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从路德维希那里占个便宜不容易,大概是意识到伊芙的难缠和善变，负责教导的家族内炼金术师前脚刚走，后脚路德维希就强行押着她把合同书当场写完了。
对于纸质的的合同书, 两人各退一步, 三年改成一年，并签上了各自的大名。但对于炼金术的契约书，伊芙坚决不同意一年一签, 路德维希答应她可以一月一签，但是所有的契约抄本都必须由她自己写, 而且不许把这事告诉别人, 包括家主和罗夫人。
“所以我们这算不算阴阳合同？”伊芙甩了甩抄得有几分酸痛的手腕，问道, “表面一份,背地里一份,这么看,你们奥利弗也没多正规啊。”
她还记着前两天路德维希拉踩美第奇不正规的事情,并非出于归属感，而是真心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
这话故意找茬有什么区别？路德维希坚决不再上她的当。
而且一个月签一次合同,费事不费事的先不提，但他绝不会拿着一叠十几张合同去人事部,那样一定会被手下人当脑子出问题的。
他丢不起这个脸。
合同纸签毕,路德维希将它收起,准备过会儿转交给管家送去存起来。他又把一摞炼金术的契约书整理好,跟伊芙约定过每个月来续签的日期之后,便无情地把她轰出门去。
“这么不经逗，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呢。”
伊芙背靠着门板，浑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
她还记着出来前跟洛尔迦约定的事,原本以为下午就能做完所有的这些事，没想到一直拖到了晚餐后，还被路德维希拖着拉扯了半天合同的事。
直到这会儿，合同签完了，她也终于算是把所有前期的准备手续都办齐了。
奥利弗家族的古堡作为典型的哥特风建筑，一大特点就是随时随地都能看见的扶桥和廊道，夜色下这些黑灰的石柱错落矗立，如同沉默的鬼魅，皎白的月光就自这些缝洞里漏出。
回去的路上需要走过好几条廊道，咫尺之外就是无声旋动的空气，远处高挂的人工月亮、山林和飞鸟，共同构筑成这片领地的夜间画卷。
月光像薄纱一样披在伊芙的肩上，她的目光斜斜地从静谧的山峰和塔尖上掠过，随即调头平静地向楼上走去。
洛尔迦房间的房门静静地掩着，并没有上锁，甚至都没有关严实。
伊芙并不知道这点，她原本只是想先敲敲门，没想到弯曲的手指关节跟门板不过接触了一下，深色的门板就无声地向后转去。与此同时，“唰啦”一声响，全自动的浴室灵敏地感应到主人靠近的步伐，自发折叠打开，于是两人就这样同时猝不及防地面面相觑。
洛尔迦只披着一件宽松的中款浴衣，潮湿的长发用珍珠发饰盘了起来，露出一张浴后犹带热气的姣好面容， V型领口处裸露出面积不小的胸膛，全靠骨架轮廓撑出的身材居然出乎意料地不错。
伊芙的目光下意识地自那片苍白如大理石的胸口滑过，然后她就看着那片雪白的肌肤慢慢浮上点微红的霞色。
“ ”
最后还是伊芙先反应过来了，她尴尬地轻咳两声，赶紧移开了眼，转过身背对着湿漉漉的黑发青年，“不好意思，是门没关好，我也不知道你在洗澡”
洛尔迦没出声，大概是受惊不浅，因为伊芙听到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随后浴室门再度合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青年故作镇定的声音响起，尾音还有些发颤：“好了，没事了，你转过来吧。”
伊芙依言。
大概是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虽然还想表现出像平时一样镇定的神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脸上还留有的羞红，洛尔迦把自己的头发草草烘了个半干，换了较为整齐体面的睡衣才重新出来。
原本伊芙还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没关门的，但看对方这样慌张的样子，便打消了怀疑。
她对人体没什么兴趣，撞见这样美人出浴的一幕，也只是感到有些尴尬，但洛尔迦看起来受惊很大，连回话的反应都比平时慢了不少。
伊芙想了想，感觉还是因为这人平时跟人接触得少，乍一坦诚相见，自然会被吓得回不来神。
洛尔迦从房间的水吧上拿过两个杯子，倒了水，放了一杯在伊芙面前，她觑着那头还有着湿意，像蛇一样黏哒哒粘在他颈后的黑发，问道：“你要不要再把头发烘一下，湿头发容易头疼。”
“不用——你晚上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送药，伊芙下意识地往自己口袋里一模，发现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自己那边事情刚结束，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洛尔迦这了，甚至还没来得及炼制药剂，脸上表情顿时一呆：“药忘带了。”
“那就先做检查吧，你不是说早上身体不舒服吗，”好在她也没纠结太久，坐下就冲洛尔迦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边说道，“正好你喝的药剂可能还要调整一下。”
“怎么调整？”
“唔，我跟另一位高等炼金术师商量了一下，我们觉得药剂的强度可能对你的身体造成一些伤害，就改成了外铭文的方式。”
她说到这的时候卡壳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洛尔迦刚才的窘态，正转过头去，正巧对上他那双宁静的碧绿眼睛，似乎看穿了一切言语上的伪装。
“所以需要怎么做？”
伊芙挪开视线：“就，用药水写在你身上呗，我是你的主治炼金术师，不用对我感到不好意思啊。”
洛尔迦的眼神先是惊讶，渐渐的又变得奇怪起来了，甚至有几分微妙。她实在受不了这人的眼神变化，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当即手指如闪电般按上青年的眉心，扑通一声，温热的躯体软软地倒在伊芙伸出的臂弯里。
她低下头，看见黑发青年双目闭拢，陷入熟睡之中。
“呼，”伊芙松了一口气，窘迫的情绪浮过，但也只是浮过，随即便不再耽误正事，轻车驾熟地将精神力输入洛尔迦的识海。
随着使用精神控制这招的次数越来越多，伊芙感觉自己对精神力的掌控程度都连带着变高了不少。
她的精神力如同一个小小的探照灯，在洛尔迦身体里上上下下都游了一遭，除了原本就有的毒症，她也没发现什么其它异常，为了避免有疏忽的情况，还特地多看了两遍，确实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好吧，现在伊芙明白了，之前他八成就是在装病。
“装病是想干什么？”她费解地弹了一下洛尔迦的脑袋瓜，实在想不懂这人有时候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姿容俊秀的青年浑然无觉，仍然安静地枕在她的腿上，半湿的黑发将后颈处轻薄的睡衣衣料打湿出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伊芙小声抱怨道：“真是条难以理解的小毒蛇。”
袖口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一个黑中带红的条状物爬了出来，原来是一直在装死的墙中之蛇终于睡醒了，它大概以为那声小毒蛇在喊它，便讨好地伸出分叉的舌头，嘶嘶叫了两声。
伊芙没理它，她摸了把洛尔迦的湿头发，有点担心身娇体弱的雇主又把自己身体哪弄的不舒服了，最后还不是来赖着自己。
她起身去盥洗室拿了烘头发的手持烘干机，烘干机呈梳子状，拨动开关后，强度刚好的热风就从缝隙中徐徐吹出。
葱白的手指在柔顺的黑发之间随便地穿插摩挲，即使被温热的风吹动着，那一头黑发还是凉凉的，搞得伊芙没忍住多摸了两下。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但伊芙心里想的却是手感蛮好。
星际时代的机器好用程度超乎想象，从启动热机，到彻底吹干，整个过程不过两分钟，最终收起机器时，淡淡的疑惑浮上伊芙的心头：
这也没要多长时间吹干一下啊，这人刚刚怎么就顶着湿头发出来了？
她愈发觉得洛尔迦的心思确实诡谲了，起身将手持烘干机送回浴室的时候，另一种想法突如其来地击中了伊芙。
——洛尔迦会不会是故意的？
这并非没有可能，此人白天才装完病，晚上又故意把头发弄得湿漉漉的，完全符合一以贯之的作风。
但他这样做，能有什么目的呢？
伊芙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安静睡着的黑发青年。
暖橙色的灯光被刻意调暗，洛尔迦醒来的时候，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旷，连日日折磨着他的头痛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躺在长沙发上，享受了一会儿难得的平静，接着便转过脑袋，恰巧对上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伊芙。
屋内灯光暧昧昏暗，柔和的灯火照在那张空白的银面具上，竟能将死物也照出几分温暖之感。
洛尔迦知道，这并不只是他的错觉，因为面具之下的那个人，远比这人造的灯光更和煦，更温暖。
他心头一软，便放缓了声音，柔柔地问道：“怎么这样盯着我看？”
伊芙看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她是打心底地不愿意相信洛尔迦这样的人居然会靠自我伤害来获得别人的关心，但想想这人的过往经历，因为病痛所以得到了额外的关爱，顿时又觉得他会这样想，不是不能理解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
“在想你病好后有什么打算。”
洛尔迦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被这个问题困住了，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难得流露出些许的迷茫，怅惘了许久，才慢慢道：“我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擅长的吗？或者兴趣爱好？”
青年还躺在伊芙的腿上，长卷发松松地铺了下来，她捻着洛尔迦的头发把玩，垂着眼睛问道：“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未来吗？人生在世，总不能就这样得过且过吧。”
她很清楚，洛尔迦不仅有身体上的病，大概率也有着心病。
“还真是难想啊，毕竟我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恢复健康的那天。”洛尔迦把手盖在脸上，眯起眼睛从指缝里观察顶灯暗暗的灯光。
他保持这个姿势想了好久，这才慢慢道：“如果我身体能好起来……”
伊芙低着头同他对视，眼神中满是鼓励，她感觉自己好像什么另类邪神，正等着无助的人类向自己许下愿望，为之实现，并收走信仰。
“我不告诉你。”笑意浸上他的眉梢眼角，洛尔迦拖长了调子，最后却故意话头一转，狡猾道，“计划和愿望一样，都是说出来就不灵了的东西，所以我要保密。”
伊芙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个吊胃口的话，她无语地扫了眼突然幼稚心大发的洛尔迦，就将他拎起来，塞回床上，简短道：“没事干就早点睡。”
闲得没事吊人胃口很好玩？
被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的洛尔迦看着十分无辜，他眨了眨眼，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她没这么小心眼。
“抱歉，”虽然是这样说，但洛尔迦神情里可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他给自己挪了挪，突然聊起了另一个话题：“还有两个月就是新年了，届时首都星肯定会有很多社交舞会，其中最盛大的一场就是皇室举办的新年荣耀舞会，到时候所有首都星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参加——你想去参加吗？”
伊芙顺着他的话思索了一会儿，皇室……到时候应该会有两个原著中的重要角色出场，一个是男主皇太子，另一个就是反派女配，帝国的四公主。
她没急着回答洛尔迦的提问，而是问道：“爱丽丝会去吗？”
“这个要问我弟弟。”
那就是应该会去的意思了，伊芙点点头：“她去我就去。”
女主去哪她跟到哪，坚决从源头上控制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
她大概明白洛尔迦在担心什么，皇室承办的宴会，等级之高，洛尔迦作为奥利弗家族的长子，肯定是要出席的。
他大概是担心自己会在宴会上出岔子吧。
还有两个月，伊芙算了算，足够自己完成疗程方案的第二步，也就是拔除毒素了。她捏了捏洛尔迦的手指，以示安抚：“别担心，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我帮你脱胎换骨了，你好好配合我，到时候不会让你在宴会上出丑的。”
“啊，不，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因为我相信你。”
洛尔迦有些羞涩地抿起唇，嘴角翘起弧度，紧盯着伊芙，半是期待半是羞怯道：“如果你去的话——我可以邀请你当我的舞伴吗？”
“啊？”
伊芙一脸懵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我不会跳舞。”
她是真的不会跳舞，一点都不会，穿书前忙着读书工作，除了出于职务需要学过一点画画，她从来没培养过任何艺术技能。穿书后要忙的事情就更多了，她学过各种深奥的学问，偏偏没学那些最能装点贵族门面的文艺项目。
……伊芙都快觉得自己简直无所不能了，居然还能让这家伙逮着自己的短板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洛尔迦听到她说不会后，反倒变开心了一点。
他将大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轻声道：“没关系，我很擅长这些，我可以教你。”
“……”伊芙没说话，但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怀疑。
印象中，跳舞似乎是一项很废体力的活动，以面前这人的身体状态，她对这个所谓的擅长抱有怀疑态度。
似是从目光里猜到了对方心中的想法，洛尔迦的声音更轻了，轻到仿佛风吹一下，就会消散在空气里。
“我的记忆力很好，老师的动作只要学一遍就能完美记住，所以对于那些花哨的社交技能，都掌握得很好。”
他的话语很柔，很缓，已经近乎是祈求了：“让我教你吧，我只是想做一些能体现我价值的事情。”
这话说得太可怜了，伊芙的眼珠动了动，些许迟疑溢出。
她觉得洛尔迦迫切地想教她跳舞，本质也只是一种体现自我价值的心理需求——他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说服自己，确信他是有价值的。
“好吧，”伊芙终于松了口，道，“如果你真能教会我跳舞，又不觉得邀请一个无名之辈当舞伴丢脸的话，我会答应你的。”
虽然还是觉得这种东西没并什么学习的必要，但出于一份医者性质的关怀，她最终还是答应了洛尔迦的愿望。
第72章
笃, 笃。
笔尖在纸上滑动，伊芙认真记下近期的事项安排，随后就有些绝望地挠了挠头。
她原本给自己定的任务, 只有帮忙解决洛尔迦的毒症, 从而换取奥利弗家族给出的好处。
但是现在不仅洛尔迦的毒症比自己预计的要严重得多，她还被迫披上了弗兰克的身份马甲，日程表上多出无数新的事项,同时警惕着来自美第奇家族的明枪暗箭，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兢兢业业地维持好自己的真马甲,努力在这充斥着误解、谎言和互相利用的混乱几方中，觅得一种平衡。
究竟哪来的这么多事,她还记得一开始来奥利弗家时,只是打算休息放松一段时间的啊。
伊芙自认为对休息的定义已经足够宽泛了,能在某一个时期,平静地只做一件事,对她来说这就已经是一种很放松的休息方式。太久的懈怠会腐蚀人的意志，她已经习惯了手上随时都有东西可做的日子。
——但也不代表处心积虑地规划跑路、战斗、被抓、再次规划跑路这样的循环就是正常的,尽管后者似乎已经变成了她人生的常态。
这种日子偶尔体验叫惊险刺激，天天经历就叫累人了。
门外响起一阵阵的敲门声, 洛尔迦不在, 她只好自己起身去开门。
自从伊芙被奥利弗家主“识破”身份后,通过不断的试探,以及伊芙有意地放任,家主愈发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完全不输爱丽丝的天才，于是在与罗夫人及洛尔迦的商量之下，决定将她也塞进家族的课堂中。
当然, 因为伊芙敏感的身份和她坚决的拒绝，不是以养女的借口，而是挂名师徒的名义——挂的那人也不是陌生人，正是路易，这一切都只因家主深觉五星级炼金术师的身份足够贵重，拿来做明面后台刚刚好。
本来出于对爱葛妮丝的警惕，为了防止到时候对方找上门来，殃及无辜，伊芙是想拒绝这个提议的，但自从知道被挂名的那人是谁后，她又一改常态，接受了。
毕竟两人好歹都是五星级炼金术师，想必来自爱葛妮丝的连坐，对路易来说，也不是那么不可对付的，是吧？
相应的，得到的机会变多。她要忙的事情也就随之增多了，因此无法再日日跟着照顾洛尔迦。
原本家主想安排别的炼金术师分担照料，但来者全都被伊芙拒绝了，她还记得顾朝夕语焉不详地说过，洛尔迦的毒症还有别的内情，因此她不放心将他交给别的炼金术师。
拉锯之下，家主最后还是拍板决定，只有每三天一次的检查由别的炼金术师代为执行，其余时候，无论是服用的药剂还是采用的医疗方案，还是由伊芙全盘执行。
而今天很不凑巧，正好到洛尔迦去检查的日子了。
伊芙打开门，就看见管家站在门外，这个严谨的中年女人穿着黑白两色的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先是鞠了一躬，这才微笑着通知道：“路小姐，该去上课了。”
她说的课指的就是奥利弗家主找茬，给伊芙安排的那老多课。
“”伊芙挤出一个笑，“你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她折身回去，迅速地将需要的东西塞进背包里，她东西本就不多，大部分需求又完全可以用终端解决，此时也不过是假借着收拾东西的借口磨蹭一会儿。
奥利弗家族中族学参与者的总人数不少，但分摊到各个课上却不多，他们并不像美第奇家族那样追求完美的通才，所有的人都要上一样的课。
这里更注重培育特长生——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炼金术师，上起炼金术课来乌拉拉的一片，但上到像机甲课、政治课这种课时，顿时就跑得只剩下零星六七人了：分别是伊芙，爱丽丝，路德维希，和最后那人的小跟班们。
第一次见到路德维希的小跟班时，伊芙颇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头，她以为路德维希的下属都是那种成熟能干的家族实职人员，没想到跟首都星别的少爷小姐们也没有区别——跟班们都是年龄相近的同龄人，金发绿眼，想必是奥利弗家族旁支来的孩子们了。
孰料对方比她表现得还惊讶。
“你你怎么到这来了，”路德维希原本还有些困倦，一看到伊芙被安排着坐在他后面，顿时惊讶得眼睛都睁大了，像一颗圆滚滚的青苹果，“这是我们家的家族课堂！”
伊芙看他那样就觉得好笑，她把东西一放，手肘支在桌子上，敷衍道：“可我们合同都签了啊，难道我们现在不算一家的吗？”
这怎么能算一样的！
爱丽丝是他妈妈的养女，另外几个跟班也都姓奥利弗，这人只签了一年的合同，怎么能跟他们一起算？
何况她的实际身份还是不知道另外哪个家族的私生女！
见路德维希课都不好好听了，一直在暗戳戳地偏过眼神来看自己，伊芙叹了口气，趁下课时间，伸出指头捣了捣小少爷的后背。
奥利弗家小少爷的个子实在不起眼，还没她高，因此坐在她前排，当然也很合理。
“你干嘛？”
路德维希终于能理直气壮地转过头来，警惕地看着她：“我警告你，这可是在教室里。”
伊芙没理他的贼喊捉贼，问道：“你想不想听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你能知道什么大秘密，”路德维希嗤笑一声，但不到两分钟，他又按不住内心的好奇，偷偷转过身来，板着一张脸，“什么秘密？你讲给我听听。”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爸对我另眼相看？”
确实有点好奇，路德维希犹豫着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看见带着面具的少女微微扬起点下巴，那双黑得瘆人的眼睛，如同浸在水里的黑珍珠，吸进了所有的光，打量了一会儿，随后对方俯下身，靠近他低声道。
“你知道吗，其实我本来姓罗，是你亲表姐。”
“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话一听就是现编的。
“你居然听出来我是现编的了？好吧，我开个玩笑。”
伊芙歪着头看他，声音里有一种天真的恶意：“不过有时候你难道不会这样觉得吗，你看你头发的发色，金色，但你哥哥是黑色，你妈妈是黑色，我也是黑色，我们一起出门的话，说不定别人真的会觉得我跟她们才是一家哦。”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砰的巨响，顿时住了嘴。
路德维希平生最讨厌别人拿他的发色开玩笑，他那头灿烂的金发背后，是母亲身体衰败的事实，也是兄长倍受毒素折磨的人生。
所有人都会说奥利弗家族的次子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外貌，却从来避而不谈他母亲和兄长曾遭过的毒手。
他站起身，脸上蔓起愤怒的血色，胸膛剧烈起伏着，愤恨地睨着伊芙，咬牙切齿道：“——你想死吗？”
他的反应有些超乎伊芙的意料，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是有些故意戳路德维希痛点的意味在，因为本意就是要故意激怒他，最好闹出点矛盾，好顺理成章地退出奥利弗家主强行安排给她的这些课程。
但对方激动的程度显然超过了她的预期。
伊芙没想到家人在路德维希心中的地位居然这么重要，她抿了抿唇，内心悄悄调整了以后对他的策略，迅速道歉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伤不及家人，她自知算计过了度，也不再给自己狡辩，全然一副任由对方处置的样子。
“ ”
路德维希闭上眼睛，原地深呼吸数次，他清楚以伊芙现在的地位，就算是自己也没法轻易把她怎么样。
但一些小惩罚，他还是给得起的。
路德维希知道伊芙的本意，大概率只是想开个玩笑挤兑人，没想到却踩老虎尾巴上了。
他重新坐下，却看也不看仍站着的炼金术师，冷冷道：“你回去吧，这段时间你都不要出门了，除非是去照料我哥——未来的一个月里，我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伊芙温顺地微微垂头，好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抿着嘴道：“抱歉……我知道了。”
路德维希只是摆摆手，连她的道歉都懒得理，他本来脾气就不算好，这会更是直接示意她快点滚。
一旁的爱丽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伊芙被路德维希赶了出去，她下意识地想求情，却被路德维希提前捕捉到动作，声音满是寒意道：“你想跟她一起禁足的话就尽情求情。”
爱丽丝顿时不说话了。
别人可能会因为害怕路德维希的冷脸，而唯唯诺诺，但爱丽丝却不怕。
她不说话只是因为刚刚用余光瞟伊芙时，对方却悄悄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管。
离开课堂只是她一个人的目的，没必要拖着别人一起下水。
她提起从一开始就没打开的包，在所有人或紧张或好奇的目光里走出去，背靠在门板上时，不由得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对此，伊芙心中并无多少遗憾。
因为本就是奥利弗家主管得太多了。
他有心培养是真，有心试探也是真。虽然已经离开了美第奇家族，但伊芙身上犹带着许多美第奇的印记，她学过的知识，战斗的技巧，乃至于精神态——身体比语言更诚实，她可以编出天衣无缝的谎言，但身体的语言却会一点点撕破这些虚假的借口。
而且伊芙并不能完全相信对方，焉知现在他对自己这么友好，是不是因为亲生儿子的性命还掌握在她手里的原因？
等洛尔迦病好了，万一他也改变主意，想卸磨杀驴了怎么办？
生路跟死路都是对应的，她越是因为自己的天赋容易受到别人的青睐，在对方的态度转变后，就越容易首当其冲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而真正的底牌就是绝对不能让别人全部摸透的事情。
至于路德维希所谓的禁足对于伊芙来说，这种把戏还是太容易打发了。
她在稳定运作的监控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包，并从中取出一个信号收发器，安装在门内。一旦有人敲门，信号就会立即发送到她手腕上的终端里，并模仿她的声音，暂时稳住来者。
月神蝴蝶久违地能现出身形，它呼吸新鲜空气似地在空中转过两圈，随后又栖回伊芙肩上，她点了点月神蝴蝶的触须，蝶翅上冒出并不强烈的白色光芒，轻柔地裹住一人一蝶。
一阵微风拂过。
咔擦。
明透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人从内打开，因为没有关严，被风吹得前后晃动，而屋内已是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奥利弗府的门前，一辆银白色的加长悬浮车缓缓停下，车前挂着在整个帝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铁线莲族徽。
奥利弗家族的管家站在一旁，热情地帮忙拉开沉重的车门，首先踏出的是一条修长的腿，接着一个容貌华美的年轻人从车上探出身来，举止高雅，神色傲慢，站在娇艳盛放的玫瑰花丛之前，一时间人面与花面相照应，竟显得毫不逊色。
这样扎手的美貌，无人敢过多欣赏。
管家只礼节性看了一眼，随后就带着身后的一队仆人躬身在旁，恭谨道：“欢迎您，塞西尔少爷。”
“嗯。”
塞西尔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他这次本就是带着家族的任务来的，目的是洽谈解除洛琳和奥利弗家大少爷的口头婚约一事。因为洛琳的精神态“意外”晋级成了迷雾云蔓，美第奇家便不舍得再把她送出来联姻了。
前段时间因为洛尔迦的失踪，奥利弗家族对这事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近几日美第奇打听到他们大少爷的平安归来，就特地派人来聊聊这件事。
能解除或者换人最好，倘若奥利弗不愿意放弃洛琳，那改成洛尔迦入赘亦可。
这是家主离家前留下的原话。
这差事能落到塞西尔头上，实则是一桩巧合，美第奇家主几日前就因要事，带着第一执事离开了首都星；洛琳本人则要避嫌，不好直接出面。
最后挑挑选选，还是落到了她这个亲哥哥的头上。
平心而论，塞西尔是非常想把他这个妹妹给送出去的，既能解决一大竞争对手，又能给家族牟利，而且嫁入奥利弗家族，后半辈子的尊贵是板上钉钉的事，对他亲妹妹来说，也算不错的收场。
可惜天不遂人愿，洛琳偏偏恢复了实力，他这下是绝不可能让洛尔迦带着那么大的家业，入赘进美第奇家了。
塞西尔烦心地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带路吧。”
许是向来安静的庭院，今日骤然多出这么多人，一簇白鸟受惊般从林木繁茂的枝叶间惊出，雪白的翅尖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视感。塞西尔的视线被不由自主地吸引了一瞬。
高大冷肃的奥利弗府中环绕着红绿交杂的庭院，再从外看时，这座黑色的宅邸又被层层深绿包围了起来。
白鸟窜出的那棵树，正好就在一处三楼的房间旁，房间的主人似乎很是粗心，窗户都忘记关了，透明的钢包玻璃一晃一晃地摇动，折射出宛如钻石的阳光。
“您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注意到了身旁人的出神，管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记忆力十分好，因此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伊芙的房间：“呀，是路小姐房间的窗户忘记关了。”
“路小姐，还是罗小姐？”塞西尔转头看她，问道，“你们家有姓路的亲戚吗？”
“并不是，是路晴小姐，她是我们家族的客卿。”管家温顺答道。
路晴。
塞西尔非常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陌生名字。
但不知道为什么，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却感到自己沉寂已久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以至于带起阵阵隐秘的心惊肉跳之感。
尽管表面不动声色，塞西尔的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好名字，”他咬了下舌尖，慢慢露出一个欺骗性十足的笑，在阳光下漂亮得近乎耀眼。
塞西尔微微一笑，道：“我总觉得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这位路小姐应该是炼金术师吧？不知道跟你们家主结束谈话之后，我能不能跟她单独聊聊呢。”
第73章
黑色薄绒缎的披风底面拂过低矮的植物, 从身形上可以判断出，这个刚从路易的炼金术塔出来的人是个女人。
唰，唰。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行动间贵气浑然天成,中途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眼天空，日光照亮了一张端丽而富有成熟风韵的素白脸庞，正是罗夫人。
在她走后,不远处一枝粗壮的树干轻微地抖了两下，伊芙正坐在上面,月神蝴蝶则帮她隐去了身形,她目睹完罗夫人离开炼金术塔的全过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方才她从房间掠身赶来,是想借路易了解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他作为五星级炼金术师,对奥利弗家族的内情肯定知道的不少,而且魔抗性还那么低,从路易处下手也算是一条捷径。
但伊芙没想到罗夫人居然也来找路易了,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但伊芙还是下意识地隐匿了身形,悄悄躲在一旁。
现在人应该已经走远了。
伊芙脚尖点地，无声飘落在遍布着枯枝落叶的地上,她上前敲了敲炼金术塔的门,沉声道：“有人吗？”
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到了极点,门前的炼金术阵仍亮着微微的光芒,也就是说功能还是完好的，而正常来说只要有人到了这个门前，就会自动触发阵法,身在塔内的路易自然而然地就知道外面有人来了。
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都敲了好几下门了，里面还没有半点动静。
伊芙手按在门上，不再犹豫，用力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炼金术塔内依然和初见时一样神秘空然，所有的物品都好好地摆在架子上，室内没有发生过争执的痕迹，她皱着眉绕过横列的长桌，又向里间走去。
甫一走进来，伊芙就愣住了。
穿着墨绿色长袍的炼金术师正埋着头趴在桌上，生死不明，伊芙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抬起趴着的人上半张脸，果不出其然，正是路易·奥利弗。
伊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不过很微弱，脸色也并不好看。
她不觉得有人能在奥利弗家族的眼皮子底下把他们唯一的五星级炼金术师怎么样，但事实又摆在了她面前，路易确确实实是被人弄晕了，而有很大可能，作案的就是刚刚出去的罗夫人。
但罗夫人为什么又要针对路易？
对这家伙，伊芙心中可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她按了按路易的眉心，泛冷的精神力便如霜雪般凌厉侵入对方的精神世界，路易气力不足地叫了一声，惊醒过来，眼中神色却依然混沌无比——伊芙只是强行催醒了他好盘问事情，并不打算做多余的好心事。
毕竟倘若真是罗夫人要对他做什么，那伊芙帮他，就等于是在跟罗夫人作对。
路易两眼放空，一双暗淡的盲眼，此时在控制下，更如蒙上了噩梦般的阴翳，嘴唇颤动着，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伊芙凑耳去听，只听见几句零碎的话，什么“他们让我去做的”，什么“对不起”，时而又面色狰狞，说着什么“我没错”，她皱眉听了半天，都没听清楚这里颠三倒四地在说什么。
她特地跑来到这里，本是想从路易这打听一些关于当初罗夫人中毒一事的经过。那个毒素里有一些无法析解的成分，而且经过判断，伊芙认为它们源自活体。
虽说弄不弄清楚这个，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但她却下意识地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除此之外，对奥利弗家族的毒药技术，伊芙也有想深入了解的意愿。
毒药和炼金术之间区别不少，例如前者并没有门槛，只要步骤和原材料都是对的，任何人都可以制作出厉害的毒药；而后者则必须佐以炼金术的步骤，有门槛，因此相比起来，毒药的使用比炼金术药剂更隐秘，也更加难以发现。
当然，虽然毒药用起来隐秘，但它的效果也差很多，在堪称拉枯朽为神奇的炼金术面前，这种东西破解起来简直不用太简单。
整个帝国，只有奥利弗家族的毒药是例外。能在炼金术世家出名的毒药，作用之蛮横，自然远超普通炼金术药剂的作用极限，而这也是伊芙来到奥利弗家族的另一个目的——她还想学会他们家族的毒药学。
可惜这是真的绝学，轻易不会教给外人，因此伊芙来这里也只是试着套话，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她往下按了按路易的肩膀，随着精神力的侵入和搜刮，对方逐渐安分下来，她这才开口道：“好了，安静下来——不要再精神力失控了，然后回到我的几个问题吧。”-
罗云依拢着披风，娉娉袅袅地回到主堡，这才由早已守在这的女仆摘下了身上的披风。她里面穿着一条珍珠灰的长裙，伸手理了理头发，便由小门朝城堡里走。
前厅的门前传来几声并不清楚的说话声，不过听语调，像是在吵架。
她示意周围的仆人不要出声，随后朝那里走去看看什么情况。主屋门外，两个年轻人正隔着不远的距离，低声地聊着什么，其中一个金发如太阳般灿烂，另一个银发低束，如同月光般皎洁，站在一起时显得十分养眼，可惜两人之间的气氛看着却不怎么融洽。
其中那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正一手扶在栏杆上，似乎对对方说的话感到很不满，脸上表情也并不好看，正是她那个素来有些乖张的小儿子。
路德维希正因为他哥被退婚的事窝火着，突然看到塞西尔身后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歪过头，发现果然是罗夫人，便喊了一声：“妈妈。”
罗云依嗯了一声。
于是塞西尔也转过身来，也跟罗夫人行了个晚辈礼，打招呼道：“日安，罗夫人。”
他正常待人接物的时候，光是凭着那副华美的皮囊，就足以收获所有人的友好和善意，因此罗夫人一走来，就亲昵地搭上他的臂弯，同他道：“哦，原来是小塞西尔，我们俊美的小铁线莲，真是难得，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过来了呀？”
奥利弗家和美第奇家关系不算密切，是后来两家有了口头的姻亲约定，这才逐渐熟悉起来的。
不过罗云依和她的亲侄女一个性格，对长得好看的人一向很愿意给面子。
路德维希明显很清楚他妈的性格，因此为难道：“妈妈，他是来”
他看了看四周，偶有人来往，一想到塞西尔要说的事就还有几分余怒，恼火地推了把塞西尔：“算了，进去说。”
塞西尔只是嗤笑一声，心知他是为哥哥被人退婚的事情感到难堪，才这样羞恼。
他懒得计较，在他看来，自己今天既然是代表美第奇家族而来，就没必要再跟路德维希这种“小辈”一般见识。
塞西尔自然而然地扶起罗夫人的手，边向屋里走，边说明自己的来意，当然，所有的问题都推脱给了家里的安排，把自己则描述成了一个单纯的传话筒，而路德维希则一脸黑沉地抱臂跟在两人后面。
罗夫人的心态比路德维希好得多，即使对方已经快将看不上洛尔迦直言出来了，她也只是理解地点点头，却没有答出任何准话，而是轻飘飘道：“真是要恭喜洛琳小姐的晋级啊，不过，兹事体大，不必这么快就下决定吧。”
她这是什么意思？
塞西尔有些不安地眼皮一跳。
他开玩笑似地试探道：“原本就只是两家的口头约定，有什么好兹事体大的，还是说，您难道不介意让洛尔迦哥哥入赘吗？”
罗云依拎起裙角，视线若有若无地从幼子愤恼焦虑的脸上扫过，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转过脸来时又露出一个包容的笑，看塞西尔的时候就像看不懂事的孩子，笑吟吟道：“那有什么好介意呢？洛琳是个好女孩，如果能跟她缔结婚姻，对洛尔迦来说，就算是入赘，也是他占到了便宜。”
“何况，你们家的事情还不算尘埃落定吧，年轻人就喜欢把话说太满，又太不着调。”
罗云依站定，温柔的眼神落在塞西尔身上时，却如同剥皮刀一般，好似已完全看穿了这对兄妹关切外表下的勾心斗角，让他感到莫名地如芒在背，脸颊微微绷紧：
“你现在既顶着继承人的名头，就不应该说出只是口头约定这种话，不然传到别人耳朵里，就显得好骗了。”
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好了，扶我到这里就行了，我又不是走不动路的老人家。小塞西尔也鲜少有机会来奥利弗家族做客吧？好不容易来一次，多待两天吧，就怕你看不上，毕竟你看着可是不大愿意跟我们做亲戚呢。”
“ 怎么会呢。”
塞西尔额头沁出点冷汗，但还要维持面上客套的笑，勉强答道。
罗夫人拍拍他的手，示意可以松开了，留下一句轻飘飘“好好照顾你塞西尔哥哥”给自己的亲儿子后就走了，塞西尔只感到肩上一沉，是路德维希搭手上来了，他刻意压得很重，那张天使般的脸上露出明晃晃的敌视和恶意，唇角勾起，硬把塞西尔往门外拉。
“走吧，塞西尔哥哥，”他哼笑道，“多逛逛吧，反正这两天，想必你也不敢回去吧。”
“”塞西尔横他一眼。
罗夫人的话搅得他心头一片乱麻，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确定的话都没说。
他现在既担心自己连个退婚都办不好，会让家族里失望，又听罗夫人的意思听得害怕，对方看起来对洛琳十足满意，他分辨不出罗夫人那句接受洛尔迦入赘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就算对方走了，也还僵硬地站在原地。
路德维希明白塞西尔在紧张什么，有些看不上他这个样子，但母命难违，只好冷笑一声，就夹着木头似的人硬往外拐去-
“麻烦将这张纸转交给那一位。”
伊芙将手上的纸递给了柜台后的调酒师。
她又回到了那间作为炼金术师间秘密据点的酒吧。
上次离开前，顾朝夕考虑到她身在奥利弗家族，情况特殊，特地交代过她如果平时有事情，可以用炼金秘文写在纸上，让调酒师转交给她，这里本就是她学生开的据点，因此跟她也算消息畅通。
但指点炼金术是一回事，咨询其它的事情，就是另外的价格了。
伊芙不是来买消息，而是来鉴定消息。
路易在接受她拷问的时候已经意识不太正常了，经过检查，伊芙发现他居然被注射了短效的精神毒素，虽然不如洛尔迦身上的那般凶残，但用久了也会让人神智恍惚，带来极大的痛苦，因此回答伊芙的问题时也说得颠三倒四，她不敢轻信，就记了下来，请顾朝夕再代为确认一遍。
其实她也可以直接要求顾朝夕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自己的，但这样做的价格太贵，她付不起，只好退而求其次，自己费劲搜了讯息来鉴定。
不过上一代奥利弗家族的人做出的事……未免也太邪性了一点。
“好的客人，请稍等。”
调酒师将纸条收进一个特制的金属小管里，请伊芙在一旁稍等后，就回到后台向上线请示预计的回复时间。
而在她汇报委托的时候，伊芙正托着脸坐在吧台的边缘，她座位旁就是单向的透视窗，正对着窗外绚烂繁华的首都星。
突然间，有件不寻常的事情袭入了她视野范围之内。
对面两栋百货大楼夹着的巷子里，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宽袍里的人，正在朝什么地方赶去，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偷感相当强，偏偏这人感知又敏锐得很，隔着单向的玻璃窗，似乎也能感知到这里正有人注视着她，犀利的视线直向酒吧这处刮来。
要是正常人，这时候就自知冒犯地收回视线了，可惜坐在这里的是伊芙，她只收敛了点直盯的眼神，转而用余光观察。
光是刚才抬头看的那一眼，尽管那黑袍人十分谨慎，但仰头看来的时候，还是露出点兜帽下的脸。漆黑的眼睛，银色的面具，这样的打扮，除了自己，伊芙也就只记得一个。
——卡文迪许家族大小姐的那位贴身女仆，依稀记得好像是姓秦。
伊芙同她也只算一面之缘，比起完整的名字，更记得她那富有特色的打扮。
不过对方不是贴身女仆吗，怎么单独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还是说，伊莎贝拉也在附近？
她指关节在桌上叩击了两下，在“继续等调酒师的消息”和“冒险跟上去看看”之间犹豫了没两秒，就迅速做出了决断。
“跟刚才那个调酒师说一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一点还会回来，委托不用取消。”
“诶……客人您？”
话语风似地飘过耳边，替班的调酒师惊讶地抬头，却只看到一道黑白分明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第74章
酒吧旁边就是百货商店, 伊芙匆匆进去买了瓶最贵的气味消除剂，往自己身上猛猛喷了几把，直到确定把身上沾染的酒气全消掉后, 这才跟上了秦梦得。
也正是喷气味消除剂的时候,她终于艰难地想起了对方叫什么。
自从刚才那一瞥，秦梦得似乎就意识到了有人注意上了自己，于是接下来一段路都有意加快速度,而伊芙仗着有月神蝴蝶傍身，一路都跟粘在鞋板上的口香糖似的,紧紧地粘在她身后。
只见秦梦得左绕右拐, 穿梭在一条又一条的巷子里，在此之前, 伊芙从来没想过在首都星的中心城区, 居然还能玩出这样复杂的地道战效果。
繁华的城区中心,一座座设计感极强的地标性高楼拔地而起,稍矮些的平层商务房错落穿插在其中,天然形成一条条仅供步行的窄巷。秦梦得熟练地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从酒吧商店的前门进去,又从后门穿出来。
她的反侦察意识太强，如果不是因为全程都寸步不离地缀着秦梦得,伊芙可以肯定自己一定会在中途就被对方成功甩掉的。
一明一暗的两人跑到直到首都大剧院, 才终于停下了这场手段用尽的追踪战。一开始伊芙还没认出这是哪, 墙上一扇普通的不锈钢门, 镶在这繁华市区的背面, 跟所有高级店面的后门一样毫不起眼。
她见秦梦得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插入门锁，咔擦一声,门开了，秦梦得推门而入。见状伊芙也自觉跟了上去，趁门被再度关上前，将自己也塞了进去。
门里靠墙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听声音可以判断出是一个年轻男人，他也笼罩在一身黑斗篷之下，见到秦梦得，便笑道：“您果然还是来了，我还以为，您永远也舍不得离开卡文迪许那个狮子窝呢。”
听这话，秦梦得原来是背着卡文迪许家族出来的吗？
伊芙不清楚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这仍不妨碍她小小地吃了一惊。实践项目时伊莎贝拉对秦梦得的重视有目皆睹，背靠卡文迪许这棵大树，她将来若是进军部发展，起码也是军团长起步。
……所以这个黑衣人以及他背后的组织，究竟是许出了多大的好处，才能拉拢到秦梦得的？
“我只是来听听你们想说什么，”秦梦得似乎对他不是很热衷，往旁走了两步，声音低沉又冷淡，“并没有答应，戏别太多了。”
她那两步刚好踏在了伊芙和黑衣人的中间，再加上个子也比伊芙高挑，这样一站，彻底断绝了伊芙看清黑衣人的可能。
无奈之下，伊芙只好自觉往旁靠一靠，身后堆满了器械，她踮起脚小心不触碰到那些层叠堆起的合金道具。
那年轻男人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只是耸耸肩，无所谓道：“好吧，您愿意过来就算赏脸了，来吧，已经提前清过场了，留了最好的位置。”
秦梦得没再吭声，两人绕过一段黑暗的通道，走了不知道多久，才再度看到光亮。镁光灯雪白的亮光从头顶泼洒下来，猩红的幕布拉起，露出舞台上精美的造景。
原来是到大剧院里来了。
成千上万个红丝绒面座椅沿阶梯整齐排布，又被分作数个区，而在最核心的特别贵宾区，还站了两个黑衣人，想必这就是之前那个年轻男人说的，提前留好的座位。
秦梦得毫不客气地就坐在了最中央的位子，年轻男人似乎也比另外两个黑衣人地位高，他不用站着，而是坐在了秦梦得后面一排的位置上，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人了。
伊芙另选了一个视角不错的靠后空位坐下，既能看见舞台，也能看清另外几人的动作。
舞台上蓦然响起一阵激昂的乐器轰鸣，又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到舞台上，伊芙对歌剧这种高雅艺术向来缺乏审美力，只能勉强从拖沓的表演中辨别出台本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这是一部典型的太空歌剧，主角是皇帝的私生女，她原本是一个生活艰苦的贫民窟小孩，在被意外发现居然是流落在外的皇室血统后，她被礼官带回了皇宫。
刚回到皇宫的主角因为礼仪欠缺，经常被皇宫里的其它人嘲笑，但主角并没有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而是坚忍不发，努力提升自己，最终登基成为女皇，南征北战，统治宇宙的传奇故事。
很老套的剧情，不过台本写得很好，在声光电的配合加持下视觉效果极佳，配角也都塑造得不错，从无能的皇帝，刻薄的皇后，再到野心勃勃的皇太子，或险恶或善良的各路贵族，各有各的特点，宛如一场盛大的上流百态，因此伊芙看得还算津津有味。
“ 《曙光女皇传奇》，”一直被黑衣人包夹着的秦梦得终于出声了，她颇感无趣的目光从快要结束的表演上挪开，“帝国最经典百大歌剧之一，你们请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伊芙拿出终端偷偷搜了一下，确实有这么个剧，但主角人设却与刚刚表演中呈现出来的主角不太一样——原剧中的女主并不是私生女，而是不受宠的婚生女。
后者比前者更容易被普世价值观接受，伊芙不禁有点暗自生疑，黑衣人为什么要把原作改成这样？
“我以为您已经懂了我们的意思。”
“哦？那还真是看得起我。”
“您何必妄自菲薄，”那年轻男人听出了她话语里的回绝之意，顿时有些着急道，“还是说，您真的把希望寄托在卡文迪许身上了？别忘了卡文迪许的家主可是如今皇后的亲姐姐。”
“……”秦梦得语调转冷，“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等等。
伊芙听得有点发愣，难道说这部歌剧就是专门暗示秦梦得的吗——皇帝的私生女？
她倒吸一口凉气。
原著小说中确实有一位私生女公主。
她就是帝国的第四公主克莉丝·奥托，同时也是小说除了虫族女王这位种族敌人外，最强大的反派。
反派嘛，下线方式多得很，或死于私情，例如伊芙，或死于仇怨，比如洛琳，再或者，就是出场没多少就光速下场的炮灰反派，这种的小反派更是数不胜数了。
但这位第四公主跟其它人都不一样，她既没有感情纠纷，也没有任何弱点，唯一的短板就是略显难堪的出身，而这也不过是她美强惨人生的一环。
如果说原来的女配伊芙只能叫小打小闹的坏，那这位公主就坏得有些惊天动地了——在原著小说中，她为了竞争皇位继承人，直接投诚了虫族，利用虫族战争挨个除灭自己的政敌和曾经欺辱过自己的贵族，并且手段干净，堪称天衣无缝。
如果不是因为女主救活了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回来的伊莎贝拉·卡文迪许，或许直到她登基，所做过的那些事都不会被暴露于天光之下。
当然，因果有报，这位公主最后也同样死于伊莎贝拉之手。
相当强大的反派boss，而且伊芙觉得她的下线完全就是剧情杀，强行让本该被算计死的人活了，再来戳穿幕后黑手——这也太牵强了。
一开始发现秦梦得是剧情中没有出现的角色时，伊芙想过她可能是在剧情开始前就死了，也想过她可能还另有身份，会在后面改头换面再出场，毕竟那么神秘的面具长袍打扮，一看就是有着了不得的来头。
但千猜万猜，她也没想到过秦梦得居然会是小说中的最大反派，帝国第四公主。
——她跟伊莎贝拉在原著中不是你死我活的拼刺刀关系吗，怎么之前还有那么一段亲亲热热的过往？
伊芙：“”
这关系真是太贵乱了，她屏住了呼吸，抓住前排的椅背，决定再观望一会儿。
依照伊芙的女配生存法则，她原本应该坚持反派全部笼络，正派尽量争取，但这个女人实在是一个特例。
因为出身的原因，这位公主十分厌恶贵族和特权阶级，而且在之后虫族战争爆发后，第一个被她开刀的家族就是四大家族。
这一段伊芙记得可清楚了，因为虫族战争突然爆发，第四公主带头提议贵族先出人，四大家族首当其冲，尤其是美第奇，由于家族根枝繁茂，被迫送去战场的人也是最多的，结果好巧不巧，正好撞上洛琳发动族中叛乱，被镇压的的乱臣贼子全被塞西尔送去战场了。
结果不仅没伤到塞西尔的势力半根毛，还帮他把敌人消灭得干干净净，彻底坐牢了家主之位，真是好一出天助捡漏，看得伊芙嘴角直抽。
而另一边，秦梦得最终还是被黑衣人有些说动了，想必她对卡文迪许家族的情感也非常复杂，毕竟她早年的悲惨经历，跟皇后的暗中迫害离不开关系，但现在对她有知遇之恩的卡文迪许家族又偏偏是皇后的母家。
恩与仇交织，一时难以抉择，也是人之常情。
她缓缓地叹出一口气，起身道：“让我考虑考虑吧。”
深知她还需要时间去接受，黑衣人并没有强迫她必须现在就给出答复，而是体贴地起身准备送她离开。
但在出门前，黑衣人又忍不住道：“我知道您还需要时间考虑，但是机会不等人，还有两个月就是皇室举办的新年荣耀舞会，这也是您能在成年前抓住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倘若错过了这次机会，您以后再想进入上流社交界，可就困难多了！”
是的，伊芙记得秦梦得跟伊莎贝拉同岁，而伊莎贝拉比自己大两岁，也就是说，秦梦得现在已经十八岁了，新年荣耀舞会为期一周，将从新年开始前三天举行到新一年的前四天，正好卡在她成年前开始。
首都星社交界的规则一向是越早开始越好，当初美第家就是这样，借着塞西尔生日的名头举办宴会，为抵达主家不到一个月的旁支孩子打造了第一次社交露面。
倘若错过这次皇室承办的跨年舞会，本就出身不好，还没能在成年前开启正式的社交，秦梦得未来的发展也必将受到极大的负面影响。
“再说吧。”即便如此，她依然回得四平八稳。
见秦梦得真的拔腿朝外走了，而黑衣人还留在原地目送她，伊芙不再犹豫，也起身匆匆跟了上去。
才出来后门，她就愣了一下。
秦梦得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背靠着墙，站得笔直。她选的角度极其刁钻：两处商店的屋檐在这里形成一个直角的夹缝，刚好遮住了女人完整的身形。
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伊芙见状，一步步走下台阶，喊道：“秦小姐。”
“刚才在楼上看我的人就是你吧，”乍听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声，秦梦得看着却不是很惊讶，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镇定样子。
如果不是她的手已经悄悄地按到腰间，武器的轮廓在黑袍下若隐若现，伊芙差点就要信了她这毫不紧张的态度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躲过我的察觉，一路跟踪到这的，”她冷淡道，“但不妨说出你的目的。”
风徐徐地吹着，极好地掩饰了女人身上隐晦的杀气，伊芙叹了口气，见她如此警惕，便知道徐徐图之的办法对她没效了。
像秦梦得这种人，光凭语言和所谓的真诚，就想打动对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方才在剧院里，黑衣人专门给她筹备了那么用心的一场歌剧，连伊芙这种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都有点沉浸进去了，秦梦得也不过是在演出结束后给了一个考虑的机会。
伊芙自觉嘴皮子功夫浅显，与其白费口舌，倒还不如直接表明来意，然后提出利益交换的具体方案。
比起朋友，对方显然更适合做一个干脆利落的合作伙伴。
心中拿定了主意，伊芙定了定神，便直接开口道：“你想回到皇室吗？我可以帮你。”
只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秦梦得心动，相比之下，她更好奇对方是用什么手段跟到这来的。
“你是炼金术师？”她问道，那家作为炼金术师私下交易场所的酒吧在首都星还算有名，“你说的这些，方才那群人也能做到，我为什么又要跟你合作？”
“是，”伊芙答道，她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因此直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伊芙语气沉静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答应跟他们的合作，毕竟现在能接受他们的帮助，日后就能遭到他们的胁迫控制。但我不同，我只是一个没有归属势力的炼金术师，如果跟我合作，你可以获得最大程度的自由，而且不用担心受到我的控制。”
“如果你真的孤身一人，还这么有本事，就不会找上我这么个现在还无权无势的人了。”秦梦得看起来并没有被她的说辞打动，话语依然冷静道。
但她的手却稍稍从武器旁挪开了点。
“现在的你身上当然没什么好让我心动的了，毕竟我投资的是你的未来啊，”伊芙笑了一声道，“你对我的敌意没必要这么大，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
“你想怎么个各取所需法？”
“让我想想，你现在还没下定决心回到皇室，是因为担心受到上流阶级的排斥吧？私生女的身份不光彩，母亲也并非出身贵族，唯一可能支持你的后盾偏偏还是皇后的母家，皇后强横，若是你与她发生了冲突，卡文迪许家族未必会为你挺腰。”
心事被戳中，秦梦得一时沉默，过了半天，她才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你的能力让你在皇室立足并不难，但上流社会的排斥却是个大问题，毕竟你不可能杀光所有不喜欢你的人。”
伊芙转口一改，却道：“若我能避免你出现被上流社会拒绝的局面呢？炼金术师的人脉可是宝贵的资源，我可以成为你暗中的掮客，帮你沟通和其它大贵族之间的关系。”
——这也正是伊芙能想出的，跟这位未来的公主殿下最好的合作方式。
她自己的优势正在于人际，炼金术师方便的身份，美第奇的血脉，奥利弗的优待，可以说，伊芙拥有着足以令全帝国九成九的人都为之羡慕的人脉优势，但她所处的权力层次，却无法将这优势充分发挥出来——她的生活离这些顶层的掌权者还是太远了，以至于根本用不上这些顶尖的人脉。
但秦梦得的情况却与她恰恰相反，即将进入皇室的秦梦得，将会被直接推到权力的风尖浪口，偏偏她又缺少人脉的累积和贵族的认可，没有这些，即使她再有能力，也无法充分地施展出来。
她们两人，就好比一个人拿着许多钱却花不出去，另一个人可以花钱却没有钱，各有困难，却恰好互补。
“我可以拿出我的资源，助你积累声誉，联络人情，哄抬身价，帮你尽可能扫平初入皇室可能遇到的问题，这对你来说很困难，对我来说却很简单。”
伊芙幽幽道：“而你要做的同样是对你很简单，对我来说却很难办到的事情——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能行动在明面上的身份，哪怕是公主幕僚也好，让我能为你驱驰，代你行走。”
听到这里，秦梦得终于有了点兴趣，她语调微微上扬：“为我驱使，代我行走……听着很动人，但像你这样藏头露尾的人，我又该怎么相信你呢？”
“啊，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伊芙瞥了眼她还放在腰边的手，嘲笑道，“倘若你的手能换一个地方放的话，或许我会很愿意现身见你一面呢。”
说到底，她们两人都还没能完全相信对方。
“……”秦梦得的眼中闪着微妙的光彩，她沉吟片刻，道，“你的条件听起来确实比那群人好多了，但你总要先给我露一手，来证明一下你的能力吧。”
伊芙听出她语气里的意动：“你希望我怎么做？”
“新年荣耀舞会，如果你能在新年荣耀舞会上，给我搭到一个出身四大家族的新支持者，我就相信你确实有这个能力，而我们会立即成为彼此最忠诚的合作伙伴。”
“四大家族？”
空气中静了很久，一声悠悠的叹气声之后，那道被刻意压低的女声才再度在她耳畔响起。
“真是昂贵的试用装啊，你的胃口可真大，”虽是这样说，伊芙心里对她的野心却是十分满意的，毕竟没有人不喜欢有拼劲的合作伙伴，“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
她刻意拖长了声音，而巷中的风也忽然变大了。
不存在的飞沙一时迷住了秦梦得的眼睛，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心念一动，刚想抽出缠在腰间的金索，但在感知到对方身上并无恶意后，她手上一顿，又松开了金索。
就在她松开武器的瞬间，一个尚有余温的硬块被塞进了她手里，这是用来联络的炼金术道具。
也是伊芙刚从自己耳朵上摘下来的。
“那我也只能谨遵您的命令了，公主殿下。”
轻快的声音自耳畔响起，秦梦得几乎能想象到身周冥冥里，或许就正有一个人，散漫而含笑地看着她。
“合作愉快——这是通讯道具的启用口令。”
第75章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本来是好好地坐在那里等人的，但突然从窗户那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于是当场正义感发作,就追着人家出去了？”
等伊芙再折返回酒吧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坐在她出去前坐着的位子上。
一头长及脚踝的绿色长发，半张脸盖着面具，半张脸精致姣好,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顾朝夕,又能是谁？
听完伊芙的解释,顾朝夕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觉着她的说辞实在好笑：“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热心的一个人啊？”
“”伊芙面无表情地心想她俩很熟吗, 干嘛说得一副很了解的样子。
不过对于顾朝夕居然会为了自己一个问题, 特意赶过来一趟这件事, 伊芙心里还是有点小感动的，因此她勉强咽下了回嘴的话, 老老实实地听顾朝夕冷嘲热讽。
可以理解，堂堂高等炼金术师,走到哪都被人捧着的大人物,现在专门为了她的一个问题千里迢迢赶过来就算了,还没遇上人,被迫在这里等了大半天,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伊芙当然也没那么自以为是，觉得顾朝夕这么殷勤，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大概率还是因为她想问的问题太过敏感，因此顾朝夕认为有亲自来一趟的必要。
等顾朝夕终于一通抱怨完，伊芙才偏过脸，问道：“前辈，你是看到我传给你的消息了吗？”
“是啊，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顾朝夕翻了个白眼，“不放心让别人代为传话，因此特意亲自跑来了啊。”
她伸手，不知道触动了桌子上那个机关，顿时深棕色的桌面上浮起一阵淡蓝色的光芒，沿着弯绕的纹路顺次亮起，一个收声的炼金阵法被启动。
阵法被启动后，顾朝夕看起来虽然还是那副半笑不笑的样子，但伊芙却觉得她身上的气势跟刚才不一样了：
“如果我告诉你，奥利弗家那对母子中的毒，确实是路易制作的，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微微眯起的绿色眼睛停留在伊芙身上，同样是绿眼睛，奥利弗家族的绿眼睛如同甜蜜的青苹果，让人见之就心生好感，从而不自觉放下所有的警惕心；顾朝夕的绿眼睛却如古木深林，一片深沉的苍翠，落在人身上时，沉甸甸的，像严厉的母亲，又流露出隐约的神性。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逼视着，无疑是极具压迫力的，伊芙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含糊道：“怎么处理自有奥利弗家族的人决定，也并不关我什么事，相比之下，我更好奇另一个问题的答复。”
她在递交给顾朝夕的纸上只写了两件事，一个是确证洛尔迦中的毒是由路易亲手所制，另一件事就是她怀疑精神力和精神态是可以在外物刺激下发生变化的。
在意后一个问题，是因为伊芙在审讯过程中，发现了对方提到了一样绝不该出现在这里面的东西——虫族的提取物。
她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
虫族是什么？
那是这片宇宙最古老也是最霸道的居民，拥有无数个特色迥异的种族，这些外表怪诞畸形的生物，往往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和强悍的躯体，高级虫族甚至还有着与生俱来的神奇能力。
好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大部分虫族都随着虫母一起沉睡在宇宙深处的巢中，只有一小部分虫族在巢外的宇宙里游荡。而每隔几百年，当巢中虫族集体苏醒时，对这片宇宙来说，则又是一场浩劫。
奥利弗家族的毒药之所以能那么有效，就是因为他们敢在毒药中放入各种稀奇古怪的成分，但伊芙没想到令无数炼金术师都感到棘手的毒素，原来是用虫族提取物制作出来的。
他们怎么敢把虫族提取物加入毒药的那可是生命等级不知道比人类高了多少个级别的虫族，这种东西如果进入了人类的身体，简直难以想象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
像洛尔迦这样只是精神世界紊乱的，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在过去的虫族战争中，曾有战士在作战中被虫血侵蚀感染，基因都因此被污染，最终变异成了混沌痴愚的不明生物，不得不被集体处决。
一想到小说中对虫族设定的描述，伊芙都感到胆战心惊这群疯子！
因为路易的原因，她现在连带着对其它高等炼金术师的警戒心都骤然提高，此时顾朝夕若有若无地试探，不仅没有让伊芙放松警惕，反倒让她产生些许抵触。
比起直接用虫族提取物害人，她还更深远的担忧。
精神力和精神态几乎是每个人一生下来就决定了的事，但如果用虫族提取物制作出来的毒药，却能让被下毒的人连精神态形状都为之改变，那反而言之，只要利用得当，虫族提取物是不是同样也能改善这种天赋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届时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走上这一条道路，她不敢下定论，但在伊芙眼中，这种事绝对是极端危险的。
看到那张纸条的时候，顾朝夕就料到伊芙恐怕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此刻已经全部知道了，她不由得在心里把路易骂了个遍，但面上仍平静道：“精神态改变的案例你不是见过吗？而且还不止一个呢。”
“你是说……洛琳也是？”伊芙略一思索，就想到了另一个精神态也发生过异变的人，不禁有些讶然地问道。
“嗯哼，”顾朝夕哼了一声，“也是从奥利弗家族拿的，不过只是放在香薰里，对身体侵蚀不严重，已经被我拔除了，像洛尔迦那种病入膏肓的，听天由命去吧。”
沉默良久，伊芙才问道：“那你之前说的洛尔迦中毒，另有内情，所以不愿出手，你所说的这个内情是路易从中作梗的事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顾朝夕微微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她以手为梳，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道，“不过他可没这么大的面子，他自己就是奥利弗家族的傀儡，管不着我们，不过是因为”
“——不过是因为炼金术师不能失去一个五星级炼金术师。”伊芙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道，“现在他还活着，是因为洛尔迦的毒症需要路易来维持吧，一旦洛尔迦好彻底了，那奥利弗也没必要让路易再继续活着了，是不是？”
顾朝夕的话戛然而止，她慢慢抿起了唇，将手从头发里抽出来，垂着眼睛端详了片刻，陈述道：“你害我一着急，抓断了两根头发。”
她将手伸过来，只见白皙的指缝间卡着两根墨绿色长发，再抬头，那双苍翠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伊芙看。
“ ”
伊芙喉管轻轻地动了一下，缓缓抬眼，对上那双一眨不眨的碧绿双瞳。
她怎么突然觉得，顾朝夕看着……好像也不太像人。
齐奥南多说越是高等的炼金术师越是残缺，爱葛妮丝非人，路易·奥利弗眼盲，而顾朝夕态度如此蛮横，就算不是五星级，也是极其逼近五星级的资深四星级炼金术师，如果她也有残缺的地方，那她缺的会是什么？
她总是带着面具，到底是好玩，好看，还是另有不得不带的原因？
冷汗一点点从伊芙额头沁出，这时她终于注意到，桌上的秘文或许不只是收音术式。
只见周围人来人往，却听不到动静，那些人也无一个注意到这边诡异的氛围，从而投来注意的视线，她与他们，如同隔着一片毛玻璃的两个世界，共处一个次元，却不能互相接触。
压迫感仍在加剧，连气压都紧沉到几乎不能呼吸的程度。
偏偏这个时候，顾朝夕还将脸凑近了些许，语气平板地问道：“你为什么盯着我的面具你是好奇吗？”
她的手慢慢按上面具，然后慢慢往下摘，伊芙已经近乎心悸了，从她的手摸上面具的那一刻起心跳就莫名的快，恨不得大喊一声不要啊，但就在面具快要离开脸的时候，顾朝夕又嘻嘻一笑，将它按回到脸上，笑道：“不好意思啊，长得太丑了，想了想，还是不摘了吧。”
诡异黏腻的气氛一扫而空，不存在的毛玻璃被打碎，身边人的身影骤然清晰，一个路过的侍应生注意到这位客人僵硬的坐姿，还颇为关心地弯下腰，问道：“客人，您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伊芙没有答话，跟被吓傻了似的，只知道盯着顾朝夕出神，最后还是顾朝夕代为将人打发走了，笑道：“她没事，就是坐久了腰有点酸。”
“好的，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可以再次叫我过来。”
“嗯，你去忙你的吧。”
等不相干的人走了，顾朝夕这才在伊芙面前挥了挥手，开玩笑道：“怎么了这是，我掉两根头发把你吓成这样？”
伊芙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心知肚明对方刚才是在有意地恐吓自己。
她顿了顿，才接着前面的话继续道：“所以，如果路易死了，对高等炼金术师们来说，除了损失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五星级炼金术师，还象征着什么？”
相处几回，伊芙也已经摸索出来了顾朝夕性格的凉薄和随心所欲。
单是死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炼金术师，即使对方是五星级，也绝不值得她先是忍气吞声等自己数个小时，再动这么大手笔威胁她的。
路易的死活，一定跟顾朝夕有着更深层次的联系。
听到她这话，顾朝夕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淡淡道：“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伊芙有些倔强地抿起唇。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你也快踏进四星级的境界了吧，你若是能彻底解决奥利弗家那小子的问题，那区区四星级考核的点石成金对你来说也不是问题。”
顾朝夕吐出一口气，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伊芙的额头，道：“我话先说在前头，你必须保证，路易不能死，起码不能因为你的原因而死，否则你一定会被疯狂的炼金术师们追杀至死的。”
“为什么？”伊芙问道。
“只有四星级以上的炼金术师，才能见到神域的那位，这是你知道的吧？”顾朝夕竖起手指，上指天穹，冷淡道，“这个完整的规则其实是这样的，四星级的炼金术师一辈子也只能进入两次神域，一次在突破那天，第二次自己另选日期，但五星级的炼金术师，除了晋级那次之外，每年都可以进入神域，觐见那位一次。”
“自从十六年前起，帝国就没再诞生过新的四星级炼金术师了，而那一年，也是最年轻的五星级炼金术师，路易·奥利弗的晋升之年。在他之前，帝国只有三位五星级炼金术师，其中一位还莫名地跟神域那位离心背德，发誓再也不会踏入神域。”
顾朝夕冷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同事们的愚蠢和轻狂：“——多么愚蠢的天之骄子们啊，一个晋升不过两月，就自以为了不起地可以掺合尘世的权力斗争，最终害自己变成了被掐住脖子囚禁于黑铁高塔的金丝雀；另一个更是傲慢，明明是最受神眷的非人异种，有幸被祂偏宠，收为唯一的徒弟，却选择跟自己的老师断绝关系，甚至拒绝履行炼金术师们赋予她的义务。”
她说着，神色都有些异变了，眼前仿佛已经不再是从头至尾都依照自己审美打造的酒吧，而是跨越至另一处时空。
十六年前，首都星的西南边，在那辽阔的山林起伏的地界，烈火与熔金流淌过孤高美丽的庄园，往日意气风发的年轻炼金术师，此时却满脸尘灰与惊恐，被完全效忠于奥利弗家族的黑袍同行们押送进有着十字尖顶的高塔。
而宇宙之外，穹顶之上，此方世界最高等的两个生命体，正面对面悬立在流沙般的星海漩涡之中，鎏金竖瞳的异种声嘶力竭又尖锐地向她的老师怒吼：“——我恨你！”
那张完美到近乎神圣的脸，已全然被扭曲的憎恨占领，以至于侍奉在一旁的顾朝夕，甚至都不敢看一眼自己身边那位的表情，整片星海，回荡着她尖利的声音：“我恨你！齐奥南多，你居然胆敢——胆敢欺骗我——我诅咒你！”
齐奥南多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终于举起了祂的右手。
在法则之力的作用下，很快顾朝夕就听不到对面人的话语了，无人知晓那日至高的神域之主究竟遭到了什么诅咒，也没人知道这对平素关系很好的师徒又为何闹成这副模样。
但自那天起，每年去神域觐见的五星级炼金术师就又只剩下了三个。
回忆猝然收拢。
“好在路易还知道是谁在保着他的命，”顾朝夕即时掩饰起恍惚的表情，笑盈盈道，“如果不是他还记得履行身为五星级炼金术师的义务，我和龙泉一定会累死的。”
伊芙表情仍然有些迷茫，但也不能说是迷茫，或者说，应该还有些哆嗖。
可怜的孩子，顾朝夕同情地想道，她一定是被自己讲的故事给吓坏了，谁又能猜到，高等炼金术师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居然有着这样动荡的过往呢。
然后，她就听到可怜的孩子开口道：“我有个问题我是说，帝国的四位五星级炼金术师，除了你，路易，和才提到的龙泉前辈，还有一位，也就是跟神域闹掰的那位，她叫什么名字？”
“哦，她呀，她不怎么出名，毕竟是被炼金术师们有意抹去名字的叛徒，”顾朝夕耸耸肩，便直接告知了最后一人的名字，“你没听过正常，她叫爱葛妮丝。”
伊芙：“”
不，她听过。
她的眼皮也开始不详地猛跳了：“……叛徒？”
“嗯嗯，直接跟神域那位撕破了脸，也算是炼金术师界有史以来最有胆气的叛徒了。”
“……”
不知不觉就成为了炼金术师界第一叛徒的徒弟，伊芙心想，这样处处惊喜的人生，真是好刺激啊。
第76章
直到回去的时候, 伊芙才知道塞西尔居然要在奥利弗家族“小住几天”的。
乍一听闻这个消息，她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太舒服了：“他要住几天？”
“不知道，不过只是我们家来处理点事, 应该不会留很久。”
洛尔迦斜倚在长沙发上, 修长双腿闲适交叠，正目不转睛地敛睫看书，明明自己就是被处理的事件当事人, 他却表现得好像跟自己毫无关系一样，语调里也十分不在意：“他是代表美第奇家族来谈洛琳小姐跟我退婚一事的, 谈得不是很顺畅, 应该还需要再拉锯个几天。”
伊芙“哦”了一声，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不是为了她才来的, 但未免还是觉得塞西尔这人也太阴魂不散了。
她没纠结很久塞西尔的事情, 反正前两天刚惹了路德维希不高兴, 这一个月自己都要在禁足期里度过, 估计等到塞西尔从奥利弗家族滚蛋了自己也还在被“禁足”呢。
不过, 她倒是险些忘了旁边这人跟洛琳之间，还有一场口头婚约的事了。
“所以你们家对这场联姻怎么看啊？”伊芙翘着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有些好奇地问道。以她在奥利弗家族这段时间呆下来的情况来看，真是想不到他的这群家人居然真的会舍得送洛尔迦去联姻, “我觉得你的家人都挺爱你的,应该不至于真的送你去入赘吧, ”
“不是送我去, 是我自愿去的。”
洛尔迦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纠正道。
“嗯？”
“家族这么多年待我不薄，因为我身体不好，各种珍贵的药材水一般花在我身上,又丝毫不见起效，无论如何，我总也该对家族做出一些回报吧。”
他叹了口气，道：“而且我听说“”洛琳小姐跟她的哥哥截然不同，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对炼金术也有所了解，我跟她不怎么熟悉，不过我妈妈很喜欢她，既然如此，想必洛琳小姐的长相也十分端丽，如果真的要联姻，我其实也不亏。”
“你对罗夫人的了解还真的深入。”伊芙无力吐槽道。
对于洛尔迦的孝心和忠诚，她不做评价，但对方关于联姻的点评却让她感到心里有点不舒服了：“虽然你不介意联姻，但是你也没考虑过洛琳接不接受吧，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有自我牺牲的觉悟。就好比你觉得洛琳居然会炼金术——这真是一桩美好的巧合，但你不知道的是，炼金术学起来很麻烦，如果不是她正好有点这方面的天赋，那她这辈子都等于被这个给耽误了啊。”
“抱歉，我说的话确实有些欠妥，”洛尔迦温和地笑了笑，“不过我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主不了，想必操心她的事也有些多余。”
这话说得淡淡的，听起来却心酸，搞得伊芙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
“我不是要指责你的意思，”她慢慢道，“就算不能完全做主自己的人生，也要尽力争取啊，没有谁是一帆风顺的，就像洛琳，你可能觉得她好幸运，先你一步摆脱了被操控的境地，但是”
——但是她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啊，如果她只是把学习炼金术当成家族布置的任务而敷衍打发，就不会受到顾朝夕的赏识，如果她性情软弱，任人安排，就只能在哥哥的手上讨生活，即使逃过一劫，也无法面对接下来的明枪暗箭。
伊芙可以理解洛尔迦的忧郁和萎靡，不代表她就能认同这种生存态度，但她最终也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偏过头道：“算了，你的人生你做主，已经很晚了，你该睡了。”
得益于路德维希的禁足令，伊芙每天只有用餐的时候才会公然出现一下，但无论另一边塞西尔投来的目光有多么的热切，她一律吃完饭就走，坚决视对方于无睹。
一连数日，连对路德维希都发现不对劲了，某天晚上，他又将伊芙喊到了阳台边。
玫瑰花的清香在夜色里慢慢地氤氲着，容貌精致的金发少年抱臂站在大理石栏杆旁，先是挑剔地看了她两眼，随即皱着眉问道：“你认识塞西尔？”
认识是肯定不能说认识的，毕竟伊芙反复盘算过后，认为对方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但她也确实不明白那家伙为什么对自己莫名地热络。
明明女主爱丽丝就坐在旁边呢，虽然爱丽丝也没给他半点关注就是了。
她想了想，还是道：“不认识，大概只是觉得我合眼缘。”
“谁会觉得你这种天天戴着面具的奇怪家伙合眼缘啊！”
路德维希一时无语到极点，他用手指捏了捏眉心：“算了，那你对他怎么看？虽然你禁足期还没到，但塞西尔毕竟是家族的贵客，而且他可是美第奇家的人，你若是想多跟他接触，我可以暂时缓缓你的禁足。”
这种事大可不必，伊芙当即拒绝道：“不要，你还是让我关着吧，我对讨好别人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嗯？”路德维希挑起眉梢，怀疑地看着她，毕竟美第奇比奥利弗势大，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伊芙一脸正气，看起来毫不心虚，他最后只哼笑一声，道了句“还算忠心”后就走了出去，而伊芙跟在他后面，却看到了正巧站在一帘薄幕之后的塞西尔。
半边身体浸泡在月色里，他的神色看起来晦涩不明。
刚才说的话想必他也都听到了，这也只可能是一个人安排的——伊芙转头，正对上路德维希幸灾乐祸的眼神。
“ ”
这尴尬的氛围最后还是伊芙自己打破的，她扫了另外两人一眼，冷冷落下句“无聊”便转身离开了。
这场路德维希策划的恶作剧，对伊芙来说，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生活中一点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相比于威胁性十分有限的两个半大小子，她更关心奥利弗家族用虫族提取物制作毒药这件事。
伊芙并不确定奥利弗家族是否知道塞西尔购入他们的毒药，是为了谋害他的亲生妹妹，不过既然塞西尔还能买到，就说明这一类毒药，并没有随着十几年前那场家族叛乱的结束就消失在泛黄的卷轴里。
显然，奥利弗家族秉持了大家族惯有的冷静态度和利益至上原则，在叛乱尘埃落定后就将其稍加改进，便继续售卖了。
不过，他们既然掌握着毒药的配方，又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她这个名义上洛尔迦的主治炼金术师，他中的毒究竟是什么毒？
伊芙假设出了两个可能，一是奥利弗家族自知用虫族提取物入药太过疯狂，因此对于前来诊治的炼金术师也选择三缄其口；
二是现在保留的毒药配方可能和最初下给罗夫人的那款并不相同。
倘若她是路易，在知道身家性命全寄于洛尔迦能不能活下来、或者被完全治好的情况下，只要脑子没坏，就一定会销毁原版的毒药配方来尽可能地拖延解药的配置，然后再拼尽全力地吊着对方的命来延长自己的存活时间。
平心而论，这两者的可能性处在半斤八两之间，甚至有可能同时发生。
想着想着，伊芙的脚步顿住了，光影从窗边落下，切割在她冰凉的银质面具上，她意识到自己还是把奥利弗家族想得太良善了。
以毒药发家立身的家族，就如同一条时刻蛰伏的毒蛇，它或许会表现得温顺近人，但没有人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踊上来，狠狠地咬你一口。
她拿出联络用的炼金术道具，这是她将原来的送给秦梦得后，回来新做的。得益于爱葛妮丝和顾朝夕对她的先后教导，她术式转化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原本一个素圈似的耳夹，也换成了长条型的耳钉，上面不止描刻了通讯用的秘文，还包括提速、防御等增益类的秘文，比之前那个不知道好用了多少倍。
随着精神力的流入，一条专属通讯通道应声打开，对方显示不在线，伊芙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洛琳一样，差不多一天24小时全响应的。
她只垂下眼睛，将自己的需求输进去，然后发送。
“笃笃。”
卧室门外响起敲门声，伊芙扭过头，扬声问道：“是谁？”
“是我。”是管家的声音。
她走过去拉开门，管家恭敬鞠躬道：“路小姐，家主要见你。”
好端端的找她干什么？早几天找过来，伊芙还能认为是为了跟路德维闹矛盾那事找来的，现在才找过来，倒真让伊芙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好的，”她的视线后移，挪到管家身后的那张俊丽的脸上，问道：“日安，塞西尔少爷，你也找我有事吗？”
跟着管家一起过来的正是塞西尔。
他在奥利弗家族的时候，态度要比自己家收敛很多，即使前几天才被路德维希设计下了脸面，此时见到伊芙，也依然还算得上态度从容。
只见少年微一行礼，银色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露出自己那张优势极大的脸，彬彬有礼道：“方才在跟管家一起聊天，正好她要过来找你，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伊芙顿了一下，这下终于正眼打量塞西尔，他这副正常的样子可少见得很，现在伊芙总算是相信洛琳的描述了——塞西尔是真长了脑子了。
他知道自己一个人过来肯定是见不到人，干脆就跟着身负家主传令的管家一起过来，不算什么很聪明的小计策，但要是放在以前，大少爷是绝对不可能降尊纡贵跟一个管家凑近乎的，就为了来找一个普通的炼金术师。
伊芙眼神闪烁，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三个人同排走，拥不拥挤还是次要，主要看起来就怪极了。管家提前接到过大少爷的命令，洛尔迦没有他弟弟那么多恶作剧的坏心思，他见伊芙似乎不太喜欢塞西尔，就提前吩咐过管家，尽量减少两人接触。
但管家自从路上遇到塞西尔后，就一直被对方黏着，直到现在，她人也被塞西尔挤到了前面，大少爷自己则后头跟伊芙肩并肩地说话。
严格来说，是他在说，伊芙只是可有可无地搭了几句。
塞西尔从最基本的姓名，来历又问到她是怎么来的奥利弗家族的，平时还有什么喜欢做了用来打发时间的爱好，问到后面伊芙实在懒得理他了，他也照样自说自的，似乎有没有伊芙的回应都无所谓。
本来不算长的一段路在这样的噪音攻击下，从来没有显得如此长过，好不容易挨到了目的地，无论是伊芙还是管家，终于都松了口气。
管家自称要先去跟家主通报，先走一步，门外的走廊顿时就剩下两人，而伊芙刚想把身边这尊嘈杂的大佛送走，转过头来时，视线却凝在了塞西尔的左手上。
在此之前她一直没有好好打量过塞西尔，因此也没有发现他的左手上戴着两只形状精美别致的戒指。
作为前主人，伊芙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正是罗氏出品的，神话机甲的戒指状空间钮。浅金色的是阿波罗，而另一只银白色，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不是她的赫卡忒吗？
怎么到塞西尔这家伙手上了？ ！
塞西尔见一路上都对自己爱理不理的炼金术师，这会儿突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或者说就是左手手指上的戒指，心念忽然一动。
他主动将手伸到伊芙面前，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掌，套着两只形状各异却同样精美的戒指，在日光下显得视觉效果极佳。他一笑，咧出排列整齐的两排白牙道：“路小姐对这个很感兴趣？”
“有一点，”伊芙沉默了许久，勉强道，“形状很别致，想问问这么漂亮的戒指，是在哪买的？”
神话机甲的空间钮与普通戒指看起来差别不大，而也只有拥有过神话机甲的人，才能辨别出哪个是机甲的空间钮，哪个是普通戒指，依她一个普通炼金术师的身份，理应是认不得神话机甲的空间纽的。
“不是戒指，而是空间纽，里面装着神话机甲。”
塞西尔的声音里仿佛都带着钩子，试图诱惑伊芙卸下自己的伪装，顺从本心去摸一摸那冰凉的金属，又像是陷阱，想试探出对面黑发女孩镇定外表下那颗故作不懂的剔透真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有好脸色，明明从外表，到性格，在记忆中都毫无痕迹，对方也对自己那么爱理不睬的态度，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跟她搭话：“如果你想摸的话，可以摸那个金色的……不过银色的就不要摸了。”
伊芙：“”
倒反天罡了，赫卡忒可是打出厂起就跟在她身边的嫡系机甲，哪还有她不能摸的道理。
她几乎要被气笑了，觉得反正也拿不到自己手里，没必要过这个手瘾，况且还特地不让她摸赫卡忒，便拒绝道：“不用了，我只是觉得好看，并没有很大的兴趣。”
闻言，塞西尔也只好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
管家方才就通报好了，此时等到两人聊完，这才低声告诉伊芙可以进去了。推门而入，奥利弗家主正站在立地窗前，捧着一杯热饮，欣赏外面的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田。
他没有转过身，而是依然看着窗外，道：“先坐吧。”
一看就是要长谈的架势，管家眼观鼻鼻观心，默默退出了办公室，临走前将房门关上，伊芙便看着塞西尔犹带不甘的脸一点点消失在门缝之后。
“家主找我来有什么事吗？”见奥利弗家主不说话，伊芙便主动发问道。
不过对面似乎是酝酿了许久，这才道：“你和路德维希闹矛盾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
听她直接承认了，奥利弗家主回过头，端详着坐在沙发上态度沉静的女孩。
平心而论，上位者做惯了，他并不喜欢被人拒绝，按照他以往的惯性，在伊芙拒绝他安排的那一刻起，他就立即舍弃对方。
但伊芙在除了这件事之外，别的事情上分寸又拿捏得极好，对路德维希有些任性的禁足令照单全收，跟美第奇家族来人之间的关系，也切割得很干净。
眼看着塞西尔也在她那边吃了两天的冷脸，奥利弗家主心中居然有一丝诡异的平衡。
他不禁对这心思感到有些好笑……自己还真是越来越回去了，居然要跟小辈计较这些。
自觉宽容成熟的奥利弗家主轻咳两声，便接着道：“洛尔迦在你手上调理的这段时间，状态虽然还不比健康的人，但也比过去好了不少，按理说我是应该给你奖励的，你又让我不明白应该给你什么。”
“给钱呢，我知道你们炼金术师最不缺的就是钱；给权力，你又不肯加入奥利弗家族；想让你跟着奥利弗的族中课程一起，你也不愿意。”
“真是让人为难啊，”他揉了揉眉心，问道，“因此我喊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什么东西都可以给吗？”
“嗯，只要不过分，我会尽量满足的。”
闻言，银色面具后炼金术师的眼睛都亮了，她有些期待道：“那我想学奥利弗家族的毒药，这个可以吗？”
“这个在尽量满足的范围之外。”
伊芙：“……”
那还说个毛。
炼金术师亮起的眼神又迅速暗了下去，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思索着还有什么是能在范围之内可以被满足的。
好在除此之外，她也确实还有别的需求，是需要奥利弗家族帮忙的。
“那不能给实权的话，我跟您借些人手应该是可以的吧？”
奥利弗家主喝茶的手一顿，心头突然涌上点不妙的预感：“你要借人干什么？”
而伊芙只是以极纯善的眼神回望他，老实说，被这么看着，他反倒感觉更不妙了。
“您知道的，我出身情况比较特殊，总有人想要我的命嘛，”女孩咯咯笑道，“出门在外，像我这样柔弱的孩子，总要有点自保手段的。”
奥利弗家主：“。”
他总觉得哪不对，但对方说得也是这个理，大家族的私生子生存情况确实挺恶劣，料想伊芙总不至于拿他奥利弗的人反攻倒打自己家，他便又安定下来了。
端起刚才那口没进嗓子的茶，奥利弗家主大手一挥，大方道：“可以，马上跟我去找路德维希，我会让他给你派人手的。”
第77章
“给她安排人手？”
路德维希正翘着腿坐在老板椅上,满眼怀疑地看着伊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个子矮的原因，他格外喜欢坐在高的地方, “她反正天天呆在家里,能遇到什么危险，为什么突然要给她安排人手？”
他当然不愿意给。
奥利弗家主要培养的基本都是炼金术师，虽说在黑星上建立了不少产业,需要的时候也能及时找到雇佣兵，但相比另外三家,硬实力上难免显得薄弱了些。
偏偏伊芙一上来就要身手好的人, 正好是家族中最缺乏的那部分人手。
之前训练场对练的那件事，毕竟挨打的不是奥利弗家主,就算有全息的转播,也没法一比一完美复刻场上的情况。作为被痛殴了的当事人受害者,别的不谈,反正路德维希是绝不相信还有什么是能在武力方面威胁到伊芙。
说不定派去的两人还没她自己身手好呢。
他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竖起来挡住自己的脸，刻薄气几乎要穿过白纸黑字的报表透出来了,恶声恶气道：“我才不给，要我说,干脆给她个高级机甲算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伊芙才懒得跟这人讨价还价,她直接把视线投向了现场的另一位话事人。也不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样幽幽地望着对方,眼中带着三分不服三分期待四分隐隐鼓励，直盯得奥利弗家主压力倍增，他捏捏眉心,无奈道：“路德，谁也预料不到意外情况的发生，而且这件事我已经提前答应过路晴了，毁约是不好的行为。”
“但是……”
奥利弗家主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有些严肃地喊了声他的名字：“路德维希！”
这对父子俩僵持片刻，最后还是当儿子的退让了一步。路德维希有些不情不愿道：“好啦，我给就是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她要的那种战斗力高、又速度快的人真的不多，本来敏捷型人数就少。”
“我只要两个就够。”伊芙插嘴道。
“两个能干什么事，”路德维希嗤笑一声，这下心里更加笃定她来要人只是在胡闹，“随便你，这点人我还是给得起的。”
光谱打印机丝滑地吐出一份新文书，路德维希刷刷刷写完手令，盖完私章就交给了伊芙道：“那这个去人事部调人，特意给你挑的好手，到时候可别说我刻意在为难你。”
既然路德维希肯松口，而且奥利弗家主也还在一旁坐着，伊芙也就不怕他做什么手脚了。她笑眯眯地接过那一纸调令，仔细收好，便道：“那就谢谢啦。”
路德维希冷哼一声，懒得戳穿她平时见到自己都直呼其名的事情，只觉得这人还真是虚伪又善变。
拨给伊芙的两个人确实好手中的好手，路德维希在这点上没坑她，只在人事部看主管放完两人近几日的训练，伊芙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两人唯一的缺点是没经过什么实战，还属于新人，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伊芙本来讨要速度型的人，就不是为了追求打架有多强。要追求打架厉害的话，那她干嘛不直接跟家主要一个神话机甲自己上阵？
她要的就是对方有眼力劲，跑得够快，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通风报信得够及时就好。
伊芙拿到人的次日，就又去了那处炼金术师聚集的酒吧，正好是周六，仔细算来，离上次见了顾朝夕也没过多久，不过她没说这周六的约定见面取消，伊芙便又如常地来了。
两人都表现得好像之前那场短暂的争端没有发生过一样，顾朝夕甚至还在伊芙过来的时候，主动打了个招呼，似乎完全忘了不久之前，自己才在同一张桌子上提前准备了炼金术阵对付对方。
不过她行事一向这么随心所欲，伊芙只当还了最初见面时自己对她出手夺工牌那一事，也懒得跟她计较了。
她今天只穿了最简单的衬衫长裤，没有再打扮得之前那样花哨，反正也是常客了，也没必要再在一些外形上费劲装样了。
刚一落座，顾朝夕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新耳饰：“换耳钉了？”
少女黑发比前些日子长了一点，发丝被纳到脑后利落扎起，因此耳垂上挂着的一条细长板坠子也明晰无比，原材料是最普通的钛金，因为上面密密麻麻地刻写满了炼金秘文构成的各种功能术式，因为是用特殊药水写的，显得整个耳坠都闪烁着橙金色的光泽。
“比以前那个高档很多，”她点评道，“看起来总算是像一个有点身份的炼金术师了。”
伊芙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对她的话没做回应，而是摊开笔记本，准备将本周遇到的问题列给顾朝夕一一解答。
她对炼金术的悟性确实高，或许是从一开始就是从齐奥南多的手稿集开始学起的原因，本就起点极高，越到后面，那种对于观念的通透性就越明显。
顾朝夕低头看了两眼，她问的问题数量比自己估计的最好情况还少了将近一半，就算是呈现到她面前，旁边也全都带上了个人的笔记，从这些娟秀整齐的字迹里能看出女孩苦思冥想过的努力痕迹。
天才，努力，资源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很年轻。
顾朝夕由衷地感慨了一句：“我说真的，你说不定真能成为近十几年来的第一个成功晋升四星级的人——你这资质传出去，恐怕炼金术师界都要以为神域那位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终于舍得放弃了他那逆徒，肯收新学生了呢。”
伊芙：“……某种程度上也确实能这么算吧。”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她差点都忘了这茬了。
对于人家送给徒弟的金手指被自己蹭走的事，伊芙略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而换了个话题道：“所以这么多年一个成功晋升高等炼金术师的都没有，是只有帝国没有，还是帝国外也没有？你们有调查过这件事吗？”
“调查过，不过没有异常，就是很正常的，没有人达到晋升的要求而已，”顾朝夕道，“总之这事也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对神域那位的过度崇拜主义，自从十六年前祂因为跟爱葛妮丝的矛盾，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之时，就有人悲观地说神抛弃了炼金术师们，而现状似乎也在不停地印证这一点。”
“不过这完全是无稽之谈，炼金术师界的那些蠢货已经习惯把那位当神来崇拜了，对他们指望不上什么。”
顾朝夕拍了拍桌子，笑容和蔼可亲地看着伊芙道：“我们不要理那些丧气话，我觉得你就有打破这个诅咒的可能——来，我们继续来学习吧。”
伊芙：“”
对于顾朝夕突如其来的教学热情，她没有理由拒绝，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笔记本道：“好的，前辈。”
出门前，她还有另外约见的人，等今天的课程进行得差不多了，伊芙理了理方才的指导内容和思绪，便道：“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顾朝夕喝了口蜜水，润润嗓子，苍绿色的眼睛看着伊芙：“你还有别的事？”
她嗯了一声：“还约了别人。”
“还真是有够忙的，”顾朝夕摆摆手，她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那就到此为止吧，拜拜。”
伊芙扶了扶面具，道了声谢谢，但她没有离开酒吧。
上次顾朝夕那道实力强横的静音阵法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离开前她特意多加观察过，几乎每个桌子上都刻有收音术式，没有顾朝夕那道效果显著，但用来保密也绰绰有余。
对于这个专供炼金术师间私下交易的场所的保密性，伊芙还算满意，因此直接将约定的地点定在这里。
一个浑身笼罩在黑雨衣里的女人正坐在角落，兴许是觉得在室内还带着兜帽有点太奇怪了，她把自己那宽大的帽檐给放下了，脸上的面具也换成了半覆面的口罩，露出凌厉的眉眼。
黑发高高竖起，双手交叉在小腹前，整个人的仪态有一种微妙的糅合感，像是既有着贵族的矜持从容，又警惕如误入人类世界的野兽。
伊芙拉开椅子，坐在秦梦得对面，先自顾自地热情道：“下午好。”
秦梦得不喜欢说寒暄的废话，因此直接一来就切入了正题：“你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确实有些事情，那天没来得及跟你商量完，因此今天特地把你喊过来，就是为了再确认一下。”
她双手微微交叉，托起下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到皇室？以及，卡文迪许家族是否知道你这一决定？”
这个回答看起来简单，却关系到她后面的整体安排，而且她虽然有心结交秦梦得，却并不打算彻底得罪卡文迪许家族。
她还不知道秦梦得这一世是否还会走上原作的老路，能左右逢源和气生财当然最好，倘若不能，她可不希望自己被对方害得连坐。
“很快，皇室想要我在成年前回去，”秦梦得沉默片刻，突然低声道，“她们原来也都知道。”
伊芙一愣，她知道后面那句指的当然就是卡文迪许家族的人，但秦梦得突然肉眼可见的低沉却让她心头漏跳了一下。
她们知道什么？知道秦梦得即将离开，还是知道她本就是皇室的血脉？
原著小说对配角的笔墨少得可怜，就算是堪称反派boss的第四公主，都只着重写了她怎么怎么作恶，以及女主怎么怎么地对付她，除此之外，女配的背景，心态，过往，一概没有，导致伊芙现在跟秦梦得说话的时候看似胸有成竹，实则半蒙半猜。
“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皇室的孩子。”
好在秦梦得没有吊人胃口的习惯，而是直白地把整句话都告诉了伊芙，但这也只是出于准合作伙伴的义务性告知，她不喜欢诉苦，别的事情她并没有多说的意图。
伊芙也清楚这一点，她微微偏过脸，心想果然如她所料。
卡文迪许家族之所以允许秦梦得这么一个举止奇怪的人呆在伊莎贝拉身边，果然是因为对秦梦得的底细打听得很清楚。
他们跟奥利弗家族不一样，查人这种事毕竟涉及到公权力，卡文迪许家族掌握着军部级别的信息系统，想调查一个人简直不要太简单，即使对方在垃圾星长大，她们也有办法打听出对面祖宗三代姓什名何。
相应的，出了一个皇后，还有皇太子的卡文迪许家族，为什么还要买股秦梦得，已经看过原著小说的伊芙，也十分门清。
“好吧，”伊芙道，“你最好早点把这些事都安排妥当，因为我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把你送出来露脸了。”
“这么快？”秦梦得有些诧异于对方的办事效率。
伊芙得意一笑：“那当然，兵贵神速，不过我记得你在卡文迪许家系统里应该权限不低吧？在离开前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帮我在军部的模拟作战系统里查一个人，”伊芙道，“她叫玛利亚·美第奇。”
此话一出，伊芙就知道这很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军部管制太过严谨，这么久以来，这也是她离那层层把关的军部大门最近的一次，断不能错失利用的良机。
当初离开美第奇家族时，她基本将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留下的疑虑不多，其中就包括模拟作战系统中数据堆砌出来的那位指挥官。
系统中的人物均是以前辈大佬们留下的基因拼图，配合科技手段合成，因此有真人感并不奇怪，但玛利亚却不在这其中，她身上有一种吸引力。
当时的伊芙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太懵懂，也低估了同类型精神态拥有者之间的相互吸引力，只把这种心向往之的冲动，当作对玛利亚指挥官人格魅力的憧憬和崇拜，但士别三月，她却发觉了不对劲。
玛利亚和她之间确实存在吸引力，但精神态与精神态之间的相互吸引，是建立在两个活着的精神态身上的。
……她对此，确有存疑。
第78章
对于伊芙突然的要求,秦梦得显然感到非常奇怪，以至于有些没明白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的。她难得有些好奇道：“你要调查她干什么？”
“我是她的粉丝，不可以吗？”伊芙两眼一睁就是在说瞎话, “她的精神态可是在S级里都绝无仅有的月神蝴蝶,我想多了解偶像一点。”
乍一听有点不可思议，难以想象像炼金术师这种人，居然还会对非自己领域的强者有崇拜之心,不过秦梦得身边就有一个玛利亚的活粉丝，因此略感诧异,反而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反正那位指挥官的粉丝一向多得离谱。
“可惜, ”秦梦得遗憾地看她一眼，道, “模拟作战系统是军部里最特别的一个部门,就算是以我的权限,也很难接触到这个的核心。不过我可以在走之前给你埋一个小漏洞,一次性的,能提供半小时左右的非监视时间，你到时候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跟你偶像对话。”
“也行吧。”
伊芙本来也没有报特别大的希望，秦梦得尽力了, 她看得出来。
她看了眼时间道：“离回去还有段时间, 要不要我把过几天的计划先给你讲一下？方便你配合。”
“当然可以, ”秦梦得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毕竟从一开始她等着的就是这个。
于是伊芙用指腹沾了点一口没动的酒液, 在桌上边画边跟她讲解，计划有些迂回，不过不难理解, 她三言两语就跟秦梦得交代清楚了。
直到最后讲完了，对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叹道：“还真是极限一换一啊。”
伊芙哼了一声：“但是收益和风险向来是成正比的。”-
数日后，奥利弗家族的训练场。
自从奥利弗家主和伊芙说开后，他似是看出了这个女孩大胆的行事作风下一颗颇有主见的心，也不再强求她完全听从自己的安排了，转而任由她自己安排。
自然而然的，路德维希给她设下的禁足令也形同虚设，不过伊芙还是会颇给面子地回避会有对方出现的场合，这种一叶障目式的行为，一度搞得路德维希十分憋屈。
这天，伊芙和爱丽丝正在训练场演练另一款罗氏兽形的高级机甲，新出不久，还没有上市，就被罗夫人弄了两台带回来给孩子们玩。
场中并无旁人，两架狼形机甲如电光流影，在空旷的训练场中游弋，姿态轻盈敏捷，时而拉近，时而远离，而看不见的地方，两波精神力亦在碰撞、角斗，类似的精神态能力被毫不留情地朝对方投去，有时伊芙会被女王蜂硬控得忘记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而爱丽丝也时不时被月神蝴蝶影响，勉力与幻觉搏斗。
这是真正的演练，不含一丝一毫的胜负之心，只是单纯地将两方的作战技巧展示殆尽，极尽战斗之灵巧与机甲之优势。
路德维希推门进来时，撞见的就正是这一幕。
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被伊芙和爱丽丝轮番气出白眼的日常，因此看到两人此时正如此和平地操演机甲时，第一反应居然是不可思议。
最后还是伊芙先瞟到了他，见他神色匆匆，像是有事情要交代，不是单纯来找麻烦的，便咔哒一声打开了前舱门，从狼性机甲的天灵盖处翻身跳下来：“怎么这时候找过来了……你有什么事吗？”
“什么叫有什么事，这是我家，我有不能来的地方吗？”路德维希不满地横她一眼，“刚刚塞西尔走了，看你们两个居然不在送别的行列，你是没看见他脸色有多差。”
在场的三个人作为奥利弗家族年轻一辈里较为接近权力核心的那一批，对于塞西尔来到奥利弗家族的目的，也大多知悉。
爱丽丝当即惊讶道：“所以是事情办完了吗？那大少爷的婚约”
时隔这么久，她也没能改过来对洛尔迦喊大少爷的习惯，盖因两人实在是奇异地熟不起来。想到这，伊芙还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毕竟爱丽丝的性格在她心目中已经是非常小太阳的那种了，而且洛尔迦也不算难相处——这两人莫非天生气场不合？
“他走是因为家里有点事，急着回去处理，婚约的事应该也解决了，”路德维希道，“我不知道他具体和妈妈说了什么，不过婚约最后好像还是取消了，大概是美第奇家族里真出了什么大问题，塞西尔着急得有些反常，甚至还让了一处美第奇名下的资源星开采权给我们。”
一颗资源星对两大家族来说都不算是很大的补偿，但是应付口头毁约也够了。
“这个差事他办得不是很干净。”伊芙点评道。
她当然知道塞西尔那么火燎屁股似地急着赶回去是为什么了，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熬出头的亲妹妹，现在外面又不知道哪冒出来一个私生子，以塞西尔的性格，不急得立马赶回去跟手下商量怎么按死对方那就不是他了。
而奥利弗这边，罗夫人打太极的水平又保持了罗氏一贯的金字招牌，原本就只是口头约定，只要美第奇死不认账就行了，可惜塞西尔一向为人爱端架子，该硬气的时候不硬气，该软和的时候不懂融通，为此还赔上了美第奇家族的一颗资源星。
“这件事其实派塞西尔来干并不合适，”伊芙最终道，“即使家主和第一执事不在，第二执事也应当还在首都星，让他出面也比让塞西尔出面好，不过这应当是家主故意安排的。”
路德维希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管美第奇家那么多干嘛，你怎么不多关心关心我哥心里受不受伤，美第奇只是损失了一颗资源星，我哥可是被退婚了啊。”
“”伊芙真想把美第奇的人喊过来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她无语道，“我不是你哥的心理医生。”
见她一副被堵住的样子，路德维希难得找回点胜利的舒畅感，他得意洋洋道：“不过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了。话说回来，他们美第奇的家族关系维护可真够差的，你们才猜不到塞西尔有多讨厌他妹妹呢。”
闻言，爱丽丝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塞西尔在奥利弗这边形象工程做得还算不错，所以她对对方的印象还挺好的。
“我之前给美第奇家的人送过一个炼金术道具，那个道具名义上能预言，实际上就是个心理学小玩具，能将对面人的心思投过来，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那几个旁支来的小孩，没想到钓上了塞西尔这条大鱼。”
路德维希哼了一声，鄙夷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旁支来的人，欺负欺负就算了，他可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他给洛琳投过毒。”
伊芙心想当初那个水晶球果然是他故意的。
“哇，这么狠毒！”爱丽丝惊叹一声，随即又批评起路德维希道，“不过你也没好到哪去啊，怎么还故意送那种东西去窥探别人的心思。”
“我只是想开个玩笑，又没伤害到谁，你管得着我吗？”
“我可管不了你，你这刁蛮的小少爷，”爱丽丝恼火地拽过伊芙道，“不过我可以让小晴去告诉大少爷，你也不想让你哥知道这件事吧？”
“你怎么能这样！”
被突然拽来幼稚战场的伊芙：“……”女主男配打情骂俏的时候，她这个一般路过的女配也有必要参与吗？
而且这两人一个卖毒药的怪买毒药的人狠毒，一个玩精神控制的说另一个玩心理学玩具的人邪恶，伊芙简直感到匪夷所思——这俩说别人的时候，就不能看看自己的立场吗？
她拍了拍爱丽丝拉住自己的手，有气无力道：“你们吵架不要拖我进来，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闻言，爱丽丝一双流蜜的眼睛顿时睁得圆滚滚的，像某种好奇心很重的小动物，问道：“你不是说今天没什么事的吗，回去干什么？”
“突然想起来了，”伊芙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道，“回去给洛尔迦做个身体检查。”
其实是听到塞西尔回去的消息，觉得时机到了，可以开始准备下套收网了。
不过，她回忆了一下，洛尔迦的身体确实也调理得差不多，等解决完美第奇这边的事情，给他的手术也可以提上行程了。
这么说起来，这借口也不算是空xue来风的。
出了训练场，她没急着回去，而是边慢悠悠地走，边给别人发消息。
弗兰克发来的消息还停留在终端窗口上，自从在星舰上分开，两人一直保持着较为稳定的交流频率，不过是以零碎的情报交流为主。
最近的消息是伊芙请他帮忙，弄点虫族提取物带回来。弗兰克现在背靠罗氏，说起来这事背后还有不少曲折。当初罗文舟生怕自己私跑出来，跟洛尔迦一起胡闹的事情被他姐知道，求雇佣兵们配合他扯谎，条件就是帮对方进入罗氏，尽管最后他还是没免过他姐的一顿面命耳提，好在颠倒仙境的几个却都因此顺利地进入了罗氏。
不过罗氏本就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只要有本事，招收的标准就可以非常灵活，颠倒仙境本来就是在黑市上排行第一的雇佣兵队伍，能进入罗氏也不奇怪。
弗兰克说自己已经通过罗氏的渠道取到了虫族提取物，会尽快送来，但伊芙告诉他取货的时候不用他亲自到场，路上会有人去提前拿货，并且特意嘱咐过他最近不要回首都星，因为塞西尔似乎听到些关于私生子存在的风声。
她暂且没告诉弗兰克自己借用了他人设的事，主要这个经过太戏剧性了，连伊芙都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这个语言说清楚这个事，尝试几次后，也就放弃了。
反正这场乌龙也只是一时的，她想道，小事而已，说不说都无所谓。
她收起终端，此时人也终于走回了炼金术实验室。
伊芙没急着开门，而是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调理到现在，洛尔迦的身体状态应该能承受外铭文形式的术式强度了。
不过按照自己的计划，她准备在解决了塞西尔这一件事之后，再处理洛尔迦的问题，这其中还包括后面跟秦梦得的利益交涉，以及一些极小概率会发生的事件，比如意外受伤，再比如美第奇家族发现有她在其中作梗，累加起来，至少还需要好几天的消耗。
推算下来，最顺利的情况也就是在新年之前的一个月里进行转化手术，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她有把握能让洛尔迦体体面面地出现在新年荣耀舞会上。
真好啊，届时一场新年舞会，新朋友老熟人都聚齐了。从秦梦得到洛尔迦，伊芙是真有点期待，自己到时候究竟能一次性收获多少成果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实验室的钥匙，并插入锁孔，扭开。
第79章
洛尔迦拎起两管色泽相同的棕色药剂, 而除此之外，他手畔的桌上还有十几管一模一样的药剂管。
此时此刻，某个曾声称过当日药当日做坚持新鲜原则的炼金术师,在复制粘贴完一小摞缓释药剂后,又将魔爪伸向了另一种药剂的材料。她制作药剂时的神情太过专注，以至于洛尔迦不得不插嘴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么多药剂了？”
“我将来几天可能有事，不在家里。”
伊芙手上动作不断,左手将材料放上银制的小天秤，右手流畅地写下一行又一行的炼金术式,边一心多用地给他解释道：“所以要提前给你准备好药剂,到时候就放在这里，你每天要记得喝,我会让路德维希盯着你的。”
洛尔迦还欲说什么,伊芙就像预料到了一般,抢先道：“好了,我知道你没有实验室的钥匙。晚点的时候,我会跟家主提这件事，让他把路易那边的钥匙还给你的。”
说到一半,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顿时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有些不确定地抬头问道：“你这次不会故意在实验室里搞破坏吧？”
那副犹豫不定的神情,就像一个即将出差的主人,对交付到朋友家的猫那样关切又担忧地叮嘱着。
洛尔迦这一次顿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该作什么心情,最后才说道：“不会的你要出去干什么？”
“干坏事，很坏很坏的事，”她狡黠地笑了一下,轻松道，“你也别刨根问底了——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回来的时候带给你。”
“没有，你早点回来。”洛尔迦说道，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有点太熟悉了。
好像居家的妻子对即将出差的丈夫那样。
洛尔迦：“”
可惜伊芙丝毫没发觉他的那点别扭的心情，低下头就继续制作药剂了。
外面的日光逐渐从白金色转变为霞红，另一堆宛如复制粘贴般的淡蓝色药剂，也被横七竖八地堆在伊芙右手边的桌上。
她将制作好的药剂放入实验室角落的冰冻保鲜柜，用来缓释抑制毒素的药剂和调理身体的药剂则被分类摞齐，接着拍拍手，脱下了当工作服用的黑袍，披上挂在门口外套架上的风衣，边套袖子边往外走。
临到门口时，伊芙这才有些惊讶地发现洛尔迦还在一旁：“你怎么还在这？”
洛尔迦不太想承认自己一直被忽视的事实，只好换话题道：“我在看书算了，你要出门吗？”
伊芙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冲他伸出手，道：“别看了，到饭点了，跟我一起走吧。”
两人双手交触，接着一股重力沿着温热的接触面压下来。因为身体转好了些，洛尔迦近期已经不再坐轮椅，但他体质还是很虚弱，又不喜欢被人触碰，罗夫人便给他弄了一支拐杖让他自力更生。
虽然二八芳龄的少年就拄拐，看起来还是有些奇怪，不过比起在轮椅上的生活，洛尔迦还是相当珍惜能靠自己行走的生活。
伊芙伸手的时候并没有多想，这只是出于一种好心的品质，她的骨子里总有一种怜弱的本能，即使知道对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而无害。
但洛尔迦伸手覆上去的时候，却着实有点暗中介意了。他不喜欢被人当作弱来怜惜，尽管事实的确如此。为此，他有些用力地反握住伊芙的手，偷偷将身体的大半的重量都靠了上去，将这当作一种报复。很幼稚的小动作，不过做完这一切后他也有点开心。
晚饭的时候伊芙果然提出了告假的事情，不同于猝不及防的路德维希和爱丽丝，两小只纷纷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大人的反应则内敛得多。
早在调查出伊芙的“身份”之时，奥利弗家主就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发妻，因此前脚塞西尔刚离开奥利弗家族，后脚伊芙就前来告假，任是谁都会觉得其中有太多巧合的地方，连塞西尔好端端的，突然赶着要回家的事情都显得蹊跷了起来。
罗夫人和丈夫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她垂着眼睛，一边用镀金的餐具慢慢切开一块炙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鲜嫩的汁水顺着切割出来的刀痕沁出，一边温柔问道：“这么着急吗？”
“再不回去恐怕就来不及了，”伊芙笑了笑道。
毕竟她一向奉信兵贵神速。
罗夫人大概明白了她的主见，微微颔首：“那你注意安全，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向我提。”
确实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伊芙沉吟片刻，道：“我不在的那段时间，可以把炼金术实验室的钥匙给洛尔迦吗？”
原本还在低头安静吃饭的洛尔迦，猝不及防被点到，他抬起来看伊芙，眼睛微微睁圆，那样子看起来还有几分迷茫。伊芙则给他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她接着说：“虽然不知道他之前做了什么，以至于让你们把钥匙收走了，不过我相信他现在应该不会再做出之前那样的事了。而且路易也已经很久没有再替洛尔迦看过病了，钥匙放在他那也是浪费。”
“未来几天我可能都不在家中，”伊芙最终道，“那间实验室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把钥匙还给洛尔迦吧？”
听到这话，奥利弗家主脸上浮现了一点微妙而古怪的表情，他刚想说什么，罗夫人忽然在桌下伸长腿，踢了他一脚，让本都到家主嗓子眼的话又咽下去了，她抢在奥利弗家主之前笑道：“当然可以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洛尔迦的眼神又转移到了罗夫人脸上，似乎觉得有点奇怪，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就被说服。
伊芙点点头，得到罗夫人的首肯后，她就放下了所有的心，开始一心一意地消灭食物，吃完后也率先起身，洛尔迦正想喊住她，但她看起来却像是很缺时间的样子，一披外套，便雷厉风行地走了出去。
罗夫人路过门口时，就看见大儿子有些失落地杵在那，她捋了捋脸颊旁的碎发，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亲爱的？你看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我没事。”洛尔迦摇摇头道。
罗夫人于是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大儿子，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她哼笑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也走了。
对于离开后发生的这一切，伊芙统统不知情，她回房间换了一身深色的风衣，拎上自己提前准备的手提箱，便推开窗户，直接从窗台跳了下去。
三楼的临窗阳台，约莫十米高的高度，她就像一片羽毛般足尖轻点便无声落地。
夜色昏沉，身后奥利弗的城堡将灯光包束在高墙之内，而一墙之隔的外面，只有人造月亮在散发着柔和的月辉，伊芙拢着一身黑，长了些许的黑发被扎成低马尾，垂在身后，黑暗中一时居然只有脸上的银质面具在微微反射着银光。
秦梦得派来的车已经等在奥利弗庄园的门外了，伊芙上了车，就见她支着手坐在驾驶座上，此外车上再无旁人。
见伊芙来了，秦梦得先将一只芯片递了过来，道：“我在模拟作战系统放了程序漏洞，这个芯片是跟漏洞相连的密令，你找个能连上模拟系统的装置，然后将芯片放进读取口，就可以自动开始半小时的无记录登入，结束后芯片和登入记录会自动销毁。”
闻言，伊芙接过这片小小的芯片，端详片刻，指甲盖大小的一片镭光黑色方块，看起来毫不起眼。
她将芯片仔细收好，道：“多谢。”
悬浮车一路驶出奥利弗家族辽阔的平原，接着朝中央城区秦梦得的私宅驶去。伊芙便倚靠在窗边，看外面灯光点点的首都星，边跟秦梦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你现在已经离开卡文迪许家族了吗？”
“嗯。”
“卡文迪许知道你为什么走吗？”
“知道，”秦梦得给驾驶盘打了个转，悬浮车向左拐了个弯，降低了点悬空的高度，她接着道，“从带我回来的那天起，她们就应该知道有这天了。”
“那你怨恨她们吗？毕竟你直到现在才能做回你的公主，跟皇后的暗中下手可脱不开关系。”
“没什么好怨恨的，无论如何，卡文迪许的知遇之恩是真的，皇后老早就跟家族有些离心了，这也是家主为什么要收养我的原因。”
伊芙心想你要真有自己说的这么豁达，那书里又何苦对卡文迪许赶尽杀绝。
她想了想转而问道：“你怎么只说家主？我以为你会多提一点伊莎贝拉呢，听说你是她的贴身女仆，那她知道你要走了吗？知道你身世吗！话说，你被安排到她身边，是不是——”
“滋——！”
她话还没说完，悬浮车就猛然一刹停，巨大的冲力连带着伊芙控制不住地往前面的车前玻璃撞去，以至于不得不先停下自己的话，手按在车前玻璃上维持平衡。
这一下突然发作把伊芙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催你下车，”秦梦得冷冷看她一眼，“聊得没完没了了，你问得太多了。”
这反应一看就知道问伊莎贝拉算是问到点上了，伊芙对此呵呵一笑，料定她跟伊莎贝拉闹了不愉快，连回击都欠奉了，直接就带着箱子下车——手提箱里面装着她提前备好的一些道具。
在出发之前，肯定是还要做一些额外工作的。
今晚的计划说复杂实则也并不复杂，起因只是伊芙特意请洛琳安排，让塞西尔在“无意”中收到消息，得知自己在外面居然还有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的私生子兄弟，并且对方似乎也觉醒了银月铁线莲，跟家主一模一样的精神态，无形印证了对方血脉的同时，也带给了塞西尔前所未有的压力。
银月铁线莲的威胁这可比洛琳的那个迷雾云蔓大多了，塞西尔立即就坐不住了，要赶回去跟手下商讨举措。虽然伊芙的手还没有伸到他的部署里去，但以她对塞西尔的了解，对方做事喜欢越早赶尽杀绝越好，因此他一定会在今晚——消息中所说的弗兰克回归日期——就组织针对性的截杀行动。
正好美第奇家主不在家，塞西尔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所有的这些消息，包括证明那个私生子身份的证据性照片，全是伊芙故意放出的，就连那个带着重要证据上门献好的罗氏员工，也是弗兰克有意放纵。
前几天他在终端上跟伊芙说起此事时，伊芙觉得这正是个好机会，便让他先将人控制起来，继续给首都星传消息，她则以此为诱饵，请君入瓮。
而实际上弗兰克的回程早已取消了，今晚塞西尔能堵截到的注定只会是有备而来的伊芙和秦梦得。
这次行动的人不能太多，否则声势太大会被塞西尔发现不对劲，但人一旦少了，对参与者的能力要求自然也就随之提高。
秦梦得被卡文迪许家族精心培养多年，实力自然不必多言，伊芙虽说名声不显，但由于精神态能力特殊，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而从奥利弗家族带来的那两人，伊芙早已让他们在港口外围那等着了，届时一人负责旁观战场，传递消息，另一人则作为接应，一旦情况不对就去找洛琳或者奥利弗搬救兵。
这场买卖对秦梦得来说十分划算。塞西尔跟路德维希新结了仇，无论成功与否，秦梦得只要加入进来就能得到奥利弗的一份好感；另一边，这场行动本质上就是美第奇家族继承人之争的一次具象化体现，她只要参与了，就等于在这种斗争中选择了立场，若是日后洛琳能得势，也必然少不了对她的反哺支持。
而在这些更深层次的利益联系面前，秦梦得原本对伊芙提出的要求，都显得如小孩子过家家般太过简单肤浅了。
确实是高风险高投入的事情，而且伊芙将行动环节缩减到了最少，参与的人数严打细算，也不过就她俩，弗兰克友情出了个场，再加上两个奥利弗来的跑龙套，总共也才五个人，将出岔子的意外风险降到了最低。
心里算过一遭得失利弊后，秦梦得不禁侧眼看了眼一旁正在认真戴假发的少女，她正对着镜子，将一缕漏出来的黑发重新掖回假发下，一头柔顺长直的银发逐渐取代了她原本的黑发。
她当然知道银发是美第奇家族的特征，但却不明白伊芙为什么要特地换一头银发去。
难道她是想把这事栽赃嫁祸成美第奇家族的内斗吗？
然而，随着整理的时间变长，这头高造价的美丽银色假发逐渐完美贴合在炼金术师的头上，宛如天生一般，自背后看时，那肖似的身形，猛然勾动了秦梦得脑中的一根记忆之弦。
她心头漏跳了一拍，明白了对方是想干什么，蓦然睁大眼睛，震惊道：“你”
怎么知道那个人？
“嘘。”
她才出了个声，伊芙就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似的，侧过脸来递给她一个沉静的眼神，尽管还戴着面具，那双看似老实实际却藏着一肚子坏水般的湛蓝眼眸，却还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伊芙理了理垂到腰间的银发，太久没留这么长的头发了，还有点不习惯。她含笑看了眼一脸震惊的秦梦得，微抬下巴：“行了，别发呆了，走吧。”
“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秦梦得脸上满是惊疑不定。
“为什么？”
伊芙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随即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边笑边道：“你就当是我的恶趣味吧。”
一面殊死搏斗，一面不停地怀疑对方是不是曾在自己眼前死去的伙伴……这难道不是很好的攻心计吗？
第80章
夜晚的首都星港口,也依然热闹非凡，高可摩天的航站楼二十多层全都灯火通明，隔着钴蓝色玻璃,能看见里面往来如流水的人影。
秦梦得开着车,在离港口尚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副驾驶座上的伊芙则双腿盘起，中间放着一台笔记本大小的显示器,屏幕上分成了九宫格状，中间是标注着位置的雷达图,周围八个则是高清人物画面,分别对应着港口不同位置的监控，画面中的主角无一不是银发蓝眼,容貌出众。
这是提前蹲守在港口附近的那两个奥利弗人刚刚给她传输过来的,他们已经发现了美第奇一行人的踪迹,但因为对方人多势众,暂时不敢靠近,因此只能用设备给伊芙传来了标注了位置的仪表图和附近监控的画面转播。
秦梦得执行任务的经验比包括伊芙在内的其余人都丰富得多，因此只是扫了眼显示器, 就不感兴趣地扭过头去，道：“别看了, 这个没用。”
“哦？”
伊芙闻言,倒也听劝地将显示屏关掉,恳切求问道, “为什么？我出任务经验不是很丰富,还要劳烦秦前辈多指导指导了。”
这话说得倒乖觉，沉闷的笑声从面具底下传来，秦梦得倒也不吝赐教道：“因为只要还在港口附近, 塞西尔就不可能动手。”
“首都星没有夜晚啊何况这还是从早到晚都不会缺人的港口。”
她喟叹一声，扭头看外面的车水马龙，淡淡道：“他想在这截杀，必然会造成很大的动静。当然，以美第奇家族在首都星的地位，制造出一场刻意的意外并不困难，但今晚的目标不过一个私生子，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他们不会把事情闹大的。”
伊芙一想也是，塞西尔看似大胆妄为，但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别的能治得住他的人了，就比如他的父亲——美第奇家主斯巴蒂·美第奇。
斯巴蒂平生最重视家族的荣耀与利益，况且塞西尔前不久刚把跟奥利弗家族解除婚约那事办得不怎么漂亮，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再得知塞西尔为了截杀一个私生子就做出爆破港口这种事，是绝对不会轻放过他的。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动手的呢？
她转头打量着外面的环境，注意到那一排排已经到了营业时间打烊的商店，巷道中只剩下24小时运作的无死角监控在兢兢业业地工作。
然而如果只是监控的话，那就好处理多了，起码对美第奇家族来说，只要是无人监视的东西，就都在可操作的范围内，或许，这方圆数百里的监控早已被被安排着“意外”损坏了。
“我知道了，”她若有所思道，“换个地方吧，我想我大概知道该去哪等着了。”
秦梦得嘴角勾起一点幅度，一脚踩下油门，悬浮车稳当当地浮起，自高空看，从港口向东北部美第奇家族领地，中途正好有一段没有高楼大厦的商业街，此时店面已悉数早早关门，安静得出奇。
确实是个合适的地方。
伊芙给奥利弗的那两人发去消息，简短说明新情况后，就挂了通讯。
胧明夜色下，一辆纯黑色的改装悬浮车如闪电般高悬横越过往来港口的车流，径直射入东北方向略显灯光黯淡的街道，随即隐没无踪。
而与此同时，星舰港口的地下停车场，塞西尔披着一件裁剪利落的大衣，坐在车上，阴沉着一张漂亮的脸，听手下汇报来的消息。
在知道预期的航班上并没有走下符合形象的人后，他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了。
他不觉得那个来通风报信的无名之辈有骗自己的胆子，即使对方来自罗氏，这便是作为美第奇家族继承人的傲慢。
但一股隐约的不妙感此时也悄悄漫上了他的心头。
——所以为什么没找到人？
他猜是因为对方做了充足的伪装，因为那张照片上，那个私生子就故意把头□□染成暖棕色，在外面就这么低调，回到首都星在即，对方只会更加谨慎地伪装自己。
不过，即使对方做了伪装，也一定会有一个目的地，一个私生子不远千里来到首都星，除了想认祖归宗，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也正好，港口这边还不好动手呢，他原本就计划地在远离港口人流稀少的地方，隐秘地解决掉对方。
一抹狠色闪过他眼底，塞西尔沉吟片刻，便拿起通讯器，吩咐道：“找不到人就算了，先从港口撤，将人手分成五队，分别放到往120到124号街道里。”
这五条街道正是从中央城区通往美第奇领地的必经之地，两天之前他就关掉了那边的监控，并让能源部门发布了临时公告，告知这一块区域在后面三天内从下午五点就开始停电停电，第二天早上八点再恢复。
水电就是商业街的生命，停水停电后那些商户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早早关门回家。
“——绝对不能让那个野种踏进美第奇府的大门，”乌云般的郁色笼罩上少年修逸的眉眼，他薄唇掀起，冷笑一声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今晚必须把人给解决掉。”
“是！”
塞西尔挂了通讯器，踹了一脚正在驾驶座上准备着的第三执事，烦躁道：“我们也走。”
他心情不好，第三执事也不敢再在这时候触他霉头，傻乎乎地问他们去哪。第三执事看了眼导航，五条街道，其中122号正好在最中央，也是路程最短的一条捷径，心下便有了判决，脚下油门一踩，直奔这里而去。
机车在空中呼啸而过，留下一道流星般的尾痕，藏青色的天空辉映出遍地的灯火，如同倒置的海上日出。
塞西尔一手按在前排车座的椅背上，忽然眼尖地发现前面有一辆车正行迹诡谲地驶向目标街道。
漆黑的车身，造型不太齐整，也没有任何车标，藏身在夜色里很难被看见。
塞西尔确信那辆突然出现的车绝不是今晚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车队中的一员——美第奇家族没有这么造型丑陋的悬浮车，但正常的私家车也绝不会开出那么令人迷惑的走向。
“那辆车不对劲，”他的眼睛紧紧地追随着视线范围内的那个小小黑影，“给我打落它。”
他们这辆悬浮车上只有三个人，除了正在开车的第三执事和后排塞西尔，前排还有一个狙击手。
狙击手是一位年轻的女士，按血缘关系来说，她应该算是塞西尔的表姐，而且家族地位也很不一般——严格来说，她的职位并不高，但因为是美第奇家族中少见的能在军部混出一定实权的人物，所以在家族中还算扮演着一个比较特殊的角色。
为此，她对塞西尔的态度并不像第三执事那样恭敬畏惧，愿意参与这次行动也只是因为不敢相信自己姑父出轨的事实，打算参与进来看看这位私生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索菲亚·美第奇举起手炮，看到了塞西尔所说的那辆车，不过她并没有立即按下发射扳机。
“那辆车似乎经过军部的改造，”她有些怀疑地说道，“亲爱的，你确定那是你的目标吗？我记得那个野种舔上的是罗氏，而不是卡文迪许。”
可惜塞西尔一向固执己见：“别管，射就是了，就算杀错人了，美第奇也承担得起代价。”
“好吧，都听你的。”
任性的大少爷都已经下了死令，她再劝也没用。索菲亚瞟了眼行车记录仪，确认这个小黑盒已经记录下她尽职劝谏的一幕后，便将手炮筒对准了那辆犹如神王御座的矫健黑车。
然后，按下了发射扳机。
索菲亚的精神态是A级晓梦鹰，特长是视力和瞄准。
在火药离腔的瞬间巨响中，她含糊不清地说完了方才没说完的后半句：“——只要你别出事后让我背锅就行。”
“砰——！”
赤铜色的炮弹飞泻过天穹，以完美的抛物线轨迹向对面那辆车紧追而去。伊芙坐在副驾驶，回头清晰地看见了追尾而来的炮弹，看起来火力十足。
她问一旁的秦梦得道：“你这车防御力怎么样？”
秦梦得不答反道：“打开你座椅底下的箱子。”
伊芙依言，然后从里面翻出一个功效比手炮更强大的压缩炮。
“……”
秦梦得吹了声口哨，流露出些许兵痞作风：“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伊芙默然片刻，不知道自己是该赞扬秦梦得思想超前性，还是该吐槽对方悍利作风不改刻板印象，但最后她还是决定先解决迫在眼前的危机。
后车窗咔嚓咔嚓降下，她屈膝蹲坐在车座上，扛着截面比她头还大的炮筒，有些费力地按下了扳机，而秦梦得亦颇有先见之明地猛踩油门，将悬浮车的速度催到最快。
一声震耳发聩的巨响之后，又是更可怕的巨响，两枚炮弹在空中狭路相逢并不幸地撞在一起，尾随在后的索菲亚自对方不仅不躲闪反而加速直线向前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立即道：“等等，拐弯，快拐弯！”
“什么拐弯？”正在开车的第三执事不明就里，还直笔笔地往前开。
索菲亚来不及解释，直接扑上去抢过方向盘，蛮横地往旁边打转，雪亮的悬浮车如抽风的野兔，在全速进行的状态下突兀左转，以至于后排的塞西尔猝不及防被甩到车壁上，咣的一声，砸得脑袋都有点发懵。
但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发怒，两枚威力无穷的炮弹在相撞后，又爆发出堪称惊骇的能量波，即使索菲亚强行将车拐了弯，那滚滚而来的气浪依然自平层铺袭而来，撞上悬浮车的瞬间便将车里人冲击得七荤八素，顿时塞西尔的话就被堵在了嗓子里，又是闷响一声，撞上了车前座。
“滋啦……滋啦……嘭！”与其说是迫降不如说是被撞飞的悬浮车重重掉在地面并滑出数里，在干净的平砖地面上留下四道狼狈的长痕，如同精致妆后却惨遭卸妆水袭击的明星脸蛋一样。
高级悬浮车贵有贵的道理，即使遭此重击，也依然坚韧地维持了高档车的尊严，但车中的人显然并没有这样合金般顽强的身体。
第三执事方才头直接磕在车框门，撞破了脑袋，此时额头正汨汨地流血，不省人事。索菲亚比他好点，因为防护及时，只是头有点晕，她看了眼第三执事就放弃抢救对方了，但后排的大少爷是肯定不能不管的。
她一脚踹开有些变形的车门，还好，没坏到卡死的地步，接着又从车后座拖出头晕目眩的塞西尔，从他腰间抽出通讯器，打通的瞬间就往里面爆出一长串绝对不符合贵族礼仪的淳朴语言，总之大意就是告诉另外几拨人情况有变，速来救驾。
都到现在了，塞西尔也顾不上指责对方的逾矩了，他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忍着头痛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索菲亚心想你问我我问谁，但这种话是万不敢对着上司直接说出口，她只好道：“等待救援，同时祈祷对方暂时找不到我们这儿。”
虽然刚才那一波弹打车飞的大动静，对方找不过来的概率实在是很小。
“此地不宜久留。”
她心头一紧，机警地意识到情况跟预期有所出入，当机立断就拉起塞西尔道，“我们先走。”
“那埃蒙怎么办？”他一指昏迷的第三执事。
“哎呀，我的大少爷，你还看不出来吗，对方明摆着就是冲你来的，”索菲亚有些不耐烦，“埃蒙他死不了，你的命金贵，我们先走。”
就在她半拖半拽着塞西尔离开不久后，周遭行道树忽然娑娑地摇动起来，一阵气流涌过，通体漆黑的悬浮车稳当停靠在路边。
月光下两道高挑的身影自车内探出，分明就是伊芙跟秦梦得，两人俱披着宽袍，带着花样各异的银面具，此时森森然登场，像极了恐怖片里令人心头发瘆的杀人魔。
她们是顺着刚才那动静赶来的，秦梦得早在炮弹撞一块之前就全速逃跑，隔开安全距离后再在前面调了个头，看后面那辆车坠落的轨迹，看得十分清楚。
虽然反击很迅速，但两人实际上只知道攻击自己的人肯定姓美第奇，却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一上来就开炮，因此才特意过来捡尸。
伊芙翻身爬上微微变形扭曲的悬浮车，带上纯黑的作战手套后徒手扒开车门，看清里面那人的面容时颇感意外，挑眉道：“是熟人，第三执事。”
秦梦得对美第奇家族的八大执事还是有所耳闻的，闻言有些惊讶地走过来，印象中这应该是很不好惹的八个人。
她问道：“能杀吗？”
“……”伊芙思考了很久，严谨道，“能是能，他的实力在八大执事里应该算是比较靠后，毕竟是派来带孩子的。”
带孩子，不就是刷资历吗？
同样干过这活的秦梦得顿时了然。
“不过最好还是别了吧，本来还能算小打小闹，我们要是动手杀了第三执事，这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留着他让美第奇自己处理吧。”
伊芙利落地从车上翻下来时，还十分好心地给昏迷的第三执事挪了挪脑袋，防止他因为喉管被方向盘压着而窒息身亡，最后还得栽到她头上。挪完，她拍了拍手，远望向这附近的巷道，道：“走吧，真正的大鱼还在外面呢。”
第三执事都在这了，今晚的主角还会远吗？
这场行动本就是伊芙负责主导，秦梦得对她的安排没有意见，她站在一旁，手拢在雨衣状的宽袍袖子里，无可无不可地唔了声。
“啪嗒啪嗒”，伊芙拨开通讯器的盖子，指尖飞速波动了几个号码，一阵嗡嗡的接线声之后，对面传来人声：“路小姐。”
“你们到了吗？”
“到了，我们现在正在121号街道163号附近，”对面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情况似乎有些不对，美第奇的那些人正在往某个方向赶去。”
伊芙心想看来塞西尔受伤不轻啊，所以才要摇人来救场。
对方如果受伤了，就不会走多远，而美第奇的那群人必然是走直线过去的，现在只要顺着他们的前进方向找过去，然后再先美第奇的人先一步找到人就行了。
她道：“跟上，然后把位置定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