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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61“闻鹤之,我也好喜欢你。”……


    闻鹤之联系相关部门临时开通绿色航线,到达葛县时是当晚凌晨三点。


    也是沈棠失联的第7个小时。


    地震碰上雨雪天气,大雾中的水汽凝结尘埃严严实实盖在山头,即便头顶射灯可视范围也不过两米。


    搜救队是闻鹤之花重金从京北请的精锐,曾参与过好几起震惊国内外的失踪人口搜寻,经验丰富。


    一行人武装齐全顶着头灯,根据卫星定位苦找了一个多小时,随着显示器上的距离越来越近,搜救队队长最后一次锁定位置。


    大雨滂沱,卫星定位显示距离不过三千米。


    周越提前联系上了驻扎的武警队长,带着村长开车来接他们时反馈说,葛县不在地震带,但因为距离较近,伤员都往这边送。昨天下午确实有几位港岛的记者来村里采访一户走失女儿的老人。


    周越拿出沈棠照片给他们辨认。


    得到了村长肯定的答案。


    “就是这个小姑娘带队来的,就在朴老二家,长的漂亮又温柔,当时村里不少单身青年都过去围观呢。”


    周越小心去看闻鹤之的脸色,却发现男人径直拉开了车门,沉冷道:“劳烦带路。”


    刚下过雨,山路湿.滑崎岖,车子并不好走。


    赶到现场时,情况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救护车拉来一批又一批的伤员,村子里住不下了只能往临时搭起的帐篷里送,刚失去家人的老人和无措的小孩挤在一起取暖,脸上全是地震过后的恐惧与麻木。


    闻鹤之扫视一圈,很快,搜救队的人根据定位,从一个不知名的帐篷里找出一部手机。


    “闻先生,我们根据定位只找到了这部手机,周围都找遍了也没有……”


    搜救队长递上手里的物品。


    是沈棠的手机,素蓝色的外壳上沾了不少黄泥,但因为泡过水,已经开不了机了。


    闻鹤之心中一沉,冷声问:“没有什么?”


    搜救队长挫败地低下头,“没有找到太太,抱歉。”


    武警队长脸色也明显凝重起来,“我也是刚从村民口里得知,地震发生不久闻太太就参与了当地妇联组织志愿队伍,一起去了祁县救援。”


    整个搜救队里气氛明显低沉,闻鹤之懒得听他们推卸责任,单手抽出地图展开,重新制定救援方案。


    武警队长皱了皱眉头,“实不相瞒,十一点的时候祁县又发生了一次5.7级地震,刚刚又下大暴雨,山体滑坡把进县唯一的路堵死了,一时半会儿进不去。”


    新的救援方案还未开展,就重新陷入死局。


    闻鹤之认真思索了几秒后,屈指点了


    点地图边缘的一条小河。


    “走水路。”


    祁县地势低平,但有一条大河直通城中央,大河在下游分支出许多细小湾流,分布周围好几小座城,葛县就是其中之一。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方向,瞬间有不少人开始赞同。


    就在武警队长准备召集士兵传达命令的时候,人群里突然有人小声说了一句,“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人还能找到吗?”


    闻鹤之微微拧眉,金丝镜片后冰冷锐利的目光朝声源处扫去,现场立马鸦雀无声。


    似乎这会儿大家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港岛来的集团话事人,并不像他们平日里接触的乡亲同事们那般随所欲言,好相与。


    没人敢再不配合,很快便制定好了新的救援方案。


    不过走水路虽然更为便捷,速度也更快,但毕竟地震随时有可能会再发生,河谷开裂、泥石流爆发、天黑雾重,一切都是未知数。


    周越出于为集团核心利益考虑,低声劝闻鹤之,“闻总,保险起见您先在这休息会儿吧,我们会尽力把夫人带回来的。”


    闻鹤之不说话,只平静地把救生绳索在腰间系好,然后开始穿救生衣和防滑手套。


    闻鹤之从小被精英教育和国际化课程体系喂养,17岁出国不到五年时间在斯坦福GSB从本科到读完博士,炒股注资AI科技公司的同时,也酷爱摩托车与极限运动,经常混迹在无人区或野外,也有一定的救援经验。


    武警队长知晓他的身份,见势也帮忙劝,“这一带地形复杂,水势湍急。救人是我们的任务,你需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危,没必要跟着冒这个险。”


    闻鹤之戴上手套,沉静道:“现在被困住生死未卜的是我的妻子,我不能等。”


    -


    废墟地底黑暗且氧气稀薄,建筑物坍塌后断裂的钢筋从混泥土中刺出,仅剩半寸就能刺穿人的颅骨。


    地动山摇的剧烈地址过后,世界变得死一般地寂静,沈棠和Linda带着庄羡三人,不动不闹地蹲在狭小的墙角,用随身携带的急救包护住头部,耐心等待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地底没有信号,手机的最后一格电也被耗尽。


    庄羡初出社会就经历这样的生死关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崩溃,双腿一软“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羡羡,你怎么了?”Linda丢下急救包,爬过去抱住她。


    然而庄羡双唇发白,浑身冷汗,没有任何回应。


    Linda着急地连声音都带了点哭腔,“羡羡,你别吓我啊!”


    地面上不知何时开始下雨,“噼里啪啦”的水声敲击在塌陷的钢板上,然后向地下蜿蜒。


    狭小的空间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搅动起尘土,水泥颗粒钻进呼吸道,掀起一阵干涩的血腥味。


    沈棠离他们的距离很近但中间有水泥块阻挡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借着表盘上的微光看清庄羡脸色后,她忍下喉间的血沫,冷静道。


    “可能是低血糖,Linda你先掐她人中。”


    这话如一记警钟,Linda也终于缓过神来,立马照做。


    很快掐人中时的刺痛感让庄羡清醒了过来,巨大的惊吓过后Linda又哭又笑,开始谴责自己,“都怪我,没有提前做好规划就带你们来这个鬼地方,害的大家都被困在这里……”


    三人最初从港岛到南市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推进寻亲节目,在地震后凭借着新闻记者的本能,三人第一时间拍板决定参与当地妇联组织的救援活动。


    当时也设想过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所以身上携带的物品都尽可能的周全。


    现在见Linda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庄羡努力扯起唇角,“我们是一个team,救援活动也是我自己要来的,不怪你Linda老师。”


    “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眼前一黑就倒下来了。”


    沈棠从急救包里翻出一瓶能量饮料,拧开,“你应该是没吃晚饭低血糖犯了,先喝这个看看会不会舒服点。”


    Linda接过饮料喂给庄羡喝,沈棠则是在这个时候小幅度地移动身体,慢吞吞地移走三人身边的碎石,尽可能让活动范围扩大。


    地面依旧很安静,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水敲击钢板声音,流淌下来的积水汇聚成浅浅一潭。


    她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将近五个小时了。


    十一月的天夜里温度早降成零下,地底湿气不要命似的往骨缝里渗,她们三个抱团聚在一起,尽可能地保持住体表温度,等待救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点开始变大,地面漏下来的雨落在她们头发、脸颊、淋湿她们的身体。


    Linda牙齿打颤,忍不住小声问:“棠棠,你说我们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地震本来就引起道路坍塌,更别提下暴雨可能会引起山体滑坡,增大救援难度。


    随着被困的时间不断增长,之后失温、缺水缺氧、食物不足等等困难都会接踵而至。


    能不能在失去意识前得到救援,沈棠也说不准。


    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Linda笑了笑,重新拾起之前掉落在地的GoPro。


    “你们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吗?要不要趁现在还清醒,录下来,万一……万一以后有机会能被看到呢。”


    这相当于变相地提前录制遗言了。


    还没等沈棠有所反应,Linda就已经将GoPro镜头对准自己,开始向爸妈交代起她的每一张银行卡存款和密码。


    一连串将近十张银行卡和存折,宛如小学生背课文。


    “Linda老师你也是狡兔三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买卡的呢。”庄羡现在喝完饮料身体稍微舒服点了,见气氛太沉闷,试图用开玩笑活跃。


    Linda说:“都是我当牛做马赚来的辛苦钱啊,防渣男防诈骗防小偷,最后还是没机会用上这些钱。”


    “早知道就给自己多买点好吃的了,真是命运戏弄大馋猪。”


    庄羡被她逗笑,接过GoPro开始向养自己长大的奶奶表达感谢。


    她是河山人,从小父母离异,和家里的哥哥都是由奶奶抚养长大,这么些年除了上学也一直再努力兼职赚钱寄回家里给奶奶看病。


    庄羡擦掉眼泪,笑着对镜头讲出最后一句:“奶奶,俺走之后,恁要好好保重身体嘞。”


    那些平常珍视的,隐藏的,说不出口的事物,在生死面前突然像是有了个宣泄的口子。


    说完最后一句话,庄羡摁下结束录制,将GoPro递给沈棠。


    “棠棠老师,你没有什么放不下或者遗憾的事吗?”


    通体漆黑的运动相机捏在手里很小巧,长时间处于低温环境下沈棠的身体已经开始麻木。


    沈家那一家子豺狼虎豹每天只想着怎么从她身上榨取价值,她没什么好跟他们交代的。


    家人这一栏,似乎只剩下闻鹤之和糖糖。


    脑海中闪回糖糖和闻鹤之的脸,以及之前相处的点点滴滴。


    长久的沉默过后,她点开按键开启录制。


    “闻鹤之,糖糖胃口翻倍了,你之前添的猫粮她总是吃不饱,下次记得多倒一些。”


    “……”


    “对了,说到吃饭,你也一定要一日三餐按时吃,不要总熬夜加班,不给自己放假。”


    “就算是资本家,也不能这么压榨自己。”


    “棠棠,你怎么就跟闻总说这些日常小事呀?”Linda问。


    这不是日常小事。


    但她明白Linda指的是什么。


    确实有些话,如今不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沈棠长睫微敛,组织了下语言,深呼吸一口气说:“书房里的照片我都看到了,但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也好喜欢你。”


    她不后悔学新闻,也不后悔来祁县抗震救灾,自己一路苦读努力,到今日这个地步也算是为新闻事业献身,找到了人生价值所在。


    唯一遗憾的是知晓了闻鹤之的情谊,却不能亲口告诉他,她也早就喜欢他了。


    真是抱歉。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一直淌进领口,肢体早就因失温变得麻木。雨水太大,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逐渐使不上劲。


    接着耳边炸开Linda的惊呼声,“棠棠,你的腿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还流了这么多血!”


    恍惚中,她似乎还听到远处传来坍塌的闷响,头顶废墟的泥土随着铁锹受力,像雪崩一样簌簌落下。


    有手电筒的微光从缝隙中漏进来,细得如同穿过针眼的丝线,却在黑暗中刺目得让人想落泪。


    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仿佛看见闻鹤之从天而降,突兀地出现在废墟上方。


    自此,天光大亮。


    第62章 62“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地震的前三天,国家启动警力应急救灾,无数灾民获救,于地底重见光明。


    闻洲集团积极响应抗震救灾政策,话事人闻鹤之捐赠7.6亿私人资产一事更是将这场抗震救灾运动推上全民热潮。无数国内外企业家及网红明星都纷纷跟随捐款送物资,为救灾事业再添新力。


    直升机“嗡嗡嗡”地盘旋在废墟上空,沈棠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在第三天下午。


    意识随着心电监护的“滴滴”声逐渐清晰,疼痛是第一感知力。


    身体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水泥,呼吸道干涩的连轻轻吸气都会引起轻微刺痛,左腿伤口已经包扎完好,只是被牵引着动弹不了。


    迷迷糊糊间,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她的额头,轻柔地拨了拨被汗湿的碎发。


    哑声问:“醒了?”


    沈棠艰难地向着声源处转动脖子,朦胧的光线点点汇聚,眼前人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立体,映出来闻鹤之的脸。


    原本干涩的眼眶泛起一阵酸涩,她临昏迷前看到的闻鹤之,并不是幻觉。


    明明相隔万里,他就这样毫无预兆,从天而降至她的身边。


    他的面色不大好,下巴上冒出些许胡青,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因为长途跋涉而沾上泥水,金丝镜片后青黑的眼底是藏不住的浓长困倦。


    “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想喝水?”闻鹤之敛着眼皮温柔地看着她。


    憔悴、落寞。


    与往日温雅从容的模样相差太多,沈棠却觉得这样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迷人。


    沈棠摇摇头,都不是。


    她只是在想,京北离南市将近万里,他是怎么知道她在震区,又是怎么能赶到……


    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闻鹤之温声解释:“会议提前结束,张姨说你在南市,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至于又怎么找到她的,闻鹤之没有说。


    沈棠扯了扯干涩的唇瓣,喉间像是裹了层砂砾,“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闻鹤之答的很精确,又像是看穿她的担忧,轻声解释:“医生说你昏迷只是腿部伤口发炎感染引起的高烧,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只需要再挂一周的消炎水。”


    “不会有后遗症的,别怕。”


    闻鹤之拿起一根棉签,沾满温水,一点点细致地擦过她长时间缺水而干涸的唇瓣。


    这样照顾人的活儿,他干的得心应手,仿佛曾重复过无数遍一般。


    水珠顺着唇瓣洇入口腔,极大地缓解了喉间的不适感。


    沈棠视线落到他眼下的乌青上,没忍住问:“这两天你一直没合眼吗?”


    答案很明显。


    闻鹤之:“嗯,你没醒我不放心。”


    持着棉签的修长指骨动作未停,手背上的青筋在用力时微微凸起,腕骨劲瘦,充满克制的力量感。


    那块贵的要死的百达翡丽手表被随意搁置在床柜边,腕骨上那道陈年旧疤不遮不掩,皮肉外翻,像是被火烫烧过一般。


    沈棠盯着那块疤,耳边是张姨曾经说过的话。


    “十年前醒春园大火,闻祈和沈家两位千金都困在里面,无人敢靠近。最后还是不到17岁的闻先生用水浸湿了被子,冲进火场救人。”


    之前沈棠还只是猜测,可现在看着闻鹤之手上的这道疤,与她无数个轮回梦魇中闪过的场景重叠,火场中烧焦的横梁倒塌,“砰”地一声砸在白衣少年的左手手腕上。


    ——和闻鹤之的位置如出一辙。


    沈棠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定数,但闻鹤之从未亲自提起过。


    就在她斟酌着该如何合理又不显刻意地引出这个话题时,病房的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我来探望病人,为什么不可以进去”一道苍老但是很有威严的女声从门外响起。


    黑衣保镖只是奉命办事:“抱歉,我家先生吩咐除了医护人员任何人都不可以进这间房。”


    沈棠思绪被打断,视线从闻鹤之手腕伤疤上离开,“这是怎么了?”


    刚攒起的暧昧氛围被打断,闻鹤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起初他为了给沈棠一个安静的修养环境,在病房外设置了安保,同时谢绝一切探视和采访。


    门口那道苍老的女声再次响起:“你家太太曾经是我的学生,不信你进去问问。”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沈棠想起来举办寻亲节目时,曾电话联系过暖星福利院已退休的老院长。


    她伸手小幅度扯了下闻鹤之的袖子,“是我邀请的客人,能不能让他们进来?”


    闻鹤之捏了捏她的手心,“好。”


    他起身拉开病房门。


    正准备轰人的保镖见自家总裁出来,动作一滞,“抱歉闻先生,惊扰了您。”


    闻鹤之平声:“无事。”


    他的视线往门边挪,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坐在轮椅上,身后帮忙推轮椅的是个戴着棕色扁框老花镜的妇人,面容很眼熟。


    见到他,老妇人像是很震惊,“黎……贺?”


    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虽然保镖刚刚叫他闻先生,但王易退休前曾任南市暖星福利院院长,在任期间为人慈爱,事必躬亲,福利院一百多号小朋友,几乎每个人她都能叫的上来名字。


    她很确定,眼前面容斯文沉静的男人是十年前孤儿院的黎贺。


    后来被港区闻家认回,恢复本名。


    闻鹤之:“嗯,是我。”


    屋内沈棠长睫煽动,心脏差点漏掉一拍。


    门外男人声音温哑低沉,承认的很干脆,态度也绅士温和:“不知道您来,不周之处您见谅。”


    王易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也是刚看到新闻,正好退休之后住附近,就来看看棠棠。”


    “十年没见,看到你成材,我这当老师的也算是放心。”


    王易曾经最担心的就是福利院的孩子进入社会是否能够适应,眼下看着曾经腿残脸臭性格孤僻的孩子,长成了今日新闻里播报为社会捐献的精英人士,是真打心眼里欣慰。


    王易和善笑了笑,绕回话头:“棠棠在里面吗?”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沈棠长睫无意识地轻眨了好几下,无意识地攥紧衣摆。


    闻鹤之说在,然后几道脚步声朝她的方向靠近,视野里光影明明暗暗。


    然后在她面前站定。


    “王阿姨,”沈棠手撑着床沿想坐起来,礼貌喊人。


    闻鹤之皱了皱眉,他伸手将人从床上捞起来,单手扶着,又抽了个软枕垫在她腰后。


    原则上他认为现在的沈棠不适合工作或社交,但这是她提前筹划很久的事业,和爱戴的老师,闻鹤之只能尊重她的意愿,跟着尽可能把控时间和社交强度。


    王易见小夫妻举动间处处透露出亲昵自然,很含蓄地笑了下,没打扰。


    沈棠刚刚还在心里猜想,闻鹤之可能大概率喜欢自己。


    现在对于他的触碰身体有种过电感,努力坐正后,掩饰性地扯了扯衣角,主动问:“这位就是小宇吧?”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有些腼腆地露出一个微笑,“棠棠姐,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


    闻鹤之也对他有印象。


    暖星福利院里那个因地震失去双腿的男孩,小时候沈棠总和他凑在一起,头对头,玩些很幼稚的翻手绳游戏。


    屋子里气温骤降。


    蔡文宇刚刚和沈棠说完话就感觉后背一凉,一转身就对上闻鹤之的目光。


    锐利、审视、让人不寒而栗。


    蔡文宇是个聪明人,一向懂得察言观色:“这位是姐夫吧?”


    算是识时务。


    闻鹤之不动声色,脸上表情依旧很淡。


    但下一秒冲锋衣下摆被人轻轻拉了拉,他低眸,沈棠面色瓷白,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正看着他。


    心蓦地一软。


    闻鹤之刚想问怎么了,沈棠就拖着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闻鹤之,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跟王院长和小宇聊聊。”


    当初决定做寻亲节目时,Linda看过不少案件卷宗,也曾走访过不少被拐家庭或是福利院,王院长就是那时候和她们联系上的,委托他们要帮忙蔡文宇找到家。


    十五年前南市祈县曾经发生过一场7.9级地震,蔡文宇在这场地震中失去双腿的同时,也和家人走散,后来还是被好心人送到福利院生活。


    前几天联系王院长过来,就是这件事有眉目了。


    但这毕竟涉及到蔡文宇隐私,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有股奇妙的自尊心,沈棠他们答应了在帮他找到亲人前这件事情暂且保密。


    思绪回笼,沈棠小心观察闻鹤之的表情。


    男人却同样也在看她。


    金丝镜片后黑眸深沉,匿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细白手指悄悄去勾他的手心,沈棠的声音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我们很快聊完,好不好?”


    尾指被勾的酥酥麻麻,闻鹤之敛眸,压下眼底晦暗情绪。


    她很懂得怎么拿捏他-


    雨一直在下。


    直升机“嗡嗡嗡”从低空飞过,救护车闪着红灯“滴嘟滴嘟”往急诊送受伤灾民,医生护士马不停蹄地实施抢救。


    世界喧闹忙碌,闻鹤之站在窗边,靛青色天光乍泄,他身姿挺括,仿佛自带结界。


    周越低声提醒,“闻总,我在医院边上帮您订了酒店,要不您先去休息会儿,太太这里我来盯怎么样?”


    近来两周各地辗转事项繁多,就连周越这样高精力强抗压人群都觉得没精打采,更何况在京北连开了一周高强度会议,刚处理完集团两起并购案又投入灾后救援的闻鹤之。


    周越知道他已经快48小时没合眼了,铁人也经不住这么熬。


    “不必。”


    雨雾飘散,闻鹤之迎风点了根烟,指尖猩红明灭。


    他烟瘾不重,只是一日三根偶尔用来提神,从不过量。


    周越却敏锐地注意到,男人手里三天前才拆开的那盒烟,已经少了半数。


    但周越跟着闻鹤之多年,知道他做事永远有自己的考量,旁人根本劝不动。


    他叹了口气,又问:“闻总您饿不饿?”


    闻鹤之瞧他这副尽职尽责生怕自己出事的样子扯了扯唇,“医生说太太可以进流食了,你派人去边上粥铺买些清淡的甜粥来,然后就去酒店休息吧。”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回集团后记得竞聘集团亚太地区的副总。”


    周越动作微滞,他从斯坦福就一直跟在闻鹤之身边,将近十年的时间,从基层员工一路历练,才终于爬到总助核心层,除开选择更多的是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这些闻鹤之都看在眼里,他向来要求高,但也赏罚分明。


    亚太地区副总这一位置,早就为周越预留,竞聘不过走个流程。


    周越眼眶一热,说了一通感谢闻总栽培定不负厚望的话后,就匆匆打伞赶往粥铺。


    冬日细雨濛濛,雾霭烟白,青灰色的山脊像一记柔婉墨线,祁县不大,稍微站在高处就能俯瞰全城。


    暖星福利院的牌子在城区西北方矗立,那是他和沈棠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闻鹤之后来在华尔街投资赚了钱后,匿名给福利院捐赠了一笔钱,现在的暖星福利院牌匾是新换的,墙面被雨水冲刷的锃光瓦亮,远远看去与记忆中的灰败模样已经很不一致了。


    他懂沈棠的要强,和对事业的执着。


    从小生长在福利院的孩子,老师教授的第一课便是自立自强。


    她要出国攻读哥大新闻学硕士的事情,闻鹤之早在重逢前就知晓,之前张姨在电话里所展露的担忧他也明白。


    闻鹤之只是在等。


    等他在沈棠心里的分量足够重,等她主动开口。


    指尖被烟头烫了下,闻鹤之回过神,才发现手上的烟灰已经积好长一截。


    他将烟头掐灭,丢进集烟器。


    很快二十分钟过去,周越拎着刚刚现熬好的甜粥赶到医院时,沈棠也正好和王院长他们聊完寻亲节目的事。


    闻鹤之轻点下颌,周越立马接收到信息迎上去送人。


    走廊里重新恢复安静,闻鹤之拎着保温桶回了病房。


    沈棠还坐在那儿看王易带来的资料,见闻鹤之进来了,下意识地快速收起手头的资料,装进文件袋,迅速拉好拉链。


    闻鹤之搁下保温桶,居高临下地看她。


    沈棠才意识到气氛过分安静,而自己刚才的动作跟做贼一般无二。


    沈棠大脑飞速运转寻找合适的措辞打算糊弄过去,“那个……还没问你Linda和庄羡还好吗?”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转移话题方式。


    “她们淋雨发了一天烧,已经出院了。”闻鹤之打开保温桶,甜粥的清香随着热气飘散出来,盈满室内。


    “医生说你可以开始吃一点流食了。”


    男人长指勾一柄白瓷勺,漫不经心地搅着,“饿不饿?”


    沈棠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的脸色,发现并无异样后轻轻松了口气,诚实说:“有点。”


    闻鹤之笑了下,保温桶里散发的热雾薄薄一层,给立体冷肃的五官也染上不少温度。


    沈棠心里有点动容,被他伺候着安静喝了几口粥。


    “肚子好像有点饱了。”沈棠说。


    “小猫儿胃。”闻鹤之放下瓷勺,冲锋衣袖口轻扯带出那块陈年烫伤疤。


    沈棠刚扬起的唇角又重新绷直,“闻鹤之。”


    她叫他的名字。


    白皙的手已经先人一步,抓住他有伤疤的那只手腕。


    闻鹤之还未有所反应,紧接着手腕伤疤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下,湿润的,热热的。


    小姑娘皱着眉,声音里带了点哭腔问:“闻鹤之,你这里……是怎么了?”


    她都知道了。


    意识到落在伤疤上的是什么后,闻鹤之扯了扯唇。


    “一点小伤而已,都过去了。”


    “你疼不疼啊?”


    沈棠想起来之前不知道从哪里看过的一句话:“爱是心疼你早就不痛的伤口”,她觉得这句话实在是贴切,现在看到闻鹤之手上的疤痕,就忍不住心脏酸楚,眼眶泛红。


    “焦木砸下来直接伤到的,深二度烫伤,其实不疼。”


    深二度烧伤至真皮层,痛觉迟钝,但却更严重。


    沈棠有基本的急救知识,懂得这些道理,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闻鹤之轻叹了口气,替她擦掉眼泪,又将贴在脸颊上的发拨至耳后,带有薄茧的指腹在沈棠绒绒面颊上轻柔划过,激起一股微妙的电流。


    闻鹤之的手指顿了下。


    似有所感地,沈棠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闻鹤之,你是不是喜欢我?”


    虽然早有预设,但真正问出口这个问题,心脏还是不可控制地跳的好快好快。


    男人没有马上承认或是否认,只是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停留很久,金丝眼镜后眸子里翻涌着沈棠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海浪扑来随时都会将她吞没。


    半晌后,闻鹤之哑声说:“喜欢。”


    心里长久摇摆的大摆钟因这两个字一锤定音,“咚”地一声,


    巨大的欢喜从心底喷涌而出。


    沈棠努力平稳呼吸,“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闻鹤之将她拥进怀里,并不吝啬承认:“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从他明明不爱吃糖,却对水蜜桃味真知棒莫名上瘾开始。


    然后这样上瘾的喜欢随着年岁的增长,不断增值,发展成渴望和爱欲。


    闻鹤之并不是不理智的人,但此刻。


    ——他想要沈棠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闻鹤之毫不避讳地说:“我爱你。”


    “爱到曾经想过为你殉情。”


    沈棠心惊了一下,心脏既甜蜜又忍不住酸楚,皱了皱鼻子,“不行,你现在身价太贵了,殉情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闻洲集团发展如日中天,其中闻鹤之付出多少新区饿,她不想他的努力功亏一篑。


    闻鹤之笑了下,“那我努力赚钱,太太当我唯一的合伙人,好不好?”


    他的脸距离很近,五官立体深邃,眼底似有泪光闪过。


    沈棠的手掌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想要替他舒展一下眉头的褶痕,却被一把捉住手腕,带到面颊处,贴紧。


    微微起茬的胡青触感毛绒刺手,给惯常绅士温雅的闻鹤之平添了些许渣苏感。


    让人有点想亲。


    男人看穿她的意图,先一步寻到了她的唇,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棠棠,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问。


    第63章 63“坐上来,证明给我看。”……


    男人低磁的尾音落下,宛如大提琴低弦的余颤。


    雨势突然变大,潮湿的水汽在玻璃窗上无限蔓延。


    屋外的安保尽职尽责,一只苍蝇都不放进来,病房内的气氛却安静又暧昧。


    这样近距离的姿势,沈棠的心跳声在对视中逐渐失控,“咚咚咚”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鼓膜。


    “棠棠。”


    闻鹤之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镜片后的深邃眼底情绪似浓墨般翻滚,他再次问。


    “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檀香气味裹挟着他胸腔内滚烫的温度,温柔缱绻,像是在沈棠的心脏上撒了一层酵母,在细密的情意中逐渐发酵松软,幸福得让人快要晕厥。


    她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点头很郑重地说:“好。”-


    灾区救援紧张,条件有限,在祁县第一人民医院住了几天,沈棠伤好的差不多就出院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棠联系了几位同在南市的几位寻亲家庭,简单聊过之后,同意节目组对他们的生活进行简单拍摄记录和采访,用于节目播出时宣传放映。


    她开始进入紧锣密鼓的拍摄和采访。


    闻鹤之怕沈棠身体吃不消,让周越在南市最大的星级酒店包了两层,为她们提供了休息和工作场地。


    而闻鹤之本人,则罕见地闲下来了几日。


    白天充当司机陪着沈棠进山拍摄,晚上在酒店关上门陪吃陪睡,占尽便宜。


    但也仅限于亲亲抱抱的程度,考虑到沈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虽然彼此都有欲.望,也都克制的很好。


    出不了工的大雨天,闻鹤之在酒店摆了宴。


    请整个摄制组团队吃饭,规格摆的很高,请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多多关照沈棠。


    招商会上台长亲自敬酒都懒得接的重量级投资人,如今轮番亲自敬酒,请各位多多关照他的新婚妻子,摄制组的人全都诚惶诚恐。


    项目的牵头人Linda和沈棠关系好,闻言站起来敬酒:“棠棠在工作上的努力和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前辈们也都是很欣赏的,拍摄这段时间,同事们该配合的地方肯定不会掉链子。”


    Linda直言不讳地道出沈棠优越的工作能力,大家也都应声附和。


    沈棠不好意思的笑笑,眼睛却看着闻鹤之的方向。


    这些同事们对于她工作能力的赞扬,她私心想让他听到。


    大堂水晶吊灯光线如瀑,璀璨闪亮。


    灯下男人身姿清拓,只着简单的白衬衫,即便饮了几杯酒也从始至终闻言从容,闻言微微扬眉,朝沈棠的方向看过来。


    两道视线措不及防地撞到一处,谁也没躲。


    他们在高朋满座的饭局里,将爱意说到尽兴。


    这场饭局七点一过就结束了,闻鹤之没摆架子,但毕竟是投资人,地位相差太多,在场大家多少还是会有些拘谨。


    大家各自早早回房间休息,或者准备第二天的拍摄。


    闻鹤之和沈棠走在最后,他们的房间就在四层,避开酒店电梯里拥堵的人群,沈棠拉着男人钻进了黑漆漆的消防通道。


    沉默的黑暗中,呼吸声格外清晰,闻鹤之打开手机电筒。


    “怎么想到走这里?”


    他单手揽过沈棠进入楼梯内侧,黑暗中唯一的手电筒光照在她脚步前方,怕她摔倒。


    “电梯里太闷,想和你单独相处。”


    沈棠按照他指引的方向走,两个人的影子落在身后,暧昧交错。


    可能是氛围使然,他们最开始明明是很单纯地手牵手往上走,却不知何时开始走偏。


    沈棠被闻鹤之抱起来,放在窗台上接吻,甚至还被他贴心地垫了块手帕。


    “棠棠。”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沉哑坦然,“早在饭桌上,就想吻你了。”


    沈棠笑:“我也是。”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都有着某种致命吸引力,食.之.味.髓。


    更何况确实也禁荤太久。


    沈棠仰起脖子回应他的同时,主动问:“今晚要不要……”


    “你身体还没好。”闻鹤之亲亲她的耳垂,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我觉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夜色里,一双柔软的手带着闻鹤之的手轻轻向下移,触碰到曾经受伤的踝骨。


    “你看看?”


    女孩的一双杏眼在黑暗中潋滟勾人,闻鹤之喉结轻滚,哑声说。


    “回房间看。”


    在某些事情上,闻鹤之对环境的要求近乎苛刻。消防通道尘灰太多,他不想委屈沈棠-


    浴室里水汽蒸腾,冰凉的玻璃壁上印出一道漂亮的压痕。


    玻璃面材质是防爆的,表层不算冷,闻鹤之事先已经用热水淋过一遍。


    这几天不分昼夜的亲密接触,已经能够让沈棠毫无顾忌、心安理得地接受闻鹤之的伺候和亲近。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气味,真的很好闻,只要抱着就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比他大费周章搞来的,贵的要死的安神香管用无数倍。


    热水自上淋下,雾气朦朦,男人深邃的眉眼在镜子里变得模糊。


    圆润的水珠顺着男人修长的脖颈向下淌,划过锁骨处的骨骼凹陷,没入沟壑交错的肌肉深处……


    性.感的像建模。


    似乎察觉到沈棠的视线,男人微敛眸,凸起的喉结滚了下。


    他掐住她的下颌,亲吻。


    “乖孩子,站直。”


    “再试一次,你可以的。”


    他的尾音低磁带笑落在耳畔,明明是鼓励的话,却听起来像是道催命符。


    沈棠忽然生出种今天会死在浴室里的绝望感。


    紧接着男人滚烫的体温、指腹微凸的薄茧,和近乎原.始的爱意却铺天盖地,尽数向她压制而来。


    ……


    冬季降温,这座沿海的南方小镇阴雨绵绵,潮意无孔不入。


    这样的破天气,机器故障的小船只能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不断的上升下坠,直到实在运气不佳,撞上深处的暗礁,彻底


    沉船。


    最后的最后,沈棠自食其果,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试探性地问闻鹤之:“你最近……不用工作吗?”


    “嗯,想多陪陪你。”


    闻鹤之用行动,证明他话里的真实性。


    沈棠全身骨骼像是散架般难受,甚至连站都站不稳,索性直接靠在男人结实的怀抱里装可怜。


    “我伤还没好呢。”


    闻鹤之拨开她黏在脸侧的发丝,有些好笑地问:“你的伤还没好,那刚刚说不够的又是谁?”


    “……”


    时空被压缩,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狠心的资本家才终于良心发现,抱着帮她清洗收拾残局。


    他低头来亲沈棠,给予安抚。


    却被她微微偏开脑袋,一口咬在冰块似凸起的喉结上。


    “嘶。”


    痛感让闻鹤之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沈棠这一下是带着气,在男人脆弱的命门边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


    但咬完就后悔了,因为这个印子的位子就连衬衫系到最上面一颗扣子也挡不住。


    这些天闻鹤之陪着她工作,摄制组小团队但凡见到他们俩走一起,背后总是不约而同笑起来,荡漾又谄媚。


    闻鹤之发没发现沈棠不知道,但是沈棠脸皮薄,每次跟他在一起跟别人打上照面,都会脸热不好意思,几次下来连带工作时都有点思绪飘忽。


    沈棠捂脸,不敢想象如果闻鹤之带着这个牙印出门,背后不知道要被议论多久。


    于是沈棠大脑飞速运转,寻了个折中的办法,试探性地问:“你这几天要不就在酒店休息休息?”


    闻鹤之大致摸了下喉结边上的牙印轮廓,心里明白了沈棠的意图。


    “不想我去探班?”


    沈棠点了点头,他那哪儿是探班啊,分明是二十四小时都跟她粘在一起,开车要她坐副驾驶,拍摄也全程跟着坐边上,气场强大冷着一张脸,搞的每次采访对象一看到他,说话都分外拘谨。


    “也不是不想,”气撒了,沈棠说话又软下来,“主要是采访对象和节目踩点这些活儿都很辛苦,地点也偏,我不想你太累。”


    这话是真的。


    南市是山城,群山连绵起伏,各大县城散落分布,之间互通的公路时好时坏。


    闻鹤之平时一个出门都有司机专程接送的大老板,每天跟她们一起吃泡面咽咸菜还要动不动就开十几里的山路。


    生意场上危机四伏,他本身工作强度就大,好不容易腾出几天假反而还更累。


    沈棠脸上的担心并不作假,闻鹤之目光定了定,“这样辛苦的事情,太太每天都在做。”


    沈棠喉间一哽,“这是我的工作。”


    但并不是闻鹤之的分内之事,他本应该休息的更好一些。


    清洗完毕,闻鹤之关掉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也随之销声匿迹,听觉变得无限明晰。


    “嗯。”闻鹤之很认真地说:“你很认真,也很敬业。”


    她那样纤弱的身子,常常要扛起几十公斤重的摄影器材,闻鹤之知道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


    他亲了亲她的眼皮,“可是我想陪着太太,为太太分忧。”


    闻鹤之欣赏和疼惜她都看得到,心脏倏地一软,沈棠想去寻他的唇。


    “那真是太可惜了,”沈棠说:“你这个牙印可能得五六天才能消啊,这段时间只能在酒店好好休息啦。”


    女孩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藏不住,小算盘打的飞起。


    闻鹤之挺无奈地附和她,“嗯,真是可惜。”


    “以后只能当棠棠老师圈养起来的金丝雀了。”


    沈棠被逗笑,“好啊,以后我会真心待你好的。”


    温热的雾气在密闭的空间里沉默着翻涌,套房浴室平方很大,淋浴区后几步的距离里摆着一方双人浴缸。


    闻鹤之长指轻按开关,水流应声而下。


    他长腿落拓,四平八稳落坐在浴缸尾端,一双深邃晦暗的眼睛平直看向沈棠,落下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


    “坐上来,证明给我看。”


    第64章 64“他会让她记起来的,用另一种方……


    细雨连绵下了一整夜。


    沈棠不记得这晚闻鹤之到底进行了多少次,只知道一切都结束时,天边薄白,乌云破晓。


    闻鹤之去浴室收拾自己,“哗啦啦”的水声隔着玻璃门迟钝地传到耳朵里,似乎还从中溢出一两声低哑的喘音。


    沈棠已经无暇顾及,整个人瘫软陷入蚕丝被中,全身酸软,骨骼散架,连眼皮都懒得再抬。


    不知道过了多久。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身侧的床垫缓慢下陷,一个带着冰凉水汽的身体从后面抱住了沈棠。


    “太太,晚安。”


    青灰色的天光劈开云霭,从窗帘缝隙中透出星点柔和的光晕。


    女人鸦羽般的长睫铺落在清丽白净的小脸上,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对闻鹤之的动作和靠近没有任何回应。


    闻鹤之轻笑了声,指骨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后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像是在给一只乖巧听话的小兔子顺毛。


    眼底的暗欲在黑夜里翻涌,许久过后,闻鹤之在沈棠的唇角落下一个不算浅的吻。


    事实证明禁欲太久的男人不能惹。


    沈棠一晚上只睡了两小时,第二天早起上工的时候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匆匆洗漱完,站在穿衣镜前系衬衫扣子的时候,大脑跟手指连接的神经错位,还扣错了两颗。


    闻鹤之失笑,然后伸手把人捞回来重新穿。


    刚睡醒的人小脑平衡功能失调,沈棠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就坐在闻鹤之的怀里了。


    “你想干什么?”


    小姑娘一脸懵地看着他,手下意识去捂住自己的领口。


    闻鹤之:“给你穿衣服。”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晚饭吃了什么一样稀松平常,听不出半点任何意味。


    沈棠对此持半警惕半怀疑态度,毕竟昨晚血泪教训还历历在目,她了推男人的胸膛试图把他推开,却发现这人胸膛硬邦邦的跟堵墙一样,根本推不开。


    “我想自己穿。”


    因为刚睡醒,沈棠的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从鼻梁滑落,抬起一双杏眸看着闻鹤之,水光潋滟的。


    喉结轻滚了下,闻鹤之:“坐着穿,让我再抱一会儿。”


    穿衣镜前映出男人低敛的深邃眉目,没睡醒似的把下巴搁在她颈窝,深长呼吸擦着耳廓落入鼓膜,激起一阵微妙的电流。


    他缱绻又熟稔地用最无赖的方式将她挽留。


    沈棠心像是被晾晒在三月春风里,酥麻酸软。


    不知道抱了多久。


    沈棠搁在床边的手机闹铃响了,“嗡嗡嗡”地振动个不停。


    “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话音落地,房间里气氛依旧沉默,窝在肩头的人没反应。


    沈棠勾了勾男人的手指:“闻鹤之,我知道你没睡。”


    装睡被识破。


    闻鹤之长指掐灭闹铃,珍惜着最后的亲昵时光。


    “今晚几点收工?”


    今天采访的那户人家在祁县边郊的大山里,距离市中心奖金一百里的车程,再加上这几日下雨山路险滑不好走,前前后后能耽误不少时间。


    沈棠说:“说不准,再早也得九点了。”


    “我去接你?”闻鹤之退而求其次。


    “不要!”沈棠指了指他锁骨上的牙印,“你这个要是被同事们看到,肯定会被笑的。”


    多留一秒都不行,他去探班也不许。


    活脱脱一个穿裤子不认账的渣女。


    闻鹤之挑眉,漫不经心地逗她:“谁勾的?”


    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耳边泛起一阵薄红,脸上却偏要端出一派正经摸样说:“我晚点该迟到了。”


    说完沈棠感觉腰间的力道一松。


    闻鹤之帮小姑娘整了整衣领,将送到门口,夫妻之间早晨黏黏糊糊的拉扯也进入倒计时。


    沈棠拉开门的一瞬间,手腕被男人拉住。


    “早安吻,太太。”闻鹤之镜片后的深邃眸子盯着她,温和地提醒。


    沈棠只想着快点应付完闻鹤之,于是没多想就乖乖踮起脚尖,在他冰凉的唇角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都有着生理性的本能渴望,一碰到就着火。


    分开一天谁都舍不得,闻鹤之眸色深了深,大手搂住女人的细软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水花打落在窗台,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的声响。


    走廊里有监控,更何况摄制组的人都住在楼下,Linda有时候还会坐电梯上来邀她一起出工。


    沈棠做贼心虚似的推了推男人的胸膛,低声说:“有人来了。”


    “嗯。”


    闻鹤之移开唇,错开鼻尖亲了亲她的侧脸,同时手指细心地帮她拨开碎发,细心叮嘱。


    “一路小心,早点回来。”


    从远处看,这一个吻不关乎任何欲色,更像是国外社交礼仪里的贴面吻。


    有的只是新婚夫妻即将分别的时的恋恋不舍。


    Linda手肘撞了撞庄羡,示意她一起退回楼梯间,给人家小夫妻一点告别空间-


    这三天南市一直下雨,山路险滑,名单上寻亲家庭的走访进度完成的差不多了,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


    王院长邀请摄制组参观暖星福利院,并询问是否可以帮忙拍摄一支公益宣传片,Linda作为项目的牵头人,回来和组里几位老师们商量了下,一致同意免费帮忙拍摄。


    拍个公益宣传片,对他们这样的专业团队来说难度不大,确定好大致方向后,就各自分工开始投入拍摄。


    沈棠负责的是公益片中采访部分,为了尽可能节省时间,提高效率。


    提前列好采访名单和提纲后,跟王院长借了个空教室当临时场地,再把之前名单上的学生、教师、厨师们分批约过来采访。


    这段在公益片中出现的时长不会超过五分钟,录制采访时却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


    沈棠送走教室采访的最后一批学生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潮湿的水汽卷入肺腔钻进骨缝。


    手机搁在桌板后面,从两个小时前就开始静音,这会儿一打开,Linda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棠摁下接听,“怎么了?”


    电话里Linda那头很热闹,她说话时语气也不自觉轻快兴奋起来:“棠棠快过来我这边,闻总刚到。”


    雨水落在窗边的爬山虎藤蔓上,一排排珠圆玉润像是佛堂高僧手持的长檀木串珠,沈棠看的有些走神,没太听清Linda说的话。


    “什么?”


    “我说——”


    Linda刻意拉长语调,话里满是调侃,“你老公来探班了,刚刚找你找了好久呢,你要是手头忙完了的话就过来见见人家啊!”


    话音落地,电话里轰然传出嬉笑和起哄声。


    Linda他们在楼下拍摄,周越给福利院送物资之余,还安排人到星级酒店点菜打包过来,配上奶茶和当地特色茶点犒劳摄制组和全体师生,一时热闹非凡。


    沈棠举着手机抬头,福利院大门外低调停着一辆宾利,黯淡夜色中司机撑着黑色的大伞候在一边。


    闻鹤之背身看不清表情,修长的手指将手机搭在耳边像是在通电话,黑色西装剪裁利落,宽肩窄腰,温雅矜贵。


    大概是目光太有穿透力,正站在榕树底通电话的男人挂断电话,微微转身,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雨丝绵绵,这一眼像是穿过万水千山。


    沈棠心念微动,忽然生出了想要冲出雨里找他的冲动。


    下一秒,手心里的手机震动。


    W.【雨大,在原地待着别动。】


    W.【我过来找你。】


    沈棠乖乖回了个好字。


    心里挺佩服闻鹤之,明明隔这么远,都能预判到她的想法。


    夜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司机重新回到车内待命。


    闻鹤之撑着伞穿过喧闹人群,不少人想他行注目礼,爬山虎叶片间漏下的窸窣光影,他像是踩着聚光灯,一步步朝她走来。


    脚步坚定,从不回头。


    男人腿长,沈棠仅仅是几秒的失神,闻鹤之就来到了跟前。


    沈棠张开手扑进他怀里,像是倦鸟归林般,只要嗅着他身上那股的淡淡檀香气就莫名觉得心里安稳。


    底下的同事们都在围观,在两人拥抱时爆发出兴奋的起哄声,平时在大家面前正经惯了,这会儿沈棠虽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也有点脸热,头往闻鹤之怀里钻的深了些。


    Linda算老江湖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将那些看热闹的人一个个都骂了回去。


    “哇什么哇!吃饭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啊?”


    “说你呢!收收眼珠子,赶紧吃完干活儿去!”


    Linda态度不算凶,算是解围。


    更何况投资人真舍得下手笔,带来的茶点都是上乘的,分量管够。大家也都乐呵呵缩回脑袋吃东西。


    稀拉嘈杂的环境变得安静下来。


    沈棠眼尖看到闻鹤之凸起的喉结边上贴了个创可贴,担心地问:“脖子怎么受伤了?”


    “没。”


    “那怎么贴创可贴?”沈棠显然不太信。


    方寸之间,闻鹤之捉住她的腕骨,语调略带诱导,“太太不如亲自掀开看看?”


    沈棠原本是不太敢的,但男人的眼睛深邃似有种魔力,引诱着干净的指节缓慢触碰到创可贴边缘的皮肤,轻轻撕开——


    受牵扯力的影响,男人喉结轻颤,线条修长优雅的脖颈上却没有沈棠预想中的伤口,而是一圈色泽粉艳的牙印。


    脸瞬间爆红,沈棠尴尬地把创可贴重新贴好。


    闻鹤之从始至终温柔注视着她,“今天临时飞伦敦签项目,需要注重商业礼仪。”


    他是在回应沈棠的上一个问句,也是在报备接下来的行程。


    沈棠一愣,“今晚就走吗?”


    “嗯。九点的飞机。”


    这么快……


    这回轮到沈棠舍不得了,“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


    “确实有些临时。”


    闻鹤之笑:“但我说了,太太没回。”


    闻鹤之帮她解锁手机,修长的手指向下划了好久,终于找到自己被顶下去的聊天框。


    今早发的消息,硕大的红点显示着未读。


    “……”


    “…………”


    沈棠心口还没成形的那股气瞬间被压下去了,有点心虚地解释:“……不好意思,最近工作太忙了。”


    Linda第一次独立做项目,每一项对接都需要单独拉群,沟通、同步、留痕……


    大家都是责任心很重的人,不想出错,所以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繁琐谨慎。


    沈棠现在每天打开手机,都是回不完的消息和解决不完的新问题。


    久而久之,闻鹤之的消息就被顶到了最下面。


    “嗯,不怪你。”


    闻鹤之单手在沈棠的手机上随意操作了几下,将自己的对话框在联系人里置顶,还给她。


    “这样,以后太太就不会把我的消息忘掉了。”


    他的语气仍然是笑着的,镜片后的眸子却牢牢锁住沈棠,情绪晦暗。


    确实心虚,比起低头反思沈棠更想快速转移话题,思来想去不经意间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那个……你上次说第一次见面时就喜欢我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话音落地,空气陷入寂静。


    雨水“啪嗒啪嗒”地在窗台开花,夜色给眼前的世界罩一层朦胧的薄雾。


    两个人之间明明靠的很近,却仿佛隔着层永远无法解开的纱。


    闻鹤之胸腔忽然有点闷,发出一声略带气音的低笑,“看来太太什么都忘了。”


    沈棠眨眨眼睛,她该记得吗?


    其实那次火灾过后,可能是长时间的缺氧,导致她的记忆丢失了很多一部分。


    越重要的,越是忘记的一干二净,更别提记忆更容易出现偏差的小时候。


    时隔多年,她身上这种近乎残忍的天真依旧能刺穿闻鹤之。


    王院长她记得,蔡文宇她也记得。


    就不记得他。


    闻鹤之闭了闭眼,宽瘦手掌安抚性地拍了拍她发顶,“没关系。”


    他会让她记起来的,用另一种方式。


    只可惜,现在不可以-


    闻鹤之九点的国际航班直飞伦敦,最后几个小时都留给沈棠。


    但因为现场人多,两个人也只是简单地亲吻拥抱了下,并未有任何出格举动。


    闻鹤之走时,雨已经停了,深色的宾利打着远光灯驶上高速,只在黑夜中留下一个逐渐模糊的残影。


    沈棠转身折回福利院里时,拍摄还没结束,Linda领着王院长在监视器前看素材,见她过来忍不住笑着调侃。


    “棠棠,怎么闻总走了你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刚结婚都是这样子的。”王院长和蔼笑笑。


    沈棠朝老人家露出个善意的笑,又注意到这么冷的天王院长身上只着一套夹克衫,忍不住从椅子


    上找了条毛毯递过去,“天凉,您盖盖腿。”


    “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得我这老毛病。”


    南市太潮,呆久了腿脚风湿是常有的事,王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学生还能记住自己的老毛病,心里宽慰的同时忍不住向Linda解释。


    “棠棠从小就乖巧细心得很,不管是课业还是内务都次次拿优,小朋友们也都爱跟她玩。”


    Linda还挺感兴趣沈棠这段经历,拉着沈棠一起在监视器前坐下,问王院长:“还有什么趣事儿,您再给我们讲讲。当年是不是也有很多小男孩喜欢棠棠?”


    这部分的记忆沈棠记不全,也有点好奇。


    王易笑着一边回忆一边说:“院里不管是老师还是小朋友都喜欢棠棠。趣事儿嘛,倒是想起来一件。”


    两人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黎贺当年腿脚受了伤,脾气怪得很,谁一靠近他就开始砸东西,老师们对这孩子都没办法了。但他只听棠棠的话。”


    “有一次我带他去医院复查路过一家便利店,我就去政府办个手续的功夫,这孩子非要给棠棠带桃子味的真知棒,没钱买,就拿他妈留给他的玉坠抵押。”


    “可以啊棠棠,你这么大魅力呢?”Linda推了推沈棠肩膀,调侃,“这要是被你老公知道了,那不得醋死!”


    “不至于。”


    王易神秘地笑笑,“当年的黎贺就是鹤之,棠棠老公。”


    第65章 65伦敦天气好不好,你好不好?……


    今年强冷空气大规模南下,寒潮降临,气温在短时间内暴跌直飙零下。


    圣诞节和元旦越挨越近,整个团队都开始加班加点,想着能尽快在节前收工,到时候还能赶回港区放个小长假。


    正式收工那天,南市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大雪,十年只此一回。


    同事们都是南方人,见到雪新奇得很,纷纷丢了手上工作,兴奋地冲进雪里拍照、打雪仗、堆雪人。


    沈棠一个人回了酒店收拾行李,她提前订了回港岛的机票。


    今天下午就走。


    弯腰把最后一件日用品塞进行李箱,沈棠直起身,白皙脖颈上的玉坠因为重力微微轻晃,贴在肌肤上,温莹暖润。


    这是一个月前,他们第一次成为真正夫妻时,闻鹤之趁她睡着是为她戴上的。


    他不许她取下来。


    没想到这竟然是闻鹤之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那天王院长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趣事,末了从办公室翻出来一张大合照,画质上了年头。


    上百名师生全部挤在暖星福利院前留影,脸上挂着朴实纯真的笑容,王院长从里面指出沈棠给大家看。


    Linda调侃她五官等比例放大,就算是小时候随随便便披块麻布都那么美。


    沈棠的目光却停留在自己身侧那道高瘦的身影上——


    微微泛黄的相纸里,少年个高抽条,低垂着眉眼站在人群边缘,脸部线条清瘦冷峻,在一众纯真笑着的孩子们中显得格格不入,像被强行P进去的一道剪影。


    是闻鹤之,也是黎贺。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认识了,怪不得他在她问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时,眼底涌现的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更不许她摘下这枚玉坠。


    这几天沈棠一直在消化王院长和张姨以及小林说过的话,拼拼凑凑在脑海里将当年的事重新还原了下。


    反应过来后,再盯着这枚玉坠时,就像是一根倒刺扎入心脏深处,每跳动一次都带着股细密酸涩的疼。


    怪不得,照片里的他看着很不开心。


    沈棠将玉坠重新戴好,收拾好所有物品后,拉着20寸的小行李箱出了门。


    同事们看雪回来,在电梯口同她打上照面,看到她身边的行李箱时忍不住问。


    “棠棠,明天不一起走吗?”


    所有事项全部完成后,摄制组给大家统一订了机票,明天中午十二点走。


    沈棠随口道:“临时有点事,我先回去。”


    Linda一眼看穿,笑眯眯地:“是不是偷偷提前回去见闻总呢?”


    电梯里顿时响起此时彼伏的哄笑声,这群人敬着闻鹤之是投资人有他的场合都克制着不闹太过,但到了沈棠这边完全就释放天性了。


    一大帮子人热心地追问感情状况,眼底想要听八卦的火苗都快摁不住了。


    沈棠不堪其扰,赶紧逃进电梯按下关门键。


    “叮”地一声,世界顿时清净下来,沈棠轻轻呼了一口气。


    她摁开手机给闻鹤之发消息。


    海棠:【今天伦敦天气怎么样![小猫探头jpg.]】


    海棠:【项目都还顺利嘛![小猫思考jpg.]】


    这是闻鹤之出差的第五天,他们之间隔着大西洋和七小时的时差,依恋浓度却只增不减。


    早晚安是必备的,偶尔闻鹤之还会在沈棠休息时间拨过来视频电话。


    雨声淅淅沥沥,他们从天气聊到难以下咽的英式料理,没聊会儿摄像头那边又会被助理的敲门声打断。


    签署完一份份重要文件后,男人抬眸,修长指骨压了压略深的眼窝,慢条斯理匀出一根烟。


    幽暗的火光升起淡雾,从高挺的鼻梁润出,模糊了深邃立体的轮廓。


    那样的闻鹤之沈棠鲜少见到,也不知道他在伦敦是否一切顺利。


    -


    此时伦敦正是上午十点,铅灰色的云层厚重罩在圣保罗大教堂穹顶,雨将落未落。


    将近年底,沈棠大病初愈,闻鹤之原本是想多腾出时间陪她一起过年。


    周越也非常识时务地通知手底下人做事谨慎些,除了年底各种重要必须呈报的事项,其余的小事尽量能不出错就别出错,出错了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都别去烦闻总。


    但这次出差实属意外。


    常年盘踞在伦敦的老牌贵族,科伦斯家族掌权人科伦斯公爵去世,内部政权更迭。其持有的梅菲尔区半数地产,和南非与澳洲地区的矿产资源,都是一块块惹人眼红的肥羊。


    三年前闻洲集团在伦敦设立分公司,与科伦斯家族早有合作,虽不至于新继承人一上位就受到冲击,但许多条款仍需要再详谈补充。


    古老阔气的会议室里气氛紧张,两个年轻的上位者分别落座谈判桌两端,各自身后都坐着一排行业内顶尖的律师团队。


    “根据《联合国国际贸易公约》第79条,贵方关于本次合作的‘不可抗力’定义需排除……”


    冗长复杂的条款协议补充,以及后续繁琐复杂的后续合作形式商榷将近花费一小时的时间。


    在保证闻洲集团最大权益的情况下,律师团队的领头人陈新用英文陈诉完多项条款和需要补充的细节,然后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眼远处的男人。


    会议室内气压沉闷紧张,正逢助理端上咖啡解闷,闻鹤之端坐在谈判桌首端,低声道谢。


    幽黄顶灯映出一室金碧辉煌,男人一身黑色西服剪裁挺括,不输于欧洲人的高挺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更显温雅矜贵。


    仅仅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道谢,就引得年轻的女助理脸色绯红。


    而这一切都被谈判桌另一侧的科伦斯新任掌权人收入眼底。


    他那双幽暗的绿眼睛盯着闻鹤之,语气中带着令人不易察觉的嘲意:“闻先生,您的合作条款可不像您本人这么平易近人。”


    科伦斯家族这位新任继承人也是个狠角色,前些年端的是闲云野鹤人设,转身却靠着十分强劲的战略眼光投资了一家小型创业公司快速完成资本积累。


    他在科伦斯公爵病重后低调回国,两年内凭借一己之力挤走所有顺位继承人,成功掌权。


    闻鹤之轻轻一笑,“是吗?”


    “比起现阶段我接触的这么多公司,闻先生开出的条款似乎没有什么吸引力呢。”科伦斯说。


    闻鹤之语气平淡:


    “如果真没吸引力,想必闻某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二人高手过招,似刀光剑影擦身而过,对视的一瞬间皆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挑衅的意味。


    数秒后。


    闻鹤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打破僵局:“闻某觉得,比起和一些需要签署对赌协议的不入流小公司合作,贵方不如一直选择闻洲集团,至少根基深厚可靠。”


    他的英伦腔沉稳地道,即便是面对同样野心勃勃实力强劲的对手,也仍然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和掌控力。


    科伦斯轻讪一声,不置可否。


    闻鹤之:“如果科伦斯先生愿意,合作款项今晚会汇到您的公司,闻洲集团愿意拿出最大的诚意,帮助科劳斯先生渡过此次难关。”


    他轻而易举看穿了科伦斯此刻为难地现状,不动神色地点出,再施施然给予最后最有诱惑力的一项条款。


    科伦斯语气探究:“闻先生似乎很有信心。”


    “闻洲集团会是科伦斯先生最好的选择。”闻鹤之笑,不紧不慢地说:“这一点,相信我与科伦斯先生早已达成共识。”


    科伦斯敛眸思考,并未立马作答。


    科伦斯家族是百年贵族,产业丰厚,但内部成员却是腐乱不堪,即便他手段雷霆也不会立刻能有成效。


    如今外界不少人盯着他们的资产,与其贱卖,不如同闻洲集团再次续约。


    至少曾经有过合作,且资产雄厚,知根知底。


    半分钟后,科伦斯起身,向闻鹤之伸出手,无名指上象征着权利的家族徽章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目的火彩。


    “合作愉快。”科伦斯说。


    闻鹤之也同样伸出手,礼节性地交握:“合作愉快。”


    之后商定好的合同当场修改打印出来,甲乙双方领导人签字后,交给法务盖骑缝章。


    闻鹤之从会议室出来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高层的玻璃窗上凝满了细小的水珠颗粒,站在走廊处向外看一篇朦胧模糊。


    周越递上来私人手机,消息通知栏上显示:[10:10分,海棠发来两条消息]。


    闻鹤之单手开锁,一一回复。


    W.【今天伦敦下雨,项目一切顺利。】


    顶端很快出现一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过了两秒,对话框弹出一条消息。


    海棠:【过几天就是元旦了,你会回来吗?】


    海棠:【[小猫托腮jpg.]】


    沈棠这些表情包都是她亲自拍的糖糖照片制作的,巧思精妙,活灵活现地。


    闻鹤之盯着看了两秒,因为阴雨天而闷抑的那股燥意似乎被一道清风吹散,他修长的手指敲字,明知故问。


    W.【太太想我回来吗?】


    消息发出去后,聊天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打字持续了将近半分钟。


    沈棠终于再次发来消息。


    海棠:【我这边拍摄差不多快结束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元旦。】


    海棠:【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过。】


    女孩含蓄话语中,多出了丝比平时更直白的主动。


    闻鹤之扬眉。


    W.【好的,期待回国后与太太见面。】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身后响起一道略带调侃的男声。


    “今日雨大,闻先生心情却似乎很好。”


    科伦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身边的助理为他撑起一把伞,雨点严丝合缝地打在伞面上。


    闻鹤之摁灭手机,脸上笑意也淡了些,反问:“难道科伦斯先生心情不好?”


    和这样敏锐的人聊天太危险了。


    科伦斯避而不答,“我看资料上说,后天就是闻先生的生日,如果行程不着急的话不如留在伦敦?作为东道主我打算举办一场party,为您庆生。”


    届时再买点报纸头条什么的,高调宣传,为未来的合作造势。


    闻鹤之谢绝他的好意,“抱歉,我的太太正在家里等我。”-


    自从十二岁那年黎秋去世后,闻鹤之再没过过生日。


    洽谈完合作,闻鹤之连夜飞回南市,其余收尾事项一应丢给周越留在伦敦处理。


    上次集团内部竞聘中周越一骑绝尘,年后晋升亚太地区副总。


    闻鹤之虽确实有意培养他,但他自己也是个野心十足的人,主动追求更多锻炼机会,力求拿出更亮眼的成绩服众。


    闻鹤之落地南市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下午四点,南市落了雪,薄薄一层匍匐在远山丛林之间。


    司机直接把车开到酒店,闻鹤之没提前和沈棠说今晚回来,只提前订好了玫瑰和烟花包场,打算零点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高海拔地区氧气稀薄,泊车时闻鹤之降下车窗向外看,正好酒店的旋转门那侧出来一群拉着行李箱的年轻人。


    为首的是Linda,看到闻鹤之时意外地愣了下,还以为自己看错。


    棠棠不是提前回港岛见闻总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Linda定了定神再次看过去,从车子型号扫到男人脸上——


    是闻鹤之没错啊!


    同样的,短暂几秒时间内,闻鹤之的车已经开至身侧。


    男人下车,眉间隐有倦色,劲瘦腰间的衬衫上褶痕深刻,是坐长途飞机留下的印记。


    Linda下意识问好:“闻总,你好。”


    闻鹤之颔首,深晦的目光却径直扫向Linda的身后,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一瞬间Linda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这两个人该不会都想着去找对方,然后走岔了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闻鹤之便问她,“你好,棠棠呢?”


    Linda如实道:“棠棠昨晚坐飞机回港岛了,您……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