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璧然周一居家办公, 但傍晚还是被宋听檀一个电话叫了出去。


    宋听檀那个综艺的新一期在北京录,录制时间是明天,今晚艺人们已经陆续进组。他在电话里火急火燎但又压着嗓子, 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沈璧然一个字也没听清,紧接着收到一个近郊的酒店定位。


    【听说你要请我吃鱼 拍了拍 Noah】


    【听说你要请我吃鱼:速来,别开自己的车 [墨镜]】


    【Noah:?】


    【Noah:你还平安吗?】


    【听说你要请我吃鱼:我好兴奋!!】


    【Noah:???】


    迈巴赫上, glance朗声分析道:“能让宋听檀兴奋成这样,只有四种可能:拍戏上头了, 喝酒上头了, 吃鱼上头了, 吃瓜上头了。结合前后文, 我推测是吃瓜, 你觉得呢?”


    顾凛川坐在沈璧然身边,颇有兴趣地睨着屏幕上一蹦一跳的AI图标。


    glance对沈璧然的沉默习以为常, 继续自说自话:“但他知道你对吃瓜没兴趣, 早就习惯了独自品味。所以这次着急叫你去, 还让你伪装身份,我推测, 瓜主是你的熟人, 可能是……”


    顾凛川低头看了眼手机,打断它:“Jeff说沈如鑫今天没有上班,他的车中午驶离市区, 现在还没回来。”


    glance:“……你怎么抢答?我马上就要说我推测是璧然大伯或者堂哥了。”


    顾凛川道:“只能怪你们AI总是浪费大量时间展示自己的推理过程。”


    glance发出宋听檀般温和的笑声,“那我放弃推理,您可以直接告诉我,前天晚上璧然疑似要喊我, 但调出口令被打断,随后我被强制休眠了三十个小时,苏醒后,你们的对话之间就多了一种独特的氛围,请问,这三十小时里你们做了什么?”


    沈璧然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什么独特的氛围?”


    glance:“一言以蔽之:黏黏糊糊。”


    “哪有?”沈璧然顿了下,“我们一整天都各自办公,没说几句话。”


    glance:“那我换个词好了:欲盖弥彰。”


    “盖什么了?”沈璧然皱眉,“我们哪句话不是大大方方的?”


    glance:“所以说,演都不演了。”


    “……?”


    “啊哦~”glance发出一声煞有其事的叹息,让沈璧然脑海里浮现宋听檀双手捧脸陶醉的样子。


    glance:“通过你这几句话的反应,我断定自己刚才问错问题了。”


    这是AI陷阱,沈璧然机智地止步,不再搭话。


    可顾凛川却好奇地问:“什么问错了?”


    glance得到配合,非常开心:“我不该问那三十个小时里你们做了什么,正确的问法是——”


    沈璧然:“glance闭嘴。”


    glance置若罔闻,声情并茂:“三十小时里,你们做了几次?”


    沈璧然:“……”


    “哦,我当是什么呢。”顾凛川语气平淡地说:“这种小问题,以你的算力,不妨自己思考。”


    沈璧然倏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顾凛川却很从容不迫,“老实说,这几次旁听你们的对话,让我对沈璧然和宋听檀的友谊产生了些许质疑。”


    沈璧然:“?”


    glance严肃下来:“怎么说?”


    顾凛川:“围绕沈璧然的感情状况和进展,你实在问过太多低级问题了。我认为,如果他和宋听檀真的有足够深厚的友情积淀,这些东西应该是不言而喻的。”


    沈璧然:“??”


    glance迟疑道:“……没有吧……我哪个问题低级了?”


    “看,你甚至无法检索出会被质疑的问题是什么。”顾凛川叹气,“人类总是自以为是,高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看来宋听檀就是个中翘楚,而你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


    “……”


    “不想承认?”顾凛川略作停顿,“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宋听檀确实足够了解沈璧然,但他并没有提供给你完整的历史语料,你自以为是赛博版宋听檀,其实根本代表不了他。”


    “第二种假设绝不可能!”glance立即否认,而后一声不吭地自己终止了响应。


    沈璧然点开公司后台监控APP,发现它虽然下线了,但是正动用空前庞大的算力在跑着什么。


    他哭笑不得:“你欺负一个AI干什么?”


    “glance显然是一个顽童版宋听檀,你总说不过它,需要一个队友替你上阵。”顾凛川轻描淡写地解释,拿起他的手,低头把几个指尖顺次亲了一遍,又道:“而且从发布会起,我就觉得应该打压一下它,这种总以为是你独一无二灵魂伴侣的气焰非常惹人厌烦。”


    “……”沈璧然转头认真地看着他,“它不是我的灵魂伴侣,谁是?”


    顾凛川顿了下,语气略带警告,“沈总。”


    沈璧然抬眉,“嗯?”


    沈璧然的手还被顾凛川攥在手心里,他低头在指尖上用了点力气咬一口,又轻轻揉了揉,一边搓弄着一边低声说:“如果你不说是我,我真的会难受的。”


    沈璧然的视线缓而深地落在两人交缠的手上,“那又怎么办呢?”


    顾凛川好像在思考,他们都不说话时,车里就变成了一个密闭安静的空间。这辆迈巴赫以行驶平稳和后排空间的隐私性而被顾凛川喜欢,他思考了很久,喉结动了一下,“我需要来自你的安全感,你不肯给,那我只好多看两眼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东西。”


    沈璧然:“什么?”


    后面的话在两人耳朵里都如同被加密了,听不清文字,只有些断续的、囫囵难辨的声响。


    没有安全感的顾凛川在车上认真细致、全方位地检查了他的第三只手,总算稍微心安了一些。


    宋听檀跑到接头处见到沈璧然时,原本兴致勃勃的表情顿了下,“你怎么脸通红?”


    沈璧然面无表情,“热的。”


    “热吗?”宋听檀纳闷。


    这条道有点荒,往来车辆很少,远处有辆迈巴赫打着双闪停在路边,宋听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豪车才收回视线,“没开自己车吧?”


    沈璧然摇头。


    “那就好。”宋听檀从宽大的卫衣里头变戏法似的掏出了口罩和帽子,“戴上这个,跟我走。”


    沈璧然觉得他下一部戏不接个午夜杀手什么的实在可惜了,但还是配合地戴好口罩,扣上帽子。


    他知道自己现在走路姿势有点怪,确实也挺想把脸遮住的。


    宋听檀在前面领路,一边四处瞄,一边小声说情况:“上次我不是说想发展林星成我的瓜农吗?经纪人训我了,这周都盯着我玩手机,坚决没让我和他联系。”


    沈璧然简评:“训得好。”


    “……”宋听檀白他一眼,带他鬼鬼祟祟地进了电梯,“这酒店一共19层,19层有两个总统套,12到14层是行政房,被节目组包下了。我入住后想偷偷去找林星聊两句,结果就看见他进了总统套。”


    “你先等等。”沈璧然打断他,“节目组订的是行政层,那你是怎么上的总统层?”


    “啊。”宋听檀顿了下,迟疑地从兜里摸出一张尊贵的黑金电梯卡,轻轻刷卡按下19层按钮,“公司单独给我升级的,节目组不知道。”


    “哦,那我就放心了。”沈璧然闻言点头,“你们公司现在很重视你啊。”


    “嗯……嗯。”宋听檀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摆摆手,“哎呀反正,我就把门开了一条缝偷偷监视那边,也就半个小时吧,你堂哥进去了……”他略作停顿,和沈璧然透过帽檐和口罩之间的缝隙对视,轻声说:“他搂着一个女孩,像那天的高中生。”


    “确定吗?”沈璧然立刻问。


    宋听檀摇头:“低头戴口罩,没看清脸,那天我也没太看清。”


    沈璧然又问:“拍照了吗?”


    “拍照?对哦……”宋听檀愣了下,懊悔地“啧”了一声,“不好意思,我对林星是只吃瓜不害人,没有拍照取证的意识。”


    沈璧然摆摆手,想立刻联系Jeff,又想起他已经休假了。


    正犹豫,电梯到了,门开的一瞬,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宋听檀立刻按下关门键和1层,并一把拉着他贴到箱门侧面,借由门体两侧围挡的部分藏起了身体。


    电梯门打开又关上,沈璧然在这中间不动声色地探了一下头,看到了走廊另一端那套总统套门口的画面。


    房门打开,林星遮着脸踉跄地快步离开,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样的男人,半拖半挡着一个女生出来。在他们身后,另一个男人也低着头出来,确实是沈如鑫。


    女生衣衫完整,但头发凌乱,人还勉强能自己走,但步态虚软,眼神涣散,面颊布满可怕的红肿青紫,耳垂上也有血。她的脸太肿了,匆匆一瞥难以确认是否孙恬恬。


    电梯已经下行,沈璧然立即掏出手机。


    宋听檀问:“你干什么?”


    “报警。”沈璧然说,“那个女孩明显遭受了虐待。”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算了,可他不知道沈如鑫会不会继续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沈璧然已经按了110,拨出前手指又停顿。


    他问:“你知道沈如鑫的车停在地上还是地下吗?”


    宋听檀点头,“在地上,那辆大G在酒店后面的临停停车场。”


    “很好。”沈璧然临时改换呼叫快捷键。


    “顾凛川。”他说,“你现在把车开到酒店背后的停车场。”


    宋听檀顷刻间瞪圆了眼睛,无声地用口型:啊?谁?什么?顾凛川?你俩一起来的??我靠!那辆迈巴赫是他吗???


    见沈璧然不理他,他又强硬地把手伸进沈璧然裤兜,摸出他的蓝牙耳机,一只塞他耳朵里,一只塞自己耳朵里。


    “……”沈璧然斜眼瞪他,无语地把单只耳机塞严实了点。


    电话里,顾凛川用车内对讲吩咐了两句,又沉稳地问:“发生什么了?我上去接你?”


    “不用。”沈璧然说,“你把车横在出口附近,降下车窗,露个脸。”


    “好,我已经到了。你在电梯里吗?我听你的声音不太稳定。”


    “嗯,马上就好。”


    电梯刚好抵达一层,沈璧然从里面走出来,“沈如鑫对孙恬恬施暴了,你一定确保要让他看见你,和他说几句话,不要让他继续为所欲为。”


    “明白了。”


    顾凛川不再吭声,他降下车窗,轻轻放下手机在腿面上,没有发出碰撞的噪音。


    很快,电话里传来沈如鑫意外的声音。


    “顾总?您怎么在这里?”


    顾凛川没吭声,隔了十几秒,沈如鑫又试探着说:“哦对了,我们不是签了宋听檀代言吗,他刚好在这边有工作,我来找他谈谈合约的事,您也是找他吗?”


    顾凛川依旧不回应,沈如鑫尬笑道:“顾总,您也不说话,光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怪发毛的。”


    电话里响起顾凛川坐在副驾驶的保镖的声音,“这位先生,你的车从这里出来,挡我们路,我们进不去了。”


    “啊?”沈如鑫语气荒唐,“可这是出口啊。”


    “是的,但我们要掉头,你也得往后退一退。”


    沈如鑫沉默了半天,嗤笑一声,“行。”


    他倒了一段距离,“顾总,您能过去了吧?我再往后,车屁股就要撞杠上了。”


    顾凛川终于“嗯”了声,“我都忘了,正好,半小时后汇报一下宋听檀代言的情况,要听到首曝期的全域营销方案和KPI,麻烦你组织一下线上会议。”


    沈如鑫一顿,“什么?现在吗?”


    迈巴赫车窗升起,顾凛川语气淡淡:“我一会儿还要陪沈璧然吃晚餐,你拉Jeff入会吧。”


    第52章


    宋听檀摆出了大明星的端庄。


    一双点漆美目在对面两人脸上来回来回地看, 越看越陶醉。


    “你们……咳……”他矜持地清了下嗓子,“复合了?”


    沈璧然低着头仔细研读菜单,“嗯。”


    不用抬头, 他就感觉对面有一只鸽子扑啦啦地扇开了翅膀,欲蹿又止,努力伪装回小鹌鹑。


    “咳……”宋听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怎么复合的?”


    顾凛川适时开口, “前天晚上——”


    “他给了我十个亿。”沈璧然说。


    饭桌两头顿时安静。


    “答应做我的傀儡,让我掌控浔声。”沈璧然把菜单翻过一页, 而后抬眼看向宋听檀:“还行吧?”


    “十亿买了你的爱情?!”宋听檀瞪圆了眼——“沈璧然, 你的爱竟然值十个亿?”


    沈璧然耸耸肩。


    “而且你有了十个亿, 却压根没打算告诉我??!”


    顾凛川原本打算解释, 听完这一串转折, 静默地从沈璧然手里拿过菜单,低头翻看。


    沈璧然又说:“他买了一家日本渔场, 我原本打算改天带着两条鱼去找你喝酒的。”


    “哦!”宋听檀立即低头翻起日历, “那我挑挑时间……什么鱼啊?”


    等上菜时, 沈璧然用一个光侵员工的账号接入会议,在线听浔声的汇报。


    虽然这段汇报在五分钟里被Jeff质疑了四次, 但质量还是超过了沈璧然的预期。主讲人是沈如鑫, 临时帮他凑这些材料的显然是会议室里另外十几位浔声的人,沈璧然翻了一下列表,把这些市场部大头兵的名字记住。


    glance广告接管系统几轮跑测分数都不错, 等这波项目交付完,他要推进强互动式AI,拿浔声做首轮土壤试水,团队已经写好了初步的产品文档。


    沈璧然又听了一会儿便摘下耳机, 正想和顾凛川聊一下这件事,却听宋听檀严肃地问:“你家里不会反对吗,会不会为难沈璧然?”


    顾凛川神色从容:“我已经沟通过了。我们家族价值观比较开放,虽然长辈确实不鼓励我选择同性婚姻,但如果是和沈璧然,我爷爷也可以理解。而且他已经接受了,未来沈璧然会出现在我遗嘱的第一顺位。”


    沈璧然震惊:“什么时候沟通的?你……”


    “哎呀。”宋听檀一下子把他按住,继续问:“那下一代呢?我听……新闻上说,你是Peak准继承人,如果后继无人,不会影响你的继承吗?”


    顾凛川摇头,“财团选拔继承人的标准是能力,不是血脉,家族旁支里的优秀后辈如过江之鲫,没必要死守我这两截DNA。”


    “那沈璧然到底能变得多有钱啊?”宋听檀终于还是抛出了这个最俗气的问题。


    顾凛川摇头,“这个我还不清楚,资产盘点结果要到年底才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家族传承,会归属下一代继承人,余下才是我的个人资产,那一部分才算沈璧然的。”


    “全算沈璧然的吗?”宋听檀震惊脸,“你……这、这么爱啊?”


    “嗯?我以为他和你聊起过我们从前的感情……”顾凛川顿了下,转过头来,“沈璧然?”


    沈璧然面无表情地又塞回耳机,继续听沈如鑫介绍那些废话。


    晚餐结束后宋听檀就独自回了酒店,车上,沈璧然还在不断地收到他的消息轰炸。


    【你们俩,挨在一起超——级——配。】


    【小猫捧脸.jpg】


    【就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懂吗?】


    【小猫wink.gif】


    【我以为他很高冷,没想到回答什么都很耐心!】


    【不过我有自知之明,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嘛。】


    【喵假虎威.jpg】


    【你说为什么豪门里能养出顾凛川这种情种啊?】


    【你们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出十条鱼,买断全部付费内容!】


    【沈璧然你说话啊!!】


    【小猫发疯.gif】


    沈璧然不胜其扰,开启免打扰,让他和glance一起站墙角。


    他点开一家奢侈品牌官网,认真挑选了一条领带,打算用来感谢Jeff难得假期又因为自己的事被抓来加班。


    刚付款,顾凛川就凑过来:“买什么呢?”


    “领带。”


    沈璧然说完,看顾凛川勾了勾唇,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正要说清楚,顾凛川就岔开了话题:“Jeff说沈如鑫把孙恬恬送医了,外伤不少,下.体有撕裂,他帮她请了一周假。”


    沈璧然皱起眉,心里不是滋味,“我们得把孙恬恬接出来,大人恩怨一码归一码,她还是个小女孩。”


    “嗯,但现在出面会打草惊蛇。”顾凛川把他的手捧在手心里玩来玩去,“我得想个折中的法子,这两天先让人看着医院。”


    “好吧。”


    沈璧然正想抽回手,却被拽住指尖,只好把一只手留给顾凛川,略费劲地用右手单手回复工作消息。


    “沈璧然。”顾凛川捏着他的手问:“你考虑搬来和我一起住吗?”


    沈璧然闻言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你住哪里?”


    顾凛川报了一个山庄的名字,是相对靠近市中心的别墅,沈璧然摇头:“离公司有点远。”


    “还有别的选择。”顾凛川又紧接着报出一连串环CBD的楼盘任他挑选,“或者我住你家可以吗?听说然然很适应你那边。”


    “但我可能没那么适应。”沈璧然拍拍他的手,“顾凛川,我不是小孩子了,现阶段我要把绝大部分精力都给glance……”他话到一半就顿住,因为对面那双眼睛正迅速变得悲伤。沈璧然抿了下唇,在心里润色了一下后面的话,改口道:“但我又非常想要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只要和你共处一室,我压根无心工作。所以我们折中一下,周末一起回老宅,工作日各住各的,行不行?”


    顾凛川没吭声,低头从岛台暗格里拿了一摞零两枚巧克力,统共七片,他一片一片地数着铺开,像分扑克牌那样,向前推出四片,向后撤退三片,把四片巧克力放进沈璧然手心里,“那周末要从周五开始算,周五下班我们一起回家,周一早上再一起回公司。每周七天,我们一起住三天。”


    沈璧然长松一口气,“没问题。”


    他拢起掌心要把巧克力揣兜里,却又被顾凛川拿住手,顾凛川没收了他的四片,一股脑全划拉回暗格里,把另外三片给他,“气昏头了,一起住的天数才是你的巧克力。”


    沈璧然乐出了声,“行,行。”


    到家,沈璧然换衣服时才发现西装内兜里被塞满了巧克力,不止是被没收的四片,足有一大把,大概是分别吻时顾凛川偷偷放进去的,难怪他这一路都觉得胸口硌得慌。


    他坐在沙发上吃巧克力,吃着吃着又笑出了声。


    顾凛川管工作日叫分离期,沈璧然不敢苟同。


    迈巴赫后座成了他的午餐场地,晚餐则会收到更正式的餐厅邀请,顾凛川美其名曰要听日汇报,但关于业务探讨只演了一天,随后就开始要求他汇报咖啡摄入量和办公室零食消耗进度。小时候谈恋爱,顾凛川都是偷偷管他,长大后变得明目张胆,只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


    沈璧然喜欢尝试宋听檀推荐的餐厅,约会太频繁,向来隐身的顾凛川一周内被媒体连续拍到三天,这些新闻八卦在写字楼间迅速传开,周五沈璧然坐在顾凛川办公室旁听浔声周会时,明显感受到了沈从铎的不安。


    理论上,光侵做企业投资就像买股票,持有即可。沈从铎未曾料到会招来一位封建大家长,强势地插手所有业务,事无巨细,让他被卡着脖子又要卑躬屈膝,毫无反抗之力。


    五分钟前,Jeff在会上正式要求浔声成为glance互动式AI植入的试点,让浔声开放后台给glance接入SDK,并开放底层数据库。


    “这是什么意思?”沈从铎彻底坐不住了,“浔声和glance都是光侵持股的公司,现在是想逐渐把浔声发展成glance的直播业务分部?”


    顾凛川和沈璧然坐在摄像头盲区的沙发上,正一起对着监控软件偷窥然然。


    顾凛川闻言毫无反应,继续推进镜头观察然然的大尾巴,沈璧然则抬头看向Jeff。


    Jeff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对着墙上的会议投影,严辞冷厉:“沈董想多了,glance需要为新产品找一块试验田而已,当前阶段不收浔声费用,等产品落地后,你们如果想要续用就要谈价,至于能否成为glance的直播业务分部,到时可以提交价值评估申请。但看你们现在的经营状况,除了CEO个人的祖业情怀,我很难替glance想到一个并购你们的理由。”


    沈从铎的脸色像要掀桌了,Jeff却视若无睹,继续道:“光侵是无权要求glance吃下你们的,沈董,容我提醒您,由于行动一致协议,光侵拥有对浔声的实质控制权,但我们在glance持股很低,没什么话语权,我老板也只能看沈总——沈璧然先生的脸色行事。”


    话音落,会议两头一片静谧,Jeff低头继续看自己的电脑了,沈璧然余光里,顾凛川按了一下手机截屏,他瞥了一眼,瞥到然然从猫爬架上掉下来在空中惊慌炸毛的一帧。


    沈璧然莫名其妙地生气,想起小时候顾凛川偷拍他下台阶没留神一趔趄的瞬间,掏出手机把昨天下单给顾凛川的一枚袖扣给退了。


    会议终了,浔声的人都走了,沈从铎独自留在会议室。


    这是来自甲方的要求——光侵全面监管浔声的业务,每周都要“布置作业”,但Jeff的级别实在太高,他再怎么纡尊降贵也只能降到沈从铎这一层,其他级别的人不配单独和他对话,所以沈从铎就成了每周唯一听圣旨的倒霉蛋。


    Jeff报KPI要求时也简洁犀利,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管沈从铎什么反应,他飞快说完,只留下一句“今天超时两分钟,耽误我下一个会了,下次麻烦少说废话”,就直接挂了视频。


    他起身把电脑夹在胳膊底下,风风火火地走到沙发前,一个急刹车。


    “沈总。”Jeff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朝沈璧然挺了挺胸,“谢谢,我特别喜欢。”


    Jeff平时一贯佩戴纯色或条纹领带,而沈璧然送的这条是繁星设计,深蓝色底衬,星点细小,与底衬色彩对比不明显,精致又低调。


    沈璧然笑说:“你果然很适合深蓝色。”


    余光里,看了半小时猫的顾凛川终于抬头了,目光在Jeff那条领带上扫了一眼,沈璧然以为他会介意,正要解释,见他又无所谓地挪开视线,继续看猫了。


    “沈总现在回glance吗?”Jeff殷勤地问,“外面太阳大,我撑伞送您回去吧。”


    沈璧然点头起身,“你不是还有会吗?”


    “送您回去八分钟,我跑回来三分钟。半小时的会,提效十一分钟完全OK。”Jeff颠颠地拿了太阳伞出来,“走吧沈总。”


    沈璧然握了一下顾凛川的手算作拜拜,跟着Jeff往外走,由衷地感慨:“你别把自己累死了。”


    “不会哒。”Jeff说。


    下午Jacqueline来给沈璧然送他的点心盒子,沈璧然随口问:“前两天不是Jeff来送吗?”


    “Jeff好惨。”Jacqueline小声说,“不知道他犯什么事了,他本来今天只有十五个会,被老板加了九个,变成二十四个了。”


    沈璧然纳闷,“有紧急情况吗?”


    “没有啊。”Jacqueline也很迷茫,“我只听到老板问他,如果今天所有会都提效十一分钟,能多开几个会?光侵的会一般三十分钟一个slot嘛,他就答八点七个,老板说,那四舍五入,给你加九个。”


    沈璧然:“?”


    “但是哪能说提效就提效,也就浔声那种水会基本准时结束,光侵自己的会普遍三十分钟都开不完,所以他今天咖啡都不敢喝了,怕上厕所。”Jacqueline心有余悸地吸了一口气,又说:“不过刚才他可能要窒息了,小跑路过总裁办门口,竟然当着老板面把领带扯了下来,老板很仁慈,不仅没怪罪他仪表问题,还给他往后延期了两个会。”


    “……”


    晚上回到沈家老宅,沈璧然重新见到了那条被清洗熨烫过的领带。


    据说是顾凛川用了百倍的价格从Jeff手里买下的。


    领带缠绕在沈璧然的手腕上,他用牙齿抵着唇,一颗、一颗地数清了上面繁星的数量。


    第53章


    礼拜六上午, 沈璧然带着浑身酸痛坐在餐桌前。


    两片厚吐司搭在手心,他拿着果酱刀,对着面前一排瓶瓶罐罐思考良久。最终, 左边用厚厚的奶酪打底,一半抹草莓酱一半抹蓝莓酱,右边薄抹两刀芥末籽,用生火腿叠满。


    顾凛川端咖啡出来, 随手把右边盘子拉到面前,“我吃这个?”


    沈璧然点头, “你还是这样子吧?”


    顾凛川仔细看一眼搭配, 勾唇“嗯”了一声。


    Jeff坐在他们对面, 拘谨地喝了一口水。


    沈璧然刚才要给他也抹一片面包, 吓得他差点把昨晚的饭都吐出来, 连忙推辞说自己是仙男,喝露水长大的, 不太吃人间饭。


    他跟随顾凛川多年, 见过金融市场崩盘, 听过午夜海港的枪,却从未设想过会有老板十一点才起床的情况。他原本雷厉风行地来汇报事情, 一推门, 二位老板穿着家居服坐一块商量早餐,头都快贴一起了。


    Jeff清了清嗓子,盯着桌面说起正事, “孙恬恬那边出了点情况。她原本周六补课,孙静会在下午接她回去,但今天孙静一大早就去学校了,和送她回去的沈如鑫的人撞了个正着。”


    “孙恬恬状态怎么样?”顾凛川问。


    “还可以, 这周沈如鑫没去过医院。”Jeff顿了顿,“我接触了林星,他透了不少东西。孙恬恬是去年开始被沈如鑫半骗半哄成床伴的,沈如鑫叫她不算频繁,出手大方,一直装得挺温柔。但前两天孙恬恬在酒店说她妈发现了,要停止接触,还说她妈会捅到沈从铎面前去,沈如鑫大发雷霆,不仅对她用强,就连林星都跟着挨了打。”


    沈璧然随手拿起一支巧克力酱在吐司上挤了一只然然,“孙静去找沈从铎了?”


    Jeff点头,“人在浔声楼下,一副见不到人不罢休的架势。”


    顾凛川拿起那片被涂画的吐司,旋转了几次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放到一边说:“如果我是沈从铎,我会把沈如鑫的腿打断,让他再也不敢接触孙恬恬,但我绝对不会和孙静发生任何对话,给她旧事重提和录音的可能。”


    Jeff问:“那我们要拦截吗?”


    “沈从铎会暗中监视她,就看我们想不想打草惊蛇了。从收益的角度讲,就算打草惊蛇也不会让我们更被动,反而或许能逼他露出马脚。”顾凛川看向沈璧然,叹了口气,“但我们能不能周一再处理这件事,沈总?”


    *


    下午,Jeff以沈璧然的名义把孙静接了出来,在当初祝淮铮约过沈璧然的私人书馆里见面。


    沈璧然上次没来得及细看,这次他独自匿身在排排列列的书柜深处,总算有机会逐册查看那些书目。


    ——以此来屏蔽外头那断续哭声的干扰。


    孙静的世界离投资圈很远,也不接触金融新闻,对如今的顾凛川只有一个很虚空的认知。她怀着见旧主的不安前来见沈璧然,却在进门的一瞬与顾凛川四目相对,泪水便再没停过。


    顾凛川从头到尾都很冷静,近乎冷漠,甚至没说几个字。


    孙静自己说了很多,在那些大段混乱、哽咽的叙述中,沈家丑事终于被当事人一字一字钉上了耻辱柱。


    但有一个沈璧然始料未及的真相——孙静和王立山早就知道他和顾凛川两个小孩在谈恋爱。


    年少时太多次冲动和肆意,瞒过了父母,却没有瞒过朝夕照顾的保姆和司机。


    沈璧然想,难怪她一进门看到顾凛川后会泪如雨下。


    顾凛川耐心地听她回忆完往事,问:“你们当年告诉沈从铎了?”


    “没有。”孙静一口咬定,“我们两个都装不知道,没对任何人说过。”


    这是实话,沈璧然想,但凡沈从铎知道他和顾凛川的关系,当年都不会敢轻易拉顾凛川来背锅,但不知道又会借此造出什么更恐怖的事端。


    “然……”孙静顿了一下,改口道:“沈先生现在还好吗?”


    提到沈璧然,顾凛川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一些,“他在美国吃过不少苦,但最终还是让自己长得很好,毕竟是沈璧然么……你应该知道他现在的公司吧?”


    “知道的……”孙静轻声道,“我看过那个发布会,还有热搜,他和一个大明星是好朋友。”


    顾凛川点头,“沈璧然已经靠自己把人生走成了一片坦途,往后只有光明顺遂,我也会在他需要时照顾好他。你不必操心。”


    孙静哽咽地“嗯”了声,把脸埋进手心。


    顾凛川等她情绪平静,和她仔细聊起当年的事情经过。


    沈璧然在后面听着。虽然顾凛川之前提过几次调查结果,但直到他真的和孙静一条一条核对前因后果,沈璧然才终于对他这些年为了汲索真相付出的努力有了概念。


    他先听孙静自己说了一遍,而后提出了数倍之多的细节,让孙静跟着他的思路,把当年的事从她的视角完整地盘了一遭。


    沈璧然无意识地揪着一本旧书的书脊,把装订棉线都揪秃了,书页散了一腿。


    顾凛川忽然给他发消息。


    【屁股坐麻了没?】


    沈璧然回:【没事,我开过更久的会。】


    【今天不一样,你本来就不舒服。】


    【?】


    【早说过周一再聊,你非要来坐这个硬板凳。】


    【……】


    【沈璧然,周一是不是得补我半天?】


    沈璧然才刚刚翻涌的鼻酸眼热消失无踪,回了一个猫猫挥拳的表情包给他。


    谈话整整进行了四个小时。


    孙静手里有一些早年和沈从铎助理资金往来的证据,但却无法证明沈从铎策划了当年那起事件。


    “他从来都只和立山接触,没和我对话过。在车祸一周前,他们似乎达成了约定,立山会不惜代价帮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没有提前告知立山具体时间和实施方法,我猜他们有其他临场暗号,但这整一件事,立山都对我闪烁其词,甚至就连杀沈老爷子这个目的都没有明说过,只是我们彼此的心知肚明。立山向我暗示这项约定时已经被沈从铎监听了,可能被录音留存的关键词都不能提,那之后他也不再单独见我,我们之间被切断了一切私下联络的可能。”


    顾凛川道:“所以,哪怕沈从铎说这一切都是你的主观臆想,也无可反驳。”


    “是的……”孙静声音里满是挫败,“所以他敢把我们娘俩留在眼皮子底下,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除掉我们反而容易画蛇添足。”


    顾凛川又问:“办事前,你和王立山也没有任何交流吗?”


    “都是正常对话,当着其他人的面。”孙静说:“重阳那天他原本该五点出发去接你们放学,但沈老爷子提前回国了,他才吃过午饭就要去机场接人。出门前夫人问用不用另外找人去接两个小的,他说不用,先接上老爷子再接你们。一切都太自然了,我至今都不确定,他直到出门前那一刻自己究竟知不知道要动手。”


    “唯一的意外就是他出门被小山绊了一下,小山爪子在地上留了一个血印,他吓一跳,夫人赶紧说不是他踩的,狗窝门裂了,木刺把狗爪子划伤一道小口。他听完后跟我说,那你找人修一下狗窝吧,修好前别让两个小少爷靠近。”


    孙静话音一顿,忽然生出点希望,“会不会有东西在狗窝里?”


    顾凛川却摇头,“房间、院子、狗窝,我都让人找过。即便真的有,大概也被沈从铎先找到处理掉了。”


    “那就没有法子了么……”孙静讷讷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她离开时天已经黑了,走之前又小声哀求:“顾先生,我想亲口向沈先生道歉。”


    “道歉只能让你心安,但还不了沈璧然失去的任何。”顾凛川拒绝得很果断,“你不妨扪心自问,如果孙恬恬没出事,你还会主动来向他揭发吗?”


    这句话如同利剑劈面,让那个女人面色如土,浑身颤抖。


    “时至今日,沈璧然仍然是一个很天真的人。”顾凛川垂眸说着,声音很轻,但他转而抬眸,一字一字冷厉道:“你应该为此而感到庆幸,否则,我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涉事人。”


    回老宅的车上,顾凛川和沈璧然很默契地都没有再提孙静。


    这一番漫长的会谈锤定了所有猜测,但却几乎没有带来任何进展。


    沈璧然印象里,王立山是一个非常细致的人,很难想象他会不给妻女留下任何底牌就孤身赴死。虽然现在找不到头绪,但既然已经撕开了最关键的口子,沈璧然仍然保持乐观。他想,沈从铎已经老了,多年安逸的生活让他不像当年那样谨慎周密,沈如鑫也是一大败笔,他们父子总会有新的马脚出现。


    “你不是搞到过王立山的电脑吗?”沈璧然忽然想起来,“把数据发我一份,我让AI跑一跑。”


    顾凛川有些意外,“AI能跑什么?”


    “虽然不如人脑灵活,但它没有思维定势,不会错过细节。”沈璧然说:“数据量肯定不够,但姑且试一试吧。”


    沈璧然收到资料后就整包上传到实验室的云端学习模型里,等着神经网络生成时,他一偏头,发现顾凛川正凝望着他。


    “看什么?”


    “你有做过一个AI版的我吗?”顾凛川低声问。


    沈璧然顿了下,“没。我只做过宋听檀。”


    “为什么?”


    沈璧然回过头看着屏幕上跑行的代码,许久才低声说:“我没办法接受世界上有一个和你相像却不是你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AI。”


    “即便glance再精妙,但在我的视野里,它每分每秒都暴露着一种刻意扮演的虚假感,因为我很熟悉听檀,我很在乎他。”沈璧然转头安静地看着顾凛川,“但我对宋听檀的熟悉和在意,不及对你的万分之一。”


    他感受到对面那双眼中的震颤,又静默地垂下眸,“我早都哄好自己了,顾凛川,我接受了两次失去你这件事。我不需要一个慰藉品来陪伴,事实上,在我为你立下衣冠冢之后,我甚至认为,你在精神上已经永远与我相伴。”


    “也许现在听起来像个鬼故事。”沈璧然轻轻勾了下唇,“但这对我意义非凡,这种信念陪伴我走过了很多重要的时刻,应对爸爸的离去、小山的离去、我带团队一次次攻克难关、陪第一个合伙人拿到融资、立下要回国争夺家业的决心……


    “每年四月我都会为你斋戒一个月,不吃鱼也不吃肉,饥饿让大脑清醒,那个月我会格外清晰地感知到你的陪伴。


    “现在想来,这几年我几次重要的事业突破,似乎也都是在四月。”


    车厢里一片安静,但有一股沉默而汹涌的情绪正在膨胀。


    沈璧然凑过去轻轻蹭了一下顾凛川的眼角,又轻笑一声:“不过我给glance留了一个小把戏,用来应对自己万一哪天在你忌日前后情绪崩溃,既然那天不会到来了,给你看看也无妨。”


    “glance从宋听檀的日记中习得,我很抗拒听人读书,所以它从来不会提议为我读故事。于是我写了一段和他自我学习逻辑相悖的强制代码,如果我主动的话——”


    他说着随手点开glance。


    glance一上线就立刻开始吐槽:“晚上好,璧然。宋听檀已经第一百次偷偷呼叫我问我你俩的恋情进度了,我到底能不能……”


    “顾凛川。”沈璧然打断它,低声道:“再换一本书来读吧。”


    glance的话匣子戛然关闭。


    几秒后,一连串的顾凛川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从八九岁到十一二,再到十五六岁,再到他们相爱后。


    “沈璧然,你到底还睡不睡了?”


    “睡觉吧沈璧然,算我求你。”


    “沈璧然,最后听一段就睡,好吗?”


    “然然,乖,睡了。”


    一共四段音频,最后一段带着一个模糊又亲昵的亲吻声,放完后,glance安静地自动退出了。


    沈璧然怀念地笑笑:“程序设定它在接收到我这句语音口令后,会播放这些音频文件并自动下线,二十四小时内不可以再被唤醒。这样既能给我点精神吗.啡,又可以防沉迷,是不是很天才?”


    “沈璧然……”顾凛川攥着他的手,许久才道:“你想让我作何评价?”


    “不用评价,顾凛川。”沈璧然将一根手指竖在他唇上,轻声道:“我们的过往无需评价。”


    顾凛川很听话,没有再说一个字,但他探过身来吻沈璧然,一个前所未有的很柔和的吻,他一下一下轻轻地吮着他的唇,亲一会儿就蹭一蹭额头,让沈璧然觉得很温暖,破天荒地觉得这真是一只小狗,虔诚又克制亲吻主人的小狗。


    在这只小狗即将失控前,沈璧然适时把他推开了。


    他实在不想每个周末都在床上躺尸收场。


    “数据量太小了,跑完了。”沈璧然看一眼屏幕,叹气,“压根不足以生成一个能通顺运行的语言模型。”


    “那就是没用了?”


    “也有一点吧。”沈璧然说,“可以做排异,回头再让孙静回忆一下最后那天王立山说过的所有话,也许AI能跑出来哪句话不太像他。”


    话音刚落,顾凛川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两句便皱眉问:“没扎坏吧?有吃下什么异物吗?”


    对面解释了很久,他“嗯”了声,“送来老宅吧,我看着她。”


    “怎么了?”沈璧然问。


    “然然不知道怎么回事。”顾凛川皱眉,“这周第三次了,乱啃东西。”


    “嗯?”


    “以前她从不啃东西,这周回家先是咬坏了一个感应器的按键板,又啃坏了猫房的温控器,刚才说她遛进我的书房,啃碎了笔记本电脑的删除键。”


    “异食癖?”沈璧然一头雾水,“她是不是缺什么微量元素……啃的全是按键,缺硅?”


    “不知道,体检是正常的。”顾凛川露出了一种极为罕见又似曾相识的苦恼神情。


    沈璧然仔细回忆,上一次见到同款表情还是十几岁——因为自己又一次偷吃冰淇淋过量导致肠胃炎发作。


    “我们该怎么和她谈谈?”顾凛川问他,“你能理解她吗?”


    沈璧然忽然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转过头道:“不能啊,我哪懂什么小猫的教育问题。”


    第54章


    接猫回老宅是个错误决定。


    顾凛川和沈璧然洗个澡的功夫, 小猫就把沈璧然的电脑键盘啃坏了,这次啃的是开机键,沈璧然进浴室前开着AI广告接管后台, 出来时屏幕已经黑了。


    他给下属打电话问有没有操作事故,刚结束通话,就听见身后顾凛川压低嗓音叫他:“然然。”


    一回头,却见顾凛川正掰开小猫的嘴检查牙齿, 继续用一种略带警告的语调问:“然然,为什么不乖?”


    沈璧然:“……”


    顾凛川确认小猫没事, 托起她的腋下和她强行对视:“然然, 你再这样爸爸就要教训你了。”


    “够了够了。”沈璧然立刻阻止他继续说出一些明显刺激不到小猫、但能刺激到同名人类的话, 随手拿起空调遥控器放在然然面前, 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小屁股, “这个,想咬吗?”


    然然毫无兴趣地挪开视线。


    沈璧然又让顾凛川去找一把小钳子来, 撬开一个电脑按键, 把键帽伸给然然, “喏,这个。”


    小猫立刻兴奋, 张口就咬, 但上下牙刚刚触碰到键帽,她又忽然像是没了兴致,松嘴转头故作忙碌地舔起毛。


    顾凛川和沈璧然对视一眼, 顾凛川把电脑转了个边,把esc键凑近给她。


    美女猛回头。


    咔。


    一口清脆。


    小猫顺势躺倒在顾凛川手心里,肚皮一翻,发出幸福的呼噜声。


    “可给她爽到了。”顾凛川瞥她一眼, “看来她只喜欢啃硬、脆的按键,还不能光有键帽,必须得在底座上才行。”


    沈璧然推测道:“可能她就是享受薄脆、有塌陷反馈的口感吧。”


    破案了,顾凛川随手盘起小猫的脑壳,“我问问她的医生,如果无害就啃吧,多找一些电脑来。”


    沈璧然再次感知到了自己和真正资本家之间的壁垒,“……她怎么突然就染上这种爱好了?”


    顾凛川没吭声,又盘了一会儿猫猫头,忽然低声闷笑,被沈璧然瞪了,还是没忍住说:“你小时候不也这样,隔三差五就对莫名其妙的新玩意上头,像……”


    “像什么?”沈璧然冷脸。


    顾凛川抿了下唇,正色道:“像小猫。”


    ——“别理他,像有病似的。”十几年前,沈从翡曾拉着顾凛川偷偷这样对他说。那阵子沈璧然像中邪了,突然特别喜欢藏在各种门后,在顾凛川走近时一下子跳出来,张开两只手大喊一声:“哇——!”


    顾凛川至今都保留着靠近一扇门时先瞥一眼门轴缝隙的习惯。


    门后容易长猫。


    “下周我忙。”沈璧然掏出手机下单新电脑,“你让管家看好她,别真把牙啃坏了。”


    *


    周一,glance广告接管系统一次性.交付了十家客户,正式开启首周效果监察。


    沈璧然的工作强度直线拉爆,连下楼去停车场和顾凛川一起吃顿午饭都没空,又回归了在会议室里啃汉堡的节奏。连着好几天直线距离数百米却见不到面后,他开始憧憬一个没有工作只有睡眠和顾凛川的周末。


    不料周五临下班,最后一个客户的后台数据返回来,爆ROI了。


    这家游戏公司是glance目前最大客户,对方市场部副总裁工作风格大胆进取,开放了超量历史数据喂模型,结果AI托管跑出了首周引量预估回本周期七天的惊人成绩。


    “超额放量且回本周期缩短了四倍,他们商务说这是奇迹,投手们都要失业了。”客户经理说:“他们副总想见您,说想探讨一下互动式AI有无合作空间。”


    沈璧然立即应了下来。他临时要出差开会,顾凛川也刚好因为德国一个新的管理条例要飞回去,周末计划泡汤,原本两人要一起回家,结果是一起去了机场。


    沈璧然的航班先起飞,上了飞机就收到顾凛川消息。


    【保镖在经济舱,你不用找也不用管,该干什么干什么。对了,点心盒子在包底,够吃两天。】


    顾凛川这个人真的很邪门,就这么一路车程,沈璧然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放进去的。


    他正闷头数盒子里的巧克力到底够不够吃两天,顾凛川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沈璧然,坐好了没?”


    “嗯。”


    “我给你带了出差点心盒子,那你呢?”顾凛川的语气低低的,被周围的客舱白噪音衬托得格外柔和,“有给我准备分离期慰藉品吗?”


    分离期?


    沈璧然觉得顾凛川把他和自己都当成了儿童,但他不欲拆穿,说道:“其实是有的。”


    “嗯?真有?”电话里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沈璧然怀疑顾凛川已经开始摸西装口袋了,笑着说:“我给你订了一对袖扣,快递今晚到,你登机前别忘了让人去老宅签收一下。”


    半个月前他给顾凛川订了一对钻石袖扣,有一个可以客制镌刻图案的白金底座。沈璧然原本选了微笑猫猫头,后来顾凛川偷偷截屏然然摔倒的糗态,沈璧然一气之下给退了,改成猫猫哈气图案,工坊昨天才完成寄出。


    “什么样子的?”顾凛川立刻问。


    “不告诉你。”沈璧然打了个哈欠,“等你回来自己看吧。”


    顾凛川沉默了好一阵,“那我想现在就回家。”


    真像个儿童。


    沈璧然无声乐了一会儿,听到电话里机场广播声,提醒道:“你的航班头等舱登机了。”


    “嗯,知道。”


    顾凛川起身登机。他似乎忘了挂电话,沈璧然也没提醒他,偷偷戴上耳机,听着他登机、入座。顾凛川一直都没有把手机放下,他的手指偶尔会摩挲过话筒,很轻,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偷听的人耳朵发痒。


    过了二十多分钟,沈璧然这边的空姐来提醒即将起飞,他正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电话挂断,正在听汇报的顾凛川却忽然打断了Jeff,在他耳边低声说:“平安起降,沈璧然。”


    他的话音似乎带着呼吸的热气,喷在话筒上,让沈璧然心跳停滞了一瞬。


    “我就飞两个小时,你才要平安起降,顾凛川。”


    顾凛川笑说:“这趟航班出了国境就有网络了,我会随时报备的。”


    晚上沈璧然抵达酒店,顾凛川刚好有网。空中wifi不是很稳定,他发长语音一段一段地给沈璧然读东西。这次他用德语读童话故事,沈璧然听不懂,但还是很顺利地枕着低沉的嗓音入睡了。


    项目谈话很顺利,沈璧然和副总谈过一次后立即把自己的商务总监和两个开发主管也喊了过去。两边交涉业务边界,敲定大致开发方向。顾凛川只在德国停留一天就回国了,但沈璧然的短出差却变成长出差,忙得天昏地暗。等一切基本落定已经是隔周周四的晚上,他困得睁不开眼,和顾凛川打电话说明天再最后去敲一下项目时间线,晚上就飞回去。


    “那我订明天中午的机票。”顾凛川说,“我去接你一起回来,你明晚想吃什么?”


    顾凛川前两天已经提过好几次探班申请,但沈璧然实在抽不开身,都拒绝了。这会儿他不想再扫兴,就默认了某人的大费周章,闭着眼睛点菜,可菜名还没报完就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睁眼时才清晨四点,天色朦胧,套房里一片安静。


    他瞪着高高的天花板,大脑有些空白,花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在哪、这几天做了什么。


    意识回笼后,他突然觉得饥肠辘辘,身体和精神都在疯狂呼喊,急需摄取一点顾凛川回回血。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雷厉风行地开始洗澡、打包行李,给商务总监和开发主管留言说自己先跑了,而后立刻改机票。


    上午十点半,沈璧然一身西装,清爽干练地出现在了光侵总裁办,杀了正要动身去机场的顾凛川一个措手不及。


    “顾总。”沈璧然立在办公桌前,一派商务风度,“我来向股东做月度业绩汇报,顺便申请一下资源帮助。”


    顾凛川原本都站起来了,又被他一句话加眼神按回了座椅里,把很久不见的人盯了足有一分钟才开口,“吃早饭了吗?”


    沈璧然伸手敲敲他的办公桌,“业绩汇报,顾总。”


    “行。”顾凛川又气又好笑,语气柔和:“沙发上坐着汇报吧,沈总。”


    沈璧然习惯站着讲事,他专业、干练地回顾了浔声首批AI业务的上线表现和回款情况,又简述了新项目的预期投入和ROI,期间顾凛川一直看着他,偶尔垂眸扫两眼他递上的数据简报。


    十分钟的汇报,顾凛川听完后道:“你的表现大幅超预期了,沈总。”


    “当然。”沈璧然挑眉,“显而易见。"


    顾凛川把那薄薄一张纸翻转两下,沈璧然见他似乎若有所思,问:“想什么呢?”


    顾凛川随意地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我在想,我要是真靠和你的对赌协议提前完成了考核任务,以后是不是能在爷爷面前腰板硬一点。”


    “腰板硬了要干什么?”


    “下次他发脾气叫我回去处理烂摊子,我就可以说,不,我要先回家拆沈璧然送我的礼物。”


    沈璧然一愣,这才发现顾凛川看表为虚,展示为实。他送给顾凛川的袖扣此刻已经稳稳当当地别在了衬衫袖口上。


    顾凛川只给他瞥了一眼,就又放下手臂,西装袖子遮住了那枚璀璨的钻石袖扣。


    看似淡定持重,实则又爱显摆又要藏着。


    “我会让公关部采买一批媒体。”顾凛川说,“glance首战业绩亮眼,必须好好和业界炫耀一下,如果你不介意,叫底下人整理几个可披露的数字发给Jeff。”


    不等沈璧然作答,顾凛川又问:“你刚才说要什么业务资源支持?”


    “浔声AI试点项目得快点启动了。”沈璧然立刻道:“我需要光侵出面,让浔声团队配合我们推下去。”


    “没问题,你点兵,我帮你牵头。”顾凛川从容点头,又问他:“还要什么?“


    沈璧然安心了,“没什么了,就这些。”


    “就这些?”顾凛川听起来有点失落。


    “嗯?”沈璧然随意地坐上他的办公桌,伸手拿起他桌上多出来的那只水晶小猫摆件把玩,“那再来点吃的,我早饭还没吃。”


    顾凛川起身绕过桌子到他面前,“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搞点。”


    熟悉的松木玉兰香缭绕,沈璧然把水晶放下,两手撑在光滑宽大的办公桌上,身子微微后仰,笑看着面前的人,“行啊,搞点他们老板来尝尝。”


    顾凛川低沉地“嗯?”了一声,随即就被一只小猫爪子勾住了领带,被扯着弯下腰,舔舐了嘴角。


    “我睁开眼睛就在赶路了,好急。”沈璧然低声在他耳边说,“顾凛川,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讨厌分离期。”


    第55章


    十几天的分离期是一剂可怕的药, 顾凛川在周五上午提前结束一周的工作,驱车回了沈家老宅。


    顾凛川总是很久。


    而沈璧然实质上很难取悦。如果得不到那只手直接的爱抚,他要到很后面才会突然被快.感淹没。沈璧然贪恋延时满足, 所以他总是格外放纵顾凛川。


    日落前三十分钟,金色柔和的光线穿透阁楼上的窗,把沈璧然发梢上的汗珠吻得璀璨。顾凛川又挺了一次腰,在他耳边问:“偷偷改机票, 沈总,以后是不是得让你的保镖向我报备行程了?”


    沈璧然已经神思恍惚, 贝齿抵着下唇, 发出湿漉漉的、困惑的一声轻哼。他无暇思考顾凛川说了什么, 自顾自地道:“换一种, 太深了。”


    顾凛川倒像是得到了夸赞, 用一种温柔的闲聊语气道:“侧面确实容易一些,是不是?”


    蓝紫色渐变的天际映在背后窗外, 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某种蛊惑人心的毒药, 他低头吻沈璧然湿透的发丛, “诚实一点,你很喜欢的。”


    喜欢和求饶之间只隔一线。


    沈璧然从线的一头被迫跨越到另一头, 求到嗓音嘶哑也没得到宽恕。年少时他答应顾凛川永不欺骗, 后来他食言,顾凛川很生气,气到患上了被欺骗妄想症, 所以这次临阵改航班便也被强行扣上了半欺骗性质的罪名。顾凛川不肯饶他,但心疼他嗓子,就从他西装内侧抽了那支雕刻小猫的钢笔出来,让他咬着。


    虽然沈璧然中午一到家就被喂了过量的甜食, 但结束时还是怀疑自己低血糖了,钢笔滚在枕边,笔帽不止松脱到哪里去了,笔尖在枕头上滚出大片墨迹。他身子变得很轻,大脑空白,蓝调时刻的耳鬓厮磨仿佛就在几分钟之前,但外面天色已经漆黑一片。


    沈璧然眩晕地看着天花板,心想,惩罚和奖励之间也只隔一线。


    事后的沈皇帝绝难伺候,顾凛川花了很久来安抚他。后半夜,沈璧然丝血复活,搂着猫喝他的鱼片粥。小猫很困,鱼的鲜味都闻不到了,摊在怀里四仰八叉睡得极不雅观。


    沈璧然一边揉她小肚皮一边处理着今天被耽误的工作,顾凛川在一旁看得很无奈,“你是CEO,沈璧然,哪有CEO亲自又盯商务又陪研发的?”


    “刚起步的公司就是这样。”沈璧然说,“glance技术力太高,就算资金充足也很难立刻规模化增员,你知道硅谷的Massive吧,他们的CEO Harrison也花了一年多才能抽身出来专注管理。”


    顾凛川思忖片刻,“你们和Massive的产品研发是不是有点像?”


    沈璧然自己就是Massive初创期核心研发人员之一,他对Massive太了解了,要说两家公司模型的区别,他能演讲五个小时。但他懒得对外行费口舌,顾凛川这么问实质上是在问他要多久才能清闲点,于是他说:“研发方向不同,但需要的人才团队很像,所以我至少也得累个一年多吧。”


    顾凛川点头,没再追问。


    *


    隔周,光侵拉起了浔声和glance的合作项目。


    Jeff发给浔声的会议日程是下午三点,发给沈璧然的却刻意晚了十分钟。沈璧然带着下属三点十分“准时”抵达,一推门,会议室长桌已经坐满人。


    不仅有浔声的十几个人,光侵都来了六个,Jeff和四个高级投后总监顺次列座,顾凛川坐在上首,亲自压阵。


    这个阵容诡异得有些可怕,但沈璧然只停顿了一秒,便从容地走到顾凛川左手边唯一空位坐下,朝对面的沈从铎点头致意,“我们开始吧。”


    拉会的是Jeff,但点兵的是沈璧然。沈璧然在幕后听了一个多月浔声的业务汇报,已经把各职能线上的大头兵了解得差不多,今天他点来的全是技术骨干,就算沈从铎多带两个战略经理,但主讲人是沈璧然这边的开发主管,两边技术交流拉起来,管理线上的人压根插不进话。


    期间,那两位战略经理试图打断质疑,被光侵的投后总监看了一眼,偃旗息鼓了。


    技术探讨推进得很顺利,沈璧然听到中途就确定自己判断正确——浔声的腐朽只在管理线,技术根基依旧夯实,等他择日把这棵百年大树狠狠修剪一番,来年春风一过,便又是枝繁叶茂。


    沈总心情不错,索性又临时提了几个额外的数据库,要求浔声一并开放接入权限,刚说完,桌子底下,就被一只不安分的脚碰了一下。


    全是刻意,没有偶然。


    皮鞋微凉,鞋尖从他西裤的裤管下探入,一下一下轻轻蹭着他的脚踝,若即若离,却流连不去。


    沈璧然来之前只做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倒是没有做被性骚扰的准备。


    他抬眸看向顾凛川,顾凛川平静地转过头与他对视,“怎么了沈总,是征询我的意见吗?”


    沈璧然用眼神警告他。


    “我没意见。”顾凛川说着,脚尖从沈璧然裤管里出来,隔着裤子用脚背轻拍了两下他的小腿,“就按你说的办吧。”


    顾凛川收回脚时,对面沈从铎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沈从铎似乎察觉到了桌下的小动作,立刻看向沈璧然和顾凛川,把他们之间纠缠的眼神看得真切,脸色顿时变得古怪,僵硬地转过头,说:“光技术上可行没用,AI互动工具入驻可能引来用户反感,我们得先做用户调研,延后一个月吧。”


    “没这个时间了。”沈璧然利落地驳了他,“直播用户的黏性在主播,不在平台,我不觉得会有AI舆论风险。退一万步说,glance之前就用宋听檀语言模型亮过相,大众印象很好,即便AI有舆论风险,也未必会在glance身上体现。”


    沈从铎道:“可一旦有了舆论,再想回头就很难。”


    “沈董,别忘了,浔声实质上是我的家业。”沈璧然把“我的”二字咬得很重,笑容友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会为了glance做出损害浔声根基的事,我的两份产业只会在协同效用下各有收获,你放心吃股利就好了。”


    这一番话毫无道理,气势却壮。沈璧然越俎代庖太过,就连技术人员都察觉到气氛微妙,三方人员各自起身离开,Jeff最后一个出去,带上了门。


    沈从铎气得不轻,不敢瞪顾凛川,只能瞪着沈璧然,讥讽道:“你刚才在桌子底下干什么?”


    沈璧然愣了半秒,意识到他把动作双方的角色误会了,但不反驳,只耸耸肩道:“这都能发现,你眼睛装了X光么。”


    他此刻的笑容像小时候一样顽劣,却更挑衅和无法无天。沈从铎似乎被迫想起了很多从前被他顶撞、捉弄的糗事,更怒不可遏,“看来那些八卦小报没有造谣,沈璧然,你背后做了多少肮脏事?为了在浔声和我呛两句,真是不要脸了。”


    “你说笑了,沈家现在还活着的,哪有要脸的人?”沈璧然起身垂眼睨着他,“对了,沈如鑫呢?这么大的项目,市场部总监面都不露,你不会把他关起来了吧?”


    提到沈如鑫,沈从铎的瞳孔迅速缩了一下,沈璧然将这一瞬的变化尽收眼底,轻笑一声,“怎么,怕儿子在外面招摇,给老子露出马脚吗?别紧张,大伯——”他直勾勾地盯着沈从铎,“堂哥只比我大一岁,你开始接触王立山时他还没成年呢,记不住什么。”


    会议室仿佛一瞬间被抽成真空,沈从铎瞠目瞪着他,许久,从牙缝间一个字一个字挤道:“你说什么混账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沈璧然笑得像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我懂就够了。我会努力,争取早点让你也听懂。”


    顾凛川这时站起身,会议室门也随即被从外面推开,一行保镖矗立在门口。


    仿佛在真空中有一座泰山压下来,无声无息,但千钧之重,不容反抗。


    顾凛川抬起一条手臂,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让沈璧然先走,而后落后半步跟着。


    他们走到门口,沈从铎忽然又开口,“顾总,沈家养过你十年,你现在享受沈璧然对你委身相求的滋味,就不怕沈家长辈在天之灵发怒吗?”


    他声音洪亮如钟,但沈璧然却只听到了一句很无力的、还在试图挑拨离间的屁话,径自头也不回地离开。


    但顾凛川却住了脚,转回身道:“你误会了。我和沈璧然的事,他六年前就和伯父伯母坦白过。沈爷爷缠绵病榻时,想必也听得耳朵起茧子。沈家上下,不知道的只有你而已。”


    “你!”沈从铎震怒起身,“你们——”


    沈璧然都走出去十来步了,闻言又掉头回去,想看一眼沈从铎精彩的表情。


    可惜顾凛川高大的身体挡在门口,他什么都看不见。成年人的体面让他无法拨开顾凛川探头观察,但还是很不甘心。


    顾凛川回头用眼神安抚他,示意他走近一点,继续淡然道:“从前你在老宅出洋相总是怪我,其实每次做坏事的都是沈璧然。但刚才开会时,倒真不是沈璧然,是我。”他停顿片刻,转身离开,沈璧然在他腾出位置的空档默契地走过来,迅速欣赏了半秒沈从铎震怒又惊惶的表情。


    沈璧然努力抿着唇走进电梯,四名保镖要跟进来时被顾凛川用眼神阻拦了。


    电梯门关,沈璧然立刻笑出了声。


    其实今时今日,他对沈从铎的仇恨早已超过了孩童时期单纯的敌对,但这种幸灾乐祸仿佛已经是肌肉本能。看沈从铎吃瘪于他而言就像吃一块小蛋糕一样,是大脑最直白的快乐反射。


    “就这么开心?”顾凛川无奈又纵容,末了也跟着勾了勾唇角,抬手揽了一下沈璧然的腰,说:“今晚有个局,砚声、聿桁、淮铮都在,喊我去,但我晚上的时间是沈总的,不知道沈总愿不愿意一起?”


    沈璧然记得今晚约了宋听檀去吃日料,掏出手机,随口问:“什么局?”


    “朋友聚会而已,砚声买到了一瓶山崎55,大家一起尝尝。”


    沈璧然已经点开了和宋听檀的聊天记录,果然没记错,日料就约在今天,位子都订好了。


    他正要说让顾凛川自己去吧,宋听檀忽然给他弹了条消息。


    【听说你要请我吃鱼:喵喵,日料改约吧,我有点肠胃炎。】


    【听说你要请我吃鱼:抱歉抱歉,下次一定。[小猫求饶.jpg]】


    沈璧然打字关怀了两句,叮嘱他少喝冰酒,点头道:“我晚上没什么安排,那就一起吧。”


    第56章


    沈璧然晚上加了一会儿班, 顾凛川来他办公室等。


    顾凛川的等待很安静,但等沈璧然终于起身拿西装说可以走了时,发现他的写字台、书架、茶几上到处都多了些小玩意。水晶小猫、松木玉兰古龙水、极光冰川玉雕……还有好几枚然然的相框——每一张照片里, 入镜的不仅是猫,还有一只人类的手。


    看似临时起意,实则有备而来。


    顾凛川一言不发等他做出反应,那样淡淡睨着他的神态在他心头勾出一丝微妙的撩拨, 很心动,是沈璧然年少时都未曾体会的心动——年少时顾凛川爱得太过小心翼翼, 而现在有了更绝对的安全感, 便彻底暴露出占有欲和炫耀心。


    比如那对钻石袖扣, 顾凛川已经连续戴了一整周。不难预见, 会一直戴到拥有下一对他送的袖扣为止。


    沈璧然不喜欢铺张, 可他还是在去聚会的路上,假借工作为名, 一口气给顾凛川又下单了十几件礼物——袖扣、领带、衬衫夹……每一样他都挑得很用心, 兼顾了顾凛川的风格和自己的审美。考虑到某人的作恶前科, 领带他特意挑了布料最柔顺丝滑的几款。


    车子停稳,沈璧然刚好收起手机, 想着那几条领带, 无意识地转了下手腕。


    顾凛川下车揽了一把他的腰,“手腕怎么了?”


    “啊?”沈璧然冷不丁地有些心虚,用笑容伪装, “拿手机久了,有点酸。”


    “是么?”顾凛川狐疑地审视着他,“怎么感觉你在搞鬼。”


    沈璧然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你雷达失灵了。”


    顾凛川在身侧轻笑几声, 一边拿起他的手腕替他揉着一边说:“现在我更确定你有鬼了,沈璧然,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沈璧然:“……”


    被侍应生引领的一路上,沈璧然依靠在心里复盘开发方案来净化内心,等总算平静下来,恢复清冷的沈总神色,他们也刚好来到包房外。顾凛川挥手让侍应生下去,替他推开了门。


    门刚开一条缝,沈璧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不早说沈璧然可能来啊?!”


    沈璧然抬起的脚又放了回去,顾凛川看他一眼,默契地随之停住动作,手撑着门,让门保持被轻微推开的角度,往旁边挪开半步。


    沈璧然走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看,果然,坐在沙发里的是宋听檀。


    那枚盛放山崎55的水晶酒盒摆在茶几上,几位老总在聊事情,没太在意,但宋听檀那双眼睛就快长死在酒盒上了,从沈璧然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想起身离开,但又坐了回去。


    “应该不能吧。”他自我安慰道:“顾总要带人,肯定会提前说的。”


    “那不一定。”裴砚声摇头,“我们带人得和他打招呼,但他带人不需要和我们说。”


    “啊……这样……”宋听檀又瞟了一眼那瓶酒,问裴砚声:“那你说沈璧然可能会来的依据是什么?”


    “刚才我们一直在聊天,才看到顾凛川发过消息说他要来晚点。”祝淮铮替裴砚声作答,乐不可支:“消遣局,他来的时间从来都没定数,也不会提前打招呼。今天还特意说:‘陪人加班,晚一会儿’,我真的会笑死。”


    沈璧然立刻看向顾凛川,顾凛川无事发生地挪开了视线。


    宋听檀又吞了口吐沫,“那也不一定是陪沈璧然加班吧。”


    酒心不死啊。沈璧然心道,不到黄河不落泪。


    裴砚声掀起眼皮淡淡朝他一瞥,“你不是和小沈总关系很好么,怎么还怕他……”


    话没说完就止了,往宋听檀背后看去。


    沈璧然无声地走入包间,用眼神示意几个人不要出声,站在宋听檀身后垂眸看着他。


    宋听檀浑然无知,“我本来约他吃日料,临时把他鸽了,还说肠胃炎犯了,唉……算了我还是跑吧。”说着拿起外套就要起身,还没完全站直,就被一只熟悉的手臂搂住了肩,按回沙发里。


    宋听檀猛回头。


    “肠胃炎怎么样了?”沈璧然笑眯眯地问,“准备跑哪儿去?”


    “沈璧然?!”宋听檀浑身一个哆嗦,满目悲凉:“……对、对不起!”


    *


    侍应生拿了六只杯子,但只倒了五杯酒。宋听檀摊着两只空空的手心在大腿上,有些打蔫。


    顾凛川几人一边品酒一边聊天,祝淮铮喝得快,很快就又叫了一轮续杯,侍应生添完酒,放回酒瓶时,沈璧然见宋听檀瞥了一眼酒瓶,见酒所剩无几,很有紧张感地把小眼神在那几人身上来回溜达。


    周聿桁似乎对幼稚的朋友玩闹没什么兴趣,祝淮铮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裴砚声也保持了沉默,宋听檀到处瞥一圈,最终选择朝顾凛川使眼色。


    顾凛川似乎有些好笑,偏过头对沈璧然耳语几句,替他求情。


    沈璧然没吭声。


    几秒钟后,顾凛川朝宋听檀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宋听檀的无语震耳欲聋,沈璧然无端想起那个土拨鼠表情包,立即垂眸抿一口酒掩盖自己收不住的笑意。


    宋听檀凑到他耳边小声讲道理:“我还以为今晚是有钱人的聚会,没想到食物链顶端是你,你这么发达了,应该给好朋友格外优待,怎么还要制裁我啊。”


    沈璧然瞥他,“那你说,六年的友谊,五十五年的威士忌,孰轻孰重?”


    宋听檀迟疑那一秒,沈璧然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当然是五十五年的威士忌。


    好在这家伙还没酒虫上脑到把心里话说出来,“嘿嘿”干笑两声,又在他耳边道:“我错啦,你比酒重要多了,原谅我,给我尝一口。”


    在宋听檀这边,沈璧然向来是很好哄的,而且在外面总要给大明星留面子,他正要把开玩笑拿走的酒杯还给宋听檀,就见裴砚声一边把头转向另一侧和顾凛川说话,一边似乎漫不经心地把自己那杯酒往宋听檀面前推了一下。


    嗯?


    沈璧然后知后觉——自己忙工作忙昏头了,竟然才品出不对味。


    “你怎么来了?”他问宋听檀。


    宋听檀抿了下唇,“裴总拍下了这瓶酒,约人组局时我刚好在公司,听到了,就厚着脸皮跟来了。”


    裴砚声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末了只对沈璧然点了下头就又转回去。


    “宋听檀——”沈璧然朝他眯了眯眼,“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宋听檀连忙摇头,低声说:“裴砚声确实对我比对别的艺人好一点,主要是我俩这个关系,当家艺人和老板之间,你懂的,互利共赢,各取所需嘛。”


    “真的?”


    “真的!我俩谁也不欠谁,我发誓!”


    沈璧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找侍应生借了手套,亲自给宋听檀倒了一杯。他想着之前尘晖晚宴上,裴砚声不喜欢旗下艺人过量饮酒,料想宋听檀未必好意思要第二杯,于是索性第一杯就多给他倒了些。


    “沈璧然你真好。”宋听檀笑得眉眼弯弯,凑过来说:“下辈子还和你做好朋友。”


    宋听檀急着品酒,甜言蜜语说得很敷衍,凑也没完全凑过来就又坐回去了,话音漏出一半,原本在聊天的顾凛川和裴砚声同时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都是欲言又止,末了又继续说起话来。


    朋友聚会各聊各的。沈璧然观察下来,发现周聿桁和祝淮铮确实不太对付,他们在当初那场乌龙相亲宴上还装一装,今天则是完全不遮掩,祝淮铮十句话有八句阴阳怪气,剩下两句则是赤.裸的人身攻击。周聿桁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烦了就会呛回去。他们就这样平和又尖锐地吵着架,一边相互攻讦一边谈了几笔要一起做的投资。


    沈璧然今天谈定浔声的合作,心情放松,又喊侍应生开了一瓶龙舌兰,比平时多喝了几杯。


    顾凛川见他心情好,便让侍应生拿来一条木盒,打开是几支雪茄,低声问他:“尝尝吗,应该是你喜欢的口味。”


    沈璧然正要伸手,余光却见另外三人微妙地交换了个眼神。


    心思念转间,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之前在天台上,顾凛川抽了一支和他一样的烟,他那天就看出来顾凛川是新手装老道。不过他以为顾凛川起码是能接受烟味的,不至于像小时候那么排斥。但看他朋友的反应,没跑了,顾凛川还是没变,只是为他破了例。


    沈璧然一颗心化成了一滩,温热,又有点酸。他垂眸两秒,抬手推了那枚雪茄盒,说:“不要,我戒了。”


    顾凛川投来困惑询问的眼神,他干脆道:“本来只是偶尔抽一根放松,但最近都没什么烦心事,闻着烟味突然烦了,索性戒了。”


    顾凛川点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很少评价沈璧然的决定,只让人把雪茄盒收起来,和沈璧然碰了下杯。


    自从glance成立,沈璧然几乎没有了需要喝酒社交的场合,也很久没陪宋听檀拉练,酒量退化。酒过三巡,他已略有两分醺意,便放下杯子,和祝淮铮谈了几个合作方向。祝淮铮有很多构想,有一些他觉得确实可行,有一些还要再考量。


    正想约祝淮铮择日详谈,宋听檀凑近对他说:“经纪人还在车里等我,我去个洗手间就走了。”


    沈璧然点头,让他戴好帽子口罩。等宋听檀走后,沈璧然不经意一垂眼,却看见被宋听檀遗落在沙发上的手机还亮着屏。


    从小到大,除了随便玩顾凛川的手机之外,他从不碰别人手机,无论是父母还是好友,他都很注意信息避嫌。


    但此刻聊天框顶端的名字实在太惊人,他瞥到一眼后本能地挪开视线,而后对着空气呆了几秒。


    “顾凛川。”他转头拉了一下顾凛川的衣角,“手机给我一下。”


    顾凛川似乎很享受被他拉衣角,勾着他的食指玩了一会儿才把手机递给他。


    沈璧然解了锁,顺着顾凛川的聊天列表点开裴砚声的个人资料——微信名就叫“裴砚声”。


    他惊魂未定地又挪动眼珠子瞥一眼身侧那只手机。


    一样的头像,但在宋听檀的聊天框顶端显示的名字却是“AAA恨海情天裴老板兼威士忌金枪鱼进货商”。


    最新的几条消息就发在几分钟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明天有通告,别喝了。】


    【截止到你请我喝这次酒,咱俩之前的交易已平。一笔勾销,少管我。】


    【怎么又……】


    【什么叫又,你说话注意点。】


    【山崎55我拍了两瓶,等下次你来我家,顺便把那瓶拿走吧。】


    【……你是说完整的一瓶?一整瓶??】


    【ok?】


    【……okok】


    沈璧然指尖颤抖,想往上再翻翻,但终究还是不敢再翻了。


    虽然他实在很想知道这两人是在“ok”个什么鬼玩意,但他更怕揭晓答案。


    后面周聿桁也来和他探讨合作事宜,他都回得心不在焉。终于到局散,沈璧然回到车上第一件事就是调出glance。


    glance一如既往元气满满:“晚上好,璧然,你终于想我啦。”


    “嗯嗯,问你个事,你说——”沈璧然回忆起当初glance问过他的问题,抛回给glance:“宋听檀现在还是处男吗?”


    车厢里静谧了几秒。


    许久,glance严肃道:“你这个问题,和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都让我的神经网络打结。”


    一旁看手机的顾凛川淡淡开口:“反正我估计砚声不是了。”


    第57章


    沈璧然酒醒了, 天也塌了。


    他给宋听檀打电话问恨海情天裴老板的“ok?”是什么意思,宋听檀支支吾吾发出几个语气词就开始装信号不好,再打过去, 关机。


    顾凛川正从书架上给他挑睡前读物,“他自己没捋清楚的事,你问也没用。”


    “你都知道什么?”沈璧然抽了一本杂志卷成筒比在他脖子前,“坦白从宽, 裴砚声是不是全和你说了?”


    顾凛川主动把脖子抵在书筒上,“砚声在家里受气长大, 内心阴暗, 从来不和我们聊个人感情。”


    沈璧然皱起眉头, “内心阴暗啊……”


    “我只知道他最近不正常, 毫无缘由放过大家七八次鸽子, 打电话也不接。起初我们都以为他童年的压抑终于在人生自由后爆发成抑郁症了,但和他见面说话倒觉得比以前开朗了不少。他第一次对着手机微笑那天, 祝淮铮逼着他去做了精神测定, 确认没有得躁郁症。”


    顾凛川说着, 抽走沈璧然用来胁迫他的武器,吻了一下沈璧然的手, “对了, 前阵子我看某个导演很不顺眼,就让裴砚声并购了尘晖,多给那家伙安排点出差项目。所以尘晖原本也只是他投着玩的, 明明走个过场交给职业经理人就好,但他现在每天都去尘晖上班,我想这就像我放着欧洲金融市场的火烧眉毛不顾,跑去关心浔声业务一样诡异。”


    沈璧然呆滞了很久, “你先等等——某个导演,白翊??”


    难怪他欠白翊的一顿饭至今都没请上,虽然确实因为他忙而推迟过两次,但后来他又邀请过白翊十几回,每回白翊不是在西藏高原勘查就是在哈巴雪山采景。


    他尚且没消化完这荒谬的故事,就被顾凛川搂到身前。顾凛川一手从身后环着他的腰,另一手隔着他继续在书架上挑选,说道:“那时我迷茫无助,只能用这些曲线救国的法子。但把这些招数全使上也没用,沈璧然,刚重逢时你好绝情,你告诉我假住址,却约他来你家里吃饭,你只让我送你到停车场,却和他半夜三更在宋听檀家楼下遛狗,我在车里坐着看你们,给你打电话你还骗我,我当场受过一次刺激,隔几天看狗仔新闻还要再被捅一刀。你带他去我为你准备的酒吧玩,还要把收录着《草莓》的那本诗集送给他,那可是十八岁那年我特意买回来收藏的,沈璧然——”大手捏在沈璧然侧腰上的力道加重了些,顾凛川用身体轻轻撞了他一下,“你自己说,这对吗?”


    “……”沈璧然:“说自己迷茫无助前,先让你那里冷静一下,别蹭着我。”


    “抱歉。”顾凛川却贴得更近了,“悲愤也是一种刺激。”


    正常的朋友交往被某人的添油加醋扭曲得没边了,沈璧然正欲和他好好说一说道理,顾凛川却自觉地松离了他,纳闷道:“怎么少了本书?”


    原本插得紧密严实的书架似乎宽绰了些许,顾凛川手指探进去比了比,刚好是一本书的厚度。他把书脊从左到右顺次点过,皱起眉,“我记得这排书架上也有一本摩格的诗集,怎么不见了。”


    沈璧然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记错了吧。”


    “不可能。”顾凛川这回真冷静了,仔仔细细把书目又过一遍,“我们回老宅第一晚我还翻过那本诗集,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那就是你看完扔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者被然然弄走了。”沈璧然打了个哈欠回到床上,“非找那本干什么,你今晚打算给我读诗吗,还是说有什么东西在那本书里?”


    顾凛川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最终道:“也不是,只是偶然想起来了。”


    “哦。”


    那个暴雨夜,沈璧然偶然发现了写下“丢掉的小狗很想你”的诗集。


    他太了解顾凛川了。顾凛川可以对他说很多情话,会直接当面说自己是一条小狗,但在一个独自感慨的夜晚,严肃又感性地写下、写完又藏回书架的这一句话,大概是永远不打算让他知道的,改天想起说不定还会销毁证据。所以沈璧然偷偷把那本书转移回了自己公寓,当成时隔多年的一封情书珍藏了起来。


    顾凛川忽而转过头,警惕地看着他:“你看过没?”


    沈璧然内心略有惊慌,但这次他装得天衣无缝,皱眉道:“都哪年的书了,别纠结了,今晚就读基督山伯爵吧。”


    “……好吧。”顾凛川找出基督山伯爵,又低声道:“回头我让人仔细找,不可能丢。”


    沈璧然:“嗯嗯嗯,找吧。”


    筋疲力竭后,沈璧然窝在顾凛川怀里,困倦地问:“那块墓碑还在工具房吧,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凛川闭着眼答:“年底带你回德国,之后我们会修建自己的房子,我会单独用一个房间来摆它。”


    “……”


    沈璧然默默把被子拥紧了点。他想,墓碑有单独的房间,那本“小狗情书”也应该有,于是说:“那我也要一个空屋子,当储藏间。”


    “当然,你随便挑,但……”顾凛川睁开眼,“你要储藏什么?”


    沈璧然翻个身背对他:“保密。”


    “神神秘秘的……”顾凛川迟疑道:“沈璧然,我不会还有别的碑吧?你在美国也给我立墓了吗?”


    沈璧然:“……睡着了,别说话。”


    *


    礼拜一清早,glance播报完天气,说道:“璧然,昨晚我遍阅全网宋听檀的八卦,试图找到一点他的桃色绯闻,但是没什么收获。我猜测他的神秘嘉宾是个资本家,在狗仔们张开的嘴里塞满了钱。”


    沈璧然沉默地搭配着他的早餐卷饼。


    “这件事先放一放,等我捋着富豪榜把年龄长相匹配的人选锁定后再来和你分享。”glance说:“我要和你说另一件事,因为一些关联词,我在找八卦时意外看到一些怪东西,和你公司的风评、你个人的风评也许有关。”


    “什么东西?”


    “来自一家很糊的媒体发布的稿件,基本无人关注,不排除是为了凑KPI发了狂忘了情。”


    “简言之,涉及你和另一家硅谷AI公司的CEO,Harrison。”


    沈璧然立即道:“诬陷我们有关联交易?”


    顾凛川同时问:“胡编他们是绯闻男友?”


    “……”


    “……”


    他们对视一眼,两相无语,一起看向手机屏幕。


    glance弹出那篇文章,一边介绍一边自动下拉。


    “点赞数只有10,评论只有3条,一个罗伯特,两个发情感语录的水军。


    “文章主题是【天才都活在同一个世界】,中国AI传奇和硅谷AI传奇是校友也是密友。


    “第一张照片是斯坦福学生社团四年前的圣诞party,溯源到你某个同学当年的推特上,你和Harrison在照片角落里喝酒碰杯。


    “第二张是Massive成立第一年,有人拍到你蹲在园区咖啡厅门口逗流浪猫。这张照片原本来自介绍Massive的媒体稿,记者保留了你这个路人多半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第三张就比较自由心证了,这几个月Harrison在外网点赞过好几篇对你公司和你个人的报道。”


    沈璧然还没来得及做出分析,就被顾凛川握住了手。


    顾凛川神色还算平静,但语气略低沉,对glance道:“Harrison长什么样,调出来照片看看,资产多少?情史呢?”


    沈璧然:“?”


    “嘿嘿,我已经连夜替你分析过啦。”glance换上宋听檀眉飞色舞又不得不小声蛐蛐的语气:“顾总,我跑了一下沈璧然爱上白翊和爱上Harrison各自的概率,爱上白翊的概率高出十倍!所以你可以放心,既然你赢了白翊,当然也能赢Harrison。”


    沈璧然难以置信:“疯了吧,你每天到底花着我租GPU的钱在算些什么东西?”


    顾凛川保持沉重:“我不认同,爱情充满偶然,相爱的概率大小没有传递性。”


    glance:“okok,那我换种说法。沈璧然会平等地把每一个白人从自己的恋爱对象范畴中剔除,根据宋听檀六年里对他的理解,他爱上老外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顾凛川这才如释重负:“谢谢,很有帮助。”


    沈璧然:“??”


    glance无法说出这条新闻哪里诡异,但它认为一家成立两年、始终半死不活的媒体,不该有能力搜齐这么精细刁钻的三件小事,最终却又只轻飘飘地产出一个下饭都嫌无聊的“天才总混一个圈”结论。


    顾凛川在被沈璧然勒令关闭恋爱脑后,迟缓地思考了半分钟,“我确实能想到一种很糟糕的舆论走向……”他话到一半又顿住,叹气,“抱歉先停停,沈璧然,我真的非常在意,你和Harrison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Massive初创期隐名开发者之一……”沈璧然无力道:“但那只是我为自己开公司练手,它上了正轨后我就退出搞glance了。我之前手上还有一些Massive的股份,几经融资后被稀释到不足2%,上个月底我已经全都出售给Harrison,现在我们毫无关系。”


    沈璧然说完后立刻受不了地问:“能不能别用看然然学会捕猎的表情看着我?”


    “欣赏你的能力是人之常情。”顾凛川为自己辩解,他总算恢复了冷静的思考,“那就很好推测了,幕后的人选择在社媒上起势,就是要发动用户舆论,想想用户对什么问题最敏感?”


    “信息安全。”沈璧然叹气,“看来我大伯宝刀未老,竟然能查到我和Massive之前的关联。”


    顾凛川斟酌后摇头,“像你这种很早期就退出的技术人员没那么好查,浔声在美国没有企业主体,他没有任何合法途径获取你个人的就业和纳税信息。我更倾向于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恐怕他找人挖遍了你在美国公开网络上的踪影,强行拼凑了一个故事出来而已。”


    沈璧然再三思量,选择按兵不动。等过一周,到周五,鳄鱼终于浮出水面,话题爆出来了。


    虽然没有实锤,但捕风捉影在发酵之下,沈璧然仍被认为与硅谷AI公司CEO有密切关联。涉及复杂的行业问题,大众满头雾水,只愿意听自媒体带的节奏。几个科技区博主牵头,一起发出质疑——如果glance未来获取大量中国用户数据,是否存在暗中出售给Massive的风险。


    下班前半小时,浔声公关部发来警告邮件,风口浪尖上,AI互动工具的舆论风险被亮了红灯,浔声要求紧急叫停合作。


    图穷匕见。


    第58章


    虽然早有预判, 但看到浔声公关部气势汹汹的邮件,沈璧然还是气笑了。


    向外国公司倒卖用户数据是犯罪,正当公司哪敢碰这种红线。可大众永远是盲目的, 即使无凭无据,他们也会添油加醋、真情实感地给有心人当枪用。


    沈璧然不得不承认,沈从铎确实有手腕——glance和其他科技公司不同,它当初平地起高楼是靠搏大众关注, 所以也注定比别人多背负一重舆论枷锁,时时刻刻面临审判。


    虽然手段粗糙, 但沈从铎实在把这个七寸找得很精准。


    没一会儿, Jeff就带着一盒小花曲奇来敲他的办公室门。


    “沈总, 老板说你收到了浔声公关的邮件。”Jeff笑盈盈地拆开盒子, 戴着手套在满满一盒曲奇中挑出最完整、最酥脆的一枚, 盛在点心碟里端给他,“不要生气哦, 我马上发邮件替您斥责他们出气!”


    沈璧然原本已经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 一听这话不禁笑了, “人家亮红牌是合规操作,你凭什么斥责?”


    “想骂人还怕找不到理由啊, 我去, 我可是老板言传身教——”Jeff瞥了眼门口,似乎怕顾凛川突然出现,压低声道:“具体就不方便展开了, 反正您等着看。”


    他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没一会儿,光侵总裁办的邮件就发出来了。


    沈璧然点开查看——短短十分钟,Jeff给对方列出三宗罪。


    第一宗, 三方项目,浔声单向叫停,邮件未抄送光侵,通讯违规。


    第二宗,内部终止战略级项目,没有提前发起股东决议,流程违规。


    第三宗,下午交付的报表涵盖这次合作项目的预算,但项目已经喊停,财务违规。


    每一条都荒唐,但每一条都占理。


    措辞尖锐严厉,字字句句如同掌掴,看得连沈璧然的心跳都不由得变重了两拍。


    他默默地从屏幕后抬头看Jeff。


    Jeff笑容羞赧,“略得老板皮毛而已。”


    沈璧然森森道:“……谢谢,没有想夸你……们。”


    顾凛川正在和欧洲开会,抽出空来,亲自在这封邮件上回复所有人,让浔声负责人明早七点到光侵当面解释。


    “我老板好帅!”Jeff立即掏出手机,兴高采烈地给自己调了一个明早五点半的闹钟,“明天礼拜六,沈总好好睡觉不要加班哦,我之后会把面斥他们的录音发给您。”


    “……谢谢。辛苦了。”沈璧然略作思索后又叮嘱:“沈从铎就好,不要难为打工人。”


    “您是天使吧。”Jeff抹了一下眼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明白明白,老板邮件不是说了吗,负责人!至少也是沈如鑫。”


    被Jeff一打岔,原本升高的血压又掉了回去,沈璧然一脸莫名其妙地拿上那盒没吃完的小花曲奇下班走人。


    等着开发主管返回方案的间歇,他在车上继续关注glance的舆情。


    雪球滚得很快,才几个小时,话题已经破开科技圈,上了全网热门。


    沈璧然忽然有些后怕,还好他在glance正式跑业务前已经把股份全部出手,有了主动割席的举动,比从始至终毫无关联更容易澄清,否则,他就真要被沈从铎强按着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但决定转手股份无非是一念之间。对模棱两可的事,人的决策就像抛硬币,再抛一次未必有相同结果,所以如今的有惊无险实则是走了大运。


    顾凛川伸手在他脸颊上戳两下,“沈总,想什么呢?”


    沈璧然回过神,“glance这次的处境其实很凶险,对吧?”


    顾凛川挑眉不解,“嗯?”


    “如果我没抛掉股份,glance就百口莫辩。沈从铎这步棋很刁钻,我只是侥幸胜他一步而已。”


    “沈璧然,停。”顾凛川伸手按住他脑门,“我承认老天爷总是偏爱你,但就算你没有出手股份,这事也很好解决。”


    “怎么弄?”


    “买了Massive啊。”顾凛川轻松地说着,调出一份文件发给他,“上次你说Massive花费一年半才拉出一支成熟团队,又说你们需要的人才相似,我就让Jeff做了一份并购可行性分析。结论是确实可以直接把他们买了,作为glance的北美分部,既可以提效你的公司成长和我们的恋爱体验,又可以免除一切舆论风险……沈璧然,为什么用看鬼的眼神看着我?”


    “顾凛川。”沈璧然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只会用钱解决问题吗?”


    顾凛川也很费解,“能用钱解决且赚更多钱,为什么不用?”


    “……”沈璧然茫然了一会儿,“但如果Harrison知道了,会坐飞机过来眼泪汪汪地瞪着我,痛骂我卑鄙无耻见利忘义。”


    顾凛川微妙地抿了下唇,“你很在意他怎么看你吗?”


    “……?”


    事业脑经营者和恋爱脑资本家注定是无法交流的。


    沈璧然原本还想阐释两边的业务差异,见他这副样子直接放弃了,改换策略道:“也不是不行,但一旦glance过早实施跨国并购,我就需要投入更多精力,可能要操劳不止一年。哦对了,我还要Harrison协助度过业务摩擦期,他可能得在我办公室外拥有一张自己的桌子。”


    话音落,车厢里响起一声清脆的文件粉碎音。


    顾凛川把Jeff花费两周完成的报告删了。


    “还是按照你的原计划处理吧。”他利落地说道:“把股份转让证明发给Jeff,让他和公关部去应对。”


    沈璧然笑得很明媚,“好。”


    *


    沈璧然想,沈从铎一定以为他要通宵达旦,紧急处理这起公关事件。


    为此,他把原本周末要加班的另一个项目会延期到了下周,坚决度过一个绝不碰工作的周末。


    吃过晚饭,他说要看电影。


    老旧的投影仪已经失去了响应能力,他用手勾两下没反应,踹了两脚也不行,遗憾地叹气,“用电视凑合一下好了。”


    顾凛川端着一盘草莓过来,伸手一按他的脑袋,“我来解决。”


    当年的说明书已经褪墨,顾凛川找到对应型号的电子说明书,把仪器拆了又重装,折腾两个多小时。


    投影仪在黑暗的屋子里照亮一簇灰尘时,沈璧然像个小孩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


    “顾凛川!你大学都学了什么?不会是电子维修吧!”


    顾凛川走过来把遥控器交给他,“本硕都是文学相关,但时间被压缩了,一共只读了三年半。”


    沈璧然拿着遥控器有些发愣,“你学文学有什么用?”


    “自有我的用处。”顾凛川回过头看着他,“问我为什么学文学之前,先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学算法?”


    沈璧然定睛和他对视几秒,转身用叉子扎了一只草莓塞进他嘴里,“扯平,看电影。”


    顾凛川笑着把草莓咽下去,转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弄我一脸。”沈璧然不乐意,“给我擦了。”


    于是顾凛川又用脸颊和他蹭了蹭,两个人把草莓汁平摊抹匀了。


    沈璧然被顾凛川搂在怀里选片,时不时用脑袋蹭一下顾凛川的脸颊,电影列表被他从头翻到尾,最后胜出的竟然是一部动画片。


    “就看《黑猫警长》。”他正气凛然,“小时候看一次就被爸妈禁了,现在我自由了。”


    顾凛川闻言有些犹豫。


    沈璧然看《黑猫警长》是他到沈家的第二年,在白猫班长牺牲后,一向温顺懂事的沈璧然一下子变成一个得不到玩具就撒泼的小孩,用尖叫和疯狂抽打空气来表达抵触。


    沈从翡和温姝都被儿子的异常吓傻了,那晚最后是顾凛川把沈璧然哄睡着的,一整晚,沈璧然都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死死地攀着他,沈璧然还在梦里偷偷哭,一边嘟囔着“不要分开”,一边把腿也骑上来。


    大概也是在那时,他就隐隐地意识到沈璧然非常恐惧和朝夕相处的人分离。


    “看不看?”沈璧然扳住顾凛川的下巴,“你不敢吗?”


    顾凛川最终还是用一个头顶吻纵容了他,“想看就看吧,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非说一只耳长得像沈从铎,叔叔教训你,结果他一转身,你和阿姨就一起捂着嘴乐。”


    沈璧然也想起来了,“他确实很像,越老越像了。”


    空调开得足,沈璧然披着一条小毯子,从后脑勺蒙到全身。顾凛川在身后抱着他,看着看着他们就彻底嵌在了一起。


    沈璧然特意挑选了结局的部分,想看时隔多年自己还会不会为相同的剧情感到恐惧。看到最后一次抓捕一只耳的行动,他精神高度紧张,在顾凛川怀里绷紧了脊背。


    手机忽然震动,他无暇分神,仓促伸手挂断。


    却一不小心,无知无觉地按下了接听。


    大洋彼岸的温姝早上起床就看到glance在国内的舆论,想关心一下儿子的事业,结果猝不及防看到了疑似自己从前的房子,客厅沙发上,儿子拿一条毯子当斗篷,被一个肩背宽阔、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搂在怀里,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


    那对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投影画面,温姝沉默地分辨了半天,判断是一部动画片。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出现幻觉了,竟然一下子梦到十几年前——当年家里那两只小的就是这样一个搂着另一个蜷在一起看动画片,除了人拉长了、肩膀拉宽了,竟然没有任何变化。


    变化来了,沈璧然突然尖叫一声,两手抓着毯子扥得更紧,毯子把脸挤成窄窄的一道,而顾凛川则飞快低头拨开毯子亲了亲他的脸颊。


    “没事的,宝宝。”顾凛川用很轻、又很亲昵的语气哄他。


    她徐徐地深吸一口气,自己挂了视频。


    *


    深夜,顾凛川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见沈璧然靠在床头放空,神情有些呆滞。


    他忽然后悔纵容沈璧然重温这部动画,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完了,顾凛川。”沈璧然对着空气讷讷道。


    顾凛川俯身吻他微微湿润的长发,“不会的,一个动画片而已。”


    却被沈璧然一把抓住手腕。


    “不是动画片。”沈璧然仰头,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我刚才发现,看动画片时,我和我妈完成了一个长达四分四十二秒的视频聊天。”


    顾凛川沉默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几秒,沈璧然仿佛亲眼见证了国际顶尖财团继承人无声的崩溃。


    许久,顾凛川抬手按了一下他的头,捞起他的手机,“别慌,我和阿姨打个招呼。”


    深更半夜,顾凛川脱下家居服,开始仔细挑选西装。


    “会太正式吗?”他选定了一套最纯正的黑西装。


    沈璧然有点犹豫,“她应该能接受我们复合,但不会这么快就想看到我们结婚的样子吧。”


    顾凛川立刻又换一套颜色浅一点的,“这样呢?”


    沈璧然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声说:“其实我觉得你打个电话就好了,毕竟小时候你穿背心我妈也见过。”


    “沈璧然。”顾凛川转头看向他,“能一样吗?这是我第一次以你未婚夫的身份面对伯母。”


    “第二次。”沈璧然轻轻指了指手机,“刚才已经算一次了。”


    顾凛川:“……谢谢,很有安慰效果。”


    沈璧然拒绝加入这场尴尬的通话,但还是光着脚溜下了阁楼。


    他鬼鬼祟祟地把书房门推开一条缝,一边竖着耳朵偷听,一边心里感慨自己这六年的成长全部作废,又一棒子被打回了小时候。


    小时候顾凛川管温姝叫“阿姨”,这次他开口叫的是“伯母”。


    温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如何称呼他,顾凛川便又改了口:“抱歉阿姨,刚才沈璧然误触了手机,我在陪他看黑猫警长,我们都没发现视频接听了。”


    温姝闻言有些无奈,“他都几岁了,还看那玩意。”


    “他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害怕了,而且我陪着他。”顾凛川低声解释,“沈璧然确实长大了很多,阿姨现在还好吗?”


    温姝说:“我很好,加州日照充足,很宜居,有空时让璧然带你来玩玩。”


    “好。”顾凛川立即响应,“您下周什么时间方便,我们去拜访您。”


    疯了吧。


    沈璧然在门后探了个头,用口型对他说:我下周没空。


    顾凛川视而不见。


    温姝这回真笑了,“凛川,我本来有点紧张,当年仓促把你送走后,一别多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才好。但看你好像比我还紧张,反而让我好了一些。”她说着舒了口气,“怎么样,听璧然说你也是今年从欧洲回国的,还适应吗?”


    “嗯,起初工作很满,有些无聊。”顾凛川像小时候回答她问题那样自然又严肃,“这阵子好了很多,和沈璧然一起去了不少新开的餐厅。我们把老宅买回来了,每周都一起回来过周末。对了阿姨,我们还养了一只小猫,她最近喜欢啃键盘,明天管家就会把她送过来,到时候让她啃给您看。”


    沈璧然:“……”


    这一定是顾凛川有生以来最没有逻辑的一次“汇报”。


    沈璧然无语又有点想笑,视频里温姝已经很不拘束地笑出了声,“好,春节时我会回国,如果你到时候在中国,我们就一起。”


    顾凛川道:“好的阿姨,我来安排。”


    沈璧然以为这场温情又离谱的对话要到此为止了,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温姝稍微低沉了语气:“所以,你们还是重新在一起了,是吗?”


    沈璧然刚提起的脚尖又放下了。


    门里面,顾凛川说:“对不起阿姨,当年一走了之,没有给您和叔叔一个交待。但是,是的,我们又重新在一起了。”他稍作停顿,“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但无论如何,现在我可以绝对保证我们的安全,请您相信。”


    “我相信。”温姝立即说,“沈璧然也对我说起过,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查些什么,但无论真相如何,凛川,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沈家当年突遭变故,我和你叔叔手忙脚乱,很多事情处理得太粗糙太狼狈,不求你能谅解,只希望你们两个小的都能从当年的阴影中走出来。”


    “会的。”顾凛川声音低了些,“会的阿姨,我们会一起把事情都处理好。”


    “你们羽翼丰满了,但事发当年还是小孩子,不要太把我这个大人隔离在外,也可以找我商量商量,当然,看你们的意愿。”温姝笑了笑,“等你家长有空,可以安排我们见个面?晚一些吧,我最近在抢救给沈璧然的草莓田,现在是关键时刻。”


    “好的阿姨。”顾凛川说:“祈祷您有个好收成。”


    “祈祷沈璧然有个好收成吧,到时候寄给你俩一起吃。”


    温姝笑呵呵,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沈璧然心有余悸地溜回床上,以为这事结了,不料温姝直接给他弹了条消息。


    【沈璧然,解释。】


    沈璧然偷换概念,把和沈从铎相关的信息整理好,一股脑发给她:【请看。】


    发完直接关机,睡觉。


    第二天清早,沈璧然就接到了温姝的电话。


    大洋彼岸已是深夜,温姝听起来有些疲惫,“当年我有怀疑过会不会是内鬼,但只是一闪而过的直觉,没有证据,你爸说绝不可能,我自己也觉得确实太天方夜谭。”她揉着鼻梁,“算了,不讨论人心,只分析事实。我也对王立山出发去机场前接你爷爷前的场景有印象,因为他确实说了句奇怪的话。”


    沈璧然一顿,“被小山绊到后那句?”


    “嗯。”温姝回忆着,“他对孙静说——那你找人修一下狗窝吧,修好前别让两个小少爷接近。”


    “这句话到底哪里怪?”沈璧然皱眉,“我的AI也把这句话甩了出来,判定异常率很高,但无从得知原因。”


    温姝轻声细语道:“王立山是很懂分寸的人,从不插手开车之外的事务,更不用说吩咐管家和保姆做事了。当年他和孙静掩饰得也很好,日常几乎没有交流,所以他突然对孙静吩咐这么一句,我也觉得有点意外。现在回想,太刻意了。”


    沈璧然问:“当年的狗窝修了吗?”


    “修了,那天刚好有工人在修花圃,他前脚走,我后脚就让工人把狗窝修了,我亲眼看着他把板子拆开重钉的,没有什么信件。”温姝分析道:“时隔这么多年,既然沈从铎敢把房子卖回给顾凛川,我相信他当年也仔细翻过。”


    沈璧然垂眸,“嗯。”


    “我再捋一捋思路,想到其他疑点再和你说吧。”温姝叹了口气,“沈璧然,你那点心眼全都用在你妈身上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沈从铎那些勾当,没工夫琢磨你。”


    “是你自己说要一起调查的。”沈璧然小声争辩,“谢谢妈妈,再见妈妈。”


    沈璧然以为温姝要消化很久,没想到才傍晚,温姝又把电话打来了。


    “您不会一晚没睡吧?”沈璧然真的有些愧疚了,“抱歉,我不该一股脑都……”


    “家里是不是有一个工具间?”温姝打断他,“在车位最里面,有个半废弃的小房子,我记得是这样。咱家人好像从不进去,只堆放了一些多余的建材和维修工具。”


    沈璧然凝滞两秒,一下子站了起来。


    听到修狗窝,每个人都会关注狗窝,而会忽略修这个动作。


    他心跳很快,“有的,而且顾凛川没翻过工具间,沈从铎很可能也没有。”


    那是一个昭然存在,但却被所有沈家人习惯性忽略不见的盲区。


    第59章


    在一切关键节点上, 沈璧然总是相信直觉。


    在温姝说出工具房时,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汗毛竖立, 冷锐的风一道又一道,在脑海里呼啸盘旋不止。


    他听到弃他多年的命运终于来敲门。


    “慢一点。”顾凛川跟上来,大步走到他身前半步,握住他的手, “证据如果有,它就在那, 只有它等待的人能找到。”


    于是沈璧然明白过来, 这一刻, 顾凛川和他一样被直觉击中。


    他无意识地回握, 被顾凛川领着穿过院子, 又一次推开工具间陈旧的门。


    墓碑的事说破后,顾凛川就让人把碑运回了自己的别墅暂时安置。沈家老宅现在只用来过周末, 工具间实在没必要保留, 沈璧然之前发现然然挺喜欢钻这地方, 暴雨也要溜过来玩,就计划把它拆了改成猫咪乐园。设计师出的几版方案都不太满意, 所以目前还是老样子废弃着。


    “这地方挺神奇。”顾凛川宽慰地拍拍他的手背, 随手摸一把工具台上的灰,“当年沈家内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唯独这里常年无人照看。现在也是一样, 就连大家找证据时都会刻意忽略它。”


    沈璧然沉默地扫视房子里的每个角落。到处都是灰尘、木屑,只有操作台上方挂工具的墙没有遮挡,其余每一面墙都被各种堆叠的建材挡住,架子上也堆满杂物。


    门咯吱了一声, 沈璧然回头,和拱进来的小猫对视。


    “咪。”


    ——人,我也来玩玩。


    沈璧然在心里琢磨证据可能存放的位置,只仓促地对她微笑了一下。


    小猫不在意人类的敷衍,没一会儿就不知道钻哪玩去了。


    保镖们进来把建材清空,由于害怕损坏不知会夹在哪的证据,所以处处小心,从傍晚一直干到十二点,也才清了一半。


    “从这个乱的程度来看,沈从铎肯定没碰过这。”顾凛川环着沈璧然的腰,温声道:“你先睡觉好不好,明天继续?”


    沈璧然其实很急,但他也不想让几个保镖通宵干活,只能点头。


    他往外走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然然呢?”


    “然然?”顾凛川一愣,他压根没看见猫进来,回头扫了一眼屋里,又看向保镖。


    几个保镖都茫然摇头。


    “我刚才看见她进来了。”沈璧然“啧啧”了几声,也没见猫影,“可能出去了吧,我去找找。”


    但房子门窗是关着的,院里也没有,沈璧然绕了一圈没找到猫,又回到工具间。


    保镖们已经走了,顾凛川喊了几声“然然”也没动静,只能给然然的管家打电话。


    管家发来一段小奶猫呼救的音频。


    尖锐又奶气的小猫叫立刻在屋子里响起,一声接一声,没几秒,堆在杂物柜和墙之间的板材缝隙里就一下子拱出一大坨毛。


    然然是呼噜呼噜响着现身的,似乎很急着前来安抚小猫,顶着一脑袋灰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嘴里还叼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光线昏暗,沈璧然一打眼差点晕过去,以为它又叼了只大甲壳虫。


    他略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正要喊小猫吐掉,却见顾凛川蹲下,从猫嘴里把东西拿了出来。


    然然很不乐意,被哄了几声才不情不愿地撒嘴,转头舔两下手手。


    顾凛川拿着那东西,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璧然一眼。


    沈璧然愣住。


    那是一支老旧的录音笔。


    笔身上有四个薄膜按键,已经全部被咬碎塌陷,其中三个碎槽里积着灰土,显然是之前咬的,第四个则是新的破损。


    顾凛川深吸一口气,“看来我们同时找到了然然咬键盘爱好的源头,和——”他顿了下,“极大概率,王立山留下的证据。”


    他说着把录音笔翻过去,笔身背面有一个奔驰的标志。


    沈家当年接送两个小的就是一辆奔驰商务,这应该是4S店送的贴标小礼品,而平时负责送车去养护修理的人就是王立山,也只有他会拿着这些小东西。


    录音笔的按键已经被然然啃碎,但内存芯片依旧完好。第二天上午,沈璧然就拿到了复原文件。


    “王立山准备得很周密,这支笔是录满的,新闻、儿歌、相声、保险谈话,反正全是他的障眼法,Jeff把其中的有效音频单独截了出来。”顾凛川把然然抱过来放在沈璧然怀里,而后挨着他坐下,按下了播放。


    录音环境很安静,几乎没有底噪。


    很莫名地,沈璧然想起爷爷的办公室。那年沈鹤浔去国外出差了很长一段时间,办公室都是两兄弟在用。他只听了几句就几乎可以确定,沈从铎就是在爷爷的办公室和王立山完成的这段谈话。


    沈从铎语气平和,像在随意交代一件工作小事。


    “再确认一下,我们是达成合作的,是吗?”


    “嗯。”


    “那你可以开始做心理准备了。”


    王立山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时间?”


    “等人回来就可以了,到时候你自己找机会。”沈从铎顿了顿,“但不要拖,沈家最近刚好在处理别的事,我想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它办了。所以越快越好,如果我发现了合适的时机也会联系你,所以你要随时做好准备。”


    “有人配合我吗?”


    “没有,你就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独立完成并不难,多一个人搅进来反而麻烦。”沈从铎解释得很耐心,叮嘱道:“人都会有恐惧,会有犯傻,在危急关头决策失误很正常,所以我只想一切都发生得自然一点、正常一点,明白吗?”


    “嗯。还有吗?”


    “要利索,狠一点,别留下不必要的痛苦。”


    “知道了。我女儿呢?”


    沈从铎语速快了起来,“哦,忘了和你同步最新情况。肾源已经有匹配结果了,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都挺合适,我会优中选优。手术专家的资料,你在我这里看过,应该自己也查过,是美国最顶尖的教授团队。医学上的事虽然没有百分百,但我保证,在‘人为’的部分,她会得到最周全的。至于后续疗养、落户上学,这一辈子我都会照看到底,她们娘俩不会吃苦的。”


    “对你而言,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告别的机会。”他又停顿了下,恢复很慢的、意味深长的语气,“不要告别,不要给她们留下任何,可能让我觉得如鲠在喉的东西,这是为她们好,明白吗?”


    录音里响起布料摩擦音,王立山似乎在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一下一下,缓慢而焦灼。


    “立山,这一切都是你我之间开诚布公的利益交换,我们是你情我愿的合作伙伴,没必要互相背刺,明白吗?”


    “今天回去,你可以和孩子妈妈隐晦地打个招呼,以后就别再接触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沈从铎的声音忽然像是贴到了话筒上,“做事之前,会有人一直看着你。我提前为这种不体面的监视道歉,但我也需要一些安全感,你要理解。”


    王立山沉默了许久,音频里是漫长的空白,沈从铎的脚步声又远了,在远处走来走去,由着他思考。


    足足过了十来分钟,王立山才又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沈先生……您一定……决定要这样吗?”


    沈从铎似乎猛地一下扭过头,“你说什么?”


    王立山深呼吸几次,喃喃道:“您想要的也就是家产吧,老爷子这两年身体已经不太行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在遗嘱上做手脚,或者到时候想别的办法,谋利的路子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他死呢?”


    沈从铎的声音倏然冷了下来,“如果你是这种合作态度就算了。我放弃肾源,你和孙静好自为之,丑事被发现了也别来求我。”


    王立山的声音打着颤,“他是您父亲啊,不管怎么说,他把您从小养大,倾注了这么多心血培养您……”


    脚步声猛地靠近,王立山的话被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


    音频里传来重重的一声撞击音。


    “倾注心血?哈,他倾注心血到底是要培养我,还是要给沈从翡培养一个能干的手下?你也跟了沈家那么多年,看不出老爷子偏心偏到哪里去了吗?这个家、这份家业,老爷子要是活得短,就全是沈从翡的,活得长,保不齐全是沈璧然的。”他一把抓起王立山,声音贴近,低沉如蛇蝎,“不怕告诉你,对我而言,杀了老东西,毁了沈从翡和沈璧然,要比争这份家业更重要。“


    话音落,小猫忽然从沈璧然腿上跳了下去。


    沈璧然为这陡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心脏颤栗,大腿上的热源跑了,冷汗蒸发,让他顷刻间打了个哆嗦,他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脊背僵硬,如坠冰窟。


    即便真相早有答案,即便他已经和顾凛川把个中利害、动机、人心,一点一点推敲无数遍,可当他亲耳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鲜血淋漓难以直面。


    顾凛川用力握住他的手。


    宽阔的掌心比往常更烫,沈璧然本能地把另一只冰冷的手也握了上去。


    音频里又一次陷入漫长的沉默,沈璧然的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脊背滑下。


    他在很可笑地紧张,很可笑地期盼王立山选择拒绝。


    不知过了多久,王立山嘶哑道:“好……那就按您的意思。”


    沈璧然垂着的视线颤了一下。


    时间的河流终究不会以人的意志回溯。


    沈从铎轻笑了一声。


    “你能认清形势就好。”他的声音又温和下来,一下一下抚着王立山的肩膀,摩擦声听起来像一条蛇盘在人身上,一边恶毒地嘶叫,一边绞紧身体,“不过你提醒了我,既然提到沈璧然,我想你最好是同时……”


    沈璧然此刻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但握着他的那只手却一下子变得僵硬,他抬头,顾凛川目光如利剑,直直地投射向播放界面。


    “我我我……我、我做不到……我……”王立山像是被吓傻了,接连后退几步,喉咙里发出一串破碎压抑的声音,“两条,不,三条,三条命太重了,沈先生,你让我害董事长,我权当用我的贱命偿了他,可你要我一口气背三条命,我哪抵得上?这个报应会回到我女儿身上的,我、我不干了……”


    “三条?”沈从铎语气一顿,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王立山也一下子意识到,立刻说:“是,璧然小少爷和凛川小少爷形影不离,您是知道的吧,带上他就是带上凛川,三条人命,我……”


    “那就算了。”


    沈从铎一下子改了主意,走到他面前,温和地笑了两声。


    “那你当我后面的话是开玩笑吧,还是按照原计划。”他一字一字道:“出了这个门,你就把这些话都忘了。但记住,务必不要伤及顾凛川,别问为什么,知道太多对你们一家没好处。”


    对话结束后,还有一段长达十分钟的自白。王立山把那些年沈从铎和他的所有经济往来、利益交易一一列举,他心思缜密,甚至口述了自己计划作案的手段,他设想了三种伪装自然车祸的可能,其中一种就是当年的事发经过——在遇到快速急行会车时,通过伪造决策失误加速冲撞。


    “我是万死难辞其咎的罪人,我会进入畜生道,转世投胎也不配为人。但这些事情和孙静、孙恬恬都没有关系。”


    这是他录下的最后一句话。


    播放完毕,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静。


    沈璧然的两只手都被顾凛川捧在手心里,可它们依旧很冷,好像怎样捂也捂不过来一样。


    许久,他轻轻喊了一声“顾凛川”,又说:“我知道回不去了。”


    “现在也很好。”


    顾凛川沉默地起身,像儿童时那样,面对面轻轻抱住了他。


    第60章


    顾凛川的怀抱宽阔、温暖。


    他揉着沈璧然的颈, 这是一种不出声的哄人方式。揉了一会儿后,沈璧然觉得自己就像卸去防备的然然一样,变得柔软, 任由摆弄。


    去美国的第一年,沈从翡的重度抑郁让全家都痛苦不堪。而沈璧然比父母更多背负了一重爱人死去的镣铐,在一个难眠的夜晚,他溜出房间, 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喝了半瓶烈酒,靠那不知是困还是醉的一点眩晕感, 哄着自己去睡。


    刚爬上床, 卧室门就被推开了。


    沈从翡走过来按亮了他床头的小夜灯。沈璧然压根来不及用被子遮住自己通红的眼, 只好喊了一声“爸”。


    已经要靠药物度日的沈从翡仔细看了他一会儿, 又吸了吸鼻子, 闻到了酒味。


    “怎么了然然?”他挨在床边坐下,摸了摸沈璧然的头, “怎么回事, 得抑郁症的是我, 但爸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更难熬?”


    就在前一天,沈从翡还因为犯病而痛苦地用头撞墙。可这一刻, 他顶着脑门上磨烂、磕破的伤痕, 毫不掩饰狼狈,但温柔平和一如当年。


    让沈璧然忽然意识到,无论这个男人有多破碎溃败, 但他依旧是父亲,父亲永远温暖、永远可靠,永远无条件地提供支撑。


    沈璧然被一种久违了的,莫大的安全感拥抱。


    “我想顾凛川了。”他轻声说出实话, “爸,我好想顾凛川。”


    “爸给你读书吧。”


    “可我没办法接受别人做他为我做过的事,对不起。”


    沈从翡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摸着沈璧然的头,过了很久才说:“然然,你的童年和少年结束了,你的人生里不会再第二次拥有一个顾凛川了。”


    沈璧然带着哭腔“嗯”了一声,“知道的。”


    沈从翡抹了一下他的眼角,“但你拥有过凛川,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感受你们曾有过的幸福。得到与失去一体两面,既然得到过,那也接受失去,好不好?”


    沈璧然垂眸不语,他不想告诉父亲他是真正地、永远地失去了顾凛川,沉默许久,轻声问:“爸后悔过吗?”


    沈从翡都要走了,又回过头,“嗯?”


    “爷爷之前说你太宽厚温吞,活在乌托邦里,很难在现实安然度日。”沈璧然提起沈鹤浔多年前说过的话,“你有没有后悔过,要是早点提防大伯,也不会被那点卑鄙手段陷害到这一步。”


    沈璧然其实是在问自己。


    他好后悔,赶走顾凛川,无异于强行把他绑上那架失事飞机。


    自以为是的决定终究被命运一掌掴面。


    沈从翡看了他很久,摇头说:“我觉得对不起你和你妈妈,我愧疚,但不后悔。”


    “躲不掉的是命运,我接受命运,但不改变自我。”


    沈璧然从顾凛川的怀里抬起头,低声说:“我在那一刻才知道,爸爸从来没有被打败。他痛苦,但他蔑视痛苦。那是他抑郁症最严重的时期,但那天我就有直觉,他会好起来的。


    “他后来一直陪我学习,也关注浔声,他做了很多很多改善业务的方案,还有AI创业的商业模型,其实很多glance的初始想法都来自爸爸。


    “后来他抑郁症几乎算是好了。如果没有意外中风,大概会支持我一起回国的。”


    顾凛川揉着沈璧然的后脑勺出神,隔很久才“嗯”一声,“怎么想起这些了?”


    沈璧然深吁一口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因为有一瞬间的感觉很像。


    他听完录音后被顾凛川抱在怀里哄,就像回到了那个深夜。


    世间苦痛与人心狰狞分明就在那,如鬼影贴身,不许他视而不见。


    可他却依旧感到安全,依旧深知被爱。


    “我想用最快的方式了结仇怨。”沈璧然说。


    顾凛川垂头轻轻亲一口他的鼻尖,“好。”


    *


    谈话里的那段争执,不知是王立山良心未泯的流露,还是他刻意留了一手。但他总归是诱导沈从铎明确说出了要杀死沈鹤浔的话,从动机到决心,字字如钉,铁证如山。


    周一清早,glance委托第三方发布了沈璧然曾在Massive供职、离职、股权获取与售出的公证。


    人们回归理性思考。虽然总有一群人出于各种见不得光的心理曲解、叫骂,但沈璧然不再理会。


    他只陈述事实,不屑打舆论战。


    光侵要求浔声开董事会再次决议和glance未来的合作,并且把这次合作定义为“战略级业务升级”,沈从铎一头雾水,但不能不从,仓促拉起董事会,所有人一起在会议室等顾凛川,可既没有等到他本人,也没有等到他线上入会。


    迟到十分钟后,Jeff推开会议室门,保镖在会议室外驻守,沈璧然独自大步而入,径直走到留给顾凛川的位子上落座。


    “我代表光侵。”他说。


    沈从铎拍案而起,可尚不及开口,沈璧然就拿起遥控器,把对赌协议文件投到了大屏幕上。


    “祝淮铮与顾凛川签署了一致行动协议,各位都已经知道了,顾凛川因而获得浔声最高的投票权。而我,glance和光侵已经签署了业务对赌,条款之一,浔声相关业务决议,他要和我商量,并会在一年之后,通过换股把浔声的所有股份转手给我。”


    “所以,浔声的一切业务,实际上的最大决议权在我。”


    沈璧然轻轻抬眸,看着震怒的沈从铎,语气平静,“你坐下。”


    沈从铎一动不动,距离太近,沈璧然清晰地看见他额角血管鼓起的全过程。


    从容一笑,“不坐算了。”


    两名保镖进来沉默地拿走了沈从铎的椅子。


    沈从铎瞠目结舌,视线扫向长桌两侧其他董事。


    在座都是人精,微妙的气氛让他们之中没有一人草率跳出头。


    沈璧然也跟着一起环视一圈,而后轻轻一笑,“好久没来这间董事会议室了,上一次还是十几岁。现在多了几个素未谋面的前辈,也有面熟的叔叔阿姨,各位,别来无恙。”


    “我公司还有别的会,长话短说。”沈璧然椅子一推起身,“今天把各位请过来,一是这份对赌协议存在已久,虽然glance还未上市,我没有义务公开这份协议,但想来涉及公司未来一年的决策,我不希望各位作为董事还含糊不清,所以前来知会一声。”


    “二是glance和浔声未来的合作,我代表顾凛川再次确定推进。不要说glance的舆论已经解决,即便没有,我就是要做这个业务,板上钉钉。如果各位真有疑问,所有人愿意拧成一股绳来唱反调,那好,烦请再拉起一次董事会来否我。”


    “第三,也是我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立在门口的Jeff进来,给沈璧然递了一叠文件。


    沈璧然看也不看,抬手把文件往桌上一抛,纸页从长桌一端散到另一端。


    他语声干净利落:“我已经同步递交监管和公安,清查这六年来沈从铎和沈如鑫父子的全部灰色交易和经济犯罪行为,涉及事案都在这里。”


    “沈璧然!”沈从铎怒而拍桌,“你疯了!这些都涉及浔声的上市财报审计,你要毁了浔声!”


    “是的。”沈璧然冷静地转头看向他,“这些交易一旦提交,哪怕你本人就此离开浔声,浔声在五年之内都别想再报挂牌上市。所以一年之后,五年之内,浔声将成为glance的一个在线娱乐事业部,五年之后是否独立上市,看业绩表现。”他视线利落地从沈从铎脸上离开,又扫视一圈长桌两侧,“也看各位的表现。”


    终于有一位董事开口,“什么意思?”


    按持股,那是排第四位的大董事,也是浔声老臣,是抱过沈璧然和沈如鑫、沈璧然小时候喊过很多年叔叔的人。


    沈璧然了解当年这些中立派的行事逻辑,他客气,但不容置疑:“意思是,当年沈从铎诬陷我父亲虚报业绩掩盖决策失误、挪用公款等多项罪名,搅动董事会站队,强行排挤他退出公司,当年这些全部是内部决议,现在我要拉起公安和检方起诉审查。”


    “还有一个意思是——”他倏然转头,目光对上沈从铎:“我对当年我爷爷沈鹤浔的遗嘱存疑,我要重议遗产分配,最首要的,就是浔声的股份。”


    沈从铎怒极:“你爸已经死了!”


    沈璧然朗声道:“可我还活着。”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狗崽子,你就算拿到公司又能干什么?”


    “我要破旧立新。”沈璧然说:“破你的旧,立我的新。”


    “破旧立新还是非法牟利?”沈从铎冷笑,“glance和Massive牵扯不清,还敢开口要求接入浔声数据,司马昭之心我还没跟你算!”


    “你算。”沈璧然让着他,“立刻拿上你所有的证据去告,我等警察上门。”


    “沈璧然!”沈从铎怒极上前半步,“你不要在这里仗势欺人!”


    保镖立即进门,可沈璧然在他们走近之前抬手,一把干脆利落地把沈从铎推开,自己岿然不动,“我仗谁的势?”


    “顾凛川!”


    “错。”沈璧然从散开的文件中抽出一张重又拍在桌上,“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清楚,我仗的是谁的势!”


    “沈从铎,我站在这里是爷爷给我的底气,从我十六岁开始,爷爷亲自为我立海外信托、顾家受他委托代缴保管。八年十亿,这样一个人,你敢说如果他真来得及亲自立遗嘱,会没有一处写上我沈璧然的名字?”


    沈从铎难以置信,向后踉跄半步,一把将文件抓起来看。


    从沈鹤浔到顾远峰,再到顾凛川,一连串的亲笔签字让他顷刻间被刺激得目眦欲裂。


    沈璧然回国以来和沈从铎明里暗里交锋数次,这是头一回真真正正看他失了态。


    沈从铎几下将那张复印件撕得粉碎,抬手一扬,“那你告!你重议!真能查出个什么来,你要什么就拿走什么!”


    “好,这是你说的。”沈璧然说。


    剑拔弩张的会议室忽然安静。


    沈璧然沉默地注视了沈从铎片刻,抽出西装胸前口袋的一支钢笔。


    那不是顾凛川送的情侣笔,而是一支钢笔型播放器。


    录音只截取了沈从铎对王立山宣泄嫉妒和杀人决心的一小段。


    但沈从铎才刚听了几个字,那双眸中就迸发出极度的恐惧,他浑身颤栗,一把抢走了那支笔。沈璧然由着他,亲眼看他把那支笔踩碎,依旧平静。


    虽然还没播放到关键内容,但沈从铎的反应让一切不言而喻。董事们面面相觑,会议室鸦雀无声,只有满脸通红的沈从铎粗重的喘气声。


    “你们出去。”沈璧然看着沈从铎,对其他人发号施令,“今天开始,到遗产重分配结果判定前,我将代表顾凛川和沈董事长暂管浔声所有业务。警方会陆续找你们了解当年的情况,还请各位不要离京。”


    沈从铎抬起一双血红的疯狂的眼:“你这是……”


    沈璧然靠近他,轻声打断道:“我这是逼宫,是篡权,是仗势欺人,是踩你不得翻身。”


    等会议室的人走散了,他才又拉过董事长的座椅,轻轻落座,看着沈从铎。


    “我们其实很像,都不是善人。”沈璧然轻声说:“所以我对你也不会有任何血亲间的心软。沈从铎,我会要你死,会不计一切代价、不在意任何人眼光,一定让你听到六年前就该响起的枪声。”


    “但你涉案复杂,你会经历一段非常漫长的侦查羁押,你会有充裕的时间回忆故人。”


    “等判就好,不必忧虑斡旋。沈如鑫也跑不掉的,杀人的勾当虽然缠不上他,但这些年的经济犯罪、诱.奸未成年少女,该他承担的,一桩桩一宗宗,他都会承担到底。”


    沈从铎接连后退,摸索着撑在一把椅子上。


    他似乎失了声,一个字都说不出,只颓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西装上下爬满褶皱,皮肤亦然。


    老态毕现。


    许久,他才哑声开口:“他……王立山,他到底把录音存在哪了?”


    “老房子,工具间。”沈璧然说,“还要感谢你们父子,如果没有沈如鑫赌债高筑,如果不是你利欲熏心,连老宅都转手出售,我可能真的永远抓不到你了。”


    “王立山录到了你的心声。大伯,你当年说的没错,爷爷就是偏心,他就是偏爱我和我爸妈,我很可怜你。”沈璧然轻声说:“但我不是圣母,我从小就讨厌你,所以你越可怜,我越开心。我还会庆幸,还好我命好,出生时抽到的不是你的牌。”


    “其实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下辈子,在畜生道里,再抽牌时——”沈璧然起身,垂眸睨着他,“我祝你抽到一张更烂的牌。”


    沈从铎颤抖着嘴唇要说什么,沈璧然却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别开口,我不想听。”


    “大伯,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对话了。”沈璧然说,“我们十几年的斗法到此为止,从口舌之争到法庭刑场,你没有再反击的机会了。”


    他抬脚向外走,顾凛川在几个保镖的跟随下与他擦肩而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沈璧然出去,顾凛川进入,门被关闭,百叶窗放下。


    这一层空空荡荡,无一人妨碍。


    沈璧然头也不回,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