引导撤离。


    一道黑影如鹰隼般掠过眼前,白水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先听到一声客套托辞:“抱歉,我似乎暂时有点事,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原来是伊芙。


    他下意识地向前踏出几步,然而就在这几步间,方才还得闲用餐的少女,这会儿已经连影子都不剩了。


    “动作这么快,”白水错愕,随后便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还以为能有个机会聊上两句呢。”


    年轻人还真是身子骨好,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


    第97章


    罗府这栋三层高的正堂楼屋,除了明面的四处楼梯,正对应着四方四象,另外还有两处暗处的梯子。


    变乱乍生,二三楼的贵客也顾不得自己的矜持和面子,争先恐后地从四象梯上奔逃而下,其中不乏各路采访中的熟面孔,伊芙甚至还在中间看到了几个银发蓝眼的美第奇族人,无一例外都担任着与贸易交通相关的官职。


    她没多在意这些细节,而是在向侍应生问清有没有其它能通向楼上的员工通道后, 迅速走暗梯上了三楼。


    而与此同时,三楼的境况,并没有伊芙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或许这里面唯一值得关注的, 就是皇帝并没有如约在凌晨时分悄然到来, 而是选择提前四小时出发。


    装潢风雅华贵的房间里,活水绕屋而过,被挖凿成流觞曲水的形状,这样既能向房内持续供上饮食,又不会有多余的人员进来,影响屋中人的谈话。


    此时此刻,巨大的天然翡翠屏风已经被撞作一地的碧绿碎玉,连同打翻的食物和酒水,在羽白的地面混作一团。罗文清正轻声吩咐着侍从收拾房间,奥利弗家主则细致地宽慰着大受惊吓的皇帝,而罗家主,此时还在赶来请罪的路上。


    这一切狼狈景象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不久之前突然闯入的刺客。彼时皇帝才询问完不久秦梦得的过往履历,忽闻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原本以为是罗家主处理好别的事情后赶了过来,便让罗文清去开门,不过在这会儿,秦梦得却突然想起了出门前伊芙嘱咐过她有点眼色的事情,虽然不情不愿,但她还是抢先于罗文清前起身,淡淡道:“我来吧。”


    “ ”罗文清近乎第一天认识秦梦得般,用一种震撼而陌生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才噗嗤一笑,“那辛苦你了。”


    “不客气。”


    然而就在手按到门把手的那一刻,秦梦得额角青筋突地一跳,她对危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敏预感,这在过去曾无数次拯救了她于险境,这次也不会例外。心中警惕拉满,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在用不高不低地声音道“来了”的时候,将手暗暗伸入裙摆之下。


    ——门开了,不是罗家主,也不是别的什么危险分子,只是一个低眉顺眼的侍从,将盖着银盖的托盘举至眉毛处,温声道:“见过主人,见过各位贵客,这是后厨新做好的大菜,因为不方便放到流觞曲水之上,便派我来负责呈上。”


    罗文清调过头,确实有一些菜因为原料和烹饪手法的原因,不方便放到水上。不过她记得自己今晚特地安排不要上这种菜,就是为了保证交谈全程不会被打扰。


    因此她眉头微蹙,细细打量了一会儿侍从那陌生的眉眼,于电光石火间察觉到不对劲,起身厉声大喝道:“秦梦得,闪开!”


    然而自刺客进门以来,手就一直扶在光剑上的秦梦得动作速度比她的话语声更快,刺客似乎也有所感,她猛然揭开自己腰间衣料的一角,居然包裹着一圈的加强炸药!


    “!”


    那一刻钟,时间似乎都凝固了,皇帝一脸惊恐交加地躲向奥利弗公爵身后,而后者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张开翅膀的老母鸡硬着头皮挡在自己的君主面前;罗文清身边淡蓝色的巨大鱼影浮现,那是她的S级防御型精神态北溟天鲲,同时也是罗氏精神态遗传谱系的顶尖精神态。


    而秦梦得比所有人都表现得更冷静,她先是横起一腿将刺客凭胸踢至门外,接着又是紧随其上的雪亮寒锋——


    唰!


    刹时一记标准的十字斩,利落卸去缠在刺客身上的炸药之时,剑尖又将人勾回,刺破衣服后留下肋处汨汨的血迹。而被挑飞的炸药在中途自动引爆,将三层外围的过道炸得一片狼藉,深红色的香木栏杆向外翻倒,气波的余韵将秦梦得震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移位,盘起的红发也被拂落数缕。


    她斜着眼睛打量了几秒散下的碎发,这才有些生疏地将它捋至耳后。


    屋内一片死寂,皇后孤注一掷地派人来暗杀秦梦得,全然不顾自己的丈夫、同时也是帝国最尊贵的皇帝陛下,以及至少一位权重位高的公爵还在场,光是这一桩事就足以让人吃惊了,以至于其余人都顾不上思考为什么秦梦得能在临急时候掏出一把光剑这种事。


    瞥了眼此时正兵荒马乱的其余人,秦梦得甩干净剑身上的血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冷漠在众人中有些突兀,她思索了片刻,还是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要不要先换个房间,让陛下好好休息一下?”


    “说得也是,是我思虑不周了,”罗文清立即应声,她召来一个侍女,让她赶快将隔壁房间收拾出来。


    另一边,奥利弗家主则低声严肃地对秦梦得道:“你应该称呼陛下为父皇。”


    “好了,文森,对孩子不要这么苛刻,”皇帝撑起点精神勉强道,他扫了眼这个长相跟自己极其相似的私生女,很难有人能说清父母会更喜欢跟自己长得像的孩子,还是更喜欢跟自己性格相似的孩子——前者是血脉的证明,后者是感情的推移。


    不过念在刚才这个孩子救了自己的份上,他这会儿对秦梦得的偏爱,总算比皇后亲生的皇太子多了那么一点点。


    罗氏侍从的服务质量永远值得信任,少顷他们就又在三层找出了一间雅致空旷的房间,并重新摆好精美的餐点与饮品,甚至还贴心地准备好了一件宽大的浅色长袍:秦梦得身上那件累赘的长裙,早已因为制止刺客时过大的动作幅度,而裂开了一条不那么雅观的口子。


    新的房间没有流觞曲水,因此皇帝降尊纡贵地一直等到最后一个放完盘子的侍从退出房间、并带上门扉后,才故作镇定地同秦梦得道:“既然已经亲眼见识到你的本事了,那么孩子,我也不妨与你直说,王室并不缺少血脉相连的孩子,我们缺少的是有用的孩子。”


    “你应当清楚,你的出身在很大程度上会限制你在首都星的发展,因此想要证明你对王室、对这个国家有用,就只剩下了一条道路。”


    秦梦得抬起眼,与生理学上的父亲四目相对,两双相似的绿眼打量着对方,一双满是算计,一双冷淡傲慢。


    “我知道了,”她慢吞吞道。


    这也是伊芙教她的,过慢的语速往往是不情愿的表现,适当地在皇帝朝自己提出要求时表现出不满,有利于接下来从对方那取得一些让步和好处:“我会去军部的。”


    皇帝对于她的配合显然十分满意:“好孩子,我向你保证,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只要你能在前线获得功绩,我就绝不会亏待了你。”


    “如果你有一份拿得出手的成绩,那即便是被赐予一份皇族的姓氏,想必底下的贵族也不会有异议吧。”他意有所指地道。


    这便是在拿改姓的事情要挟秦梦得了,她想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王室身份,头件要做的事就是将姓氏改回皇姓奥托。


    秦梦得沉吟片刻,才道:“可以,不过您能安排我去第九军团吗?”


    “你之前不是在第七军团任职副军团长吗?”皇帝看起来十分诧异,“怎么突然想转到第九军团了?”


    不过在秦梦得想出一个不那么敷衍的回答之前,房间的门就先一步被人推开了。


    一道高挑的黑影出现在门口,看到的瞬间皇帝的瞳孔猛地一缩,方才那个刺客的身影又在他脑中重现,他顿时腿就一抖,下意识地就看向秦梦得。


    谁料那道黑影走到他面前后,只是单膝跪地,右手抵左肩,以标准的臣子礼向他行礼道:“参见陛下,帝国伟大的太阳。”


    也是走近了,他才发现来人原是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女孩,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不过穿衣风格倒显得很年轻气盛。


    “你是”皇帝疑惑的心情还没彻底褪去,他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个人。


    但伊芙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从侍应生处问清楚了楼上的情况,在月神蝴蝶的精神操纵之下,这些实力普通的侍应生自然一经问询,便像豌豆射手喷豆子一样将事情交代得明明白白。


    虽然皇帝提前到来这件事在伊芙的意料之外,但后续发展则跟伊芙预料的差不多。她原本就不觉得在秦梦得早有准备的情况下,皇后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因此她只是定了定神,便照着早已打好的腹稿自如答道:“回禀陛下,臣是奥利弗家族的炼金术师,此番随家主一同出门,原先在楼下活动,突然听到楼上的动静,担忧家主安危,这才赶了过来,不知陛下居然亲临此处,如有失礼,还望陛下恕罪。”


    这话说得太装了,连奥利弗家主都忍不住看了她两眼,不过当皇帝将问题抛给他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是这么回事,陛下。”


    “唉,那还真是辛苦你的一片忠心了,”皇帝揉了揉太阳xue,奥利弗家族本就以炼金术师出名,有了家主作证,他对伊芙自然也放下心来,“侥幸的是我们这并没有人受伤,不过你可以给梦得看看,刚才她是离刺客最近的人。”


    “……”秦梦得看出了他只是想支走自己,顿了一会儿,才道,“多谢陛下关心。”


    “走吧。”伊芙朝她招招手。


    两人并肩走出包厢,等周围路人少了些,伊芙这才一耸肩,问道:“你刚刚受伤了吗?伤得重不重?”


    “还好,就是气波可能导致了一些内伤,光靠我自己调理也能恢复好,”秦梦得拢了拢外袍,“我以为你会问我这边进度怎么样了。”


    “这还用得着问吗——皇帝刚刚喊你喊梦得,这不就说明到现在你连改姓都还没要到吗?”


    这委实有点太现实了,秦梦得沉默片刻,试着为自己辩解一番:“但他还说如果我能在军部有所成绩,就会宣布为我改姓。”


    她们正在下楼梯的路上,而恰巧迎面上来一个黑发男人,约莫中年,乌发黑眼,穿着深蓝色打底带白色条纹的西装,眉目带笑,倒是和善得很,就是人未免有点太胖了,依伊芙目测来看,三个人想同时通过这条道,恐怕很有难度。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伊芙都是一个善良且相当有素质的好人,她拽了下秦梦得的衣角,示意站到她身后,侧身让别人先过。


    “喔,”秦梦得还没有动,反而胖大叔先高兴地发出一声低呼,停下脚步热切地打招呼道,“秦小姐,你这会儿怎么下来了?”


    什么情况?伊芙懵了一瞬,随即转向秦梦得,这两人难道私下认识吗?但秦梦得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微拎起裙摆,行了个不怎么规范的礼,淡淡道:“上面的私宴没有结束,只是刚才有刺客来,陛下让我先去处理伤口。”


    胖大叔点点头,又跟秦梦得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这才继续步履匆匆地向楼上继续爬去。待人走远,伊芙这才询问身边人道:“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


    “那就是罗氏的家主,罗云初,”秦梦得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伊芙居然连罗氏的家主都没认出来,“你不认得他吗?”


    “我不认得的人其实挺多的,而且他长得跟罗夫人一点也不像啊……你也不至于用这么惊讶地看着我吧?”


    与其说罗夫人跟他不像,不如说在跟罗夫人、罗文清和罗文舟站一块的时候,真正不像一家人的另有其胖子吧!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让我们回到先前的对话——你说只要你能有功绩,皇帝就会让你改姓,让你堂堂正正地进入皇室。”


    伊芙打了个响指,用些许可怜的目光看着她:“但你有没有想过,皇太子为什么却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姓奥托呢?”


    “因为他妈妈是皇后,然后他是婚生子?”


    “不,”伊芙一脸冷漠道,“因为他爸姓奥托。”


    “”秦梦得直觉这人又在一本正经地讲废话了。


    “你真的还是太给那个老登脸了。”


    “ ”


    喊皇帝叫老登这种话,对从小生长在帝制毒土壤里的时代青年来说,或许还是太超前了。


    眼看着秦梦得疑似暂时失去语言能力,伊芙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他又没养过你,你也没欠他的,好好想清楚你们之间到底是谁更需要谁吧,改姓本就是基本的诚意体现,居然还敢拿这个换兵权——在罗氏的地盘上谈出这么烂的生意,你也不怕罗文清变成鬼晚上来找你,哭诉坏了她们罗氏的名声。”


    何况被承认的皇子身份,对于即将前往军部的秦梦得来说,也是一重必须的保护,因此她必须在今晚就得到皇帝的明确承认。


    罗氏的员工素质之高,自进入宴会以来,伊芙深有体会,何况今晚有皇帝亲临,选用的服务人员一定是主宅中最精干的那批人手。而皇后的势力再蛮横,也得背靠着卡文迪许的军部,怎么可能混得进罗氏?


    也难怪罗家主方才上楼的步履如此匆匆,得知自己费尽心思布下这一场刺杀,结果却这么不咸不淡,可不就得急着去收尾。


    “行了,我先带你去医疗室躺会儿光舱,接着再去换身体面的衣服,然后就继续回去重谈吧。”


    伊芙双手环胸,看起来懒洋洋的:“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你自己注意看着点罗家主眼色,你反正在他们眼里都是私生子了,脸皮厚点也不要紧。”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争来的,懂伐?”


    第98章


    夜幕低垂,群星高挂,夜风自栏槛的缝隙间条条缕缕地吹过,罗氏今晚出了这么一起意外,虽说侍应生处理反应迅速,但邀请来的客人们大都还是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了。


    只有少数几个觉得此行目的还没达成,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对于这批人,侍应生也都态度很好地将他们请到了二楼上的贵宾间,等待着家主有空后再来详谈。


    有一点上罗家主并没有撒谎,他确实开出了一条新航道,并且关于这条新航道的由来,伊芙刚好清楚是怎么回事:弗兰克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他的大星盗外祖闹掰了,经历过一场小型冲突后,他从宇宙最大的星盗组织“飞鸟”手上夺走了一条航线,并且转头就献给了罗氏。


    一条航线, 对飞鸟来说算不上伤筋动骨,不过这条航线上正好有罗氏最新开出的三颗资源星, 因此对罗氏来说算是锦上添花。而且从星盗手上抢航线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利益,真论起罗氏跟飞鸟的仇, 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因此,弗兰克很快就靠着这件事上位成了罗氏的新红人,据他给伊芙的通讯所言,他应该会在新年之前回一趟首都星。


    “我目前在罗氏已经站稳了脚跟,不出意外的话,年后家主应该就会给我一份产业单独打理,”在发来的通信中,弗兰克认真阐释了一遍自己的打算,“我准备以此重新建立颠倒仙境的势力——黑市中排行第一的雇佣兵小队,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唬人,但跟那些庞然大物的家族比起来,仍显得不值一提。”


    “尤金仍在我身边干事,这次能夺下航道,离不开她的功劳,但她身份上还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因为上过通缉的原因,所以我一直没能处理好,这次回首都,我会请家主帮忙给她弄一份干净的身份背景。”


    “另外,齐影被我送去了学校,现在既然有条件了,就不能浪费他的聪明才智。去上学那天他破天荒地在家里大吵大闹,最后是被尤金打晕后强行送走的。写到这里,我仔细想了想,你和爱丽丝也正是上学的年纪,如果奥利弗不愿意帮你们安排,我可以帮忙,尤金说首都星好学校很多,你们有没有意向的?正好齐影也在首都星上学,或许还可以多多照应你们。”


    伊芙:“”


    长长的一份信,一位未老先衰鞠躬尽瘁的老大哥形象跃然纸上。


    她捏着终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哭笑不得地回道:“奥利弗对我们还不错,至少上学是不用担心的,你不如多担心担心齐影会不会逃学吧。”


    对方毕竟是天才黑客,有的是办法逃脱学校的制裁。


    弗兰克现在估计不在线,她发完信息后就收起了终端,整了整衣袖,便从已然没几个人的大厅穿过,出门时两边训练有素的迎宾人员齐齐鞠躬恭送。


    伊芙明知道她将秦梦得带出来一趟,回去对方就一改对皇帝的态度,其中态度的转变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不过这也是因为皇帝对秦梦得彻头彻尾的利用态度,实在是太寒人心了,良禽择木而栖,为了一己之权力,对亲生女儿都能这样极尽利用的人,打一照面伊芙就不准备给对方献好了。


    有了罗家主入局,秦梦得应该不会很吃亏,伊芙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留下去了。她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忙活完这一通,才晚上十点不到,奥利弗家主提前说过他今晚会留在罗氏,伊芙给他发了个消息,便径直出去了。


    反正回去之后再让人开车来接他就行了。


    悬浮车除了上锁方式跟普通汽车不一样,是用的波纹密匙开关锁,其它驾驶方面跟汽车也差不多,无非就是开始结束的时候各有一个升空和降落的过程。坐过这么多次车,伊芙光是看也能看会了。


    大家族内除了少量私车,其它车都用的统一的波纹密匙,今晚奥利弗家主开出来的这辆就是统一用车,伊芙从终端上调出密匙,“哔——”一声,车锁应声而解。


    她伸手拉开车门,便跨坐上主驾驶座,拨动升空柄,降下车窗,夜风呼呼地从车窗外卷入,吹的伊芙碎发拂了半张脸,也将她身上沾染的酒气和香水味吹得一干二净。


    但升到一定的高度之后,风反而慢慢地小了,伊芙便在这样细碎的引擎声和风声混杂的呜咽中,一路西向,直驶向千里之外的奥利弗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奥利弗府在她心中居然也有了“家”一样的概念,算起来,这也确实是她穿书以来待过最久的地方,虽然一开始只是奔着打工的名目跑来的。


    也难怪说上班久了,连公司都能当家了。


    伊芙一只手握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支在车窗上,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完了,又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奥利弗家族待得再舒服也不是久留之地,她终归还是要回美第奇去的。


    从昏迷之前到现在,伊芙都没再收到洛琳那边的消息,不过格蕾丝告诉了她美第奇家主即将回来的事情。


    【格蕾丝:家主在下属星的财务巡查工作应该进行得差不多了,我还从第二执事那边听到了接舰工作的安排,不过年关将近,美第奇家族又没有女主人,塞西尔又身受重伤,他也确实该回来主持家族的新年布置了】


    看到这话,伊芙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不安来,她有些迟疑地问道。


    【伊芙:洛琳不是还在家中吗?她不可以主持这些吗? 】


    【格蕾丝:洛琳吗?她前不久确实把家里庶务打理得不错,不过她也只是临时继承人吧,像一些人员的升降,以及家臣的年终汇报,毕竟不是正式继承人,这种事情她也不方便插手定夺吧】


    【格蕾丝:不过关于她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太独了,跟我们往来也不多,估计只有狄克才会了解她的动向吧】


    【格蕾丝:狄克呢?怎么不出来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上线,如果是往日,格蕾丝拿他暗恋洛琳这件事打趣,他是一定要面红耳赤地解释上半天的,但今天他却格外的沉默,半晌后才回应了格蕾丝的问话。


    【狄克:洛琳小姐现在已经不是临时继承人了,因为大少爷醒了】


    【狄克:而且她前不久好像有一件差事做得不太好,家主对此很不满意,就又撤回了她的临时继承人头衔,不过事情还是照例给她做的】


    【格蕾丝:塞西尔又活了? 】


    【狄克:他就没死过好吧! 】


    两人接下来又开始拌嘴,伊芙却已经悄悄哑声了,不过格蕾丝和狄克已经习惯了这人的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天天在外面忙什么,虽然也知道往三人通讯小群里定期冒个泡,汇报一下自己最近在干什么,但这冒泡的效果却愈发让她俩摸不清伊芙的情况了。


    内容大概类似于——


    【伊芙:去黑星了】


    【狄克:注意安全】


    【格蕾丝:能帮忙代购吗】


    ……


    【伊芙:回首都星了】


    【格蕾丝:这么快?被家主抓回来的吗? 】


    【狄克:有落脚的地方吗? 】


    ……


    最近的一条是今早发的。


    【伊芙:今天有点事,要去见皇帝】


    【狄克:】


    【格蕾丝:啊? 】


    也不知道对面是惊呆了还是感觉看不懂,总之发了两省略号过来后就不再言语。车子已经抵达了奥利弗家族的地界,正熄火缓缓下降,中央系统检查到靠近门口的不明飞行物,蓝色光标确定完是家族登记过的用车后,便自动打开了庄园的高大铁门。


    柔和的白色灯光顺路亮起,伊芙驾着车一路深入车库,这是这会儿她才收到奥利弗家主回来的消息,对方答话也很简短:“可以。”


    她随之便将短信翻给闻讯赶来的管家看:“家主还在罗氏,今晚不回来了,明早可以早点安排车去接他。”


    “是。”管家躬身道。


    伊芙一边上楼,一边捣鼓着自己伪装成耳坠的通讯道具,而另一头洛琳始终没有回消息。


    洛琳这样做的原因并不难猜,兴许是猜到了伊芙在外面大闹一场,将来回美第奇的时候也必然挟着雷霆之势,因此想靠推诿差事避免与伊芙发生正面交锋;可能是觉得美第奇家主吩咐的事情,让啊她觉得“背叛”了自己的朋友,所以不想去做;也可能这两重原因都有。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对方现在这种缄默的状态都令伊芙感到心焦,她无源感受到了一种亏欠感。


    她深呼吸了数下,清楚洛琳不可能回答自己后,也放弃了再跟对方死磕。


    “你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她黑沉沉的眼睛里蕴着怒火,心情近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给对方发出了最后通牒,“既然现在不肯说,那就等着见面跟我解释吧。”


    离年关还剩一月不足,所有现在能做的事情,伊芙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剩下的时间,她有的是耐心等待果实成熟的时刻。


    第99章


    “一, 二,三;一,二, 三……”


    光照明亮的练舞房内, 暖气熏人,悠扬的小舞曲自墙角的播声器里流畅淌出。


    乌发绿眼的青年只穿着件薄薄的条纹衬衫,和一条漆黑绒面的高腰西裤,他一面轻声念着拍子,一面弯着手肘,好让对面的少女搭着他,前前后后地练习华尔兹的舞步。


    “好了,转个圈。”


    伊芙依言,矮跟的舞鞋在薄地毯上踩过几个步子,素色的裙摆顿时扬起如花朵般的弧度。精神力等级高的人往往在记忆力和学习能力上也相对更强,仅仅是被洛尔迦带着跳了三遍,她就已经记下了这一整支舞曲的跳法。


    待她站定, 洛尔迦这才含笑道:“你已经完全掌握这支舞曲了,需要切下一个吗?”


    “……”最近几天都在学跳交际舞,伊芙都记不清自己学了多少种舞步和变种舞步了,但每次学完,洛尔迦永远都是这副镇定的样子,笑着问她要不要学下一个。


    说实话,他要是一上来就炫耀自己掌握了多么深厚的跳舞技巧,伊芙大概不会搭理他,但洛尔迦越是这样云淡风轻,就愈发勾起伊芙强烈的学习欲望,她咬了咬牙:“切!”


    她倒非要看看这个家伙到底会多少种花哨的舞步。


    洛尔迦打了个响指,角落的播声器便自动换了下一首旋律热烈的舞曲,密集的鼓点中,他的手臂也打蛇随棍上地扶着伊芙的腰,娴熟地将她带入暧昧的漩涡之中。


    因为已经离新年没几天了,伊芙这才惊觉自己准备了一堆东西,但到现在都还没学会交际舞,这才找上洛尔迦帮忙。


    不过她为什么会找上洛尔迦,这又牵涉到另一件事了——洛琳被美第奇家主刻意冷落后,顾朝夕于心不忍,遂又找上了她心爱的小徒弟当舞伴,决心到时候给洛琳狠狠出一口气。


    虽然伊芙觉得她很大概率只是恶趣味又起来了,想玩经典打脸戏码了。


    这一个月里首都星暗流涌动,风云起伏。先是前线突然传来一只王级虫族醒来的战讯,觉醒地点正在第九军团驻守的天琴β座星外带,军团长不幸负伤,好在副军团长力挽狂澜,领兵顺利诛杀王级虫族。事后传来的报信中军团长对这位救了自己性命的副手大加肯定,话语中隐隐有将其培养为继任者的意思。


    接着皇帝突然曝出有私生子的新闻,但还没等首都星的那些老派贵族们发难,他们就悚然地发现这个私生子,居然就是在王虫事变中创下汗马功劳的那位副军团长,一时舆论上进退两难,皇帝则高兴于在这场后线的权力博弈中头次打了个胜仗,放出消息,将在新的一年为皇室册封新的公主。


    册封为公主,跟仅仅改姓赐名又是不一样的,后者是一种身份的认可,而前者却是货真价实的继承权,意味着这位新公主将有资格参与王位继任的角逐中。


    此消息一出,贵族们明面上还算沉得住气,但心中如何盘算,便不得而知了。


    这位处在浪口风尖的有为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秦梦得,当然,她现在应该改名叫克莉丝·奥托了。


    关于王级虫族的具体情报是由伊芙提供的,从王虫觉醒之前她就向对方发出了示警,接到第九军团长负伤消息的那刻伊芙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这只醒来的王虫有着非常明显的缺陷,它浑身缭绕着火焰,只要用特制的炼金低温药水攻击,就可以轻易地给它造成伤害,否则伊芙也不会如此有信心地将人往前线送。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秦梦得有心,她完全可以避免伤亡。但伊芙转念一想,至少第九军团长只是负伤,而非原著中的死亡结局,照传来的情报看,两人间的关系并没有交恶,那秦梦得应该把这件事处理的很好。


    这样的结局已经算得上两全其美了,毕竟秦梦得也没有回过头来问伊芙,为什么在提议自己去第九军团之前,没有告诉她战场上会有王级虫族,却又在王虫醒来之前给她示警。


    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是经不起考验的,一念善恶,至少在最后一刻,两个人还是向彼此释放了自己善念的一面。


    然而洛尔迦却如同绝缘体般,毫不关心这波涛诡谲的一切事情。他甚至连自己险些失去伊芙舞伴这一身份都浑然不知,仍十分乐在其中地沉浸在舞蹈老师这一身份里。


    伊芙拉着他的臂弯,又跳完两个小周圈,这才放下了自己的手臂,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抱怨道:“你到底会多少种舞步?我感觉我已经学会了帝国所有的社交舞。”


    “其实并不多,”洛尔迦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一直扶在柔韧腰肌上的手,低笑了一会儿,这才解释道,“其实十八种基本舞步你已经都学会了,后面全都是变种和混合舞步,不过你似乎没发现。”


    伊芙:“”


    她学这个的时候确实处在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属于身体在下意识地跟着肌肉记忆旋转律动,大脑却在出神想别的事,但这并不代表着洛尔迦就可以糊弄她。


    伊芙顿时有点不高兴地竖起一根手指,强调道:“这样真的很不好——你这是在耍我。”


    洛尔迦被她这个小动作萌得不行,瞬间举起双手投降,低眉顺眼做认错状:“我错了,我应该先问过你的意见,不应该偷偷给你加进阶课程,明明我们小晴这么聪明,只要稍微用点心就可以轻松拿捏这些小小动作。”


    “你这话说得好像在偷偷刺我,”伊芙蹬掉舞鞋,赤着脚踩在绣着花纹的地毯上,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说白了,到时候整个皇宫宴会厅多少人,几百?几千?就算跳得一般般也没人会注意吧。”


    她指了指洛尔迦,又指了指自己:“我们只是去跟着露脸的,并非舞会的主角。”


    “就算不是主角,”洛尔迦用那双漂亮的翠绿眼睛紧紧地看着她,认真道,“生命的每一天也值得起舞。”


    “我突然发现你还挺有学哲学的天赋。”


    跟他对视了半天,伊芙重重地叹了一声,又不情不愿地把脚挤进了柔软的舞鞋里:“好啦,不要那么看着我啦,来起舞吧。”


    反正她没多久也要从奥利弗家族滚蛋了,最后再陪大少爷打发掉一些空虚的白日时光也无妨,她想道。


    洛尔迦唇角弯起,露出一个可堪称得逞的笑容-


    首都星本就没有四季的概念,但元旦这天,为了塑造节日氛围,气象局还是用人造云,捣鼓出了一场大雪。


    大如鹅毛的雪花从天穹纷纷扬扬地洒下,整座首都星都化作一颗白银星球。因为节日的特别交通管制,悬浮车被限制了飞行高度,只能低低地浮在地面十米之内的高度上。


    伊芙托着下巴,趴在车窗前看外面满目银装素裹的街道,一年一场的大雪,即使冷得能把人冻成狗,也有的是市民裹在厚衣服里玩雪,小孩嬉笑奔跑着打雪仗,鼻子红得像堆雪人时用的胡萝卜,大人也顶着满头的雪,站在栏杆两边聊天。


    上辈子生活在北方的伊芙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首都星的人真是太有情调了。”


    也太抗冻了,令她叹为观止。


    洛尔迦坐在她身边,闻言也扫过来一眼,随即道:“这是美第奇公爵主持的活动,大概有十七八年了,算是首都星约定俗成的节日传统了,晚饭后会有机器人主持发放防寒药的,因此大家都玩得很放心。”


    伊芙巴着指头算了一会儿,十七八年,等于美第奇家主从还没上任内阁首相,还在担任财政大臣的时候就在主持这项下雪活动了。


    也难怪能稳稳地坐在首相位子上这么多年,她不由得感慨道:“他还真不愧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受民众喜爱的首相啊。”


    奥利弗家族分了好几辆车出发,就是提前约好做舞伴的人安排在一辆上,家主当然和罗夫人在一辆上,路德维希和爱丽丝坐一起,原本爱丽丝想约伊芙做舞伴,星际时代对舞伴甚至伴侣的性别都卡得不是很死,两位靓丽的女士相约起舞,从来都不是舞会上的新闻。


    可惜她来得实在太晚,彼时洛尔迦恰好就在伊芙身边,他微笑着告诉爱丽丝,自己已经提前跟伊芙约好了。


    “你可以跟路德一起跳,”洛尔迦和善地提议道,“要知道,路德这样个头不高不矮得恰到好处的漂亮男孩,向来是小姐们的热门舞伴对象,他现在一定在为今年答应哪位小姐的邀约而头疼,爱丽丝,你的机会来了,我保证如果能成为路德的女伴,一定能让你在新年舞会上大出风头。”


    旁边的伊芙听懂了这个“恰到好处的个头”是什么意思,顿时不给面子地噗嗤了一声。


    爱丽丝毕竟还是个孩子,还很难抗拒大出风头这种事,即使她感觉对方大概率是在哄骗她。


    她飞快地瞟了眼正翘着腿坐在一旁,明显打算秉公处理此事的伊芙,挠了挠头,呐呐道:“那好吧那我去问他试试吧。”


    等人走了,伊芙这才随手从桌上抓了个果子,扔进洛尔迦怀里,笑得停不下来:“你弟知道你在背后嘲笑他个子矮吗?”


    “他以后总归会长高的,”洛尔迦一本正经道,“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


    从某种程度上说洛尔迦确实没骗人。


    甫一走进铺着红地毯的皇家宴会厅,挽着奥利弗家族继承人的爱丽丝就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女孩一头柔顺的棕发挽成松松的丸子头,脸上带着甜美礼貌的微笑。


    她挽着的路德维希更是社交场的熟手,一踏进会场就摆出了最标准的贵公子姿态,对爱丽丝处处照顾,登对的少年男女本就吸睛,在罗夫人介绍过这是奥利弗家族的养女之后,周围人对爱丽丝的关注更上一层楼,不少年龄相近的小姐当即主动上来与爱丽丝攀谈。


    相比之下,洛尔迦这边受到的关注就少了些,奥利弗的大少爷向来深居简出,又是与家族特征并不相符的黑发绿眼,因此许多人起初都没认出他的身份。不过洛尔迦也乐得清闲,他从侍从手中拿起两杯色泽漂亮的金色香槟酒,并将其中一杯递给伊芙:“尝尝,皇室的酒。”


    “谢谢。”


    伊芙伸手接过,斜上角忽然插进来一只手,阻止她饮酒的动作。


    “未成年恐怕不宜饮酒。”


    温雅而成熟的男声响起,伊芙手一顿,随即眼角挑起,骨碌碌转了转眼珠,看到一个久违的熟悉人影站在自己的身旁。


    说熟悉其实也不算,毕竟就算是在美第奇家族,家主事务繁多,她也不是经常就能见到的。


    男人皎洁的银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即使有些上年纪了,也不妨碍其容貌的俊美儒雅。


    美第奇家主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银面女孩,视线在她的黑发上停留了很久,这才收回手,客套道:“抱歉打扰,不过我与这位小姐一见如故,实在是很想结交一番——不知能否占用二位一段时间呢?”


    “……”洛尔迦看了伊芙一眼,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伊芙则慢悠悠地喝完了刚才那口没喝到的香槟,见状,美第奇家主略有兴趣地挑起眉。


    伊芙道:“来者不善的话当然不行。”


    “那如果来者善呢?”斯巴蒂不至于被小辈这样简单的挑衅就激怒,十分包容道,“倘若只是想和路小姐谈一笔交易呢?”


    “那当然可以啦,我向来开门欢迎各种各样的生意,走吧,公爵大人。”


    伊芙把没喝完的酒塞回到洛尔迦手里,她今天为了方便蹭饭,只戴了一副半面面具,当然,为了防止吓到人,她在出门前也暂时把下半张脸的伤痕也修复好了。


    递杯的时候,借着背对美第奇家主的机会,她朝洛尔迦悄悄地做口型。


    “帮我去找一个人……”


    洛尔迦面色不改,就伊芙无声道:“——秦梦得。”


    第100章


    十分值得一提的是, 皇宫既然身处首都星,那自然也属于人工降雪的范围之内。


    才从暖雾熏腾的厅内,走到冰天雪地的花园, 伊芙本来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黛紫色晚礼裙, 被冻得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手臂,一件犹带暖气的西装外套便被递到了面前。


    “?”伊芙悄悄抬起眼,正好对上美第奇家主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 “您这是干什么?”


    “说起来这场大雪也跟我有关,倘若年轻的小姐为此而受冻, 我自然要负起责任, ”美第奇家主笑道,“穿上吧, 我们还有很长一段相处时间, 我不希望你被冻得话都说不清。”


    虽是这样说, 但皇宫内并非没有可供客人休憩的临时休息室就算是这样, 斯巴蒂还非要把自己拎出来吹冷风, 伊芙无语了片刻,便不客气地接过衣服道:“那就谢谢家主大人了。”


    “这会儿怎么不喊我公爵大人了?”


    伊芙十分无所谓道:“您如果喜欢被带着爵位称呼,那我也可以继续喊您公爵大人,反正无论是叫家主还是叫公爵,都无碍于您高高在上的地位。”


    “呵呵,小孩子伶俐是好事,但伶俐得扎手,可就不好了, ”斯巴蒂只穿着丝绸衬衫和银白卯灿金扣子的马甲,看起来没比伊芙御寒到哪去,但他的脊背仍优雅得挺直着,脸上的神情也是那么的自然,带着些许矜傲。


    他淡淡地横过眼来,说道:“你把塞西尔伤成那个样子,还给美第奇家族弄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即使有人愿意为你担保,我也必须来亲自确认一下你有没有背叛家族,虽然从入场时引发的热闹来看,你应该没有改姓奥利弗吧?”


    “当然没有,”伊芙答道,“我永远都是美第奇家族的孩子。”


    “那你是否应该解释一下,半个月之前闹出的那一场夜间冲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您让我解释这个,该怎么说呢?”


    伊芙仰起头,微眯着眼睛:“大少爷一定要对我的朋友下手,我没法坐视不理,况且我与他也一直都有着私下的矛盾,而且我可是坚定的小姐派,能跟大少爷制造一点小烦恼,这种事何乐而不为?这其中可没有任何针对美第奇家族的意思,第三执事之死与我无关,塞西尔召唤机甲更是与我无关,这些事情索菲亚小姐都可以为我作证。”


    人造雪早已停了,只有一层积雪铺在砖路上,不知道是谁走过,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斯巴蒂向前走了两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但这件事到底还是你造成的。”


    “您只让我解释动机,”伊芙居然还笑了一声,“非要细究责任的话,大少爷也要负一半的责任吧,既然您能原谅他,还让他继续做继承人,那为什么不能也原谅我呢?”


    “不要表现得这么愤怒,实际上继承人的定夺跟你也没有关系,表面上你在为洛琳感到遗憾,实际上你只是不想塞西尔继任吧,贪心的女孩,你不觉得你期望得太多了吗?”


    斯巴蒂走近了两步,晶莹的蓝眼睛紧紧地盯着伊芙,微俯下身:“我原本已经为你做了最好的安排,你是这一批旁支的孩子里最有天赋也最聪明的女孩,如果肯好好地按安排嫁给塞西尔,将来至少也能得到美第奇家族一半的权力。但你太叛逆了,伊芙,你现在把我安排的一切都弄乱了。”


    “如果您的安排,是指让我一辈子都安心坐在旁支出身这个位子上,那恕我不能从命,”她仰起脸平静道,“其实我也很想问您,家主大人,凯瑟琳大人对您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一直都觉得,您似乎平等地不爱她的两个孩子。”


    这个问题确实在伊芙心中盘旋了很久,主要是因为斯巴蒂在这场事件中,对塞西尔实在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溺爱,而在奥利弗家族亲眼看过真正和谐幸福的一家后,伊芙对这种溺爱不禁起了些许疑问:


    幸福和爱没有绝对的标准,但毫无疑问,漠视与溺爱都不会是这个命题的答案,尤其斯巴蒂还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


    斯巴蒂怔了一瞬。


    他第一反应是觉得有些荒谬和好笑,爱与不爱的话题只有年轻人才喜欢讨论,但紧接着斯巴蒂便感到了局促,因为显然面前的这个女孩问的不只是这个幼稚的问题。


    伊芙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他,像两轮小小的漩涡,反客为主地来挖掘他的心思。


    “你居然会知道凯瑟琳,是第二执事跟你说的吗?他总是很爱说一些有的没的,”斯巴蒂轻笑了一声,端着的表情和缓了些,“在你之前,她曾是旁支孩子中最优秀的那个,被称为美第奇家族永远高洁的月亮。或许对现在很多家族中的老人来说,已逝的凯瑟琳依然如月亮般照耀在他们的回忆里。”


    “您听起来似乎很怀念她。”


    “但她已经去世了,而我也不可能像海潮一样,去枉然地追逐一颗死星的余晖,”斯巴蒂淡淡道,“我对凯瑟琳如何,并不影响我对塞西尔和洛琳的态度。”


    实际上他现在说的这些已经超格了,兴许是伊芙在定位上确实和死去的妻子有某些重合,以至于斯巴蒂跟她说了这些本没必要说的事情。


    “所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月亮是死掉的星星啊,家主。”


    况且人都死了,怀念再多有什么用?


    伊芙低着头,镀金的鞋尖在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圈圈,慢吞吞道:“我很快就会回去,但我也不想走上凯瑟琳大人的老路。”


    斯巴蒂一时语塞,他还想说什么,一道清冷如坚冰寒铁的声音忽然插入两人之中。


    “叨扰了,公爵大人。”


    白金色的身影飒踏流星般走来,身形高挑的红发女人客套又不容拒绝地插进了伊芙和斯巴蒂之间,如老母鸡般不动声色地将黑发女孩挡在了自己身后,并脱下左手的手套,朝斯巴蒂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秦梦得,或者说是克莉丝·奥托,微抬着下台,眼尾却倦怠地垂着,平平道:“得缘一见,大人。”


    斯巴蒂伸出手与她交握,对于这位近日正炙手可热的新公主,他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见过殿下,公主忽然找过来,是有什么事要找臣吗?”


    “有事,但不是找您,”秦梦得道,她微一侧身,露出身后伊芙的小半个身影,“我来找我公主府的属臣。”


    “ ”斯巴蒂挑眉,看向伊芙的视线里满是打量,伊芙瞄了眼正一脸高深莫测的秦梦得,便也跟着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见状,斯巴蒂也只好放她俩离开。


    直到走回宴会厅侧门的廊下,秦梦得才听到身旁传来一阵笑声,她无奈地转过头,就看见伊芙靠着柱子,正捏着她肩章处的金黄穗子,笑道:“好威风啊,公主殿下。”


    “还没正式册封,不用这么喊我。”秦梦得耸了耸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腰包中掏出一个戒指盒大小的缎面方盒子,“之前说好的合作报酬。”


    伊芙语调上扬地“喔”了一声,接过盒子,打开——内里是一片莹蓝色的晶片,晶片上的纹路呈现出美丽的金色,她小心翼翼地捻起晶片,问道:“这是什么?”


    “身份晶片,代表着公主府主管执事的权限,我本想给你一个更好的职位,不过你现在还是未成年,即使给你授职,也只能聘为我府上的私职。”


    闻言,饶是伊芙也被她的大方震得手一顿。


    主管执事跟幕僚不一样,就比如在美第奇家族,就有不知道多少个门下幕僚,但执事只有八个,而八位执事中能称为主管执事的最多也就第一执事和第二执事两位。


    而皇子府上的主管执事,又要兼顾着皇子们的礼仪官职责,权力比之一般家族的主管执事更大。


    那厢,秦梦得还在面色平静地跟她介绍自己府上的主管执事权力具体有多大:“公主府门下有一百侍卫,都可以由你调用,以及首都星产业店铺无数,具体多少我也没数,你的俸禄就是公主府包括赏赐在内的营收之百分五。”


    “不过我给你这个,也是要做事的,”她话锋一转,道,“我已经在军部挂了常职,在首都星的时候不多,公主府的庶务有专门的管家打理,你需要定期帮我检查是否有贪污等现象,同时,一些普通管家无法决断的事宜,也需要你代为处理解决,如果你也无法定夺,就再告诉我,总之你要尽可能地帮我解决后顾之忧。”


    听起来权力很大,不过在其位谋其事,伊芙之前只想要一个幕僚的身份,就是因为相对自由,既可以借着第四公主的荫蒙办事,又不用承担任何实际的责任,现在被给予的主管执事,权力虽然大了许多,但也将她跟公主府紧紧地捆在一条船上了。


    “看来公主殿下对跟我的合作很满意,”伊芙唇角微翘,两指并起夹住芯片,在秦梦得面前晃了晃,“你去军部倒是方便了,根基薄弱的大后方直接丢给我。”


    ——这不明晃晃地还想继续蹭伊芙的人脉资源吗?


    秦梦得被看破了目的也不恼火,只坦然道:“是,但你有选择的权力,奥利弗那边也想要主管执事这个职务,为他们家族的大公子求的。你也知道的,那位大少爷脱离上流社会太久,他们需要一个机会帮他迅速在首都星打响名声。”


    她指头轻轻地戳了下伊芙的额头:“我可是先把这热饽饽徇私给你了,你确定不要?”


    奥利弗家族要是让洛尔迦当上第四公主的主管执事,那就真的等于直接站队了。不过伊芙转念一想,奥利弗明着站队秦梦得,罗氏暗中支持,正跟皇太子那边卡文迪许明站、美第奇暗许的势力成掎角之势。


    但这样一来,倒是给了伊芙未来在这群人之间斡旋的可乘之机。


    “我当然要,”伊芙当即就把芯片插入终端卡槽,顿时一阵蓝金色的光谱闪过屏幕,标志着权限已完全载入。


    她笑吟吟道:“只要是从别人手上截来的,都是好东西,不要白不要,而且公主殿下的赏识可遇不可求,我又怎么能辜负呢?”


    “你别拍这种阴阳怪气的马屁了,有空多去出勤上班。”


    秦梦得对此的反应是有些不习惯地抖了抖眉毛,她抬起手腕,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当然,你也可以从现在就开始适应你的新工作,总之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