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榻前语


    “前辈还是吃不下东西么?”


    窗外传来几道声音, 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麻雀。


    林行川眼眸微颤,目光越过朴素的窗口, 落在外头灼灼的烈日上,本能地眯起了眼。


    那刺目的光忽然在视野里烧起来, 先是一团模糊的火光, 转瞬间便泼洒成满地刺目的猩红。


    无数人影在血色里重叠、晃动, 耳边嘈杂,不堪其扰,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闭紧眼,将那股反胃的恶心强压下去, 身子往床里侧缩了缩, 后背抵挡透进来的阳光, 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师兄, 那日到底……是什么情况?”说起这个,少女支支吾吾,怕惊扰到里边的人,声音刻意压得极低,“怎么盟主他还……”


    洛子期在廊下轻轻摇头,悄悄回头瞥了眼屋内, 却见方才还坐着的人又躺了回去,单薄的背影陷在被褥里,他无声地叹口气。


    “那时盟主让我放心,我以为有盟主在, 他们能全身而退,便追出去查看外围情况,可回头再看时, 却见客栈一片火光冲天……”


    接下来的话,洛子期没说,众人却心知肚明。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看向一旁的人,问道:“青苏,师叔的身体如何?”


    李青苏刚给林行川把完脉出来,正愁没机会说。


    他拉着众人往院角退了几步,才压低声音道:“不太好……他本就该好生静养,偏你们一路马不停蹄,连口气都没歇过。林师叔原先因‘观音醉’亏空了根基,那损伤难以弥补,如今再次受到刺激,心病难医,更是一日比一日虚弱,再这样下去……”


    李青苏抬眼瞅了瞅洛子期骤然难看的脸色,终归是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沉默片刻,他眼珠转了转,又道:“不过我猜到林师叔安分不下来,所以带了几种或许有效的丹药,是三九近来特地为林师叔研制的,也许能应一时之急,只是后续的养护,还得你好好劝劝他。”


    洛子期自然是愿意劝的,听到有丹药能缓解,他垂眸沉吟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那丹药给我吧,总会用得上的。”


    说罢,他看向面前的几人,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此刻都正望着他,他不免语气里带上几分惆怅。


    “如今师叔身子垮了,心病更是难医,原本捉住的岑河跑了,盟主也不在了,这江湖怕是要乱起来了……你们此刻来扬州,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师兄难不成要赶我们走?”洛清清立刻叉起腰,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理直气壮,“我是你师妹,青苏是你好兄弟,你的烦心事,不就是我们的烦心事?更何况,那岑河是你的仇人,也是我们的仇人!本姑娘来报仇,有什么不对?”


    李青苏在一旁连连点头,跟着附和。


    洛子期被她这股子执拗和李青苏的态度逗得失笑,近半年未见,这小姑娘还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李青苏倒是大胆了许多。


    他的目光往后移,却见柳潇潇和莫越洲也正神色坦然地看着他,眼里没有半分退缩。


    “我们可是好朋友!”柳潇潇扬起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傲娇,“虽然你天天跟我顶嘴,但‘兄弟有难两肋插刀’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洛子期心下正在感动,就听见院墙外“扑通”一声,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伴着“哎呦哎呦”的叫唤。


    他往声音来处看去,却见是阿箬从院外的柳树上荡进来,没抓稳枝桠,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李青苏瞧见一姑娘摔成这样,正要上前去扶,却见下一秒那姑娘就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膝盖和袖子上的泥,扯开嗓子喊:“大事不好了!”


    阿箬气喘吁吁地跑到众人面前,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目光扫过院子,只瞧见多了两个陌生人,却没看见林行川的身影,心里便对他的情况有了数,也没多问,直截了当道:“听说扬州城里,好多人失踪了!”


    洛子期眉心猛地一拧,立刻问道:“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他领着众人进了偏房,待阿箬囫囵喝了口热水,终于缓过劲,才听她慢慢道来:“自从前几日盟主遭奸人所害,岑河他们跑了之后,城里就开始有人失踪……不过起初大家只当是宴会结束,那些人自行离开了,可这几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今天有人在床底发现了一张血书,房间内还有打斗痕迹,写下血书的,正是失踪的其中一人!大伙儿报官之后才晓得,那些失踪的人,恐怕不是走了,是被人掳走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掳人做什么?”


    洛子期急声追问。


    “就今日清晨时候,小二开了那个房间的门才发现的。”阿箬皱着眉,“而且同一晚,还有好几家客栈都有客人‘不告而别’,现在想想,怕是都遭了毒手。”


    众人听罢,皆神色凝重。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连洛清清都收起了方才的娇蛮。


    洛子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忖片刻道:“扬州是清风明月楼的地盘,先前盟主在时,就已派人彻查过,没发现异常,岑河不可能逃回那里,而且楼里还有盟主留下的人,即便盟主不在了,也早有临时主理人接手……更何况醉仙楼一事之后,全江湖的眼睛都盯着那里,他再蠢,也不会往那火坑里跳。”


    “那岑河会躲去哪?失踪的人又被带到哪了?”


    洛清清疑惑问道。


    一直沉默的莫越洲终于开口,声音沉稳:“你先前说,幕后主使是逸云山庄的郑逸云,而岑河逃跑时,恰逢林师叔昏迷,我们只顾着盯着清风明月楼的动静,调查逸云山庄的事便耽搁了……”


    “你是说,如今这些客人接连失踪,极有可能是郑逸云还在暗中动手,趁着我们正是分身乏术的时候?”


    洛子期接上他的话,随着话音落下,众人陷入一片沉默之中,面面相觑。


    “调查逸云山庄的人,可有消息传回来?”


    一道清冷的嗓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好似秋日清晨里,落在枯黄枝叶上的薄霜。


    洛子期猛地抬头,就见林行川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里衣,那本就瘦削的身形在宽松的衣料里更显单薄,几乎能看清肩胛骨的轮廓。


    他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素白的手指微曲,轻轻抵在唇边,压抑着一声低咳。


    青年的脸色苍白如纸,瞧着便像是久病之人,唯有唇上那点嫣红,秾丽得令人心惊。


    可当目光触及他眼底的平静时,却让人觉得,那平静如一滩死水般,毫无波澜,仿佛这世间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


    瞧见林行川这般眼神,洛子期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缓过神来,他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入怀中,扶到自己方才坐的椅子上,蹲在他身前,眉头紧皱,有些气闷,却又不敢说重话:“天凉了,师叔怎么不披件外袍就出来?”


    中秋过后,天气忽然凉下来,早已不是一件单衣就能应付的时候。


    洛清清看着面前如同琉璃般易碎的人,声音放得极轻,喊了一声:“师叔。”


    林行川听见声音,缓缓抬起眸子,朝她微微勾唇,露出浅浅笑意,便算作是应答。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林行川却好似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不知所措,只回眸看向蹲在他身前的洛子期,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少年温热的手心里,被反手攥紧,才出声问道:“调查逸云山庄的人……”


    “只传过一次消息。”洛子期连忙回答,“说郑逸云已经许久没回山庄,近来都待在京城。我已传信给白一名,让他帮忙留意了。”


    林行川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


    “逸云山庄离扬州,并不远。”


    洛子期动作一顿,微微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师叔也是觉得,岑河他们,还有那些失踪的人,都在逸云山庄?”


    “只是猜测。”林行川的声音淡淡的,“但既然没有消息传来,或许……也不在那里。”


    “不管在不在,我都派人再去查探一番。”


    洛子期立刻接话,他知道,林行川既然开口提了,就绝不会只是随口一说。


    在场的人大多是初涉江湖的少年,对以经商闻名的逸云山庄本就不甚了解,对郑逸云其人更是毫不知情,此刻也只能点头附和。


    洛子期见事情有了方向,便一把将林行川打横抱起,掂量着怀中轻飘飘的重量,心疼得不行,回头喊李青苏:“再给师叔把把脉吧。”


    “不必。”林行川窝在他怀中,捏了捏他结实的胳膊,声音有些细弱,随口道,“我没什么事。”


    洛子期看着他苍白的脸,终究没再坚持,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众人看着他们回到正房,这才各自散开,但他们也没有离开这个院子。


    这处郊外小院是闻人锋早就安排好的,当初在琴剑宴上见到林行川后,他就打算将这座院子留给林行川秘密休养,却不知发生了这些事,以至于闻人锋差点忘了。


    除了少数几人,没人知道它与闻人锋的关系,而他们一群人来时,还特意绕了远路,甩开了跟踪的探子,想来郑逸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扬州城内如今风声正紧,尚且不太平,他们不敢贸然出去,也就是阿箬闲不住,也有那上蹿下跳的本事,这才偶尔出去。


    只是今日阿箬带来的消息,像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有些沉重。


    洛子期眼下却顾不上这些,他满心思都在怀中的人身上。


    林行川醒来后,就没好好吃过东西,吃了吐,吐了又勉强吃,连李青苏开的药都跟着吐出来。


    本就被病痛折磨得弱不禁风的人,如今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瞧着更是憔悴。


    不过今日倒是林行川第一次主动下床,往日里,甚至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


    洛子期觉得林行川或许是好些了,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将人安置在床上,转身赶忙跑去小厨房。


    灶上一直温着白粥,他盛了一碗,顺手搬来小马扎,如往日般坐在他的床前,一勺一勺吹凉了,再送到林行川嘴边。


    瞧见林行川今日格外乖巧地将粥都喝下了,也没有吐,洛子期终于放下心来。


    “师叔如今觉着怎么样?”


    看着林行川今日格外乖巧地将小半碗粥都喝了下去,没有像往常那样吐出来,洛子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他将还剩了一半的粥碗放在床头的案上,撑着下巴,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行川憔悴的脸,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微凉的脸颊,叹息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


    “前几日你昏昏沉沉的,又不肯吃东西,真是难哄得很。”


    “既然难哄,何必还要哄?”


    林行川低垂着眼眸,静静地注视面前的少年,语气淡淡。


    洛子期却不觉得冷淡,听见这话,反而笑盈盈地凑上前:“我就乐意哄,你管得着?”


    见林行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他瞧,他干脆起身坐到床边,撑着身子在面前这人唇角轻轻一吻,声音又轻又柔。


    “唉,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他抬起明亮的眼眸,眉眼弯成了小月牙,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一遍,好似要让林行川将这几个字刻在心中。


    “未曾明媒正娶,算什么妻。”林行川忽然轻笑一声,将食指抵在他唇上,像是在拒绝他的吻,又像是在逗弄,“你何时娶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洛子期被他这一笑晃了神,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捉住那根作乱的手指,轻轻拿开,随即俯身吻了下去。


    唇齿交缠间,他含含糊糊地说:“早晚的事……哼哼,我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身影交叠,青丝交缠。


    情至深处时,洛子期像是想起什么,眉头微皱,指腹擦过被他亲得有些红肿的唇,像是撒娇,又有些恶狠狠的意味,低声道:“你别想着一死了之,就能抵消一切,林行川,我会跟你一起,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要缠着你。”


    林行川落在衣袍下的手微微收紧,身前的少年立刻闷哼一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样委屈地望着他,他连忙松了松力道,叹息一声。


    望着那样一双眼睛,听着耳边低喘不断,他好似一滩死水泛起涟漪,终于重新有了一丝活人气。


    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说着狠话,眼神却软得一塌糊涂的人,微微抬起身,凑过去在洛子期唇角胡乱亲了一口。


    “那你就跟我一起吧,洛子期。”


    他叹息着,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还是被身前的少年听见了。


    “那就生死都跟着我,不要怨我这般自私的人。”


    第142章 暗影阁


    翌日清晨。


    第二封有关逸云山庄的探报便递到洛子期手上。


    与此同时, 还有另外一封密信,却是被带着小时在外游玩的阿箬拿到手里,连夜甩开身后盯梢的探子, 悄无声息地送回院中。


    洛子期先随手展开那封探报,匆匆扫了两眼, 便递给一旁的林行川。


    “你看看。”


    林行川接过探报,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师叔怎么看?”洛子期指尖捏着阿箬送来的那封密信, 没打开,只盯着身边人的眉眼,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你说这是掩人耳目, 还是确有其事呢?”


    “不清楚,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林行川捏着鼻子端起手边的苦药, 紧皱眉头, 一饮而尽后,低头衔住洛子期指尖递来的蜜饯,温软的舌尖无意间擦过对方食指指尖,留下一片看不清的浅淡湿痕。


    洛子期下意识垂眸瞟了一眼,食指与大拇指摩挲片刻,痒意渐消, 这才抬眸看向仍然蹙着眉的林行川。


    “逸云山庄近来总共进出上百号人,据探报,这些人多是前来拜访之人,可是一个连主人都不在的地方, 怎会这般热闹?而且还探得一个小门,此处庄仆进出更是频繁,时常有马车出入, 真是奇怪得很。”


    “郑逸云不一定不在。”林行川听罢他的话,莹白指尖轻捻着圆润的李子,沉默片刻,轻声开口,“等白一名回信吧。”


    说着,他接过洛子期手中另一封信,疑惑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阿箬说不清楚,她在茶馆听曲时,一个陌生男子暗中递到她手中的,还说……”洛子期顿了顿,抬眸看向他,“是给你的。”


    正因为指名道姓说是给林行川的,阿箬怕是要紧事,半点不敢耽搁,安顿好小时,便拿着信急忙赶了回来。


    此刻门外忽然传来姑娘们清脆的笑闹声,洛子期下意识瞥出去,正见阿箬和洛清清几人在院中投壶取乐。


    “她们倒是闲情逸致。”洛子期见状,唇角微扬,随即转眸看向面前之人,低声道,“不过我们该快些离开这里了。”


    林行川不置可否,打量了片刻手中的信,未见异常,便抬手拆开。


    只扫了两眼,却见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洛子期见他如此神色,急忙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林行川眼眸微抬,眼尾轻挑,淡声应道:“暗影阁阁主邀我相谈要事。”


    “暗影阁?”洛子期有些惊讶,“他找师叔能相谈什么要事?”


    林行川摇了摇头,对此也毫无头绪。


    他们与暗影阁的交集,无非就是那些事情,如森*晚*整*理今在盟主身死、真凶水落石出时,暗影阁却忽然邀请林行川相谈,着实怪异至极。


    “叫人再打听打听暗影阁近况。”


    洛子期点头,唤人来吩咐下去,随后继续直勾勾地瞧着他的神色,思来想去,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又问:“那师叔去吗?”


    林行川这时才勾了勾唇,笑意却没达眼底,嗓音有些轻:“自然要去。”


    洛子期当即握住他的手,支着脑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带起一丝难耐的痒意,眸中漫不经心,直将那张昳丽的脸映在其中。


    “带上我?”


    说是问,不如说是笃定的陈述。


    林行川望着少年清凌凌的眼睛,心中忍俊不禁。


    便是自己拒绝,这人也定会跟着去,偏要多问这一句。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他却还是顺着应道:“自然带上你。”


    洛子期一听这话,神色顿时轻松起来,眼尾一扬,就笑着凑过去亲他,说是奖励。


    至于奖励谁,林行川想了想,还是纵容了他这个说法。


    时已入秋,天气转凉,林行川本就比旁人畏寒,身上总多裹一层衣裳,好在经过李青苏这几日细心调理,他的咳症貌似好了不少,胃口渐开,脸色也添了几分红润。


    仿佛前几日那病歪歪的模样从未出现过。


    众人听闻林行川要赴暗影阁之约,皆面露反对与担忧之色,尤其以李青苏为甚。


    “林师叔身子还没好,去那地方做什么?病人就该老老实实在房里躺着!你也不劝着点!”


    他这话虽是对着洛子期说的,却半分没避讳林行川,眼神还止不住地往树下瞟,可惜树下的人有一手装聋作哑的好本事,神色丝毫不变。


    惹得洛子期不禁调侃他:“几月不见,李青苏你倒是比从前硬气多了。”


    李青苏斜他一眼,小声嘀咕:“你倒是不担心。”


    洛子期无奈摇头,悄悄瞥了眼院中树下看书的林行川,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拦得住他?”


    李青苏顿时语塞,悻悻退开。


    这边刚走,洛清清又凑了上来,眼珠子滴溜一转,小心翼翼问道:“那暗影阁阁主打的什么主意?往日里那些事哪回没他掺和,他竟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更何况,如今外人都以为师叔被你接回去休养,他偏偏找上阿箬姐姐送信,这不摆明了知道师叔在扬州吗?”


    洛子期闻言一怔,倒真没细想这茬。


    暗影阁既然知晓林行川仍在扬州,却没直接寻来,要么是不清楚具体位置,要么是并无陷害之意。


    但他是郑逸云的人,又怎么会没有陷害的想法?


    不过他想起林行川曾说过,暗影阁与郑逸云属于利益牵扯,林家与暗影阁向来无冤无仇。


    既是利益之交,自然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


    郑逸云身为传说中富可敌国的人物,能给的无非是重金。


    可要说青云剑派的财力,那自然是远不及逸云山庄的,能给的好处也说不上来,虽不知这半年来青云剑派在清清和尹文的管理下如何,但想也知道,定然无法用利益打动对方。


    人为利往,洛子期不信暗影阁阁主会抛却利益谈事,此刻郑逸云的计划刚露破绽,对方却邀林行川见面,究竟想说什么?会不会是郑逸云引他现身的诱饵?


    思绪至此,他打断洛清清在他耳边的絮叨,笑着让洛清清自己去玩,转头望向树下的青年。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洒下,并不太冷,林行川却已经穿起了厚袍,许是晒得有些热,正松了松外袍系带,枫红外袍松垮垮搭在肩头,露出内里的月白衬袍,面色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红润。


    洛子期上前出其不意地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屋内阔步走去:“出了汗再吹风,仔细着凉。”


    他嘴上小声嘟囔着,等到了屋内,他顺手替林行川脱了外袍,将人放到床上,盖了条薄毯,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才坐到床边,谈及正事。


    “方才我和清清说起暗影阁的事,忽然想,这会不会是郑逸云引你现身的计谋?”


    林行川闻言轻笑:“你以为我没这般想过?”


    他放下手中的地理志,抬眸望着洛子期,眼神轻飘飘的。


    不知是否错觉,洛子期总觉得这眼神里,竟微带着些许勾人意味。


    他挑了挑眉,撑在他身侧,歪头等着他往下说。


    可林行川却忽然停了口,目光直勾勾锁在他英俊的脸上,缓缓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原本淡白的唇顿时染上几分艳色。


    洛子期这时才察觉二人姿势格外暧昧,对上林行川直白的目光,竟莫名生出几分当初毛头小子的羞赧,声音也哑了些:“师叔怎么不说了?”


    话刚说出口,洛子期不由得更加害臊,在林行川的目光中,热意不断攀升,漫上耳尖。


    林行川笑意更甚,盯着他无处安放的眼神,唇角微扬,仰头将微凉脸颊贴上他温热的脸,附在他耳边,声音里带着点蛊惑之意:“亲亲我,我就说。”


    搅得人心跳动不安。


    “师叔好手段。”


    洛子期将人按在床上满足了,这才说一句。


    林行川瞥他一眼,瞧见他此刻坐得端端正正,心中暗笑,面上不显,嗓音听着温润:“我可没做什么,方才洛公子这般姿态,我还当是你在引诱我,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洛子期顿时红了脸,目光四处游离,半晌才憋出一句:“师叔你别打岔,还没说正事呢!”


    林行川故作茫然,眉梢轻挑,笑盈盈问道:“什么正事?”


    明知他是装的,洛子期还是老实回答:“你说你也觉得这可能是郑逸云的诱饵。”


    “哦。”林行川拖长了语调,忽然问,“你怕吗?”


    洛子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随即懂了他的意思,他忽然有些语塞,良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问的是他怕不怕,却是告诉洛子期,林行川不怕。


    林行川不怕这是郑逸云为了捉他而出的引诱之法,更不怕郑逸云捉了他以后,直接将他杀死。


    自他孤身逃出承风楼那日起,便已经退无可退,无所畏惧。即便知晓郑逸云对林家赶尽杀绝的缘由,他也绝不会放弃报仇。


    郑逸云恨的是林渊,却不该迁怒整个林家,更不该牵扯青云剑派。


    他要报的,是承风楼满门的血海深仇,便是拼上性命,与之同归于尽,也要给托举他的林家众人一个交代。


    洛子期心下猛地一沉,深吸一口气,才将他紧紧揽入怀中,低声道:“我也不怕。”


    他实在见不得林行川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想到林行川会死,手臂下意识收得更紧。


    怀中人猝不及防被他抱住,眼前一暗,鼻尖萦绕着少年独有的清朗气息,浑身僵硬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轻拍他的后背。


    听着胸腔震鸣不绝,耳边传来洛子期细微颤抖的声音:“我只怕你不见了。”


    林行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攥紧了衣袍一角,留下几分褶皱,随即抬手轻轻推开他,故作轻松地调侃:“再抱这么紧,我可要憋死了。”


    洛子期见他如此,没好气地笑了,随即叹了口气,又开始絮絮叨叨叮嘱起来。


    林行川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时不时敷衍地应一声,心里暗忖,洛子期总说他变了许多,可分明洛子期自己也变了。


    从前那般粗心大意的少年,如今竟是这般婆婆妈妈,性子也沉稳了不少,想来他自己都没察觉。


    林行川派去打探暗影阁情况的手下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暗影阁阁主换人了。


    洛子期盯着面前的手下,面上难掩诧异,再次确认:“当真?”


    “千真万确。”手下点头应道,“据说是新任阁主亲手暗杀了前阁主,上位后对门下进行大洗牌,此事就发生在这几日,众人忙于失踪一事,联盟也为此焦头烂额,因此知晓此事的人尚且不多。”


    这位新阁主的名字,林行川与洛子期都未曾听过,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清楚,这趟约,是非去不可了。


    若能得暗影阁助力,报仇之事,想必能顺遂不少——


    作者有话说:结局已经写完啦[撒花]


    第143章 地形图


    又过一日, 二人与新任暗影阁阁主相传的密信已经敲定了时间地点。


    洛子期指尖正捏着林行川分明的骨节,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虎口的小痣上,待林行川察觉, 便微微俯身,轻吻那颗小痣。


    “你很喜欢这颗痣?”


    林行川眼皮微掀, 看向面不改色的人, 眸光深深。


    光线暗下来, 洛子期没应声,眼神落在立在门口神色犹豫的李青苏身上。


    “再给师叔把个脉。”


    轻飘飘掠过方才的话题。


    这几日林行川气色渐渐好转,至少唇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李青苏才松口,勉强允许他们前去赴约。


    “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最好日落前必须回来, 今日汤药得喝。”


    洛清清挽着柳潇潇的胳膊, 偷偷觑了眼李青苏, 没心没肺道:“李青苏,你就是不答应,难不成他们就不去了?”


    李青苏挑眉瞥她,没接她这句挑衅,只淡淡道:“洛清清,你何时改改你这跳脱的性子?”


    “是, 当了谷主就是了不起!”


    洛清清朝他扮了个鬼脸,拉着柳潇潇转身就跑。


    瞧见洛清清,洛子期忽然想起来,先前还纳闷, 李青苏他们怎么会突然聚到这里。


    如此想着,便随口问了。


    李青苏闻言,笑了一声, 毫无隐瞒:“顾前辈说清风明月楼邀请天下侠士赴宴,江湖恐怕要不太平,我本想赶去瞧瞧,路上耽搁了,倒正巧碰上你们这事儿。”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原先清清邀我前去青云剑派过中秋,我便喊上她一起来,路上耽搁,也是为了等她。”


    听见“顾逸怀”这个名字,洛子期只挑了挑眉,没再多问。


    那些人的心思,从来不是他能猜透的,如今想来,顾逸怀这人实在是神秘得很。


    不过如今洛清清他们在这儿待着也无事可干,又怕泄露行踪,林行川交代事情,也只跟莫越洲和阿箬说了几句,这几日便再没见着那两个人的身影,而洛清清和柳潇潇自然闲得发慌,便总找李青苏拌嘴,倒是热闹。


    等到莫越洲从雨幕中回来,洛子期刚跟他打个招呼,就被林行川拉了下衣袖。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两人刚迈出院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洛清清的声音:“师兄,你可得护好师叔啊!”


    林中细雨蒙蒙,水声不断,洛子期撑着油纸伞,回头笑了笑:“放心!”


    洛清清和柳潇潇站在门檐下,眼巴巴地盯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她叹了口气:“师兄会保护好师叔吧?”


    身后的李青苏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一声,接过话茬:“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他自己出事,也绝不会让林师叔再受半分伤害的。”


    洛清清闻言愣了愣,有些不解:“虽说师兄确实对师叔好得有些过头了,倒也不至于……”


    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潇潇扯了扯衣袖。


    洛清清疑惑看去,便听柳潇潇发出两声无意义的笑,慢悠悠说道:“清清,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俩可是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


    柳潇潇看着少女一脸无知的样子,气定神闲,一字一顿道:“夫妻关系。”


    “原来如此……等等!什么夫妻?”


    洛清清闻言,如遭雷劈。


    等听完柳潇潇绘声绘色描述那时醉仙楼的情景,她更是瞪圆了眼睛。


    “师叔怎么会看上我师兄?!”


    柳潇潇:“……?”


    少女,合着你惊讶的,不是“师兄和师叔在一起”,而且“师叔看上了师兄”吗?


    玩笑归玩笑,洛清清很快沉下脸色,有些忧愁。


    “师兄是个极重情重义之人,从前我便说他,往后大抵会跟师父一样,这辈子只栽在一个人身上。”


    她忍不住拉住李青苏,追问道:“李青苏,你说实话,师叔这身子,还能撑多久?我可不想看师兄守活寡。”


    李青苏看着少女有些湿润的眼睛,叹了口气。


    “他这可不单单是从前观音醉伤了底子,更多的,还是心病。你也知道,师叔向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在药王谷时才安生几天,不又跑了?”


    莫越洲在一旁听得真切,双手抱剑环胸,思索片刻,才道:“向来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医好林前辈的心病,还得找到原因才是。”


    “或许是报仇呢?”洛清清咬了咬下唇,犹豫说道,“师叔不正是为此奔波吗?”


    “李青苏!”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断了几人的对话,四人转头望去,视野中,雨渐渐停了,少年身影不断放大。


    只见洛子期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衣襟都被细雨打湿了。


    李青苏连忙迎了上去,瞧着不像是出事的模样,于是皱眉问道:“怎么回来了?”


    “你上次不是说有药么?”洛子期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说,“我瞒着师叔溜回来的,你把那药给我吧。”


    “那药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


    李青苏有些好奇。


    洛子期无奈摇头,苦笑一声:“你还不知道他?他若是知道这药有什么作用,还会听从医嘱?”


    李青苏顿时语塞,看了洛子期半晌,才从怀中掏出个不甚起眼的小瓷瓶,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这药伤身,可真不能多吃,林师叔承受不住。”


    “如果可以,自然不会让他吃,可我怕万一。”洛子期叹了口气,将瓷瓶小心揣进怀里,眉眼弯了弯,却掩不住倦意,“我是很听从李大夫吩咐的,你别担心。”


    李青苏盯着他看了会儿,终是没再多说,只道:“我真希望不会有用到这药的时候,你快去吧。”


    洛子期点点头,朝他摆摆手,又火急火燎地跑远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行川正站在林间小道上等他,见他回来,连忙掏出帕子,替他仔细擦着额角的汗,随声问道。


    洛子期却突然从身后变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过去:“瞧瞧是什么?”


    林行川拆开油纸,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月饼?”


    他愣了愣,抬眼看向洛子期,眼底满是笑意。


    洛子期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等待夸奖的孩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喜滋滋道:“尝尝!我可问过阿箬,她说这家是扬州最好吃的点心铺,虽说中秋过了,可你还没吃上一口月饼呢!”


    这还是他拜托莫越洲替他带的。


    林行川咬了一口,馅料的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他抬手摸了摸洛子期的脑袋,声音轻软:“确实好吃。”


    “有师叔这句话就够了。”


    洛子期从他手中分去一半,牵着他另一只手,避开眼线往城里走去。


    他们暂住的院子藏在山林寺庙后,虽隐蔽,一时难以找到,但并非长久之计,等这次回去,还要着手另寻地方。


    约定的地方位于城内,离他们有些远,并且城内鱼龙混杂,一不留神就会被郑逸云的人发现踪迹。


    城门口人来人往,他们在附近转悠两圈,这才跟着人流往里走。


    刚走两步,眼看着就要进城,一个老乞丐突然拉住了洛子期的衣袍。


    “公子,这位公子,行行好,给点钱吧。”


    老乞丐好似瞎了一只眼,断了一条腿,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蓬头垢面,看不出原本模样,瞧着格外可怜。


    洛子期心有不忍,正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准备往那盆里扔,却听见老乞丐不动声色地掩住唇角,压低声音,似呓语般道:“被围了,去城东安家院子。”


    洛子期的手顿住了,瞬间脸色一凝,正要追问,老乞丐却突然朝他磕了几个响头,高声喊着:“谢谢公子!好人有好报啊!”


    随即趁乱将他往进城的人群里一推,凌乱的脏发下,那双阴翳的眼珠子一瞬重焕光亮,却又迅速敛下眼眸,恢复一片白茫,朝着下一个路人乞讨。


    洛子期很快冷静下来,牵着林行川的手没松,脚步未停,只装作若无其事地排队。


    神色自然,目光却暗中扫过四周。


    对方隐藏得太好,洛子期进了城门也未曾发现异常。


    待四周人少了些,洛子期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悄悄将手探进林行川宽大的袖管中,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过,一笔一划写着:“城东安家院子。”


    林行川身体微顿,转头诧异地瞧他一眼。


    洛子期挑眉,轻轻点头,便拉着他转进一旁僻静的巷子,七扭八拐地绕了大半圈,彻底确认身后没人跟着,这才放下心来,往方才老乞丐所说的地方去。


    巷尾的院子外,风铃清响,有犬吠声。


    “阿乖,过来,别惊了客人。”


    一道温柔的男声从里边传出来。


    二人刚站定,敲门的手还没抬起来,就见院门轻轻拉开一个缝隙。


    一个穿着素白长衫的男人探出头来,再往上看,那张脸却生得极美,如花似玉,眉眼明艳至极,与一身素净气质毫不相干。


    那道温和声音正出自此人,洛子期觉得有些意料之外。


    原因无他,这人瞧着,半点不像是会与“暗影阁”扯上关系的人。


    在他印象里,那些刺客个个冷冰冰的,往那儿一站,一身血腥气逼人,可面前这人,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二位便是凌云的客人吧?”男人笑意盈盈,侧身让他们进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快请进。”


    洛子期微微蹙眉,跟着他往里走,才看见院中树下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玄色劲装,面色冷峻,眉眼间带着几分杀气。


    那男人见二人看过来,这才快步走过来,朝他们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林见溪?”


    那男人开了口,嗓音微冷,目光径直落在林行川身上。


    林行川微微顿了顿,点头应声:“是我,敢问阁下是?”


    “凌云。”男人随意应声,语气平淡,“我借阁主的名义寻你来的。”


    林行川微微挑眉,眼尾扫过一旁逗着小狗玩儿的白衣男人,才接话道:“凌云兄找我,有何要事相商?”


    “你可知,当年屠了林家满门的幕后主使是谁?”


    凌云没绕弯子,直入正题,令林行川有些猝不及防。


    他身体僵了僵,沉默片刻,目光紧盯面前的男人。


    “林兄不必这么谨慎。”


    凌云引他到室内的桌案旁,示意他落座,而洛子期则被先前那个男人拉着坐到另一处,目光警惕地盯着凌云。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查逸云山庄。”凌云给他斟了一杯茶,气定神闲道,“或许我能帮你。”


    “帮我?”林行川笑了笑,“天上可不会掉馅饼,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帮你就是帮我自己。”那张冷脸缓和下来,凌云抬眼看他,笑了笑,“想来林兄是个爽快人,那我便直说了。”


    林行川挑眉瞧他,便见凌云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摆放在桌案上,缓缓摊开。


    他往图纸上瞧去。


    “这是……”


    “逸云山庄地形图,包括地牢、密室、暗道,一切都在其中。”


    “你能提供的帮助只是这个?”


    “当然还有暗影阁满门刺客,都能听你调遣。”


    林行川眸光一动,目光落在图纸上,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粗细不一的线条,弯了弯唇,半晌,他才再次抬眼:“你想让我做什么?”


    凌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做诱饵。”


    “行。”


    “不行!”


    第二道突兀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是从另一处传来的。


    林行川神色微怔,转头看向洛子期。


    第144章 变与变


    “师叔如今毫无自保能力, 让他去做诱饵,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洛子期脸色发白,双手攥得指节泛白, 语气里满是焦灼,他紧盯着凌云, 声音发紧, “你说得倒轻巧, 郑逸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你能保证他绝对安全?”


    凌云眉头紧蹙,正要开口,一旁那位容貌出众的男子温声插话, 嗓音温软, 如同扬州的水色, 让人没法生气。


    “洛小公子莫要动怒, 暗影阁既然提出此计,自然不会让林公子身陷险境。”


    他目光扫过脸色苍白、身形孱弱的林行川,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惜,轻轻叹了口气:“可怜见的,不过你尽管放心,暗影阁早已重新整顿,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绝不会伤害林公子分毫。”


    洛子期沉默片刻,冷声道:“我只问一句,若是师叔出了意外, 该如何收场?”


    “小公子这语气怪冲的。”青年笑着摆了摆手,语气漫不经心,“若是林公子有任何差池, 我这颗人头,一并赔给你便是。”


    一命抵一命,已然是极致的保证,洛子期对此一时无话可说。


    可他心底的不安仍未消散,正带着几分气闷看向林行川,却见对方垂着眼,素白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对周遭的争执恍若未闻,片刻后,才听他淡淡开口:“说说吧,我该如何做这个诱饵?”


    “师叔!”


    洛子期又急又气,烦躁得很,却不敢违逆林行川的决定,只能憋闷地站在原,原先清亮的眼眸,此刻竟蒙上些许雾气。


    “子期,我本就……”林行川正拉过他,避开凌云二人的视线,压低声音想说些什么,话才说到一半,却瞥见洛子期眼尾的水珠,顿时愣住,良久,才轻声问道,“你……哭什么?”


    “师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洛子期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林行川会说什么,瘪了瘪嘴,生硬地偏过头,嗓音里不自觉带上几分无理取闹,“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我就吊死给你看!”


    林行川沉默片刻,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声:“我不说了便是,放心,我心中有数。”


    他浅浅一笑,指腹轻轻抹去眼尾的水迹,深深望过去,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蒙着水雾,令他一时心中酸涩。


    “子期,我真的有数,不会叫自己就这样送命的。”


    洛子期也不说话了,一转过头去,却撞进一双满是八卦的眼睛里。


    方才还一脸温柔的青年,此刻眼神正贼溜溜地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


    “看什么?”


    他冷声问道。


    男人连忙摆摆手,生怕惹恼了他,又装回了原来那副温柔可人的模样,赔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二位公子叔侄情深,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这人真是好生奇怪。”


    洛子期懒得理这人的装模作样,在林行川身侧小声嘟囔一句,在林行川的注视下乖乖退回一边去,眼神发直,不知在发什么愣。


    林行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摇摇头,转头看向凌云:“说吧,具体该如何做?”


    二人低头商议了许久,偏生不给他听见。


    洛子期有些气闷,抬眸看向一旁气定神闲品茶的男人,忽然问道:“原先那处怎么被郑逸云发现了?”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问这个,思忖片刻,应声道:“前阁主死后,他一直盯着我的动作,被发现很正常……说到这个,你们尽早换个安身之地,扬州城是他的地盘,哪儿都不安全。”


    洛子期点头,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不远处的二人身上,心情烦闷至极,一直到林行川起身告辞,他才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今日便不多叨扰了。”林行川拱手为礼,语气谦和,“待此事过后,日后若有闲暇,可来青云剑派寻我。”


    “你不打算重振承风楼了?”


    凌云听见这话,望着林行川,忽然问道。


    林行川闻言,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瞧我如今这副模样,还能撑得起一个门派么吗?”


    “为何不能?”凌云面色冷峻,语气却坚定,“你是承风楼少主,散落的旧部皆听你号令,你是天下第一,放眼江湖,谁能与你争锋?”


    “我早就不是了。”


    林行川抬头望向头顶的桂花树,金黄的花瓣一簇簇挤在枝头,开得繁盛。


    这秋日是如此繁花似锦,他却愈发如同一片枯槁的叶片,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一阵凉风从光秃的枝头卷落。


    “江湖代有才人出,后浪推前浪本就是常理,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我当不得,也并非非要不可。”他说,“更何况本就志不在此的承风楼。”


    “你已经不是我当初所知的林见溪了。”


    林行川沉默片刻,重复说道:“我早就不是了。”


    “好了,凌云。”眼看气氛逐渐不对,一旁的漂亮男人适时开口,打断凌云即将要出口的话,转头看向林行川,语气温和,“凌云并非有意提及这些,还望林公子莫要怪罪。”


    “怎会怪罪?”林行川笑了笑,语气放轻许多,“凌云也是一片好意。”


    男人多看了两眼态度温和的林行川,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此地不安全,我等也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林行川拉过洛子期,朝二人点头示意,刚转过头去,那道温柔的嗓音又追了上来。


    “对了,郑逸云近来盯得极紧,不仅是你们,所以,路上务必小心。”


    洛子期闻言,眉梢微挑,深深看了那青年一眼,眼底藏着几分琢磨,随后快步跟上林行川的脚步。


    “没想到他倒是好说话。”


    凌云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


    “我看你是没想到林见溪会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凌云没有接话,只是站在林行川原先所在的地方,抬头望着头顶的桂花树,静静伫立许久。


    忽然,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浮现浓浓的惋惜,轻声道:“昭昭,真是太可惜了。”


    被唤作“昭昭”的青年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屋内,只留下一句:“桂花该谢了,我们也该走了。”


    “师叔,你为何要答应他们的要求?怎么能把自己置之险境?”


    洛子期跟在林行川身侧,语气里满是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的侧脸,絮絮叨叨个不停。


    林行川侧过头,一眼瞧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弯了弯眼睛。


    “你怎么就确定,我做诱饵,就是身陷险境了?”


    “郑逸云摆明了要杀你……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至今还没动手,但你若是落到他手里,必死无疑!我怎么能不担心?”洛子期有些气闷,又有些怅然,“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可我还有你啊。”林行川弯唇一笑,眼神温柔,轻声道,“小洛公子,莫非你不相信自己能保护好我?”


    “我……”洛子期被问得一噎,下意识想否定,却又不愿显得自己太过于无能,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能低声道,“师叔,我虽偶尔自夸自傲,却也清楚自己并非天神下凡,无所不能。”


    他低垂着眉眼,攥紧了林行川的手,近乎悲哀地说道:“我不敢赌。”


    秋风卷起几片枯败红叶,从枝头徐徐飘落,红墙绿瓦映着金色日光,风声里夹杂着树叶簌簌的轻响,掩盖住不为人知的动静。


    “洛子期。”林行川忽然勾住他的手指,开口喊他的名字,眼眸明亮,“听听你的名字,你是应着期待与希望出生成长的,你合该是那下凡护佑的天神。”


    “可我平平无奇,籍籍无名……”


    在林行川面前,他又下意识地自我否定,却忽然听见林行川轻笑一声,不由得心中疑惑,抬眸望去。


    “你当初不是说,一定要胜过天下第一吗?那我若说,你在我这儿,已经胜过我,你也要继续自我反驳吗?”林行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肺腑间隐约的痛意,声音陡然冷下来,反问道,“洛子期,那时意气风发、扬言要胜过天下第一的洛子期,去哪儿了?”


    洛子期猛地怔住,脚步一顿。


    秋风拂起林行川鬓边的发丝对方缓缓回过头来,模样与当年早春梨花树下初见时那般,依旧惊艳得让他移不开眼。


    他这才惊觉,自己变了太多,可林行川好似从始至终不曾变过。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口出狂言要胜过天下第一的少年郎,也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小子。他成了青云剑派的少年掌门,心中有了仇恨与牵挂,并非所向披靡,更非无所畏惧。


    他装傻充森*晚*整*理愣,胡搅蛮缠,不去想李青苏的未尽之语,不敢想林行川毅然决然以身作饵的原因。


    可面前的林行川,依旧是一身病骨却不惧生死的林行川,那个执拗地与命运较劲、一心要报仇雪恨而不肯认输的林行川,是骨子里仍留潇洒恣意少年气的林行川,是令他最放不下的林行川。


    他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想,林行川为何会喜欢自己,而自己又为何这般深爱他。此刻听着这声质问,心头忽然豁然开朗。


    少年心气,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林行川爱他闯天闯地的少年气,他何尝不是爱林行川风摧雨折仍傲立的心气?


    洛子期鼻头一酸,这次是真正掉了眼泪。


    他望着面前的面色清冷,眼眸却温柔的林行川,听着身后微小的动静,闭了闭眼,握紧手中的剑,哑着嗓子,有些语无伦次:“可我要堂堂正正打败你……你说了不算!”


    “那带着我快跑吧。”林行川漂亮眼眸隐藏在略显凌乱的发间,细密的长睫轻轻颤动,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引诱着洛子期,“不要被他们抓住。”


    “洛子期,我们不要被他们抓住。”


    这道声音就这样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无数暗箭袭来,数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血腥气瞬间弥漫此方天地,洛子期往后看去,两方人马厮杀不断,牙关紧咬,奋力向前跑去。


    二人一路疾行,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到住处。


    洛子期推开门,正要喊来李青苏给林行川诊脉,却见一地狼藉,顿时惊得停下脚步。


    林行川脸色苍白,懒懒抬起眼眸,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脸色骤变,立刻冷然低喝一声:“走!”


    洛子期心头一紧立刻扶着他转身要走,脚步刚动,便听“咻”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支箭羽直直钉在晃动的院门上,尾翼还在嗡嗡震颤。


    二人朝箭羽来处望去,山间静谧,不见人影,唯余风声。


    此处林木茂密,极易隐匿身形,洛子期一时拿捏不定是走是留,却听林行川忽然开口,指着那支箭羽道:“有纸条。”


    他刚要开口,林行川已经转身拔下那支箭羽,取下上面绑着的字条。


    白底黑字,只有四个字──


    “以命换命。”


    第145章 明阁主


    话音落下, 只一瞬,两人眼底同时掠过一丝了然。


    郑逸云。


    “果然是他!洛清清他们定然被郑逸云抓走了!”洛子期只觉得一股火气直窜天灵盖,攥紧的拳头发白, “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简直欺人太甚!联盟难道是摆设不成?”


    他狠狠一跺脚, 长剑出鞘, 寒光直逼, 作势要劈了那支箭羽,却又在触到箭杆的前一瞬,硬生生停住。


    “怎么不砍了?”林行川神色冷峻,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侧脸, 语气不禁软了几分, “他这是在威胁我……罢了, 我猜, 他是想让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洛子期脱口追问,话音未落,便想起先前林行川的推测,失踪之人可能都在逸云山庄,他眉头一皱,神色犹疑道, “难道清清他们也被抓去那儿了?”


    “多半是。”


    林行川望向先前箭羽射来的方向。


    树影憧憧,四周静得只剩风声,唯有这支箭孤零零地被他们抛弃在地上,如同一封挑衅的战书。


    “他抓了这么多人, 就只是为了威胁你?”洛子期仍觉费解,“我要是郑逸云,才不会大费周章抓这么多人, 直接盯着你一人下手便是。”


    闻言,林行川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眼底却无笑意。


    “他不正盯着我抓吗?只是次次都被我们脱身罢了,想来,他兴许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等得不耐烦,才设下此局,逼他自投罗网。


    一条命换半个江湖人的命。


    若他不去,便是见死不救,是全江湖的罪人;若他去了,也不过是死了一个林行川。


    孰轻孰重,谁都算得明白。林行川


    郑逸云把算盘珠子直接打他脸上,在威胁他,逼迫他在道义和生死之间做出抉择。


    洛子期有些气急败坏,手腕却忽然被林行川轻轻攥住,掌心的温度顺着肌肤传来,安抚了他躁动的心。


    “那我们便不忙着走了。”


    林行川声音平静,眸光远望,绚烂红日被林木刺破。


    “他抓了这么多人逼我去逸云山庄,方才也只放了这一支箭,短期内应当不会对我动手,凌云他们不是说要我做诱饵吗?那我们便将计就计。”


    “可……”


    洛子期还想劝阻,话头又被林行川打断了。


    “不要担心我。”林行川望着他,眼底盛着细碎的光芒,轻声保证,“我会活着回来见你。”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洛子期盯着他笃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松了肩膀,只转身推开院门,掠过那一地狼藉,低声道:“今日还未吃药,我去看看。”


    林行川唇角紧抿,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几息,才跟上脚步。


    他当即令人传信给凌云,翌日,几人在一处偏僻院落会面。


    院落小巧精致,青石板路缝隙中长着不少青苔,四下安静,除却他们,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洛子期自进院落起,便暗中查探一圈,有些咋舌。


    面上看着没人,暗地里倒是藏着不少暗卫。


    明昭捏着温热的茶盏,目光落在林行川苍白憔悴的脸上,不禁有些叹息:“你如今这般模样,我可不敢让你独自面对郑逸云那只老狐狸。”


    林行川浅浅一笑,语气轻淡:“放心,暂时还死不了。”


    “林公子这话,下次可别当着洛掌门的面说,你瞧瞧脸都黑了。”明昭眼尾扫过一旁脸色阴沉的洛子期,轻笑出声,话锋一转,正了正神色,说道,“我们在前阁主的密室里找到了些好东西,思来想去,觉得该给二位瞧瞧。”


    说罢,他抬手一挥,凌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应当存在了许多年。


    纸页边缘早已卷起毛边,像是被人反复翻阅过。


    林行川伸手接过,指尖接触到粗糙的纸页时,心脏猛地一跳。


    翻开第一页,两个被红叉划得面目全非的字立刻映入眼帘。


    “林渊”。


    “不知二位可还记得,前暗影阁阁主是何时上位的?”


    明昭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洛子期闻言,抬眼看向他,思索片刻,应声道:“若我没记错,暗影阁上一任阁主是在十四年前上位的,至于上位手段……”


    他忽然挑了挑眉,轻笑一声。


    “倒是与明阁主如出一辙。”


    语气里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


    明昭神色未变,闻言也只漫不经心道:“洛公子消息倒是齐全,只是我与他可不同,如今暗影阁只听令于我一人,可不像他,一山容得二虎。”


    “话又说回来。”洛子期没管他这些破事,目光落在册子上,只问道,“这与前阁主上位的时间,有什么关系?”


    不等明昭回答,林行川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前的暗影阁阁主,是郑逸云的人?当年的暗影阁,根本就是郑逸云在掌控?”


    明昭只是含笑看他,不曾应答。


    洛子期猛地回头,目光惊疑不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册子。


    随着目光流转,纸页上一个个被红叉标记的名字,大部分都越看越眼熟。


    有林渊生前交好的友人,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两个相隔不远的名字上,瞳孔骤缩。


    洛珉,顾逸怀。


    “我当年一直以为,师父是意外受伤的。”林行川握着册子的手指轻颤,指节泛白,“十三年前,他去药王谷寻药未果,后来不过多久,他便撒手人寰了。”


    “他寻什么药?”


    明昭好奇追问,眼神里藏着几分探究。


    林行川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印出几道弯月红痕,嗓音低哑。


    “……复生草。”


    明昭和凌云皆是一愣,有些不解。


    一旁的洛子期却心头震颤,猛地转眸看向陷入沉思的林行川。


    当初三九说过,观音醉有解药,复生草则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味。


    难道当年的洛珉,也曾身中观音醉?可为何当初年少时的林行川从未察觉异常?


    药王谷时,一切谜团皆未解开,林行川并非没想过这个可能,却没去深想。


    可郑逸云为何要对洛珉下手?


    更何况,就算当年洛珉作为名满天下的剑客,又与林渊交好,郑逸云因此对他下手,尚且说得过去,可顾逸怀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为何也在此名单之上?


    十四年前,郑逸云掌控暗影阁,写下这本决定无数人命的名单,尽管有人死于非命,只需一句“仇家买命”,便不了了之。


    十三年前,洛珉带林行川前去药王谷寻复生草未果,不久后意外离世,但如今看来,这“意外”并非意外。


    还有他只见过一面的轻衣,她被抓走时,药偶计划已经启动,或许更早之前,郑逸云就已经勾结前任药王谷谷主,布下了“药偶”和“毒药”这两个歹毒的局。


    十年前,那位盛极一时、惊才绝艳的天才机关师忽然失踪,此后十年都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里,他到底是为了躲避千机阁阁主的追杀,还是郑逸云呢?


    无数疑问在林行川脑中盘旋,所有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他只觉眼前一阵恍惚,不禁泛起一丝透彻心扉的冷意。


    郑逸云为何要报复这么多人?若只是因为闻人锋当初所提及的旧事,他再过不满,那也只是私人恩怨,只需针对林渊与闻人锋便好,何苦从十几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开始布局,将名单上的人一个个除掉,最后才对林渊下手,甚至在此之前从未动过闻人锋分毫。


    唯有闻人锋的死,好似才是真正的意外。


    可转念一想,那些所谓的“意外”,哪一个不是精心策划?


    林行川忽然想起,扬州既然是郑逸云的地盘,那在醉仙楼时,他们如此光明正大,郑逸云定然是早就得知消息的,可闻人锋来访的那一夜,刺客偏偏就只在那时出现,而闻人锋又恰好早就在四周布下了人手,还为他留了后路……


    闻人锋为他而死,真的也是意外吗?


    思绪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林行川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直跳,下一秒,一个温暖的怀抱忽然将他裹住,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


    “师叔,别想了。”


    洛子期的声音传来,轻如鸿毛,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烦躁,他这才感受到手心的疼痛,点点血丝透过白里透红的皮肤渗出,有些刺眼。


    “是啊,林公子就莫要钻牛角尖了。”明昭慢悠悠地开口,指尖轻敲桌案上的册子,“待我们合力斩下郑逸云项上人头,也算给那些枉死之人一个交代了,不是吗?”


    林行川没有说话,眸光深深盯着册子,沉默片刻,才抬眼看向明昭。


    “他在逼我去逸云山庄,若是我能拖住他,你们能趁机救人吗?”


    明昭有些诧异,随即笑了:“你竟还想着救人?何必多此一举,杀了郑逸云,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可那是以命换命!郑逸云要的是师叔换那群人的命!”洛子期眉头拧紧,语气带着不满,“他抓了那些人,就是为了用他们威胁师叔!”


    明昭抿紧唇,没有接话,洛子期却莫名看懂了他的眼神──那些人的生死,与他何干?


    千言万语瞬间被堵住,他忽然明白为何看似温柔漂亮的明昭能坐上暗影阁阁主之位了。


    这就是一个冷血无情、装模作样的家伙!


    “你为何想杀郑逸云?”


    见明昭沉默,林行川目光紧锁住他,忽然问道。


    “你难道不想杀他?”


    明昭不答反问,视线落在林行川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眼尾微挑,眸光明亮,不过此刻瞧着,却好似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败,像蒙尘的明珠。


    他忽然轻叹:“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怎会是这般衰败的颜色?”


    林行川指尖微蜷,没有搭话,明昭却忽然收敛笑意,郑重其事道:“林公子,你一路走来也该见过了,他该杀!”


    “抛开私人恩怨不谈,郑逸云这个人,该杀。”明昭将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唇角上扬,眼底却无一丝笑意,隐隐透着几分疯狂,“你可知道他到底做过多少祸事?”


    林行川微微一怔,缓缓摇头。


    洛子期投来好奇的目光,瞧见明昭眼底化不开的冷意,不由得心头一惊。


    “看来明阁主与郑逸云,渊源不浅。”洛子期眉梢一挑,“不如说说,这郑逸云究竟如何罪大恶极……”


    “罄竹难书。”


    明昭冷冷打断他的话,平日里温和的嗓音此刻仿佛淬着刺骨寒意。


    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心中觉得奇怪,正打算洗耳恭听,明昭却忽然又笑了,只是眼底的冷意还未散去。


    “扯远了,我们还是说说,怎么杀了他吧。”


    洛子期转头看向一旁的凌云,却见凌云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逃避似的垂着眼帘,端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既然对方不愿说,洛子期也不好再追问,正要转回头,凌云却飞快抬眼,目光紧紧锁定在明昭毫无表情的脸上,身体微微前倾,好似在……紧张?


    洛子期觉得奇怪,明昭却将话题重新拉回对策上,他便无心关注凌云的异常。


    “对了,本公子从郑逸云手下,救回来了个姑娘。”商讨完毕,明昭指尖轻敲两下茶盏,忽然提起一件事,“我瞧她从青楼赎身后,就被郑逸云的人盯上,想来应该知道不少内情,便顺手救了下来。”


    林行川听见“青楼”二字,神色微怔,抬眸看向明昭。


    “我没想到,这位姑娘竟与林公子有点关系。”


    明昭笑得意味深长,目光扫过林行川捏紧茶盏的指尖。


    “她在哪儿?”


    林行川状似随口问道,语气平淡,捏着茶盏的指尖却微微泛白,眸光闪动。


    “自然是被我好好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明昭瞥见他紧绷的侧脸,明艳的脸上笑意更甚,“毕竟我们是盟友,盟友的朋友,我怎会亏待?”


    林行川猛地放下茶盏,瓷盏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冷声道:“你也在威胁我?”


    明昭立刻摊开手,一脸无辜:“我可没有,我是诚心与林公子合作的。”


    “呵。”林行川的指尖松了又紧,沉默良久,才轻轻叹息,“你当真以为,你能威胁到我?”


    明昭神色一僵,眼底掠过一丝晦暗。


    “我没有威胁你。”他声音沉了几分,“林见溪,你最好认清现状。”


    “认清什么现状?”洛子期忽然嗤笑一声,眼神冰冷,“明阁主就是这样的合作态度?”


    “抱歉,二位。”一直盯着明昭的凌云忽然伸手,将明昭往后拉了拉,朝二人拱手致歉,“明昭并非有意说出这些话,还请二位莫要放在心上,我们自然是诚心诚意与二位合作的,对吧,明昭?”


    他暗地里偷偷捏了捏明昭的手心,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明昭像是忽然回过神来,看着神色冷峻的洛子期,和垂眸品茶的林行川,深吸一口气,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重新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真是抱歉,方才是我失言,情绪有些不稳……二位放心,我们的诚心,绝非作假,合作之事不能耽搁,还请二位忽略方才的胡言乱语。”


    林行川有些诧异地看向揉着额角的明昭,垂着眼帘,没再说话。


    洛子期本就觉得这二人实在怪异,见对方如此诚心道歉,也不好再追究。


    瞧着林行川眼底愈发浓重的疲色,洛子期索性起身:“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放在心上。师叔身体不好,便不多留,方才商定的对策,我与师叔定会全力配合,只是希望,暗影阁能护好师叔的安全。”


    “自然。”明昭放下揉着额角的手,抬眼看向洛子期,语气郑重,“若是林公子出事,我自当奉上人头,以死谢罪。”


    洛子期眸光微闪,嗤笑一声,又问:“那那位姑娘呢?”


    明昭淡淡一笑:“鹊儿姑娘一切安好,二位尽管放心。”


    洛子期对这话将信将疑,却也不再多问,正准备带着林行川离开,明昭忽然再次开口:“不如二位就在我这里住下吧?虽说郑逸云也盯着我,但我院中多有暗卫,随时能转移,总比二位先前的住处安全些。”


    凌云也适时开口补充:“也免得林公子来回奔波受累,有事也可及时商议。”


    理由如此充分,他们也不好拒绝。


    林行川与洛子期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洛子期便敛了神色,应声道:“既然师叔同意,那便叨扰了。”


    “二位住东厢房吧,虽说是小门小院,暂且委屈了些,但吃穿用度都不必担心。”


    几人又客套几句,洛子期见林行川脸色愈发苍白,便不再多留,告辞后便带着林行川往东厢房走去。


    忽然想起李青苏不在,今日林行川没药吃了,洛子期不禁有些担心。


    “昭昭……”


    凌云看着明昭的侧脸,轻声开口。


    “无事。”明昭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眼底疲态尽显,声如叹息,“还望林见溪,是真的不介意……日后记得及时提醒我,以免犯下大错。”


    另一边,洛子期扶着林行川走在回廊上,心中疑惑,忍不住开口:“师叔,方才明昭的状态不对劲。”


    他转眸看向林行川,宽大温热的掌心虚扶在青年腰侧,替他挡住侧面袭来的秋日凉风。


    “这人分明是只笑面虎,可他既然诚心与我们合作,不该犯这种步步紧逼的错才是。”


    林行川思忖片刻,脑海里闪过方才明昭眼神里的偏执和冷意,与平日里的漫不经心与温和简直判若两人,若不是凌云及时拦住,恐怕还会说出更令他恼怒的话。


    “你先前查明昭时,可有查到他过往的事?”


    洛子期闻言回想了一番,摇头应声道:“并没什么特别的。他是孤儿,据说是山匪屠村,他因与伙伴上山玩耍才躲过一劫,后来机缘巧合,被前暗影阁阁主收养,据说已经当作是徒弟……只是我从前竟不曾听过他的名声,倒是奇怪。”


    “弑师。”林行川语气平静,听不出其他情绪,“果然是个心狠的。”


    也不知到底是在说谁。


    洛子期掌心微微收紧,将林行川的思绪拉回。


    “不过鹊儿能被他救下,也算是万幸,明昭说了,那应当是安然无恙,只是为何郑逸云要抓鹊儿?难道她探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林行川垂着眼帘,神色晦暗不明,正要开口,却忽然眼前发黑,一阵眩晕,身子轻轻晃了晃。


    洛子期连忙扶住他,察觉他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瞥见泛着异常红晕的脸颊,他心下一紧,立刻伸出手去。


    微凉的指尖才触到他额头的温度时,他脸色骤变。


    “郑逸云为何要抓你?”


    夜深人静时,偏僻院落里。


    明眸皓齿的美人正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盯着面前小家碧玉的姑娘,见姑娘仍紧咬牙关不肯说话,他思索片刻,道:“你应当认识林见溪吧?我与他是好友,带你来这儿也没亏待你,你不必怕我。”


    鹊儿闻言,眼眸微动,很快垂下头。


    正如明昭所说,他不曾亏待鹊儿,反倒将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好生养着。


    只是鹊儿姑娘过于执拗,无论明昭如何询问,都不肯答。


    明昭先前想过用些手段逼她开口,但想到调查出来的消息,以这般行径定然会惹恼林行川而说服自己,只得耐下性子。


    如今见她依旧如此模样,明昭有些烦躁,颇有些破罐子破摔道:“你不信我?不如明日带你去见林见溪,彼时你将一切都告知他?”


    鹊儿听见这话,终于舍得抬起眼,语气小心翼翼,轻声问道:“你真能带我去见林公子?”


    明昭终于从她嘴里听见一句话,眸中的烦躁瞬间挥散,面上挂起温和的笑。


    “自然,林公子如今就在我这儿,不过他身弱,今日早已歇下,只能明日带你去。”


    鹊儿轻轻咬着唇,水润的杏眼飘忽不定,许久才应声:“还请公子带我去见他!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明昭没想到搬出林见溪来如此好用,见她此刻目光灼灼,有些头痛。


    早知如此,就早些向林行川提起此人,还能免去一番口舌之苦。


    这边明昭终于松了口气,另一边,洛子期却是火烧眉毛。


    他原以为林行川只是疲惫,却没想到竟突然发起了高热。


    果真如李青苏所说,药一日不能停。


    明昭闻讯赶来时,看着床榻上满脸通红、冷汗涔涔的林行川,也有些唏嘘。


    “还好,起码他的身子还撑得住高热。”他眼珠子提溜一转,胡乱安慰道,“若是脸色苍白成这样还不生病,那才是真病得厉害呢。”


    洛子期没心思听他瞎说话,将凉水浸湿的棉布拧干,轻轻敷在林行川额头,换了一次又一次,大夫开的药也喝下了,直到后半夜,林行川的体温才渐渐降了下来。


    明昭守在一旁,也熬得满眼红血丝,累得够呛,看着洛子期仍守在床边,转身离开时,对着身后的凌云,忍不住啧啧两声:“果真是情深之至,若是我缠绵病榻,这般磨人,你早把我丢下了。”


    “休得胡说。”


    凌云闻言,脸色顿沉。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明昭随口应着,拉过凌云的手,打了个哈欠,“走了。”


    “明阁主。”


    身后传来少年略显沙哑的声音,明昭脚步一顿,转身看去。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洛子期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明昭这才想起,眼前这位青云剑派的少年掌门,不过十八九岁,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你会保护好他的,对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与落寞。


    明昭怔然,他擅长说鬼话,却不擅长安慰人,盯着少年眼底的红血丝,只能干巴巴应声道:“我自然会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洛子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朝他浅浅笑了笑,便俯身看向床榻上的人。


    明昭与凌云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便看见洛子期低下头,在林行川苍白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轻如鸿毛的一吻,如此珍重,眼中仿佛蕴含着惊涛骇浪。


    细细密密的吻痕从眼尾蔓延到唇角,洛子期停顿良久,最后正正落在那张温热柔软的唇上。


    有晶莹水光从他下巴滑落,洇湿一小片被褥。


    洛子期心想,师叔总笑他爱哭,可看见林行川这般可怜模样,他又怎么忍得住不难过?


    明明观音醉明明已经解了,明明幕后黑手也找到了,明明眼看就能报仇雪恨,师叔怎么还是如此模样?


    不甘心的情绪在胸口翻涌,可他也清楚,在生死面前,不甘心毫无用处。


    他思绪逐渐神游天外,指尖不自觉轻轻缠着林行川垂落的柔软发丝,一圈又一圈绕在指上,直到满手都是柔软的触感,才听见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


    “好玩吗?”


    洛子期微微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脸,心中庆幸还好眼泪早已流干,这次师叔抓不到他哭的把柄,不能嘲笑他是爱哭鬼了。


    林行川瞧见他慌乱的动作,挑了挑眉,唇角微勾,目光落在他指间缠绕的发丝上,又问了一遍:“好玩吗?”


    “好玩。”


    洛子期瓮声瓮气地回答,像极了闹别扭的孩子。


    林行川忍不住笑出声,但乍然呼吸过急,引发一阵咳嗽。


    洛子期连忙给他顺气,沉默而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犹豫良久,才轻声开口:“师叔,要不然……”


    林行川抬眸望他,方才咳嗽得厉害,眼底蒙了层氤氲水雾,漂亮的眼眸水润清亮,如同水光倒映一片星空。


    洛子期看着这双眼睛,呼吸猛地一滞,剩下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要不然什么?”


    林行川语气漫不经心,好似并不在意他要说什么。


    洛子期听他这语气,就明白,其实林行川早已猜到他想说什么。


    有时候,心有灵犀也不是好事,他知道师叔会拒绝,师叔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只一个眼神,两个人就懂了。


    “罢了。”洛子期叹着气,脱去外袍,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给林行川掖好被角,然后从身后轻轻抱住他,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哼唧道,“我困了,要睡觉了。”


    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


    林行川忍不住笑了,转过身将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我真的没事。”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有你在,有大家在,我不会有事的。”


    这种安慰的话好似并无用处,洛子期环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拱了拱,将脸埋得更深。


    良久,林行川叹息着,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勺,又轻声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你最好是。”——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剪贴板只能复制四千五百字,这章少了三千字竟然没人说一声吗[爆哭][爆哭]


    第146章 善与恶


    前两日秋雨阵阵, 今日秋阳却将天地晒得透亮,被雨水打落的枯枝败叶静躺在泥土上,被踩得发出咯吱脆响。


    这是个好天气, 适合杀人放火。


    明昭说的。


    洛子期没接话,只支着下巴望着远处掠过的飞鸟, 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心思早飘远了。


    “你怎么粘他得厉害?”明昭瞧他魂不守舍的模样, 皱眉嘀咕,实在不解,见洛子期连眼皮都没抬,又试图转移话题, “联盟昨日才传来消息, 说逸云山庄有异, 真是一群废物, 贻误时机。”


    洛子期依旧没应声,明昭便自顾自往下说:“不过那群废物竟主动来寻本阁主,问那老东西和郑逸云的事儿,干脆让他们也派些人手来,省得到时候人手不够……”


    这也是林行川他们没第一时间寻求联盟帮助,反倒转头应了暗影阁之邀的缘由。


    从前有闻人锋镇着, 联盟上下有序,尚且算是有些风骨,如今闻人锋一死,众人便将事情互相推诿, 连他们早就查清的异常,联盟这时才后知后觉。


    明昭这句“废物”,倒没骂错。


    景色一帧帧往后退, 洛子期听着明昭的嘀咕声在耳边打转,又想起昨日鹊儿来寻林行川时的场景。


    清秀温婉的姑娘急得连差点踩住裙角,刚跨进门,眼眶便红得彻底,手中帕子都攥得皱了。


    “我离开天仙阁时,路过廊下,远远听见了些动静,正巧听见那位郑先生与玲珑说话……”鹊儿的声音发颤,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们早已打算在醉仙楼将那些人困在其中,一网打尽,逼你出面救人,若是你也落进去了,那是最好不过……还好眼下你还活着,可是……可是……”


    她支支吾吾半晌,抬手低抹去眼泪,垂着头,轻声道:“我知道近来扬州城内风波不断,不少人凭空失踪,我听见那时郑先生曾说过,要将那些人都关在逸云山庄的地牢里,那里危险重重……林公子,如今他们定然就等你去呢!”


    林行川正要开口说话,便见鹊儿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指尖颤抖。


    “你千万不要去!那人恨你恨得发疯!林公子,那就是一场鸿门宴!专要你的命啊!”


    可林行川尽管听见这些话,当时却异常平静,他轻轻扶起跌坐在地的鹊儿,忍下喉间咳意,目光落在鹊儿满是泪水的眼睛上,却轻声道:“他们既然等着我去,我便去。”


    “你为什么要去!”鹊儿又惊又怒,“我非要来见你,不是让你去送死的!林见溪!”


    直呼这名,鹊儿姑娘大抵是气极了。


    可她向来说不出重话,指尖剧烈颤抖着,见林行川依旧平静的眼眸,她的声音又软下来,终是只哽咽着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去?”


    “我前半生,风光恣意,却不曾做过几件好事,反倒后半生,有无数人救我于水火……”林行川语气微顿,垂下眼眸,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子,“若此番能以我一人之躯换数人性命,也算终于做了件像样的好事。”


    于是,林行川孤身赴了这场鸿门宴,而他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明昭絮絮叨叨半天,没听见洛子期一句回应,转头才发现少年正垂着眼,指腹在地形图的褶皱上反森*晚*整*理复摩挲。


    他伸手拍了拍洛子期的肩膀,问道:“你说郑逸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要是我们没那么多顾虑,他这些计划不就全落空了?”


    洛子期这才从思绪中惊醒,抬眼看向一直没话找话的明昭,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那你说,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明昭顿时语塞。


    “若是我们也死在里头怎么办?”明昭没安静片刻,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本阁主正值青春年华,大好时光竟浪费那种地方,真是太亏了……”


    洛子期想起林行川平日里总说他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吵得很,可如今看来,还是明昭更像──尽管平日里的明昭,从没有这么多话。


    “凌云,你快让他闭嘴。”


    他神情恹恹,也不看二人,随口说道,耳边却真清净下来了。


    他们早已在院中装模作样地留了几个假扮他们的傀儡,自己则避开眼线悄悄离开,若是郑逸云盯得紧,想来不久就能发现此事,明昭嘴上抱怨,心里却有些慌。


    他瞥了眼洛子期手中的地形图,稍稍定了定神,可没多久,他视线上移,偷偷瞄了眼正专注看地形图的洛子期,忽然想起昨日林行川离去时的背影,心底的不安又冒了出来。


    青衫单薄,好似风吹即倒。


    其实他没把握,他那群手下能护好如今的林见溪。


    若是当年的林见溪独自前往,他敢打包票,就算打不过,至少能全身而退,可现在的林见溪,实在是……


    太瘦了,连说话都带着虚喘,即使身姿依旧挺拔,却仍看出满身病骨,宛若枯败却不肯离开枝头的叶片,只要一阵凉风席卷而过,便会悄无声息地跌落尘泥。


    可千万不要出事,明昭不禁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无数人为其忧心不已,林行川本人却显得颇为悠然自得。


    逸云山庄邀请林见溪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便已传遍江湖。


    这事儿自然是明昭的手笔,若是郑逸云不愿被群起而攻之,至少林行川不会死在逸云山庄,至于路途上,他安排的手下也不是吃白饭的。


    联盟的人连夜赶来,好险才追上林行川前去赴约的马车,三番五次上前询问,皆只得到赴约的答案。


    最终还是无雨亲自出面,陪同他一道去。


    “一定就要去吗?你不去,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这件事总能解决。”


    闻人锋死后,联盟的代理盟主便是重新出山的无雨,他是看着林行川长大的,望着车中脸色苍白、如琉璃易碎的青年,眼底满是疼惜。


    马车里一片安静,林行川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呼吸极轻,眉眼困顿,瞧着疲惫极了。


    无雨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何也如此执着?”


    林行川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到底想到了谁,也无意去探究。


    他紧闭双眼,只沉默一瞬,回答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过了会儿,他反倒看向无雨,轻声反问:“那前辈又为何连夜而来呢?”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无雨脱口而出,对上青年的眼睛,不自觉移开视线,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惆怅。


    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红枫,声音低哑:“……不仅如此,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与盟主之间,到底有何恩怨?”林行川低垂着眼,捏着腰间常挂的玉佩,语速极慢,“无雨前辈,你不要再瞒我了。”


    “闻人兄不应该都跟你讲过了?”


    “盟主讲了。”林行川抬起眼,目光落在无雨脸上,眼神平静,话间咬字却极重,“可我想不通。”


    “一切都如盟主所说,绝无半分虚言。”无雨避开他的目光,端起茶杯抿了口,“当初向你坦白这些事,是我与闻人兄共同商议的,当年那些事就是如此,有什么想不通的?”


    林行川忽然低笑一声,眸光沉沉地盯着无雨,那眼神里毫无情绪,却如一汪深潭,其中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


    “你不信?”无雨的眼神从茶杯移开,将其狠狠砸在桌案上,发出一道巨大声响,语气陡然激动起来,“川儿!你该知道,分明是闻人兄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若是没有闻人兄,郑逸云这个白眼狼早就不知怎么死在哪个角落了!如此之幸,他竟敢怨恨闻人兄!”


    “当年他离开后,竟敢做下那一桩桩、一件件伤天害理的错事来威胁他师父!他逼得他师父心中有愧、日夜难安!可他师父何错之有?”


    无雨越说越气,沙哑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他天赋平平却总以为自己绝非池中物,性格孤僻,不甚讨喜,听不得半分忤逆他的话,闻人兄向来纵容他,待他早已仁至义尽!他怎敢如此!”


    “当初我就瞧这孩子心思深沉、不似善茬,没想到竟是如此扭曲不堪、冷血无情!……”


    无雨骂了许久,骂到口干舌燥、咳嗽不止,胸口剧烈起伏,那股怒气依旧未曾发泄完,像是憋了许久,如今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林行川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只在无雨骂得口干舌燥时,默默递了杯温茶过去。


    等无雨的骂声歇了,马车内再次重回寂静,他才缓缓开口:“当初他为救我爹废了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雨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神色瞬间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下杯子,语气平淡:“这件事,闻人兄应该也跟你说了。”


    “仇家下毒,我爹不知情,误将有毒的糕点送了他,导致他武功尽废,是吗?”林行川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没半点波澜,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那枚刻着“林”字的玉佩,“所以他恨我爹,恨盟主,可为何他费尽心思筹谋二十余年,直到去年冬天才动手杀了我爹,又事到如今,才杀了盟主?”


    林行川眉梢微挑,好似真的在疑惑,随意一笑,语气漫不经心。


    “好奇怪啊,真的是这样吗?”


    窗外暖阳落下,车轮碾压枯枝败叶,脆响不断,更衬此方天地静默。


    “无雨前辈,他为何一直威胁盟主?他为何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是对着无辜之人下手?为何犯下众多滔天大罪,却无人知晓?”


    一连串的问话抛出来,砸得无雨一阵沉默。


    窗外风声不断,道路两侧光秃秋木不断变换,却又棵棵相似。


    天高地远,一粒马车顺着大道,向着辽远枫山而去。


    过了半晌,他才颤着嗓音,轻声问道:“那你觉得,他没错?”


    “他为何没错!”


    林行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捏着胸口衣襟的指节泛白,在无雨紧张的目光下摆了摆手。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肺腑痛意,再睁开眼时,眼尾已然泛红。


    “他为何没错?他害我家破人亡,他害我病入膏肓,他害天下无数人妻离子散、血流成河,他怎么可能没错?”


    他转眸望向远处被枫叶染得通红的山峦,秋风扫过枯败的枝头,卷着无数随之纷飞的落叶,有几片枯黄的叶片透过窗口,飘进马车里,落在他红色衣袍上,宛若为其绣金线的蝴蝶。


    “无雨前辈,你们知晓当年事的每个人,都在心虚。”


    “我们心虚什么?”无雨猛地闭上眼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过往画面,此刻重新在脑海里翻涌,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阵癫狂的笑声,他崩溃道,“我们每个人都待他不薄!那事发生后,你父亲给了他足够安度一生的丰厚补偿,可他偏不安分!他疯了!你知道吗?他早就想杀你爹了,若不是闻人兄拦着,你爹早就死在他手上了!若不是闻人兄,你当真以为你还会活到今日吗!”


    “盟主他做了什么?他……当年是不是答应了郑逸云什么?”


    林行川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衣角被他攥得几乎变了形。


    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双手紧紧抓住无雨的肩膀,直视着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那双向来慈祥和蔼的眼眸,此刻正蕴含着无数他看不懂的情绪。


    滚烫的泪水突然涌出来,落在衣袍上停留的枯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褐色的印子。


    “你告诉我啊……”


    无雨浑身剧烈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着林行川雾气蒙蒙的眼睛,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渐渐的,两人的情绪都缓和了些。林行川垂下眼,收回手,表面上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模样,指尖的颤抖却藏不住内心的波澜。


    无雨却依旧陷在痛苦里,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我们确实,答应了他一件事。”


    林行川没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窗外,死死盯着远处那片似火的枫林,紧咬着牙关,忍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忍得几欲呕血,连肺腑里的痛意都顾不上,只为了不让身体在激烈情绪下颤抖。


    “他说,若是不想让林渊死,联盟就不得插手他做的任何事。”无雨终于将那句压在心底多年的事情说了出来,目光落在林行川苍白的脸颊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声音里满是悲伤与愧疚,“所以这些年,他做的那些祸事,之所以不被人知晓,都是联盟……包庇放任的。”


    “那承风楼的事呢?”


    “是为了你……”


    “怎么可以这样?”青年猛地打断他的话,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声音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低喃,“怎么会这样……”


    那都是他最尊敬的师长、前辈、好友……可他们却瞒着他,包庇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如今却又告诉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承风楼灭门的凶手是谁,对不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崩溃地质问道,“可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看着我忙前忙后,生死不知,你们心中为何无愧!若是我不去,你们又想答应他什么,去息事宁人?”


    “可闻人兄为你挡下了多少麻烦……”


    “我不如不要!”林行川咬着牙,眼眶通红,死死盯着无雨,“让我痛痛快快杀了他不好吗?不行吗?为何要我如此苟延残喘于世?”


    无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嚅着,说不出任何话,只能伸出手,想去扶几乎跌坐在地的林行川,却被他一把挥开。


    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肺腑里的剧痛却让他几乎动弹不得,恍惚间,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从袖口滚了出来,落在车板上,发出轻响。


    他捡起那个小瓷瓶,指尖摩挲着瓶身,恍然间想起这是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越流越凶,最后连笑声都变成了哽咽。


    他哭着,沉默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质问的话。


    那双素来漂亮的眼眸,此刻毫无光彩,如同蒙尘明珠。


    林行川静静地望着窗外一晃而过却仍在眼前的光秃树枝,听见马车车轮碾过满是枯黄落叶的地面,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噪声,好似带着巨大的重量,将他的心也一起碾了过去,碎成一地烂泥。


    他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缓慢抬起眼睛,眼珠子僵硬转动,飘忽不定的视线最终聚焦于远处那片刺眼的红枫。


    恍然间,漫山遍野的红枫竟化作一次又一次的熊熊火光,缓缓将他吞噬于其中。


    胸口的剧痛突然袭来,林行川猛地呕出一滩鲜血,落在地板上,红得扎眼。


    他死死攥着那个瓷瓶,指节泛白,在一片死寂的沉默里,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没发现剪贴板问题,原本是七千字,但只贴上了四千字,所以少了三千字,已经补上了,宝宝们上一章可以重新看[爆哭]


    第147章 疑窦生


    洛子期扬起长鞭, 枣红色的骏马四蹄翻飞,卷起一路尘烟,沿着枯林小径, 风驰电掣般往逸云山庄的方向奔去。


    道旁草木早已枯败,光秃秃的枝丫如同鬼爪般伸向灰沉沉的天, 他眉心一拧,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转小路没多久, 天色也转而阴沉,亏得方才明昭还说今日是个好天气。


    “怎么了?”


    明昭察觉他的马匹慢下来,于是追上他,转过头去瞧他, 见他神色有异, 斗笠下的目光满是疑惑。


    “无事。”洛子期摇头, 压下心头莫名的怪异感, 目光扫过寂寥的四周,声音散在寒冷秋风里,“这里离逸云山庄还有多远?”


    “不远了,瞧见那座山了吗?”


    跟在后头的凌云抬手指向远方,那是一座漫山遍野皆是红枫的山。


    “逸云山庄就在那座山的山顶。”他语气沉了几分,“不过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离那座山越近,眼线或许越多,我们万万不能被其察觉。”


    洛子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片枫山色彩得极其浓烈, 如同燃在山间的烈火,将所有颜色吞噬殆尽,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


    他微微颔首。


    “师叔的路线远, 脚程慢,此刻离逸云山庄应当还有些距离,我们抄了近道,再快些过去,郑逸云绝不会料到我们比师叔先到。”


    明昭和凌云齐声应下,三匹马再次撒开蹄子,朝着那片灼人的红枫奔去。


    不多时,几人策马穿过一条溪流,远远瞧见随风飘荡的灯笼与幡旗,红枫山脚下的镇子近在咫尺。


    虽小,但热闹。


    三人戴上斗笠,将面容隐藏其下,假装赶路的旅人,选了家临街的小酒馆坐下。


    简单点了两碟小菜、一壶新酒,顺势将马匹托付给店家,洛子期抬眼打量着面前的酒馆掌柜,见他面容宽厚,瞧着是个厚道人,于是状似无意地与他闲聊起来。


    “我们来时,见不远处那山上满是红枫,恰逢深秋,倒是好看得很,不过瞧着好似没有其他树木,可是特意种下的?”


    店家是个善谈的,闻言立刻笑开了,目光透过屋檐与街道,望向近在咫尺的红枫山,应声道:“客官真是好眼力!这山啊,从前不过就是个普通山头,哪儿有什么枫树?都是山上那位贵人亲自吩咐种下的,有时候一次只种一棵,有时候一次种数十棵,十几年了,慢慢的就种满了整座山。”


    “你们怎么知道他种了几棵?”


    明昭闻言挑眉,好似玩笑般问道。


    店里清闲,那掌柜便在他们旁边坐下,听见明昭这句问话,挠了挠头,回答道:“因为那是我们山脚下这些乡镇百姓种的……几乎每家人都种过。”


    三人朝他看来,眼底皆是疑惑之色。


    掌柜思索片刻,说道:“早先大家确实有所不满,嫌他占了地儿,镇上还有不少人家就靠上山砍柴和采草药为生,贵人种这些,又不让砍,人家靠什么活?可架不住贵人钱多势大,种树是给银两的,比柴火和草药赚多啦!后来见秋日红枫似火,好看得紧,不少人慕名而来,还添了生意,也就没人再嚼舌根了。”


    “那位贵人这般偏爱枫树?”


    洛子期吃着酒菜的手顿了顿,好奇问道。


    “这就说不清咯!”掌柜笑得憨厚,“我们从未见过贵人,只知其富贵至极,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儿还能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枫树?不过兴许去山上的路不止我们这儿一条,所以才从未见过吧。”


    “若是我们想上山去,要往哪儿走?”


    洛子期眉眼弯弯,看着十分真诚,仿佛真的是一位不认路的旅客。


    掌柜给他指了条路,说道:“上山的路多了去了,条条路都通,不过可千万别往西边去。”


    “为何?”


    明昭双眼微眯,好奇追问。


    “我哪儿知道?只是大伙儿都说不能往西边去,仿佛那儿有洪水猛兽似的,说会死人!”


    洛子期闻言,眸光微动,对明昭交换了个眼神。


    可他们要走的路,就是西边的路啊!


    “多谢掌柜提醒!”洛子期多放几枚铜钱在桌上,笑道,“我等记在心里了。”


    又随口与店家聊了几句,恰逢新客上门,店家忙着招呼,转身而去。


    三人见眼下无事,便趁机戴好斗笠,起身离店。


    刚踏出酒馆门槛,一个醉汉便跌跌撞撞地朝他们扑来,差点撞上走在最后头的洛子期。


    “青锋挑碎……唔……芦荻雪……”他低着头,使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嘴里正含糊不清念叨着,“醉里狂歌……天地窄……”


    洛子期没在意那颠三倒四的诗句,见他要摔在地上,伸手稳稳扶了一把,待醉汉站稳,即将抬头之际,便转身与明昭、凌云继续往前走去。


    “匣中……龙啸……”


    “动……秋……岳!”


    身后醉汉的声音愈发模糊,听着却铿锵有力,紧接着传来几个孩童清脆的笑闹声。


    “哎呀,怪叔叔又喝醉啦!”


    “又在念他的怪诗了!”


    “我都会背了!”


    洛子期忍不住回头,只见那几个孩童口中的“怪叔叔”此刻已经趴在酒馆的桌子上,脑袋埋进臂弯里酣睡。


    凌乱的发丝挡在前面,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明昭也回头瞥了一眼,眉头微蹙,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听见几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背起诗来,他压着声音道:“这醉汉是常客吧?连这些孩子都见怪不怪了。”


    “大抵是吧。”


    洛子期随口应声,便将此人抛之脑后,脚步不停地往红枫山而去。


    这小镇子安逸得出奇,三人一路走来,竟未曾察觉一丝异常。


    可越是平静,越让人心中发毛,有时毫无异常反而是最大的异常。


    按理当说,如郑逸云这般谨慎的人,扬州城布满了他的眼线,山下的小镇又怎会如此平静?可明昭带来的人早已四处探查过,这山下,当真毫无半分眼线的影子。


    明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笠边缘,眉头微蹙,沉声道:“我总觉得不对劲,方才那店家以贵人相称郑逸云,可店家口中所说的算什么恩情?他那般狠辣的人,怎会容得其他人在他山庄脚下安居乐业?”


    “虽然你说的不无道理。”洛子期听他语气里满是嫌恶,忍不住失笑,“但郑逸云在你心中,难不成是阎罗、恶鬼不成?”


    “他也配?说恶鬼都是高抬他。”明昭掀起眼皮,狐狸眼睛闪着莫名的光,他朝着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语气里的嫌恶更甚,“他手中沾染的鲜血,足以他下至地狱十八层。”


    洛子期沉默一瞬,脚步未停,心中的疑虑却更重。


    闻人锋当初对郑逸云闭口不谈,江湖上关于此人的传闻也寥寥无几,无非是什么天才陨落、富甲一方的人物,可就连明昭提及郑逸云时,那股恨意藏都藏不住,却在他追问时又偏偏不肯多说一句。


    问明昭为何如此,定然问不出来,此事只能日后另外再探。


    “这西边有什么危险?”明昭环顾一圈四周,搓了搓胳膊,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紧接着听见一声鸟啼,他微微挑眉,随后懒洋洋道,“那掌柜说得神神秘秘,差点吓坏我了,这儿不过荒芜了些,哪儿有危险?”


    洛子期知晓他们这暗号是“无危险”的意思,心中也觉得奇怪。


    他们身边暗中随行之人不少,这条路已被暗查过无数次,皆毫无问题,可为何掌柜会特意提醒他们这条路走不得?


    暗卫在前探路,他们三人紧随其后,借着林木掩护,悄然行至山脚下,抬头望去,红枫山不算高耸,他们却显得如此渺小。


    “按我先前得到的消息,只要他们今日抓到人,这个时辰都会有一队人马押送那个倒霉蛋上山。”明昭压低声音,重复着先前商议好的计划,眼神不忘观望四周,“我们先藏起来,等他们过来,若确认四周没有眼线,就直接解决押送的人,换上他们的衣服易容混进去。”


    “若是有眼线跟着,我们藏好自己就行,暗卫会将其解决。”


    “希望你查到的通行暗号是真的。”


    洛子期冷不丁说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明昭瞧他笑嘻嘻,狠狠白他一眼,有些气闷,冷哼道:“别质疑暗影阁的本事!”


    此处枫叶满山,枝繁叶茂,几人索性藏身于枝叶间,隐匿气息,等待着那队人马前来。


    只是洛子期蹲在枝干上,狠狠嗅了嗅鼻子,盯着下方满地鲜红的落叶,忽然问道:“你有没有闻到血腥气?”


    明昭闻言诧异回头,随后立刻皱起眉头,仔细嗅闻,空气中果然有股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三人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一片沉重。


    明昭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发出一声鸟鸣,眯着眼倾听回应的声音,眉眼间浮起一片疑惑之色。


    “我的人回应没有遇到危险。”


    “那真是奇怪了。”洛子期垂下眼眸,盯着随风飘落的红枫,轻声道,“没有危险,哪来的血气?”


    不过多时,远方传来马蹄声与铁链拖地的声响,那群人在不远处翻身下马,抬起车上的倒霉蛋,喘着粗气往这边走来。


    明昭手背在身后,快速打了个手势,随后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天边。


    不过几息时间,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只振翅飞向林中的黑鸟。


    明昭唇角微勾,收回视线,朝洛子期点头。


    不过瞬息之间,押送队伍里的几个护卫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便被突然出现的几个黑衣刺客抹了脖子,滚烫的鲜血落到铺满地面的枫叶上,融进那片火红里。


    洛子期握着剑,眉梢微挑,看向明昭。


    明昭朝他微微一笑,待手下将尸体拖去隐秘处解决,三人立刻动手易容。


    手法虽不算精妙,但只要不是仔细检查,应付守卫已是绰绰有余。


    洛子期很快将先前的血气抛之脑后,随意瞟了眼身后,那儿正跟着同样穿着护卫打扮的几个暗影阁手下,与他们一起将车上的倒霉蛋拉上去。


    明昭已叫其余探路之人不再前进,而他们一切如常往前走去。


    虽察觉到四周隐藏的暗卫越来越多,但一行人带着薅下来的腰牌,明晃晃挂在腰间,竟也安然无恙地行至半山腰,终于行至他们该到达的山庄小门。


    洛子期远远便瞧见门口的带刀侍卫,个个高大魁梧,再暗自探查一番,心头更是一紧,惊觉四周隐匿的暗卫,比方才一路所见更多。


    山庄外尚且如此,更何况山庄内呢?


    明昭和凌云自然也察觉此事,两人暗中交换了个眼神,依旧装作镇定,跟着洛子期的脚步,迈步走向小门。


    “站住!”


    为首的侍卫拦下他们,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他们一行人。


    为首的洛子期不慌不忙,亮出薅来的腰牌,递给那侍卫。


    侍卫仔细验过玉佩,忽然开口问道:“早市包子几文钱?”


    洛子期神态自若,压着嗓音,应答道:“三文一口,剩下喂狗。”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几人的心皆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洛子期脑中飞快盘算起来,若他们被识破,是硬闯还是撤退?打不打得过,跑不跑得掉……


    还未等他想完,其中一个侍卫往旁边退了半步,另一个则掏出钥匙,随着“咔哒”一声,门锁打开,那侍卫缓缓推开沉重的木门。


    洛子期顿时松了口气。


    几人才迈步进了山庄,便听见身后的落锁声响起,暗中打量一圈,发觉此地好似牢笼,围墙高得放不进一只鸟来。


    再暗查四周情况,更是心中惊叹。


    山庄内隐藏的暗卫比门口更多,几乎没有任何视野死角,巡逻的侍卫更是无缝衔接。


    果真是严防死守。


    三人心中皆惊,面上不动声色,推着载有昏迷囚徒的木车,朝着记忆中地牢的方向走。


    洛子期这才有心瞥了眼车上的人,依稀记起这是醉仙楼时见过的侠客,只是此时并不是深想的好时候,他也不能将这个人现在放走。


    一路观察,很快,他们终于到了地牢门口,洛子期再次出示腰牌,应答了新的暗号,在守卫冰冷的注视下,慢慢走进了地牢。


    刚踏入地牢,光线骤然黯淡,墙壁上燃起的油灯忽明忽暗,犹如游荡的鬼火丛丛,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细长,映在冰冷的石壁上。


    四周静谧得吓人,完全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车轱辘旋转、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其间不断回响,掩盖了他们的呼吸声。


    地牢道路错综复杂,几人却走得略显轻车熟路,然而令洛子期觉得奇怪的是,山庄内外戒备森严,五步一暗卫,十步一巡逻,可地牢内却无一暗卫,只有来往规律的巡逻队。


    洛子期正观察着巡逻队的规律,寻找视野盲区,明昭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他立刻看去,却见明昭脸上堆起笑意,朝着迎面而来的巡逻队拱手,十分自来熟地问道:“几位大哥,能不能帮我们个忙,将这人送进去?我们三个今日吃坏了肚子,实在没力气……”


    他说着,还揉了揉肚子,面上是十足的忸怩,眼巴巴地看向为首的守卫。


    守卫皱起眉头,满脸嫌恶地啐了一口:“真是晦气!屎尿屁多!”


    明昭面上依旧笑得谄媚,见守卫还是走上前接过木车,立刻夸张道谢:“大哥你真是好人!”


    说罢,装得跟真的一样,捂着□□,急匆匆地往旁边的岔路跑去,模样十分狼狈。


    凌云向来严肃,此刻却像是与明昭提前演练过一般,明昭刚开口时,他便已经弯下腰,双手按着肚子,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一副痛得站不稳的模样。


    洛子期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从前跟着洛清清胡闹的经历,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捂住肚子,脸上挤出痛苦的神情,双腿紧紧并拢,见二人动作,急声道了两句“多谢”,便跟着二人的脚步一起跑了。


    “等等!还没说送到哪……”


    守卫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想起还没问这人要送到哪儿去,转头正要对剩下的“护卫”开口,就对上那五双冰冷的眼睛。


    一瞬间,他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地牢里没有暗卫盯着,三人哪管身后的动静,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跑得飞快。


    “我们为何要跑?一路到那处岂不是更好?”


    空隙间,洛子期连忙问明昭,这一出可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但凡多犹豫两秒,他们都会被怀疑。


    明昭神色冷峻,低声道:“我的人里,有一个死了。”


    洛子期微怔,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悬起心来。


    有个人死了,所以方才他们身后,有个人并非他们的人,也就是说,其实他们早就被发现了。


    可他们依旧一路畅行无阻,或许是消息还未传来?


    洛子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一路上撞上好几波巡逻队,三人皆是用“吃坏肚子”的理由蒙混过关,竟也无人生疑,看得洛子期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终于,在那队守卫还没将人送到目的地前,三人按着事先规划的路线,在错综复杂的地牢里七拐八绕,远远看见了关押着江湖众人的地牢。


    第148章 铁钥匙


    他们在铁牢不远处的阴影里收住脚步, 后背贴紧冰冷的石壁,隐匿身形,侧耳倾听, 细数巡逻队踏过地牢青砖时的脚步。


    两侧巡逻队来往此处,手中拿着火把, 明亮火光将所有阴暗照得无处遁形, 眼看就要发现隐匿于黑暗之中的三人。


    “今天的人好像还没送到?”


    交接的巡逻队在不远处碰面, 两个为首的守卫低声耳语。


    三人紧紧扒在天花板上,全身肌肉紧绷,屏息凝神。


    待交接过后的巡逻队从他们正下方经过,渐行渐远, 他们这才悄无声息落地, 收起钩索, 抓住交接后的空隙, 迅速溜去那排铁牢前。


    “清清!洛清清!”


    洛子期巡视的目光很快锁定铁栏边正眯眼睛打盹的身影,脚步骤停,在她身侧蹲下身子,指尖扯了扯女孩沾满污泥的衣袖,轻声呼唤,顺势四周打量。


    洛清清、李青苏在一起, 柳潇潇、莫越洲森*晚*整*理、阿箬……一张张熟悉的脸在昏暗中渐次出现,一个也不少,分布在另外几个铁牢内。


    而离他最近的洛清清,此刻模样十分狼狈, 双手被粗壮的麻绳反绑,磨得腕间发红,姿势别扭地背在身后, 脸颊布满众多细小的擦伤,脖颈上有一圈不深不浅的淤青,浑身落满尘土,连发丝都结着不少泥点。


    细看她身边的李青苏,亦是如此狼狈。


    小幅度的拉扯并未能将其唤醒,洛子期见状,一时心急,伸出手去,隔着铁栏缝隙扣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摇晃。


    洛清清被肩头的钝痛生生痛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瞧见一张极其陌生的脸,惊得险些尖叫出声。


    唇瓣刚张开,就被洛子期反应极快地伸手捂住,只余下一声闷哼,没惊动周边昏沉的其他人。


    眼下并非打草惊蛇的好时候,下波巡逻队很快就来,而此处被关的人太多,更何况大家受伤的受伤,昏迷的昏迷,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救出来的。


    洛清清被捂着嘴,奋力挣扎着,眼底划过一抹决绝,正要张口咬上去,便听这位“陌生人”用十分熟悉的嗓音低斥:“别咬。”


    她浑身一僵,抬眼再看,瞧见那双熟悉的眼睛,眼底瞬间迸发一道惊喜的光,语气中混杂着些许委屈,气声微颤:“师兄!”


    洛子期示意她转身,借来明昭的短匕,利落斩断她腕间麻绳,但没彻底取下,只低声叮嘱:“莫要惊动旁人,以免露馅,时间紧迫,等会儿我想办法开锁。”


    洛清清点头,很快又摇头,轻声说道:“大家都中了迷药和软筋散,大多在沉睡,但能醒,你们也要小心些。”


    洛子期抬眼扫去,环顾四周,果见众人皆闭目,几缕断断续续的鼾声,此刻在一片沉寂里显得格外清晰,无人察觉他们这边的动静──就连洛清清身边的李青苏也仍紧闭双眼。


    他正心中思索,便听洛清清抬了抬下巴,看向另一处铁牢,继续说:“而且有好几人是昨日才送进来的,李青苏早已没了解药,如今正昏迷,怕是天大的动静也醒不了……若是要带大家离开此处,他们有些麻烦了。”


    洛子期闻言点头,抬眼看向已经绕到另一侧的明昭,却见他指尖竟捏着根铁丝。


    明昭察觉到他的眼神,转头朝他递来个眼神,于是同他一起蹲下,瞧着面前的小姑娘,颔首轻声问道:“你师妹?”


    “嗯。”洛子期点头应声,“清清方才说,大部分人能清醒,还有一部分人没有解药,暂时处于昏迷状态,醒不了。”


    明昭对此不置一词,话锋一转,捏着那根铁丝放在他面前,漫不经心问道:“会撬锁吗?我特地带了根铁丝,应当能派上用场。”


    洛子期又瞥了眼,沉默一瞬,毫无感情地笑了声:“我从来不做此等偷鸡摸狗之事。”


    明昭:“……”


    他噎了下,正想反驳撬锁怎么是偷鸡摸狗之事,就听一旁的洛清清没忍住笑起来,开口说道:“我见过钥匙,在巡逻队首领身上,押送进来的人都会被交到他手上,由他亲手关进来。”


    两人闻言,相视一笑。


    “这不巧了?”明昭指尖捏着铁丝转了个圈,笑眯眯地说,“等会儿就给你放出来。”


    “你们打算怎么做?”


    洛清清疑惑追问,还未等到回答,凌云已经快步走来,拍了拍二人肩膀,指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时间快到了,走。”


    洛子期目光不自觉扫过地牢深处,果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见他们要走,洛清清连忙低声道:“你们小心……”


    脚步声即将到达转角,她立刻闭眼装睡,将已经松绑的双手藏得更深。


    洛子期三人同时足尖点地,脚踏轻功,悄无声息离开此地,隐藏身形继续观察敌情。


    他们刚藏好,一队守卫便转过拐角,行至铁牢前。


    为首那人身材魁梧,人高马大,腰间挂着一串铁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开锁声响起,他从身后的守卫手中拖过一个昏迷的人,强行掰开他的嘴,塞下几粒药丸,狠狠扔进铁牢中,发出沉闷的撞地声。


    不少人被这番大动静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了瞧,见是又有人被捉来,便麻木地闭上眼,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洛清清身侧原本正在沉睡的李青苏也被惊醒,看着守卫高大的背影,听见落锁声响起,他无奈低叹一声:“每次都以为是来救人的。”


    洛清清听见他的小声嘟囔,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往洛子期那个方向渐行渐远的巡逻队,指尖悄悄动了动,微微挣开腕间已被砍断的麻绳,面上却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无声探向李青苏。


    李青苏察觉身后动静,目光骤然落在洛清清身上,见她面色如常,好似无事发生的模样,心中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


    他歪过头去,靠在洛清清肩膀上,掩住眉眼,用极为细弱的气声问道。


    洛清清一言不发。


    李青苏见她如此,心急如焚,偷偷瞥了眼她身后落地的麻绳断口,分明是被利刃割断的。


    难不成是……


    “你……”李青苏咬牙切齿,眼见着好几人正醒着,不敢大声说话,只得用气声问,“你用匕首割断了有什么用?现在松开了也出不去,若是被发现了,我们连匕首都保不住!”


    他们被抓过来时,只收缴了明面上的武器,不知为何,并没有被搜身,因此刚来那会儿,李青苏尚有几瓶伤药随带在身。


    当然也有带匕首的,不过正如李青苏所说,那些人被发现后,匕首同样被收缴了,当真成了手无寸铁之人。


    “闭嘴,装睡。”


    洛清清瞪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


    李青苏虽不解,却也识趣地闭了嘴,藏好已经解放的双手,眼神焦灼地瞟着那断绳,最后索性闭上眼睛。


    洛子期听见远处钥匙叮当的动静,便知是谁来了,心中惊讶那些人动作竟如此之快,也心知必须抓住此次机会,否则靠一根铁丝,也不知他们三个要研究到何年何月。


    听着脚步声渐近,他看向明昭,却见对方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指尖在石壁上快速划出一个“抢”字。


    洛子期皱起眉头,心想若是动静太大,保不齐会引来更多守卫,他们逃得掉,却更难救人,却见凌云也跟着十分果断地点头。


    他噎了一瞬,偷偷观察走近的守卫,心脏随着脚步声而跳动。


    一队巡逻有八个守卫,他们只有三人,很难一次性杀死,硬拼太冒险。


    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见明昭伸手轻点他别在腰间的剑,眼底满是期待。


    连一向沉稳的凌云,此刻眼中也隐隐闪着几分期待与跃跃欲试。


    “春山。”


    明昭又在墙上写道。


    洛子期见状微愣,低头看向腰间,那正是被收进守卫专属剑鞘中的绝命剑。


    可绝命剑到底不是杯倾剑,他也并非林行川。


    他的春山剑法虽快,也不至于一次性放倒八个。


    明昭似乎知晓他的顾虑,不知从哪儿变出个袖箭,朝洛子期晃了晃,将其递给凌云。


    准备如此齐全,他也不好再说其他。


    洛子期手心微紧,心跳如擂鼓,脑中不禁浮现当初林行川那极快的身法,咬了咬牙,濡湿的掌心握上腰间的剑柄,闭上眼睛,侧耳倾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才至身前,剑光骤然亮起。


    绝命剑出鞘的瞬间,寒气破风,在空中划过一条线,直逼众人咽喉。


    那剑光快到无人反应过来,几道血线便已飞溅上石壁,挥剑转身,随着凌云捏着袖箭连发,风声破裂,混着闷响,守卫接二连三倒地。


    唯有那首领反应极快,好似早已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在剑光乍现的一刹那,便已侧身避开,使得洛子期最后一剑落了空。


    正当他还未发出信号,反而得意转头看向洛子期,却见对方粲然一笑,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有三个人!


    分明方才感受到的只有两个!


    明昭气息隐匿得极好,即使近在咫尺,这首领都未曾发现他的存在。


    而眼下,明昭早已摘下易容,一张明艳的脸在昏暗中显得犹如索命恶鬼。


    手中正握着一柄径直短匕,趁他与洛子期对峙的间隙,精准刺入他的颈侧,一招致命。


    鲜血迸发而出,喷溅在地,晕染一大片板砖。


    袖箭钉在地面,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终于惊得众人彻底清醒。


    “有人来救我们了!”


    有人忍不住惊呼,瞬间引爆牢中动静。


    “别吵!”


    洛清清心中一惊,急喝一声,浑身紧绷。


    她不能起身,否则身后断绳会暴露,众人若再喧哗,毫无疑问会引来更多守卫。


    她不禁心中暗骂,眼神冷冷扫过众人。


    这声厉喝盖过众人喧哗,总算压下骚动,众人立刻醒神,听见远处被他们的喧哗声吸引而来的杂乱脚步声,顿时噤声,心中惶恐不安。


    明昭“啧”了一声,面上十分不耐烦,看着满地鲜血,眉头紧蹙,心中不免戾气横生。


    蠢人多就是麻烦。


    他冷漠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捏着那把滴着鲜血的短匕,径直往地牢最前方的拐角而去。


    洛子期见他如此模样,下意识看向凌云,果然见到凌云一副紧张神情。


    但他现在管不了这些,瞧着明昭的动作,他一眼便知这是打算直接截杀来敌。


    可如此杂乱的脚步声,定然来者众多,并非他们三人之力一时能解决的,解决不成,到时只会引来更多的守卫。


    然而,就算是他们再次藏起来,躲过一劫,可这满地鲜血又该如何?


    思及此,他径直摸出守卫首领腰间的钥匙,趁着守卫还未到来,转身冲向洛清清所在的牢笼。


    正有人要出声,明昭立刻提起手中匕首,从众铁牢前晃过,冷眸狠狠扫过那人,那人顿时噤了声,众人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凌云紧盯着明昭的身影,紧紧跟在他身后。


    每个牢房的钥匙毫不相同,更何况有整整数十把钥匙串在一起。


    洛子期急得额上冒汗,一把把试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铁锁却始终丝纹不动,身后守卫尸体还横躺在地,血迹快要渗进青砖缝隙里,再耽搁片刻,便是死路一条。


    “咔哒。”


    轻微的开锁声响起,有人忍不住小声惊道:“开了!”


    “能打的帮忙。”


    洛子期不由得松了口气,将明昭准备好的铁丝直接塞给洛清清,师兄妹二人只对视一眼,洛清清立刻转身跑去旁边的铁牢前。


    她从前调皮,洛秋风时常无奈至极,只能把她关禁闭,可小姑娘闲不住,也关不住,久而久之,早就练会了用铁丝熟练开锁的本事。


    可如今众目睽睽,时间紧迫,洛清清捏着那根铁丝,指尖发颤,试了两次都没勾住锁芯。


    洛子期顾不上她,带着刚出来的几人迅速贴墙而去,只待守卫经过。


    地牢内一片静谧,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刀光剑影转瞬即逝,短短时间内就能打的,又有几个善茬?赶来查探情况的守卫们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便瞪大了眼睛,倒地而亡,横躺在血泊里。


    洛子期正要歇一口气,却见一个倒地挣扎的守卫,指尖抖抖索索,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一个东西,正要按下,“铛”的一声,被明昭一柄锋利至极的短匕钉穿手背,彻底没了动静。


    众人终于能松口气,可尸体与血迹太过惹眼,下一队守卫只需往这里瞧一眼,就能发现异常。


    “阿箬!”


    洛清清终于打开另一个铁牢大门,柳潇潇搀扶着阿箬慢慢走出来,目光扫过众人欣喜若狂的神情,眉眼间藏着一丝阴翳。


    随着洛清清手中动作越发熟练,已经打开了好几扇门。


    细数之下,关在此处的,竟有二三十号人。


    他们互相搀扶起身,小声朝洛清清道谢,洛清清瞥了眼不远处靠着墙,抱剑而立的少年,轻声道:“你们该谢我师兄和那两位公子。”


    洛清清的师兄。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惊讶,纷纷转头看向道路尽头正观望情况的少年,还有他身边一蹲一立的两位公子。


    柳潇潇等人也十分震惊。


    不过想来也是,小院一片狼藉,他们不见了,洛子期定能猜到是谁干的,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只见洛子期去下易容,用他们最熟悉的声音,朝众人说道:“血迹难清理,下一队守卫到来时一定会被发现,我们要快些离开。”


    洛清清点头,加快手中动作。


    阿箬靠着墙,任由李青苏检查伤口,闻言抬眸看向洛子期,艰难地呼出两口气,哑声道:“血迹我能解决,应当能拖会儿时间。”


    说罢,便在柳潇潇的搀扶下,慢慢走到那片血迹前,抬手召开几只细小的蛊虫,爬向满地血迹,不过片刻,渗在砖缝里的血便被啃食干净,仅留下些许淡淡的印记。


    洛子期见她姿势别扭,这才发觉阿箬腰侧的衣裳,已被暗红浸透。


    “这是被捉走时受的伤。”


    柳潇潇察觉他的视线,低声解释。


    “不严重。”阿箬随意摆摆手,眉眼间满是疲惫,却仍勾起唇,安慰道,“李青苏看过了,只还不太能动。”


    洛子期皱着眉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真正清醒的人不多,皆是早早被捉过来,已经缓解药性之人。


    除却这些人,大部分人或是行动无力,或是昏昏沉沉,或是昏迷不醒,这就显得有些麻烦。


    大家也不全是傻子,经过前车之鉴,此刻都不敢说话,十分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动静后,目光皆落在前方三人身上。


    待洛清清将所有牢房大门都打开,洛子期他们再次清理了一队巡逻守卫。


    只是事到如今,守卫人数消失众多,恐怕已经快拖不住了,他们必须快些走。


    可这个想法才冒出头,地牢深处忽然传来尖锐的哨声──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怎么会这么快被发现?”


    洛子期不禁皱起眉头,他们已是用最快速度开门救人,除却先前惊动的那支队伍,只花了一个巡逻队交接的时间,按理来说,就算这么快发现他们前来救人,也不该直接吹哨警戒!


    明昭神色冷下来,眼眸扫过地牢尽头拐角处浅淡的血迹,说道:“你忘了?先前我们的人里早已混进个奸细!”


    洛子期这才猛然想起此事,先前太过着急救人,他早已将这人抛之脑后。


    他立刻回神,转头对身后众人沉声道:“跟紧我,能走多快走多快!”


    明昭也正心中烦躁,转头寻找凌云的身影,却听几道急促的哨声过后,是铺天盖地的喧闹人声,很快整个地牢四面八方皆传来轻微的响动。


    洛子期心道不好,这下才真正是来者众多,来势汹汹。


    一群老弱病残,如何能敌得过?


    凌云正仔细辨认着方向,四面八方皆是嘈杂声响,唯有一处未曾传来动静。


    “这个方向毫无动静,但地图上是红色区域,虽然可能没有守卫,但怕是会有其他危险……”


    洛子期咬了咬牙,立刻拍板:“就走这!”


    “凭什么去险地?”又是先前引出动静的人,此刻正一脸愤然,十分不服道,“我等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还怕一群守卫不成?”


    明昭本就心情不太美丽,瞥见又是那个蠢货,不禁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老虎拔了牙,竟还想咬人装威风呢?你当眼下处境是那般风顺?他们人多势众,你们手无寸铁,站都站不稳呢,想逞威风、想送死,你便去,别拖累我们!”


    洛子期还是头一回见明昭气成这样,他骂得刻薄,又实在在理。


    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众人也是一片沉默。


    他们确实没有力气对抗来势汹汹的守卫,除了硬闯那片未知的红色区域,别无选择。


    柳潇潇也嗤笑一声,施施然丢下一句:“你若是想送死,本小姐自然能帮你一把!”


    说着,便扶着阿箬跟上洛子期的脚步,站在最前面。


    “走吧,各位。”


    洛子期眼神扫过在场数十号人物,自然知晓有些人从前声名在外,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不愿听一个小辈的指使实在正常。


    他拱了拱手,嗓音微冷:“若各位想留下,便不拦着,只是在下没时间奉陪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便提剑在前引路,明昭无凌云紧随其后,洛清清他们更是步步紧跟,完全不在意身后众人是否跟上。


    众人对视一眼,终究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地牢深处的响动越来越近,脚步声、呼喊声混在一起,如同一张巨网,将众人悬着的心慢慢收紧。


    洛子期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林行川的模样。


    师叔此刻怕是已经跟郑逸云对上,不知是何场景,不知有无危险,迟一步都可能出事。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无私奉献的好人。


    救这些人是林行川的愿望,并非他所愿,如今他已经做到,余下的路,自然要为自己在意的人去闯。


    所以,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群人身上了。


    他要去救林行川。


    第149章 过三关


    身后破风声越来越近, 利箭砸地的闷响,混着凌乱的追兵脚步声,压得人喘不过气。


    忽然一道凄厉的惨叫划破沉闷的空气, 漫天箭羽如暴雨倾泻而下,竟是身后追兵来势更汹汹!


    原先还在踯躅的众人, 见状浑身一凛, 再无半分犹豫, 拼了命地往前跑,渐渐跟上洛子期的脚步,却因不断有人倒下而乱成一片。


    明昭猛地回头,忍不住暗骂一声, 眼角余光瞥见一支箭羽飞得极远, 竟是擦着他的耳畔飞过, 砸在仅离他一步之遥的青石板上, 带起的风都透着血腥味。


    洛子期虽听不清他骂的什么,却从那咬牙切齿的语气里猜得分明,只攥紧了手中的玉佩,眸光沉沉。


    众人互相搀扶着,踏着轻功,跌撞狂奔, 身后守卫的怒吼声被猎猎风声堵塞。


    可就在喘息稍定的刹那,又一声刺穿血肉的闷响,却听得分明。


    一支箭羽正中那人心腹,惨叫着扑倒在地, 同时还有一位昏迷不醒的同伴随之倒地,鲜血漫过青石板,人群猛地一乱, 惊惶的呼喊几乎盖过漫天箭羽。


    长鞭狠狠扫过,无数箭羽被打落在地。


    柳潇潇盯着两人身影,眸中怒火中烧,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恨不得立刻杀过去──可她也清楚,身后数百追兵,绝非一时能够解决的。


    “愣什么!快走!我今日本就是要死的!”


    男人捂着淌血的腹部,撑着身子挡在昏迷之人身后,喉头涌上腥甜,却硬是咽了回去,一声怒吼震得众人心头苦涩。


    “你欠我个人情!”


    趁着柳潇潇解决箭雨的空隙,有两人红着眼冲过去,将两人前后背上肩头,转身一起追上众人脚步。


    柳潇潇沉着脸,正准备收起长鞭,跟着离开,却见洛子期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殿后。”少年面色冷峻,话中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你们只管往前走。”


    李青苏看着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颤抖的指尖从怀中摸出一颗止血丹,胡乱塞进伤者嘴里,才堪堪咽下,还未说出一句话,便被洛清清拽着继续往前跑。


    又是数十支箭羽破空而来,箭尖映着两侧幽幽烛火,泛着凛冽寒光,昏暗的地道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阿箬重新被推回来的柳潇潇扶住,忍着疼痛往前跑去,回头看向跟着最后的洛子期。


    生死一线间,原本还半死不活的众人,此刻竟真的甩远了那些追兵,却被一扇高大宏伟的巨门拦住去路。


    那门高逾丈许,门口两只相对铜铸雄狮兽首怒目圆睁,其中一只口中恰好嵌着一枚玉佩形状的凹槽。


    洛子期无暇多想,死马权当活马医,抬手将通行玉佩按了上去。


    “轰隆”一声闷响,沉重的石门竟缓缓向内开启,一股腐朽的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快进!”


    洛子期推着众人往里涌,待最后一人跨过门槛,便反手将玉佩拿下,快速撤入其中。


    身后守卫的嘶吼声近在咫尺,一只手甚至抓住了门沿,却被洛子期狠狠挥剑斩下,石门轰然闭合,将那声惨叫与血色一同隔绝在外。


    刚要松口气,明昭忽然皱紧眉头,侧耳倾听,烦躁道:“这又什么声音?”


    他心中一沉,凝神细听,却听见一阵熟悉的、似人似兽的怒吼,从面前昏暗的空间深处滚滚而来。


    “不是吧……”李青苏脸色惨白,死死抓着洛子期的衣袖,声音里满是崩溃,有些欲哭无泪,“怎么还有这东西?”


    话音未落,此方天地突然一阵剧烈震颤,地动山摇,尘土簌簌落下。


    一道黑影猛地从暗处扑出,青灰色的皮肤紧绷着扭曲的肌肉,眼窝深陷处淌着黑血。


    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东西,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还不止一只,人群瞬间炸开锅,惊叫声此起彼伏。


    除了洛子期和李青苏,谁也没见过这般狰狞的怪物,恐惧像藤蔓般缠上每个人的心头。


    眼见着药偶冲过来,腥臭的气息已扑面而至,莫越洲低喝一声,长剑出鞘,带起一道寒光,凌云眸光微冷,紧随其后,双掌蓄势待发,两人一左一右迎了上去。


    “阿箬!”


    洛子期手中紧握绝命剑,却一动未动,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忽然朝身后喊道。


    阿箬猛地抬起头,便撞进洛子期沉着地眼眸之中。


    “松风调。”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惊叫声中,清晰而坚定。


    她不禁愣住,视线扫过前方与数只药偶缠斗的两人,目光最终落在十分凶残的怪物上。


    连年少出名的莫越洲和那个看起来十分厉害的男人,两个人险象环生,都拿接二连三而来的怪物没办法,她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嗓音发颤,甚至变了调:“松风调?”


    李青苏闻言猛地回头,眼神怔然,随后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有用!”


    “按照驾驭蛊虫的法子,用它号令这些怪物!”


    洛子期朝她重重点头,眼神里没有半分戏谑,冷静补充道。


    阿箬虽然满心疑惑,却还是飞快掏出袖中小笛。


    清脆的笛音如松风穿谷,瞬间响彻此方天地。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看!这些怪物真的慢下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药偶的动作果然滞涩起来,原本狂乱的利爪在空中顿了顿,竟好似被笛音牵引般,缓缓停下了扑击的动作,反被莫越洲一剑刺穿心腹。


    “真的有用!”


    希望瞬间点燃众人情绪,众人高悬的心渐渐回落,纷纷侧身让开一条道路,齐声喊道:“阿箬姑娘,到前面来!”


    阿箬被柳潇潇扶着往前走去,笛音不敢有半分停歇。


    药偶在乐声中渐渐静立,浑身戾气消散大半,竟好似沉浸其中,享受乐声。


    莫越洲和凌云趁机收招,提着染上黑血的兵刃退回人群,额上满是汗水。


    “大家快走,阿箬撑不了多久!”


    李青苏察觉到阿箬脸色逐渐苍白,立刻朝着众人喊道,众人这才回过神,连忙小心翼翼地绕开这群可怖的怪物,脚步轻快几分,迅速朝道路尽头冲去。


    果真如李青苏所言,阿箬身体受伤,此刻运功吹笛,自然撑不了多久,好在笛音消散前,他们已经冲到了道路尽头。


    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并未出现,李青苏不禁松了口气,目光锁定在脸色苍白的阿箬身上。


    “阿箬是谁?”李青苏眼神惊疑,不禁朝洛子期问道,“她怎么会松风调?这不是……”


    这不是他爹才会的曲调吗?


    洛子期抽空将眼神从面前一片空旷的石厅收回,淡淡瞥他一眼,语气平静:“苗疆的新蛊王,想来每个蛊王都会这曲子。”


    李青苏:“?”


    “我爹也是蛊王?!”


    后知后觉的李青苏如遭雷击,忍不住发出一道尖锐爆鸣声。


    “放心,阿箬不是你的姐姐也不是你的妹妹。”洛子期动作未停,将玉佩放置在门中间的凹槽内,淡定瞥了他一眼,随口道,“蛊王是最强大的蛊虫亲自选出……啊啊啊!”


    洛子期话音未落,目光扫过面前石厅中央的纹路,突然也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跟着发出一声惊呼。


    随着两道爆鸣声响起,身后众人不明所以,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发生什么事了?”


    回头望见药偶已经挣脱笛音束缚,正嘶吼着追来,他们又忙不迭催促:“快往里走啊!”


    洛子期死死盯着地面朱红纹路交织而成的阵法,环视四周立着带刺的木桩,顶端悬满了蓄势待发的淬毒暗箭与铁链,同时不远处还游走着无数熟悉的机关人。


    他险险站住脚,没有踩上阵法,此刻只想骂人,随后立刻朝身后众人冷声道:“里面是机关阵,还有众多机关人,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众人再次悬起心。


    可最末尾的人并未在意他话中的警告之意,满心满眼只有即将追上来的药偶,场面一瞬十分混乱,不断有人往前挤。


    “怪物要追上来了!”


    洛子期感受到身后混乱的动静,咬了咬牙,正要再次开口警告,人群中已经有人耐不住恐惧,猛地往前冲去,先他一步直接闯入其中。


    “别碰!”


    洛子期的喊声晚了一步。


    “咻”的一声,数支淬毒的暗箭破空而出,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完整发出,便被射成筛子,鲜血溅在朱红的纹路上,隐隐泛着诡异的红光,触目惊心。


    出头鸟死相惨状,鲜血淋漓,众人脸色惨白,再无一人敢往前走。


    可身后怪物将至,是一把时刻悬在头顶的刀。


    洛子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一圈,忽然惊觉这阵法竟分外熟悉。


    这与当初给顾逸怀修机关人时随手教他们的阵法,一模一样!


    七绝阵!


    明了阵法,他猛地夺过明昭手中的袖箭,箭头直指远处一盏不起眼的石灯底座,反朝身后沉声道:“阿箬,你再撑一次!”


    破空声呼啸,伴随身后药偶的怒吼,阿箬挣扎着抓起竹笛,再次撑起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吹响松风调。


    笛音微弱却坚定,药偶的脚步再次迟滞。


    柳潇潇扶着阿箬,随着洛清清等人的目光,一起望着最前方的挺拔身形,心中不断祈祷。


    “嗡──”


    下一秒,弓箭正中石灯底座的铜栓,“轰隆”巨响持续,箭羽和铁链逐渐缩回一片夹板之中,七根木桩缓缓下沉,通向七根木桩的朱红纹路也逐渐褪去成墨色,连同一直游走的机关人也不再动作。


    “走!”


    洛子期率先踏上宽大的石板,众人紧随其后,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终于将药偶的怒吼隔绝在外。


    他静了几秒,察觉不再有动静,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却见阿箬身子一软,被柳潇潇立刻扶住。


    竹笛“当啷”一声落地,人已经晕死过去。


    “阿箬姐姐!”


    柳潇潇抱紧倒在怀中的阿箬,声音带着哭腔,抬眼急切看向李青苏。


    李青苏闻声立刻回头,见状连忙上前把脉。


    洛子期与明昭、凌云一起再次查探四周情况,确认此处暂且安全,彻底放下心来。


    他环视一圈狼狈至极的众人,垂眸思忖片刻,沉声道:“前方不知还有多少危险,此处暂时安全,大家便在此先休整吧。”


    李青苏正给阿箬找药,洛子期见众人没什么异议,于是走到明昭身边,瞧清他眼底郁气,又见凌云神色担忧,一时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沉默地将那弓弩放回明昭手边。


    正当他要离去时,明昭忽然起身,走到洛子期面前,眸中没了往日的戏谑,只剩一片冷沉。


    “你怎么知道怪物怕松风调?你又怎么知道如何破解阵法?”


    洛子期抬眼,上下打量明昭,静静看着与平日大相径庭的青年,终于说出了沉在心底已久的话:“你现在才像一个杀手。”


    明昭微微眯起眼,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我讨厌答非所问。”


    洛子期沉默片刻,目光扫视过众人,有人在清点物品,有人在包扎伤口,有人躺在地上喘着气,无一不狼狈,好在并未死多少人。


    想起先前那人一句“今日本就是要死的”,他心中沉了又沉,却什么也没问。


    他垂着眼,盯着手中绝命剑看了看,随后在明昭身边坐下,声音低沉:“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遇见过。”


    药王谷禁地的药偶群,顾逸怀随手教他的森*晚*整*理三个阵法,那些当时只当是闲时消遣的知识,再此之前,他甚至没想起曾学过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如今竟成了救命稻草。


    “我曾在药王谷遇见一个前辈,阵法是他教的。”


    “谁?”


    “顾逸怀。”


    明昭顿时愣住。


    “顾逸怀?他不是十年前就失踪了?”他面上疑惑,先前那股刻薄气瞬间消散,又成了平日假正经的明昭,“竟是躲在药王谷……那他为何教你这个阵法?”


    洛子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望着石厅深处的黑暗,思绪飘回药王谷的日子。


    那时他与李青苏一起修机关人,实在无聊至极,顾逸怀猜到他们的心思,便跟他们讲起了机关人,讲起了机关术,讲起了那些奇门遁甲之术。


    洛子期早已将顾逸怀当作朋友,便随口向他讨教阵法。


    “顾前辈,教点简单好用的阵法呗?行走江湖,多学多得……”


    话音未落,顾逸怀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们,并只教授他们这三个阵法。


    那时洛子期并未察觉不对劲,只觉得这几个“简单”阵法实在太难,从而放弃了学阵法的念头,只学成三个。


    如今想来,顾逸怀好似早就知道他们有朝一日会用到。


    “他或许……早已料到今日。”洛子期喃喃道心头疑窦丛生,“他躲在药王谷,教我破阵之法,该不会早已知晓我将至此处?”


    顾逸怀一共教他三个阵法,每个都讲得十分透彻。


    如果接下来遇到的阵法就是这三个,那么……顾逸怀曾经一定来过这里,既然来过这里,极有可能这些阵法就是他亲手设计的,如此看来,当初顾逸怀或许是为郑逸云服务的。


    但顾逸怀既然为郑逸云服务,又为何会帮他们?


    更何况,郑逸云能只手遮天,犯下众多罪孽而不被世人察觉,又怎会从千机阁手中保不住一个顾逸怀?


    只有一个可能──顾逸怀背叛了郑逸云。


    所以追杀顾逸怀的,并非千机阁阁主,而是郑逸云。


    可顾逸怀偏生躲在药王谷禁地附近,如果洛子期没有推断错误,他一定是为了等到一个能发现郑逸云罪行并到达此处的人。


    这里有什么,值得如此层层机关阻拦?


    无数念头翻涌,洛子期猛地起身,眸中闪过一抹认真,转身朝身后众人拱了拱手。


    “前方一切未知,各位在此歇息,我继续往前走了。”


    明昭微愣,看着大步向前的洛子期,心中不解。


    “师兄!”


    洛清清也站起身来,连忙跟上他的脚步,看着早已逐渐褪去青涩的少年侧脸,忽然心中一阵酸涩。


    她轻声问道:“你又要丢下我吗?”


    洛子期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着洛清清,一言不发。


    “师父的刀法,我已经学得很好了,我没再拖后腿了。”


    洛子期忽然想起,小姑娘从前总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如今却稳重许多,话也少得多。


    他正要开口,便听有人问道:“你走了,若有人追上来可怎么办!”


    “方才这方向没设守卫,正是因为这地方他们不敢踏足,不然前一道石门早被他们重新打开,外面还有药偶,既拦住我们,也拦住他们,只要郑逸云没有及时派人来,追兵进不来,若是来了,尽管向前跑,我必定已经为你们开好道!”


    清朗的声音沉稳有力,众人面面相觑,陷入一片沉默。


    柳潇潇怀中抱着昏迷的阿箬,垂下头,指节攥得发白,忽然抬头,大声质问:“那为何你不带我们一起?是觉得我们拖后腿了?”


    这是她惯用的激将法,洛子期却没接话,只背着他们随意摆了摆手,指尖的影子在石壁上晃了晃。


    地牢的尽头藏着什么?


    洛子期一路都在想,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再回头时,除去昏迷的阿箬,洛清清几人早已追上他,并肩立在身侧。


    “寻宝贝不带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李青苏手掌拍在他后背上,语气恶狠狠,手中力道却极轻。


    “就是就是,本姑娘何时怕过?洛子期,你未免太小瞧人了!”柳潇潇哼了一声,唇角却压不住往上翘,嬉皮笑脸道,“你不带我们玩儿,我们自己有长脚,就跟定你了!”


    素来沉默寡言的莫越洲只提着剑,一声不吭地跟在身侧,眼神明亮。


    洛子期怔愣片刻,鼻尖泛着酸,他却扯出一抹笑,语气轻松:“我不过前去探探路,你们在想什么?”


    “好你个洛子期,竟然耍我们!”


    柳潇潇顿时炸了毛,作势要揍他一顿,旁边却忽然飘来一道嗤笑。


    “一群无聊的小孩儿。”


    转头望去,一张明艳夺目的脸映入眼帘,柳潇潇差点惊得说不出话,听这刻薄的语气,一时气极又不敢出声反驳。


    洛清清倒是没在怕,小声回呛:“明明是两个无聊的大人!”


    话音刚落,就立刻往前跑去。


    明昭忽然笑了,转头看向洛子期,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其实我很羡慕你。”


    说着,便迈步往前走去。


    洛子期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仿佛没听见那句感慨,反倒像个没经世事的少年,故意拔高声音嚷嚷:“明昭!你是不是想抢在我前头找到宝贝?我可不许!”


    前面的明昭脚步猛地一趔趄,再看身后的少年们早已呼啦啦往前冲,沉默片刻,忽然一跺脚,拉着凌云也追了上去。


    “你们无不无聊!”


    洛子期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笑声在此间飘得极远。


    果然如洛子期所料,接下来的两道阵法,正是当初顾逸怀所教授的剩下两个。


    心中疑问与期待越发强烈,他与李青苏合力破阵后,推开最后一扇巨大石门。


    漫天尘土簌簌落下,令几人不仅咳嗽几声,挥了挥手。


    待尘烟散尽,他们看向前方。


    门后竟只是间藏物室。


    众人皆是一怔,脚步不禁放轻了些,慢慢走进去。


    洛子期的目光扫过架上物件,入眼全是些不起眼的东西:编得歪歪扭扭的剑穗、落款模糊的字画、记着不明剑招的残谱……


    直到视线落在最里侧,一叠泛黄的信件静静躺在那里。


    “郑逸云把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藏在这里,是为什么?”


    洛清清忍不住开口,指尖拂去一幅字画上的灰,咳了两声,定睛看向落款已经晕开墨的“郑”字,眉梢微挑,细细打量。


    柳潇潇凑过来,目光落在上面,眼神发亮:“这画里的小孩好可爱……是谁啊?”


    “这儿还有柄剑。”莫越洲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围着剑转了圈,低声嘀咕,“倒是柄好剑,可惜蒙了这么厚的尘。”


    李青苏看不懂这些字画,也不认识什么利剑与剑谱,于是目光落向最里面的洛子期,想去跟着洛子期瞧。


    刚要迈步,却见洛子期放下那封信,转身走向莫越洲身前的剑。


    明昭望着洛子期的背影,心头疑惑,立刻转身走向冲那叠信,捏起信纸细细翻看。


    【五年,清源村。】


    这行字入眼,明昭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十二年,无忧宫。】


    【……】


    最后一张信纸边缘泛着毛边,显然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


    【我宁负天下人,毋天下人负我。陷我坠云沉泥者,必杀;负我赤诚者,必杀;投我冷眼鄙薄者,必杀……逸云此生,深恩负尽,仇怨难消,手染鲜血,终无悔改!自今而后,恩断义绝,林家满门,我必诛之,见则必杀!】


    “见则必杀……”


    明昭喃喃出声,猛地转身看向那道暗门,喉结滚了滚,终究什么也没说。


    洛子期没有在意所有目光,神色冷峻,一把拿起剑,又弯腰捡起角落那枚被人忽略、刻着“林”字的、与林行川腰间常挂的如出一辙的玉佩。


    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剑柄上一旋,长剑后隐藏的暗门缓缓弹开。


    刀枪齐鸣之声入耳,面前,无数铁甲侍卫,齐齐望向他们,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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