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会磨得很疼吗?”
顾凛川十八岁生日那晚, 结束后,他帮沈璧然清理检查。
腿根留下了几道鲜艳的指痕,内侧尤甚, 泛起星星点点的淡红的痧。
少年顾凛川搓着那些自己为所欲为的罪证,强忍着又一次汹涌的念头,问他怎么疼了都不吭声。
“我都吭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聋了, 顾凛川?”
沈璧然坐在浴缸边,脸红得像虾子, 抬脚蹬住他肩膀, 把蹲着的人踹坐在地, 说:“是你手上茧磨的。”
顾凛川一愣, 抬起双手看那些旧茧, “会吗?”
沈璧然垂眸“嗯”了一声,“皮薄的地方就感觉很明显。”
顾凛川一下子愧疚了, 觉得自己像一只粗糙的陶碗, 盛坏了本该细嫩无暇的羊脂。
“那我去把这些茧弄掉, 好不好?”
“不好。”沈璧然瞪他,“不许弄掉, 顾凛川, 敢弄掉你就死定了!”
顾凛川不明所以,但不敢争辩,反正从小沈璧然说什么就都是对的, 上过床后,沈璧然更把自己当成了绝对的皇帝,当然,顾凛川也愿意归顺这根蛮横的猫猫权杖。
他红着脸洗干净了比他脸更红的沈璧然。
阁楼上开了窗, 散去空气中暧昧的罪证。他搂着沈璧然快要睡着时,几根发丝扫过脸颊,沈璧然趴在他耳边说:“这些茧让你很性感,顾凛川。”
十八岁夜晚的风与此刻的晚风跨越时空相融,六年前与六年后,一般无二的两句话在顾凛川耳畔重合。
他眸色黯下去,眼中只看见沈璧然狡黠的脸,耳边只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
他说茧,是认真地心疼沈璧然。沈璧然明明听懂了,却不理会。不理会也就算了,还要一脸无辜地勾他回忆起他们做爱。
那种久违了的,觉得沈璧然可恨又可爱,咬牙切齿却偏偏无可奈何的感觉回来了。
但长大后的他似乎更能看懂沈璧然,他知道这是宽慰,沈璧然用顽劣的方式对他说这没什么,你少矫情,我自己都没觉得苦,还颇感骄傲。
原来人是可以多次的、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地爱上同一个人。
晚风在他们之间兜来转去,他凝视沈璧然,沈璧然也淡笑着回望他,一切尽在不言中。许久,余光里一幢大厦忽然熄了灯,打断了那种粘稠的、让人难以自拔的气氛。
“顾总。”沈璧然眨眨眼,“我困了,送我回家吧。”
顾凛川点头,“好。”
“对了。”沈璧然忽然想起来,“小桃酥刚才没顾得上尝。”
“已经让人给你打包好了。”顾凛川说。
沈璧然显然很开心满意,转身往回走,顾凛川落后半步跟上,在晚风扑背时解开西装扣子,脱下来搭在他身上。
回云澜国际的车程有点远。沈璧然在车上吃光了一整盒桃酥,酒精松弛了连日工作紧绷的神经,升高的血糖加重了困意。他一条胳膊支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车玻璃上自己和顾凛川的侧脸,渐渐睡去。
迈巴赫没有一丝颠簸,他睡得很沉,梦到十五岁那年和顾凛川一起去英国的公学交流,在圣诞派对上,他们都喝多了,他沉沉睡着,是顾凛川把他抱了回去。
梦里这双托着他后背和膝窝的手臂比真实的记忆中更结实、更有力,但梦还是复原了当年的情形——顾凛川抱着他穿过国际生公寓走廊,轻轻放在宿舍床上,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手和脸,理顺头发,还轻轻亲吻他,在他耳边说:“晚安,沈璧然。”
曾经的少年顾凛川只敢亲吻他的脸颊,而梦里的顾凛川更符合沈璧然当下的心意,轻轻吻了他的唇。
沈璧然很满意,在梦里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晚安顾凛川”。
*
第二天清晨,沈璧然醒来,坐在床上发懵。
他的脑子好像正在被一只大铁锤抡。
许久,他不确定地戳了一下glance,“在吗?”
glance拙劣地模仿宋听檀宿醉状态打了个哈欠,“嗯哼~”
沈璧然疑惑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嗯……这就需要我们共同来复盘一下了。”glance换上智能客服的腔调,“我最后一次捕捉到声音是你们互道晚安,发生在0点21分。”
沈璧然屏住呼吸,许久,依稀回忆起一丝梦境,心道不好。
“是什么样的晚安?”
“我将称之为【黏糊】。”glance果断定论,又严谨地补充:“他是很爱你的那种黏糊,你是睡懵了的那种黏糊。”
“……”沈璧然扶额,“往前倒一倒。”
“好呐。
“倒数第二次有声音是0点15分,他叫了你两声,我推测是在车里试图喊你醒来。
“在这之间安静的六分钟里,你手机的海拔高度上升了44公分,并在这个高度上持续产生幅度极其轻微的上下波动,我合理推测顾凛川把你公主抱回了床上。他的步伐超乎寻常的平稳,因此推测他抱着你时如获珍宝。”
沈璧然:“……关掉霸总小说模式。”
“好的,切换为人工智障模式。
“追溯到23点30分,这期间我捕捉到你吃桃酥的声音,暂时归结为无效信息。
“23点30分之前,你们在酒店天台上产生了大量对话。文字量很小,但需结合大量气氛、语气、和我所不了解的你们的过往进行分析,人工智障模式无法完成任务。
“已经自动切换为吃瓜模式。
“算了,本吃瓜AI不想浪费算力来剖析你们的打情骂俏,不过,我们终于来到了让我激动的23点15分!当时我疑似听到了一些错乱的呼吸声、水声和哼唧……”
“闭嘴。”
“吃瓜AI驳回了你的禁言要求。
“知道吗,我庞大神经网络的每一层,都在反复回味那几秒钟的小动静,机器学习了一整夜。”
“……”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满足没有长电子眼的小AI吗?”
“……”
“昨晚他帮你脱衣服裤子了吗?”
沈璧然面无表情地说:“真抱歉,我现在衣衫整齐。”
glance沉默数秒,扔下一句“我恨他是个绅士!”愤怒下线。
“……”
沈璧然头很大,点开手机,又看见顾凛川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早,睡得怎么样,昨天半夜醒过吗?】
沈璧然回了一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又一次暂时把他静音,直奔公司。
*
glance刚起步,沈璧然之前搭过桥的客户蜂拥而上,都是要做AI投放的广告主。好消息是大家的诉求相差无几,可以在一次核心开发后进行差异化调优,但坏消息是足足有十家。
所有人都在小跑着干活,包括CEO本人。
沈璧然连午饭都是在开会时吃的。研发经理一边在白板上比画一边咬三明治,食物碎屑随着讲话不断喷出,如果放在以前,沈璧然会很窒息,但沾上班味后,一切行为都变得可容忍了很多。
忙活到晚上十点多,沈璧然挨个会议室走一圈,把员工都赶回去睡觉,关掉办公室的灯。
宋听檀最近在外地录综艺录得很心烦,说录完今天这一期就坐夜班飞机回来找沈璧然喝酒,沈璧然打算回家点好外卖等他,正往电梯走,Jeff的电话打了过来。
Jeff小心翼翼地问:“沈总,你出发了吗?”
沈璧然纳闷,“去哪?”
“我靠,您果然忘了!您今天还没来做日汇报。”
沈璧然立即冷脸,“我很累了,我拒绝。”
“可——”Jeff话到一半被打断,似乎顾凛川和他说了什么,于是他叹气改口:“好吧,老板说您累了就回去休息。唉,我们有了一位新的二助,本来我还想邀请您一起参加我们的下午茶呢。”
沈璧然震惊地看时间,“你们的下午茶在晚上十点?”
“其实是在开完今天三分之二的会后。”Jeff压低声音:“这位新二助是我万里挑一,干活不错,还有精力在凌晨三点半到家烤松饼带来公司。而且她真的很漂亮,老板一般满意,我非常满意。”
沈璧然当机立断:“问问顾凛川,我能不能只吃松饼不汇报。”
深夜十点,确实是光侵全员喝咖啡吃点心的时段。顾凛川的新二助是个娇小的女生,叫Jacqueline,她很甜美地向沈璧然问候“沈总好”,转身抱出一纸箱的松饼。
“袋子上的图案就是果酱的种类,顾总临时有一个call,让您稍等。”
沈璧然翻了翻,遗憾地没发现草莓口味,于是拿了一只原味奶油的,随口问道:“顾总吃了什么口味?”
“草莓。”
“嗯?”沈璧然一顿,目光又看向箱子,“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吗?”
Jacqueline点头,“您要找什么味的?”
话音刚落,顾凛川拿着咬了一口的草莓松饼从办公室里出来了,瞟见沈璧然手上拿的,他顿了一下,“你怎么不选……”
“老板,来签个报表。”Jeff突然捏着一张文件冲出来,看见顾凛川手上的松饼,惊喜道:“我们心有灵犀,我也选了草莓的,还是最后一只呢,您……怎么这么看着我?”
周围空气温度急转直下。
顾凛川冰冷地抓过那张纸,“签字页不贴标签,你就这么当助理?”
“啊?”Jeff一呆,汗下来了,“这一共就一页啊。”
顾凛川开门示意沈璧然进去,对Jeff道:“明天不用来了。”
沈璧然抿唇进门,门一关就笑出了声。
“你——”顾凛川叹了口气,无奈地捏着那只被咬了一口的草莓松饼,“我带你出去再买一只草莓的。”
沈璧然随手把那只奶油松饼放在顾凛川的办公桌上,“别了,我急着回家,今晚听檀要来玩。”
顾凛川闻言把松饼上咬过的地方转到朝着自己,把完整的一面朝沈璧然伸过来,“那尝一口我的?”
松饼被举到嘴边,沈璧然停顿了数秒,还是咬了一口。
浓郁的果酱从酥性饼体中迸发,酸甜绵密。
沈璧然的灵魂出窍两秒,飘到空中看见自己眼睛亮了一下。
顾凛川低笑,把那个月牙型的缺口又转了个角度,“再来一口。”
沈璧然顺着他转的角度又连着咬了三口,最后只剩下四周全是牙印的一小块,顾凛川直接丢进了嘴里。
“看来二助没白招。”顾凛川咽下松饼后笑着说,“本来我还在想三百万给Jeff买个情绪价值有点贵,现在觉得也算值了。”
“三百万?”璧然愣了,“Jeff的情绪价值?”
顾凛川无所谓地解释:“他给我招过很多次二助,但真正能帮他分担的工作量微乎其微,他自己也许意识不到,大多数都只能在心理上给他提供一点慰藉罢了。”
“别误会,我不是对他好。”顾凛川又说,“如果招来一个花瓶二助,能让我的一助工作效率提升两成,只要她不胡乱扔老板的私人物品,从用人成本角度来看就可以接受。”
槽点过多,沈璧然一时失语。顾凛川捏着那只松饼袋子,低声问:“沈总,明天还有草莓松饼,你明天还来吗?”
“明天再说。”沈璧然看他一眼,“我走了,听檀快要到我家了。”
顾凛川似乎本来还有话说,见他态度利落,便道:“太晚了,让我司机送你,我跟你去车库。”
如果两人一起下去,沈璧然担心顾凛川提到昨晚——扪心自问,他觉得抱他回去睡觉是比意乱情迷时的接吻更超越界限的举动,让他更心动,却也让他更不安。他无法回避自己真实的感受,他喜欢和顾凛川相处、喜欢接吻,他们都成年了,很多时候,欲望是比情感更简单和纯粹的东西。如果顾凛川现在要他坐下来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一个明确的定义,他就彻底无计可施。
手机忽然响,是宋听檀的经纪人。
“壁然,听檀今天去不了了,我们在医院。”电话那边一片混乱,经纪人说:“他下飞机时被违规接机的粉丝冲了一下,保镖没拦住,听檀摔倒,手腕被踩骨折了。”
第42章
沈璧然挂断电话直奔医院, 顾凛川不让他自己开车,跟他一起去。
事发不到一小时,微博已经爆搜。广场一片混乱, 沈璧然只粗略看了两屏,就把glance拉了出来。
“怎么回事?”
glance思考数秒后汇报:
“宋听檀今天是临时、私人行程,只带了一个经纪人和一个保镖,没有宣发日程, 官方粉丝团和几个大站都不知情,说是接机冲撞, 但其实现场只有二十几个粉丝。”
“撞到他的女生是一名未成年中职生, 现场看来不是恶意冲撞, 但还需要等待调查结果。”
沈璧然视线一顿, “这和热搜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是的, 以上结论来自路人发帖,全网共二十五条, 没有热度, 但可信度很高。
“热搜舆论被煽动成明星耍大牌引粉丝接机, 扰乱公共秩序遭反噬。
“我对全网发言进行情感分析,在批判向言论中, 水军和真人账号比高达25比1。
“综上, 我判断有人借机搞他,这可能是宋听檀出道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公关危机。”
glance语气严肃:“璧然,我可以申请一部分临时算力权限吗?”
沈璧然问:“你要和那些黑子对喷吗?”
“不, 我叫不醒最愚蠢恶毒的那一群人类,但广场上此刻大概还有十五万机器号,我决定出动十五个分身去对抗它们。”
“你的行为会影响glance企业商誉。”顾凛川及时打断,“虽然我不了解娱乐产业, 但我想尘晖不会袖手旁观。”
glance迟疑两秒,“可据我所知,尘晖的危机公关能力向来拉胯,而且……”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钟,沈璧然诧异道:“而且什么?”
“热搜消失了……”glance罕见地展示出了宋听檀的茫然声线,“广场也清空了,机器号正被大批量封停,这件事结束了。”
“嗯?”沈璧然不明所以,“娱乐圈总这样过山车吗?”
glance的语气充满困惑,“据我检索不是的……我决定闭关好好机器学习一下,失陪。”
顾凛川低笑一声,摸出一片草莓巧克力递给沈璧然,“吃点甜的缓缓。”
“……谢谢。”沈璧然含着巧克力点开微博——五分钟前的一切荡然无存,仿佛一场午夜幻觉。
“在砚声收购尘晖之前,宋听檀只是一家业绩尚可的娱乐公司的头部艺人,背后站着的只有公司分给他的一个营销团队和一些公关服务签单。”顾凛川淡然解释,“但被收购后,宋听檀背后就有了资本,这不是什么简单的管理者偏心,而是持久、稳固、庞大的真金白银。他或许不需要资本为他掠夺什么,但资本一定可以保护他不被别人掠夺。”
沈璧然似乎听出一丝弦外之音,但顾凛川已经结束话题,见他吃完,又摸出一片巧克力。
沈璧然被硬生生转移了注意力,视线往顾凛川周围瞥,“你到底把巧克力藏哪了?”
顾凛川从岛台侧面按出一个隐匿的收纳空间,里面装满令人愉悦的草莓牛奶巧克力。
沈璧然欲言又止。
“你可以把它们都拿走。”顾凛川很善解人意,“它最近新出了一款草莓乳酪饼干,在我办公室还没拆,明天你来时再尝吧。”
沈璧然对这种昭然若揭的诱骗不予理会,他犹豫着抓了一小把巧克力放进西装内侧口袋,垂眸瞥着胸前被撑得不美观的布料,又把巧克力一片一片拿出去,最后只剩五片时,口袋勉强平整。
“先拿这点。”沈璧然略带遗憾地说。
宋听檀半路被转去一家私立医院,沈璧然赶到病房门口时,见他靠在床上,绑了石膏的左手架着,腿上放着一盒平时经纪人限制他吃的曲奇,已经吃空了大半。
那张小脸不像他想象中惨白失色,反而因争执有些红润。
一道高挺的身影背对门口站在他床旁,语气困惑:“已经不开心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去做?”
“这是工作。”
“等待你挑选的工作成百上千,大可以换一个让你开心的。”
“可如果我临时退出综艺,黑子会借机喷死我。”
“之前确实会,但你现在手腕骨折了,这是天赐良机。”
“裴总……”
沈璧然听到这才意识到那人竟然是裴砚声,惊讶地看了一眼时间——接近零点,裴砚声这个老总亲自出现在了病房里,而宋听檀的经纪人、助理统统不见人影。
裴砚声深吸一口气,“宋听檀——”
沈璧然斟酌是否该先离开,不打扰这场上下级间的硬碰硬,但脚还没抬起来,就听裴砚声继续道:“你退出综艺,我让顾凛川把沈璧然喊来陪你。”
站在身后的顾凛川倾身过来,在耳边低语道:“砚声显然低估了宋听檀在你这里的优先级,而高估了我的优先级。”
“……”沈璧然荒唐地瞪着他。
顾凛川和他对瞪,等待数秒,叹气:“还以为你会反驳。”
屋里,宋听檀撇嘴道:“用不着,璧然自己会来的。”
裴砚声想了想,“那我新收了一瓶麦卡伦Reach,你退出综艺好好养伤,刚好尝尝。”
完了。沈璧然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和把逗猫棒的羽毛尖尖伸进小猫鼻孔里有什么区别。
但宋听檀今天超乎意料地长脸,在价值上百万的威士忌诱惑前竟冷笑着不为所动。
可紧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沈璧然差点夭折的话——
“除非你告诉我,顾总追沈璧然到什么进度了。”
沈璧然转身就走,但还是听到了裴砚声不假思索的回答:“据我所知,全力以赴,收效甚微。”
沈璧然在电梯口遇见了宋听檀的经纪人,确认宋听檀没有大碍就说有事要先走。
“啊?”经纪人拎起便利店的袋子,“他说你会来和他喝酒,啤酒我都买好了。”
沈璧然摆摆手,从袋子里挑了两罐啤酒,到楼外面的长椅上坐下。
半夜了,住院部附近的路灯很少,他摸黑拉开一罐啤酒,灌了两口。
“我可以喝另一罐吗?”顾凛川坐在他身边问。
沈璧然没料到顾凛川会对便利店啤酒感兴趣,两罐其实都是他给自己拿的。
见他停顿几秒,顾凛川道:“好吧,那我看你喝。”
沈璧然拉开另一罐递给他,“不嫌弃的话就喝吧。”
于是顾凛川和他轻轻撞了杯,随口聊起工作:“浔声后天要开董事决议会,讨论重新融资后的几项重大业务变动。”
“议程是什么?”
“还没出文档,只说涉及核心的达人业务和市场策略变动。我很想向你汇报更多,还让Jeff去打探细节,但——”顾凛川忍耐地抿了下唇。
沈璧然挑眉,“但什么?”
“Jeff说议程由市场总监——也就是你堂哥沈如鑫决定,他似乎还没什么头绪,大概要等到开会前最后一刻才会把PPT直接在屏幕上投出来。”顾凛川顿了顿,“我想,我和Jeff这些年确实缺少应对草台班子的经验,他很少有这么没招的时候,他甚至想找人遛进你堂哥办公室偷看他的电脑,被我阻止了,我不希望他为了几页空白文档进警局。”
嘲笑自家公司不好,沈璧然忍了又忍,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他笑,顾凛川也勾了勾唇角,“我在线上参加,你到时可以来我办公室旁听,更方便我们的游戏。”
沈璧然一顿,“什么游戏?”
“傀儡游戏啊,你做决定,我做你的人偶。是不是很像小时候计划一起整蛊你大伯?”顾凛川语气自然,“那时候我们会兴奋得整晚睡不着觉。”
“少美化自己。”沈璧然戳穿他,“兴奋得睡不着的是我,你那时明明困得要死。”
“是啊,你睡不着,我还可能睡么。”顾凛川撇了下嘴,“给你读书把嘴皮子都磨烂了。”
沈璧然喉结微动,仰头继续喝啤酒。
“沈璧然。”
“嗯?”
顾凛川转头看着他,“昨天我抱你回去睡觉,你迷迷糊糊和我说晚安了。”
“……哦。”
“我想记住那一刻。”顾凛川说,“给我们的小猫起名就叫晚安好不好?”
沈璧然忽略了那句“我们”,轻笑一声,“你终于要给它改名了?”
“嗯?改什么……”顾凛川忽而一顿,几秒后深吸气,“在背后拆老板的台,我看有些人明天真的不用来上班了。”
明明是自己荒唐,却总甩锅给Jeff,沈璧然很看不惯他这副资本家做派,下意识一脚踢过去,中途觉得不妥,但为时已晚,顾凛川的小腿被他踹得晃了一下,但由着他,没躲,也没去拍打灰尘。
“她之前借用了你的小名,现在你回来了,得把名字还给你。”
顾凛川还在解释着小猫名字的事,沈璧然安静地喝酒,一罐啤酒很快就见底,第二罐已经给了顾凛川,他只好摸出本想带回家囤着的巧克力,巧克力很小一片,他吃到第五片,拆包装的手犹豫了一下。
顾凛川把手伸进西装内侧,竟然又摸出一把放在他手心里,不多不少,刚好也是五片。
沈璧然惊讶,“你怎么也有?”
“学你的。”顾凛川说得天经地义,示意他接着吃,而后道:“等开完这个股东会,我又要回一趟德国,这次大概得两个礼拜,你可以帮我照顾一下然……照顾一下晚安吗?”
沈璧然点头答应,顿了又顿,还是问道:“那边业务很忙吗?”
“不是。”顾凛川说,“假定我能完成继承考核,爷爷计划用十年的时间把核心产业慢慢移交到我手上,不光是所有权的直接变动,还涉及到很多非盈利基金、信托、他的遗嘱和我的遗嘱,我需要频繁跑德国去见律师、做公证。处理当地业务只是顺便。”
沈璧然从听到“十年”起就已经开始对钱没概念了,为了让自己对这段谈话的参与感尽量高一点,他装作好奇地问:“非盈利基金是什么?”
“公益性质的,爷爷成立过不少救助被拐卖妇女儿童的慈善基金,我名下有几支流浪动物福利基金。”
沈璧然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你还要立遗嘱?”
“是以前立的……”顾凛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之后我名下的资产会增加,所以要废除从前的,重新拟定一份。”
沈璧然纳闷,“二十多岁立遗嘱是你们这种大家族的传统吗?”
“不是,爷爷也是前几天才被通知。我有阵子没挨过那么狠的骂了。”顾凛川抿了下唇,“清理仇家那两年我想得周全了一点,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被埋了,要几十年后才会处理到,但没想到财产交割这么麻烦,所以——”
他语气停顿,沈璧然等了一会儿,“所以什么?”
顾凛川欲言又止,思量半晌后摇头道:“这次算了,但冬天我还会再回去一趟,到时你也一起吧。你可以带团队去团建,德法边境有一段黑森林很适合远足,Jeff的朋友在山脚有个庄园,他的太太会做正宗的樱桃酒蛋糕。”
话题很跳跃,沈璧然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要我去团建?”
顾凛川没回答,拿出手机说要找照片给他,可点了两下屏幕后指尖倏然停顿,目光微闪,他放下手机,剥了一片巧克力。
巧克力被喂到沈璧然嘴边,一侧轻抵在他唇上。
顾凛川靠近,呼吸落在沈璧然的脸颊上,低低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你别动,看我右后方那个楼的走廊,有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生正在从一头往另一头走。”
沈璧然循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一眼没看到人,但两秒后,那个女生就在一扇窗后出现了,穿着病号服,顺次经过一扇接一扇的窗。
巧克力融化,沈璧然把它含进嘴里,顾凛川顺手用指腹擦掉了他唇上残留的巧克力,“眼熟么?”
沈璧然一头雾水,“我没太看清。”
顾凛川等那个女生彻底消失后回头又看了一眼。
“刚才不小心点开相机照见了她,楼里灯很亮,我看得足够清楚。”顾凛川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我之前看过一些合照,上面有个八岁的小女孩,如果那个小女孩长大了,我认为就会是她的样子。”
沈璧然没听懂,“什么合照?谁的合照?”
“王立山。”顾凛川吐出一个名字,“当年沈家的司机,记得么?”
沈璧然心头一颤,下意识又往那条空空的走廊看去。
王立山给沈家做了十五年的司机,光是送他和顾凛川上学放学就有十年,也是沈鹤浔那年车祸的司机。沈璧然上小学时,王立山妻子因羊水栓塞身亡,大的小的都没保住。王立山也没有再娶,专心给沈家开车,休假时就去当地福利院做义工,是一个命苦但很善良的伯伯。
顾凛川说:“我设法收集了他遗留下的个人物品。他在福利院拍过几千张照片,虽然几乎每一张都是好几个小孩子同框,但Jeff在交叉对比后特意把这个小女孩点了出来,和我说,她出现的概率最高,而且很巧合的是,她是唯一一个出现了这么多次,王立山却没有搭过话、也没有抱过的孩子。”
“知道么,Jeff有非常出色的图像敏感度,他小时候可以每两秒一张,连续看五百张照片,然后精准地报出唯一一对互相矛盾的照片编号。爷爷原本因此要把他培养成我的保镖,后来因为他肢体协调性实在太差才放弃了。”
“……那个小女孩后来去哪了?”
“沈老先生车祸的第二年,她被好心人领养,现在南方读高中。”顾凛川顿了下,“但我一直认为那个姑娘长得和照片上的小女孩不像,只是没有找到证据。”
沈璧然沉默许久,在昏沉夜色中与顾凛川对视,“你在怀疑什么?”
“暂时还没有头绪。”顾凛川语气一沉,“但我相信老天会怜惜苦苦求索的人,所以越是难求的真相,越不容许放过蛛丝马迹。”
第43章
从医院回去路上, 沈璧然忽而想到当年临时把沈鹤浔喊回公司的那个电话。
“你有查过当年浔声出纰漏的员工吗?”
“那正是我改变怀疑方向的起因。”顾凛川说:“他确实出了纰漏,但Jeff说,对于一个在岗三年的员工, 那个错误就像出门把左右脚鞋穿反了一样。”
沈璧然听懂了,“非常荒唐,但不可否认有发生的概率,是么。”
顾凛川点头, “而且那个人甚至还在浔声工作,他完全不知情自己和当年董事长车祸的关联。”
沈璧然回忆在天台上拿爷爷的死试探沈从铎——沈从铎的反应很微妙, 说是受惊或者心虚都能过得去。
夜幕深沉, 但人心的深黑更让人生畏。
“顾凛川。”他忽而开口, “如果那天我们没有下车, 车祸还会发生吗?”
顾凛川沉默半晌, “我不知道。但最起码在那一天,爷爷应该可以平安回家吃饭吧。”
如果杀人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沈鹤浔, 那么顾凛川在旁, 反而会成为保命伞。
“如果真是沈从铎, 他一定对这场弑父夺权蓄谋已久。”顾凛川低声道:“顾家认亲给他创造了最好的时机,不仅能当障眼法, 他也正好借此挑拨我们反目。他认为我们会一刀两断, 而我会替他背一辈子黑锅。”
沈璧然沉默,低头按开岛台暗格,又拿了一片巧克力。
这一切设计天衣无缝, 互为铺垫,环环相扣,但唯独算错一步——最关键的一步,顾凛川。
沈家人、包括沈璧然自己, 都没算准顾凛川。
顾凛川忽遭抛弃、天降罪责,可他既没有心生怨恨,也没有因愧疚而草草揭过——恰恰相反,他背负着连自己都信以为真的罪名抽丝剥茧地查,哪怕被家族关了三年,出关后也要以身为饵,连遗嘱都早早立下,不死不休。
“最初我只想手刃害我失去你的仇家,没想到会有这种进展。”顾凛川顿了顿,换了宽慰的语气,“这些都没有定论,沈总最近日理万机,不要在往事上太耗神了,交给我就好。”
沈璧然含着巧克力,轻轻捏包装纸,垂眸不语。
手机忽亮起。
【沈总!我老板不在旁边吧?】
是Jeff。
沈璧然戳他头像,拍了拍他。
Jeff开始一股脑地发消息过来。
【我靠!我开完两个会之后忽然悟了,老板是因为那个松饼生气的!】
【我靠!!我才反应过来最后一只草莓味应该是他专门给你留的!!】
【我靠!!!沈总你很喜欢草莓对不对?我早该想明白的!草莓冻干粉厂!草莓巧克力!啊!我真该死啊!】
沈璧然被满屏的叹号晃得眼睛疼,但看到那句“草莓冻干粉厂”,顿了下。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想,抛出一句试探——
【你老板投那家冻干粉厂的时候,难道没告诉你原因?】
钓鱼执法,Jeff果然上套。
【没说啊!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那厂要倒闭了,他突然又投钱又关心产品研发,我还当他是为以后进军消费品行业练手呢!】
【真不是我迟钝,我多机敏啊。主要他那两年总做奇怪的投资,还有什么冰玉流浪猫基金会,荷兰的奶牛场,巴塞罗那的草莓田……这不一个比一个离谱?】
【扯远了,沈总帮我说说情[求求了]】
屏幕在昏暗的车厢内莹莹亮着,沈璧然注视那几行字,眉心轻颤。
许久,他把手机熄屏,抬眸看向旁边——
顾凛川正低头拾掇着暗格里的巧克力,把它们五片、五片地分成小摞,似乎方便他下次拿取。
片刻后,顾凛川抬头递来询问的眼神。
“顾凛川。”沈璧然忽而开口。
他想问“没人教过你怎么恨一个人吗?”,但话到嘴边又顿住。
——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是对顾凛川一颗真心最可笑的欺侮。
顾凛川是最应该知道怎么恨一个人的,只是唯独没有恨过他而已。
沈璧然垂眸摇头,“没事。”
顾凛川笑了笑,把分出来多余的两片巧克力放在他手边,随意道:“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闲着没事喊我名字玩。”
*
一夜过去,宋听檀的病房里惊人地增加了豪华音响、真皮沙发和观赏鱼缸,加湿器扑簌簌地喷着清幽雾气,让摆放满地的鲜花显得如梦似幻。
沈璧然被这一切震撼了,“我听说你明天出院,难道听错了,是明年吗?”
宋听檀嘴巴抿紧,举起石膏,“很疼的,赵哥都心疼我了。”
赵哥是他的经纪人,沈璧然闻言却更震惊,“再心疼也不至于把你当皇帝伺候吧?!”他弯腰隔着玻璃和浴缸里那十几条悠哉摆尾的锦鲤对视,出于某种对金钱的直觉,拍照让glance识图。
glance还在机器学习娱乐圈生态,非常呆板地响应道:“昭和锦鲤,该品相均价约十万元。”
“十万?”沈璧然开始四处寻找,“有网吗?我想带走两条。”
“这是公司的伤病艺人防抑郁福利。”宋听檀略显心虚,“本来是PS5,但我这手打不了游戏,就让我看看锦鲤解闷。”
“……谢谢告知。”沈璧然说,“现在是我快抑郁了。”
他本来要送温暖,但看起来,他成了病房里最冰冷的存在。
尽管如此,沈璧然还是厚着脸皮在沙发上的玩偶堆里挤出个位置。他带了电脑来开会,没有给宋听檀提供除了“我在呼吸”以外的情绪价值,还蹭了顿豪华的日料午饭。
吃饭时沈璧然忽然想起来问:“录综艺怎么让你心烦了?”
宋听檀一下子垮了脸,说一个凭资新加入MC阵容的男爱豆故意在镜头前和他暧昧,他躲开几次,对方就开始刻意做出显得他不礼貌的行为,虽然节目还没播,但他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宋听檀随口吐槽两句,转头就又对着手机上的小猫视频乐起来了。沈璧然查了一下,那个人叫林星,去年通过选秀出身,出过两张专辑,不温不火,但资源不错。
林星和宋听檀之间似乎还有点舆论,他只是随手一刷就有不少节奏贴,多半是林星那边牵头的——节目还没播,对面已经通过“路透”开始造谣,但宋听檀的粉丝大多数还处于点进来茫然地发一个“啊?”的状态。
一方太糊,另一方状况外,应该撕不起来。
于是沈璧然收起手机,在宋听檀的石膏上敲了敲,“这回好了,谁再来沾边,你就原地倒下。”
“我也是这么计划的。”宋听檀用铁臂和他撞了下胳膊,伸筷子把最漂亮的一片金枪鱼夹给他,又随口说起一家新开的日料店,鱼很新鲜,邀请他择日一同前往品尝。
隔天宋听檀出院,沈璧然也回去上班。
浔声的业务汇报在上午十点。沈璧然因处理公司事情晚了十分钟,Jeff提前在楼下恭候,一路把他护送进顾凛川的办公室。
会议影像投在墙上,沈璧然无声地溜进门,在摄像头拍不到的角落安静落座。
浔声那边,沈从铎、沈如鑫父子二人都在,还有十几位董事。当年那场兄弟阋墙让沈从铎也损失惨重,董事会大洗牌,留下的几乎都是中立派。沈璧然听说,glance发布会后,董事会内部有声音让他回公司做高管,只是被沈从铎强硬压下了。
线上只有顾凛川,祝淮铮无需出席,他和顾凛川的一致行动协议今天早上已经正式公告——正是这个消息让此刻的沈从铎脸色奇臭——在祝淮铮群群发邮件后,沈从铎已经实质上失去了董事长的位子,变成一个傀儡。
操控他这位傀儡的人此刻正坐在光侵的总裁办。
但不是顾凛川。
顾凛川拿起办公桌上的马克杯和一盘饼干走出镜头,片刻后又两手空空、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
按理说,浔声开董事会,顾凛川的办公室不该有其他人。董事们都注意到了异常,但只是互递眼色、心照不宣。显然,这一番暧昧的照料成了掩护,外人只会以为镜头外坐着的多半是顾凛川养在身边的情人。
沈璧然扫一眼投影,拾起饼干盘下压着的卡片。
【同意喝咖啡,反对吃饼干。】
他很无奈,实在很难想象顾凛川是怎么用那支给光侵所有投资合同签字的钢笔写下这么一行话。
顾凛川一本正经地用眼神询问他可不可以,碍于有摄像头,沈璧然勉强点头,放任了这荒唐的游戏规则。
沈如鑫开始通告浔声资产重组后的业务调整,沈璧然听着觉得很头大,都是细枝末节,没什么真正能优化业务的手段,而且,就连这些细枝末节中也掺了不少荒唐主意。
多数董事都没什么态度——这帮人如今都只在意持股分红,离业务太远,不关心,也关心不上。如果有态度明确的大股东,他们就跟风,没有就默认通过。沈璧然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但总算看破了为什么这些年来沈从铎父子能为所欲为。
不过今天牌桌形势变化——顾凛川端坐在办公室,沈如鑫过一条,他就瞥一眼沈璧然,沈璧然喝咖啡,他点头允可,沈璧然吃饼干,他扔下一句“反对”。
连续驳回十几条方案后,不仅沈如鑫脸色难看,被迫吃空了一盘饼干的沈璧然也露出几分烦躁。顾凛川视线掠过空盘子,随意起身踱到摄像区边缘,一只手伸到镜头外,把沈璧然桌上的规则卡片翻到背面。
【同意喝咖啡,反对拉一下。】
沈璧然微愣——拉什么?
顾凛川一侧手臂出框,翻腕,将衣袖递到他面前。
安静的办公室忽然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氛围。
沈璧然霎时脸色变化,两人都是西装革履,参加一场严肃的董事决议会,可顾凛川却使坏心眼叫他拉他的袖子。
沈璧然觉得有些耳热,不管不顾地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时,顾凛川的胳膊还伸在他面前,仿佛不会酸。顾凛川目光看着墙上投影,神情严肃,眸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
沈璧然决定,无论接下来他那堂哥说什么——只要不说让浔声改做畜牧业,他都要不计代价地点头允可。
沈如鑫关键时刻很争气,总算给了一条靠谱的提案。
“市场方面,决议布局明星策略,帮助浔声重建年轻品牌。”
顾凛川的身形轻微一僵,沈璧然则立即扬起唇角,严肃地喝下一大口咖啡。
沈如鑫继续道:“采用一人代言、多人入驻形式。”
“代言人有人选了吗?”顾凛川平静地打断他,“费用是多少?”
董事们通常只商议大方向,不会追问细节,沈如鑫显然没料到这一问,犹豫了下才道:“拟定聘请新生代偶像林星,对方商务报价五百万。”
沈璧然倏然抬头,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开什么玩笑”。
顾凛川眉头舒展,又把袖子朝他近前伸了伸。
“顾总有意见吗?”沈如鑫问。
镜头前后一片寂静,都在等着顾凛川拿主意,可顾凛川八风不动,似是不经意地转头朝镜头外看去。
他看着沈璧然,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叫他:“沈总?”
沈璧然面色绯红,满脸怨恨,他抬手在空中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扯住了顾凛川的西装袖口,往下一拉。
顾凛川轻勾唇角,正欲放下手,拉扯着他袖子的力气却没松开,反而更用力了,让他在镜头里彻底的、无法遮掩的暴露出自己被旁边的人拉走一只手臂的窘状。
顾凛川又转回头,却见沈璧然虽然耳畔微红,眼神却咬他咬得很死,颇为挑衅,毫不示弱。
沈从铎不满地开口,“顾总?这是董事会,如果你有私事——”
顾凛川没有转回头,继续与沈璧然视线互咬,语气却很沉,“我不同意。”
沈如鑫一下子急了,“你不了解明星的商务行情,五百万已经是非常便宜……”
“我不关心钱。”顾凛川继续读着沈璧然的眼神,“是人不行。”
“你要提振品牌,雇个没人听过的小明星是什么意思?”他终于转头看回会议画面,“做没做艺人形象调研,评估过引量能力吗,现在行业里的品牌投入也要考量效果,财务部有没有测算过转化ROI?”
顾凛川语声平淡但犀利,“代言费便宜就可以随便拍脑袋吗,我投的钱,你就这么烧?”
镜头外,沈如鑫被质问得脸色发白。
顾凛川却似压根懒得刁难他,直接道:“请代言人可以,换个人选,找个上得了台面的来。”
沈璧然确认顾凛川是不可能知道宋听檀和林星那点摩擦的,顾凛川的决策是巧合,也是必然,与他心意相通。
他本想示意顾凛川让沈如鑫重新选人,不料顾凛川忽而又问:“裴砚声新投的娱乐公司有没有合适的艺人?”
沈璧然蓦地停顿,瞬间打通思路,领会了他的意思,无声点头。
顾凛川余光收到允可,继续道:“我知道一个叫宋听檀的,他不是还有个AI吗,形象和互联网很匹配。”
沈如鑫脸色只一变,沈璧然就确认,林星被选中绝非偶然。他头脑一转,忽然对宋听檀机场舆论背后的主使有了猜想——如果沈如鑫要搞宋听檀,那可有太多理由了,也许他就是林星背后的金主,也或许,单纯看不惯宋听檀是自己的朋友。
无论因为哪一层,这个代言改成宋听檀都足够让沈如鑫难受。可代言人策略是他先提的,顾凛川提议换一个更恰当的人选,合情合理,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心思念转间,拉在手里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顾凛川朝他挑眉,似在讨要表扬。
沈总向来赏罚分明,便把顾凛川的手翻过来,在掌心写下一个数字。
顾凛川沉稳开口:“一年两千万,去谈一下。”
沈如鑫瞪眼:“两千万?!”
“市场总费用帽不能动,如果代言人超预算,就把其他的入驻名单砍一砍。”顾凛川决策利落,说话毫不留情,“要做品牌升级,就别再换汤不换药地端上来不入流的东西。浔声死过一次了,既然光侵投了钱,就再也容不下草包决策。”
语落,他在沈璧然赞赏的目光中得寸进尺,伸手捏住了沈总的下巴。
“做事抓点效率,今天之内汇报进度。”
顾凛川一锤定音,关了视频。
第44章
会议挂断, 顾凛川的手指还搭在沈璧然下巴上。
“顾总。”沈璧然垂眼轻扫,缓缓抬起眸子看向他,“这是办公室, 自重一点。”
顾凛川收了手,掸一掸袖口被抓出的褶皱,“谁先不自重的,沈总?”
倒打一耙。
沈璧然随手拾起那张写着游戏规则的卡片, 夹在指间,在顾凛川似要靠近时轻拦在他唇上, “你说是谁?”
明明距离没变, 但这张阻拦的卡片却反而让他们一下子如同肢体挨着一般。
空气变得紧张而胶着。
“沈总。”顾凛川的声音被遮在卡片后, 如同低语:“开完会, 吃完饼干, 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开口的幅度很轻,嘴唇一下一下地轻轻推着那张卡, 细微的力道顺着卡片传下来, 像在若即若离地亲吻着沈璧然的指尖。
细微的痒感从指尖游走到心尖, 沈璧然喉结滑了滑,垂眸轻声问:“什么饼干, 那家冻干粉厂新出的饼干吗?味道确实不错, 是不是投资人亲自指点了配方?”
顾凛川闻言身形微顿,随即明白过来,“唐杰这个……”
“不许开除Jeff, 也不许骂他。”沈璧然打断他,用卡片在他嘴唇上拍了两下,“顾凛川,别太嚣张跋扈了。”
语落, 沈璧然收回卡片插进胸前口袋,转身就走,“也不许追上来。”
他回glance一头扎进工作,从早忙到晚,让脑子在不同事项间飞速运转,但那种微微耳热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下班前沈璧然在公司洗手台前驻足,镜子里的沈总平静稳重,把心中那一星跃跃燎原的火藏得天衣无缝。
他此前未曾设想过早上的场景——沈从铎在场,但他在他的视野盲区,和顾凛川举止暧昧。
偷情的紧张,掺上一丝报复的快感,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剂猛药。
年少埋藏的爱意本就欲盖弥彰,又添上成年的欲望和险恶。如洪悬堤,倾覆难收。
决不能再更近一步了,沈璧然想,太危险了。
*
晚上,顾凛川来按门铃。
沈璧然刚把门拉开一条缝,一大团蓬松的毛就擦着他的小腿拱了进来。
长毛金渐层生而优越,才八个月大,已经长成了一只蓬松的小狮子。她竖着一根笔直的鸡毛掸子,半边身子进门,仰头,圆溜溜的翡翠眼看着沈璧然。
对视数秒,小猫朝着沈璧然轻轻“喵”了一声。
——人,可以吗?
沈璧然呆了两秒,“请进。”
“咪。”
小猫踩着猫步,沿客厅墙边巡视。她翕动着小鼻子边走边闻,顺次检查了厨房和主卧,最终回到客厅,一下子跃上沙发,四处闻闻,在沈璧然刚铺了一天的毯子上卧下了。
肚皮压着沈璧然刚才在看的小说,尾巴轻扑着沙发靠背。
几秒钟后,发动机缓缓启动,呼噜呼噜的声音开始在客厅里喧嚣。
顾凛川站在门口说:“我明早飞德国,干脆今晚就送来了。”
沈璧然迅速压平了自己不自觉上翘的嘴角,“她怎么不害怕陌生环境?”
“猫是依靠嗅觉生存的,她很熟悉你的气味。”顾凛川说,“你是第一次见她,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你了。”
沈璧然匪夷所思,“她在哪里闻到过我的气味?”
“很多啊。”顾凛川自然而然地解释:“你坐过的车、披过的我的西装,哦对了,你在车上睡着我抱你回来的那次,我顺走了一条沙发毯,这几天都铺在她床上。”
“……我说我怎么莫名其妙丢了一条毯子。”沈璧然想说他变态,但转念想到是为了小猫更适应寄宿家庭,又觉得没必要太计较。
“她没有行李吗?”沈璧然发现顾凛川两手空空。
顾凛川回身往走廊上指了一下,“她的管家也住过来了,在你左手边第四户。刚才我已经带她认过路,她要吃东西、上厕所就会自己过去,你给她开门就好。”
“?”
沈璧然立即看过去,那户房门果然开着一条缝,方便小猫进出。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顾凛川。”沈璧然深吸气,“她都有管家了,还送来我这里干什么?”
“管家只是她的工具人,没办法提供情绪价值。”顾凛川的语气理所当然,“她从小只和我一个人类培养过感情,除此之外就是你的气味。这次我要走十几天,必须得送来你这,不然她会得抑郁症。不信的话你可以在她吃饭时跟过去,她在管家旁边从来不会呼噜呼噜地响。”
“……”
沈璧然觉得顾凛川在胡扯,但他抓不到证据。
送走顾凛川,再一回头,小猫已经睡着了。
沈璧然有丰富的和狗相处的经验,但还是第一次直面一只小猫。他屏住呼吸观察——她身子半侧半仰地睡,胸脯和胡须随着呼吸起伏,四只肉垫看起来软乎乎的,显得毫无防备。
那本读到一半的睡前小说显然只能被放弃,沈璧然原地退出拖鞋,轻轻关掉灯,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也躺下了。
夜深人静。
原来小猫睡觉时还会持续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偶尔还会吧唧两下嘴。
空荡的公寓好像一下子被这只猫塞满了。
沈璧然听着客厅里小猫的动静,很快就也跟着睡了过去,一觉到第二天,迷迷糊糊中,他察觉到呼噜声比昨晚更响了,而且似乎就贴在他枕头边上。
他猛地睁开眼,一颗本就很近的猫猫头立刻探得更近,两只圆眼睛端庄地盯着他。
沈璧然视线向下,疑似在身侧看到了一个被猫睡觉压出的印子,比划一下大小,确定就是眼前这位。
昨晚在他睡着后,小猫来找他一起睡了。
“晚安?”他试着叫了一声。
小猫不说话。
“……然然?”
“咪。”
果然并没有真的改名。沈璧然有些许无语,“你是不是想出去?”
小猫用行动回答了他,从床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还发出一声哼唧。
沈璧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心正在迅速软化成一滩水,太可爱了,实在是太可爱了。叫然然就叫然然吧,只要他每次喊她能得到回应,共用一个小名又能怎么样呢。
目送小猫去了管家房间吃早饭,身后传来开门声,沈璧然一回头——顾凛川刚好从隔壁房走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沈璧然的心跳也随之静止,只有脑袋里嗡嗡响作响。许久,他指着那间他朝顾凛川讨来的储藏室,“你……昨晚住在我隔壁了?”
“对啊。”顾凛川点头,“我怕然然第一晚不适应,所以干脆住在这边了,现在直接去坐飞机。”
他说着忽而皱眉道:“你那箱书怎么那么奇怪?卖家在哪里搞了个长形的木头箱子,立在墙边像个棺材,我昨晚睡觉都觉得阴森森的。”
“……”
能不阴森森吗,那是你的碑啊。
做过很多场法事的那种。
沈璧然浑身汗毛倒立,实在很难想象顾凛川和自己的墓碑共度了一夜。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你没打开看吧?”
顾凛川一愣,“没啊。你需要我替你打开吗?因为你小时候不喜欢别人替你拆书,所以我就没……”
“那很好。”沈璧然连忙打断他,僵硬微笑,“我这两天就找人把它运到公司去,到时候我自己拆。”
“哦……”顾凛川眉心微动,看了他一会儿,“那好吧,需要帮忙就开口。”
顾凛川这趟带走了Jeff。沈璧然煎熬地等到第二天晚上,和Jeff再三确认过顾凛川已经在德国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立刻行动起来。
他从小就不擅长对顾凛川当面说谎,顾凛川出发前显然已经怀疑了,未免夜长梦多,他要立刻把那块墓碑拉走。
货运公司的人带着小平板车来拉货,猫的管家听到动静出来看,吓了一跳,“您需要帮助吗?”
沈璧然笑容得体,“不用,我运一箱书去公司,大概需要三小时,让然然先在你那里待一会儿。”
管家露出犹豫的神色,“一定要大半夜搬吗,而且您的公司不是就在光侵对面吗,哪用得了三个小时?”
沈璧然特意选了半夜,最大程度避免被人看穿行车路线,并且已经想好了理由。
“我还得花点时间把这些书摆好。”他故作无奈地笑笑,“装饰办公室的时候总是很纠结。”
他心意已决,今晚就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沈璧然来不及如计划般在京郊物色新房,直接让货运公司把这烫手山芋拉去了老宅——沈家老宅的主屋背后有一个单独的工具间,当年用来堆放杂物,只有佣人和园丁会去,沈家人很少涉足,时隔多年,刚好拿来存放顾凛川的墓碑。
一番折腾后,他总算了却一桩心事,浑身轻松地独自开车回家。
到家时已经过了零点。
沈璧然输密码开门,刚拉开房门,耳朵忽然动了动,仿佛有所感应般地回头看去——然然从管家房的门缝里拱出来,朝他轻轻一“咪”。
——人,你回来了。
“晚上好。”沈璧然低声问候,和跟出来的管家点头致意,而后抱猫回家。
虽然才同居两天,但沈璧然已经无法自拔。
然然是最完美的室友。
她对人类亲昵且有度。每天跟在沈璧然的脚边走来走去,但不会没眼色地时时刻刻扑上来。沈璧然早上洗漱,她会蹲在洗手台旁;晚上洗澡,她隔着玻璃门也给自己舔毛;睡前看书,她就蜷在他臂弯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白噪声。她情绪稳定、安静,会用不同音量和语调的“咪”和“喵”来问候、表达诉求和感谢。
沈璧然最喜欢她的一点是爱干净,只要毛蹭到一点灰尘,就会立刻坐下来把自己舔干净。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不少共同点,比如讨厌雨水——昨晚下雨,一个住户的伞在走廊上留了一小滩水,然然去吃早饭时就刻意绕了很大一圈。
沈璧然洗过澡,和之前一样在床上搂着猫翻开一本书,忽然用胳膊挤了她两下:“如果我和顾凛川最后没有复合——”
然然抬头严肃地看着他。
沈璧然问:“我能朝他把你要来吗?”
“咪。”
“虽然我穷了点,但一定会尽可能让你过得好的。”沈璧然咬咬牙,“我也可以付钱给你雇一个管家。”
话音刚落,顾凛川忽然发了一条消息:【睡了吗?我想看看然然。】
沈璧然犹豫了一下,回复:【怎么看?】
视频邀请随即弹了出来。
沈璧然想只拍猫,把猫从怀里抱到床脚,结果刚坐回来举起手机,然然就又灵巧地跳了回来,屁股一沉,坐回他怀里。
“……”
无计可施,他只好就这么接起视频。
顾凛川似乎没料到会看到他穿着睡衣搂着猫就这么直接出现,错愕了一秒,黑眸中蓄起一层柔和的光,他按下按钮把自己房间窗帘关闭,阻隔掉日光,旋开一盏落地灯,语声温柔地道:“晚上好,然然。”
沈璧然装作听不懂这个称呼的歧义,又用胳膊挤了挤小猫,“看到了,还有事吗?”
“昨天落地德国有一些紧急事情处理,我没顾上给我的小猫哄睡。”顾凛川语气非常自然,“也忘记提前和你沟通了,然然有听我读书入睡的习惯,如果方便的话,以后每晚睡前可以打半小时电话吗?开免提就好。”
“?”
沈璧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顾凛川,你故意的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顾凛川语气放得更低,非常无辜、耐心地解释道:“她从接回来就是这样每天被我哄睡的,只有这样才能睡得沉。她平时都习惯找一个硬的平面自己睡觉,如果半夜醒了,才会黏到人边上挨着睡。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那是她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
“久而久之,就会神经衰弱。”
“……”
“沈璧然,我记得你小时候因为睡不好怀疑过自己有神经衰弱,那个滋味不好受,是吧?”
“……”
几分钟后,沈璧然关了卧室的灯,遵循顾凛川的指示,把手机立在枕头旁边。
“然然,准备睡觉了。”顾凛川说。
沈璧然听到这句话后,头皮一麻,沉睡在身体里的某种DNA仿佛觉醒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掀开被子,慢吞吞地躺了进去。
难以置信,小猫也几乎在同时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跳到床头柜上,舒舒坦坦地卧下了。
沈璧然心情好复杂,又听顾凛川继续道:“然然,今天有人和你一起听睡前故事,所以我们今天读毛姆。”
“……我该说谢谢吗?”沈璧然冷漠地问。
顾凛川笑笑,“不用客气。”
“好好睡吧,等你们睡着我自己挂断电话。”他说着,翻开了一页。
沈璧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看过毛姆了,甚至,在知道顾凛川还活着之前,他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再重温毛姆的任何作品。
直到此刻,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枕边响起,和少年时一样温柔低沉,但比少年时多了几丝磁性——
“毋庸讳言,当我初次结识查尔斯·斯特里克兰时,并未看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这位画家的声名鹊起可以说是艺术史上最具浪漫色彩的事件之一……*”
几分钟后,沈璧然枕着那个难以分辨是现实还是梦境的声音沉沉睡去。
第45章
柏林比北京慢六小时, 顾凛川会在傍晚打来电话。
但柏林的日照时间很长,傍晚依旧日光浓烈。顾凛川会关闭窗帘,开一盏夜灯, 呼吸声深长,纸页翻动轻缓,仿佛和北京共沐一片夜色。
即使只是语音通话,他也会这样做。
连续听着他读《月亮与六便士》入睡四晚后, 沈璧然在白天吃午饭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本书。
年少时喜欢的书和喜欢的人一样,是终生戒不掉的瘾。他太多年没有重新看那本书了, 被顾凛川勾着开了个头, 迫不及待想要重温。
沈璧然瞥一眼时间, 距离今晚的电话还有十个小时。
他垂眸吃了一口虾肉, “你老板哪天回来?”
Jacqueline被顾凛川闲置在了北京, 最近每天都带着自己做的午饭和各种八卦来找他一起吃,沈璧然对八卦不感兴趣, 觉得她更应该和宋听檀成为朋友, 但他喜欢她带来的午饭——每一天都是不同的搭配, 但每一种都符合他的口味,今天是黄油烤龙虾无花果沙拉和牛肉奶酪卷饼, 昨天的炒芥蓝肉燥饭也很美味。
“他的schedule上还没创建回国行程。”Jacqueline直接调出顾凛川的日程表给他看, “不过我在服务群里看到Jeff让老板的飞机申请下周日的航线,那就是还有十二天咯。”
十二天……
沈璧然无聊地问:“服务群是什么群?”
“就是我们这些小奴才的内部通讯群。”Jacqueline语不惊人死不休,“有我和Jeff, 八个保镖,六个司机,两个机长,统筹北京这边家里事项的两个管家, 德国那边还有十二个类似的人。”
一块虾肉从沈璧然叉子上掉落,“三十二个人?”
Jacqueline误会了他震惊的方向,解释道:“因为这个群会涉及他的日程信息,算high level,所以成员比较精简。具体执行打杂的人在大群里,一百多个。”
沈璧然举着光秃秃的叉子,“围着他一个人转?”
“也不完全是。”Jacqueline抿了下唇,似有犹豫,“根据Jeff对我的忠告,和……某人相关的事情不可以漏勺给某人。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三十二个high level中的九个是和某人相关。”
沈璧然:“……?”
Jacqueline压低声音:“包括四个在某人楼下的司机……”
“……”
“四个只负责保护、但不向老板汇报某人行踪的保镖——”
沈璧然后背发冷,下意识回头,目光扫过咖啡厅里里外外的人群。
“还有Jeff。”
“?”
Jacqueline小声说:“老板回德国的前一天,签文件时很随口地说——”她清清嗓子,随手抓过菜单放在面前,模仿顾凛川那张扑克脸,垂眼道:“沈璧然好像很喜欢你。”
她缓缓抬眸,审视地看着沈璧然,片刻后道:“等这趟从德国回来,你以后优先处理他的需求,我这边的事往后排。”
她又收回视线,随意翻了下菜单,“给你涨薪。”
演完了。Jacqueline啧啧地摇着头鼓掌,“我在旁边,完整地旁观了Jeff从面如死灰到绝处逢生再到欣喜若狂的全过程,他命真好啊,人生总是落起起起起。”
“啊!”她忽然又捂嘴,“我是不是暴露了某人的名字?!”
“……”沈璧然拿起没吃完的半个卷饼,“我吃饱了。”
*
晚上顾凛川打来语音,如常询问了小猫的饮食起居,翻开书,语气却忽然低沉下去。
“四天没见面了。想然然了。”
沈璧然心跳微顿,睁开眼看着立在枕畔的手机。
语音界面在安静地数着秒,几秒过后,顾凛川又开口:“然然有想我吗?”
安静。
“一点点也算。”
“偶然想起也算。”
电话两边沉默的空气仿佛正在透过听筒缓慢地交融,变得粘稠,许久,沈璧然伸出手,轻轻点了下开启摄像头,“那给你看看他。”
开启摄像头的一瞬,系统默认是前置,他的面庞在镜头里晃过,而后他切换后置,让小猫入了镜。
顾凛川笑了起来,低低的、愉悦的气音如同落在枕畔,“收到了。”
“顾凛川。”沈璧然确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你也开摄像头让她看看你吧。”
顾凛川低沉地“嗯?”了一声,“这样么?”
屏幕变化。顾凛川坐在单人沙发里,背后是厚实的窗帘,灯光幽暗,一身黑西装将衬衫压得一丝不苟,深蓝领带打得很完美,隆重而精致,如同奢侈品橱窗后的展示模特。
他喉结滑动,在端庄的气质中平白添了一丝欲。
“然然看见我了吗?”他垂眸,目光落在镜头上,如同与沈璧然对视。
“看见了。”沈璧然嗓子哑了一下,顿了顿才又道:“我已经切回前置,把手机转过去朝着她了。”
顾凛川“嗯”了声,似是随意地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起身解领带,“我刚和柏林政府的人见面,所以打了领带。”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松开领结一扯,布料摩擦声平滑又锐利,划破安静的空气,他摘下领带扔在桌上,侧过身去解扣子。
沈璧然的视线向下,顺到西裤,纯黑的布料包裹着臀部,裤管笔直。
很禁欲,所以格外色.情。
顾凛川脱了西装搭在沙发靠背上,又脱了衬衫,露出侧腰上条索分明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他侧身的角度又大了一些,因此沈璧然没能再看一眼心口的疤痕,反而看到了那晚他没能看到的背阔——背阔和后腰竟然也有一些疤痕,但很浅,烙印在麦色的肌肤上,随着主人的呼吸伏动。
金属扣清脆地碰撞,顾凛川抽了皮带,手指搭在裤腰上,忽而问:“然然还在看吗?我要换家居服了,让小猫看我换衣服是不是不大好?”
沈璧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无所谓吧,她能看懂什么。”
“你嗓子好像有点哑。”顾凛川语气平静,“着凉了么?”
“有点吧。”沈璧然注视着屏幕,面无表情,但黑眸逐渐变得很深,“昏沉沉的,已经快睡着了。”
顾凛川静止不动,数秒后,低低地哼笑一声,拉开了拉链。
裤腰从微微紧绷的臀上拉下,而后西裤直接坠落。
年少的顾凛川也喜欢穿黑色内裤,但年少的顾凛川没有这么丰满结实的臀部。
他的腿也比十几岁时更修长有力了,腿侧的肌□□壑轻轻动一下就很明显,让人不难想象绞在身上会爆发出多么强势凶狠的力量。
顾凛川这时又侧回一点身子,沈璧然立即挪开了视线,但只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地看回屏幕。
镜头里,有东西正在极速膨胀,像要撑满整个房间。
“沈璧然。”顾凛川忽然拿起了手机,镜头直直地对着他的脸,一对黑眸平静而危险,直勾勾地穿透屏,“然然还在看吗?”
沈璧然耳边有一条尖锐漫长的耳鸣,他与顾凛川对视,“在看吧,怎么了?”
“是么。”顾凛川停止了眨眼,静止般地注视他。
“床头柜上两分钟之前就空了。”
沈璧然猛地起身,立在枕畔的手机倒下,而后,他听着自己疯狂擂动的心跳声,和床头柜上被吓得一下子站起来的小猫对视了。
顾凛川低沉的笑声被叩在床单上,很闷。
“逗你的,她很听话,一直在那里。”他说,“但我好像抓到了另一只不规矩的小猫。”
沈璧然脑内轰鸣,无言以对,顾凛川又笑笑,说:“但显然,我也不太规矩,而且还被你发现了。算我们扯平了。”
“我去冲个凉。”他语气淡淡,“十分钟后再打给你,今天继续读毛姆。”
沈璧然立即挂断了通讯,起身进了浴室。
然然从床头柜上跃下跟过来,但这一次,沈璧然在她进入浴室前就关上了门。
十五分钟后,沈璧然才散着一头微微带潮热水汽的头发从浴室出来。
热气随之从浴室内溢出,然然本能地掉头就走,走两步又回过头看他。
“咪。”
——人,没淹死吧?
沈璧然裹着浑身热气,手脚些许绵软,弯腰把她抱起来,脸埋进她蓬松的毛里深深吸了好几口,总算降落人间。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屏幕上没有未读通知——顾凛川失约了。
*
下属汇报的声音从手机里透出来,顾凛川裹着浴袍坐在窗边,似乎在听,又似乎在放空。
汇报结束足足一分钟后,他才开口,用流利的德语点出了一处预算不合理的地方,而后让下属挂断电话。
卧室里安静下来。
他骗了沈璧然。
他没有冲冷水澡,显然也不合适再迟到地打回去,装作无事发生地读睡前故事。
分离六年,这是他第一次放纵,在因沈璧然而兴奋时允许自己想着他的样子给自己弄了。
他只是觉得不应该再让沈璧然那样蛮横霸道——凭什么沈璧然可以用拙劣的谎言堂而皇之地看他脱衣服,而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粗暴地扼杀自己的念头和欲.望,这很不公平。
他们都是男人,他了解沈璧然那一抹喑哑的声线代表什么——他相信,挂断电话后,沈璧然会和他同时进入浴室。他也相信,如果沈璧然因为他而有了反应,那个美丽的脑袋瓜里不会有半刻出现冷水澡这个选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自己最舒服、最自在的选项。
那么,顾凛川想,自己也该享受到同样的待遇。
六年来,数不清次数的冷水澡,皆是他认为沈璧然厌恶他时的自囚。
但如果那些意乱情迷的吻还能说是成年人受氛围催化的放纵,那么今天,就是沈璧然在完完全全冷静状态下的一场性.诱导。
小猫总是骄傲的、嘴硬的,即便来讨宠也要扬着头,所以人必须要聪明,要一眼看穿猫的坏心思。
顾凛川无比确信,时隔多年,沈璧然又一次喜欢上了他。
而无论这一次的喜欢会不会变成爱,哪怕重蹈覆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重新踏入那同一条河流。
电话忽然又响起,是资产律师。
“顾先生,我收到了您的邮件,新遗嘱的最主要遗产继承人将仍然是沈璧然先生,是吗?”
“嗯。”
“抱歉,这次我需要在立嘱阶段就把这件事告知顾老爷子。”
“没问题。”顾凛川道:“我已经和他谈过了。”
“好的。恕我多问,你们之后有移民和结婚的打算吗?”律师语声和缓地解释:“新遗嘱涉及的资产太庞大了,在手续上,配偶继承会比陌生人继承省去很多容易被卡住的环节。”
顾凛川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天知道。”
“什么?”
“你先按当前流程推进吧,年底我会设法让他过来配合你们走一些手续,到时候再说。”
顾凛川挂断电话,把原本打开扣在桌上的那本《月亮与六便士》翻开,准备读一段录音发给沈璧然。
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今晚不会有人点开这段录音,但戏总是要做足的。
他正欲开口,Jeff忽然通过邮箱发来一组照片。
Jeff知道他会在这个时间段和沈璧然联系,所以会很有眼色地避免打电话,无论什么事情都通过邮件进行文字汇报。
【您在医院看到的那个女生在六年以前的经历是被挖空的,五年前她接受过肾移植手术,目前状况良好。但蹲在北京的人拍到了两张照片,请您过目。】
【老板,三年了。我认为,我们终于摸到了一点真相的影子。】
顾凛川目光在两个时间点上停留片刻,而后点开照片。
第一张照片,那个女生上了沈如鑫的车。
第二张照片,她和一位妇女挎着手臂走在街头,妇女刚好回过头来。
虽然时光荏苒,旧人已老,但那张面孔顾凛川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曾经他在沈家阁楼上醒来见过的第一个人——沈璧然的保姆。
第46章
“我们这儿没这个人。”家政顾问在电话里对沈璧然道:“全国叫孙静的太多了, 光凭名字和几张老照片不太可能找到,她可能早就不做这行了。”
沈璧然叹气,“有劳了。”
他说也要给然然雇个管家只是玩笑话, 但却让自己想起相伴十几年的保姆孙静。移民后他们失去了联系,现在他立了业,想把人聘回来。
宋听檀才修养不到一周就又回去录下一期综艺,沈璧然担心他, 录制前一晚,和他一起开着视频吃晚餐。
镜头另一边很暗, 手机光打在宋听檀美丽的小脸上, 像鬼。
“你干嘛呢?”沈璧然皱眉, “在哪找这么个灯都坏了的化妆间和我视频?”
“嘘。”宋听檀娴熟地把汉堡放在左手石膏上, 用右手拆包装纸, “沈璧然,一顿日料, 我卖你一个情报。”
“不买。”沈璧然低头吃他的二助慢烤小羊排。
“哎, 我发现你这人好没意思。”宋听檀撇撇嘴, 闷闷不乐地低头吃汉堡,吃了几口发现沈璧然依旧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于是改了策略:“告诉你吧, 林星是你堂哥包养的。”
沈璧然动作一顿。
这倒不算意外,但宋听檀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打算签浔声的代言吗?他知道了,昨天半夜来敲门。我还以为他想和我卖腐想疯了, 坚决不开,但后来他在门外抛出了惊人的一句——”宋听檀凑近镜头,夹着嗓子说:“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抢的代言?告诉你,沈总床上的人多得是, 别以为自己很特殊。”
沈璧然对人类愚蠢程度的认知又被刷新了,无语地继续吃羊排。
油边被烤得焦脆,外酥里嫩,肉筋在嘴里嚼开,里面的油脂漫出来。
好香。
宋听檀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他说的沈总是你呢。”
沈璧然一口没嚼完的肉卡在喉咙,狼狈地咳了好几声,怒道:“宋听檀——”
宋听檀表演型人格发作,低头对着空气做出一副懊恼的思索样,“我还想呢:好啊沈璧然!背着我吃香喝辣,也不担心顾凛川出手把你床上那一个个的都废了!但我转念一想——”他眼珠子一转,“不对啊,你要是真和人玩潜规则,林星那种叫花鸡都能吃下去,留着我这种近水楼台的国宴是想要过年吗?”
“宋听檀!”沈璧然气得头昏,“我挂电话了。”
宋听檀笑得手一抖,大半个汉堡没拿住,在空中天女散花。
“啊我的衣服!!品牌借我穿的超季款啊啊啊!”
看他这么惨,沈璧然气消了点。
“我错啦。”宋听檀把身上的生菜丝一根一根捡起来铺在自己的石膏上,“然后我才想起来你还有个堂哥,他和林星实在是草包配蠢货,天作之合。我开门让林星进来,进行了一段长镜头式的无声破防表演,他就开始秃噜秃噜往外倒了。”
沈璧然:“……专业素质过硬。”
宋听檀兴奋地报出一串不入流的小明星小模特,“我只不过配合他同仇敌忾了几句,他就全说了。鉴于这家伙实在蠢得可爱,我决定和他交个表面朋友,把他培养成我的瓜农。”
沈璧然啃干净最后一根小羊排,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宋听檀会错意,“不用遗憾,等我吃到好瓜会和你分享的,我们是朋友!”
“……”沈璧然实在无语,挂了视频,继续加班。
宋听檀第二天录节目,沈璧然一直挂念着,怕他再被人使绊子伤到手腕,一边忙工作一边每隔两小时就和经纪人问情况,等到深夜,宋听檀收工了,特意给沈璧然打视频报平安。
夜色黑沉沉的,宋听檀一脸汗光反而显得皮肤很透,他挥舞石膏给沈璧然看,“活着呢,现在要和节目组去附近吃宵夜。”
沈璧然靠在床头,“别喝多啊。”
“嗯嗯嗯。”宋听檀切换后置镜头,用石膏指着不远处的人,“你看,我们总导演、制片、PD都在,都是长辈,看着我呢,你就放——”
“听檀。”沈璧然忽而严肃,目光锁定屏幕一角,“戴着耳机吗?”
宋听檀一顿,“嗯,怎么了?”
“往右前方快走几步,把镜头推到最远,拍一下那辆黑色的奔驰大G。”
宋听檀和他很有默契,也不多问,立刻照办。
很快,黑色大G就在镜头里完整地出现了,沈璧然截图把照片拉大。像素虽然糊,但并不影响看清降下车窗的后座那个女生的侧脸。
“副驾是林星,车后座的女生不认识,应该不是圈里人,看着好小。”
“嗯。”
那是宋听檀住院那晚顾凛川觉得不对劲的女孩,估计也就十六七岁。
“灌木挡住车牌了。”沈璧然继续指挥:“你往前走几步。”
“好。”
录到车牌后,沈璧然直接挂了视频,把车牌号发给Jeff。
Jeff这会儿应该正在陪顾凛川开财团会议,沈璧然准备留言让他有空时帮忙查一下车主,但一段话还没编辑完,Jeff就回复了。
【沈总晚上好,小羊排好吃吗?我也很想您。对了,这是沈如鑫的车。我之前查过,他名下一共三辆车,这辆通常是去夜店接少爷小姐时开的。】
消息回复没多久,顾凛川就把视频打了过来。
那晚两人冲动后,顾凛川又发过几条消息,沈璧然没回,他就很默契地暂停了联系。
“怎么突然想到要查你堂哥的车?”顾凛川开门见山,“发生什么了?”
沈璧然说了事情经过,“你后来查过那个女生吗?”
“查了。”顾凛川微微停顿,“我们确实从她身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我原本没想这么快就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涉及到了一个人。”
沈璧然笑了下,“顾凛川,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如果真是我亲大伯幕后主使、接送我十年的司机王叔完成犯罪,那还有谁是能让我更……”
他忽然一顿,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心头滑过,“不会是……”
“是保姆孙静。”
顾凛川语声低沉,“那个女生叫孙恬恬,是孙静的女儿。孙恬恬六年前的所有经历都被挖空了,但五年前她在香港接受过肾移植手术,帮她找肾源、约手术专家、支付后续疗养费用、在北京落户的都是沈从铎。”
“据线人探查,孙恬恬现在是沈如鑫的床伴之一,每周会有一天被沈如鑫接走。假条是沈如鑫替她开的,所以我猜孙静应该不知情,这种事很可能会激怒孙静,沈从铎也不会允许,应该是你那个废物堂哥背地里找死。”
沈璧然被这一串石破天惊的消息震住,消化了好一会儿,“可当年参与车祸的是王叔……”
“这就要牵扯到他和孙静的关系了。”顾凛川叹了口气,“当年我刚到你家没几天,孙婶就说乡下老人摔倒了,请了半年假回去照料,从孙恬恬的年龄推测,那应该就是孙静怀孕后期到分娩的时间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半年王立山也经常请假。”
沈璧然没吭声,顾凛川说的这些他都记得。
他儿童时期是非常依赖保姆的,孙静请假那半年,温姝原本要找新保姆,但后来顾凛川完全接手了,而且比孙静照顾得更好、更细致。
“王立山那时已经结婚了,他和孙静是婚外恋。王立山大概不想离婚,而且我记得沈老先生非常看重佣人的品行,所以孙静或许也不想公开,他们选择背着沈家偷偷生下这个孩子。”
沈璧然抿了下唇,“为什么不打掉呢。”
“这也是我的疑问。”顾凛川说,“我只能猜测他们是真的相爱,背德的爱。”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查到了孙静当年在邻市的生产医院,手术签字的是王立山,而后这个孩子被他们放在福利院养着。我想,后来王立山的合法妻子难产死亡,他没有再娶,就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另一段事实婚姻和家庭。”
“还是和孙静生产的同一家医院,Jeff查到了八年前孙恬恬确诊尿毒症的诊疗记录。”顾凛川说,“我猜沈从铎早就掌握了这一切,以此要挟王立山做他的暗桩,并最终在六年前让他出卖性命,换了孙恬恬的肾源和治疗。”
顾凛川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讲述着这些刺骨的真相,他朝镜头伸了下手,似在抚摸屏幕上沈璧然的脸,“现在孙静是我们获取沈从铎罪证的唯一希望,我回国后亲自接触她。”
沈璧然沉默良久,“我去问吧,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不行。”顾凛川立即否决,“等我回去。”
沈璧然皱眉,“她和我关系更亲近。”
“那也不可以。”顾凛川语气严肃,“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她已经伤害过你。”
沈璧然:“可……”
“听话,沈璧然。”顾凛川打断了他。
沈璧然沉默,关了摄像头,只保留语音功能,转身从床头柜上抱过然然,挠她的脑壳。
然然被按摩得很爽,一边大声呼噜一边抽空朝他“咪”了一声。
——人,不要难过。
“不要生气,好吗?”顾凛川在电话里叹气,“今天的电话可不可以打久一点?”
沈璧然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不好受,我多给你读一会儿书。”顾凛川低声道:“我相信孙婶对你的爱护是真的,很多时候人犯错是身不由己。人心很复杂,如果我是她,即便沈从铎救了我女儿的性命,我也无法原谅他逼迫我的爱人去死、逼我背弃恩主。”
“沈璧然,背负愧疚过一生并不好受,我们一定可以撬开她的口。”
沈璧然无声点头,过一会儿才意识到摄像头关了,顾凛川看不到,于是低低地“嗯”了声,又慢吞吞地道:“如果是小时候,我确实会觉得天崩地裂,现在还好。”
如今他只觉得唏嘘和苍凉。
其实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顾凛川,因为顾凛川也背负着愧疚过了很多很多年。
年少时自己不计代价地推顾凛川离开,只想着保他平安,却没深想那样沉重的自责会让他面临什么。
他眼前浮现顾凛川身上不计其数的伤、Jeff耍宝似的在地上爬——那些荒唐、玩笑般的只言片语背后,是实打实刀光血色的两年。
可那两年顾凛川已经开始清查真相了,心里或许好过一些,再往前呢,被家族封闭的三年里、再往前呢,回德国前日复一日发消息却得不到回复的大半年里——顾凛川都在想什么呢。
他以为顾凛川会恨他,可他错判了。
如果没有恨,一个人究竟要如何捱过那沉重而不知尽头的岁月?
“沈璧然。”顾凛川忽然叫他,语气依旧温柔,“对不起,你不好受的时候我又刚好不在你身边。”
沈璧然回过神,垂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然然的毛,低声道:“我已经长大了,顾凛川。”
顾凛川恍若未闻,“我早点回去陪你,好吗?”
“别胡闹了。”沈璧然叹气,“搜集证据不急在一时,你优先处理完……你的遗嘱吧。”
这玩意真的很不吉利,沈璧然心想,顾凛川到底是什么命,活着和墓碑共眠,还要操心死后的财产分配。
“对了。”他忽然想起沈家老宅,“我回老房子住两天,翻一翻有没有徐婶留下的旧物,说不定会有发现。”
顾凛川答应了,“让司机开车。我给你安排了几个保镖,他们也会跟着,但不会向我汇报你的行踪,晚上他们在附近的房车里睡,你不用管。”
“嗯。”沈璧然已经从第二漏勺那里知道了。
他想说声“谢谢”,但又觉得多此一举。
重逢以来的很多事、很多纠结、很多弯弯绕绕,也许都是多此一举。
然然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把肚皮朝着他,他很默契地放缓力道给小猫揉肚皮,低声道:“遗嘱处理完就早点回来吧,顾凛川。猫好像是有点想你了。”
第47章
北京发布暴雨预警, 喧哗的雨声干扰心绪,让沈璧然难以思考沈家旧事。
《月亮与六便士》原本只读到三分之一,但这一晚顾凛川读了很久, 沈璧然睡着前,依稀已经听到思特里克兰德病死。轰隆雨声、顾凛川低沉的嗓音和然然的呼噜在耳边交织,他就那样沉沉睡着。
夜间气温陡降,第二天醒来时沈璧然浑身冰冷。他周末依然有很多工作, 披着毯子加班到下午,打包一只然然去老宅。
顾凛川说, 保镖住房车, 但沈璧然没想到是一辆多功能房车。
他对着那辆意式冰淇淋车的窗口迟疑了好半天, “你们这是认真的吗?”
保镖一米九, 紧身背心勒出健硕的肌肉。他拉开冰柜, 露出两排整齐的冰淇淋桶:“沈先生,您要几个球?”
沈璧然已经是成年人了。
他低头挑选口味, 小声问:“这到底是谁的馊主意, 幼不幼稚?”
“老板让唐先生思考两个问题, 一是山野别墅区停房车怎么合理化,二是我们除了保护你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唐先生提出了这个聪明绝顶的方案。”
沈璧然认真地对他解释:“体力劳动者对脑力劳动者的智商赞美、脑力劳动者对体力劳动者的肌肉崇拜, 都是没有参考性的。”
保镖透过墨镜注视他半天:“您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要两个球。”沈璧然说:“特浓抹茶和树莓酸酪,谢谢。”
口味菜单和高中那家店一模一样,证明顾凛川也认可了这个幼稚的方案。
沈璧然很无语地吃完了两球冰淇淋, 从自己车里把然然抱出来进院,他一手托着小猫屁股,一手摸着小猫背,让然然把爪子搭在肩头, “这次没带你的管家,乡下生活艰苦,但你是勇敢的小猫。”
话音刚落,然然就突然挣扎起来,爪子刺穿衣服,把皮肤戳得很痛,沈璧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陌生的低吼,小猫挣脱他,一跃而下。
他心道不好,荒郊野岭果然会吓坏小猫。正束手无策,却忽地又发觉然然的样子似乎不像害怕。
暴雨后,处处散发着潮湿的青草气,然然冲进草地,低吼越来越响,突然,吼声停了,她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一点,身子伏低没进草丛,屁股开始左右左右地缓缓摆动。
沈璧然意识到了什么,配合地屏住呼吸。
然然屁股摆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突然,她两条后腿蹬地一跃而出,挥爪就往地上拍!
沈璧然头一回见这么大个的甲壳虫。
“喵——!!!”
沈璧然也头一回见这么兴奋的然然。
小猫几爪子玩死猎物,眼睛又开始在草丛里滴溜溜地转。
“那个,然然……”沈璧然被孩子厉害得瞠目结舌。
小猫猛回头。
“咪。”
——人,咪在忙。
沈璧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玩累了自己进屋。”
他确认一遍院门关紧,偷拍了几张然然的狩猎英姿发给顾凛川。
距离上次在老宅住已经过了一阵子,但家里依旧一尘不染,空调也换新了。沈璧然心虚地进工具间查看——万幸,他的木箱好端端地摆着,落了一层薄灰,保洁人员后续清洁时遗漏了这间废弃小屋。
沈璧然从贴货运单的塑料膜后抠出一张纸——是年少时那封寄不出的离别信,上次回老宅他怯于面对,囫囵折起带回家,藏在了木箱的货运单后。
一张纸被折叠三次,成了很小的一块,沈璧然捏在手里摩挲来去,几次想展开,最终还是放弃了。
沈家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而那些蛰伏在岁月里,怯于开启、也不必开启的秘密,该要永久沉睡了。
往事不必再提,他想和顾凛川重新开始。
沈璧然从杂物堆里找了只一次性碗,出去扯了一把草,点燃一根烟,和信纸块一起投入碗里。
信纸块的一角被舔出黑色,他忽然有些作恶般的心虚感,转身离开了工具间。
然然蹲在工具间外盯着他。
沈璧然更心虚,立即把猫抱起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没有烧东西。”他低声对猫解释。
回屋里看手机,顾凛川还没回消息。
北京时间傍晚六点,柏林刚好是午饭时。
沈璧然点开Jeff分享的日程表,这个时间段是空闲的。他向上翻,顾凛川的上一条消息在四小时前——柏林时间早上八点,他说提前让人在老宅布置好了猫砂盆和玩具,冰箱里有够吃两天的生骨肉。
沈璧然打开冰箱吓一跳,又发了一条消息:【原来她每天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茹毛饮血。】
他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放下了,这趟回来主要是为了找证据。沈璧然从小就很擅长找东西,可他进孙婶从前的房间细致地找了两个小时,一无所获。房间里生活气息很足,却没有丝毫王立山和孙恬恬的痕迹,更不必说与沈从铎相关的线索。
他给顾凛川发消息说了这件事,而后迟钝地感到有些头痛,便把猫抱回卧室开了暖风睡觉。
这一觉很昏沉,梦里出现了很多人——司机和保姆、父母和爷爷、大伯和堂哥、顾凛川……童年和少年的在梦中交错,编织出一条浑噩难辨的时间线,他越梦越惊惶,朦胧中意识回笼,察觉到自己梦魇住了,想睁眼却做不到。
沈璧然浑噩中忽然意识到,这几天陪伴他入睡的读书声、床边小猫的呼噜声此刻都不见了。
一道尖锐的光忽然隔着眼皮划亮视野,一声闷雷随之炸响。
梦魇的钳制陡然卸去,他一下子坐起来。
房间被空调吹得炎热干燥,他浑身汗透,外头大雨倾盆,闪电一道接一道,雷声滚滚。
沈璧然下意识左右环顾,“然然?”
小猫不见踪影,卧室门开了一条缝。
沈璧然立即下床去找,一楼二楼都不见猫的踪影,房门是锁的,所有窗子都关着,他忽然想到什么,光脚噔噔噔地往阁楼上跑。
慌里慌张跑上最后一级台阶,脚步陡然缓下来,他长松一口气。
“然然……”沈璧然走近蜷缩在顾凛川床上的小猫,“是不是害怕了?”
他后知后觉,虽然狩猎很兴奋,但毕竟换了陌生环境。他睡觉时,小猫大概已经把领地全巡视一遍,最终留在了不久前顾凛川回来住过一宿的床上。
“想你主人了么?”沈璧然伸手揉揉猫头,坐在床上和小猫贴了贴额头,“再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咪。”然然伸出肉垫,客气地抵住了他的脑门。
——人,你有点烫,不要贴我。
沈璧然摸自己脑门似乎是有点热,想再躺一会儿,掀起眼皮一瞥,猝不及防笑了。
——床头空空荡荡,没有枕头。
顾凛川那晚不会真的一宿没睡吧。
他起身开了灯。
冷厉的暴雨夜,阁楼却笼罩在一片暖黄的光里,顾凛川年少时每晚都要给沈璧然读书,房间里都是护眼灯。
到处都是书,书柜是这个房间里最大的家具,但也已经塞满了。沈璧然伸手在陈列整齐的书脊中拨拉着,忽然一顿。
有一本书有被抽出来过的痕迹,书脊上没有名,但他认得。
那是摩格的诗集,收录着《草莓》,当年他用这首诗向顾凛川表白,在一起后,顾凛川就特意买了这本诗集。
沈璧然把它抽出来,随手一翻,翻到的诗却不是《草莓》,而是另一首《尽在不言中》。
这首是摩格的代表作,有真实事件做依托——1957年,苏联发射了第二颗人造卫星,一只叫做“莱伊卡”的小狗被放在卫星上,成了首个进入太空的地球生物,但卫星无法返回地球,所以小狗也在一周后于太空中死亡。
沈璧然翻到这一页不是巧合,因为这一页被轻轻折起了。
他的目光落在第二自然段——
“在清澄的太空,它倾听、它观察,
它遥远而微弱的心跳送回了信息,
持续不断、灵敏而微妙;
……
一只动物被拴在一间决不会生还的小舱内,而未来
仍然在远处存在着,像月亮一样冷漠而完整,
有待占领,甚至会微笑地守候,
犹如那只狗的残骸和精制的铝质舱匣
熠熠发光,沿着重返的弧线一路融化……”*
一行墨迹很新的钢笔字落在旁边,笔锋顿挫,笔力遒劲。
“丢掉的小狗很想你。”
那一行字闯入视野时,沈璧然的呼吸彻底停滞了,手脚冰冷,脑袋里却更像燃烧了一颗火球,拱出前所未有的、汹涌的鼻酸,他来不及抬手去捂眼,眼泪已潸然而下。
某种本能在顷刻间破笼而出,他思绪空白,不假思索也不受控制地,摸出手机就拨了顾凛川的号码。
随即而起的女声却让他心下一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道闪电划破夜幕,小屋突然淹没在一片漆黑中,闷雷再次重重砸下,这一次仿佛直接劈在玻璃上。
黑暗的老宅一片死寂。
两秒钟后,沈璧然手机响了。
他的心跳陡然恢复一秒,可只有一秒。
“沈先生,周围线缆发生了雷电故障。”保镖在电话里道:“已经联系电业局抢修了,需要两到三小时,请您稍安勿躁。”
好半天,沈璧然才张开嘴,“顾凛川呢?”
保镖愣了一下,“我们无权过问老板在德国的行程。”
“你们不是有个群吗?”沈璧然喉咙发涩,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正在脑海里凶狠地砸门,“他上一次给我发消息已经是十个小时前了,他在干什么?”
这是一种态度强硬的查岗,但保镖大概收到过指令——沈璧然随时随地可以知道顾凛川行踪的指令,他立刻道:“我这就帮您问一下,稍等。”
没有稍等,沈璧然立即自己打给Jeff。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沈璧然:“glan……”
AI口令还没念完,屏幕顶端就弹出了一条新闻推送——
【今日,一架湾流G550型私人飞机在大西洋海域坠毁,雷达消失时间为北京时间下午5点47分,航线与乘客身份还在调查中。】
耳鸣、心悸,熟悉的生理反应顷刻间卷土重来,心脏颤栗抽搐,比六年前更甚。
昨晚的电话里,顾凛川说:“我早点回去陪你,好吗?”
“我早点回去陪你,好吗?”
“我早点回去陪你……”
“……好吗?”
温柔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重重回荡,伴随着尖锐的耳鸣,沈璧然不断地深呼吸,咬破了嘴唇,又一次点开和顾凛川的聊天框。
私飞是有空中网络的,顾凛川最后一次发消息给他是中午12点,第一条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在下午6点半,而G550坠毁于5点47分。
手机忽然又响,是Jacqueline。
“沈先生,我听说您在找老板。”Jacqueline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平常,“他和Jeff、保镖都关机了,我问了德国的管家,说他临时决定回国,今天早上就走了。大概是比较匆忙,Jeff忘了更新日程表,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这是沈璧然此刻最怕听到的情况。
外面还在轰隆隆地打雷,又一道闪电划下,然然忽然在背后害怕地“咪”了一声。
沈璧然的心理防线在这一瞬间,彻底被击穿了。
“是不是湾流G550?”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得像是台风中伶仃的一株芦苇。
“什么?”Jacqueline被问一愣,停顿几秒才道:“抱歉沈先生,老板名下有两架私飞,他这次回德国乘坐的是波音BBJ777,我不确定另一架是什么型号,需要问一下机长。”
她正要挂断电话,忽然又停顿,“等等——呃沈先生,我刚看到一条私飞坠毁的新闻。如果是因为这个,还请您放心,临时行程通常来不及申请航线,他们应该是坐了民航。”
仿佛深黑夜幕中忽然漏进一道光,沈璧然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一股强烈的反胃翻涌上来,他极力压抑,许久才道:“那你能不能查一下……”
“已经问了,不是我们的飞机,机长们刚回复了。”Jacqueline语声笃定,飞快说完结论,而后缓声解释:“老板原本申请的航线在下周,他的两位机长都没接到临时飞行任务,老爷子那边还有四名机长,目前也都在柏林。噢,老爷子的司机回复我了,今天是他送老板去的机场,确定老板是搭乘民航,马上就把航班号发来。”
沈璧然从万米悬崖被重重推下,一头扎入棉花。
他闭上了眼,大口地喘气。
六年前出事的民航,六年后出事的私飞,都与顾凛川无关。
他的顾凛川很平安。
会一直平安。
“北京暴雨,机场大面积延误,但没有飞机出事。”Jacqueline语气温柔干练,“都怪Jeff没更新schedule,他做执行太灵活,总出现这种不合规流程,等他回来您就扣他的奖金。您平复一下,我让保镖上楼给您送些冰淇淋,好吗?”
“不用……”
屏幕上忽然弹出通知。
【来自“顾凛川”的新消息】
【然然娇生惯养和狩猎不冲突吧,你小时候还会打架呢。】
沈璧然对着那行字极其缓慢地阅读,还没消化完是什么意思,顾凛川直接把视频打了进来。
他指尖僵硬,按了几次才顺利接通。
顾凛川正大步行走在机场通道,背后是宽阔的落地窗,窗外夜幕深沉,雷电交错。
“怎么了?”他神情有些焦急,仿佛想透过屏幕确认沈璧然出了什么事,“我提前回来了,Jeff的手机一开就被打爆了,说所有人都在帮你找我。沈璧然,你……”
话音戛然而止,脚步也猝然停住。
屏幕上,沈璧然两眼通红,泪如雨下,几秒钟后,镜头里天旋地转,手机坠落在地。
“沈璧然?沈璧然!”
顾凛川慌张地叫了好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复。
几秒钟后,耳机里传来沈璧然剧烈的哽咽。
第48章
从机场到沈家老宅的车程被强行缩短了。
顾凛川一路都在对着电话低声道歉, 说自己应该提前知会行程,但沈璧然一直都没吭声。
Jeff脸色惨白地坐在一旁,刚才顾凛川上车时转头看了他一眼——只那一眼, 他就明白了,无论之前开过多少次玩笑,这一次,他是真的工作不保。
车到半程, 沈璧然才低声开口。
“不怪你,是我不长记性, 又犯蠢了。”
他声音很哑、很轻, 落在耳机里都仿佛在一瞬间就消散了。
屏幕上的画面动了动, 沈璧然贴床坐在地板上, 挪了一下, 镜头捕捉到了他裤脚的一角。
顾凛川无声地松了口气,“你晚饭吃什么了?”
沈璧然的思考仿佛变得很慢, 又等过了好几分钟, 他才轻声回答:“没吃, 睡了一会儿。”
“那想吃点什么?”
这次没有得到答复。
几分钟后顾凛川又换了话题,“然然吃饭了吗?”
“嗯。”沈璧然清了下嗓子, “生骨肉。”
“茹毛饮血么。”顾凛川低笑两声, “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她吃生骨肉?”
“嗯。”
“可爱吗?”
“……嗯。”
“猫猫都是爱吃肉的。”
“嗯。”
“还爱吃冰淇淋。”
“……闭嘴。”
“她在边上吗,怎么没听见呼噜?”
沈璧然又安静了一会儿,似乎低头搓了一把脸, “不知道跑哪去了,也许害怕了吧。”
“怕打雷吗?”顾凛川说,“不会吧,她和别的小猫不一样, 看着娇贵,其实很勇猛的。”
“嗯。”
沈璧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也许然然刚才那声颤巍巍的“咪”不是被雷电吓的,而是被他吓的。
他刚才脸色一定很可怕。
“保镖有备用钥匙,我让他们上去给你送点吃的好不好,除了冰淇淋还有……”
“不要。”这一次沈璧然回答得很快,他顿了顿,“顾凛川,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像是把头埋进了膝盖间。
许久,顾凛川耳机里又响起很轻的一声。
“想见你。”
没人知道,一个前后只花了三分钟就解开的坠机误会为什么能把沈璧然吓成这样,他的反应很反常,但顾凛川没有心思去琢磨了,他从没有一刻这么失了智般地焦急,不断地催促司机,到地方后当着下属的面,跳下车大步跑进沈家院子。
因为停电的缘故,房子里没有灯,他穿着皮鞋摸黑跑上阁楼,终于看到了那个坐在床边的身影。
成年后的沈璧然已经长得挺拔修长,但此刻蜷在床尾抬起头看着他的,却仿佛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然然。”顾凛川叫他,“你怎么……”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倏然跃起,刚才那个憔悴的沈璧然仿佛只是一道微妙的幻觉,顾凛川被一只轻盈的猫扑住了——那只十几岁时就扑过他很多次的猫。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沈璧然的眼睛亮,因为它们蒙着一层泪光。
泪光闪烁,顾凛川的心随之颤抖。
有没有试过心脏被另一个人攥着的感觉,随时随地、无时无刻,无论相伴还是分离,那人的喜怒哀乐都牵动着你的心。
顾凛川胸腔内剧烈翻涌,出口的声音却很柔:“你要什么,沈璧然,你说……”
“要你。”
清晰、利落的两个字。
“顾凛川,想要你。”
沈璧然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抓着他的肩膀吻了上来。
顾凛川不记得这是不是沈璧然第一次主动深吻他——年少时,沈璧然的亲吻总是轻柔的,那双眼中的情感也青涩纯真。而此刻,撕咬他的人眼里是强烈交错的爱与欲,温软又凶狠。
血腥味弥漫口腔,一滴血珠子缀在顾凛川唇边,立刻便被沈璧然用舌尖勾走了。
顾凛川丢掉了思考,他只无比明白一件事——只要是沈璧然想要的,无论何时何地、不需要任何理智和名目,他将永远给出最热烈的回应。
“不要乱啃。”他低声说着,夺回主导。
大手用力钳制沈璧然的腰,把他嵌入怀里,五指握住后脑把他拉开些许,那双眼迷蒙地看过来,顾凛川稍微倾斜过一个角度,重新用沈璧然最喜欢的姿势认真地吻下去。
唇舌纠缠,比每一次都激烈,比每一次都痛。在寂静的房间,他们的呼吸声交错,一起疯狂,一起停窒,又一起再掀波澜。
津液绵延,顾凛川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沈璧然在他耳边笑,很轻松,很开心,让他的心脏终于归于原位,让他莫名想起小时候那个弄丢了最爱的书又找回来,挂了满脸的泪痕却抱着书傻笑的小孩。
他与沈璧然分开,手指在沈璧然唇边抹了几下,把水渍抹去,与他抵着额头,气喘道:“这么怕失去我啊,沈璧然。”
“嗯。”
大手抚摸着沈璧然的脖子,拇指抵在喉结上,微微压迫下去,感受着喉结的颤栗。
沈璧然的声音因此多了一丝哑:“不想再一次、再一次失去你了,顾凛川。”
顾凛川闻言僵了一下,他不明所以,但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金属碰撞,他的皮带扣被扳起又弹回去,沈璧然正垂眸看着自己那不安分的手,“我们做吧。”
顾凛川用最后的理智稳住身子,强行为沈璧然创造了几秒钟的停顿。
他在等待沈璧然后悔,说“算了”,或者说“逗你的”,那么他会立刻松开手,放过这个受了惊吓、似乎有些发烧的可怜又顽劣的小孩。
“我想很久了,顾凛川。”
他却等来了这样一句。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再没有回头路。
沈璧然的腿根被托起,脚下离开地面,身子重重砸在床上,后脑被手掌温柔地托住。
很烫的呼吸喷在他耳畔,顾凛川一口咬了他的耳垂,沿脖子向下,咬到锁骨时,沈璧然才意识到自己的裤腰边缘摩擦着大腿,自己已经门户大开。
他的微愣换来顾凛川一声低笑,那只手又很不讲理地扯开了他的衬衫。
几颗扣子在地板上砸出一串弹跳声,顾凛川的鼻梁顶在他脸上,顶得有点痛,但他无法发出痛呼,因为他的嘴唇和舌头都被掠夺了。
沈璧然听到抽皮带的声音,屋里黑漆漆的,但他脑海里却浮现那天的视频电话,于是在意乱情迷中向下胡乱摸去。
本还想调戏顾凛川一句,问他今天也是黑色么,但却一下子摸到了皮肤。
皮肤下是结实有力的肌肉,绷得很硬。
他原本剧烈滚动的喉结都在那一刻静止了。
顶住他的不再仅仅是顾凛川的鼻子。
似乎是生物洞察危险的本能作祟,他突然迸发了退意,但刚刚做出一点推拒,就被猛地推翻过去,贴在他身后的东西显了形,很热,在膨胀。
一声清脆的搧肉声划破空气。
疼。肉在轻轻颤动。
“没有第二次反悔的机会了,沈璧然。”
臀上轻微的火辣感反而让沈璧然更兴奋,他扭回头抬手在顾凛川脸上轻拍一巴掌,“你学会打人了?”
房间里的呼吸声变得更错乱,两个人都是。
丢在一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不知是谁不知趣地发了消息来,但却恰好照亮了顾凛川的眼眸,那里深黑一片,充满爱.欲,充满沈璧然。
沈璧然与他对视,透过他的眼睛也看到了自己的眼,是一模一样的渴望。
顾凛川抬手在他屁股上又搧一巴掌,比刚才更清脆。
“你打我就这么点劲?”顾凛川说,“沈总,用点力,给我脸上留个印。”
沈璧然被激得浑身都要烧起来了,彻底摆出欢迎的姿态,时隔多年,那些手指关节上的茧又一次在他的感知里明晰起来,沈璧然听到自己的哼声,顾凛川在耳边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当年,还是这个阁楼,还是两个人,还是那些骗人的哄他忍耐的话。
但他们都长大了,所以可以更冲动,更凶狠,更不计后果。
很快,顾凛川右手的手指都湿了,一只手干燥,一只手湿润,它们一起彻底分开了沈璧然。
少了年少时的偷偷摸摸,顾凛川才知道,原来沈璧然是会叫的,会叫得很激烈,还会骂人。
但叫骂是对他最高的赞许,于是他一边低声道歉,一边更加凶狠。
他们弄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久,到最后,沈璧然就像一片刚刚从海里打捞的蚌壳里翘出来的贝肉,完全松弛地摊开铺在沙滩上,身上沾满了沙。
“然然,和我在一起,好不好。”顾凛川紧紧拥抱住他,从他身后亲吻他湿透的发,“再试一次,也许这次你会真的爱上我。”
沈璧然没有反应,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昏死过去了。
但沈璧然应该是听到了,因为掩在发丛中的耳朵尖轻轻动了一下。
于是他继续轻吻沈璧然的头发,大手落在沈璧然的腿根捏了两把,忽然想起年少时沈璧然会被他的手茧磨得红肿,于是便换了掌心轻轻帮他揉着。
Aftercare很重要,尤其是他要一边提供aftercare,一边等待沈璧然的审判。
“不了吧。”
顾凛川的手一下子停住。
“不需要。”沈璧然头埋在枕头里轻声说。
他顿了顿,似乎很轻微地哽咽了一下,“我一直都很爱你,没有停止过,顾凛川。”
话音刚落,一声“滴滴”声在房子里响起,来电了。
温暖的黄色光晕重新笼罩了阁楼,照亮两人。
顾凛川看到,他大手正握住的腿根上,有一枚刺青。
第49章
从黑暗骤然恢复灯火通明, 光有些刺眼。
沈璧然趴伏在床,要去拉被角的手被顾凛川打了下去。
“你……”
他声音微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陡然静止住。
顾凛川的眼皮跳得很厉害,眉心不受控地打颤。
他用视线缓缓扫过——。
那是一枚手的刺青。
它轻轻搭在沈璧然腿根,筋骨分明,指尖微屈, 从臀下延伸到前面。******
它很大,所以在沈璧然的腿上很难忽视, 除非顾凛川把自己的手掌覆上去, 才刚好能完全遮住。
于是顾凛川把手覆了上去。
腿根和掌心温度相融, 他愈发用力, 可无论如何按压、箍握, 抓了满满一手沈璧然的腿肉,五指嵌入腿根, 仍然——仍然和刺青吻合。
顾凛川嗓音很哑, “沈璧然……你……你给我个解释。”
沈璧然沉默的每一秒, 那只手都更用力地攥下去,指尖边缘, 白嫩的肉泛出鲜红的印子。
沈璧然感到疼, 那条腿轻轻动了下。
顾凛川却一巴掌甩在他臀上,颤抖地问:“什么时候纹的?”
只得到一声很轻的痛哼,依旧没有回音。
顾凛川看着那人随呼吸轻轻起伏的脊背, 声音更不受控地打着颤,“说话,沈璧然,你说话, 你今晚混不过去。”
许久,沈璧然终于开口。
“我说过了……”细弱的声音一字一字落入顾凛川的耳朵,“我一直都很爱你,没有停止过,顾凛川。”
“其他的别再问了,好不好?”
顾凛川恍若未闻,静默许久,“那当年你到底为——”
半截话音哑在了他的嗓子里,只发出几个荒芜的气音。
沈璧然挣起身想看他,但刚转过头就被大手一把按了回去,箍紧他腿根的手忽然松开,他还来不及体会血液在皮肉下重新充盈的刺痒,就被狠狠一口叼住了腿根的肉。
沈璧然立刻闷哼出声。
顾凛川咬得很用力,尖锐的痛叠在火辣感之上,沈璧然不由自主地闪躲,却只换来更不留情的咬。**********
那些牙齿凶残地抵住皮肉,撕扯研磨,很快就超过了沈璧然的承受范围。**********
他挣扎道:“疼!顾凛川,你别弄——”
却被一把按住脊背。**********
顾凛川咬了很久,凶狠地啃舐了纹身的每一个角落,像要生生撕扯下那一块被刻印的皮肉。他的头发、鼻梁、唇齿不断地触碰到沈璧然,沈璧然喊了很多次疼也没用,他心疼他的顾凛川,又觉得一丝委屈,百感纠缠,终于哽咽地哭出了声。******
顾凛川松了口。
******
他把沈璧然翻过来,躺到他身侧,把他深深搂入怀中。
每一寸皮肤都贴合*,他让他把头埋在自己颈间,用力揉着那头凌乱的长发。
咸涩滑入嘴角,沈璧然的泪好像也哭到了顾凛川的脸上。
“glance在发布会上提过,你去斯坦福读书的第一年纹过身,就是这个吗?”顾凛川极力维持着语声的平静,“那时你就后悔了,就想我,是吗?你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打不通,所以觉得我真的彻底被你赶走了,不给你反悔的余地了,是不是?”
沈璧然闷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嗯?”
“纹身是那一年,你后悔是更早吗?可更早时我还没回德国,我每一天、每一天都给你发消息,你从来没有回复过,就连我回德国前的最后一个电话你也不接。”
沈璧然的身体忽然轻轻颤了下。
顾凛川语气一顿,觉得自己说中了真相,却又感到莫大的荒唐——
“你不要告诉我,我前脚从沈家走,你后脚就后悔了,沈璧然,是这样吗?”
没有回应。
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个人好像睡着了,好像永远都不打算回答他。
顾凛川脆弱的神经快要绷断了,这一切如同一场无声而酷烈的刑罚。他的灵魂向苍天跪地求饶,可他的苍天始终不肯怜悯。
有一个冲动的瞬间,他想起身重重地搧沈璧然的臀,想攥着他的头发把他拎起来,想用最严厉的语言逼问,想听他哭,哭着坦诚一切。
可他都舍不得。
强势的手段千般万般,却都无法施加给沈璧然。
“求求你,告诉我。”顾凛川低头吻沈璧然的头发,泪水也终于落入他的发丛,“六年,沈璧然,我们的六年,你给我一个交代,到底一切的真相是什么?!”
胸口传来一声很轻的哽咽。
一只手从他们紧密镶嵌的身体间摸索上来,覆盖住他心脏下方的疤。
沈璧然一边落泪一边轻声说:“我本来以为,我放你走,你就不会受这样的伤。”
死寂如同无声的潮水,淹没房间。
搂着沈璧然的那条手臂逐渐爆出青筋,即便如此,依旧压抑不住颤抖。
“……什么?”顾凛川死死攥拳,抵抗濒临崩溃的神经,“你说什么,沈璧然?”
“我没有因为爷爷恨过你,顾凛川。”沈璧然的泪一颗一颗地落在他肩窝,潮热的气氤氲了沈璧然的声音,“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顾凛川上一次大脑彻底停止思考是十八岁听到那句“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过就好了”时。
那天沈璧然挖空了他的心,可现在,沈璧然在他的心里灌满了锋利的玻璃,每跳一下都剧烈地痛。
“那你当年说的厌倦了……”
沈璧然用嘴唇轻轻亲吻他的锁骨,打断了他:“别想了,顾凛川。”
顾凛川可悲地笑了,“你让我怎么不去想?”
“当年那一句句推我离开的话,究竟是怎么出口的?
“我坐车走的那天,你是什么心情?
“唐杰说,沈家是在我快要回德国前开始逐渐内乱的,爷爷死去那天,你哭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那时我还没回德国,我每天都给你发消息,你是怎么忍着不找我的?
“沈璧然……”
沈璧然小声求他:“别问了,顾凛川。”
“沈璧然,在美国,躺在山坡上一整夜守我的生日时——”顾凛川听到自己的哽咽,“你又在想什么?”
沈璧然把头埋得更深,像小猫蹭头一样用力顶住他的锁骨。
“顾凛川,能不能去找一下然然?”
“什么?”
“她消失很久了,你突然回来,她连个面都没露,太奇怪了。”
顾凛川被气得笑了一声,“你说什么?你这时候和我扯猫?”
沈璧然顿了顿,“我低血糖了,顾凛川。本来就发烧,吓一大跳,又被你弄了这么多次。你去给我找点吃的,再找找然然,好吗?”
顾凛川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动了。
他起身找了套旧家居服穿上,先帮沈璧然捋通被汗水缠在一起的头发,又拧了条湿毛巾轻柔地擦去他浑身黏腻。
“我也要睡衣。”沈璧然说。
顾凛川置若罔闻,把赤.裸的人抱起来,放到床边还算干净的地方,给他盖了条小时候的毯子。
“想吃什么?”
“甜的吧。”
顾凛川点头,走到门口又说:“我回来还要问的。”
沈璧然闭着眼不出声。
顾凛川又走回来弯下腰,在他微烫的脑门上吻了吻,“等我一会儿。”
沈璧然需要补充糖分,他也需要喘口气。
理智和精神仿佛都绷成了一根极细的弦,张力拉满,快要扯断。
顾凛川下楼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大半盒加热,留出一个浓缩杯量的冷牛奶,缓慢冲进草莓冻干粉,一边冲一边用茶筅搅打,打开后,锅里的牛奶刚刚温热,舀一勺草莓果酱搅进去,融合均匀再打着圈冲进泡开冻干粉的冷牛奶里。
这些动作如同本能,他做得不假思索。
他给沈璧然冲了牛奶,在冰箱里找到一块蛋糕,把奶油抹掉,只留下柔软的戚风,蒸半分钟,再用餐刀分成好入口的小块。
顾凛川把吃的先放着凉一凉,而后出去找猫。
虽然沈璧然只是为了支开他强行转移话题,但也没说错,他回来这么久了,先是和沈璧然一起,又独自在厨房忙活半天,然然连个头都没探,这太反常了。
刚才他着急上楼没关门,那时刚好雨停,估计然然溜出去玩了。现在又下起小雨,它应该困在某个地方躲雨。
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顾凛川撑了一把伞出去,沿主屋廊下找猫。
一直走到屋子背面,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喵”。
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回头看,是沈家的工具房。
那间房子是给园丁和工人用的,他小时候只进去过一两次,印象里堆放着很多板材工具,到处是沙土。
然然就在虚掩的门里蹲着,见他回头,更大声地“喵喵”叫起来。
她灰头土脸,毛结成一绺一绺,顾凛川正想训几句,却突然想起此刻床上躺着的那位——也是一样的头发湿透打结。
他无奈地笑了,“自己出来,已经弄湿了,别娇气。”
“喵嗷——”
“……”
顾凛川真的无奈了,打着伞去抱她,一推门,愣住。
几天前,猫管家说沈先生半夜找人把书拉回公司了,可此刻,那只木头箱子就倒在地上,还砸烂了一个塑料板凳。
箱体裂开几道缝,暴露出里面石壁样的东西,显然不是书。
他默然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去工具架上找了把钳子,一枚一枚拔出用来铆合木板的钉子。
空气中的灰尘轻轻落在那块厚重的、深灰色的石碑上。
【愿爱人顾凛川,灵魂于此安眠。
——爱人沈璧然】
顾凛川两脚钉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那块墓碑上的两句“爱人”,思绪空白,几欲窒息。
许久,视线向下,瞥见了一些旧物——
他和沈璧然的校服,小学、初中、高中。
几本塑封好的,但塑封之前就有些烂了的毛姆。
一条泛黄的、那些年他常拿来给沈璧然扎头发的丝巾。
十八岁生日午夜,沈璧然偷溜进他房间那晚,他穿的睡衣,和沈璧然的长衬衫。
还有他以为早就被佣人丢掉的,沈璧然在桥洞下捡他回来时的破衣服。
往事如山倾,压盖于顶,足以让人筋断骨裂。
许久,他僵硬地蹲下,拾起里面的几张纸。
那是万安墓园这些年来的维护记录和仪式条目,上面标注了三个日期——“死亡日期”是他回德国的日子,而“建成日期”则是之后大概半年,“拆除日期”是他和沈璧然重逢之后。
他像是被人用棍子从后面重重打了头,但头晕目眩中,有一些画面却忽然清晰起来。
刚重逢时,他借着尘晖高层晚宴的机会带沈璧然去他的地方玩。那时沈璧然还很疏远他,但听他和裴砚声聊私人飞机,却忽然跑来,装作很随意地问起,当年离国是不是坐私人飞机,得到答案后垂眸低笑,莫名其妙地敬了他一杯酒。
太多线索,太多荒谬,此刻拼合起来却昭然若揭。
他仿佛跌落悬崖,深渊无底,只有无尽地下坠、失重。
他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但唯有在此刻,他才终于明白沈璧然今晚一切反常的根源。
“咪。”
“咪。”
“咪——!”
许久,顾凛川机械地转过头,看向不断用头拱他裤脚的小猫。
然然脚边扔了个碗,里面有个叠起来的纸块,上面有一道被火燎过的黑色痕迹。
碗里还丢着些半绿半焦的草,还有半根烟——沈璧然抽的那种烟。
顾凛川定了定心神。
已经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带给他更多的冲击了。
于是他把那张纸捡起来,可刚展开一折,他的手就开始颤抖。
这张纸显然被撕碎过,又粘在另一张纸上修复。折叠后朝外的一面是一张素描,是手表设计图。
他深呼吸,继续缓慢展开。
一行行记忆中熟悉的字体逐渐呈现在眼前。
这一折一折被他缓缓展开的,是当年他没有读懂的,沈璧然的真心。
第一行是【顾凛川】
最后一行是【——沈璧然】。
*
*
房门被顾凛川推开时,沈璧然立刻装睡。
他闭着眼,听到门被关严,还落了锁,心头莫名划过一丝不安。
沈璧然睁眼问:“锁门干什么,猫呢?”
顾凛川一个人回来的,甚至手上也没拿任何东西。
“我吃的呢?”沈璧然又问,“顾凛川,审犯人也没有你这么审的,饭都不给吃?”
顾凛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倏然间,近乎本能地,沈璧然浑身掀起一片颤栗。
分离多年,他对顾凛川或许失去了一些了解,但却始终保留了某种直觉。
那一眼漆深难测,看得他心下发坠。
“不审了。”顾凛川状似平静地凝视他,许久,低声道:“直接处置,好不好?”
沈璧然心跳一顿,“什么?”
“你可以自作主张处置我、处置我们的未来,为什么我不可以?”
顾凛川说着走到床边,垂眸看着他身上那条薄薄的毯子。
“但我要怎么处置你,沈璧然。”他似乎自言自语,语声很低,困惑地道:“既然……既然你都给我立了衣冠冢,还放了我们两个人的衣服。就是活着时非要赶我走,死了之后才肯和我在一起,我的理解正确吗?”
沈璧然骤然紧绷,猛地想要起身。
可他腰酸腿软,刚动一下,一只大手倏然伸过来,握住他脆弱的脖子,把他按回床上。
手掌滚烫坚硬,微微用力,轻微的窒息感涌上来。
顾凛川低头与他对视,双眼猩红一片,目光震痛而疯狂,“那我就弄死你,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你……”
顾凛川把一个东西扔在他边上——是那个不知为何没有烧掉的信纸块。
泪水顷刻间盈满沈璧然的眼眶,他平躺着,胸口剧烈起伏,眼前波动的水雾让他看不清顾凛川的表情,他想叫顾凛川的名字,但开不了口,只能感受到颈动脉搏动得愈发剧烈,他濒临窒息,无意识地挣扎,凛川却依旧不松手,甚至还把他的头向上托起,凑近他耳边嘶哑地质问:“沈璧然,你长心了吗?”
这是始料未及的控诉。
可不等他感到绝望,顾凛川的泪水便沾湿了他的脸颊,他在他耳边痛苦地呼吸,“你真的有心吗,不会委屈吗,不会痛苦吗?人怎么可以冷酷到你这个份上,能完全剥离自己的感受来做决定?沈璧然,你知不知道时间是不能回头的,失去的六年就永远失去了。”
“你是走过来了,你更勇敢了,你有本事了,你觉得那些年受的苦都在回忆中一点点淡了。”
“可是——”顾凛川声线颤抖,“那只是现在的你觉得,是你大脑的记忆戏法,那六年里独自痛苦的、孤单无依的沈璧然,永远存在。”
那只大手忽然松开,让空气重新灌入沈璧然的口鼻。
沈璧然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可是既然我把你捡回来,你就是我的,我要你平平安安。”
“无论我们有没有分开,都无法阻止我家的变故,我注定要承受这些。”沈璧然哽咽道:“至于你,对不起,我以为你只会恨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
顾凛川“呵”地笑了一声。
“恨你么?
“沈璧然,你不爱我了,我不会恨你。
“但你爱着我,还擅作主张,才会让我恨你。”
大手倏然压下来,夺走了沈璧然的视线。
嘴唇又一次被撕咬出血,血腥味弥漫进口腔,把他刚刚汲取的活命氧气又夺走。
他被他最深爱、最想念的那双手完全地钳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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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拉灯,此处补字,敲键盘的小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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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兴奋。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昏天黑地,沈璧然自己都被嗯几次,几度意识模糊,等终于被允许发出声时,已经说不出话来。
顾凛川撑在他上方,用手一根一根地拨开贴在他脸上的发丝,说:“想哭就哭。”
沈璧然睁着肿胀的眼看他,许久,用最后的力气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他手抬得很慢,还攒了一会儿力气。但顾凛川没躲,等着他的巴掌,被打得脸偏到一侧去,如愿以偿般,脸上浮现几道指印。
“解恨了?”沈璧然嘶哑地问,“怎么不真的弄死我?”
顾凛川没吭声,于是沈璧然用气声哼笑,喉咙很痛,但还是扯着半毁的嗓子说:“你没能弄死我,你弄得我很爽。”
“今晚第几次了,顾凛川,这几年把你憋疯了吧?”
“十八岁也没见你这么厉害过,现在终于踏实了么。”
顾凛川听着他沙哑地挑衅细微地勾了下唇角,“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沈璧然,你离死也没多远了。”
沈璧然也笑了,发出一声缥缈喑哑的气声。
“小时候你总说自己是狗,我不觉得,今天算是见识了。”他伸手抓了一把顾凛川短硬的头发,“我养的小狗长大了,长凶了,敢咬主人。”
“没咬完呢,沈璧然,别高兴得太早了。”顾凛川语气依旧不温柔,但却轻轻俯身下来,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和他抵住了额头。
他们的鼻尖若即若离,那个高大强势的人闭上眼,轻轻哽咽着,对他放狠话。
“往后很多年,漫漫余生,你慢慢还吧。”
沈璧然注视他,感受那道令他心安的炽热的呼吸,许久,也闭上了眼。
他终于抬手,轻轻环住了他的顾凛川。
“好。”
第50章
和年少时一样, 善后工作还是顾凛川做。
沈璧然被他弄得彻底散架子,失去支配身体的能力,挂在他身上由着他细致地清洗。
洗完, 沈璧然鼻子有点堵,说想泡澡。
阁楼上的浴缸太小,顾凛川把浑身赤.裸的沈璧然抱下楼,用了沈从翡和温姝房间里的主人浴缸。
沈璧然身子浸在热水里, 由着顾凛川给他按摩,两条胳膊搭在浴缸边缘, 喝牛奶吃蛋糕。
体力耗竭后的牛奶格外香甜, 他喝得头发昏。
顾凛川看着那个沉默的后脑勺, 低头吻了吻他脊背上的红痕, 问:“难受吗?”
沈璧然放下杯子, “你说呢,顾凛川?”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好受的, 咬一口蛋糕会扯疼嘴角, 肚子里头又酸又胀, 四肢像被拆了又装回去,大腿根和屁股上现在还留着火辣感。
但是汹涌的荷尔蒙和多巴胺会蒙蔽神经。
身体哀求, 大脑狂欢。
身体难以再承受, 大脑却已经在期待下一次。
沈璧然捏着松软的戚风蛋糕,“花样不少,怎么练的?”
“在你床上无师自通。”顾凛川捏了一把他臀下的纹身, 终于成功地让一直拿后脑勺对着他的人回过头瞪他,便顺势问:“我这几年连想着你都不敢,倒是你,沈璧然, 你对着这个纹身自己弄过多少次?”
那可数不清了,沈璧然心说。
“只有刚纹时喜欢了一阵。”他无所谓地道,又趴回浴缸边上,“对了,然然呢?”
按摩他腿根的动作一顿。
安顿好沈璧然,顾凛川独自打着伞去接猫。猫一进屋,沈璧然在楼上都听到她大叫,他从来没听过小猫发这么大火,嗓门超过了他见过的所有物种的异性,他屏住呼吸仔细听,居然还是两种新的叫声,一种高亢的“喵嗷——”,一种低沉的“喵呜呜——”。等顾凛川推开卧室门,沈璧然翻身起来扒着床边一瞅,愣了。
浑身都打了绺,从蓬松的一只变成泥泞的一只,头顶毛凝固成两坨犄角。
这猫面相都变了,皱着眉头,两眼怒气冲冲,腮帮子鼓着,变成方脸。
“这是谁?”沈璧然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找错猫了吧?”
顾凛川思索了一会儿,“早都跟你说了,家里娇养的小猫偶尔捕猎可以,但还是不应该真的放到外面去吃苦。”
“我在美国可没像她这样。”沈璧然瞪他一眼,掀被转身就睡。
后半夜沈璧然彻底发起烧,迷迷糊糊中听到然然趴在他边上很大声地呼噜,顾凛川站在床边和人说话。
顾凛川大半夜把家庭医生喊来了,沈璧然原本实在不想睁眼,但听医生说如果不叫醒只能打针,赶紧扯顾凛川衣角,让他把自己捞起来吃了药,躺回去闭着眼又听医生委婉地提醒顾凛川情事适度。
顾凛川没应声,沈璧然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他贴在顾凛川怀里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发现手机里塞满了未读消息。
Jeff凌晨四点给他发了一篇小作文,道歉字字情真意切,但却很稀罕地没求他向顾凛川说情。
沈璧然问:“你把Jeff怎么了?”
“今天早上他提了离职。”顾凛川把手机上的邮件给他看,“我还没回复,等你定吧。”
“这么严重?”沈璧然认真看了一眼邮件正文——言辞简洁,对工作重大疏漏致歉,并坦言总裁一助职位要求很高,会配合总裁办完成继任选拔和工作交接,“他来真的?”
“他第一次主动提离职。”顾凛川语气平静,“他很多年前就知道你了,所以知道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吧。”
顾凛川随手点开Jeff的离职OA申请,看着底端“拒绝”和“确认”两个按钮,“客观地说,这确实是他这些年来最大的纰漏。我昨晚确实很生气,但今天气消了点,本来都想算了。”
沈璧然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回复Jeff:【没关系,我们刚好借这个机会聊了聊,他似乎已经原谅你了。】
顾凛川正要说“本来都想算了”的下一句,屏幕一闪,页面消失了。
OA显示“该流程已被撤回”。
“……”他疑惑地转头看沈璧然,沈璧然刚好扣上手机,从容地打了个哈欠。
一小时后,沈璧然坐在桌边,一边喝粥一边听Jeff汇报沈从铎事情的新进展。
昨晚Jeff在自责和悲痛中,怀着对继任者能否帮老板查清真相的不确定,急速推进了侦查工作。
“这些年,孙静和沈从铎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除了孙恬恬的医疗资助,他们已经没有任何交集。即使是医疗资助,沈从铎也没有给她本人转过钱,是他的助手直接和医院对接的,孙恬恬在医院发生的一切费用都不需要本人支付。”
“另外,之前我们推测孙静不知道沈如鑫和孙恬恬的不正当关系,现在可以落实了,这将成为拉拢孙静的关键。”
沈璧然纳闷问:“这种事情要怎么落实,你直接问孙静了?”
Jeff答得毫不犹豫:“我昨晚去她的楼道碰运气,他们母女吵得歇斯底里,我都不用贴门,光站在下面一层仰仰脖子就能听清。”
沈璧然举着喝粥的勺子放空了几秒,又一次被Jeff的工作素养刷新认知。
Jeff继续汇报道:“我赶到时是十二点半,当时正在吵,后来两点十分又吵过一次。凌晨三点多,孙静出来抽烟,哭了几分钟。今天早上五点,她在楼道里给沈从铎助理打电话说要见面,应该是被直接拒绝了。”
沈璧然压根来不及为孙静的事唏嘘,震惊地看着Jeff,“你一宿都在那里,光蹲守她们家了?”
Jeff也茫然了一下,“那当然不是……因为老板突然回来,德国还有些工作没有善后,我刚好处理了。”
“?”
顾凛川和沈璧然同时开口——
“去帮我约孙静见面。”
“你快歇两天吧。”
顾凛川自然而然地改口:“那先等等看孙静和沈从铎后续动向,你放两天假。”
“我又放假?两天?!”Jeff难以置信,“我上次感冒住院时才放过假!”
顾凛川瞥了他一眼,“昨晚辛苦了,给你涨月奖。”
Jeff脸上一下子洋溢出两团幸福的红晕,“谢谢老板。”
顾凛川面无表情地帮沈璧然舀蛋羹,“说谢谢沈总。”
Jeff立刻转向沈璧然,朗声道:“谢谢老板!!!!”
Jeff是体面的成年人,一字不问二位老板昨晚聊了什么,抱上需要洗澡的然然光速离开沈家。
门一关,房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沈璧然低头一勺一勺地舀粥喝。
白粥里拌了一点蒸得软烂的虾和鱼肉,配鸡蛋羹,鸡蛋羹用带点酸甜的柚子酱油调味,小时候他胃肠感冒就会这么吃。温姝坚信肠胃脆弱时不能吃肉,顾凛川就偷偷给他在粥里拌一点虾仁碎,长大后,偷偷变成了明目张胆,虾仁碎也变成了甜美的大虾。
这几年沈璧然感冒多半都生扛,确实很久没吃过这一口了,他想起glance发布会结束后自己也发烧了,顾凛川也是送海鲜粥上门。
“对了,我前天买了一家日本渔场。”顾凛川说,“说是供的红金枪还不错,等你好利索了,让人空运过来几条尝尝。”
“……好。”
——在听说家族资产需要分批次在十年内移交完毕后,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沈璧然失态了。
吃资本家几条小鱼怎么了。他又说,“也给听檀送两条。”
喝完粥正要起身,顾凛川先站起来,朝他弯下腰。
沈璧然吓一跳,“干什么?”
“抱你上楼睡觉。”顾凛川语气自然,“虽然退烧了,但医生说你要彻底休息一天。”
沈璧然道:“顾凛川,我二十四了。”
顾凛川思考了两秒他的意思,“那我抱沈总回床上处理邮件?”
“……”
沈璧然状态不佳,拗不过,最终还是搂上了顾凛川的脖子。
“去阁楼睡。”他说。
顾凛川轻笑一声,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头发。
顾凛川的嘴角还留了一点昨晚被咬破的痕迹,沈璧然被放在床上后说:“你过来一点。”
“嗯?”顾凛川自然地靠近,“怎么了?”
沈璧然攀着他的肩,仰头轻轻地吮他的唇。
顾凛川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随即单膝压上床,一手拦在沈璧然腰后,一手覆上他撑着床的手。
两人的呼吸立即纷乱,顾凛川正要加深这个吻,沈璧然却突然用力在他嘴角的伤口上咬了一口。
“嘶。”
顾凛川吃痛起身,沈璧然却用牙齿叼着他嘴角不撒口,扯了一小段距离才松开。
血丝在嘴角蔓延,快要愈合的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等我好了,才允许它好。”沈璧然说。
顾凛川垂眸盯了他一会儿,抬手抹去了唇角的血珠,“你还睡不睡?”
“睡。”沈璧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躺下去,抬脚踩在顾凛川胸口向外一蹬,“你出去关上门。”
“我就在这屋。”顾凛川说,“我不出声,你睡吧。”
顾凛川说不出声,就真的几乎没有一点声音,他坐在床头用手机开线上会,戴着耳机,只偶尔无声地戳几下屏幕用文字批示。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手机的光都被调到最暗,沈璧然闭眼休息,听着他的呼吸,比平时两人安静坐在车里时更缓慢深长一些——沈璧然年少时很难入睡,有时要顾凛川读书哄,有时就搂在一起听呼吸,顾凛川特意学了这种规律深长的呼吸方式,用声音安抚沈璧然。
沈璧然睡着没多久,就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低头用脑门抵住了顾凛川垂在身侧的手臂,也发出了相似频率的呼吸声。
再睁眼时已经是晚上,身上的酸痛少了很多,但大脑彻底空白,像刷机了一样。
他坐在床边任由顾凛川喂着吃完了一碗红豆沙才逐渐找回脑子,意识到自己除了吃就是睡,像猪一样过了一天。
“操劳过度就要好好休息。”顾凛川拒绝了替他拿电脑来办公的要求,“周一也别去公司了,沈总居家办公,你下属要是有什么非面谈不可的大事,我让司机把他们接过来。”
沈璧然无奈,“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是么?”顾凛川挑眉,把一盒东西扔在床头柜上,“恢复好是需要证明的,沈总。”
“证明什……”
沈璧然的半截话戛然而止。
粉红色、方形的小盒子,已经剥掉了塑封膜,盒子上印着一只糖浆四溅的心形棒棒糖,写着“甜诱草莓”。
“只有两只装。”顾凛川任由他看清楚,又伸手把东西捞起来,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沿着预裁线把盒子抠开,说:“应该不会太有压力吧。”
“……”
其实年少时就有迹可循,但沈璧然这一刻才确定了,顾凛川应该是有X瘾。
他并不觉得自己完全恢复好了,但不可否认,他没试过草莓味的,有些好奇,不知道是不是营销噱头。
事实证明,“果香四溢”并非虚假宣传,暧昧甜腻的气味在小房间里逐渐蔓延,变得浓郁。虽然只有两只******,沈璧然最后又是湿答答地被抱进的浴室,但他对他的顾凛川很满意,奖励地在他的顾凛川锁骨上留下了个一看就很疼痛的齿痕。
他挂在顾凛川身上,支使顾凛川去拿另一种香味的洗发水,拿错了又在他脖子上抽一巴掌时,忽然意识到,他们似乎已经通过频繁的、激烈的爱,完全回到了少时的相处模式。
明明曾经天崩地裂,但终究如同雁过无痕。
唯一和年少时不同的是,顾凛川变得更凶了,而且会在结束时很温情地埋头吻他的刺青,吻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