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铁锁(12)


    泛舟被带到主卧休息, 玩闹一晚,累得沾床就睡。苏云青知晓萧叙的计谋,强忍着没睡, 但他有意拖延时间, 直到她眼皮沉重, 才挨着泛舟入睡。


    然而, 正等她睡下时,门悄然打开。


    黑影走到她身边,想把她从床上抱起。一如既往的计谋再次上演, 苏云青惊醒, 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制止他。


    似未想到她没睡, 床边的影子愣了一下。


    苏云青在黑暗中抬眸盯住他,“陛下是要带我去苏欢雪住过的房吗?”


    “我……”


    计谋被她揭穿,话哽在喉,他解释道:“屋子我收拾干净了……”


    他只是想她回来。


    苏云青松开他的手,翻身背对他而睡, “陛下喜欢,自己去睡便是。”


    萧叙看着她的背影,“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苏云青懒得理他, “陛下在书房饮酒了?说起胡话。”


    “苏瑶。”


    苏云青被子蒙头,不再理会。


    萧叙只得从柜子里翻出被褥, 在床下席地而睡, 他盯着黑暗,闷声说道:“福袋我收到了。整个大晋,你想在哪开铺子,除了凉州都依你, 你要多少钱我会派人送来。”


    苏云青还是沉默着。


    “新年快乐,夫人。”萧叙侧眸看向她的身影,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寸不外露,提防着他。他夜里睡不安稳,辗转难眠,需要碰着她才能入眠,只是抱不了人,连手都牵不了。被褥露出一条蓝的腰带,指骨分明的手悄悄伸过去,拽住她的腰带,望着她,侧身而睡。


    ……


    开年,冬狩声势浩大,文武百官,万骑围猎。


    萧叙忙着主持大局,苏云青不愿露面,也不想掺和他的事,她独自坐营帐中。


    芳兰为她沏茶,“阿钥说,苏济的人在附近了。乌余耗费全国半数钱两,用五年找出击溃大晋的办法,因苏济一时贪念,怕是毁于一旦。”


    苏云青低眸饮茶,“他那么精明的人,不该会犯这种错误。”


    除非,乌余对他并不信任,也并未告诉他,玛瑙牵扯的后果。


    芳兰:“他在京为官时,所犯之错便有不少。几次皆由柳晴柔出面,带礼与旁家夫人相谈,靠吹枕边风摆平的。”


    苏云青打趣道:“没想到苏家的事,你比我还清楚的多。”


    芳兰撇嘴道:“因为跑腿和买礼之人都是我。”


    苏云青含笑望着她,“办事辛苦了。”


    “夫人打趣我。”芳兰在一旁坐下,正色道:“阿钥让我来传话,夫人要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好。”


    “夫人。”


    “嗯?”


    芳兰欲言又止,“真要冒险吗?”


    苏云青抿了口茶,“萧叙囚困我在京,就算许我把铺子开在其他城中,也不会容许我出去。今日难得有机会出京,他难道不是同样有盘算?”


    “夫人当心。”芳兰起身去处理苏云青之前交代的事。


    苏云青出门透气,林子里的河结了层薄冰。冬狩之地选的妙,在城东边河下游,也是当年她意外船头落水,萧叙砸冰救她那条河。


    “咔嚓。”


    树枝断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云青警觉回眸,粗壮的树后露出衣角,“谁?”


    树后的身影,缓缓从暗角走出。


    苏长越缩起眼睛打量她,“苏云青,你居然真活着。”


    “苏长越?”苏云青镇定自若望着他,讥讽道:“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在大晋为官。”


    苏长越冷呵一声,向她走来,“我为何不能?”


    苏云青凝视他,“当年李淮入狱,是谁放走了他?你应该比我清楚。”


    苏长越步伐未停,“你当年查的事,确实不错,可那又如何呢?侯府不是照样一把火烧了精光。”


    苏云青目光森冷,警惕他的一举一动。


    苏长越:“况且,李淮不走,哪有机会让萧叙趁虚而入,再如何,我也算是个功臣,这么多年没升官才是不应该。”


    苏云青:“你冒着离军的风险来找我,有事不如直说。”


    “我与苏欢雪虽同母异父,但我从小看着她长大。”苏长越双眸一暗,“她消失五年,你活着,她生死未卜?她人在哪?!”


    苏云青蹙眉,从河边退到安全距离,“她长了腿,去了哪我怎么知道。”


    苏长越瞪大眼,“萧叙那个负心汉,骗取她的感情,搞大她的肚子,断她一只手。凭什么,你一回来就有皇后之位?她连个嫔妃都算不上?”


    苏云青耻笑道:“我还真以为,苏大少爷良心发现关心令妹,原来是想用她攀关系。”


    苏长越:“李淮和苏济,确实都是我放走的,我也的确为乌余传过消息。不过,那是几年前。如今大晋局势已稳,无法改变,我还不至于傻到向苏济一样,寻条死路。”


    “你可能还不知道,乌余买入玛瑙这个任务其实根本落不到苏济手里。那是蛮国将军之女的事。将军之女位高权重,长得貌美如花,私下宠男无数,嫁他个老头?那不过是唬苏济套出大晋朝堂势力的屁话。结果大晋朝堂势力替换大半,他的陈年消息,没有我,他的命留着有什么价值?在将军府里,他连个清洗马粪的杂役都比不上!”


    他的语气有着报仇的痛快,随后又夹杂恨意加重音调。


    “他一个明翰堂杂役做到六部,那脑子还真是好用。你猜他娶妻的消息是如何透出来的?自然是他自己!将军之女,意外醉酒遇刺,变成了歪脑袋的傻子!腿脚不便,说不了话,只能坐在轮椅上看苏济为非作歹,接下买入玛瑙的任务,放肆挥霍满府邸装不下的银子,带回一个又一个舞女,甚至让将军之女目睹,他与旁人的□□之事。”


    “大将军与他们相隔万里,怎么会知道,封地的女儿遭受了什么?”


    苏长越讥笑道:“你说,当时的苏济怎么会知道玛瑙牵扯他的脑袋?不然又怎么会得到风声后,派人追杀?”


    苏云青冷漠听完。这些事,他们还真无人调查出来。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长越眉梢轻挑,“我那妹妹指望不上,我不是还有个姐姐?当然是来找你合作,让苏济‘过上好日子’。”


    苏云青闻言,寒笑不止。这算是迄今为止,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苏大少爷,我们可没半分血缘关系。”


    苏长越:“我知道你最近在调查我,想拉我下马。”


    所以,这是来投靠示好?


    苏云青仰起眉眼,毫不否认淡笑道:“是啊。我要苏家一个人都不好过。”


    苏长越:“包括你自己?”


    “是,又如何。”苏云青语气轻松极了,满不在乎的姿态令苏长越头皮莫名发凉。她反客为主,一步步向苏长越靠近。


    她漂亮的褐色眸子被疯癫的狠劲填满。苏长越心中一惊,余光瞥见松动的冰层,旧时的记忆浮现。依稀记得那天另一个疯子跳下冰层,追逐数米,狂砸冰层,把没可能救上来的人,从阎王手里拉回来,一把火烧了船,逼得众人跳船,死了不少人。


    那时的萧叙为了利益能豁出命,现在的萧叙不知为了什么,但下手报复只会更恐怖。


    苏长越精神紧绷,怕是不用萧叙动手,苏云青也能弄死他。


    “夫人。”阴沉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意外打断苏云青的计谋。


    苏长越双腿一软,朝声音来处跪下去,哆嗦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云青冷眼看着苏长越,再抬眼看着打断她计划的人,他雄伟的身影立在百官之前。


    萧叙步伐加快,越过苏长越,停在苏云青面前,将她翻来覆去查看一遍,而后捂住她裸.露在外冰冷的脖颈,为她掖好狐裘后,捧着她冰凉的手搓了搓。


    “四处没找到你……”


    苏云青从他掌心把手抽出来,自己裹进狐裘,往营帐的方向走。


    文武百官自觉退开两侧,为她让出一条道来,在她经过时,恭敬行礼,异口同声,宏亮壮观。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云青在人群中驻足,面无表情回望立于山川河边目不转睛注视她的萧叙。


    她的眼中没有感动,只有比冰更冷、更淡漠的神奇。


    他们二人,又在无形中对峙。


    他在变相逼她成为他的皇后。


    萧叙收回眼中强硬的态度,命令百官,“唤夫人。”


    百官再道:“微臣见过夫人。”


    “夫人”是对女子的尊称,“皇后”才是独属于他的。


    他不远不近跟上苏云青离开的步伐,摆手让百官退下。最后,那条路只剩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意外的是,她没有回营帐,反倒往马厩去。


    她慢步在马厩中,目光搜寻瞧着温顺的马儿。


    萧叙不急不躁跟在她几步远后,眉眼含笑望着她认真挑选的背影。


    她是认可他的,认可这次带她散心的冬狩。


    本以为她会排斥,在营帐中几日不出,她想散心。


    苏云青选中一匹棕鬃马,打开了门走进去,牵上缰绳时,一只手从后而来,抢她一步握住。他磁性的声音从头顶而来,“没记错的话,夫人御马技术很一般。”


    萧叙一把捞住她的腰,带她翻身而上,两人齐齐上马,他从后把她困在怀里。


    “萧宴山!”


    “我带夫人打猎。”萧叙拉动缰绳,喝道:“驾!”


    骏马向外奔驰,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冲出马厩时,他顺手带走一套弓箭,带她前往无人之地的林子。


    无人会再来打扰他们的二人时光。


    第142章 铁锁(13)


    棕色骏马的身影穿梭在茫茫白雪间, 铁蹄踏起雪晶,所到之处留下朦胧的白雾,斑驳树影在余光掠过。


    “萧宴山!放我下来!”苏云青双肩被他的胳膊从后揽住, 他单手拉着缰绳, 催促马儿跑进无人之地。


    湿热的气喷洒在她耳窝, 萧叙勾唇附耳道:“夫人, 这里可不能下去,豺狼虎豹出没之地,危机四伏。”


    苏云青横他一眼, “你觉得把我们置身危险之地, 会令你愉悦是吗?”


    萧叙贴在她耳边,大方承认, “是。除去这种法子,夫人还愿意和我独处吗?”


    “……”苏云青不再理会他,扭头躲开他贴近的唇。


    “文官武将,猎得的东西稀奇古怪,我总不能输给他们。”


    “萧叙, 你可还记得,此次外出是带泛舟出门散心的?”


    萧叙拉紧缰绳,让马儿慢走, “记得,禁军带他围猎兔子和麋鹿, 但他箭法太烂, 一只没捕着,让他知道自己的短板也好,日后丢到金卫台去,他能刻苦修炼。”


    他从后抱着她, 唇吻在她的脖颈,“我没有纳妾,也没有碰过苏欢雪……但我是个正常男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萧叙……你确实是个正常男人,照你这么说,从你记事起,有性.欲便要找其他女子发泄是吗。”


    “没有。我萧叙此生,只有一个发妻。”他赫然想起某事,紧忙道歉,“那夜玉泉是我不对,没顾及你的感受……”


    从前活在杀戮之中,这种欲望并不强烈,可自从她回来后,夜里总是睡得人燥热,时常要爬起来在浴室里窥视她熟睡的容颜偷偷解决。


    苏云青闻言,冷笑一声,“你还有顾及旁人感受的时候?”


    萧叙怔了半晌,心口仿佛被狠狠拧了一下,“苏瑶……我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对,让你这般厌恶我。”


    “我们不是一路人。”


    萧叙两指掰过她的下巴,偏头吻住她的唇,直到粗喘赶走天寒地冻,他才放过她。苏云青脸颊被燥热与怒气染得绯红,她双眸锐利瞪着他。


    他却反倒喜欢她生气的样子,比毫无波澜的漠视好太多了。圈住她的胳膊,愈发用力压进自己怀里,“这世间,只有我们两个才是一路人。”


    小雪堆里冒了一个头,一只白兔子立起耳朵,四处张望。


    弓箭眨眼间架好,萧叙握住她的手,带她拉弓,利箭对准那只用爪子洗掉脸上雪花的兔子。


    弓满箭射,一下扎进兔子身边的雪堆,兔子一溜烟逃没了影。


    “夫人舍不得?”萧叙眉梢微挑。箭射出去的前一刻,苏云青移动前手的位置,让箭偏移角度。


    忽然,一道庞大的黑影从不远的树后蹿出,一掌拍死那只逃窜的兔子,鲜红的血在雪地炸开。


    是只成年黑熊!


    萧叙顿时凝紧眉头,扣住苏云青的肩膀。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只黑熊抓起兔子,揪掉脖子上的毛,三两下吃了干净。


    怀里的人愣住了。


    弱肉强食的世界,是这样的。


    “苏瑶。”萧叙拉紧缰绳,让马儿小心往后退。这地方怎么会真的有熊!一语成谶!


    他只是想捕两只兔子,没想到让她看见这么血猩的一幕。


    苏云青:“你要让所有人置身危险之中?”


    这下更解释不清了。


    “我在。别怕。”他扣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我们离军营有一段距离,他们那边不会有事。”


    那只熊咬碎兔子骨头,忽然转过头,猩红的眼盯住他们二人。


    萧叙把缰绳交到她手中,拉弓上箭,蓄势待发。


    黑熊嘶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已最快的速度朝他们跑来,地上的雪震得扬起数尺。


    “驾!”苏云青一扯缰绳,控制马儿朝军营的反方向跑去。


    “咻——!”与此同时,一支箭准确无误对准黑熊心脏位置,但它处于活动之中,箭偏离位置,并未刺得并不深,被熊一掌击断。


    这一箭彻底激怒了黑熊,它追逐的速度几乎追上在雪地里奔跑受阻的马。


    萧叙冷静沉着再次拉箭,对准它的脚,这一箭狠狠扎进它的骨头里,肉眼可见减慢速度,只可惜射中的是它的前脚,一瘸一拐也能追上他们。


    黑熊聪明,改了方向,看似不追,却看准时机,朝他们的方向猛得扑来。


    又一箭对准它的眼睛,彻底击穿。


    “咚——!”一声熊吼,骏马受到惊吓,苏云青失去对它的控制,它一甩头,撞到了一棵树干上。


    苏云青整个人失去平衡,差点被甩出去,千钧一发之际,萧叙用肩膀把她推回马上,直接代替她重重摔进雪里。


    “萧叙!”


    积雪瞬间将他埋没大半。那头疯熊向他们飞奔而来。


    马儿想往前跑,挣脱苏云青的束缚,往前走了两步,被苏云青扯紧缰绳,拉了回来,挡在萧叙身前。


    “萧宴山!上马!”


    黑熊越来越近,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越跳越快。


    雪里的身影动了动,抓着弓箭爬起来,大氅脱肩,满身是雪,略显狼狈。


    萧叙拉弓站在她身边,对准熊的另一只眼射出去,“先走!”


    苏云青把缰绳在手臂上缠了两圈,死死攥住,“我走,你死这没人给你收尸!”


    萧叙缩起眉眼,“我还不会死这,还不快走!”


    那支箭准确无误射吓熊的眼睛,黑熊疯了似得蒙头向他们撞来。


    他一掌拍在马背,让马赶紧带她离开。


    苏云青看出他的用意,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而这时,他的余光瞥见绷直的缰绳缠绕她的胳膊,她与马对抗着。


    萧叙眉心一跳,反握住她,翻身上马,拉过缰绳往一旁躲闪,俯身护住她的瞬间,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一棵树拦腰截断,轰然倒地,震起的雪打在他的后背。


    黑熊撞得头破血流,在听见马蹄动静后,锁住他们的方向,踉踉跄跄还想追来。


    萧叙抽出最后三支箭,三箭齐发,对准它的脖子。


    黑熊磕磕绊绊跑了两步后,倒在地上流出一滩鲜血。


    萧叙松口大气,丢开手里的弓,让乱跑的马停下,匕首割断缰绳检查她胳膊的伤势。


    袖子推到臂弯,洁白的肌肤上只留下淡淡的红印,冬日穿得厚实,没伤太深。粗略检查完后,他方向她的袖子,给她捂了捂,怕寒气入体,随后才翻身下马。


    “我去查看它死了没。”


    苏云青攥住他的胳膊。萧叙仰头对上她一闪而过担忧的眼睛,心中一愣,她是在担心他?


    他慌忙解释道:“这里不该有熊,我派人探查过。我只是想带你猎两只兔子……”


    “它暴躁的样子,应是冬眠被搅,遇到生物会出现疯癫的捕食状态。”苏云青语气生冷,但拽住他胳膊的手,却没松半分。


    萧叙:“你……在担心我。”


    苏云青:“我与你单独出来,我活你死,我只会背上谋逆大罪,难道回去不会架起来火烤示众?”


    萧叙皱紧眉头,“没有人,敢动你。”


    “倒时大晋都要亡了。”苏云青不想再与他多言,索性一同跃下马背,只是没站稳,身子歪了下。


    “你做什么?”萧叙掏出怀中的信号弹对着天空发射出去。而后把苏云青扶到一旁,褪下大氅垫在石块上让她坐下,半蹲在她面前,撩开她的裙摆,揉捏她的小腿。


    “马撞到树上时,你撞到哪了?”他认真捏了一会儿,经脉骨头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皮肉伤。


    苏云青推开他的手,放下裙摆,“陛下还是关心自己的好。”


    “伤到了?伤哪了?”萧叙不死心,又去掀她的裙摆,甚至想要用匕首划破她的裤脚查看伤势。


    “我说了,我没事。”苏云青颦眉,再度推开他,手指近乎触碰匕首。萧叙急忙收起匕首,只得作罢。


    他认真道:“苏瑶,我们复婚。”


    苏云青扭头不语,只当视而不见,目光盯住那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熊,应该是死透了。


    他道:“和离书……”


    “和离书陛下不是新婚当夜就签了吗?”苏云青回正眸子打断他,“我不想再被一纸婚书束缚,活在别人的掌控中。”


    他幽深黯淡的眸底染上一层落寞,迷茫看着她,“我……该如何做……”


    苏云青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好做的,我们不合适,离了就离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比冰雪里捞出来的匕首,还要锋利刺骨。


    新婚那夜的自己,又怎么会想到,对准她的剑,会在有朝一日刺进自己的胸膛,鲜血淋漓,疼到弯了脊背。


    他的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发生过的事实。更不知道该如何挽回这段早已逝去的感情、破碎的婚约。


    “陛下!”


    远处传来兵马声。


    “陛下猎得黑熊!”


    “陛下足智多谋,骁勇善战……”


    殷勤的声音不断附和。


    苏云青避开他,走向停靠在一旁的马车,独自上了车。


    萧叙跟在她身后,正想迈步上去,却被她阻拦在外。


    她说:“我先回营帐了。”


    这话的意思,不正是让他不要跟来,她想自己待着。


    萧叙只得收回踏上阶梯的脚。


    而正巧此时,顾帆来报,“陛下。蛮国小皇子来访,是拒之门外,还是带到军账中。”


    苟延残喘守着半边蛮国新上位的小皇子,终于熬不住来求盟了。


    马车从萧叙眼中使离,缓慢朝军营方向去。


    “带到军帐。”萧叙柔情褪去,双眸冰冷注视那头黑熊,“一起带走。”


    第143章 铁锁(14)


    苏云青回到清净地, 便见不远处,几个装扮华丽的异域男子走进军帐。


    蛮国皇子来求盟,他来大晋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回乌余, 再过不久蛮国大将军应是会回老巢拜访他。


    她掩好帐门, 独自往无人的河边走, 军营的营帐逐渐在身后远去。


    雪地多了几串薄雪掩盖过的脚印, 树林间阴风袭来,隐隐约约散发一股血猩气。她骤然止步,放眼朝几步远的树梢看去, 积雪压断树枝挂在半空摇摇欲坠, 突然一下断裂,从高空掉落, 积雪像石头般砸下。


    苏云青下意识退了半步,顺势昂头往自己树顶看去,忽然黝黑的麻袋从头裹下。


    “咚!”


    棍棒敲在后颈,苏云青两眼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河边动静较小,无人注意, 众人皆关注着与大晋打了几年,最后前来求盟的蛮国皇子。


    军帐中,蛮国皇子诚意十足, 协礼厚重,此次前来是用蛮国现有资源作为交换, 甚至甘愿成为大晋附属国。


    “附属国?”萧叙撑额端坐主位, 面无表情,“大晋只有本国领土,无属国一说。”


    蛮国皇子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下国境内三座金矿都可归大晋所有,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萧叙沉默未语, 指骨在扶手若有所思轻敲两下。


    金矿倒是来得及时,这份大礼苏瑶应该会喜欢。


    “蛮国金矿、翡翠、玉石,有多少座山头,你应该比朕清楚,只送三座金矿,没显得几分诚意。朕若真想要蛮国地块,打过去似乎比和你谈盟要快得多。”


    蛮国皇子面色僵硬,他说的不错,但三座金矿已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蛮国势力多数掌握在大将军手中,老皇帝吊着一口气,他们原本的皇族领地,只剩不到蛮国三成,诺不是听闻大晋有可治怪病的药,他也不会冒险前来求盟。


    “实不相瞒,翡翠玉石,微臣手中确实还有十来座,但都是小山,耗费大量人力开采未必能回本钱,金矿是我们手中最后三座,亦是奉献给陛下最好的诚意。”


    金矿挪不走,他这是想引兵入境,让大晋的兵力坐镇蛮国。


    萧叙对蛮国领土毫无兴趣,只不过平白送上门的三座金矿确实诱人,更何况他的夫人最喜欢钱。


    蛮国皇子死缠烂打,这一谈谈到天色渐晚,萧叙自是早没了耐心,将人轰走,独自返回主帐,却没见苏云青的踪影。


    “皇后去哪了?”萧叙退出主帐,询问属下。


    守卫微怔,磕巴道:“娘娘说不许微臣守在帐外,说不自在……回、回来后,没多久就离开了主帐。”


    “往哪去了?”萧叙蹙紧眉头,神情不悦。


    守卫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微臣、微臣不知,陛下恕罪。”


    “陛下!”顾帆急匆匆快步赶来。


    萧叙摆手人守卫退下,“去准备热水。帐子里再弄热乎些。”


    苏云青再外逛一圈,一会儿该体寒了。


    他转眸扫向顾帆,“何事”


    顾帆行礼道:“陛下,封言回来了。”


    萧叙颦眉,“人在哪?”


    “军医处。”


    军医处今儿热闹,一些弱不禁风的文官为讨圣上欢颜,又是拉弓射箭,又是舞刀弄枪,甩自己腿上扎两窟窿的不在少数。


    里头叽叽喳喳,哀嚎不停。


    萧叙掀开营帐跨入屋内时,那些个文官拖着瘸腿也要跪在地上磕两响头,毕竟在他的眼底,这帮文官都是没用的废物。


    但今日却是破了天荒,他环视一圈军医处的环境,又瞧着塞满大大小小不少文官,竟然大手一挥,让他们即刻回府静养。


    见着圣上已踏入内帐,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确认几回,只以为听错了又望向顾帆。


    顾帆:“还不走?难道要拖着这身伤,在娘娘面前露面?”


    他倒是知晓,今日黑熊出没,军营若是伤者暴露过多,苏云青恐怕又得和圣上争执半宿。


    封言风尘仆仆,一袭锦衣染了泥污,皱皱巴巴,能看出赶了不少路,将带来的几个老妇人累得只剩半口气。


    萧叙眸色森冷盯住封言,他交代的任务,是让封言护在苏云青左右,但他却私自离位出京,没有汇报,甚至一走数月。


    周叔瞧出他的怒意,紧忙拦在封言身前,递上几张黄纸,那是封言匆匆写好的话语。


    “陛下息怒,封言此次出京是要事,不如先看完手中之物。”


    “新年人口流动较大,所以封言才去了数月,寻来了这几人。”


    萧叙翻看手中之物,却看面色愈发惨白僵硬。目光忽然停到一张写着歪歪扭扭字的纸上,丑得像鬼画符,墨迹褪色,像是几年前的东西,上面写着即将临盆,想让大夫收留……甚至还写了几味保命药材。


    封言抓起一个瑟瑟发抖躲在被褥中的老妇人急切丢到萧叙面前。


    老妇人后领被揪着,吓得哇哇大叫,扑腾跪下,“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周叔道:“不知道?欺君之罪,是想掉脑袋?”


    那老妇人抖着双手,额头磕在冰冷的地上,“圣上……圣上……我、不对,草、草民,从未欺负过那个丑婆娘啊……她大肚子的时候,行动不便,我们、我们、草民,还给她过一篮鸡蛋呢……虽然、虽然拿了她落在屋里的碎银,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啊。”


    “丑婆娘?大肚子?”萧叙面色怪异,攥着黄纸的手指发白颤抖,眼底有着诧异,他眼底困惑,看向封言。


    封言又抓起一个人,只个老大夫。


    “陛下!陛下!贱民什么都不知道,那药方药材昂贵……我这根本没有啊……我什么、什么都没给、什么都没做啊。她那么瘦的身子,挺个大肚子,一看那娃娃就会难产啊,我……我哪敢接……我就、我就让她走了……”


    萧叙攥着那张褪色的纸,额头青筋暴起,脑袋杂乱成麻。


    他们在说什么?这些纸上又在说什么?


    封言一连扯来几人跪成一排,让她们如实交代。


    那些话语不断灌入萧叙耳中,令他的神经涨得抽痛,连心口也跟着慌张乱跳。


    “陛下……她长得灰头土脸,脸上还有一道疤,我们真的不知道她是前朝罪犯啊!”


    “对对对,她就是个丑哑巴大肚婆,住在方村的破木屋里,我们没有说收留她,没有收留余孽,是……是……是……她……只是实在不忍,那肚皮大的腰都站不直……所以……所以才赏几粒米……她平日都自己上山栽野菜……有回生个火差点把屋子点了……”


    “是是是,没错。她大个肚子,我们哪敢留啊,就让她自己去找大夫了……”


    大夫又急忙解释,“没、没……草民就看了两眼,只是见那雪大所以才让她暂时歇脚……”


    萧叙翻到最后一张黄纸,那是她们口中,苏云青扮丑的画像,长长一道疤与他如今左脸那道几乎一样,而还有一张画像是她戴着面纱,露出两只警惕的眼睛。面容化的再丑,那双眼睛他永远不会忘记。


    “几年前?”他的声音嘶哑,打破她们嘀嘀咕咕的喧闹。


    “五、五年前……”


    他呢喃重复,“五年前。”


    忽然,他自嘲一笑,看向封言,“你在开什么玩笑?”


    泛舟是他亲生儿子?


    说什么鬼话?苏云青根本不爱他,怎么会为他受这种苦,她不是爱林阔吗?她爱的不是林阔吗?她不是与他成婚生子要共渡一生白头到老吗?她是……林阔的发妻,不是吗……


    封言低垂眼眸。


    这样的结局,他早有预料。没有证据摆在眼前,就算他亲口告知,萧叙也不会信。


    可如今,所有与苏云青过去有关联的人、所以的事实都摆在眼前。


    为苏云青接生的产婆说道:“是、是林大人把、把人送到医馆的,那妇人……灰头土脸,就长、长画像那样,我为她擦汗时,那层遮掩的灰泥和疤都掉了……皮肤看着也不像……不像个村妇……还、还有,我看林大人为她收拾包裹时,里面有好多银子,满满一袋都是银子……再后来,林大人给了我钱,让我离开凉州。”


    “那妇人身子不好,生娃娃时难产,差点一尸两命。”


    萧叙心口一震,目眦欲裂盯着她的画像,脸上的旧疤扯着心脏隐隐作痛。


    差点……一尸两命。


    五年前,李澈寿宴那一夜荒诞……她为了躲他,在漏风的木屋里熬过十月怀胎,扮成丑妇,受人排挤,不与人交谈,不会做饭,没有粮食,没有药材,靠山上的烂叶菜度日。


    她准备了铁盆剪子,她想自己生下孩子,冒险生下孩子。


    若不是身体到了极限,她怎么会在大雪封路前,顶着寒天雪地,徒步几十里去找大夫,又怎么会在凉州城门前晕倒被林阔所救。


    林阔为了替她掩盖一切,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大动干戈迁移方村。


    萧叙皱紧眉头,“她……不是该在林府做衣食无忧的正房夫人吗?”


    张婶支吾道:“夫人她,她是个好人。从来不用林府的银子,带来的钱掰成两半省着花,也不曾为自己添件新衣裳。可就算是这样,那点钱,两年也花了精光。她自觉亏欠林府,还在外开了饭馆补贴家用……那段时间,夫人日日胆战心惊,身体消瘦……”


    封言做事做的很全,一点让萧叙怀疑的漏洞都没留下,连吃过饭馆花糕的人都抓来了,说那味道和春花阁里的糕点近乎一样。


    所以,他怨恨她离去,派人抓捕她时,她受的是那样的罪。他埋怨她带走金银却没带走婚书时,她带走的钱根本不够她过上好的日子。


    她身体孱弱,走不了太远的路,背不了太重的钱,为了生泛舟落下一身旧疾,他却与她置气,将她关在高墙里,甚至在玉泉抓着她疯狂,她是如何顶着一碰即碎的身子擦尽污秽离开那处再也没踏入半步的玉泉。


    他好像忘了,知道她未死时的欣喜,为她打造的宫殿,为她找到的四季不寒的玉泉……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他否认她的观点,他带着他的亲生儿子杀人,他用尽肮脏的手段,软禁她、胁迫她、留下她。


    她不会与他复婚了,她是认真的。


    好在,他们之间还有一层羁绊。


    萧叙沙哑又确认了一遍,“泛舟……是朕的儿子?”


    封言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跪在地上的人闻言,脑袋发懵傻在原地。她们方才都说了什么?前朝余孽?!


    “圣上……圣上饶命,小的口无遮拦有眼无珠……”


    萧叙将他们的话抛掷脑后,嘀咕着,“泛舟……是我的……是苏瑶的……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儿子?”


    周叔叹息道:“陛下,泛舟是真真正正的太子殿下。”


    “他与朕长得像吗?”萧叙攥紧那沓黄纸,额边冒出冷汗,竟然有些紧张,“他像朕,还是像林阔?”


    周叔拱手道:“太子殿下眉眼英气凌厉,有陛下七分龙颜。”


    “泛舟在哪?泛舟在哪?!”萧叙骤然转眸看向顾帆。


    那是唯一能留下苏云青的人了。


    这消息一出,顾帆都没回过神来。


    “朕要昭告天下,朕要昭告天下!泛舟是朕的儿子!”萧叙猛得将那沓黄纸塞进顾帆怀中,“去办!把人找来。”


    然而,还没等顾帆踏出营帐,禁卫忽然来报。


    “陛下!太子殿下他不见了。”


    萧叙双眸低沉,“你在说什么?”


    禁卫猛地跪地,“殿下他……殿下他说要放走那只猎回来的兔子……属下说,看见他被苏长越带走了。”


    “苏长越?”萧叙蹙紧眉头。


    看个那么大的人都能看丢,林大人的儿子做太子,禁军里的兄弟,并没太上心,他要放兔子就由他一人去了,哪知道……最后一眼就看到苏长越带走殿下的影子,追了数里竟没有找到踪迹。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丢了多久?”


    “半、半日。”


    半日才报!


    “半日?”萧叙咬牙切齿怒斥道:“那是朕的亲生儿子!”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他骤然拔出封言腰际的长剑,一道封喉,鲜血直溅,禁军脑袋直接削落在地,滚到了那几个妇人脚边。


    “啊啊啊啊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近乎把营帐掀开。


    萧叙:“离开营帐的人,全部抓回来。”


    “蛮国皇子在哪?给朕扣下。”


    顾帆强装镇定,低垂着头,视线避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身为禁军统领,这事他脱不了干系,此时只想赶紧退下,以免引火烧身,“是。”


    “去把夫人找回来,朕要立刻见到她。”萧叙心中没来由泛起一阵慌乱,他大步往主帐方向去,交代身后的封言。


    第144章 铁锁(15)


    那些个还没走远的“老弱病残”, 一半路程还没走到,就被禁军压回大营。


    此时营帐中的气氛无比压抑,压得人近乎喘不过气来。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文官跪成一排, 腿上的窟窿鲜血直冒, 吓得几人连用衣裳掩盖, 瞬间湿了大片。


    萧叙坐在主帐中,营帐里早没了苏云青的气息。


    “人在哪?”


    “没、没找到……”


    萧叙额间青筋暴起,“那么多双眼睛, 两个人都盯不住?!”


    顾帆禀告道:“已派人去追苏长越和太子殿下的下落。”


    萧叙隐晦不明的眸子缓缓抬起, 声音冰冷没有温度,“太子有个三长两短, 你们应当知道身上会少什么部件。”


    顾帆咽了口唾沫,紧忙退出去,“是。”


    不一会儿,封言大步掀开营帐,余光撇了眼伏地的守卫, 送来驱寒的热水还冒着热气。


    封言打了个手势,萧叙骤然缩眸,从椅子上起身, 径直冲了出去。


    无人的林河边,断裂的树枝横在路中央, 挡住前路, 积雪掩盖原有的足迹,树杈上确有潜伏的痕迹。


    来者武功高强,至少十来人。


    萧叙俯身捡起一根拳头粗的木棍,封言的追踪能力不会有错。苏云青被人敲晕劫走, 生死未卜。


    念头初生,令他龙颜大怒。


    “一帮废物!”


    跟上前来的盔甲铁骑吓得不敢动弹。


    “陛下,蛮国皇子带来了。”顾帆行礼道。


    萧叙睨视一眼,忽然长枪一出,直逼蛮国皇子的咽喉,“这就是你所谓的求盟?”


    蛮国皇子脖颈一阵刺痛,不明所以,“不知陛下为何而怒,下国为表诚意,愿为陛下分忧。”


    “分忧?”萧叙冷嘲一声,“你们蛮国是与苏济合了谋,算计到了朕的头上!”


    “陛下误会!”蛮国皇子慌忙解释,“微臣与那大将军府的苏济势不两立,他杀烧抢夺,强抢民女,炸毁数座矿山,害我族百姓被埋山底。微臣誓死不可能与他合谋!”


    封言先一步上前追踪,回头唤众人前去。熊洞外的积雪留下一片赤红,凌乱的洞口散落几支弓弩。


    “这是苏济的弩军。”蛮国皇子蹲下身拾起一支箭,边说边给众人展示,“他在蛮地占山为王,培育了一支自己的弩队,弓弩打造特殊,含有倒刺。”


    “并且,箭矢侧方有一只毒囊槽。”他向萧叙递上手中的箭。


    萧叙沉着脸,夺到手中细看,确有一道浅槽。


    “咔嚓。”木杆在他指间断裂。


    “封言,去追。”


    蛮国皇子道:“军队过境要经过旁国,行动缓慢繁琐,微臣愿为陛下效劳,带使官入境。”


    使官入境,不正是遂蛮国的意,就算背地里合作没有达成,表面上也有了份牵扯,那些对蛮国虎视眈眈的旁国,是该犹豫三分。


    萧叙冷呵一声,“蛮国好算盘。”


    蛮国皇子赔笑,身为皇子无论如何都改为国谋取微薄之力,但他并不敢坚持这个决定,与大晋的合作不是那么好谈的,让利让步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只是万没想到,萧叙居然一口答应了。


    “带路。”


    “陛下?”蛮国皇子惊愕瞪大了眼,一双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陛下是……收、手下蛮国的三座金山了?”


    萧叙:“朕的皇后无事,三座金山归她所有。皇后若有事,蛮国就该易主了。”


    蛮国皇子骤然半跪,“微臣会尽举国之力,救出皇后娘娘。”


    萧叙淡漠扫过一眼,翻身跃上周叔牵来的骏马。


    周叔:“已为陛下安排好半路换乘的马匹。”


    蛮国皇子愣了下,“陛下……不派使者?”


    萧叙勒紧缰绳,“朕不就是使者?”


    蛮国皇子环视一圈四周笔直站立的官差,无人阻拦,无人敢阻拦。


    圣上不带一兵一卒,孤身一人踏入陌生的他国领土?!


    在蛮国眼中,这是史无前例,鲁莽之事!


    “陛下三思。”蛮国皇子额间冒出细汗,已蛮国现在的实力,只能硬守,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能护住大晋圣上。


    倒是没想到,劝三思的话,居然来自旁国嘴中。


    “顾帆传信给边关贺三七,整军备战。令商泓和船队配合。”萧叙懒得听他废话,下令道:“封言!与我走一趟!”


    周叔能懂萧叙的想法,哪怕还没下令,他就已知晓此行将带上封言,于是在下令的那刻,骏马已经牵到了封言跟前。


    封言追查痕迹来到破冰湖边,痕迹在大雪掩盖中消失无踪,他们只得止步于此,没有更近的道路能让他们在大晋地界追上苏云青。


    “派人把消息透露出去,就说我带大晋使者入蛮境。”蛮国皇子交代下属,“要确保消息传到大将军耳朵里。”


    封言睨他一眼,又将目光挪向萧叙。


    萧叙片刻不歇,赶往蛮国。


    蛮国皇子累得喘不上气,本是准备了马车,但萧叙心急,没性子坐那慢悠悠的车。


    ……


    大雪落在船头。不起眼的小帆船在停靠在码头。


    路程中苏云青晕晕乎乎醒过一次,被逼着在小黑屋里吃了一顿馊食,又被迷香熏了过去。


    “咚——!”


    最后一次转程,苏云青丢掉在地上,背在身后的手腕,已被勒紧的麻绳摩得通红出血,似乎是她躺的位置不对,她的后腰被人踹了一脚,脊骨一阵刺痛,下意识弓成虾状,缩成一团。


    突然,身上的麻袋被人摘了去,刺眼的光直射而下,令她不适别过眼。


    等她视线适应时,才看清面前的轮椅上坐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


    苏云青愣了一下,随后环视一圈。蛮国骑兵人高马大,几个人站在一旁像一堵厚墙,手里闪烁锋芒的弓弩对准了她。


    那女人穿着华丽,身上的饰品全是金灿灿的金子,她长得漂亮惊艳,双眼明亮却瞧着痴傻,还是个说不出话的哑巴。


    她身旁站在一位长相干净腼腆的白衣男子,手里攥着像圣旨一样的物件。蛮国将军府的士兵听从将军的命令,苏济通过这种手段控制弩队。


    那女子的指腹留着一抹朱红色。


    苏云青从上到下观察她的伤势,苏济每日都在她身上试毒?蜈蚣似的毒素攀爬在她肌肤,好似查看到苏云青的目光,她两指抽搐着费劲扯了扯袖子遮挡。


    “你在看什么?”那小白衣声音细如蚊鸣,嘀咕了一句,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将军府大小姐斜瞪了一眼。


    听说将军之女风流成性,这人看来是苏济给她选的,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喂,我在问你乱看什么。”瘦瘦小小的小白衣又说话了。


    苏云青神情镇定,反问道:“不知,乱看指的是什么?是人?还是物?还是你在说,我欣赏将军小姐,是在乱看?”


    小白衣被堵的说不出话,瞄了眼拿着弓弩的那几人,手指不安攥紧手中是“圣旨”。


    苏云青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


    小白衣挥着袖子指着她,“把她关起来,驸、驸马回来,自、自会发落。”


    驸马?如今背靠乌余,大将军再过不久是该称王称帝,将军之女,也是公主了。


    苏云青又被连扛带拽丢进了小黑屋,怕人跑了,把她死死套在木柱上,她动了动酸痛的胳膊。


    整个将军府,居然没有将军之女的心腹?还是说,已经被苏济处理掉了。


    “啪嗒——!”


    不远的屋子里传来殴打的巨响声。


    “你是什么废物?!”


    苏济的声音?


    苏云青扯了扯麻绳,想凑近听动静。屋子昏暗无比密不透风,拉扯间杂物间的桌上一盏废弃松动的瓷烛台掉落在地,砸成碎片。


    碎片掉落在地,再弹起划破她的指尖。


    她倒吸一口凉气,在地上摸索碎片割断麻绳。


    辱骂声再次传来。


    “这么久了,她那肚子怎么没一点动静!”


    苏云青手中一顿,骤然抬头望黑暗中看去。将军之女被他害成这样,居然还要让她怀有生育,以保他地位稳固。


    她凑近才听见那小白衣支支吾吾的声音。


    “公主她……身上用的毒太多了,难……难有……”


    “是她难有,还是你废物!”苏济一把拽起他的领子,往窗子上一砸,顿时出现一个大洞,小白衣头破血流,“你不行,我再换人,别忘了前面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公主身上的毒多,连苏济都不想碰,怕一不留神染上毒。但如今蛮国皇子带使者回国的消息已经透到乌余,大将军怕是在赶回来的半路了!


    “没用的废物!让你办事都办不好。”苏济饮了酒,刚从青楼里回来,身后成片暧昧的痕迹与酒气,“人抓回来没?”


    小白衣扯着袖子,擦了擦头上的血,“抓……抓回来了……”


    摇摇晃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咚”一声巨响,苏济踢开房门,狭窄的月光闯入屋子的同时,一片碎瓷从旁窜出,抵在苏济的脖子划破表皮,血珠滴了出来。


    苏济:“从小就是个烈性子,多年不见,真是一点没变。”


    苏云青讥讽道:“苏大人真是好手段,如今混得风生水起。”


    将军府内院没有侍卫,此时也无人来救将军之女,更不知道,将军之女受的什么罪——


    作者有话说:好吧还是来晚了[爆哭]


    第145章 万树(1)


    苏云青站在黑暗之中, 神情隐晦不明盯着苏济。


    苏济退后半步,离开她架在脖子上的破瓷,挺直腰杆负手而立, “苏瑶, 三个孩子里, 爹最喜欢的还是你, 聪明伶俐,有远见识时务。”


    苏云青嗤笑一声,随手一丢, 瓷片炸在他脚边, “是吗?”


    她提起裙摆,长腿跨出门槛。摇晃的暖灯从她头顶而下, 她勾起一抹冷淡的笑,“苏大人如今持掌大权,一方之霸,女儿是不是也能跟着沾一份光?”


    苏济笑而不语。


    苏云青目光扫过他身边衣裳凌乱、鼻青脸肿的小白衣,“苏大人是遇见难题了?”


    苏济依旧不语, 面无表情,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


    苏云青视线挪向房门紧闭的屋子,透过破裂的窗, 望向里屋,将军之女衣裳凌乱瘫倒床上, 外人眼中痴傻的她, 清亮的眼里却涌着无动于衷的恨意。


    “大将军去往乌余数年未归,不知苏大人是如何给他传的信息,又不知他可知道自己宝贝女儿在自家的遭遇?”


    苏济眸色骤寒,注视苏云青。


    一旁的小白衣想戴罪利攻, 上前一步,对着苏云青的脸便扬起手要打下来。苏云青余光一闪,左手快速抬起半空拦住,右手毫无阻拦反扇回去。


    巨响一声,小白衣脸被打偏过去,甚至脚下不稳往旁挪了两步才稳住声,他捂住侧脸,耳朵嗡鸣,脑袋发懵,不可置信回过头,惊愕看着面前的女子。


    苏云青揉了揉手腕,目光犀利,“你是个什么东西?”


    她边说边把视线挪向苏济。


    苏济:“已为人之母,性子居然还是这么蛮横。”


    哪有半点俘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的地盘。


    苏云青睨他一眼,越过他大步往窗台边走。苏济跟在他身后,那小白衣还准备再动手时,被苏济一记眼刀拦回去。


    苏济跟着她的视线,看向趴在床上像咸鱼一样无法动弹的女人,在她厌恶瞪着的目光中,昂高了脖颈。从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大小姐,让他当狗跪在地上用脚踩的时候,怕是没想过今日,她的命握在他苏济手里。


    苏云青忽而低笑一声,视线平移向苏济,“苏大人用将军府大小姐的身子试毒,就不怕怪罪?还是说苏大人背后靠山有权有势,能纵容你在旁人地界如此放肆?”


    她的语气平缓,却句句带着尖刺,直扎苏济,提醒着他,没有了表面的光鲜,他就是待宰的羔羊。


    苏济脸色变得难看。


    “就是不知苏大人知不知道,被人当枪使。不能用蛮国子民试毒怕被发现,居然藏起来,用将军之女。等毒研制出来,苏大人是会被接走升官发财,还是变成一颗弃子,横尸荒野?”


    将军之女衣裳退去,那身上爬满“紫藤”,密密麻麻的毒斑在夜寒中爆发,如虫咬的痛觉,日日折磨着她。


    苏云青眸光黯淡。苏济在明翰堂做杂役多年,突然一夜谋了官职,明翰堂肮脏的过去,他难道真的没有参与半分?


    她自嘲一笑,忽而想起,儿时他们从村子里冒着大雪行万里路,去京谋条生路。山中的大雪没过她的腰,是苏济把她扛在肩头走过那段悠长黑暗的山路,跟在身旁的母亲会用唯一的厚衣裳挡在她的头顶,遮住鹅毛大雪。她手里唯一的烛灯摇摇晃晃,照亮微弱的一圈光晕,只是天还没亮灯就先熄灭了……


    那时她只认为去京的日子会比在村子里要好一些,她对未来幸福的小日子憧憬着,能够吃顿饱饭,他们会在京城找一份好的差事,再也不用因为半碗米饭三人相互谦让。


    只是没想到,来京后,她再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她要在狭小的缝隙里窥视苏济重新组建的家庭,看着他们过着她憧憬的生活,只能默默喝完手里那碗寡淡凉透的白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如此厌恶苏济,想要他付出代价,想要他被世俗折磨,再无翻身之日,想要他绝不会轻易死去。


    她眼底的恨意满得几乎溢出来,注视着深受折磨无法动弹的将军之女。


    苏济怎么会不知道,他会变成弃子,不然也不会为自己谋划,既然如此……


    “苏大人想要自保,我倒是能帮你。”苏云青:“她身上毒素过多,自是怀不上子的,不如,让我在她身边近身为她调理,也能助苏大人一臂之力不是?”


    将军之女双眼瞪得充血,恶狠狠瞪着苏云青,指尖挣扎着动了动。她现在的身子,怀上身孕那就是一命换一命,剖腹取子,让苏济能利用孩子彻底掌控蛮国势力。


    苏济闻言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


    以她的想法,怕不是让将军大小姐怀上身孕,是解毒反制他。


    苏云青:“怎么?苏大人难道有其他法子,其他人能为你解决会掉脑袋的难题?”


    “怕是不能吧,若是真能,应该早有人为苏大人解决难题了,何必在此苦恼犯愁?”她转身推开房门,走到床边,取来被褥遮住将军之女赤.裸的身子,“不调理她的身子,能怀的上吗?”


    苏济沉默半晌,“我要男孩。”


    苏云青为将军之女把脉的手一顿,转眸看向立在一侧的苏济。


    苏济:“男孩,必须是男孩。哪怕痴傻,残缺,也要男孩。”


    苏云青:“真要痴傻残缺才是真如苏大人的愿了吧,说不定还能得来不离不弃的美名。”


    苏济也不再掩饰,大笑承认道:“你说的没错,也确实只有你能让她怀上身孕。爹如实说,有人要你的命,花了高价钱,买你的命。这蛮国一寸一里的地,都有要你命换钱的人,踏出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啊,爹也是在保护你。这场交易,只要你能达成爹的愿望,爹自然会安稳放你离开。”


    苏云青讥笑道:“苏大人说这些话,自己信吗?”


    苏济眉梢微挑,“当然,倘若不从,那只能一命换一命了。”


    话音刚落时,窗外掠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苏云青霎时悬起一颗心,凝视那道身影跨进屋子。


    苏长越!


    他手里抓着令一个小身影,浑身捆绑,头发乱乱遭遭,嘴里塞着粗布,眼角还有惊吓后的泪痕。


    苏长越揪着泛舟后领静默看着那两人。


    苏云青惊愕站起身,不可置信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泛舟。


    萧叙的禁军不该护着他吗?怎么会被苏长越挟持!


    泛舟一双小眼睛环视一圈后,强忍害怕一声不吭没给她添乱。


    小白衣走到泛舟身边,想从苏长越手里接过他,苏云青立即上前两步,警告道:“离他远点。”


    小白衣固执着伸手触碰泛舟,泛舟下意识往苏云青的方向闪躲,但后领被拽着无法跨步过去。


    “嗙——!”


    苏云青抄起一旁的木椅,直接对准小白衣的脑袋砸下去。


    小白衣额头没愈合的伤口,鲜血涌的更加猛烈,哗啦啦往下流,两眼一黑直接倒在了地上。


    苏云青拾起断木杆,尖锐的头对准苏长越,哪怕力量悬殊,但气势一丝不输,“放手。”


    她作势扬起木棍,尖刺对准他的胳膊桶下,若不是他躲闪够快,木棍会直接刺穿他的胳膊。


    苏云青扯开泛舟嘴里的粗布,拉过他藏在自己身后。


    苏济:“小家伙长得真漂亮,我是祖父啊。”


    苏云青皱起眉头,尖头对向苏济,重复道:“离他远点。”


    “苏瑶为何对爹这么提防?爹把你护在院子里,何来恶意?”苏济站直身子,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只要你给爹也弄个这么漂亮的男娃娃,爹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苏云青揭穿道:“爹在为乌余做事对吧,受命于乌余。从安排进蛮国,到拿将军之女试毒。看似与大将军联盟,实际上是想掌控蛮国。”


    “而等我为你得到你想要的,下一步,是要将我们交出去邀功吧。”她直言不讳,“这些年大将军当个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在外帮乌余扩张领土。蛮国境地还要靠苏大人掌控才能运转,杀烧抢夺,夺了不少好东西,如此你还算是个功臣。”


    “就是不知,乌余用五年时间来对付大晋的怪病,因苏大人贪财让玛瑙遗留在外,更让人知道玛瑙中提取的解药,早已暴露出去,苏大人还能每日悠闲待在青楼,左搂右抱挥金如土吗?”


    苏济面色难堪,强装镇定,“苏瑶,只要她能怀上身孕,这蛮国有爹一份不就有你一份?”


    “去办吧,要何东西与爹说,三日内,爹必须让她肚子有反应,还要是个男孩。”苏济大手一挥,转身离去,路过躺在地的废物小白衣后,目光阴冷瞥了一眼没用的小白衣。


    苏长越抱臂斜倚在一旁看戏。


    苏云青横他一眼,蹲下身给泛舟解开绳索,揉了揉他泛红的手,她对苏长越道:“你的话中,谎话不少。”


    苏长越耻笑道:“谎话?我的话里可没半分谎话,只不过,就如我说的那般,我需要靠山,而最好的靠山就是钱财。趁苏济还有最后一点时日的权财,用你们两个的命,能换半座金山!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我为什么还要给萧叙卖命?”


    “我与苏济多年没有联系,也无法联系,不久前才在机缘巧合下串了线。你以为萧叙留下我是真想留我一命,他是想用我引出乌余背后的国师,也就是,许明哲!”


    “而我放走李淮,放走苏济,苏济听从的都是他背后的旨意。”


    苏云青目光顿住,骤然侧眸,“许明哲?”


    苏长越踹了地上的小白衣一脚,确保晕死,才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喉,“这些年,我不是没有上缴信息讨好过萧叙。可惜,他把我的线人全杀了,一边拿着我的线索,一边杀我的人。”


    “这下好了,我孤寡一人,被困在京,出不得半步。”


    “那天冬狩,你觉得这种场合我能参加?我压根没有资格,那是萧叙给我布的死局,要我的命!而在黑市下重金买你和泛舟命的人是许明哲。那天,他的人也在冬狩附近,所以我惊醒黑熊利用苏济的暗兵,杀了许明哲的人喂熊,再想办法带走泛舟。”


    “只不过,没想到带走泛舟最难的一步,居然走的最轻松。他的身边,一个禁军都没有,如果不是我正好路过,他已经进了豺狼虎豹的口。”


    他两手一摊,讥讽道:“什么太子殿下,我看是他想顺手做局制造意外,给他安个贪玩乱跑的理由,最后一不小心死了,名正言顺,死无对证。整个大晋他夺来得之不易,又岂会把江山轻易让给别人的儿子,做做样子罢了。”


    苏云青面无表情,神色无异,眸光却黯淡了一分,并未作何表示。


    苏长越见无法挑起她的情绪,继续道:“许明哲的手段没表面这么干净,他能攀上乌余,做乌余的国师,也并非是这五年所得,而是早早就为那边卖命。”


    他若有所思想了会儿,忽然一笑,“从顾家小姐和亲之前,就已经是他的手笔了。这么一算,说不定从李淮摔马废腿半死不活开始,就已经是他的谋划了。”


    苏云青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苏长越:“顾家小姐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许明哲是兵部许大人的私生子,也是许大人驻守边关那几年,与乌余一个富裕小姐留下的种。只不过,两国对峙,要是许大人和乌余勾当暴露,只会落得一个杀头的罪,于是他当着许明哲的面,接着攻打乌余的名义,把许明哲母亲一家杀了个片甲不留,一把火烧了干净。”


    “你觉得他为何要留下许明哲?那正是因为,那几年朝廷动荡,局势不稳,而许明哲那富饶的母家,背靠的就是乌余后宫里的姑母,虽然姑母早已病逝,但那时候,他姑母很受宠爱,话权自然不少。”


    “许大人把许明哲过继给自家夫人,又连娶几位妾室,用于掩盖他的身世。”


    “但许明哲这人手段狠,背地里陆陆续续把许家几人搞得像中邪一样,频频去世。许大人也是好笑,他自认为真是这么多年杀人太多,被鬼缠上了,遭报应,不敢再娶,怕圣上觉得府里不干净,要抄他的家。”


    苏长越边说边大笑不止。


    “所以啊,许明哲早在他姑母还没死时就和乌余勾搭上了,他的狼子野心,除了乌余还有大靖,让顾小姐主动提及联姻也是他背后怂恿。顾小姐在乌余被凌辱,也是他派的人。连让大靖派兵接她回来,却还没经萧叙的手,就死了,也是他的手笔。彻底让让李淮和萧叙结了仇,让这两人无法联手,他唯一的失误就是当时不知萧叙的真实身份。”


    “你可知顾小姐在乌余明明认了命,为何偏偏突然想要回来?”


    “因为,姑母死了。蛊□□许明哲夺不到了。许明哲告诉顾小姐,李淮看中了另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姑娘,即将成婚。顾小姐想发了疯似得,开始反抗,又听他说大靖派兵接和亲公主回国,她这才看到希望。为帮许明哲偷药方,她死的无比凄惨,几乎面目全非,她再也留不住那张李淮最爱的脸,她觉得就算回去李淮也会选别人,所以自刎而死抱憾而终。”


    苏长越放下茶杯,注视苏云青,“这些事,虽无证据,但我皆已告知萧叙与顾帆,没想到,他还是要我的命来引许明哲。那我只能为自己谋条生路。”


    他最后瞥了苏云青一眼,转身离去。


    苏云青看向他的眼睛越来越寒,那眼神有几分萧叙看死人时的神态,坚韧而胜券在握,面前的就是一具必死的尸体。


    “娘亲。”泛舟哽咽抱住她的脖子,埋在她颈中抽泣。


    苏云青目光立即软下来,回抱他,“泛舟跟着娘受苦了,爹爹没有安排禁军跟着你吗。”


    泛舟委屈道:“他不是我爹爹。那些拿刀的侍卫,说要把兔子活生生抽筋剥皮烤来吃了,我说太残忍,虽然弱肉强食,但不该活生生虐待它,说要把它放走。”


    “我……我知道外面危险,自己去不得,我想让他们陪我……但他们不理我,对我视而不见……还说……”


    “还说……这次冬狩就是想给我制造意外杀了我,说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做的了太子……”


    他越说越后怕,埋在苏云青怀里,嚎啕大哭,“泛舟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苏云青垂下目光,大晋是萧叙一手打下来的,当年能因为贺大将军把她关进牢中赏一鞭子。她怎么能轻易信了他甘愿把江山拱手让人的事。


    她脸颊在泛舟发端蹭了蹭,“泛舟不哭,没事了,娘亲在。”


    “我没有走远……我就走了几步放兔子,等再回头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然后我就被抓走了。”


    “泛舟……泛舟害怕。”


    苏云青抱着他在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泛舟几岁了,身子越长越大,苏云青的小身板抱他有些吃力,几步远的路便气喘吁吁。


    “没事了,娘亲在。”——


    作者有话说:“万树”是最终篇了[亲亲]


    第146章 万树(2)


    苏云青安抚好泛舟, 才去查看将军之女的伤势。上百种毒积累在她身体里,其中就有蛊毒和怪病。这两者成型的毒吞噬吸收了其他毒素,导致其他毒并未起明显效果, 但真正导致她失去行动能力的是个新毒。


    她盯着眼前那碗乌黑的血水, 血凝结成豆腐渣状漂浮在水面。


    许明哲想通过蛮国大将军扩大乌余版图, 再利用乌余攻下大晋, 最后反将一军用新研制的毒控制乌余王君一统天下。


    毒已经成了,只是苏济贪图享乐,不知毒效, 误了事。


    她的时间不多, 没太多时间给她专心研制新毒解药,况且一旦向苏济要重要药材, 这事就会暴露给许明哲。


    “娘亲在想什么?”


    苏云青摇摇头,“没什么。”


    突然,一柄小巧秀气的匕首推到她面前。苏云青转眸看向泛舟,惊喜道:“从哪找到的?”


    泛舟指向角落那堆乱糟糟的箱柜,老实道:“泛舟知道乱翻别人东西不对, 但大魔头教过我,说遇到危险时,要第一时间寻找武器。”


    苏云青抽出匕首, 锋芒毕露,刀鞘是个雕刻有趣的木头小鱼, 看着像个装饰摆件, 呆呆愣愣,不仔细瞧发现不了是把匕首。萧叙也算是教了泛舟一些有用的知识,竟一眼能看出匕首的伪装。


    她把匕首揣进怀里,却总觉得有双眼睛怒视着她, 转首一瞧,正是趴在床上的将军之女。


    匕首雕刻粗糙颜色深沉有些年份,但刀刃依旧锋利。


    泛舟一双大眼睛一转,视线在她们二人间游走,看出苏云青想问话的意图。随后跳下椅子,跑到小白衣身边踹了两脚,“娘亲他睡死了。”


    苏云青被他逗乐,她面向将军之女,猜测道:“是你恋人所赠?”


    将军之女眼神有了微妙变化,苏云青便知自己才对了,“听闻大小姐风流成性,怎么还会留这种旧物?”


    泛舟蹲在小白衣脑袋后头,双手捂住小白衣的耳朵,懵懵懂懂认真看着苏云青的背影。


    苏云青端起桌上那碗血水放置在她眼前,“你身上的毒过多,已活不过三月,苏济利用你怀孕保命,其实根本无法一命换一命,只会是一尸两命。”


    “我就算不帮你调理,苏济照样会换不同的人凌辱你的身子。”


    “我无法救你的性命,但可以帮你做假孕脉象,免受折磨。作为交换,这把匕首我需要留下自保。”


    将军之女闻言,冰冷的眸光怔住片刻,随后又重新浮现不信任与警惕之态。


    苏云青:“你爹在赶来途中,怕是不出三日就会抵达。”


    她微微俯身,凑近将军之女,低声正色道:“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苏济付出代价,要让他屈辱活在世上,我们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苏云青:“我的能力有限,仅可为你减轻疼痛。你的脉象我已查明,双腿已废,不过左手与声音可勉强恢复,但……恢复的代价是转移毒素到你的眼睛或者耳朵,毒素转移需要一个月时间,也就是剩下的最后两个月你会失去其中一个功能……”


    “你可以选择,需要我或不需要。”


    窗子忽然被拍响,泛舟警觉向破洞处看去,黑鸦扇动翅膀停在了窗沿上,呆头呆脑朝屋子里望。


    苏云青一眼发现黑鸦脚上的小信囊,取下查看,上面写着:证据只能查到两成,苏济把知情人杀了精光。


    苏济在照料将军大小姐的伪装上做到天衣无缝,除了将军之女亲口诉苦,剩下的这些证据大将军未必会信。而玛瑙之事,如今得知是许明哲的计谋,对乌余而言损失惨重,对大将军来说却不伤分毫,反倒还捞了银子,怕是不会过多怪罪苏济。


    苏济想让将军之女怀孕,是为了利用大将军身份与乌余的互利关系两方牵制,好保下自己,给自己留条后路,不会被大将军送给乌余赎罪。


    她若有所思,望着黑鸦飞走,回到烛台前烧了那张信纸。


    ……


    苏云青在将军后院逛了一圈,了解到此为“斛谷将军府”,祖上三代开国将军,因此军事强劲,可敌八方。


    “苏瑶。”


    脚步跨进屋内,苏济目光环视,在角落发现苏云青拥着泛舟入眠的身影。他瞥了眼床上的斛谷小姐,在对上她的视线后,眼神鄙夷扫视两眼。


    苏云青迷迷糊糊转醒,立即将泛舟护至身后。


    苏济负手询问,“她如何了?”


    苏云青:“苏大人当我是神医?一夜能白骨生肉。”


    “我看,你是可以。”苏济抬指一挥,屋外跟进来的苏长越,瞬间把泛舟从她手里抢了过去。


    “苏济!你想干什么!”苏云青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见苏长越把刀架在了泛舟脖子上,她只得收脚,不敢再多动弹,转而把视线移动到斛谷小姐身上。


    苏济抬抬手指,“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在我的地盘,你就只能按我说的办事。”


    “你的地盘?”苏云青嗤笑道:“斛谷将军知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吗?”


    苏济面色阴冷。


    苏云青瞧了泛舟一眼,确保他没事,才往桌边去,边提笔快写边道:“你也只能用他的性命胁迫我,倘若他伤了半分,我会和你同归于尽。想必苏大人也不想自己多年谋划毁于一旦。”


    她抖了抖药方,递到他面前,“解毒药方,她身上的毒不解,换十个没用的废物,一样怀不上。苏大人临近这时,难道还要赌一把许明哲会不会救你?”


    “自保吧,苏大人。”苏云青冷嘲一声,“半张解毒药,半张催子药,苏大人何时能拿来,我何时能让她显孕。”


    苏济望着看不懂的药方,扬起笑来,“你忘了,爹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带走!”他一声令下,让苏长越把泛舟带出屋子。


    “苏济!”苏云青抬步追上时,门窗在她眼前紧闭,甚至上了锁。脚步声渐行渐远,泛舟一声不吭跟着他们走。双眸在幽暗的屋子里隐晦不明。


    没过太久,窗子被翅膀再次扑响,传递消息。泛舟有人盯着,她倒是不担心。


    她找了个位置静等,本以为没几天,那些药材他凑不齐,没曾想还没半日,药草全运来了。


    “我没多少时间陪你耗着,什么时候办完事,我什么时候放你走。”苏济让人把她所需之物搬进屋子里,而后头也不回走了。


    苏云青拎起几捆药草,又在其中翻出一株蓝草。苍冬生长与雪山之巅,一株难求价值千金,蛮国这等燥热之地,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所知的这种药草,只有一个人有,就是掌控全大晋药路的萧叙。


    他追来了?


    ……


    “陛下,药草的讯息透露出去没多久,被人匿名高价收购,运往西蛮。”蛮国皇子上前禀报。


    萧叙坐立难安,望着窗外荒漠绿植,他垂下眼眸,派人及时往蛮国运药是对的,稀缺药材一个不少,没想到真有她的消息。


    他接过药方,是她秀气有力的字迹,“她没事……”


    萧叙攥着那张纸,悬着的心才勉强放下,他丢了个眼神给封言,“药草味道浓厚,我要尽快知道她的位置。”


    蛮国皇子十分配合,以最快的速度备好一支乔装暗兵,由封言差遣。


    “陛下……如何知晓,皇后娘娘需要药草?”他望着封言远去,不免好奇询问萧叙。那么了解一个人,在紧迫陌生的环境下,用最快的方式,确定她安好无碍。


    萧叙面色阴沉睨他一眼,竟没怒,反解道:“需要药草的不是她,而是苏济。”


    斛谷将军即来,苏济总要为自己谋算,费尽心思把苏云青带走,恐怕是想在斛谷小姐身上动手脚,而斛谷小姐早年成了一个废人,蛮国毒草茂盛,解药稀缺,她一定会需要的,只要她对苏济有利用价值,就能保下她的性命,给他救人的时间。


    蛮国皇子又道:“不久前,边关有人见到大晋人入西蛮,恐怕正是带走太子殿下的歹人。”


    萧叙五指不由收紧,药方在他手心攥成一团。是他自以为是的失误,让她们母子陷入危险的境地。他们用泛舟的性命威胁她,多拖一日,她就危险一分。


    另一头的苏云青忙忙碌碌半晌,天黑之前总算把解药给斛谷小姐喂下,药方较烈,药效起的快,后劲也猛,斛谷小姐频频呕出淤血,好在肌肤可见的“毒藤”褪了下去。


    她刚收拾完,回到里屋里坐下,就闻门外动静。小白衣套着睡袍,在昏暗的微光中朝斛谷小姐的床榻靠近,苏云青立即凑到窗边,顿时猜到他又奉苏济之命,来做龌龊时。


    “哐当!”


    瓷瓶对准他的脑袋,猛然一砸,炸开了花。


    苏云青观察四周无人跟随,才对小白衣下了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小白衣倒在地上,瞬间出现一摊血迹。


    她望着流淌的血迹,呆滞片刻,抬眸时,正巧与斛谷小姐撞上视线。斛谷小姐挣扎着,动了动左手的食指。


    解药下的凶猛,起效果了。


    苏云青找来块布,绑住小白衣的手拖到自己的里屋关起来,然后又蹲在地上收拾血迹,嗓子冷冰冰道:“下手重了……”


    失手误杀了他。


    第147章 万树(3)


    “花大价钱买了药, 到底有没有作用?”苏济等不急,一早来到后院,“爹想了想, 等她儿生下来, 自会放你离开。”


    苏云青坐在桌前, 放下茶盏, 缓缓抬眸,苏济反水在她意料之中。她扬唇嗤笑一声,起身往斛谷小姐床边走, 握住她的手腕, 两指掐在跳动有劲的脉搏上。


    “苏大人最好能守信用。”她索性将计就计,“她的毒解的差不多了。”


    苏济疑惑, “才一日,就解了?”


    苏云青将斛谷小姐的手放回被褥里。被褥里的手指细微动了动,蜷缩住苏云青的食指。


    苏云青的目光没有半丝温度,望向苏济,而她身后同样有双眼睛转动, 犀利又满是恨意盯住苏济。


    苏济并不把这两人放在眼底,现在的她们就是他的掌中之物,这里的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苏大人想要几日?”苏云青似笑非笑看去, 顺手垂下斛谷小姐的床纱,“药草稀贵, 自是好的快。”


    苏济目光在屋子里晃了一圈, 推开她的房门又在里头看了圈,检查挂在门外打开的铜锁。他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里的木箱,打开发现满满一箱盖不住的银子,眸光顿时沉了下去。


    他拎起一块金子, 仰头瞧了瞧金子闪耀的光泽,“屋子原来还有这么多钱啊,藏在这里是打算找个机会买马逃走?还是打算收买人心?”


    苏云青背靠在墙,神色淡然注视着他。


    苏济把金子丢回箱子里,“昨夜可听见了什么动静?”


    “动静?苏大人不是比我清楚?”


    苏济讪笑,他坐在一旁倒水,壶嘴对准杯子抖了又抖,滴水未有,“那小娼死哪去了?”


    一大早不见人。


    苏云青眸色暗了暗,视线从下往上游走在满满一箱堆成山的钱箱上,又收回目光,停格在茶壶,“府里没井?”


    “什么?”


    “壶没水了,没有水我要怎么熬药?”


    从前有小白衣来送饭食,现在可没人送了。


    苏济凝她一眼,令牌往桌上一丢,拂袖往外走,“后院。明日我要查出她的脉象。”


    苏云青目视他远走,揣好令牌不急不躁熬了最后一副药给斛谷小姐。“咚咚”窗子再度被敲响。


    当夜她掩好门窗,拿着令牌查探府邸构造。


    苏济应当会盯着泛舟,不会关在府外,就是不知关在哪间屋子。


    “喂!你做什么?”


    昏暗长廊的苏云青被身后侍从拦住,她神色淡定转过身,掏出令牌勾在手指,“斛谷小姐近日吃药,她身边的情郎不知去了何处,无人送水,苏大人让我带着令牌出来打水。”


    侍从呵斥道:“井在后院,你往偏院走什么?”


    苏云青:“我不知道这是偏院,不过苏大人指了条路,好像偏院去后院更近一些。”


    侍从:“不行,苏大人交代偏院最近来了客,任何人不得进入,你绕道,跟我来。”


    苏云青昂头瞧了眼偏院紧闭的大门,只得跟着他走,明知故问道:“是大将军带来的客吗?”


    侍从:“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苏云青含笑道:“怕冲撞了贵客。”


    侍从道:“大将军几年没回,将军府西蛮现在由驸马爷说了算。”


    苏云青:“我听说蛮国皇子去了大晋,该不会有联盟之意?”


    侍从不耐烦道:“你是想在我这套信息吧!”


    苏云青眯眼笑说:“我能套什么信息?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不知道。一个大晋大费周章抓来的女子,你能有什么身份?”侍从上下扫视她,看不出来她的特别之处。


    苏云青胡言乱语道:“我是大晋的大夫,抓我过来是为了给斛谷小姐治病,她这病比较特别,需要乌余的药草才能根治,就是不知道乌余的药草要去哪里找。”


    侍从默然片刻,观察着她,确实闻到一股烈药熏染味,对她放松警惕,“乌余药草不好找,不过那边大将军熟悉,他明夜能到府里,小姐之事紧急,到时让驸马爷带你去见一面,什么草找不到。”


    苏云青暗淡的眸子闪过精光,“好。”


    “快点走,后院在这边。”


    ……


    “这是我为你施的最后一次针。”苏云青在斛谷小姐的注视下收起包裹。


    她的身份府中侍从不知,不代表大将军不知。来蛮国一趟,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今夜是时候找个时间离开。


    她毫不客气,装了半袋子的钱。钱箱冒头的小尖已经拿走,现在箱子能盖严实了。


    苏云青阴沉盯着面上那块染血的金锭,猛然一下盖上箱盖,才把包裹藏起来,门外传来一阵脚步。


    她跨出里屋时,就见苏济带了个大夫来为斛谷小姐把脉。


    看样子是信不过她。


    大夫:“小姐身体有所好转。”


    苏济:“还有呢?”


    大夫困惑道:“保胎不是什么难事,这胎能留住。”


    苏济眉梢一挑,骤然转眸看向淡定喝茶的苏云青,“知道了,你退下。”


    大夫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他们二人。


    “你用了什么手段?”苏济仍然不信,“以你的本事,是用药做了假胎。”


    苏云青闻言耻笑,“假胎?苏大人带来的医师是大街上随便抓来的庸医?真胎假胎都分不清吗?”


    苏济:“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我手里。”


    苏云青忽然低头大笑,讥讽道:“苏大人变脸还真快,一天谈条件利益互换,今儿就变成威胁了。”


    她缩紧眉眼,余光是那口盖紧的大钱箱,“苏大人,不是钱多?不然再找几个大夫看看?”


    苏济:“男孩女孩?”


    苏云青勾起红唇,笑得‘灿烂’,“我为大人准备的礼,当然是如苏大人愿咯。”


    苏济还是怀疑,“不久前她分明见了红!那死胎没兜住。”


    苏云青眼神冰冷,面不改色,“苏大人是医师?我为她解毒后,发现肚子里有点动静,只是毒在,不明显罢了。”


    “月余是有的了,恭喜苏大人啊。”


    苏济总觉得她话里有话,“那废物居然能中。”


    苏云青托腮道:“苏大人都可以,他怎么就不信?”


    “你什么意思?我是你爹!”苏济指着她吼道:“苏云青,今时不同往日,在我的地盘上,人人都要敬我一分。你以为像当年的侯府,能压我一头吗!”


    苏云青慢慢喝茶,“苏大人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自朦胧的茶雾后抬眼,“才月余,胎心不稳。你这驸马爷的位置,也不稳。”


    苏济脸色僵住,变得十分难看,“今日你必须把胎保住,它能保住,你儿才能保住。爹还不想拆自己孙儿的手指,送到亲生女儿面前。”


    苏云青喝茶的手停下,眸光似刀盯住嘴脸丑恶的苏济,她垂下眼睫,掩盖阴狠的神色,“那是自然,毕竟,我也不想拆了亲爹的。”


    苏济不再与她争执,今日要打理的事情还多的很,就青楼玩过的那几条人命,都得灭了干净。


    “让那白脸贱娼去青楼找我。”


    苏云青笑说:“他去不了。”


    “什么?”


    她故作回忆,“他说,昨夜累了,要回去歇息,等他醒了,我让他去找你啊。”


    苏济:“让他快点。”


    “别急啊,他会来找你的。”苏云青拇指摩挲温热的茶盏。苏济与她擦肩而过,离了府。


    她再次掀起眼皮时,对上了斛谷小姐的视线,茶盏杯底磕在冰冷的石桌,清脆一响,“你的事,我查了大概。苏济杀了你的爱人,取而代之。”


    这个斛谷小姐从小得到宠爱,性子骄纵,当年喜欢上一个浪荡子,被骗感情,浪荡子转头离国与人私奔。斛谷小姐心有不甘,气愤不已,派人把早已成亲的浪荡子抓回来,丢进青楼,逼良为娼,百般羞辱泄愤,但这一生也就爱过这么一个。常往青楼跑,名声自然传得愈发离谱,她倒是不在意。


    直到苏济被安插进蛮国,借机上位,得权后当着她面把浪荡子给杀了。她突然身中剧毒,便顺理成章扯到了那个死人身上,背了口大锅。所以才得来,她遭人报复瘫倒在榻,苏济不离不弃照顾的美名。


    苏济还真是有个为自己博权势的好脑子,如此一来,就算年纪大上三轮,也不会再有人再说半句不是。


    除了青楼,他对外还是很注意维护自己的名声。


    那些肮脏事都藏在青楼里,今日恐怕要杀人灭口了。


    苏云青望向窗外,“你可听到,他刚刚用什么来威胁我?”


    屋子里寂静,她没有得到回答。


    天色渐晚,府里的侍从开始在前院忙碌,准备接风宴。


    再过不久,应当有人来为斛谷小姐更衣打扮了。


    苏云青观察着侍从的方位,前院灯火通明,她看准时机,带上包裹,潜入夜色往偏院方向去。


    朱红色的大门依旧紧闭,她凭借记忆,绕路到偏院对方杂物的角落,踩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翻上了墙,府外长街通亮,一队军马旗帜飘扬,由远及近缓缓往府邸的方向走近。


    苏云青快速翻进院子,院子不大,一眼能望到头,但静的诡异。她推开院子里几扇房门,没有半个人影!


    苏长越和泛舟都不见了!


    苏云青骤然转眸锁住桌上那壶茶,抬指模去,尚有余温。


    人跑了?!


    第148章 万树(4)


    苏云青搜查完最后一间房, 前脚刚踏出房门,一声巨响,大门被木桩撞开。


    她骤然回眸, 侍从冲进屋子, 钳制住她的双臂, 压住她往正厅去。


    一排排竹廊从余光掠过, 院子里的积雪倒映寒光。长廊拐角推出轮椅,斛谷小姐身着华丽的金饰异域长裙,妆容精致, 她浅浅看苏云青一眼, 又挪动视线盯住她肩后的包裹。


    宴席布置繁华,酒盏餐具纯金打造, 整个主厅佳酿弥漫,尽显奢靡。


    斛谷将军身壮如牛坐于主位,苏济点头哈腰站在他的身侧,见斛谷小姐进门后,紧忙上前接过她的轮椅推到桌案前, 及其顺手为她添了一杯茶喂到嘴边,一举一动,若不是斛谷小姐满眼恨意, 苏济亲昵的模样,真似几分恩爱夫妻。


    苏云青被粗暴推到在地, 侍卫夺走她的包裹, 猛然扯开,满袋金子滚落。


    斛谷将军抬手示意舞姬停下,眯起眼睛打量苏云青,“这是何人?”


    “一个偷钱贼罢了。不过……”苏济若有所思, 他‘和善’笑着望了斛谷小姐的手腕一眼。


    “不过什么?”斛谷将军面无表情,横眼瞧去。


    “没什么。”苏济欲言又止。


    苏云青双肩被侍从粗暴压制,森冷的目光逐渐从发丝间抬起盯着苏济。


    偷钱贼?这就是她这个‘好’爹,对旁人提及的亲女儿称呼。


    斛谷将军放下茶盏走到苏云青面前,一脚踹开挡路的金子,“没什么?偷了这么多金子,叫没什么?你是被几座金矿迷了眼,瞧不起这点小钱?还是将乌余送来买玛瑙的钱,吞入私囊?”


    苏济挂在脸上殷勤的笑,霎时僵住,他缓慢挪动脖子,冷汗直冒,面露惊恐,“是、是手下办事不利。”


    斛谷将军:“手下?”


    苏云青静默看着一出大戏,望着满地散落的金子眼底浮现出一抹淡笑。


    主厅气氛凝固,众人屏息凝神。斛谷将军打量的视线始终落在苏济身上,杀意浓烈,不怒自威,苏济不敢与其对视,只能垂头闪躲,额间冷汗顺着侧脸滑到下颚,汗珠悬在下巴,落地的瞬间,斛谷将军大笑起来,爽朗的声音回荡在正厅。


    他拍手叫好。


    “不错!不错!乌余让我们做替死鬼,也该掏空金库让我们赚点银子!等他们一穷二白的时候,就是我们一举夺下乌余的时机!”


    苏济顿时大松口气,袖口沾去汗水,干声陪笑,“是、是是,乌余自耍聪明,这些年给他们卖命,死了多少骑兵精将,那些钱是我们应得的。”


    斛谷将军沉笑一声,笑声敛起,变了副模样,“应得的?那是本帅应得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苏济点头附和,“是、是是……”


    斛谷将军睨了金子一眼,缩眸道:“来人,去好好查查,这位自称驸马爷的屋子里,有没有私藏银钱。”


    苏济打包票,显忠诚,语气坚定,“定然没有,这些年为蛮国和将军府肝脑涂地,怎会捞取利益?”


    斛谷将军大氅一扬,转身回到主位,“不会最好!”


    苏济袖口沾去汗液,突然看向苏云青。


    今日满地金子,若不是她,斛谷将军根本问不上金子的事,她这是故意的?


    不过她失算了,金子早转移了地方。


    他故作沉思,“只是……”


    斛谷将军:“只是什么?”


    苏济:“我虽没钱,但小姐不能没有,况且……她怀有身孕,需要不少钱抓药保胎。”


    正厅里多是西蛮有权有势的达官显贵,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苏济身上。


    苏济是个有些手段的人,自大小姐受伤后,便以养病为由没再出过府门,原先她手里的生意权势,多数都交到了苏济手里打理。她虽受了伤,但那些青楼男子,还是在众人面前频频出现,甚至能留在府里过夜。


    苏济不计前嫌,与她共度,贴心照顾得了一堆美名。


    斛谷将军脸色难看,“唤个大夫来。”


    苏济面带微笑,平淡喝茶。


    几个大官自言道:“听闻驸马在大晋有妻有儿。”


    苏济:“亡妻已故多年,至于一儿半女,不过就是年少时犯下的错,少时不懂情爱为何物。若早知能遇上大小姐,定当洁身自好。”


    话音刚落,一声轻飘飘的耻笑响起。


    苏云青耻笑一声,却并未出言。


    苏济冷眼朝声源看去,苏云青满眼讥讽,笑过一声后,却并未出言,只是“乐在其中”看着他满口胡话。


    斛谷将军:“你个偷钱贼笑什么?”


    苏云青:“我在笑什么?那要问驸马爷了,已是许久没听到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了。”


    斛谷将军:“笑话?”


    他摆手示意手下端来一碗浑药,“乌余新研制出来的毒,不如就拿你试试毒效好了。”


    苏云青被捏着下额,灌下满满一碗毒汤,侍从下手没轻重,滚烫的毒呛了她几回,毒汁浸湿前襟。


    她被人一把丢开,半趴在地剧烈咳嗽。


    苏济在一旁事不关己,冷眼旁观,巴不得苏云青死个不明不白。


    正厅里只剩她缓上口气的声音,她支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站起身,不让自己狼狈跪在这群人的脚下。


    毒下的猛,众人在等她毒发,等了又等,她的腰杆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半点毒发迹象。


    苏云青拭去嘴角的毒,掀起眉眼,勾起抹笑,“斛谷族三代开国大将,原以为颇有能耐与谋算,没想到是个会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莽夫。”


    “不过,这样也好,再过不久,整个西蛮就要改姓苏了,你说是吧,爹。”


    一声爹炸得所有人面露惊诧,都没反应过来。


    她也没想到是这个效果,苏济把她的身份瞒得这么死呢。


    斛谷将军一下从主座上腾起,“你叫他什么?”


    苏云青一副人畜无害,乖乖女的模样,“我爹说他是西蛮日后的主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而我会变成受人敬仰的公主。我千里寻亲,没想到,他听闻斛谷小姐怀有身孕后,居然用一袋钱打发我走了?”


    斛谷将军额头青筋暴起,忽然一下捏碎掌中酒盏。


    苏云青摊开双手,无辜笑说,“爹何时能掌控整个西蛮呢?爹,你倒是说句话呀。”


    苏济拍桌而起,指着她骂道:“苏云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爹啊,娘可还等着你呢,你夜里睡得着吗?哦……”苏云青思索道:“我倒是忘了,您老人家,躺在温柔乡里,哪还记得几个夫人,几个儿?”


    “给我闭嘴!”苏济眉心狂跳,冲上来要掐她的脖子。


    苏云青眯眼笑说:“苏驸马,这么激动做什么?”


    “胡言乱语,把她给我拖出去!”


    “驸马爷把我抓到主厅之上,难到不是为了滴血认亲吗?”苏云青撩起袖子,亮出手腕,大步朝他逼近,“来啊!来啊!”


    苏济被她疯癫的气势怔住脚步,甚至退了半步,故作情深抬臂护住斛谷小姐。


    “将军莫要误会,我根本不认识她,她就是个偷钱贼。”


    斛谷将军:“你当我是白痴?你刚刚可是亲口叫了她的名字。”


    苏济激动道:“将军,大小姐她已有身孕,过往一切,我苏济早已不记得。”


    “将军,大夫带来了。”侍从带着郎中走进来,停在斛谷小姐身边。


    斛谷将军面色阴沉,“给她看,好好看看!”


    苏济神色慌张,手忙脚乱推开斛谷小姐桌上的茶壶,清脆一响,茶盏在地上四分五裂,他顾不上那么多,着急让郎中给斛谷小姐把脉。


    大夫紧皱眉头,两指压在斛谷小姐脉搏,一言不发。半晌,他摇了摇头。


    苏济:“摇头什么意思?”


    大夫:“斛谷小姐身中剧毒,脉相难查。”


    “那你就再查!”


    大夫无奈收指,“斛谷小姐身子欠佳,怎么怀的上儿,就算怀上了,也是一命换一命,这些事,驸马难道不清楚?”


    斛谷将军蹙眉,“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这就是你照顾的方式?”


    苏济骤然甩过头,盯住苏云青,她扬眉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将军!出事了!”侍从突然抱着木盒闯进主厅。


    斛谷将军:“又是什么破事!”


    侍从紧忙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串玛瑙,玛瑙下压着一张药方,“乌余研制的新毒,如今全蛮境内所有药铺都知解方,不止如此……这药方……早在邻国传开了……”


    斛谷将军脸色青紫,剑指苏济,“你到底贪了乌余多少钱!”


    苏济两腿一软,跪了下去,“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在骗人!”


    他抓起斛谷小姐的手,“她分明有了身孕!”


    “本帅在问你乌余的事!你是要引起两方之战!”斛谷将军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乌余这桩生意,可是交到将军府手里的,接下大任的正是他女儿。本以为一点小钱无事,却没想到,全天下都知道了药方,乌余若是追责,他得倒赔几座金山,平息怒火!


    如今杀夺蛮国皇族在即,居然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抓!抓了她,抓了她。将军是不是忘了,她就是国师口中的女子,用她的命去换,绝对不会牵连到我们的头上!”苏济挥袖指向苏云青。


    苏云青始终面带笑意,丝毫没有对将死的恐惧,反倒认真观赏大戏。


    急匆匆的脚步从外走近主厅,侍从行礼道:“将军,外面来了两个人,说要来讨债。”


    斛谷将军:“讨债?带进来。”


    没一会儿,一个披头散发、神志恍惚的女子跌跌撞撞冲进来,在屋子里环视一圈。青楼的薄衫挂在她的肩头,本该漂亮的衣裙沾满湿泥,像刚从泥巴里刨出。


    看见苏济的瞬间,那疯女子一把甩开搀扶自己的人,朝苏济扑过去,在即将触碰到他的刹那被人拦住。


    她瞪着双眼,诅咒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一心侍奉你,你居然杀人灭口!”


    “他把钱都藏在青楼的地窖里!”


    斛谷将军:“你又是什么人!青楼?”


    疯女子龇牙咧嘴,嘴里喊着要杀苏济,让他偿命。


    斛谷将军震怒道:“好啊!原来驸马还逛窑子!”


    疯女子大吼道:“那夜醉酒,你说要让斛谷小姐怀上身孕,你还说,只要我帮你找个配合的男娼侍奉,你就给我一箱钱,放我自由!没想到你居然杀人灭口!”


    苏济双眼猩红,突然抄起一旁的长剑,朝疯女子杀过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血肉破开,长剑贯穿她的腹部,鲜血‘滴答’在地板炸开花。


    苏济扶住她的肩膀,“我对斛谷小姐的真心,日月可鉴,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凭你三言两语的胡言,就能给我定罪了吗?你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东西!”


    他捏住她的肩膀,剑用劲往里桶,咬牙切齿道:“说,究竟是谁派你来捏造事实?!”


    剑从她身体里抽出,丢开疯子,血淋淋的剑突然对准几步远处的苏云青,“是不是你!”


    苏云青:“是我,又如何?”


    她发笑,拍着手道:“这么多年,爹为了攀附权贵的手段,还是一样,低贱!”


    “利用我娘积蓄打点,进入明翰堂!利用柳夫人美色,勾搭权贵!现在又要利用斛谷小姐,打一场翻身战?”她垂眼看向地上抽搐,奄奄一息的姑娘,“苏大人,你入蛮国,身无分文乞讨,是这个姑娘给了你一口饭吃,一处容身之所!你那些肮脏事,自以为杀了干净就不存在了吗!!!”


    “你那些令人作呕的誓言,是怎么用在她身上的?为她赎身?纳她为妾?还是利用她藏起堆积成山的金子?”


    “又或者?”苏云青从怀中抽出几张毒证、人证名册,“让她做局杀了那浪荡子,再把罪名扣他头上,给斛谷小姐下毒?”


    苏济气得剑抖,“闭嘴!”


    他提剑朝苏云青劈下来,“我当初就不该留你这等祸害!”


    苏云青半步未退,“祸害?我看,是整个蛮国留不得你这个祸害才是!”


    “铮——!”


    长剑从主座位置飞来,击飞苏济劈来的剑,两柄剑在空中划出寒迹,直劈在地。


    苏济被剑气震倒,水蓝色裙摆停在他眼前。


    苏云青居高临下望着他,“苏济,你忘了我说的什么。我跋山涉水,千里寻亲,怎么会让你过!你不是在找我?我这不是来了?”


    苏济快速爬起身,像疯了一样,大吼道:“把她抓起来!对!对还有她的儿!抓起来献给乌余,怪病一事,乌余绝对不会追究。”


    话音刚落,苏长越和泛舟一起被抓了进来。


    苏云青阴狠的眸光顿住刹那。


    斛谷将军拍案站起,“你是不是该给本帅解释一下,那个疯婆子说的事!你以为杀人灭口,就能掩盖罪行了?”


    “去查!给本帅查清楚!!!”


    查?等查到,他辛苦积攒多年一切,又将濒临破碎!


    苏济:“证据?证据是什么!我一心为蛮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么多座金山,没有我,能夺到手吗!”


    “咚!”


    斛谷小姐房中的大木箱被抬入厅,木箱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侍从行礼道:“将军,搜查到一箱金子。箱子有乌余图腾。”


    斛谷将军大步行于箱前,剑刺进缝隙,往上一挑,箱盖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金子黯淡,朦了一层褐血。


    他紧皱眉头,在战场厮杀多年,这股味道,怎么会闻不出来。


    挑开金子一瞧,里面蜷缩着一具尸体。


    苏云青视线看向斛谷小姐。


    她虽布了局,但不想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她知道苏济那么多秘密,苏济不会傻到把她带到众人面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出现在这里,是斛谷小姐下的令。


    她们立场不同,谈不上交心,最多有个相同的敌人,等敌人一死,她会被用来平息乌余的怒火。


    “这是!这是哪来的尸体!”四周引起一阵骚乱。


    将军府的侍从,认出来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这不是……跟在小姐的情郎吗……”


    苏济盯着那具尸体,忽而讪笑。


    死了!死了好啊!死无对证!


    “斛谷小姐还不打算开口说话吗?”苏云青平静转过眸子,看向轮椅上的人,“苏济与乌余密切来往,用你试毒,是与否。”


    苏济:“苏云青,你少在这里扭曲事实……”


    斛谷小姐:“是。”


    她的声音沙哑,用尽全身力气,掷地有声说出那句‘是’。


    苏济惊愕看向她的方向,不可置信的模样,像见了鬼。


    他徒然回眸,看向苏云青。她动了什么手脚!


    斛谷将军紧盯着衣衫不整的尸体,目眦欲裂,“把这个该死的扫粪奴抓起来!!!”


    眼见没了回旋余地,苏济反应迅速,拔出剑挟持住斛谷小姐,“都不许动!”


    他再次说道:“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她是大晋皇后!那是大晋太子!你把他们抓起来,我能把他们送到乌余,乌余绝不会怪罪……”


    斛谷将军看向斛谷小姐脖颈留下的血迹,咬牙切齿道:“没有你,本帅一样可以把他们送过去!”


    盔甲声四起,堵住屋门,将苏云青围得密不透风。


    他下令道:“全部都要活口。”——


    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好的]终于放假了[哈哈大笑]本章留评发红包哦~


    第149章 万树(5)


    苏济一把薅起大夫, 摁到斛谷小姐身前,“你个庸医!连喜脉都把不出来!”


    斛谷小姐面色冷静,“一个马粪奴, 妄想做我的夫君?找那些贱婢凌辱我的时候, 可有想过今天, 还能不能出这个门!”


    苏济额头青筋暴起, 拖着她的轮椅往屋门边靠,“我就是下手太轻了!”


    苏云青在一旁添火,“还要多亏了苏大人送来的药草, 不然大小姐的命, 怕是难救回来。”


    苏济双眼充血,“你要一次又一次毁了我!”


    苏云青:“毁掉你的人, 是你自己。”


    斛谷将军:“好胆量,在本帅的境地,挟持我女儿!”


    他骤然又将目光放到苏云青身上,“我说大晋怎么同意派使者去见那几个濒死老头。原来是来救大晋皇后与太子!”


    “嘎嘎嘎嘎……”银月下,乌鸦展翅掠过。


    苏云青面无表情, 不动声色朝泛舟的方向退了几步。


    下一刻,一支箭从对面屋顶射中堵在门口的侍从。


    紧接着,一箭又一箭, 如骤雨射来。


    “刺客!!!有刺客!!!”主厅里惊呼一声,霎时乱成一锅粥, 无头苍蝇似的躲闪。


    斛谷将军持剑下令, “杀出去!”


    他方才抬步。寒光掠过,一箭从苏云青身后而来,她微微偏头避开,箭斩发丝, 直取斛谷将军心脏。


    他眼疾手快挥剑斩去。


    苏长越看准时机,趁乱逮住泛舟往外跑。


    没过一会儿,后院方向出现一队苏济的暗兵,与斛谷将军的侍从厮杀纠缠,护拥他往外撤离。


    苏云青余光时刻关注苏长越,他逮住泛舟往府门前跑,但带了一个人穿梭在枪林弹雨间,始终是个累赘,并且三分势力都在抢夺泛舟,躲起来十分吃力。


    苏云青灵活躲过刀剑劈来的两人,抬眸对屋顶暗兵做了个手势,让他们把箭对准苏长越。


    长箭朝苏长越后腿射去,苏长越身手敏捷,对危险之物明锐,在箭即将穿破他的小腿时,他反应迅速拉过泛舟,像是来不及躲闪,用他挡箭。


    苏云青看清他动作时已晚。千钧一发之际,幸好泛舟聪明倔着没被他扯走,而恰巧此时,苏云青的暗兵再射一箭,击歪原箭。


    “噗呲——!”


    就在苏长越分神盯住苏云青的瞬间,他的后腿被箭射穿,整个人失去平衡,迎面栽下。


    泛舟从他掌心脱手,屋檐上的暗兵翻身而下,与旁人厮杀,为他们杀出一条路来。苏长越不死心,爬起身要去抓泛舟。


    水蓝色的裙摆停步在他面前,苏长越昂起头来,伸手抓住她的裙摆准备借力站起,只见飞来的长箭穿过她的发丝。


    一柄匕首徒然出鞘,寒光闪过苏长越的眼尾。鲜血溅脏她的衣摆,苏云青掰开他拽着的衣裙,垂眸注视着气绝的苏长越,一摊血迹蔓延到她脚边。


    “娘亲。”泛舟吓到了,缩在柱子后头,内心几番挣扎,鼓起勇气跑到苏云青身边,拉住她的手往府门方向跑,“娘亲快走。”


    苏云青弯腰抱起他护在怀里,在暗兵的庇护下撤离。


    她捂住泛舟的后脑,丢开手里染上鲜血的匕首。


    泛舟的目光始终看着死绝的尸体,他勒紧苏云青的脖子,“娘亲……娘亲不是说,不能随便杀人吗……”


    苏云青拍拍他的后背,“如果他要杀你,那就让他付出代价。”


    她驻足,冰冷的视线穿过乱箭,盯住挟持斛谷小姐同样往外府门退来的苏济。


    暗兵人数不多,还没撤到府门,就已死了大半。苏云青抱紧泛舟,看向围堵住她的人,环视一圈正想着对策,就见将军府的侍从提剑劈向苏济的膝弯擒拿住他,顺利从他手里救走斛谷小姐。


    而苏济培育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侍卫,在院子里跪压一片,逐一割喉。


    苏云青搂紧泛舟,前后受敌。将军府的侍从翻上了屋檐,与她的暗兵打了起来,再这样下去,她恐怕无处可撤了。


    那她只能赌一把。


    她抬手下达命令,清空箭囊,全部对准她的身后。


    百箭一触即发,穿过她的身侧,她转身跨过倒下的尸体直冲向府门。


    然而,将军府的侍从补上极快,府门近在咫尺,又袭来数人堵住她的去路。


    “轰隆——!”


    府门从外被撞开,厚重的门摇摇欲坠,轰然倒地,激起一地尘灰。


    数百支火箭从府外掠过苏云青的身影,贯穿她身后对她出手的追兵。


    火光映亮半边天,萧叙从跳跃的火影中掀起眉眼,长腿跨入门槛。


    封言身手如风,从旁飞进府邸,利剑一划,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一眨眼倒下一片。


    “快走!”蛮国皇子亲自上阵救人,对她大喊一声。


    苏云青顾不上那些,躬身护着泛舟跑出宅院,与萧叙擦肩而过。


    她飞扬在后的发,拂过萧叙左脸上的伤疤。她倒是会算计,利用他垫后,自己跑了。


    “别让她们跑了!”斛谷将军一圈打在苏济脸上,剑在手腕一转,直接挑了苏济脚筋,疼得他直喊。


    萧叙抽取属下长剑,护在苏云青身后,挥剑断箭,紧跟在她寸步之间。


    他带来的人并不多,等他们撤出,‘战场’便从宅院转移到了窄街中。


    苏云青跑得太急,绊了下脚,差点连带泛舟一同摔出去。萧叙动作迅速,一手捞一个,将她们护住。


    男子深沉浓烈的味道包裹住她,苏云青猛然抬头,推开搂她入怀的人,没有多做停留,拉过泛舟继续往前跑。


    萧叙被丢在原地,看着她忘恩负义,抛他垫背,他眸光微沉,敌剑从左后劈来,他侧身闪躲,反手斩杀。


    “陛下!快些撤退。”蛮国皇子气喘吁吁追上来。他们寡不敌众,敌方人数过多,不出三条街,就会被堵住。


    苏云青手腕被从后拽住,一股大力将她拉进漆黑的巷子里。


    蛮国皇子抹去溅在脸上的血迹,“陛下先走,我们去引开追兵。”


    封言注视着苏云青与泛舟,行了个礼后,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萧叙拉着苏云青大步往巷子深处走去。


    泛舟一双小短腿,几乎要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苏云青瞧见泛舟的艰难,她甩开萧叙的手,从他手里牵过泛舟。


    萧叙见她疏离的模样,平白起了一股火,他忍了回去,再度抱上她,嘴里嘀咕着,“你没事,你没事……”


    昏暗无光的巷子里,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苏云青有些诧异,这种时候,若是以往的萧叙,该大声呵斥她是不是疯了才对。


    萧叙拽住她的手,愈发用力,指尖发着抖,“你早做好了局,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你调查苏济的人追到京城外?还是从我提出冬狩?”


    他极力克制着,可仍然无法平息心底的慌乱失措,“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的!我担惊受怕,我怕你出了意外,更怕因我的疏忽……”


    “我们非要在这种时候,吵一架吗?”苏云青打断他。


    萧叙的火堵在咽喉,双臂用力禁锢住她,埋入她的颈窝大口喘息,“……泛舟是我的儿子……是吗……是当年……”


    “是。”苏云青明显感受到牵住她手指的小手,默默收紧,她只能拇指摩挲安抚。


    萧叙似乎有些后怕余悸,劲用得更大了些,以往镇静深沉的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没告诉我……”


    苏云青耻笑道:“我没有告诉你吗?”


    她说过,是他没信。


    萧叙回过神,“我以为……”


    “萧宴山,来找苏济确实是我的计谋。但泛舟,是我太信任你了。”


    “不是的。”萧叙急切解释,“是属下……”


    “够了。我不想与你在这里浪费时间,让泛舟置身危险之中。”苏云青蹙眉打断他。


    萧叙单手抱起泛舟,牵着她继续大步往前,坚持要解释清楚,边逃边道:“泛舟是你的孩子,哪怕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太子之位绝不是空口而谈。我派人保护他,只是没想到大晋得来不易,属下擅作主张,没有寸步不离跟着他,才让他被掳走,是……我的错,我会把事处理好。”


    寒月的微光,从他脸颊忽明忽暗掠过。


    “萧叙,放过我们吧……”


    萧叙突然止住步伐,眼底浮现一股哀伤,指腹抹去她脸颊上的血污,“为什么……又要说这种话……我对你,没有谎言……当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烧了苏济的证据,才害你如今以身试险,却不愿意提前告诉我半分……”


    她从前求过他的,愿意告诉他,她的计谋。是他自以为是能掌握所有,而亲手毁了一切。


    “你要扩大生意,钱我已经让户部统计出来了,从我私库里拿,都是你的。”


    “蛮国自愿献上三座金矿,我皆已划到你的名下。”


    苏云青叹了口气,掰开他的手,“先走吧,此地危险,多谢陛下救命之恩,那些东西你收回吧。”


    萧叙目视她的背影远去,他再次固执牵住她的手,“地界我已经摸透,跟我来,信我一次。”——


    作者有话说:今天先更这么多吧。难得放假没吃过好东西[爆哭]好像吃错东西了胃有点不舒服,难受大半天,码字巨慢


    第150章 万树(6)


    前路幽暗, 萧叙却能准确无误带她拐进岔口,这条逃离路线,不知在他脑海里演练多少遍, 才能做到准确无误。


    他单手抱着泛舟依旧步伐稳健, 并未走的太急, 时刻配合苏云青的步子。


    这种危机时刻, 他还能抽空照顾她们的感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拽紧她的手,不敢有丝毫松懈, 生怕不经意回头, 再找不到她的踪迹。


    “嘎嘎嘎……”翱翔在黑夜的乌鸦,找到了他们。


    萧叙眸光骤沉, 准备挥剑击下,被苏云青拦住。


    “它在给信号。”


    萧叙:“你平时就用这个传信?”


    这和刀尖舔血有什么区别?但凡有人发现异常,所有的信息就将暴露,命丧黄泉。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为弄垮苏济, 带来的暗兵根本没有撤退计划,只有同归于尽。


    “有什么问题?”苏云青语气比他还冷。


    萧叙吃了哑巴亏,现在来看, 他手下的精兵还比不上苏云青的一只鸟。


    “前面有状况。”苏云青观察乌鸦扑闪翅膀的位置,看出它的指引。


    话音刚落, 一支箭忽然贯穿乌鸦的身体, 乌鸦打着旋从半空掉到巷子外。


    萧叙骤然止步,拉过苏云青护在身后,紧盯着悠长的巷子,观察动静。


    穿堂风呼啸而过, 夹杂锋利的风霜拂面。


    他半蹲放下泛舟,取下他的帽子,指腹摸索他的眉眼,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泛舟的五官。


    有些不可置信的又将目光投到苏云青身上,他的视线从下往上仰视着她,她的裙摆沾上不少污渍,这么多天,衣裳还是被掳走时那件,没有换过。


    苏云青从他幽深的目光里,看出一丝掩藏在眼底的不舍,“来敌很多?”


    萧叙低眸用衣摆擦去剑上血迹,无奈低笑,“夫人比以往更了解我了。”


    苏云青牵过泛舟拉到身后,“能打过吗?”


    “质疑我。”萧叙掀起眉眼,眼中带笑,从怀里取出一份地图塞她手心,“苏瑶一向聪明,记住路线,我能护你逃出去。错综复杂、难走的街只有三条,切莫在慌乱中走错,等过了这三条会有人接应你。”


    “这是蛮国货币,必要时候你能用上。”他掏出一袋鼓囊囊的钱,注视苏云青,将她的容颜深深刻进眼底。


    苏云青别过目光,望向身后的巷子,隐约回荡靠近的脚步。


    他的眼神告诉她,敌人很多,前后夹击,多到他没有十全把握。


    “听说你为泛舟办了册封大典。”


    萧叙目不转睛望着她,扬眉低笑,“你不愿来。”


    他们在死亡逼近前,享受片刻宁静。


    “泛舟已是太子,你会把皇位让给他吗?”苏云青在试探,她回头看向他,明亮的眼睛,却因他站在暗角看不全他的神色,只能瞧见左脸那道她划伤的疤痕。


    萧叙轻轻勾唇,“我愿奉上所有,唯恐你不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左脸丑陋的疤痕上落下细柔一吻。


    萧叙没反应过来她的靠近,呆滞原地,回过神时,她已抽身。他抓住她的手腕拉回,埋进她的颈窝,臂膀收紧,紧抱住她,恨不得摁进自己的血肉中。他张嘴在她脖子咬了一口,留下浅浅的印记。


    苏云青难得没有推开他,望着逐渐被薄云掩盖的明月,“别死的太难看,不好收尸。”


    萧叙松口,深情缱绻亲吻牙印,在她耳边低语,“你敢另嫁,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利风从她身后刮来,一支箭冒着寒光逼近。


    “铮——!”


    萧叙反应迅速,单手护住苏云青躲避,提剑瞬间断箭,没有片刻犹豫,拉着苏云青朝前跑。


    忽然,狭窄的岔口冲出两道黑影,萧叙先下手为强,快步闪上,朝黑影冲去,玄色大氅翻飞,回身刹那,寒光乍现,两剑断命。


    苏云青找准时机,单手抓着泛舟,单手查看地图,但她还需观察敌情,十分不便。正在这时,泛舟的小手一把将地图夺过去,找到图纸上标红的路线,开始指路。


    前方同样射来箭雨,萧叙在后断路。


    泛舟及时做出判断,“娘亲第二个岔口拐进去,可绕路。”


    苏云青一眼瞧见漆黑的拐角,衣裙在夜色里飞扬。黑箭正面袭来,长剑从后绕她半圈,划破黑夜,闪到身前,击断两箭落地。


    萧叙默不作声,从身后护到身前。


    苏云青在泛舟的指路下,顺利拐进小巷。


    “靠边!”


    随着萧叙一声令下,苏云青护住泛舟的脑袋,两人立马反应,侧过身脊背贴墙,未来得及落下的发丝被锋利的箭划断。


    萧叙眉眼一凝,涌满杀意的目光盯住迎面而来的箭,他手腕持剑一番,改变箭径,箭与他擦身而过,顺势击穿身后追兵的胸膛。


    拐过几道岔口后,微弱的烛光出现在巷口。


    这是他们要穿过的第一道长街。


    萧叙第一个提剑冲出去,腾空而起,身形潇洒,动作利落,与少数围堵在巷口的敌人缠斗,为苏云青二人,劈出一条路来。


    “娘亲!走左边那条路!”泛舟负责引路。苏云青余光瞥见对准他们的利箭,快速护住泛舟闪躲,绝不回头往他指路的方向去。


    这道巷口守敌不多,但动静还是引得另一方追兵追来。


    泛舟:“娘亲拐右边,甩掉他们。”


    苏云青抽空回望了一眼萧叙,见在挣脱两人后,夺走敌方火把,进入巷子后,推翻堆积的草席,点燃一把火。


    熊熊大火堵住他们的后路,拖延追兵时间。同时,也点亮天空,照亮前路。


    萧叙甩开火把,眨眼间跟上她们。


    斛谷将军的手下,个个强兵精将、身手不凡,萧叙用最短的时间杀了十余人,此时已经有些费劲低喘。


    他察觉到苏云青打量他身子的视线,“我没受伤,不用担心。”


    萧叙看向认真看图纸的泛舟,“很聪明,很像我。”


    这个时候,苏云青知道是他故意缓和紧绷的气氛,她难得没有与他斗嘴。


    她们一前一后在巷子里逃窜,又一道长街再次出现在眼前,火把堵在巷口。苏云青昂头看去,一座又一座山的火把,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可偏偏,萧叙决心要用一把剑,为她们劈出一条生路。


    身后的浓烟淡了,在空中飘散。


    他在追兵赶来前,提剑再次杀进众人为他准备的死阵中。


    “大晋的皇帝!杀了他!砍下他的头颅献祭给大蛮!!!”


    玄月高挂,光辉直下,他冷烈决绝的面容在光影中明暗交错,衣袍雷利穿行在人群之中。染满鲜血的剑挽出阴森的剑花,他趁机夺过火把,故技重施,点燃周围的一切,屹立群火。


    火把落地!


    “听说那是大晋的皇后和太子!抓住他们,还怕他有何不从!”


    围绕在萧叙身边的敌兵,顿时转移目标,盯住苏云青。


    苏云青骤然止住逃离的步子,前路围堵几人,还没等她想出对策,一道身影从旁扑向敌兵,以身为盾,迅猛横剑斩去。


    剑光闪烁,风声呼啸,金属声刺耳。


    寡不敌众。几道剑光劈到他身上,从肩砍下,直卡入骨。


    萧叙颦眉,单手接剑,鲜血开阀,顺着剑锋滴下。


    “萧叙!”苏云青惊呵一声,抽出手里的匕首,对准敌兵丢去。萧叙余光掠过,踹了面前的人一脚,半空接住她的匕首,随惯性回头,一剑封喉,匕首顺势刺入另个敌兵脖子,转身之际,夺走敌人的剑,调整状态,双剑开路。


    萧叙护拥她们跑进巷子。巷子岔口较多,敌人不好追击埋伏,就看她们怎么选路。


    苏云青这次进入巷子,在继续往前跑时,短暂犹豫了,回头凝望与人缠斗费力甩开追兵的身影,确保她安稳入巷后,他再次放火堵路,一柄剑从火中蹿出刺向他。


    “宴山!”


    看清剑路时已经晚了,剑贯穿他宽厚的后背,幸好他反应及时,没刺中心脏。他抬剑断剑,回击。


    “咣当!”


    断剑从他身体里拔出丢弃在地,高大的身影在火苗里摇摇晃晃扶墙站稳。


    “快点灭火!别让他们跑了!”


    “一帮废物!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


    萧叙深吸一口气,僵硬着脑袋侧眸准备安抚吓到的苏云青,就见她的身影已经跑到他身旁,抓住他的胳膊架在肩上,搀扶他继续往前跑。


    “苏瑶……”他低头见她每一步都走的吃力,她的身边还跟着小小的身影,泛舟清透漂亮的眼睛里填满隐藏的惊恐与担忧。


    “我腿没伤,能自己走。”萧叙胳膊从她肩膀抽离一半,被她一言不发固执又架了回去。


    “不要为任何人……丢出保命的匕首。”


    不值得。


    血淋淋的掌心染红那把小巧的匕首,放置在她眼前。


    苏云青愣了两秒,颤着手接过,她咬着唇还是没有说话。


    萧叙淡笑道:“夫人在担心我。”


    苏云青看向一群又一群、一山又一山的火光,放慢了步伐,“你不该来的。”


    眼眸里火苗跳动,他哑声道:“是我来晚了。”


    鲜血浸湿他半边一身,在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迹。


    “苏云青……我不想放过你……我想和你生生世世纠缠……”


    “咻——!”


    暗箭穿破黑暗迎面袭来,弩箭短小,射速如雷,根本不给半点犹豫时间。


    萧叙骤然推开苏云青,拦在她身前,没入血肉的声音携风而来。


    苏云青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宽大的身影似墙,严严实实堵在她面前,紧接着又是几声。他的身影晃动,摇摇欲坠,手里的剑无力脱手,血滴源源不断砸进泥水。


    “萧宴山!!!”


    “轰隆!”


    他的身子像倾倒的高楼,轰然倒塌,来不及搀扶便失力跪了下去。


    苏云青手忙脚乱爬起来,在他朝前狼狈倒去的瞬间,迎面托住了他,反挡在他身前,刺进他胸口的箭尾,隔绝两人,抵在她的身前。


    她费力几次把奄奄一息的人从地上托起。


    “娘亲快从这里走!”


    在一人倒下一人失措中,泛舟挑起大梁,反应迅速,找了条路,又学着萧叙的模样推倒巷子里的杂物,短暂挡住敌人。


    “苏瑶……弃下我,走吧。”萧叙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只能靠她支撑才能缓慢挪动几步。


    苏云青用尽全力架着他,成年男子体重,更不要说常年习武,高她一个半头的萧叙。她咬紧牙,闷头往前艰难迈出步子,咽下酸涩哽咽,“我不会轻易丢弃保命的匕首。”


    萧叙意识恍惚,半垂脑袋,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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