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软桃甜汁软桃就是好吃。
要不要原谅陈言,怎么原谅?
有关这个问题,乔鸢想了很多。
而争执是逼人卸甲的最快路径。
陈言的焦灼、软肋,一直以来他用生肉所紧密包藏的锋芒尽数暴露,克制崩塌。使得乔鸢亲眼看见了,也证实了。
他的确非常,非常在意她。
他因她而深陷。
但那并不令人喜悦。
当一个人几乎亲手剥开所有皮瓣,扯乱线管,只为将赤裸裸、血淋淋的心展现给你看时;视线落在他微颤的手指,苍白面皮与失焦的眼眸,你不会快乐,而是酸楚。
同样的状况下,明野曾失去理智,恶语相向,尤心艺推卸职责。陈言则是满脸淌水近乎叹着气强调:不要这样,元元。这样会伤害你自己,也会伤害到我。
一遍又一遍。
他是对的,问题的关键、一切解决的要点便蕴藏在这句话中。
鉴于家庭和经历,即便他们都是不完整的过错者。然而在怎样对别人好这件事上,信任与包容的课题,陈言始终快她一步。
因此她们和好了。
说来简单,他喜欢她,亲口说的。
她不讨厌他,至少嘴上没说。
做起来稍微有点困难。
首先要区分、整合对方的多重身份,调解情绪;其次,有人差点忘记了。
以夏令营为中点,她一度逻辑严密,辩论能力强到足以让乔老板沉脸不语。
此后谨言慎行,注重体面。
如今正久违地释放情绪,重新适应与人抗争辩驳的滋味。
至于吵架再和好的经验……
完全没有。
唔。微妙的尴尬感由此而生。
金悦小区6栋1701室,坐在邻居‘郑一默’家的沙发上,乔鸢双手捧杯,抬眸便撞上陈言的眼神,好像,有点不自在。
就一点点。
前者挪开瞳仁,慢条斯理环视一圈,装作打量室内装修的样子。
本意缓冲气氛,谁知回到原处,后者仍目不转睛定定盯着她。
“……”
石膏做的么,怎么不眨眼。
她伏下眼睫,唇畔触及动荡的温水,泛开圈圈涟漪。
奇怪,求和的人是陈言,告白的人也是陈言,他都不觉得难为情。
乔鸢执杯起身:“我参观一下,没问题吧?”
自然没有。
只要不提明野,陈言对她有求必应。
他的住所,眼盲期间来过一回,没摸详细。
眼下打着转移视线的目的,小乔同学化身小动物逡巡自我领土,或附属国家,神态放松又认真,混含一丝丝新奇与神气,身后跟着她最忠实的臣民。
两人沿厨房、客厅,来到书房。
同一单元楼,相邻两间房面积相同,格局也相似。
要方便苗苗偶尔借宿,乔鸢往次卧摆沙发床,放了些人体模特、布料打印册等杂物。
相较之下,陈言的书房宽敞空落,铺深棕木板,架子桌子一律选用黑色,色泽深沉,少了几分活气儿。
乔鸢径直走到长桌前,掀起笔记本电脑。
陈言没有阻拦。
屏幕跳出密码,她输入自己的生日,解开
了。桌面上图标寥寥,文件夹多,按名称、用途分门别类,整理得格外清晰。
打算再细看一会儿,可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乔鸢招一招手。
陈言自觉坐下,拉她到腿上。同时登录企鹅账号,任由她翻看。
一套动作堪称利落干脆,弄得乔鸢忍不住拍了拍他的下巴。随后倾斜身体,一手握杯,一手操控鼠标随意划拉。
他的账号联系人超多,绝大部分为走失群亲属,余下则是关系一般的直系学弟学妹、初高中同学老师。
陈言不爱把太多时间耗在交际上,就延伸出一条判断准则:每周联系三次以上改加微信,如无必要不加。
就连备注格式都直白地标明姓名、身份以及最后一次聊天日期,便于定期清理。
唯有乔鸢例外。
拥有单独的分组,且即便她两年没登录,远远超出某人的标准底线,始终没有被清除。反而像一颗守望石,牢牢固定他的世界中心。
点开聊天界面,漫游记录。正主毫不费力地找到她们间交集的起点,2012年10月12日,再精确一点,即是下午六点零八分。
团团圆圆:
【你是群主对吧?我是群员。】
【你有义务帮我解决烦恼,不用干嘛,不骗钱。】
【装垃圾桶就行。】
紧接着自言自语:【月考反思总结……今天的作业……本周计划……】
理直气壮的口吻恍若隔世。乔鸢看了只想笑,鞋尖点地,一条腿半悬空气中,问陈言第一次收到她消息时,有什么想法。
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陈言的确记得。
那时他刚开学没多久,尝试融入同学们,所以反常规报名篮球社。
社团活动多,经常打完几场,大家匆匆回去休整。再由社长指名,社员们轮流牵头聚餐。
那天恰好轮到陈言。
一间宿舍六个人,夏天热水不够,他时间急,冲完澡刚从卫生间出来,手机咚咚作响,率先跳出来的竟不是社群催促,而是一个陌生人……毫不客气的要求。
实话实说。
“有点意外。”18岁的陈言头上盖巾,发稍滴落水滴,眉宇微抬。
23岁的陈言抬手替她托住陶瓷杯底,似乎在斟酌用词:“通过群,虽然陆续聊了很多人,但像你这么……”
“任性?乱来?”
当事人提供参考词。
他折中说:“自信的小孩子很少见。”
“或者说在男孩身上多一些,女孩子不多,给人一种‘我要怎么样,世界就该怎么样,所有人必须听话服从’的感觉。”
简称小霸王气质。
“有这么夸张?”乔鸢第一次听说。
“差不多。”
就好像,所有人不待见她无所谓,喜欢她合理。她想要什么,就大声说出来,然后紧紧盯着那样东西,直到将它捏到手里。
这是一个桀骜的小孩。
陈言当时如此判断,加上社长催问,群里疯狂艾特。他便顺从地没有回复消息,每次阅读完文字、关闭聊天框,如同赞助一个极其遥远、万里以外形象模糊的儿童。
没有花一分钱,然而冥冥中有条丝线将两样个体系成共同体。
“大三岁而已。”乔鸢反驳,不知情的听了,得以为差十几岁。
陈言却说三岁已经不少了,尤其处于学生时代。她上初中时他高中,她上高中时他大学,双方交错,终究无法滞留同一阶段,甚至没有机会在同一所学校遇见。
偏偏经由网络,他们相识。
“第一次叫你买mp3呢?”乔同学指着聊天记录问,颇为怀疑,“该不会谁跟你要东西你都给吧?当时我就觉得你这人……”
挺傻挺好骗的。
话在嘴里转弯,她改口:“特别善良,适合发财,然后回馈社会做公益。”
陈言听得出来她在揶揄,好脾气地回:“不贵,而且你进步了,说好的奖励。”
又问:“还要不要水?”
这才发觉杯子喝空了,乔鸢递出去,顺便要水果。谁让他突然拉人,害得她一碗炒米粉没吃几口,肚子没垫实。
“有青提和苹果。”
陈言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要葡萄。”她提高音量,他应好,随即响起冲水声。
等他再回书房,老样子抱起乔鸢时,乔鸢已然跳阅到一段关系的末尾。捻颗葡萄放进嘴里,再次询问陈言的感受。
答案是失魂落魄。
有那么一段时间,陈言时常抽空参与社团活动,和舍友们组队外出、开黑游戏,致力于表演正常。可是很快,他放弃了。
退出社团,婉拒邀请,仿佛被抽空所有力气,又好似仅仅退回原地,一切并未改变。他依然是他,难以适应无意义的社交娱乐,短暂尝试后以失败落幕。
分明生活、学业都不成问题,却在自我方面无比迟钝,以至于他至今无从确定自己对乔一元的依赖从何而生。
为数不多能确认的是,直到她消失,完全淡出他的宇宙,他方缓慢而深刻地意识到,对方无可比拟的重要性。
“我尝试过找你,请假跑回衡山。”
陈言有些讶异于自己的坦言,停顿一秒,继续说下去:“你给过我一个收货地址,那里是一家文具店。老板记得你的样子,但不清楚你在哪里上学……”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陈言敢寄东西,乔一元就敢收东西。不过她多长一重心眼,特地将地址定在小学常去的店面。
离家两条街,老板年纪大,儿子是哑巴,认识她仅限姓名长相,除此以外一概不知,安全有保障。
且那时乔童安已归家,昔日沸沸扬扬的案件蒙尘锁藏。陈言跑了趟空,独自在衡山徒劳徘徊、打听许久,到底无功而返。
特地去一趟温市,结果相同。
线上大张旗鼓的寻人并不周全,不论多紧迫,陈言只得按捺住性子,由焦急心态转为生活中旷日长久的寻找。
也许她会来南港,也许她会按原计划报考工商专业。
抱如是想法,他着重留意每年各地商学院录取名单,时时关注各大院校贴吧论坛动态。兴许某天能找到,兴许找到了也不会再做打扰。
毕竟她做得那么决绝,他猜,大抵不想再触及他一分一毫。
但无论如何,他不抱期望地找着,等着,指不定在哪一天,哪条街角相逢。
一幕幕朦胧幻觉串做悬梁长索,支撑他的躯壳继续行动,日复一日去饰演他人眼中冷漠却高效的师哥、孤僻但好说话的室友,乃至不求回报的群主小陈。
纵使煎熬,比不得那些苦苦寻亲的人们,并没有到油锅的程度,至多是被捆绑蒸炉上。热气腾腾,他无处可逃。
实在疲于挣扎,便停在原地,低着头颅放任皮肤熏烫出一个个水泡脓包,胀大,破裂,再生。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切换乔鸢视角,事情则简单许多。
陈言在论坛、互助群存在感极高,群员皆称他小陈,有时说到南港,提及计算机,后头往往跟着一句‘那你找小陈方便’。
由此凸显出陈言说谎技术差,什么北方人,已结婚,压根不用动脑子,乔鸢远比他想象要了解他的底细。
“所以——”
麻烦了,说多了。
睿智的小乔同学当即住嘴。
可惜没能拦住陈言望过来的眼神:“所以你来南港,也有我的原因。”
“你想多了。”她淡淡道:“是我爸打算培养我姐做接班人,我觉得很好,不想再有竞争,才决定报服设。刚好南港有中英合作的……”
陈言低眸轻笑一声,十分笃定:“确实有我的原因。”
乔鸢:“……”
自大鬼,自恋狂。
一派胡言。
她扭头捂住他的嘴,力道不重,身体反倒贴紧,手肘压在胸膛上,香气扑漫而来。语气接近于威慑:“我说没有就没有。”
“一点都没有?”
陈言从手缝里漏出声音。
“没有。”
“……”
他沉默不语。
这会儿又不木头了,谁教他的装可怜?
总不能无师自通吧。
脑神经乱糟糟弹着,乔鸢思索,迟疑,巧妙地流露出些许动摇:“其实……”
刚开口,某人便又笑。
眼睛偏狭长,睫毛莫名长得秀气,一根根分明地垂下来,灯盏光晕晃进去,好比月亮映湖泊,一漾一漾的漂亮。
见她不言不语盯着,陈言咳嗽一声,转开脸:“我感冒了。”
世人皆知,感冒易传染。
特别是通过唾液交换的方式。
自以为是。乔鸢好笑地放下手:“谁说想亲你了?”
轮到他模仿语调,云淡风轻地答:“没有人,是我自作多情。”
眼睑一派浅淡摇曳的影子。
“……”
故技重施。
不过细看的确有点病样,浓黑的眼珠在黯黯的灯下,呈现一点生锈的沉青色。
棱角分明,皮肤好似蜻蜓翅膀——怪异的比喻,薄而冷清,捏一捏未必发红,可能加倍苍白。倘若掐一下,不必多用力,保准能留上残忍的印子,底下流艳红的血。
让人不禁感叹,陈言长得好看。
好看的人生病一样好看。
“药买了么?”
乔鸢点着他的眼角问。
“明天再……”
陈言话未说完,她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捧脸亲了一下。
亲完问:“再说一次,什么时候买?”
“……现在。”
他服输似的打开外卖软件,搜索药品。
——此处感谢苗苗同学喝完鲜美的番茄蛋汤,特地等两人回来,交还手机再离开。
亲眼确认他下单、付款,乔鸢准备数落一句‘自己难受没感觉,换别人倒紧张’。
陈言动作更快,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将易碎的杯子转移桌上,甚至往里推了几厘米。旋即抬眼,浅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滚着喉咙道:“药买了,所以。”
“所以?”
估计不止感冒,乔鸢觉得,他可能发烧了。
因而喉音才病得厉害,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仿佛卷缠细雾,热腻腻的:“再亲一下?”
“你就要一下?”
她挑眉反问。
“可能不够。”他笑,指腹袭上耳畔。
石头,流水,软的桃子。
漆黑桌板抵于雪色的背上,修长的指陷入胭红的肉中,乔鸢没由来想起桃子。
她最爱吃的水果就是桃子,桃子分为软桃、硬桃,家里只她一个人喜欢吃软的,爸妈、姐姐都不理解。
可软桃就是好吃。
皮薄薄的,里头又嫩又软又鲜,甚至有点儿娇。白森森的唇齿一咬,果肉往外翻,露出毫无防备的核,汁水淅淅沥沥往外溅。像雨一样。
滴在人的唇上,溅到睫毛上。
齿间就剩那么一点点果肉,甜水泡着,被柔韧的舌头舔来舔去,热乎乎的嘴巴含来含去,没一会儿便颤抖着散开来,由一整块完好的桃子被搅分成一缕一缕凌乱的桃丝,再咽下去,蜜柑似的,还能回味好一会儿。
吃葡萄要吐葡萄皮,不过今天陈言准备的是青提。
吃青提不用剥皮,不好撕开皮,只是乔鸢小时候调皮,不知道为什么爱玩一个游戏,把吃不完的葡萄弄进玻璃瓶。
可能想酿葡萄酒吧。
她总不记得带手套,光着手去塞,一颗又一颗,葡萄太大太圆,经常被挤烂,顺着洁净的瓶壁滑下去,留下一道鲜亮的汁渍。
那么,倘若反过来,把瓶子放进葡萄里怎样呢?
会坏掉吧。
她心不在焉地下结论。
毕竟瓶子那么坚固,而葡萄酥软。
乔鸢生着一双柔眼,乍看不具强烈的攻击性,瞳孔却饱满莹亮。
亲吻时,陈言一度下意识伸掌掩盖,片刻反应过来,一根一根卸下手指,附耳问她:“我是谁?”
“群主。”
“师哥。”
她最后才肯回答:“陈言。”
用湿漉漉的表情和声音。
终于不再是披皮的假货,阴暗处的鬼。
有人拥有了自己的身份,手臂浮满青筋,眸光亦静静地跳动。
……原来是这种表情吗。
一直以来,当他拥抱她,亲吻她,全身细胞叫嚣着情欲渴求时,原来是这幅神情。真是,非常讨人喜欢。
事实证明,人比桃子、葡萄都坚强好多。
光影不住晃动,直到桌上那盘提子用光吃空,夜幕转至最深。
陈言平静下来,照例负担清洗、整理的活,顺便烧一壶热水,开门取到药品,泡了两杯感冒药,一人一杯。
乔鸢困了,穿着一件宽松不合身的衣服,沾床要倒。
大约头发没干,意识模糊又被他拉起来,干脆拿枕头垫大腿上,趴着睡。
混混沌沌,总觉得他趁机提了不少问题。
什么他和明野,如果只能选一个,她更喜欢谁。
“……”
懂不懂什么叫前男友啊,她回,你。
两个也选你,就你一个。
他高兴一点,又问她是不是挺喜欢他的长相。
那叫欣赏,她说。
身为艺术家,她有发现美的眼光,赏析美的爱好和本能。
潜台词是:请你继续保持健身,维持肌肉,别轻易伤毁自己的外表。毕竟一个男性单身可以属于自己,一旦交往恋爱,他的美貌、身材,理应归属为对方财产。
“我知道了。”陈言应。
谁都不明白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那个调酒师呢?”他问,声音低低的,手指轻轻揉按头皮。
“谁?”
乔鸢毫无印象。
“没谁。”
陈言说。
她就闭着眼睛取笑:“怪不得那天心情不好,你想象力真丰富,想哪去了?”
吹风机尽职尽责送着热气,陈言拨弄头发的手指停滞:“你怎么猜到我心情不好?”
提了一个好蠢的问题。
“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乔鸢懒洋洋地回。
第二个笨蛋问题:“表情?”
“不是,你哪有表情。”
她回:“感觉。”
“感觉……?”
“嗯。”
“感觉……”他重复呢喃,似乎极其疑惑又豁然似的,摸了摸她的脸。
“以后还去那家酒吧吗?”
“……”
莫名其妙又绕回来。
“不去,跟你分了再去。”她故意逗他,掀起一只眼睛,果然瞧见他淡下来的脸色。
再哄一下:“得一百年以后吧。”
陈言低头吻她的额头,不再说话。
啧。
总不舍得让他太难受的,谁让他长得好,脾气那么好,被她气了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能忍住,疼也要再靠过来抱她。
因为他清楚,她其实是一个想要被拥抱的人。
一如她也清楚,陈言想要拥抱,可就算只给一根手指,他也满足,也能将就着紧紧攥住。好比溺水的人碰见救命稻草,有一根都是好的。多么擅长忍气吞声。
越委屈越让人看得不自在。
“你学一下调酒。”
她睁开眼,灯晕亮得吓人,光晕里对方的神色同样温情得吓人。
果然不太习惯,她看一眼就闭上,光嘴上说:“有空的时候再学,学会了我就不出去了。酒吧都是烟味,难闻。”
“好。”他说。
记忆里,每次都好,他就没说过不好。
接下去叽里咕噜说什么,不记得了,乔鸢睡觉了。
次日醒来,陈言仍然睡着。床头柜上两台手机同时震动,她拿起来一看。
上午九点零六分。
【张宝茵Quella:charlotte,周末抽空来趟办公室,我和nina有话要说。】
看起来有点严肃。
这是她的微信。
打开陈言的微信:
316吴良:
【跟你说一声,明野回来了。】
【听耗子说,你们的事,他都知道了。】
第72章 鼠目炫光他痛哭流涕。
明野怎么都没想到,尤心艺会这样对他。
不顾脸面,跑到学校宿舍楼大喊‘14届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明野,渣男脚踩两条船’,闹得人尽皆知,只能称小儿科!
真正让明野气愤无法接受的是,谁惹她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能往他实习公司发投诉邮件、给家里打电话,说他素质低,人品差,恋爱出轨搞大了小三肚子不负责。
草!!
一早上被上级谈话,被同事看乐子,家里长辈轮流骂。
他忍无可忍,借打印资料的空隙拨出号码。
“嘟、嘟……有事?”尤心艺轻快的嗓音好比一把稻杆,顿时引怒火烧旺。
“尤心艺!”明野咬紧牙关,控制音量道:“我都说了,不是不陪你打竞技场!我最近真的很忙,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样——”
不打招呼,突然就炸!
“是你啊。”对方一副才认出他的做派,怠慢地说:“你忙呗,关我屁事。”
“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出国了。”
明野:!!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你——”
“跟你说什么,你算什么东西啊。”
她竟哈哈地笑。
“没搞错吧明野?我包男模都给钱的,从头到尾没在你身上花一毛钱就是嫌脏啊,服啦,驴脑子啊,你到现在没懂呢?”
笑声并着电流扭曲,明野几乎能想象自己狰狞的表情:“嫌脏,你还睡?”
“你是蟑螂,我就是蜘蛛,捏死之前玩一下而已。”
尤心艺不以为意:“不过我这人就是大气,好歹哄了我一阵子,抛开性格孬、臭穷酸、活又差,你做狗腿挺够格的。”
“怎么样,收到散伙礼物了?喜欢么?”
“……为什么?”
手中的纸捏成团,明野气得几度失声,好不容易才问出来:“为什么突然这样对付我,乔鸢,是不是因为她?”
他十分清楚,尤心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可全世界唯一能让她动真格、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只有乔鸢,只能是乔鸢。
乔鸢一定跟她说了什么!他的怨恨尚未出口,尤心艺那儿倏然一静。
“我一直觉得你挺牛皮的,论厚脸皮。”
没了嬉笑,她的用词既尖锐且刻薄:“听说你有下跪求婚?想想你干的那些事,明野,就这样你也敢提结婚?张嘴前有动过你那猪头脑哪怕一秒钟么?”
“像你这种垃圾货色超级巨婴,打个游戏都能上瘾,为了装X到处骗钱。什么时候才能像幅人样?你能担的起什么责任啊我也是不理解,活腻了纯犯贱是吧?!”
“凭什么怪我一个人头上?!”
明野怒极反叱:“明明是你——”
“我求你啦?我拿钱砸你、跪下来脱你裤子叫你一定要去网吧通宵打游戏?谁把刀架你脖子上威胁你出轨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乔鸢早就跟你提分手了!”
“没感觉你痛快分手呗,顺坡下不就得了,谁教你吃着碗里想锅里,你爸还是你妈啊?笑死人了,一提家人你倒装上了,搞多孝顺似的,怎么出来做人没带一点家教啊?”
“不就冲着她好看有用能给你长脸么?装得像模像样,实际上就算一天,不是一时兴起,没有半途而废,也不因为她拿得出手,她好说话,你真心实意喜欢她,你有么?”
分不清谁的呼吸粗重急促,最后,尤心艺轻飘飘抛下话:“她对你够好了,明野。”
手握把柄,却未置死地。
严格来说,她对她俩都挺忍者神龟。
所以才轮到她动手。
“我不打算回国了,你就慢慢烂着吧。”
“要让我听说你再去找麻烦,我有钱,有的是时间弄你爸妈。哦你爷爷几岁来着,人老了应该经不起刺激对吧?挂咯,加油上班,记得把你欠别人的钱补上。”
挂断电话,明野气急败坏,转头迎上满室死寂。
“我……”
毫无解释的机会,经理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来我办公室一趟!”
…
他就这样被开除了。
“都怪尤心艺!”
“都怪乔鸢!”
“都怪她们!!工作泡汤了,实习没证明,我怎么毕业,怎么跟爸妈交代!”
当事人持杯崩溃中。
晚八点,明野赶到港河,约耗子吃夜宵。
说什么夜宵……不就是负能量抱怨大会么,一口啤酒一句骂,没完没了的,早知道今晚就不出来。
耗子想着,随口附和:“是有点倒霉,撞上疯婆子了,不过莉莉还好吧。”
“谁让你想不开呢,好端端女朋友放着不要,招惹第二个干嘛?再不济你先分手啊,给自己弄一个渣男名号……”
“我们早就分手了!”
明野一听便急,红脸频频捶桌,声量大得吓人:“是她看不上我!你听不懂么,说几遍了!生日前我们就分手了!!”
啊是是是,对对对,所以分手前你就沉迷网游不能自拔了,天天跟别的女生组团打本、挂YY,那不就是出轨么?
自己给自己锤死了,难怪那天饭桌说不上的古怪,无良一老实人酒醒就闹着割席。
耗子嘴上说:“行行行,分手了,我听到了,你继续喝吧,赶紧的。十点以前我得回去,不然地铁停了,太晚洗澡吵到合租室友,又得挨说。”
说着,他头也不抬,噼噼啪啪敲打键盘。
“……”
江流潺潺,晚风吹得红帐下灯泡摇动,电线特别脏,弄得光也旧了。
一桌烧烤黯然失色,净是死去的动物,死掉的肉,香味也是臭的,臭得令人发指。
耗子敷衍的态度摆在眼前,毫无掩藏。明野再也不能骗自己说,已经毕业了,甭管学校里怎么传,总不可能缠他一辈子,绯闻毁不掉他。
哈。他早就毁了,不知从何时起。
朋友开黑没他位置,吃饭不喊他。
无良、吴应鹏、耗子一个接一个搬走,同学各奔东西,实习来到新环境,他忙着应付尤心艺,结果尤心艺同样拍拍屁股走了。
光剩下梦江湖那个烂摊子,一开始自由自在,新鲜刺激。他学指挥,做帮主,于限定的世界内一呼百应,所向披靡。
代价是什么呢?
颠乱的作息,透支的消费,疾速萎缩的现实人脉和征信分数。
以及接不完的催债电话、恐吓短信。
让人不忍直视的余额。
若不是再三保证,今晚纯碰头,不借钱,可能耗子都未必肯出来。
虽然人出来了,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何必呢?特地在他面前摆样子,在苍蝇蚊子缭绕的路边摊上写代码。
你原本是这么奋发的人么?
想讽刺我吗?
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明野不明白。
耗子也不明白。
半年前,明野有朋友,有女朋友,尽管专业成绩一般,起码为人像样。
他多仗义啊,多圆滑,哥几个有事一块儿抽烟商量,没事上号虐菜,大学该玩就玩,该爽就爽,大不了出社会重新做人,以后有的是社畜牛马老实人可做。
本以为大家都懂的道理,可谁成想。
怎么就被一个破网游吸了魂呢?
明野,找他说话不理,约他打游戏推脱,那就算了,没什么。你爱玩别的,哥们尊重你,不勉强你,可你不能骗人啊?
嘴上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要奋发上进,最近在忙做简历,把兄弟都感动了。大伙儿凑钱给你买行装,烧光脑细胞替你兜底,完事儿发现从头到尾你耍的猴。
真情实意给你唱猴戏呢,可不可笑?
从无良翻脸,学校分岗散伙,再到流言漫天飞,总算摸清半年来究竟怎么一回事。
吴应鹏直接没话说了,就他耗子肯给脸,最后来见一次。见了不如不见。
九点半,耗子合上电脑,睨一眼塑料白桌上残羹菜肴、桌下满打满算两箱酒。
分明一口没吃,他转两百块钱,拍了拍明野肩膀:“我真得走了,明早六点半起来赶通勤,你自己喝吧,悠着点,别整太晚了。”
他扭头冲老板叮嘱:“我同学,麻烦你盯一下,别让他栽河里。”
“好嘞。”老板抹把汗,指身后,“这儿就有宾馆呢,几步路的事,放心。”
耗子放心了,抬脚没走两步,被叫住。
明野说:“帮我结个账吧。”
简直怀疑自己幻听的程度,他
错愕扭头:“你说什么??”
“我身上……就三百了。包括你刚转的两百。”后者埋着头,一条腿折叠蹬塑料椅上,声音低而粗哑。
“乔鸢说她出车祸是我的责任,让我掏房租,每个月一千八,加上手术费……”
一瞬间,有如按下定格键,耗子钉在原地看他半晌。
“老板,这桌多少钱?”
他终究付钱,又转五百给明野,表情活像打量一只赌鬼瓢虫,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全然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开朗外向的兄弟室友,并非他所认识的明野。
“你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本来我还觉着师哥不做人。”
他摇头冷笑:“现在看来,人是比你好几万倍,不怪莉莉选他。”
“……”
“……”
“……”
耗子走了,隔壁坐着一桌年轻人,玩骰子,讲话好大声,笑更大声,比今晚的江风喧哗,吵得明野大脑青筋突突狂跳。
“别吵了!”
他不由分说大吼。
“烦不烦啊你们!没完了是吗!”
啤酒涌着泡沫,不要命地往喉咙里灌。
“……他干嘛啊,发神经吧。”
“哎呀酒鬼都这样的,别理他。”
“肯定失恋啰。”
“什么欠钱、渣男的,听刚才那人说。”
他们嘻嘻哈哈,转瞬将他扔到脑后。
果然,人还是做学生比较好,大学生最好,为什么不可以永远上学呢?
继续自嘲买醉,过了很久很久,老板开始收摊,醉醺醺的明野才反应过来,耗子临走前说了什么……?什么叫,活该。
乔鸢选择陈言,不要他。
乔鸢是谁?
陈言又是谁?
谁……和谁好上了??
直到一头栽地,现实中强烈的疼痛促使回神。
他一激灵昂起头,惊觉自己正在南港纺织大学门前。黏连的上下眼皮,满身呕吐后的痕迹,难闻的气味,手机打车订单、付款记录,一切一切宣示着绝非梦境,不是错觉,他似乎……连夜回到了南港。
怎么做到的?
他不记得。
为什么来?
他明晰。
乔鸢,陈言,她们两人的名字于他心间不断打转,他气势汹汹、像一个急迫索要公道的人,丝毫不在乎路人惊讶嫌恶的目光,转头朝马路上走。
他知道她们住在哪里!
他知道这些人在议论什么!
没错,我是明野,我就是那个劈腿的人!你们想怎么样,能怎么样?
结婚出轨不犯法,警察和法律都拿我没办法,何况你们这些陌生人!除了指指点点,除了掩着嘴巴说话,颠倒黑白地用眼睛羞辱我,拿舌头贬低我,你们知道什么?!
谁才是小三!
谁才是先变心的人!
他看错了陈言,明野想,那就是个卑鄙小人!
什么狗屁师哥,真正道德败坏的人,下流险恶的货色,他们早早替他挖好了坑,推着他跳下去万劫不复!
所以才勾肩搭背啊,一口答应他冒充男朋友,无缘无故给他介绍兼职。
以往堆积的困惑、不解,全部解开了。
乔鸢则为同谋。她装委屈,装不知情,表面支一张无害脸,实则勾引、教唆、挑拨、恐吓勒索样样都沾。实在好手段!
分明是她俩先勾搭上,所有人包藏祸心,而他沦为受害者!
步伐越来越快,明野将将飞奔。
把责任通通归咎他人,他坚信自己无辜,然后看见那两名罪犯。
他们从单元楼底走出来,一个替一个提电脑包,他头上有桃花瓣。另一个停台阶上,叫他低头,帮他摘下来。
不知说了什么,男的笑。
女生玩闹地掐一下他脖子,紧跟着也笑,从他衣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这算……怎么回事呢?
世界陡然魔幻起来,血管、神经打结,明野顿觉心脏猛烈压缩,他张嘴欲呕。
好奇怪啊,他。
眼睛出毛病了吗,不管揉搓多少次了始终没办法相信,自己究竟目睹什么。
乔鸢和陈言,两个最无趣最寡淡的人,波澜不惊,枯燥无味,永远用同一副表情和口吻说话,好比设定的机器,死寂的山。
但为什么,两人凑到一起,却能令熔浆活生生的翻涌呢?
为什么会这么和谐啊?
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他就不可以?
怎么回事呢?
体温忽高忽低,有种全身被蚂蚁爬遍的不适感。
赶在他们接近之前,明野下意识躬身绕道,躲开他们。躲到大树后面,不惜躲进肮脏的灌木丛里,有一道声音在催他嗡鸣。
快一点!
不要被那两轮巨大的太阳射伤!
他浑身发抖,依稀记得要质问。
慌乱地摸口袋,拿手机,打电话——打不通,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没关系,他被拉黑了,他有另一个账号,实习换城市新办的卡。他哆哆嗦嗦,打开通讯录,用尽力气按下去。
“乔鸢,乔鸢!”
拨通的一秒钟,他近乎绝望地发问:“你和陈言,你们早就好上了对吧?跟我没关系,说啊,你跟尤心艺到底说了什么!!”
“喵!”
人类真烦。
被惊醒的三花猫轻巧跳出树丛,晃一晃小脑袋,拉长身体伸懒腰,随即眯眼眸,翘尾巴,慢慢悠悠向陈言和乔鸢走来。
爱屋及乌,近段时间,它都被某人投喂熟了。
小母猫户外生存环境极为恶劣,陈言出门前就说,再碰见的话,得想办法带它去绝育,而后送去救助站。
那边新开通线上领养活动,专为条件不足的学生和工作党打造,只需每月/100元,即可领养一只猫狗,为其取名、使其参与直播出镜,或者花钱为它加餐。
活动反响不错,陈言提前携带猫条,闻声蹲下身,启用食诱大法。
“喵呜喵呜~”
小猫加快脚步,鸣着笛就过来了。
上周,尤心艺出国,乔鸢没去送她,仅仅发去一条短信。
可谓一语双关,既解释当年前者同男友外宿,她反应平淡、并未劝阻的原因;也得以提醒尤心艺,不能轻易放过明野。
此次此刻,乔鸢神色漠然,将同一句话赠送前任:“成年人需要为自己担责。”
说完挂断,正好陈言捏后脖颈将贪吃猫拎抱起身。
“喵呜喵呜喵喵喵喵喵喵呜……”猫一边吃一边大声抗议,个头不大,脾气蛮横。
陈言侧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乔鸢收回眼神,牵他的手,“好像看到一只老鼠。”
小区有老鼠吗?光天化日下蹿出来?
“保安会赶走的。”他答。
“说不定他自己知道走。你确定今天不用去实验室?”
“嗯。”
“刚好帮我把衣服缝完,下周该交了……”
交谈渐渐远去。
云跟着飘走,显出绚烂明媚的日光。
“今天天气不错。”
是谁在赞美。
又是谁,仰头久久凝望它,声音被海绵吸净。终是痛哭流涕。
“……”
太耀眼了。
太刺眼了。
一字之差,心态扭曲。
有太多事,从出发点就错了。
他抬手挡住眼帘,缓缓地、缓缓地闭上受伤的眼睛,呕出污秽。
第73章 咖啡牛奶“我在楼下。”
张宝茵下午才到校。
晴朗的周六,去完宠物医院,乔鸢泡一上午图书馆。她画电子稿,陈言缝衣服。
不同于前任好动的特性,摸手机,写纸条,时不时找话题打断。陈言十分安静。
乔鸢得以专注,全情投入地移动鼠标,搭配数位板、CDR软件绘制服装效果图。
一伸手,水杯自动到位;
许是桌板太低,她刚仰头缓解,身旁又不动声色延来一条手臂,手指沿着颈椎两侧不轻不重、力道恰好地捏揉。
酸痛感顷刻消散
,肌肉由此放松,乔鸢不由舒适地眯起眼眸,朝旁边靠了靠。
顺便活动一下其他关节,她扭动手腕,转头问:“缝多少了?”
“差最后一行标语。后片,是这么叫的?”
衣服分前后片、袖子、领子,按件制版裁好,缝合起来才算一件衣服。
而牛仔裙要缝的图案,乔鸢设计五种版本,nina挑中最繁复的那张。
精绘图按比例放大,打印出来,再用别针固定服饰上。
陈言要做的就是找到同色线,按图样一针针缝,缝完再把参考纸清除掉即可。
比刺绣简单很多,新手也能快速上道。
“除了同专业同学,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拿针的男生。”
支腮瞧一会儿,监工乔同学发表评价。
“是好事吗?”陈同学低垂眉眼,单看硬朗冷峻的外形,大约能被误会成研究一道高难度数学题或刑事案件中。
结果捏着一根小小的针,指腹粗粝,相对笨重,绣线却细致规整。
“算吧?”乔鸢不确定:“单纯贪图免费劳动力,你就不会太快被闲置。”
意思是,不会轻易甩掉他,再丢弃他。
“那很好。”陈言侧眸,窗外绿野浮动,细长的睫影随之移挪:“因为你会发现,我能做的还有很多。”
我是一个很好使用的人,一件工具。他这么说着,可能并不习惯如此积极推销自我,旋即抿唇失笑。
没有酒窝,仅风又大了些。光线中,整层楼无比谧静,衬得他声色动人,好比一根苍劲的棕枝,借着春风向她倾斜,簌簌落下许多瓣来。
恋爱的人,果然比较容易散发出特别的气息。
但图书馆是学习的地方。
“几点了?”乔鸢慢半拍转开眼珠,合上电脑,“中午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陈言反问。
“我说什么就吃什么?你一点都不挑食么。”
“还好,只有动物内脏不太吃。”
“那就去吃鸡杂煲。”
“……”
“牛杂也行,吃么?”
两人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气声交谈,并肩走出图书馆才恢复正常音量。
“真的要吃牛杂?”
有人一副不确定该不该接受的表情。
“你求我就不吃。”
乔鸢胡乱说着,拿出伞。
陈言接过去按开,墨黑的伞面一时掩盖面容,从骨架上掉下来一声:“求你。”
低低的,带一缕哑。
啊……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平时不会被欺负么?
忽略外在身量和肌肉的话。
以及好没意义的对话。
心里这样想,唇角被无形的线牵起来。似乎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就不可避免地变俗气,好在不影响她做设计。
因此少掉负担,蓝日下宽大的伞缓缓移动,伞下交谈持续:
“你该不会经常求人吧?”
“……?”
“挺熟练的样子。”
“不然迟一点吃。”
“怎么了?”
“先回家,有其他更熟练的事可以做。”
男声轻描淡写。
“……”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怎么做到公共场合如此镇定自然说出来的?
一旦提问,对方指定回答:你觉得是就是吧。
“表面老实,剥开皮全是坏心眼。”乔鸢捏他,修改判定。“如果你小时候交不到朋友,肯定是因为馅太黑。”
“不清楚。没有人那样说过。”
陈言神色不变,牵住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挤入指缝。
“但我觉得,你说得对。”
“……”
最后吃的食堂。
中午休息,下午一点钟再次出门,乔鸢没想太多,预计老师要问一下设计进度,或布置些任务。
虽然辞掉班长职务,新班长一个人不够用的时候,宝茵经常找她搭手。
陈言则计划回一趟实验室提交项目报告,临走前犹做时间表:
他去实验室路程,外加跟导师讨论、师弟师妹们交接,用时应该不超过两小时。正好去纺织接她……
活像要把小朋友送去学校、自己提前贷款紧张焦虑的完美家长。
“不接也行,我自己长腿了。走了。”乔鸢摆手走掉。
陈言自动忽略那句话。
即使了解,有极大概率被嫌腻人、烦人。他想过控制,可惜效果不大。
假如被乔鸢发现他昨夜一整晚没合眼,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盯着她看,应该有点吓人吧?
怪诞,偏执,如变态一般。
他决定隐藏。
毕竟对方更喜爱他温顺软和的模样。
于他而言,不拘于形态、方式。
管用就好。
…
定好闹钟,两点半,陈言准时抵达服设楼下。
乔鸢碰上麻烦。
本学期专业课提出新要求,所有学生上交的sketchbook不必署名。
那便意味着,每个人都得下功夫,装饰自己的本子,张扬个性,确保它能在七十多数目间脱颖而出,令老师们一眼相中并快速猜测出制作者才能获得高分。
乔鸢的问题出在后一项上,以nina和宝茵的原话说:
“你的本子非常好,从样式、排版到整体质感基本挑不出毛病。但说实话,我和nina看到本子第一时间想起的人不是你。”
“你明白什么意思吗charlotte?我觉得它像一个精致的样板房,我们没法从中捕获属于你的气质,这对一个原创设计师来说是极其致命的缺陷。”
“你的设计可以新潮,可以复古,可华丽可简约,唯独不能缺少个人特质。假设你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设计师,你所做出的衣服也就失去让人探究的欲望。”
简单概括即是。
“老师认为你的设计风格不够强烈?”
陈言总结。
乔鸢点头,拿出三本册子。
“你翻一下,猜哪本是我的。”
两本A4、一本B5尺寸,装帧方式和内页传递的感觉不尽相同。
陈言大致浏览一圈,选中B5,理由是观感比较高级,材料用的克制,符合乔鸢日常穿戴以及房屋装饰。
乔鸢:“不好意思,三本都是我的。”
陈言:。
那很糟糕了。
的确,完全,分辨不出来。
既有线条感强烈的排布,又有跳脱拼贴,大胆鲜艳的撞色……
怎么看都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你做的衣服很有系列感。”
好人陈师哥剥下橘子皮,掰下一瓣,先送乔鸢嘴边。
乔鸢就手吃掉:“因为很早以前就有粉丝提过这个问题。说我有时素描,有时用水粉油棒,技巧好,但类型太杂影响吸粉,建议我的账号固定发某一种类型的画作就好。”
“我就多注册几个号,不同的画发不同平台,确实转粉率明显提高。”
“做衣服不一样,是吗?”
“本末倒置了,相当于提前给自己搭一个框,太限制想象力。”
橘子酸甜可口,她还想吃,摊开手。
陈言却把自己的手握上来,空着的那只继续投喂。
吃就吃吧,乔鸢皱眉,颇为苦恼地望着桌上摊开的册子。
第二天,收到家属求助的林苗苗火速赶来,两人面对面陷入沉思。
“有没有可能……”
后者斟酌开口:“忘掉设计主题,优先考虑个人爱好呢?”
“比如我的记录本。”
她翻
本举例:“我老家在山里嘛,高中到县城上学,从老师放的央视纪录片上第一次看到海,然后就特别喜欢海洋生物。”
“所以你看,不管什么主旨,我很明显喜欢用蓝、紫、黑色,包括上学期我们一起做的害羞水母。”
“另外跟其他同学很大区别在于,我认为塑料污染环境,对海洋生物的伤害巨大。班主任上次就说,哪怕有一百本sketchbook,其中最注重环保、最轻快的肯定是我的。”
同样的原理,林苗苗提议:“元元你不是经常买带波点图案的东西么?可能之前没概念,光想着成衣系列感,忽视了个人符号的长期贯穿。现在用上一定来得及。”
偏偏整件事的棘手点便在于此。
“波点……是我姐喜欢的。”
乔鸢按着太阳穴答:“我能说出自己爱吃什么,不过涉及更详细的东西,例如偏爱什么颜色、哪种衣服款式、类型音乐……”
剔去姐姐的影响,那里空空荡荡,比废弃仓库还要荒芜。
她试过回忆童年、询问家人,然而可能间隔太长,遗憾地发觉以前的爱好通通不作数了。
现阶段的乔鸢对于大多数东西,感官皆止步于‘还好’的程度,问就是不喜欢,不讨厌,反正可以接受。
“嗯……”
好诡异的困境。
怎么会有人说不出自己究竟喜欢什么呢?
气氛再次沉默。
帮不上忙的陈言正在下厨,端出一盘炒西葫芦。
开门时油烟气滚滚而来,留意到乔鸢下意识手背掩鼻,苗苗灵光一闪:“不管怎么说,确定自己讨厌的东西应该比喜欢的简单。只需要举点极端例子,元元你吃过牛蛙么?”
乔鸢:“没有。”
“醉蟹醉虾呢?听说生吃肉超嫩,就是有寄生虫,你能接受吗?”
寄生虫啊,你是说,那种在人身体里钻来钻去的活体生物?
乔鸢沉吟:“应该……”
“我不太能接受。”
陈言关上门回答。
“我还好。”林苗苗持反对意见!
“海鲜最大的吸引力在于鲜,为了好吃付出一点代价,只要不影响健康我没问题!”
说完,两双眼同时转向乔鸢。
乔鸢:“……”
乔老板应酬多,有意讨好他,酒桌上经常出现一些闻所未闻的珍稀食物。
乔守峰本人态度一般,吃两口全面子,洪丽早年时常念叨不卫生,叫他不要吃。
乔童安口味淡,轮到她——
她模棱两可地回答:“如果没有极端情况,我应该不会主动去吃。”
林苗苗:“下一题,怎么看待摇滚乐?”
乔鸢摇头:“不了解。”
“rep?”
“有点吵,部分歌词不错。”
“某rapper脏话连篇写歌diss前女友。”
“人品低下。”
“能不能接受穿红绿配色花棉袄去逛商城?”
“……一定要吗?”
“长指甲刮玻璃的声音。”
“不喜欢。”
“要说讨厌。”林苗苗纠正,紧接着出题:“过期牛奶!”
乔鸢:“谁会喜欢……?”
“嘿嘿,开个玩笑,住叙利亚风白坯房!”
“可以接受。”
……
就这么一问一答,陈言打辅助,乔鸢混乱不堪的视角一点一点减轻,犹如大雾丝丝缕缕散去。
“就是效率低了点,样本太少。”
中场休息,吃饭,当林苗苗如是说时,陈言提出新方法。
饭后三人直奔咖啡厅。
信奉节能主义的懒惰店长照常躺平沙发上,闻声摸眼睛,抬起来一只眼皮:“所以,你们想在店里做问卷调查?”
“随机性大,参考性高。”
陈言理由充分。
“不影响做生意的。”林苗苗推推眼镜,拿出以往用闲暇时间碎布头做成的平安符,“我们准备了小礼品……”
“都有什么题目?”
表哥勉为其难直起身体:“我看看。”
随即顺手填了一份。
姓名:?
年龄:26
性别:男
Q1:你最喜欢的动物是?
乌龟。命硬。省事。
Q2:你最喜欢的东西是?最讨厌?
现金。电子账户。
后者阻碍他亲眼亲手感受金钱的魅力。
Q3:你最无法忍受的事是?
睡觉被打扰。
有人撬门。
亲手做的咖啡评价难喝。
亲自买的咖啡杯评价难看。
…
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包含‘你最想跟哪种动物交换身体一天’、‘愿意变成哪种植物’、‘头秃与浑身长毛请任选其一’……
年轻人想法好多。
表哥不是很能领会,欣然同意。
“叫小朱帮你们。”他抖了抖眼罩,十分大方,率先等来亲表弟的道谢。
“谢了,表哥。”
接着是眼镜同学:“谢谢店长。”
再下去该轮到小乔同学了,他提起兴致。
“谢谢,也麻烦你们了。”
乔鸢不紧不慢,视线转一圈才停落,神闲气定地随陈言喊了一声:“表哥。”
家里一水儿男丁、其实并没有表妹的表哥:“……”
商业大鳄的女儿可怕如斯。
总之祝福表弟。
表哥表态结束,继续睡觉。
楼下被指名的小朱又一次见到暗恋对象,堪称心碎现场。好在效率不错,发完两沓问纸,收获一顿请客。
免费的晚餐呢!头脑简单的小朱心情立刻多云转晴,一个劲儿拍胸揽责,直说下回有活还找他,他能干。
就怪憨的。看在性格不差劲的份上,英明店长暂时打消辞退他的念头。
“今天太匆忙了,等我晚上回去再找一些角度刁钻奇特的问题,说不定作用更大。”
林苗苗赶着回去做线上兼职,人走出去好远,微信文字咻咻地发。
【明天见。】
【压力别太大,你可以的。】
【握拳奋斗.jpg】
【信任.jpg】
乔鸢看得只想笑。
“有一件事你倒没说错。”她自言自语似的,“人和人之间,有的时候肯示弱,反而拉近距离。”
“是我说的?”陈言收好文件夹,打算拿快递,让她先上楼。
梯厢快速上升,乔鸢扶着手臂,想起近两天奇特的经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人。
姐姐。
好比一张诗篇,一切由姐姐起始。
整个下午她都在想这件事。
苗苗的方法很好用,定然有所帮助,可若要追随根源,真正找回丢失的自我,或许她必须回到另一个地方。
南港到温市的机票全部售空,高铁仅剩港河-温市。
南港、港河,两者相距不远,确定要打车连夜赶回么?
不然明天再走?
不,乔鸢不想拖延,既然有想法,越快行动越好。
她按下一楼键,刚想给陈言发消息。
仿佛洞悉念想,对方竟先一步跳出气泡:【距离港河动车站48公里,买七点的票,凌晨一点能到温市。明天下午返程。】
【如果要去,现在可以出发。】
他发来图片。
【我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