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只好一起灰飞烟灭了
“不会。”张莺起身,“我送你回家,我会跟你家里的人说清楚。”
孟疏桐未动:“你要说什么?”
“让他们管好你,别让你再往我家里跑。我知道,或许他们会对我不客气,但,我宁愿他们现在辱骂我,我也不想你在我家门口出事后,他们来找我打官司。”
“为何要辱骂你?”孟疏桐抬眸看着她,“我祖母知道我来这里,她没有反对。”
张莺一下皱了眉:“你家里人知道?你故意现在才告诉我?还是你在哄我的?我不管了,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你家里走一趟。”
“真的,我祖母说,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她同意你进门。”
张莺深吸一口气,转头就要走:“我不愿意!”
孟疏桐又拦住她:“你放心,我没有想过你能嫁给我,我是将死之人,即便是你愿意,我也要思忖许久。”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会跟你家里人谈。”
“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来。”
张莺一愣,疑惑道:“真的?”
孟疏桐微笑颔首:“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任性一回,你能不能哄哄我,就这一回,告诉我,若是你先遇到我,会喜欢我。”
“好,你记住你说的,往后不许再来了。”
“好,我会说到做到。”
“其实我不讨厌你,你人不算太坏,比我先前遇到的那些好多了,这辈子要是能先遇见你,或许我真会喜欢上你,可人生没有若是,你好好养病,不要再乱跑了,兴许还能活得久一些。”
孟疏桐弯了弯唇:“最后,我能抱抱你吗?那天我看见了,他靠在你肩上,我很羡慕。”
张莺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我不同意,你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这个完后还会有更多事等着我,你完全就是在用这些哄骗我做些我不愿意做的事,你在我这里没有信用了。”
“真的,我说真的。”孟疏桐很是真挚,“就一下,不用你上门去找我的家里人,我以后再不
来了。”
“好了吧?以后别来找我了。”张莺飞速抱他一下,转身要走时,瞧见窗外站着的人。
完了……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出去,停在人跟前:“你咋来了?你这会儿不应该在上课吗?”
“我耽搁了你们的好事是吗?”邓琼冷眼朝窗里看去。
张莺有些头疼:“邓琼,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们还没说完吧?我先回家了,你们慢慢聊。”邓琼抚开她的手,转头就走。
她深吸几口气,一边追一边朝王桩子低声问:“你把他带到这里来干嘛?”
“我哪儿有那个能耐?我都不知道老大你在哪儿,是姑爷他自己打听出来的。”王桩子紧皱着脸,“老大,你跟那个五少爷好就好吧,你们干嘛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好歹得找个隐秘的地方啊。”
张莺恨不得给他一脚:“我啥时候跟他好了?你能不能不添乱了,这里已经很乱了!”
“你没跟他好,那你们搂搂抱抱啥?老大,我对你是最忠心的,你早告诉我,把我带上,我给你望风,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我没跟他好!他说抱一下往后就不来了,我才抱他一下的!”张莺大骂几句,大步追上邓琼,快速解释,“相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非要来纠缠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和他私底下聊了聊,他答应我了,往后不会再来了。”
“嗯,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念书,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我的错。”他冷静得不正常。
张莺握紧他的手:“你不是听见了,他说抱一下就不来纠缠我了……”
“我听见了,你不用再跟我解释什么了,我要回屋里看书了,你松手。”他又抚开她的手,缓步跨入里屋。
张莺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轻轻推开门,悄声跟进门。
屋里的人低头看着书,像是入了神,一点儿没听见,头也没抬一下。
张莺走过去,默默往炕里添了些柴火,在他对面坐下,静静看着他,他手里的那页书许久未翻动过,张莺知道,他没有在看。
“相公。”她的掌心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背。
“嗯。”
“你今天咋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邓琼将手抽开:“我往后不会这个时候回来了。”
张莺鼻尖一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知道你会闹脾气,所以才想着自己解决,他家里有权有势,不是好招惹的。”
“你们见过几回?”
“没几回……”
“几回?”
“两回,一回是雪化的那天,他突然出现,我来不及回避,第二回 就是今天,王桩子说他看着像是生病了,怕他死在我们门口,他们家来找麻烦,我才去见他第二回。”
“你可怜他。”
张莺猛然抬眸:“我……”
邓琼缓缓抬眼,死水般的目光朝她投来:“说不出口?我替你说,你可怜他,你看见他就想起了我,他就是一个京城版的邓琼,对吗?”
“我没有这样想。”
“那你是如何想的?总归你不讨厌他,你要是讨厌他,不会抱他的,要是没有我,你们很快就会一拍即合了吧?也怪我,这么冷的天,怎么没冻死我,那样你伤心个两天就能心满意足地改嫁了。”
“邓琼!”张莺抓住他的手,“你咋能这么说?我没有想过什么改嫁,我是可怜他,可我没想过和他有什么。”
他勾了勾唇:“是,因为有我这个阻碍,要是没有我,你们现在不就郎情妾意心照不宣了?”
“你总说这些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有意思吗?我不喜欢他,也没想过要喜欢他,他以后不会再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他了。”
“嗯。”他再次挣脱她的手,“我继续看书。”
张莺看着他,明亮的眼眸通红:“你这是故意在冷落我吗?”
他垂着眼低声反问:“那你要我怎么做?”
“不用,不用你怎么做,你继续看书,我不打搅你了。”她转身,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啦往下掉。
王桩子看她哭着出来,立即跟过去:“老大,咋了?”
她摇摇头,快步进了厨房,将门紧紧拴住,坐在灶台前捧面无声痛哭。
“老大,老大?”王桩子拍了几下门,没听见里面有动静,气冲冲去了里屋,“你把老大惹哭了!”
邓琼仍旧垂着眼,语气不冷不淡:“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去哄她好了。”
“你咋能这么说?!”王桩子拿起枕头,忍了忍又放回去,大骂一句,“你就是个王八蛋!”
邓琼缓缓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将脸上的眼泪抹去,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出神。
王桩子又去拍厨房的门了:“老大,快中午了,得吃饭了,你好歹开个门让我进去煮饭啊。”
片刻后,张莺拉开门,脸上的眼泪已经被擦干了,只能瞧见那双微红的眼眸:“煮饭吧。”
王桩子悄悄打量她一眼,小声问:“老大,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菜就吃什么。”她低着眼,忙忙碌碌将一餐饭煮好,却分成了两个盘子来盛,“你给他端去,他现在应该不想看到我。”
“他太过分了,老大,别给他吃饭了,饿死他。”
“别这么说,你给他送去吧,我在这里吃就行。”
“老大你等着,我给他送去,我就来和老大一起,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去。”王桩子又是一肚子气进了里屋,将饭菜往桌上一放,“吃饭。”
邓琼没应声,他也没有多待,快步又回到厨房:“老大,我们自己吃。”
“嗯。”张莺给他盛了饭,“吃吧。”
他扒拉两口饭,又兴致勃□□来:“老大,要过年了,我们下午要不要去买点儿东西寄回去?刚好这两天天晴了,过几天不知道会不会又下雨。”
“也好,过年回不去,但总要给家里寄些东西的。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我来付钱。”
“真的啊?那我可就随便挑了。”
“没问题。”
张莺笑了笑,出去走走也好,待在家里她没有心情去找邓琼再谈一谈,出去走走兴许就有了。
她和王桩子在外面逛了一个下午,把购买的礼品都寄回家里去,也顺带给邓家寄了一些。
回到家,她抬步进了里屋,看着仍旧坐在炕上的人,轻声开口:“我给家里买了些东西寄回去,给你家里也寄了些。”
“多谢。”邓琼还是那副模样,像是还在气头上。
张莺看着他:“小琼,我们谈谈好吗?”
“谈什么?”他抬眸,“晚上不用做我的饭,我中午吃过了,现在不饿。”
“你又要用这种方法跟我赌气吗?”
“我没有要赌气。”
张莺张了张口,实在找不到话可以说:“好。天要黑了,要看书的话就点上灯吧,你现在应该还是不想见到我,我今晚就不在这儿睡了,你睡前记得往炕里添些柴火,别着凉了。”
他看着门关上,他没有去追。
王桩子往里屋关上的门看一眼,低声问张莺:“老大,你今晚不和姑爷一起睡啊?”
“嗯,我睡对面的屋子。”
“那行,我去给老大烧炕,要不晚上真没法儿睡。”
“行。”张莺脸上露出点儿笑,“好。”
家里不缺柴火,炕烧得很暖和,黑漆漆的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忽然想起张钊的话,她不该瞒着邓琼,从她第一回 在外面见到孟疏桐时就该告诉他,要是她说了,至少不会弄成眼下这样。
她睡得很晚,早上又一早醒了,邓琼起得比她还早,屋里已经没人了,王桩子也不在,大概是已经去卫先生那里了。
她原本是要跟他好好谈谈的,他们从来没有吵过这么严重的架,她感觉,比上一回还严重。
她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看见王桩子回来,才松了口气:“邓琼去念书了?我看厨房里没啥吃的,你们没吃早饭就出去了吗?”
“是啊,他一早就把我喊醒了,我们在外面吃的早饭。老大,你吃过了吗?要不我再去外面给你买点儿?”
她摇了摇头:“不要紧,他能安心去念书我就放心了,早点儿把饭菜备好,我们中午去接他。”
王桩子轻哼一声,不满道:“他那么欺负老大,老大还要去接他?”
“我怕他会出事。”
邓琼一早就到了卫先生处,天冷,同窗没哪个来得这样早,他和卫先生的书童打过几句话后,就坐在位置上沉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要做点儿什么,还在考虑后果。
日头慢慢升起来,学舍里渐渐来了人,笑着跟他寒暄,他回应过,垂着
眼继续沉思。
忽然,有人唤:“孟公子。”
邓琼猛得抬头,朝前方看去。
这一回,孟疏桐的目光没有躲避,带着点点笑意,也朝他看来。
他知道,孟疏桐有话说。
他起身,往外边檐下走廊去,不久,孟疏桐出门,停在他身旁。
“邓举人,幸会。”
“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说吧,你要做什么。”
“只是对你好奇,想来找你聊聊。”孟疏桐转身,笑着看他,“你昨天也看到了,我和阿莺很熟。”
他也转身,勾起唇:“很熟?你瞧见我了,故意使诈,让我和她产生误会,这就是你嘴里的很熟?”
“那样的诈也不是我说能使就使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是怎样的人,若她真讨厌我讨厌到无以复加,她会送我去就医?会拥抱我吗?你很清楚,不会。”
邓琼嘴角的笑有些撑不下去:“她是有些怜悯心泛滥,为此我也很苦恼,但仅此而已。”
“她昨天亲口跟我说,若是先遇见我,或许会选择我。你知道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他笑了笑,“其实没有,只是你比我先遇到她而已,你比我幸运。”
邓琼嘴角垂下:“所以呢?”
“没什么所以,你比我幸运太多,同样是从小体弱多病,你的病能治好,我的病却不能。你放心吧,我快死了,没有机会和你抢,我只想她能记得我,永远。”
“一个人死了,除了他家里人能记得他一辈子,还有谁能?或许家里人也不会,孟公子,还是不要将自己想得那样要紧,否则会失望的。”
“别人或许不会,可阿莺,你说了,她同情心泛滥。我今天已经告诉过她,我命不久矣,想来我的丧讯传到她耳中的那一刻,她会很震撼。当然,我也会选一个好日子。你觉会试这个日子如何?这样要紧的日子,往后每回会试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吧?”
邓琼紧咬牙关,一双阴鸷的眼盯着他看。
他还是那样淡淡的笑:“这样仇视我做什么?你应当感谢我,感谢我身体不好,不然动起真格来,你不一定能抢得过我,毕竟她喜欢的是‘邓琼’,却又不只只是‘邓琼’,我也算是‘邓琼’,不是吗?”
“你有些自信过头了。”
“是吗?我不这样以为,我倒是觉着,你是任性过头了,你太不听话了,要是我,昨天不会要她来追我,我这个‘邓琼’才是完美的。”他笑着,咳嗽几声,“抱歉,我身体不大好,不能再和你聊了,你也要上课了,我不打搅你了,再会。”
他转身,缓缓离去,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对了,你那件斗篷我也有一件类似的,或许不能说是类似,应当是一模一样,只可惜我今天没有穿出来,下回我可以穿出来,让她选选谁穿得好看。”
邓琼微愣,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快步回到学舍里,翻出一旁放着那件斗篷,那件印着靛蓝竹叶的张莺亲手做的斗篷。
他几乎是盯着那件斗篷看了一个上午,晌午休息时,他忍不住了,告了假,直奔孟府去,敲开孟府的侧门:“我有事寻你们五少爷,请他出来一叙。”
小厮愣了下,快步去通报。
等了许久,孟疏桐珊珊而来,穿着同样的印着蓝色竹叶的毛绒斗篷,朝他浅浅笑着:“邓举人,方才没有聊尽兴吗?”
“是,特地来请孟公子出门叙话。孟公子,请吧。”邓琼冷静了许多,脸上也带着浅笑,抬手邀请他出门。
他看一眼狭长的巷子:“就在这里聊?不如选个雅致的地方。”
“我是农户出身,不懂那些文人风雅,也没银子享受那些,我们在这里说就好。”
孟疏桐抬了抬眉,缓步往外走:“你有什么说的?说吧。”
“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不知道她何时来我家做事的?”孟疏桐反问。
邓琼未恼,又问:“你喜欢她什么?”
“你喜欢她什么,我就喜欢她什么。”
“你这样的家世,家里人不会允许娶一个没背景的女人的吧?你不用跟我说什么你没打算跟我争,否则你今天故意激怒我是做什么呢?”
“是,我家里人已经同意我和她往来,同意我迎她进门。”
邓琼哂笑一声:“做妾?”
孟疏桐垂了垂眼:“我暂时没有办法说服我家里人,不过只要她进门,我不会再娶别人,过个几年,家里人劝不动我,就会同意将她扶正。”
“妾就是妾,任凭你说的花里胡哨也是妾,她不会同意做妾的。”
“要是她愿意,我可以离开孟家,跟她回长东。”
“然后让她照顾你这个病秧子一辈子,是吗?”
“她从前不也是这样照顾你的?况且,我母亲给我留了不少东西,这些我可以全带走,她和我在一起,不会比你们那个时候还差。”
“想象的不错,可惜,她说她对你没那个想法。”
孟疏桐笑了笑:“想法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毕竟她对你也不是一见钟情,不是吗?况且,她并不讨厌我。”
“的确,她还挺可怜你的,不过她已经保证过了,以后不会再跟你见面。”
“有第一回 第二回就会有第三回,难道你能一直将她绑在家里?即便能,你也只能困住她的人,困不住她的心。我和你何其相似,她看见你就会想起我,你这样的人,能忍受这样的事吗?”
“你知道我忍受不了,你还来激怒我,你想看看我的反应?”
“是,我想看你的反应。”
邓琼也笑:“那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发疯、暴怒,跟她大吵一架,从而影响到科考,失意,然后一蹶不振?”
孟疏桐看着他:“若不是如此,你现下为何会站在这里?”
他扬起唇,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为何不再大胆一些呢?”
孟疏桐眉头缓缓皱起。
“其实,我比你想象的更疯狂一些。”邓琼说着,手中突然变出一截麻绳,几乎是顷刻之间,那根麻绳套去孟疏桐的脖子上,瞬间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勒出一道血红的印子。
孟疏桐很快就喘不过气,翻着一双眼,鲜红的血丝无声地质问。
巷子里的风呼啸而过,邓琼笑着,好似那根麻绳不是在他手中,像是还在和人闲谈。
“我猜你想告诉我,在这里杀了你,我也逃不掉,你看看,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如何会明白呢?我没想逃掉,你把我的美好日子毁了一半,那我干脆让它面目全非好了。我早上都还在犹豫,这个后果的确有些严重,毕竟是你个活不了多久了的病秧子,我有必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吗?可你非要自作聪明,好吧,那就只好让我们一起灰飞烟灭了。”
他扬起的嘴角缓缓放下,慢慢收紧手中的麻绳,眯着眼看着孟疏桐那张红得发紫的脸,就让他们一起在这个他无比憎恶的京城彻底消失吧。
“邓琼!你在干啥!”张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邓琼一怔,回头看去,手中的麻绳无意识松开。
第82章 第82
章至少在娘子心里,我还没……
孟疏桐猛烈咳嗽着,涨红的脸缓缓复原,踉跄几步,摔靠在墙上。
“五少爷!”张莺低呼一声,推开邓琼,匆匆将人扶起。
孟府守门的人也跟来,团团将孟疏桐围住,焦急询问:“少爷!少爷!这是怎么了?”
有人瞧见邓琼手中的麻绳,惊道:“是他!他要对我们少爷行凶!”
“不是!”张莺大喊一声,赶忙摇醒怀里的人,低声道,“孟疏桐,邓琼没对你做什么,是不是?”
孟疏桐这才清醒一些,双手紧抓住她的手,低哑着嗓子朝孟府的人道:“我不要紧,你们都退下。”
“五少爷!”孟府的人喊。
“你们都退下。”孟疏桐忍着嗓子的疼痛高声一些。
孟府的人没办法,只好退下。
张莺松了口气,将他扶起来:“五少爷,我送你去医铺。”
他扶住她的手,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低声道:“抱歉,我头还有些晕,劳烦你扶我。”
“没关系,我先送你去医铺。”张莺朝王桩子看去,“桩子,把我们家的马车赶近一些,我要扶五少爷上车。”
“欸!”王桩子看邓琼一眼,快速将马车拉来,“老大,我来扶五少爷上车吧。”
“嗯。”张莺点点头,跟他一起将人扶上马车,剩邓琼一人留在原地。
王桩子朝他看去,抿了抿唇,低声朝车里问:“老大,走了吗?”
“走。”张莺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落在王桩子耳朵里,也落在邓琼的耳中。
他的视线早已模糊,手中的麻绳摇摇欲坠,车轮滚滚声已经走远,他缓缓抬头,握着手里的麻绳朝着马车的方向跟去。
马车比步行快得多,张莺已经送孟疏桐到了医铺,大夫上前看过,说要抹药,去一旁配药膏。
“难受得很吗?”张莺担忧地看着他。
孟疏桐浅浅笑着,手还抓着她的手腕:“还有些喘不过气,嗓子也疼得厉害。”
她抿了抿唇,皱着眉道:“对不起,我相公他太过分了,我替他给你道歉,请求你不要追究他。”
“今天要不是你来,我或许已经死了。”孟疏桐看着她,“你为何会突然过来?我以为你们昨天会大吵一架。对不起,阿莺,我昨天故意让你抱我,是因为看到他在窗外,我想让他误会。”
她抽开手:“孟公子,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至于先前的事,再说也没有什么用了。”
“今天也是我故意激怒他,只是我没想到他这样危险。张姑娘,他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我猜他平日里都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你被他的表象欺骗了。”
“或许是吧。”
“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今天见识到他的真面目了,最好还是慎重考虑往后还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孟公子,不管你是好意还是恶意,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旁人多说什么,你的脖子看起来很严重,还是不要说话了。”
“抱歉,是我多言了。”他顿了顿,道,“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但按照他的性子,恐怕以后还会来找我麻烦。”
张莺抿了抿唇:“我回去会教训他。”
孟疏桐轻笑:“你教训他?只怕他会阳奉阴违,背过你还要来和我拼命,他亲口告诉我了,他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可他不在乎了,就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抱歉,对他今天的行为我很抱歉,要赔多少钱,我会赔给你。”
“你还要袒护他吗?”
“我会教训他,我只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他是有些固执,可若不是因为你一而再招惹他,他不会这样,孟公子,说实话,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有你自己的问题。”
孟疏桐点了点头:“是,我想过他会跟我动手,可他不是动手这样简单,他是个潜在的杀人犯,阿莺,你明白杀人犯是什么意思吗?”
张莺眼睛已经红了,低着头哽咽道:“我知道,我会教训他,我求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即使他这样,你还是爱他吗?”
“他是为了我。”张莺说着要跪地,“我求你,放过他。”
孟疏桐闭了闭眼,将她扶住:“我方才已经答应你了,我会信守承诺放过他这一回,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谢谢。”她坐回椅上,“我现在没有心思去想那些。”
王栓子正好把药膏拿过来:“药膏配好了,现在要抹吗?”
张莺也问:“孟公子,你先把药膏抹上吧。”
“我看不见,你能帮我抹吗?”孟疏桐问。
王桩子立即道:“五少爷,还是我来给你抹吧。”
孟疏桐没有回答,只朝张莺看去。
张莺垂了垂眼:“我来吧。”
孟疏桐脸上露出些笑意,微微抬起下颌,露出骇人的伤痕。
张莺微微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将药膏涂在那些伤痕上:“疼吗?”
“嗯,有些。”
张莺轻轻吹了吹,低声道:“孟公子,请你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也不要站在选邓琼了。”
孟疏桐脸上的笑容微僵:“那我脖子上的伤怎么办?我自己抹不了药。”
“你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总会有给你抹药的人,孟公子,即便我和他因为这件事和离了,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早说过,我不喜欢京城,不喜欢大户人家。”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长东。”孟疏桐着急道。
“可我不需要。我是有些同情你,可那不是喜欢,我喜欢一个人会想为他付出,想对他好,想和他亲近,可我对你没有这样的感觉,我想,你喜欢的也是一个会付出的我,而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我。孟公子,你是温室里的娇花,我和邓琼是随风生长的野草,我们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来这里会水土不服,你去我那里也会水土不服,我同样恳求你,不要再来喜欢我了,这对我只是负担。”
孟疏桐眸光闪动好几下,喃喃道:“相处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要按你这样说,那我和桩子现在也应该有感情了,可我只把他当成弟弟,你与我相处久了,我也会是如此对待你,不会有你想象的日久生情。”张莺顿了顿,“孟公子,不要再折磨我们了,也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要是我非要折磨自己呢?”
“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孟疏桐失神点头:“好,我知道了。”
“药抹好了,我去问问大夫还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张莺拿了纸笔,边向大夫提问边用笔记下,最后整理出来交给孟疏桐,“你收好,交给贴身服侍你的丫鬟,她们会替你注意。”
孟疏桐拿着那张纸,没有说话。
“我送你回去。”张莺说一声,又朝王桩子道,“我在路边叫一辆车送孟公子回去,你去把邓琼送回去,不许他在外面惹事。”
邓琼就在医铺外面,他站在那儿许久了,背着光,神色晦暗不明。
张莺看他一眼,没有跟着王桩子出去,见王桩子把他劝上马车,才带着孟疏桐出门,花了些钱,请医铺的人送他们回到孟家。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我不想让你们家的长辈误会些什么,也请你跟他们说清楚,我早就明确拒绝过你,并不是故意勾引你。”
“他们不会这样想。”孟疏桐紧皱着眉头。
“嗯。”张莺不在乎他们如何想,她只怕孟国公府的人要和他们清算,“孟公子,进去吧,后会无期。”
孟疏桐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缓缓走进孟府厚重的大门。
门慢慢关上,张莺转头,乘坐来时的马车快速往家中赶。天井小院的门没插,半掩着,她进了门,朝院子里的王桩子问:“邓琼呢?”
“在堂屋里。”王桩子小声道。
张莺朝堂屋看去,看见站在堂屋里的人,他手里还握着那根行凶的麻绳。张莺一看见那根麻绳就来气,她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关上,往前走了几步,隔着桌子跟
他对视。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啥?那是国公府前,你要跟国公府的小公子动手,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没有疯,我就是要他死,我受够了,我就要跟他同归于尽。”
“很快就要考试了,你辛苦读了这么多年书,你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
“是,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了,我看见你抱他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想管了,就在方才,你还为他推我。”他笑了下,“你从来没有推过我,从来没有。”
张莺红着眼看着他:“那你要我咋办?看着孟府的人把你抓起来,要你赔命吗?”
“你心疼他,可怜他,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我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吗?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跟他偷偷见面,何苦要这么瞒着我?我死了不是给你们方便了吗?我没有跟你说过吗?他别有用心,可你还是心疼他可怜他,现在还来管我做什么?我方才可是下了死手的,他就算是不死,也不会轻松,你不是喜欢照顾他吗?你去吧,去守着他。”
“是我不对,我怕你知道了生气,我没敢告诉你,你有什么不满就朝我来,不要去做傻事。”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你还在维护他。”邓琼自嘲笑笑,抬步就要往外走,“我受够了,我要他死,我今天就要他死!”
“你站住!邓琼,我没有维护他,我是不想你去送死,你不要这样极端,好不好?我是有些同情他,可仅此而已,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他,不在意他,我只怕你出事,你明不明白?”张莺抓住他的手臂,“我是做错了,你要生气要发火都好,可不必要去和他拼命的地步……”
“他已经什么都有了,有最尊贵的身份,众星捧月,锦衣玉食,所有我要拼尽全力才能拥有的东西,他毫不费力一生下来就有,他还要跟我抢,还要跟我争,难道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他们的吗!”他怒吼,“你还要同情他,他有什么好同情的?他短命那是他活该,他就是该死!”
张莺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震惊看着他,眼泪悬挂在眼睫上。
“他该死,马兰久该死,雷明焕该死,他们通通都该死,我恨不得一个个把他们全都掐死,这全天下的人都死光才好!”
“小琼……”她垂下眼,眼泪接连落在地上,哽咽道,“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好,你爹娘对你也不好,可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你在村塾里总是去得最早,回得最晚,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出淤泥而不染……”
“我没有出淤泥而不染。”邓琼甩开她的手,满脸泪痕,面目狰狞,“我早就被染得透透的了,我恨死他们了,我恨不得他们全都去死,要不是为了有一天能把他们全踩在脚底下,我早就死过无数次了,可我不甘心,凭什么!就是因为我病我瘦,我就要被他们羞辱,被他们耻笑,就要挨打,就要受气,我努力读书从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报复回去!”
张莺闭了闭眼,泣不成声:“你别这样说……”
“为什么不?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从前那些都是我装出来的,你不知道,我打了雷明焕,还险些杀了马兰久,我就把他按在池水里,逼着他喝下一口又一口的池水,我看着他狼狈求饶的样子,我心里痛快极了。”
“可你最后不是也没真的害他吗?”
“是,我怕你生气,我怕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你不要我了,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张莺慌忙抓住他的手:“我没有不要你啊,我没有不要你,我已经跟孟公子说了很多遍,请他不要来纠缠我,我没有想和他怎么样。”
“可你同情他,不是吗?要是没有我,你肯定会喜欢他的,对不对?就算是离开这里,你也会永远记得他,是不是?就算是有一天,国公府的人非要抢你去,你会恨他吗?还是会看在他病弱的份上原谅他?你给他抹药,你抱他,他再来纠缠你,你还会做出什么事?你就像是在用刀子刮我的心,你要把我凌迟处死,你怎么不干脆一刀捅死我算了。”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刀,往她手里塞,“你直接捅死我好不好?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不要了就捅死我。”
张莺吓坏了,连忙往后躲:“你别这样,别这样,你很快就要考试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你考完,我们就离开这里。”
“他要追着你不放呢?你看到他那副病恹恹的样子难道不会同情?你就喜欢那样病弱可怜的样子,是吧?”
“邓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没有,没有!你冷静一点儿好不好?我也不想他来纠缠我,可这不是在南县,这是京城,他家里有权有势,我们不能得罪他们,你冷静点儿,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不是不要我插手吗?你不是自己可以解决吗?有什么比我去死还好的解决办法吗?我死了,他再来装一下可怜,你再抱他几下,半推半就,皆大欢喜。”
“邓琼!”张莺怒喊一声,还没来得及骂,就看见他手中的那把刀插进了他的心口中,鲜红的血从他口中缓缓溢出,连城一条线,顺着他白皙的下颌往下淌,在他浅色的衣裳上晕染出一块块深浅不一的血红。
满腔怒火灰飞烟灭,只是愣神的一瞬,邓琼往后两步,轰然摔倒在地。
张莺眼前一白,慌忙跪地将他抱起:“你干什么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吃醋你生气,你跟我闹脾气,我会哄你,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他手还握在刀柄上,抬起通红的眼看着她:“对不起,娘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也觉得很累,我原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谁来说都是如此,或许我死了对你对我都是一件好事。”
“你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咋会是无关紧要的呢?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得这么高这么壮,你还没有回报我呢。”张莺哭着抚摸他的脸颊,“你不要犯傻了,好不好?”
“我原本想下辈子再报答娘子的,可我不想要有下辈子了,对不起,娘子,我让你失望了,我怕我继续活下去,还会做出让娘子更失望的事,不如现在就结束一切,至少在娘子心里,我还没有太可恶。”他弯了弯唇,突然将胸口的刀拔出。
皮肉绽开的声音在耳中盘绕,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张莺惊慌按住他的手:“你别拔别拔!”
刀子只拔出一半,浓稠的鲜血挂在刀身上,缓缓下坠。
“你别拔!你会死的!”张莺哭着喊,“王桩子!王桩子!快去请大夫来!快去!”
“娘子……”
张莺按住他的手,垂头恸哭:“别往外拔,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别往外拔……”
“娘子还要和他见面吗?”
“不了,我不会再见他了,他就算是死在我们家门口,我也不会再去见他了。”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娘子不许踏出家门半步,好不好?”
她哭得弯了腰,点着头应:“好,我答应你,答应你。”
邓琼闭了闭眼,眼泪缓缓滚落,最后道:“从此往后,除了我,娘子不许同情任何人怜悯任何人关心任何人,不要任何人夹在我们中间包括孩子,好不好?”
她点头:“好。”
邓琼长呼出一口气,握住刀柄的手缓缓松开,豆大的冷汗开始从额头不停渗出,渐渐失去意识,连近在咫尺的呼唤声也再听不见。
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倒在天井小院的排水沟里,很快,整个院子都飘满血腥味。
“笃笃笃!”院门被敲响。
“来了来了!”王桩子擦了把手,快速跑去开了门,“你是什么人?来寻谁?”
门外的丫鬟道:“我是孟国公府五少爷身旁的侍女,我们少爷高烧不退,求贵府的张娘子前去看望。”
“我们姑爷也出事了,你没闻见里面的血腥味儿
吗?我老大去不成!”王桩子方才什么都听见了,早记恨上什么五少爷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好气。
丫鬟早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往里看一眼,又见满地的血水,也没什么脾气了,只问:“是谁受伤了?是不是张娘子?”
“不是,是我们家姑爷,你别耽误我功夫了,我还要去里面帮忙呢!”王桩子将门紧紧一关,又匆匆回到里屋。
刚端进去的清水没用,放在一旁的凳上,他伸着脖子往里看一眼,小声问:“老大,咋样了?”
张莺抿了抿唇,低声道:“血暂时止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桩子松了口气,“老大,那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弄饭,你都要一天没吃了。”
张莺胡乱点了点头,紧紧盯着床上的动静,没多久,大夫洗了手,往昏睡的人嘴里塞了些药片,写了方子开了药交给她,又叮嘱几句,拎着药箱带着徒弟离开。
天已渐暗,王桩子看着桌上没动几口的饭菜,小声劝:“老大,你吃一些吧,照顾人也需要体力啊。”
张莺点点头,快速将一碗饭扒完,含糊不清道:“桩子,你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老大,那我先去歇,歇到半夜来换。”
“嗯。”她又是胡乱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又坐回炕边,握住邓琼的手。
后半夜,她累得厉害,趴在桌上睡着了,王桩子没有吵醒她,一早,日头从窗外晒进来,她恍然惊醒,赶忙去看炕上的人,王桩子才笑着道:“老大,你放心,姑爷他没啥事儿,也没发热,就是还没醒。”
“好,辛苦你将大夫请来后再去休息。”
“没事儿,我把早饭端来,立即就去请。”
“你吃过了吗?”
“吃了吃了,老大不用操心我。”
张莺应声,喝了些稀饭,坐在炕头,目光落在张苍白的脸上,一动不动。
日头慢慢升起,见那眼皮动了动,她紧忙唤:“邓琼,邓琼?”
炕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朝她看来。
她露出些笑:“你醒了?”
“娘子。”邓琼吃力朝她挪了挪,轻轻贴在她手边,闭着双眼轻声道,“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我梦见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娘子,我早就被冻死了,死前他们还在打我骂我。”
第83章 老大得了怪病了!
张莺心都要碎了:“没有,那都是梦,梦是假的,是反的,你还好好的呢,你要快点儿好起来好不好?等你考完,我们就离开这里。”
邓琼微微侧身,蜷缩成一圈,依偎在她身旁:“对不起,娘子,我答应过你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来让娘子妥协,我食言了,我还凶娘子,还口不择言伤害娘子,对不起。其实我没有想逼迫娘子,我以为我真的会死。”
“我知道我知道,你昨天流了好多血,大夫说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就没命了。”她又忍不住落泪,“你傻不傻?命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个世上除了娘子外,就没有人再在意我了,娘子要是不要我,我不如死了。对不起,娘子,我不该那么跟娘子说话,我知道错了。”邓琼也哭起来,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张莺赶忙抚抚他的后背:“别哭了,不能把伤口哭裂开了,昨天大夫好不容易才给你止住血。”
“好,我不哭了。”他吸吸鼻子,弯了弯唇。
张莺爬下炕,给他整理好被子,轻轻抹去他脸上的眼泪,也弯起唇:“饿不饿?桩子一早就煮好饭了,我去给你盛点儿来。”
“好。”他笑着,待那道背影走出门,他脸上的笑又冷下来,迟早有一天,他要把整个孟国公府都踩在脚下。
没一会儿,张莺又端着饭菜回来:“桩子弄的饭菜简单,你先喝点儿稀饭,等他回来,让他看着你,我去给你煮点儿汤。”
“这就挺好的,不用娘子那样辛苦。”他抬了抬手,轻轻抚摸她眼下的淡青,“娘子昨夜肯定守了我很久,都是我不好,总是让娘子为我操心。”
张莺笑笑,舀了稀饭送到他嘴边:“你知道就好,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昨天快把我吓坏了。”
他垂了垂眼:“娘子是说我说的那些话吗?”
“我是说,你那刀刺自己,整个刀子都捅进肉里了,要不是那刀子不算长,你就要把自己捅穿了。我知道你难过生气,可再咋样也不能拿自己的命撒气啊。”
“嗯。”
“还有,我也不是在意那个孟公子,我是怕他家里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就是两个从乡下来的,又没啥背景,他们要是真要找茬儿,我们躲都躲不掉。”
“娘子,我知道了,我好讨厌他们,娘子,你讨厌他们吗?”
“讨厌。”
邓琼故意问:“讨厌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张莺点点他的鼻尖:“又开始了,我都说了,我是怕他来找我们麻烦,你知不知道就你昨天做的那些事儿,人家想要你的命是轻轻松松的。”
“要是没有我,娘子会喜欢他吗?我现在冷静下来了,不要骗我。”
“不会。”
“娘子不是喜欢那种柔柔弱弱的?”
“谁跟你说的?我要是喜欢柔柔弱弱的,就不该给你吃饭,让你长得矮矮的瘦瘦的,我还天天操心你吃没吃好?”
邓琼伸手要抱她,手还没伸出去,先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着急骂:“你乱动啥?扯到伤口了吧?赶紧躺好。”
“娘子,我想抱你。”
“把最后两口吃完了再抱。”她胡乱将最后两勺稀饭塞到他嘴里,拿着帕子给他擦擦嘴,“你现在不能乱动,知道吗?”
“我知道了,娘子,你抱我,好吗?”
她放下碗勺,轻轻抱住他,语气不觉柔和下来:“咋了?”
邓琼也抱住她:“娘子,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知道错了,要是还有下回,你就休了我,再也别理我了。”
她鼻尖一酸,眼泪又掉出来:“你还知道你凶我了啊?你咋能那么说我那么想我?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还说什么郎情妾意,你太过分了。”
“对不起,我错了,娘子,你打我吧。”邓琼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
她只是在他脸上摸了摸:“你都快把自己捅死了,我还打你干啥?再说我也有错,我嫌麻烦怕你闹脾气没告诉你他来过,我要是早告诉你,你就是闹闹脾气而已,不会变成眼下这样。我也不该听信他的话,他说什么最后抱一下就不来纠缠了,我当真了,我太蠢了。”
邓琼轻轻抹去她的眼泪:“不是娘子的错,都是他的错。”
她靠在他没受伤的那半边胸膛上,轻声道:“我知道你怨恨他,可以后不要去拼命了好吗?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再闹起来对我们没有好处。”
“嗯,我记着了,娘子。”
“老大!”王桩子从外面跑回来,“老大?大夫来了!”
张莺立即起身:“让大夫给你看看,你好好配合,这都快考试了,可不能耽搁了。”
“老大。”王桩子带着大夫进门,又朝她道,“我刚才花了两文钱让人替咱们去姑爷读书的地方请假去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你快去休息吧,你也忙了半宿了。”
“我还好,不困,先不睡了,我一会儿再把大夫送回去,再顺便买点菜回来,姑爷弄成这样,不得买点儿好的补补?”王桩子说着,偷瞄邓琼一眼,小声朝张莺问,“他还生气吗?”
张莺摇摇头:“没。”
王桩子轻哼一声:“我就说,老大对他那么好,他再生气,老大就别理他了。”
张莺看他一眼,也小声:“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送走了大夫,张莺看着邓琼睡下,拿着药去厨房煮,待王桩子回来,和人算账。
“邓琼打人的
事儿你知不知道?”
“啊?啥打人?”王桩子一脸茫然。
张莺上下打量他两眼:“就是邓琼找雷明焕和马兰久麻烦的事,你真不知道?”
“马兰久?那会儿我天天在铺子里干活,哪儿有闲心去管姑爷的事儿啊?再说了,他干啥做啥,连老大都不说,会跟我说吗?”
“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没有证据就质问你。”
“我也不是怪老大的意思。”
张莺叹了口气:“那他平时欺负过你们吗?”
王桩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也说不上来,他就是那个脾气,要说真打真骂也没有过,动不动就喜欢说啥要掐死人的话,但也没真动过手。”
“那你咋不早跟我说?”张莺瞅他,“你们就这样瞒着我?”
“姑爷也没真动手不是?再说了,他挺听老大话的,我就想着没啥必要说这些。”
张莺又是叹息:“以后你要多盯着点儿,他要是再干啥坏事了,你要跟我说啊,要不然真会出事的,昨天吵得那么大声,你应该都听到了吧,他那么极端偏执,说不准还要去跟孟疏桐闹,不盯着他点儿,他迟早会出事。”
“我也觉得姑爷不该对老大发脾气,但姑爷有些话说的还是没错的,那个五少爷,他已经过得很好了,家里那么有钱,各种宠着他,可他还是不知足,还要来烦老大,我要是姑爷,我也想打死他。”
张莺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下:“让你帮忙多盯着点儿,你倒好,还要帮着犯事!”
他抿了抿唇,不服气道:“那先前咱们不也打了黄工头吗?咋就不能打那个五少爷了?”
“黄工头那是真跟我们动手了,我们打回去合情合理,就算是被官府抓了也能说是反击。可五少爷跟我们动手没?我们要是先动手,那咋说得过去?我也没跟马兰久动手啊,咋就好像是我袒护那个五少爷一样了?”
“噢,但他们这些有钱人就喜欢假模假样,他们是没动手,但他们有一千个一万个法子把我们的生活弄得鸡犬不宁。”
“可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动手,打架斗殴只在我们那个小山沟有用,到了这里来,人家都有背景有门路,不说别的,那天孟府出来了四五个小厮,真要打,你打得过吗?就算打得过那四五个,人家还有一屋子人呢。”张莺瞅他一眼,没好气道,“他本来就有点儿偏激,你再应和他,你们到时被抓起来,我可救不了你们。”
王桩子耷拉着脑袋:“噢,我知道了。”
张莺深吸一口气:“而且,人家这回都放过咱们了,一码归一码,从前那些就一笔勾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才对,哪儿有又去惹事的?咱们很快就要离开了,犯不着节外生枝,到时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好,老大,我会多盯着姑爷的,他要是有什么不对的,我第一个来跟老大说。”
“这样才对。”
“那他们要是再来该咋办?昨天孟府的人还来了,可那会儿姑爷的血都还没止住,我一个没忍住就把人怼了顿,然后轰走了,应该应该没啥事儿吧?”
张莺轻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放心吧,我都已经答应邓琼了,就算是那个五少爷死在我们家门口,我也不出去看他一眼。我想也应该这样,难不成要被他们拿捏一辈子?以后他们再来,你也要这么干,大不了就让他们来找我们麻烦,反正我是忍够了。”
王桩子重重点头:“嗯!我都听老大的,大不了就让他们来找我们麻烦!”
“好了,你去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再来帮忙,家里还有一堆活儿要干呢。”
张莺催着他去休息,自己在厨房将药熬好,煮好骨头汤,把邓琼叫醒,给他喂了一些,也趴在炕头睡着了。
邓琼的伤虽然没伤到要害,但也不轻,伤了后身体就不如从前了,总是犯困还怕冷,过年那几日外面热闹都没敢出去,幸好冬天最冷的时候很快就过去。
过完年,天一日日地暖和起来,他精神看着好多了,能走能跳了,看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就是胸膛上留了一个明显的疤痕,下雨时总会发痒。
“你看看。”张莺摸摸那块伤疤,没好气道,“原本摸着滑溜溜的,现在留了个疤。”
邓琼哼哼唧唧道:“娘子不喜欢我了?”
张莺瞥他一眼,给他整理好衣裳:“我是说你,以后不许干这种事了,这是最后一回,下回你再干这样的事,我可真不理你了。”
“娘子,我知道错了。”他倚靠在她肩上,握紧她的手,“我那天就知道错了,我跟你保证,不会有下回。”
张莺挣扎好几下,没能挣脱,只好由他握着,又道:“卫先生前两天还让书童来问你的情况,你是咋想的?要不要去念几天书?不念也行,反正没几天就要考试了。”
“去吧,大夫不是说我可以出门了吗?好久没念书了,都快要考试了,再不临时抱抱佛脚可真要考不上了。”
“也好,我明天送你去,刚好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买点布料。”
邓琼眼眸微动:“娘子不用送我,太早了,也不用做什么衣裳,这些日子娘子照顾我辛苦了,应该趁我读书好好在家休息休息。”
“我还好,就是前面那几天,怕你晚上发热,熬了几个夜,后面还好,你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我也跟着睡觉,没什么辛苦的。这天暖和了,不做两身新衣裳咋能行?”
“我的衣裳够穿了,不用做新的。”他看她还要开口,又道,“娘子,你答应过我的,没有我准许不出门的。”
张莺一愣,茫然眨眨眼:“我、我……”
她以为那就是气头上的话,再说有啥准许不准许的,不就是出门要提前说一声吗?这也没啥,但咋是这样呢?
邓琼双手握住她的手:“娘子,我下午就回来了,你要实在想去,等我下午回来了我们一块儿去,好不好?”
她抿了抿唇:“那我早上也得出去买菜啊,早上不买,中午就没有吃的。”
“让王桩子去买。”邓琼又抱住她,“娘子,那个孟疏桐不知道会不会又死皮赖脸地过来,娘子让我安心念书,好吗?”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邓琼捧起她的脸,看着她有些失去光彩的眼,在她脸上轻轻啄吻:“娘子,我不是不让你出门,你等我回家好吗?或者现在去也行,我也好久没出门了,我们一起去。”
“算了,今天都不早了,明天去吧,明天你回来了咱们吃完午饭了去。”
邓琼嘴角扬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知道娘子跟我一起待在家里待得闷了,等我考完,我天天和娘子一起去外面走,好不好?咱们到京城来后,还没有出去玩儿过呢。”
“嗯。”她环抱住他的腰,“好,自来京城后的确是没咋出去过,我还好些,尤其是你,整天都是念书,就等你考完了我们在一起出去吧。”
邓琼笑着点头:“娘子你真好。”
张莺心里的那点儿小疑虑消散,第二天只让王桩子去送人,自己在家等着,等王桩子回来,催他去买菜。
一连好几天,她就蹲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撑着脸抬着头看着天井。
“老大,你要不跟我一起买菜去吧?反正在家里也没啥事儿。”
“邓琼他说怕孟家公子又来,让我别一个人出门。”
“啊?这几天还好啊,我没碰到孟家的人。再说了,老大也不是一个人出门,不是还有我吗?我和老大一起去,真要遇到了,我肯定挡在老大跟前。”
张莺重重叹息:“不,你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必须要和他在一起时才能出门。”
王桩子挠挠头:“咋了?那他去遇到孟家的人,他就能打过啊?”
“哎呀,咋跟你说不明白呢?算了算了,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等他考完再说吧。”张莺垂头丧气起身,“我去收拾收拾屋子,等下午买了布料回来就有事做了。”
王桩子还是没弄懂,挠着头又出了门。
天暖和起来,门外巷子里渐渐有了人气儿,卖东西的,聊天的,孩子们,大人们,偶尔还传来几声狗吠。院子角落有小草从砖缝挤出来,春天要到了,她在天井下走来走去,想出去看看。
王桩子都要被她晃晕了:“老大,你在那儿犁半天地了。”
她瞅人一眼:“说啥呢?”
“我说你要是想出去就去呗,反正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出去逛逛,我不跟姑爷说就行了。”
“又在这儿出馊主意
,上回就是你,要不是说什么孟家少爷在外面快病死了,我也不能出去看,我不出去看也不能闹出后面的事儿,要是他又突然回来,那咋办?我是没力气哄了,你自己哄去。”
“我咋哄啊?那姑爷也不听我的啊?”王桩子撇撇嘴,“那老大你就等着吧,反正他没两天就考试了,考完就能出去了。”
张莺仰着头,又看着天:“是啊,也没两天了,我就是觉得春天好像更干燥了,有些喘不上气,这院子又小,更是喘不过气。”
“啊?老大不舒服吗?要不去看看大夫吧?”
“不用了,还是老毛病,应该就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找大夫也没用,我还是多去喝点儿水。”
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又回到小院里来回踱步。
是没几日就要考试了,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着人去考试,只是邓琼还是不同意她去送。
“你就让我去送你吧,你一去要去那么多天,我真的不放心。我和王桩子一起送你去,去完我就回家,哪儿也不去,什么人也不见,好不好?”
“娘子。”邓琼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的模样,“考试那天人多,万一孟家的人又来呢?娘子不要让我分心,好不好?”
她抿了抿唇,缓缓垂下眼:“嗯。”
“娘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对不起,都是我耽搁了娘子,要是没有我,娘子也不用千里迢迢来京城,我知道娘子身体不太舒服,也查不出来什么原因,等我考完,我们寻一个有河流的地方,搬去住一阵子,或许会好些。”
张莺沉默许久,垂着脑袋点了点:“好。”
“娘子手上是不是又起干皮了?”邓琼要卷起她的袖子看。
她轻轻推开,摇着头道:“不用,我在家闲得没事儿已经自己抹过膏子了。”
邓琼微微皱眉:“娘子?”
“嗯?”张莺疑惑抬眸。
邓琼抱住她:“我还以为娘子生气了,才故意不让我碰。”
她轻哼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没生气,也没故意躲开,真的已经抹过了。小琼,你早点睡吧,得养足精神。”
“那娘子答应我了,不去送我?”
“嗯,答应你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送的,要起那样早,路上人多又吵,娘子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娘子现在身体不舒服,要多休息才好。”
张莺低着眼,拉着他的手,小声道:“我知道你不放心孟家的人,所以才不让我一个人出门,那等我们离开京城了,我是不是就能像原来那样,出去做做生意什么的?你要是做个县丞县令,咱们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等我考上了,娘子就不用这样辛苦了,到时候有俸禄,娘子只管拿着花,不用操心钱的事,做生意太辛苦了,忙起来水都喝不上一口,娘子为了我已经吃了很多苦了,我要是考上了还让娘子劳累,那太不应该了。”
张莺抿抿唇:“我没有吃多少苦,也不是为了你吃苦,赚了银子我自己也过得更好了,也能孝敬我爹。”
“以后我来孝敬爹,等当了官,每年都要发粮食的,我们把每年发的粮食全让人给爹捎回去,好不好?”
“我……”她顿了顿,“等你考完我们再说。”
“也好,等考完还有很长时间呢,到时我们再慢慢说。”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考试前一日,她收拾好东西装上马车,只是送到门口,看着邓琼亲手把门关上。
一共考九天,中间回去过两回,邓琼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最后一场考完,他心里有了底,有把握能进殿试,满面春风要回去报喜,刚进门,王桩子就哭着跑来。
“你这个王八蛋,你看孟家的不顺眼你去找他麻烦啊,你逮着老大折腾什么!”
邓琼眉头一皱:“她怎么了?”
王桩子哭着喊:“老大得了怪病了!大夫来看过,说没得治了……”
第84章 我想回家
“让开!”邓琼将人一推,大步朝里跑,几乎是冲进里屋,瞧见躺在炕上的人。
王桩子哭着跟来:“老大昨天晚上忽然喘不过气,手上也长满了红色的疙瘩,我找了大夫来说,大夫说没见过,不知道咋回事,也不给她治。”
邓琼抱起炕上的人,轻声呼唤:“娘子,娘子。”
“都是你!你不让她出门,她每天在家里快闷坏了!老大对你那么好,你是咋对她的?你简直是坏透了!”
“烧水的壶呢?”
“你就是个白眼狼!我已经给……”
“我问你壶呢!”邓琼突然大吼一声。
王桩子愣住,这才瞧见他脸上的泪痕:“我、我……壶在外面……”
邓琼大步越过他,快速打了壶水来,架在炉子上烧着,转身就走。
他赶忙跟:“你去哪儿?老大都病成这样了。”
邓琼回眸看他一眼:“我去找大夫,你看好她,壶里的水没了就再加上。”
他吓得哆嗦一下,小声道:“那你、你赶紧回来啊,不然我饶不了你……”
邓琼早已跨出了房门,驾着马车着急往外奔。他虽然是看不上王桩子,却也知道王桩子对张莺忠心得很,王桩子肯定找过不止一个大夫,既然这些大夫都束手无策,那也不用再找了,他现在只有一条路能走。
他将马车停在孟国公府的门上,还不等守门的来喝退,便跳下马车去问:“你们家五少爷在不在家?”
守门的打量他一眼:“你找我们五少爷什么事儿?他不在家。”
他从袖中摸出些碎银子,塞到守门的手中:“我是卫先生的学生,找你们少爷有些急事,不知他去了何处?劳烦告知一二。”
守门的收了钱,又听他有点儿来头,和颜悦色许多:“这不是刚考完吗?我们少爷被人请出去吃酒了,应该是在醉仙居,那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楼,我们少爷要出门就只去那里。”
“多谢。”邓琼跳上马车,又往醉仙居的方向去。
醉仙居,京城最好的酒楼,一顿饭上百两银子就花出去了,是富家公子的去处,还没考试前他就听人说等考完要去醉仙居吃一顿。
他快速奔去,边往酒楼去边塞赏钱,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三楼的包厢外,让人帮忙进去传话。
孟疏桐听人传话时已经很是惊讶,出门看见他更是惊讶:“你有何事?”
邓琼垂着眼道:“我想求你帮忙请太医。”
孟疏桐眉头微皱,正要询问,包厢里又走出两个男子,朝邓琼挑眉打量:“请太医?你说请就请啊?总要看看你的诚意吧?”
“你们要什么诚意?”
“跪下来求我们孟五爷。”
邓琼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孟疏桐震惊一瞬,将那两人请走,弯身要扶他:“你起来说。”
“求孟公子帮忙请太医。”
“是不是她出事了?”
邓琼深吸一口气:“是。”
孟疏桐抿了抿唇:“好,你起来,我这就去让人请太医。你放心,我平时总是生病,和宫里的太医很是熟悉。”
邓琼没有说话,跟着他快步往外走。
他的确很有门路,派出的小厮很快就将太医带来,又将太医带上直奔天井小院。
王桩子开门,见是他来,立即将他挡住,只将邓琼和太医放过去,朝着他凶道:“你又来干啥?”
“你们姑爷请我来的。”孟疏桐不紧不慢道,“太医是我带来的,我想,我应该有权力进去看看吧?”
王桩子瞅他一眼:“你可以去堂屋坐,但别想进我老大的闺房!”
他抬步往前,进了堂屋,站在里屋门外。
邓琼正在焦急等候,看着太医的手从那脉搏上离开,才轻声问:“是什么病?能治好
吗?”
“像是风邪,先开一副药吃了试试。”
“好好,多谢您,多谢您。”
“先不必多谢,只是像风邪,可有些症状对不上,所以我不能完全确认,药能不能有作用也暂且未知。”
邓琼刚松开一些的眉头又皱起来:“会不会是遗传?就是父母的病继承给了孩子?”
太医边写方子边点头:“有可能,她祖上有谁得过一样的病吗?”
“她母亲得过重病,病发时也是喘不过气,一直没查出来原因。”
“那就有可能是了,你们可以去问问家里人看看是如何医治的,配合起来或许治愈的机会会更多一些。”太医正等着下话,可半晌没听见回答,便抬眼去看,“如何?”
王桩子在一旁回答:“我老大她娘早就去了。”
太医一愣,赶忙道:“也不用太过担心,先将这副药喝了再说。这个病我还没见过,说不定能治好,你们先把药给她喂了,过两天我再来看看。”
“多谢,多谢。”邓琼除了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医写下方子交给他,拎着药箱往外走:“你们照着这个药方子去抓药,顺路把我送到路口,我自己乘车回去就好。”
“没事儿没事儿,您跑这一趟,送您是应该,就是我不认路,您给我指着,我送您回去。”王桩子将人送出去。
孟疏桐看邓琼一眼,朝小厮道:“你去送林太医,让桩子去抓药,不要耽搁了。”
“不用,你回去吧,你的那些好友应该还在等你,我自己会去抓药,不劳你操心。”
“我帮你办了事,你就是这副态度吗?”
“那你要如何?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在这儿扯皮,不论如何,我不可能把她让给你,如果你要我的命,等她好了,我立即把我这条命奉上。”
孟疏桐看他一会儿,反问:“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不要就赶紧走,我还要照顾我娘子。”
“我只是想看看她,这样不行吗?”
“有什么好看的?”邓琼冷眼看去,“她病得很严重,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现在需要静养,你方才没听见吗?”
孟疏桐顿了顿:“好,那我等她好了再来探望她。”
邓琼瞅他一眼,快速将他送出门,大步回到里屋,往壶里添了些水,坐去炕边轻声唤:“娘子,娘子?”
紧闭的眼眸动了动。
邓琼握紧她的手,又唤:“娘子,你听得到吗?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我这回考得不错,肯定能进殿试,等名次出来,等调令下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眼皮下的眼瞳又动了动。
邓琼眼泪骤然而至,捧着她的手哽咽道:“娘子,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她像是经过挣扎,眼皮又安静下来。
邓琼瞬间慌了神,紧忙去探她的鼻息,她的脉搏,她的心跳。
还好还好,她的心还在跳动。
没多久,王桩子从外面回来,将药煮好,端了来,邓琼又开始唤,这一回,在晃晃的烛光下,炕上的人缓缓睁开眼。
邓琼不觉松了口气,笑着道:“娘子,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王桩子也凑过去看:“老大,你快把我们吓死了。”
“我……”张莺的嗓子干涩得厉害。
邓琼立即给她喂了几口水:“娘子,大夫来过了,给你开了药,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她点点头,被搀扶着往垫子上靠了靠,小口小口把药喝完。
“饿不饿?让桩子去拿些吃的来。”
“相公。”她握紧他的手,“你是不是已经考完了?”
邓琼点点头,轻声道:“是,考完了,考得还行,娘子可以等着出结果了。”
张莺缓缓摇头:“你考完了我就放心了,你在这儿等结果吧,我想回家,让桩子送我回家,好不好?”
邓琼愣住:“回家?”
“嗯,我想回长东,让王桩子送我回去,好不好?”
“娘子,你生病了,你需要好好休息,等你的病好了,我再陪你回去,好不好?娘子,你先吃些东西,我炖了汤,按照你的法子炖的,娘子尝尝好不好喝。”
张莺看着他:“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回去?”
他将汤勺送到她嘴边:“怎么会呢?等娘子身体好些了,我就陪娘子回去。”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回去?”张莺看着他,眼眸红了一圈,“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去,是不是?为啥?你为啥要这样?”
他放下药碗,轻轻抱着她:“我没有不让你回去,等你好些好吗?大夫说你病得有些严重,要病好了才能去。”
“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去,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去,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哭得激动起来,忽然喘不上气,满脸通红,几欲昏厥。
邓琼吓得慌忙给她顺气:“娘子娘子,我送你回去送你回去,你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等大夫后天来看过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别哭了,别哭了。”
好一会儿,她喘过气了,眼泪还在往下掉,哑声重复:“你骗我,你要把我关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没有骗你,我请了太医来,先让太医给你看看好吗?回了长东没有这样好的大夫了,再等几天让太医给你看看,好不好?”
王桩子拧着眉头附和:“是啊是啊,姑爷真请了太医来,等太医给老大看好后,我送老大回去。”
张莺犹豫一瞬,点了头。
邓琼松了口气:“娘子先吃饭好不好?”
“我自己吃。”张莺要挣脱他,“你松开我,我自己能吃饭。”
他怕她一会儿又哭得喘不上气,只好松开:“好好,你别动别动,我扶你坐好,你慢慢吃,不着急。”
张莺靠坐在炕头,接过碗,慢慢喝着汤。
邓琼看着她,轻声道:“娘子,我没有要将你关起来,我只是怕外面有危险,娘子不要害怕,等娘子病好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娘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垂着眼,低声道:“我想回家,让王桩子送我就好,你留在这里等结果。”
“娘子不要我了吗?”
“你要在这里等结果,你不是说你能进殿试吗?你得留在这儿继续考试。”
“那娘子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考完了,我和娘子一起回去,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张莺没说话。
邓琼试探问:“娘子不想和我一块儿回去吗?那我就不去了。娘子要回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我考完有了调令,娘子再来寻我?”
“我想在家多住一段时日。”
“多久?”
张莺又不说话。
邓琼缓缓点了点头:“娘子生我的气了,真的不要我了,对不对?”
张莺小口喝着汤,没有回答。
“那娘子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改正,好不好?”邓琼将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臂上,“娘子,是不是这段时日我不让你出门,你生气了?我已经考完了,娘子想去哪儿?我陪娘子
去好不好?”
她低声道:“我想回家。”
邓琼抿了抿唇:“明天吗?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太医再来看看就送娘子回去。”
“嗯,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了。”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张莺又不说话了。
邓琼咬了咬牙,没敢发脾气,只是笑着道:“好,让王桩子送你回去,等我考完了就回去寻你。”
“好。”
“娘子,要不要再给你盛点儿汤?”
“不用,我吃好了。”
“王桩子,把碗筷收了。”邓琼喊一声,拿了药膏来,“娘子,我给你抹药,你身上长了很多红疙瘩。”
张莺立即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抹,你去对面屋子睡吧,我想自己睡。”
三月初的天,一桶冰水从邓琼头上倒下去,一路凉到了脚底,他顿了顿,仍旧笑着:“好,那娘子自己睡,我时不时过来给壶里添些水,好不好?”
“嗯。”张莺垂着眼,始终没和他对视。
他缓缓退出门,找到王桩子,低声斥责:“她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有谁来过?”
王桩子瞅他:“谁能来?”
“孟疏桐。”
“你动动脑子行不行?他要是来过,能不知道老大生病?能不给老大请太医?还用等到这个时候?”
邓琼眉心紧拧:“那她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总要有个原因吧?”
“那你得问问你自己都做了啥,老大想出门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直觉得家里闷得慌,一直想出去,可你不许,她又怕偷偷出去惹你生气,只能待在家里,你现在问我老大咋了,你咋不问问自己?”
邓琼咬了咬牙:“我方才不是跟她保证了吗?会让她出去的。”
“那我咋知道?要不就是你把自己的信用耗光了,反正肯定不是老大的错。我不管你,等太医再来给老大看看,我就带她回长东。”
“你带她?你什么身份?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王桩子踮着脚跟他刚起来:“我没啥身份,但老大说了要我送!”
邓琼斜眼看去:“记住你的身份,你就是个赶马车的。”
王桩子一下子被点炸了:“是是是,我就是个赶车,那又咋了?你从前不也就是个农户的出身?你现在读书读出来了,了不得了,我们这些人入不了你的法眼了,那你还管老大干啥?你赶紧去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才能配得上你现在高贵的身份!”
“你这些话跟我说说看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你敢去她面前挑拨,我把你舌头拔了。”邓琼冷斜他一眼,转身就走。
王桩子朝着他的背影骂:“呸!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这个赶车的都比你强!”
邓琼又进了堂屋,往里屋的门缝看一眼,见人还没睡,便真抬步进了对面的屋子里,没待多久,他又起来,又往里屋门缝里看。
来来回回几趟,张莺终于睡了,他悄声进门,往壶里添了些水,坐在炕头轻轻卷起她的袖子,给没抹到药膏的地方轻轻补上。
王桩子看一眼,见他是在给人抹药,没多说什么,蹲在外面守着。他怕张莺半夜又喘不上气。
夜半,张莺果然又喊起来,她喘不上气,自救喊过两声就只剩粗重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堵塞凝滞,听得让人心揪。
王桩子推开门时,邓琼正抱着张莺给她顺气。
“去给壶里再添些水。”
“好。”王桩子看张莺佝偻着趴在他手臂上,忍不住多问,“这样能行吗?”
邓琼也不搭理,只是轻抚怀里人的后背,不停给她顺气,待王桩子离开,又轻声承诺:“娘子很想出门是吗?娘子想去哪儿?明天就让王桩子送娘子去,好不好?但不能走远了,娘子的病还没好,等再好些了,我就让王桩子送娘子回长东。”
她呼吸慢慢平复,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没有回应。
“娘子,你要喝些水吗?”
她点点头。
邓琼给她端来水,慢慢喂给她,又道:“娘子,对不起,我不能睡去对面的屋子,你总是喘不上气,我怕你出事,让我在这儿陪你,好吗?”
她没说话。
“娘子明天想去哪儿?让王桩子送娘子,我就不去了,我想在家歇一会儿,好不好?”
“我想去踏青。”
“好,那娘子要早些回来,好不好?娘子还生病呢,在外面待久了我会担心的。”
“好。”她往下躺了躺,靠在他的臂弯里,轻声道,“我困了,相公,我们睡觉吧。”
邓琼松了好大一口气,轻轻抱住她:“好,娘子睡吧。”
第二天张莺面色看着好了很多,只是脖子上手上的红疙瘩没有消下去,邓琼给她抹了药,又给她围上一条纱巾做遮挡,亲自送她出门。
“路上放心些,中午记得回来吃饭喝药,别耽搁了。”
她点点头,跨上马车。
邓琼往巷子送了几步,看着马车缓缓离去,握紧拳头没有跟上去。
才这么一会儿,他就开始想她了,他想追上去,想跟她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儿,想无时无刻看着她,可他不能。
这大概是一场测试,要是他真追上去,张莺或许真的要把他扔在京城里了,所以,即便他发了疯一样地想追过去、想偷偷跟上,也不能去,万一被发现,他承受不了那个后果。
他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地看着日头,计算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直到快午时才开始煮饭,可煮饭煮得也不踏实,时不时就要往外看一眼,直至院门被敲响,拉开门看到人的那一瞬,所有的焦躁不安都被抚平了。
他没有过去抱住她,只是站在原地,笑着道:“饭很快就好,娘子先去洗洗手。”
张莺看他一眼,抱着桃花枝进门。
他匆匆进了厨房,将饭菜盛好,碗筷摆好,等着他们来吃饭,又问:“外面好玩吗?娘子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还好。”张莺回答一句,就端着碗开始吃饭。
王桩子倒是喋喋不休:“天好,又都考完了,外面人可多可热闹了,花也都开了,特别漂亮。老大路上嗓子有些难受,但到了草地上就好多了。”
“那就好。”邓琼给张莺碗里添了菜,轻声又问,“娘子明天还想去吗?让桩子送你去吧。”
王桩子开口:“明天太医不是说要来吗?老大,你要想去,咱们后天去吧。”
张莺看邓琼一眼,点了头:“好。”
吃罢饭,王桩子主动收了碗筷:“我来洗,老大和姑爷去歇着吧,看看老大身上的药膏要不要重新抹。”
邓琼跟在张莺身后进门,看了看她胳膊上的红疙瘩,将她脖子上的纱巾解开:“大夫说了,药一天抹一回,晚上洗漱完再抹吧。”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忽然抱住他。
他一愣,热泪盘旋在眼中,没有落下,亦未再讨好卖乖,只是轻轻抱住她:“娘子,咋了?”
“我想回家待一段时日,等你考完有了调令我就去寻你,行吗?”
“好,好。”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娘子想做什么都可以。”
“太医是不是明天就来?我明天看完就和王桩子走,行吗?”
他闭了闭眼,点头:“好。”
第85章 她要是死了,我还考什么……
张莺抱紧他的腰身:“小琼,我很难受,总喘不上气,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娘子不会死的,明天太医就会过来,那是宫里的太医,他的医术很高明,一定会治好娘子的病。”
“嗯,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好。”他将人打横抱起,放去炕上,“娘子,你睡吧,我守着你,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我随时都能发现。”
张莺点点头,安心闭上眼。
邓琼坐在一旁守着,看着她的皮肤开始泛红,连一片片的疙瘩。
“娘子,娘子。”邓琼着急唤。
炕上的人眼睛还没睁开,手就要往脖子上挠,邓琼一个没留神,那泛红的脖颈多了几条血印子,他赶忙握住她的手。
“娘子,不能挠了。”
“好痒。”张莺挣扎中醒来,佝偻着脖子朝被困住的手去,“好痒,你让我挠挠,好不好?我快要难受死了。”
邓琼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紧将她按住:“娘子,不能挠,你已经把自己的脖子挠出血了。”
“可是我好痒,我好难受。”她身上的红疙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从脖颈上几乎要蹿到脸上,整个耳朵后面红了一片。
“王桩子!王桩子!”邓琼大喊几声,“快拎些冷水来!”
王桩子端着冷水进门,看见她身上连成一片的红疙瘩也吓坏了:“咋这么严重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站住!”邓琼将他喊住,“把帕子放进冷水里浸湿拿来。”
他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照做,还把冷帕子交到他手上:“老大都这样了,你还不请大夫,你在想啥呢?”
“不要挠,用冷水敷敷就没那么痒了,听话。”邓琼先哄人几句,才朝王桩子淡淡道,“你先前不是没请过大夫,有用吗?”
王桩子撇了撇嘴,垂下脑袋。
“多拿几个帕子,换着浸湿。”邓琼吩咐一句,继续哄怀里的人,“娘子,这样是不是就没有那么痒了?”
张莺满脸的眼泪,哭着道:“还是痒。”
邓琼皱着眉朝家中打量一圈,看向王桩子:“你们今天去哪儿了?碰了什么?吃了什么?快想!”
王桩子急得只挠头:“就是去了河岸边踏青,也没去啥地方啊,东西更是没有吃,早上是吃过饭才走的。”
邓琼也着急得在四周看,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堂屋桌上的那束桃花枝上,他紧忙喊:“快!快把那束桃花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哦哦!”王桩子不明所以,抱起树枝就往院门外扔,扔得远远的。
邓琼又喊:“扔完就赶紧多拎些温水来!”
王桩子匆匆又往厨房去,提了一大桶水进门:“这些够不够?”
“够了,将门关上,我不喊你别进来。”
“你要干啥!”
邓琼瞥他一眼:“我洗漱你也要管?”
“哦。”王桩子耷拉着眼皮往外走。
“把门关上。”邓琼看着门合上,轻声朝怀里的人道,“肯定是桃花的问题,娘子洗洗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肯定就不痒了,我先松开娘子,娘子忍忍,尽量不要挠,好不好?”
张莺这会儿清醒些了,眼泪还在,双手紧紧攥着,硬生生抵在炕上。
邓琼用胰子洗了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褪去她的衣裳,将她抱去放在榻上,拿着湿帕子给她擦拭:“来。”
她身上几乎是爬满了红色的疙瘩,大小不一,有的单独长着,有的连成一片,瞧着很是吓人。
“痒。”她哽咽道。
“用冷帕子敷着会不会好一些?”邓琼用帕子敷在她胸口上方的疙瘩上,“洗完了抹些药或许会好些,不要挠,挠破了会更严重。”
她抿着唇道:“我知道,可好痒。”
邓琼快速给她擦洗完,拿着药膏轻轻给她敷上:“娘子,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好一点儿了,但还是痒。”
“我去把褥子被子换下来,让王桩子进来扫干净屋子,把那些花粉都扫出去,慢慢就好了。”邓琼抱着她回到炕上,只给她穿了身干净的寝衣,拽来厚毯子给她遮上,便喊来王桩子。
王桩子应着到了门前,刚要推门,又被他喊住。
“你换身衣裳把手洗干净,打扫完堂屋再进来。”
王桩子只能照做,再进里屋时,张莺已经靠在邓琼怀里睡着了。
邓琼给他一眼,示意他小声些。
他连连点头,拿着抹布仔仔细细将屋里的每样家具都擦过两遍,悄声退出门。
黄昏时分张莺醒过一回,吃了些东西,邓琼又把她哄睡着,这才有机会起身活动活动。
他的手被压了一下午,又酸又麻,他边活动着边低声道:“你明天一早就去寻太医,你上回送人回去,应该知道人家坐在哪儿吧?”
“知道个大概的方向,具体的位置我到时候可以一个个问过去。”
“不要空手去,买些东西,我给你拿钱。”
“好,我记下了。”
邓琼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不知道她晚上会不会又难受,你早些去睡,晚上说不定还要起来忙。”
王桩子看他一眼,小声嘀咕:“算我说错了,你还不算忘恩负义。”
邓琼懒得理会,回到里屋,继续守着熟睡的人。
她睡着了,身上的红疙瘩稍稍消了一些,看着没那样严重了,邓琼在她身旁躺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也睡下。
一觉睡到快天亮时,他忽然感觉怀里有动静,睁眼一看,是张莺身上的疙瘩又起来了,她正在扭动着搔痒。
邓琼紧忙握住她的手:“娘子,别挠,越挠越痒,你等一会儿,我去拿冷帕子给你敷一敷,再给你抹上药膏,昨天抹了药膏不是就不痒了吗?”
她忍着不抓挠,可浑身像蚁爬一样痒,一片一片的,痒得几乎发疼。
邓琼拿着帕子给她敷上,又挖出药膏给她抹上,可还是痒,她痒得趴在他怀里哭。
“好痒,我好难受,你让我挠挠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邓琼将她紧紧搂着,“我知道难受,不能挠,会越挠越严重的,王桩子已经去请太医了,我们再忍忍好吗?”
她伏在他肩头哭得停不下来,忽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呼吸也开始发紧,鼻子嗓子像是糊住了,一口气也吸不进去。
邓琼又要抓住她的手,又要给她顺气,一手忙脚乱连哭得空隙都没有。
“娘子,不哭了好不好?不哭了,这样会喘不上气的,我知道你难受,我们说说话好不好?我们说点儿有趣的事,你转移转移注意,娘子?”邓琼哄着,忽然,怀里的人不动了,他赶忙将她扶起来,慌忙拍拍她的脸,“娘子!娘子!”
她轻咳两声,眼皮又睁开,眼泪又流出来,顺着颧骨淌在脖颈的红疙瘩上,她哭累了,没力气哭喊了,靠在他怀里小声啜泣。
邓琼握住她的手,红着眼看着她:“娘子不是想去做生意吗?等我们离开这里了,娘子就还去做生意好不好?等我有钱了,我也买下一整条街的铺子,全让娘子去做生意,好不好?”
她嘴角动了动,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你不是要把我关起来吗?”
“我没有。”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邓琼握紧她的手,“我只是想娘子多陪陪我。”
“你就要做官了,不像从前那样要依靠着我了,所以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你要把我关在我家里,我也没有办法抵抗,你恨那么多人,也恨我是不是?”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娘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爱你,我看见你生病我快要心痛死了,我恨不得你身上的这些疹子长在我的身上,你怎么会说我恨你?”邓琼将她的手背贴在脸上,“张莺,我爱你。”
她低声抽泣:“你会用你的爱恐吓我、控制我,我想出门去走走,我不敢,我怕你生气,怕你又用刀子捅自己。”
“是我让娘子伤心了,娘子才生病的,是不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不会再这样了,我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做筹码,娘子不要伤心了,好不好?”邓琼将她往怀里又搂了搂,“等娘子好起来,娘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拦娘子了,好不好?”
“你知道我爱你,所以总是肆无忌惮。”
“是,我错了。”
她闭了闭眼,忽然又道:“好痒。”
邓琼将她的手往脸上放:“我们来说话,娘子还有什么不满的,直接说出来,直接骂我。”
“我……”她闭着眼摇头,“我不能再和你待在一块儿了,我太喜欢你了,你下一回犯了错再跟我讨好道歉,我还是会忍不住原谅你,将来有一天,你又想把我关起来,又要用自己的命威胁我,我还是会舍不得你死,还是会妥协,可我不想被关着。”
她呼吸有些困难,一段话说了很久很久,在这样久的时间里,邓琼的心已经碎了无数次,碎得不能再碎了。
“娘子,我会改的,娘子昨天说要出去,我是不是让娘子出去了?娘子你给我一点儿时间好不好?我会改的。”
“嗯,你昨天没有拦我。”
“嗯,娘子再相信我一回好不好?我会改的。”邓琼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上,“你知道我有多爱你,这里每时每刻都是在为娘子跳动的。”
她弯了弯唇:“骗人。”
“不是骗人,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我已经没那么恨他们了,有了娘子,我只想天天都和娘子在一起,已经没有什么空闲去恨他们了,娘子要是不喜欢我天天黏着娘子,我会改的。”
“没,我也喜欢和你黏在一起,我只是不喜欢你想要操控我,把我变成你的木偶。”张莺闭上眼,头往他怀里又放了放,“好痒。”
他没有应答,接着前一句说:“我没想把娘子变
成木偶,我只是想娘子能只爱我一个人。”
“我说了好多回了,我真的只爱你。”
“嗯,我知道,娘子想听听我在私塾念书的事吗?我从来没有跟娘子讲过这些。”
“对,你从来没有讲过,我从前以为你就是腼腆,所以没有交朋友,现在才知道,你不喜欢他们。”
“我也不是天生就不喜欢他们,我只是经历了一些事,不喜欢交朋友而已,也或许我这辈子命里就是没有朋友,无论是在哪儿,在村里在城里,我去念书就只是念书而已,我敢说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刻苦都认真,所以也额外受到夫子喜欢。”
张莺眼眸仍旧合着,但嘴角弯起:“我先前说觉得你出淤泥而不染是真的,那会儿我虽然不知道你家里人也对你不好,但我知道你和村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别人都是晚晚地来,早早地走,借着读书的名头躲家里的活儿,可你没有,你特别认真,说要念书每时每刻都在念书,从来不偷懒。勤能补拙,我那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考上,但我觉得一个这样认真的人即使在念书上没有天分,做别的事也不会差。”
“因为我知道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我那时候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我不念书,他们更不会管我,把我活活饿死也是有可能的,我只能念书。”
张莺抓紧他的手:“我知道,你虽然总是掉眼泪,但你是个很坚强很要强的人。我不喜欢柔柔弱弱自怨自艾的人,我是有点儿同情孟家的少爷,因为我看到他就想起你,想起我的小琼从前也是这么骨瘦如柴的,可我不喜欢他,你那时候虽然瘦弱,可你有朝气,他没有。”
“嗯。”他悄声落泪。
张莺双眼闭着,没有看见,继续道:“那天我送他回去,我跟他说,他是温室的娇花,我们两个是迎风的野草,其实不仅他是,雷明焕也是,马兰久也是,我不喜欢那样的……”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慢慢昏睡过去。
“娘子?”邓琼轻轻唤了声,探了探她的气息,才发觉她额头已经有些发烫。
他往外看了眼,没瞧见王桩子要回来的迹象,犹豫一瞬,他给张莺裹上毯子,抱着她往外去,刚出堂屋的门,院门被推开了,王桩子带着太医回来。
“姑爷,你要抱老大去哪儿?”
“她发热了,我不知道她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迷了,还请太医快来看看。”他抱着人转身快步又回到里屋。
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跟进来,仔细摸了摸张莺的脉搏,从药箱里翻出银针,默默施针。
邓琼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屏着气在一旁焦急地等着。
太医的银针扎下去,昏迷的人猛然睁开眼,又缓缓闭上,太医紧忙喊:“快,我药箱里带了一包药,快去煮来。”
“哦哦!”王桩子傻应两声,快速拿起药包,拔腿就往外跑。
邓琼低声问:“太医,她怎么样了?”
太医没有回答,继续施针,施完针又往人嘴里灌药,药下去,那些红疙瘩没有消失,但张莺的体温慢慢降下来了。
邓琼摸摸她的额头,低声道:“她摸着没那么烫了。”
太医点头,松了口气:“是,不发热了就好,另一副药煮上了吗?煮好了给她喂下,要是今晚能安稳度过,那她就没事了,我们再慢慢治。”
“多谢,多谢。”邓琼紧紧握住张莺的手,低声道。
王桩子也是连连道谢,道谢完,他匆匆跑出去,将煮好的药端来,吹了吹,递给邓琼。
“娘子。”邓琼低唤一声,轻轻将人扶起一些,用小勺往她口中喂药。
这副药下去,人虽然还没醒,但身上的红疙瘩好了不少,看着没那么红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太医要走,王桩子笑着送他出门,邓琼也往外送了两步,放心不下炕上的人,又快步回去。
张莺还睡着,他盯着她看,忽然,她脖子上的疹子又开始蔓延。
邓琼一惊,急忙呼唤几声,但人没有半点儿反应,她的额头又烫起来,烫得比先前还厉害。
他来不及思考,拔腿就往外跑,循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路往前狂奔,穿过狭长吵闹的巷子,跑在喧闹的大街上,他追上马车,声嘶力竭地喊:“王桩子!王桩子!”
王桩子一愣,拉住马车,回头去看:“姑爷,咋了?”
邓琼喘着大气跑上去:“快!快调转马车!张莺她又开始发热了。”
王桩子一怔,太医也是一怔:“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她脖子上的疹子刚刚又起来了,额头也烫得厉害,请您回去再看看。”邓琼快速道。
太医醒过神来,连忙道:“好好,快调转马车。”
王桩子也醒神,立即调转车头,载上邓琼一起往回去。
邓琼焦急万分,太医很是焦急,路上反复询问了好几遍细节,提着药箱冲进屋里,又是号脉又是施针。
半盏茶后,太医收了那些银针,缓缓摇了摇头。
邓琼看着他,双目通红:“还有别的办法吗?凶险一些的也可以,只要能把她救回来。”
“我给你说实话,我愿意来给你夫人看病,不仅是因为孟国公家的五少爷,也是因为你夫人的病很罕见,那天回去后我就跟好友们一起研究过,已经把能用的法子都用过了,可以说是黔驴技穷了。你们还是提前做好打算吧。”太医长长叹息一声,拎上药箱,抬步往外去,只道,“不用送了。”
王桩子抹着眼泪,已经六神无主了:“姑爷,咋办啊?”
邓琼沉默一瞬,转身收拾衣物,低声道:“我要带她回长东,你现在立即去外面寻一个可以给我赶车的车夫。”
王桩子微愣:“老大说让我送她回去的。”
邓琼看他一眼,淡淡道:“快去。”
他顿了顿,小声问:“那你的考试咋办?不是还有考试吗?”
“考试?”邓琼喃喃一声,突然将桌上的东西全掀翻,怒吼道,“她要是死了,我还考什么!”
王桩子吓得一抖,颤颤巍巍道:“老大她娘不是也生病,也在长东活了那么多年,兴许咱们长东的大夫比宫里的大夫好呢?”
邓琼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我知道了,你去请车夫,再买些干粮回来。”
王桩子望他两眼,快步往外去。
他跨过掀翻的东西,大步走到书桌前,铺陈纸笔,开始书写。
“臣襄州生员邓琼谨奏:为泣血陈情乞恩缺试事。
伏惟陛下圣德昭昭,化育万方。臣本蓬门贱质,弱不胜衣,家贫如洗,父兄见背。幼时沉疴缠身,无汤药可医,唯以半碗符水镇之;无新裳蔽体,唯拾兄长敝衣补缀御寒;无良笔习文,唯借半截秃锋蘸水描砖。如是寒暑十余载,形销骨立,几类枯骸。
及至婚聘之龄,幸遇荆妻张氏。彼不嫌臣家徒四壁,不弃臣病骨支离,委身下嫁,躬操杵臼,昼则劬劳于野,夜则挑灯伴读。尝于成婚翌年,臣染恶疾濒死,妻冒大雪负臣求医,更衣奉药,昼夜不休,不曾有怨。臣每抚残躯,未尝不锥心泣血:此身实乃荆妻以命易之也。
今岁惊闻太医断言,荆妻痼疾已入膏肓,药石无医。臣捧药碗于榻前,见其行销神黯,恍如当年垂死之臣。忆往昔风雪负行,宵昼针黹,臣肝肠寸断,几欲相随于九泉。然念及陛下开科取士之恩,高堂倚门之盼,强抑悲怀,苟延残喘。
今荆妻气若游丝,唯存一念:愿归故里,一睹慈颜,永诀膝下。若阻此永诀之情,是断人伦骨血之亲也,何异于剜其心肺。殿试煌煌,固臣毕生所愿;结发恩情,实乃立命之基。泣血权衡,终择扶病妻南归。负圣恩于九重,犯天威于阙下,万死之罪,百身莫赎。
谨以残命伏阙待罪,涕血和墨,战栗惶惶。臣琼昧死再拜谨奏。”
奏文一式三份装在信封里,王桩子收好,将他们送到门外,看着马车缓缓远去。
第86章 我才不给你说话
第二天晌午,天井小院的门被敲响,王桩子还以为是邓琼他们又回来了,一开门,瞧见了孟疏桐。
“咋是你?你来干啥?”
“我听太医说张姑娘的病很严重,我来看看她。”
“你来晚了,老大他们昨天就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回老家。老大病得很厉害,太医已经不给治了,她先前就一直想回去,姑爷带她回老家了。”
孟疏桐皱了皱眉:“邓琼他不是刚考完吗?要等着殿试吧?他不考了吗?他要是考上了却不去会被定罪的。”
王桩子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老大要是真死了,姑爷也得跟着去,哪儿还顾不顾得上什么定罪。”
孟疏桐怔愣许久,转身要走:“我去追他们。”
“你去干啥?”王桩子拦住他,“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吗?你家里人要是知道你为了我老大一个人跑出城,还不得找她麻烦?她病得都那样严重了,你就放过她不行吗?”
他沉默很久,从腰间取下一个牌子递出去:“麻烦你把这个寄给他们,这是我们府上的信物,拿着这个兴许能有些作用。”
王桩子瞟一眼,还是收下:“好,多谢五少爷。”
“嗯,要是他们来信了,请你务必告知我。”
“好。”
王桩子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信,他也在焦急地等待。
马车早已驶出京城地界,正在往南方去,一整夜,邓琼拿着冷帕子给张莺降了一夜的温,她体温降了许多,但身上的红疹子还没消,气息很微弱。
邓琼的手一直放在她的心口上,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他太困了,靠在车厢上昏睡,有时睡得沉了,突然感觉不到心跳声,又立即惊醒,慌乱找到她的心跳,才长舒出一口气,又昏昏睡去。
“小琼……”
他又恍然惊醒:“娘子,娘子?你在喊我吗?”
张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一些:“小琼。”
“嗯,我在。”邓琼握住她的手放在脸上,“我在,娘子,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你不是要回家吗?很快就能回去了。”
她眼瞳动了动,只看见晃动的车窗。
“娘子是不是怪我?娘子想让王桩子送的,可娘子生病了,得有人照顾,王桩子不方便,只能我陪娘子回去。”邓琼看着她,轻声道,“娘子想和我分开一段时日是不是?等娘子病好了我就走。”
她闭了闭眼,像是又睡过去了,只是手还抓着他的手。
“娘子?”他低声唤。
“小琼,我是不是要死了?”张莺有气无力道。
邓琼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弯着唇道:“没、不会,娘子不会死的。”
张莺缓缓摇头:“不,我感觉到了,我要死了。我记不太清了,我娘那时候也总是生病,好像也是喘不上气,现在,我跟我娘一样,我也要死了。”
“没有的事,娘子不要乱想,娘子不会死的。”邓琼握紧她的手,“娘子不是还要回家吗?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娘子一定要撑住,好吗?”
她半睁的眼又合上:“我好累。”
“我知道,我知道。娘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娘子肯定是没吃东西才累。”邓琼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点心,掰开一点儿,塞到她口中,“还是温的,甜不甜?”
她轻咳两声。
邓琼快速解下水壶,往她口中又喂水:“慢些,娘子睡了好几天了,小心呛到。娘子是不是饿坏了?我们让车夫寻一个有人家的地方停下,弄点儿好吃的,好不好?”
她吃了一些,推推他的手:“到哪儿了?”
“已经到魏州境内了。”邓琼收起水壶点心,将她往上抱了抱,脸轻轻贴着她的脸,“娘子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吗?暂时不能看,我怀疑是那些花草让娘子生病的,现在这个时节外面的花草茂盛,娘子好不容易才好些。”
她点点头:“嗯,头晕。”
“我给娘子按按。”邓琼将她的脑袋往肩上按了按,指腹轻轻在她头上按压,“这样会不会好些?”
“嗯。”她轻轻闭上眼。
“娘子想吃些什么?一会儿我们去吃。”
“我也不知道。”
邓琼弯了弯唇:“等娘子好一些,我们可以去街上逛逛,来的时候太着急了,都没怎么在外面逛过。”
“不按了。”张莺将手轻轻放在他胸膛上,轻声道,“相公,我舍不得你。”
“嗯?”他摸摸她的脸。
“我想到我要死了,我舍不得你。”
“又说这个做什么?娘子好好儿的呢,不会死。娘子没那么烫了,我们晚上再喝些药,会好起来的。”
张莺抿了抿唇:“我想你,你为啥总是要闹脾气?我们好好过,不好吗?”
邓琼闭了闭眼,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呼出一口热气:“好,我不闹脾气了,我们好好过。”
“你是不是想我们变成你爹你娘,你二哥二嫂那样?”
“我不想,我想和娘子好好的。”
她抱住他的肩,小声哽咽:“相公,我爱你,我爱你。”
邓琼再忍不住,泪水决堤:“我也爱你,娘子,我也爱你,我的心快要疼死了,你快好起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跟你闹脾气了,我再也不乱吃醋了,你快好起来。”
“我痒,我身上的疙瘩好痒,我好难受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陪娘子说话好不好?我们说话,不想它,不想就不痒了。”
“我想挠,我好想挠它。”
邓琼赶紧抓住她的手:“不能挠不能挠,娘子忍一忍,忍忍,我们说话,娘子还记得我们刚成亲的时候吗?”
她哭着道:“我记得。”
“我们刚成亲的时候,我们去给娘上坟,我们起了争执,娘子说爹很爱很爱娘,我那时候其实并不理解,我想挣钱多不容易,怎么会有人愿意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去救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嗯,因为我知道,若是我要死了,我爹娘不会救我。也不对,他们也会救,他们救的方式就是去道观里买一碗两文钱的符水给我管下,然后求上苍保佑,多的钱,他们是不可能花的。我本来就体弱,干不了多少活,救了我也是浪费银子,死了还能少一个人吃饭。所以,我那时候不能理解,为了一个治不好的人花光家产的行为。”
“相公,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邓琼闭上眼,“我这几天看你难受,我也很难受,看你喘不上气,我也快呼吸不了了,我快疯了,快崩溃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清醒到现在的。娘子,忍一忍,不要挠,会好起来的。”
张莺抱着他哭:“好,我忍着,我不挠。”
他轻抚着她的后脑:“等到了驿馆,我给娘子抹抹药,抹上药会好一些。到了驿馆,还有好吃的,娘子可以想想一会儿要吃什么,我们让驿馆的人煮,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想吃我爹拉的面。”
“桩子提前给爹写信了,爹现在应
该已经收到了,兴许都已经启程了,再过两天,说不定我们就能碰面,娘子不是想爹了吗?很快就能见到了。”
“嗯,我想爹了。”
“那个王桩子估计在信上说了我不少坏话,要不是我要陪娘子回来,他都不会跟我说他偷偷跟爹写了信。爹要是来找我麻烦,娘子可要给我求情。”
她终于露出点儿笑容,伏在他肩上笑:“我才不给你说话。”
“娘子好坏,爹长得那么壮实,要是真要揍我,我可不抗揍。”
“谁让你乱发脾气?就该让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我们以后就留在长东好不好?我们哪儿都不去了,就让爹盯着我,要是我再乱发脾气,娘子就找爹揍我。”
张莺顿了顿:“你和我回家,你不考试了吗?”
“没事,娘子不用担心,我让王桩子在那儿等结果了,兴许我也考不上呢?考上了,我不去也是一样的,我们就留在长东。”
“你不是想做官吗?”
“不做也好,我就回村里做个教书先生,也不会饿着娘子的。”
“相公,你不要为了我放弃前程。”
邓琼摸摸她的手:“娘子不是说不是为了我辛苦的吗?那我也不算是为了娘子放弃前程。我想和娘子在一起,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她抿了抿唇,轻轻抵在他的颈窝上。
邓琼又道:“我有些想法要是说出来,娘子又要说我变态,我不是想把娘子关起来,我是想和娘子一起关起来,就只有我们,我们哪儿也不去,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就大眼瞪小眼?”
“嗯,就大眼瞪小眼。”邓琼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但我知道娘子不想这样,娘子的世界里不只是我,还有别的事,没关系,我的世界里只有娘子就好。”
“你不是喜欢做官吗?”
“那算什么喜欢?我想做官只是想给娘子更好的生活,想让娘子不用那样辛苦,不用被人欺负。娘子也喜欢漂亮衣裳,也喜欢漂亮首饰,是不是?等我挣钱了,就单独建个屋子,给娘子装衣裳首饰。”
“那要花不少钱呢。”
“那我就收礼,受贿,贪污。”
张莺气得脑子都清醒了,在他肩上重重拍一下:“你说什么呢?”
邓琼笑着将她的手握回手心里:“所以娘子要好好活着,要监督我,我一个人,没人管我,我会干坏事的。”
她轻哼一声:“把你抓起来。”
“谁把我抓起来?娘子把我抓起来吧,娘子把我抓起来关着,好不好?”
“不许说这么变态的话。”
“哪里变态了?娘子把我关起来,天天亲我抱我,不许我跟别人说话。”
“为啥不许你和别人说话。”
“因为娘子爱我。”
张莺笑着在他下颌亲了下,低声道:“傻,我爱你,你和别人说话,我也爱你。”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以后我学着会用娘子喜欢的方式爱娘子。”
“嗯……”她声音拖得长长的,又开始犯困了,“小琼,我想睡一会儿。”
邓琼手臂松了松,将她打横搂抱着:“睡吧。”
她睡得很快,让人分辨不出是睡了还是昏迷了。
邓琼也困得厉害,他这些天几乎没有完整地睡过一觉,可他不敢打瞌睡,张莺上回就是和他说了很多话后昏睡过去,紧接着就发热起疹子,他得时时刻刻盯着。
黄昏时分,人没有高热,邓琼稍松一口气,靠在车厢上眯了会儿,很快,马车抵达驿馆,他抱着人进了厢房,顺带叫了些吃的,正要动筷子时,人忽然醒了。
“小琼,好香。”
“娘子。”他立即放下筷子,笑着走去,“我看娘子睡着了没将娘子喊醒,饿了吧?我把饭菜端过来。”
张莺挣扎着要自己坐起来,可手脚发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娘子别动,我来扶娘子。”邓琼将饭菜放在高凳上,扶着她坐起靠在床头,给她披上衣裳,用汤拌了拌饭,舀在勺里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娘子睡了好久,又是一直低热,肯定会没力气,吃点儿东西,慢慢就好起来了。”
她目光微微转动,看见晾在窗边的衣裳:“你洗衣裳了?”
“嗯,娘子的里衣每天都要换洗的。”邓琼笑了笑,“娘子又说我变态,不给娘子穿衣裳,是热水还没送来,等热水送来了,我给娘子擦洗完抹好药,再给娘子换上干净的里衣。”
她也弯弯唇,目光又落在被子上,手掌轻轻在被褥上抚摸:“这是我们家的被子。”
“是,外面的被子不干净,家里的总好一些。”邓琼吹了吹勺子里的饭,“娘子,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她看着他,慢慢吃完他喂到嘴边的饭。
邓琼笑着给她擦擦嘴角:“还吃不吃?我再给娘子盛一些,好不好?”
她摇摇头:“我吃好了。”
“那我扶娘子躺下吧。”
她躺好,脑袋枕在他腿上:“你快吃吧,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嗯。”邓琼是饿了一天了,又忙了半晌,已经前胸贴后背了,那会儿就要往嘴里倒的,这会儿张莺醒了,他倒是斯文起来,不紧不慢地吃着。
张莺轻轻靠在他的腿上,抚摸着他的寝裤,轻声道:“天还没暖和,你穿这个不冷吗?”
“不冷,只给娘子换衣裳没用,我也得换。”他说着,刚好夹到一块儿肉,便送到她嘴边,“娘子,吃不吃?”
张莺推推他的手:“我吃好了。”
他点点头:“娘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零嘴?我让人去附近的村里看看能不能买到,明天我们带在路上吃。”
张莺又摇头:“不用,我吃不了多少东西。”
“我看娘子精神越来越好了,说不定明天就全好了,不买点吃的,路上要是饿了,可没地方吃饭。”
“嗯,不用买什么。”
门外有人送水,邓琼应了声,放下碗筷,将帐子拉好,小声道:“我去拎水。”
春天到了,很快要到夏日,不缺热水用,拎来满满一大桶热水,还冒着热气。
邓琼撸起袖子舀水:“我先给你洗,洗完再吃。”
“你先吃,这水看着还烫。”
“兑了冷水就不烫了。”他坚持将饭菜搬走,用胰子先仔仔细细洗了遍手,拿着帕子给她擦洗,“冷不冷?”
张莺脸颊微微发烫:“不冷。”
邓琼笑着在她脸上的红晕上啄吻:“娘子害羞什么?我们都睡过多少回了?”
她瞅他一眼:“你是读书人,不许说这么糙的话。”
“那要咋说?”邓琼笑着给她穿好上衣,又弯身去给她洗脚。
她没说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连成片的疙瘩,轻声问:“相公,我现在是不是像只癞蛤蟆?”
“世上哪儿有这么漂亮的癞蛤蟆?娘子不要胡说。”
“你才是胡说。”
“我是不是从没说过娘子漂亮,娘子很漂亮,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人。”
张莺抱住他的脖子:“那是因为你喜欢我,才这么觉得。”
“不是,娘子就是最漂亮的。”邓琼给她擦干脚上的水,将她往床上推了推,“我先洗漱,洗漱完再来抱着娘子,给娘子抹药。”
他把衣裳晾去窗外,关上窗子,洗漱完,他又仔仔细细洗几遍手,拿着药膏坐去她身后,将她搂在怀里,给她抹药。
“看,娘子抹了药,身上的疹子就会慢慢消下去。”他抹完一块儿,就轻轻吹吹,“疼不疼?痒不痒?”
张莺摇摇头:“不疼,有点儿痒。”
“痒得厉害吗?”
“还好,还能忍住不挠。”
“那就好。”邓琼微微弯唇,在她脸颊上贴了贴,“娘子的脸好软。”
她笑着也贴贴他的脸:“你的脸也软。”
邓琼刚给她手臂擦完药膏,握着她的手背亲了亲:“娘子真漂亮。”
她瞥他一眼,羞臊垂垂眼。
“真的,娘子就是世上最漂亮最好的,我不够好,所以我总是担心娘子喜欢上别人,不要我了。”
“你也很好。”她将手放在他手心里,“十里八乡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读书好的,我还怕你以后当官了不要我了呢。”
“我知道,娘子才不会害怕呢,我要是敢变心,娘子转头就会换了我。”
“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也会难过,也会伤心,你要是喜欢别人了,我也会难过死的。”
“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娘子这么好的人了,除了娘子,我不喜欢再喜欢其他人了,男的不会,女的也不会。”
药抹好了,张莺微微翻身,抱住他的腰,趴在他腿上:“那我也无理取闹,是我对你好你才喜欢我,我要是对你不好,你肯定就不喜欢我了。”
他轻声笑:“娘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还笑呢。”
“怎么不能笑?”他慢慢躺下,将人搂进怀里,用唇贴了贴她的额头,“还好,不烫了。”
张莺轻轻靠在他怀里:“相公,我又困了。”
“困了就睡吧,娘子现在是需要好好休息,我会一直抱着娘子,娘子安心睡。”
她这一觉又睡过了,再醒来时又是在车上,醒了没多久又睡过去,邓琼一摸她的额头,果然又开始烫了。
低热,不算烫,他不敢掉以轻心,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时刻注意着。
越往南走,天越发暖和,又是连着的晴天,日头抵着马车上晒,烤得车厢里热烘烘的,让人有些受不了。
邓琼已经给张莺换了单薄的春衣了,可还是抵不住,人身上出了汗,和药膏黏在一块儿,一会儿又要伸手挠。
他也热得厉害,想了想,还是没将窗子打开,拿了本书来给人扇风。
午时最热的时候过去,终于凉快一些,他身上的汗熄了,张莺身上的汗也熄了,那些泛红的疹子也消了些。
他摸摸她的头,没有太烫,他松了口气,日暮时分抱着人又住进驿馆。
又是收拾半晌,吃完饭,他轻声将人喊醒:“娘子,娘子?”
张莺指尖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哑声唤:“小琼。”
“我在呢。”邓琼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娘子,是我在唤你,起来吃些东西好不好?都一天没怎么吃过了。”
她蹙了蹙眉,点点头:“好。”
她这一阵子是没什么胃口,邓琼也没给她弄多少饭菜,半碗而已,她还是没吃完,躺下又要睡。
邓琼紧皱着眉头扶着她躺下,拿着手巾照常给她擦洗,刚给人擦洗完手,她突然睁开眼,随后便伸着脖子往床边呕吐。
“娘子?娘子?”邓琼着急扶住她,又拿盆又递水。
没多久,她肚子里的食物全吐干净了,往外呕了不少清水,瘫倒在他的臂弯里,什么力气都没了。
邓琼含着泪抚摸她的脸:“娘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儿水?”
她摇摇头:“累。”
“要睡一会儿是吗?娘子睡,我再去问厨房要点儿吃的,等娘子醒了再吃,好不好?”
她点点头,缓缓合上眼。
邓琼盯着她看了许久,起身将地上的污秽打扫干净,出门一趟,问厨房要了些吃的,要了个煮药的炉子,刚端进房里,就听见人窒息的求救声。
“娘子!”他慌忙扔下东西,大步跑去,将人抱起来给她顺气,“娘子娘子,慢些慢些。”
那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短促,突然,紧促的呼吸声戛然而止,掌心下的心跳停了。
第87章 有多爱?
邓琼怔愣一瞬,快速将人放平,捏住她的鼻子,吸一口气,低头包裹住她的嘴唇,往她口中吹气。
他的心跳也几乎停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回想着日记本上的文字,按部就班地照做。
他很早就怀疑张莺的病是遗传她娘的,他们走时,他将那个日记本带上了,在里面找到了关于她母亲生病的那几页。
张莺的母亲自小身体就比别人孱弱些,动不动就是起疹子,后来一查才知道都是因为过敏,她的过敏源多达几十种,其中好些邓琼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次过敏休克后,她从那个世界到了这个世界,碰巧被张钊救下,只是没想到,来了这里后,她过敏的情况竟然少了很多。
就这样,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一直到生下张莺都没有什么事,可突然有一天,她又开始有过敏的症状,甚至休克心跳暂停。
她心跳停止后,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救回来的,她和张钊就这样一边治一边到了长东,在长东她的病情渐渐稳定了些,于是就在长东住下了,直到她又是一次病发,没有救回来。
邓琼也不确定张莺能不能救回来,他只是照着日记本上写的吹气、按压胸口,反复照做。
他也不知道自己按压了多久,忽然,张莺轻咳一声,有了呼吸。
“娘子?”他喜极而泣,按照日记本上的步骤又做了两遍,听着她平稳的心跳,握紧她的手,泣不成声,“娘子,不要抛下我……”
手中的指尖动动,微弱的声音传来:“水,水……”
邓琼立即回神,抹了把糊住双眼的泪,快步倒了水来:“来,喝水。”
勺里的水缓缓流入干涸的唇里,张莺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邓琼含着泪,笑着在她的脸上亲了亲:“慢慢喝,别着急。”
她喝完半杯水,沉沉睡去,是睡着,不是昏迷,呼吸声均匀绵长。
邓琼将她脸上的冷汗擦去,整理好被褥,捡起地上的炉子,将带来的药再煮上。
夜半,她果然烧起来,邓琼有序不紊将药给她喂下,一直守着她退了热,已经是黎明时分。
他来不及休息,带了些早饭,抱着人上车,又往下一站去。
行至邓州附近,车夫朝他喊:“爷,前面又有骑牛来的,您瞧瞧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他怕跟张钊错过,特意交代过车夫多盯着点儿,要是瞧见有迎面骑牛、赶牛车来的,得及时跟他说,他算着到了这里,应该能碰上张钊了。
“好,我知道了。”他推开车窗,往外看一眼,叫停马车,推开车门,朝前方的人喊,“爹!”
张钊勒停牛,堪堪停在他们跟前,一眼瞧见他怀里的人,当即垮了脸:“别喊我爹。”
他垂了垂眼,没有说话。
张钊从牛背跳下,大步朝他走来:“把她给我。”
他没动,低声道:“我不确定娘子是对什么东西过敏,我现在不能把她交给爹,快到驿馆了,爹先随我返回驿馆吧。”
张钊瞅他一眼,这才瞧见他蓬头垢面,憔悴不堪。张钊的气消了些,替他们关上车门,回到牛上,跟着他们往来时的方向去。
太阳快要落山,驿馆就在前面不远处,两炷香的功夫抵达,邓琼抱着人从马车上下来,向驿馆里的人要了厢房,抱着人进屋。
张钊看着他把张莺放在椅子上,将带来的被罩套好,给张莺褪了外衣,将人放去床上。
刚巧伙计送了吃食来,邓琼接过,朝张钊道:“爹,先吃饭吧。”
张钊坐下,看着他拿起筷子,先往空碟子里夹了些菜,才有动筷的意思。
“爹,吃饭吧。”他又催一声。
张钊又看他一眼,也动了筷子。
“爹,一会儿热水来了,我要给娘子洗漱换衣裳,到时候您先回去稍事休息,等我这边收拾好了,您再过来。”
“嗯。”
两人相对无言,吃完饭,张钊主动离开,邓琼接了热水给张莺洗漱。
自那天又是呕吐又是发热后,她便是现在这样,持续低热,大多数时间都昏睡着,只是呼吸还算平稳,身上的疹子也是老样子,没有严重,也没消下去。
“擦手,我的宝贝娘子又要擦手了。”他边自语边给她擦洗,一会儿蹭蹭她的头,一会儿贴贴她的脸,“手擦好了,手臂上也要擦。”
没多久,张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你在说什么?”
邓琼笑了:“娘子醒了?饿不饿?”
“嗯。”她点点头,眼皮没力气地耷拉着,“我听见你说话,我还以为你在和别人说话。”
“我还能和谁说话?我在和娘子说话。”邓琼搂紧她,亲昵地贴在一起,耳鬓厮磨,“娘子,爹来了,娘子是不是想爹了?我给娘子洗完澡擦完药,我就喊爹来,好不好?”
她眼皮睁开一些:“爹来了?啥时候来的?”
邓琼笑着在她脸上重重亲一口:“来了有一会儿了,我要给娘子洗漱,就让爹先歇着去了。”
她瞅他一眼:“亲疼了。”
邓琼太爱她这样生动的小表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瞧见过了,忍不住又轻轻在她眼角亲了亲:“好,我知道了。”
“你咋看着乱糟糟的?”
“我等等就收拾。来,洗脚。”邓琼给她擦完水,又道,“先抹药,好不好?”
她点头,盯着他打量,看着他眼下的青黑:“相公,你是不是没睡好?”
“没事,不用担心我。”邓琼照例洗了两遍手,给她涂抹好药膏,换上干净的衣裳,快步往外去,“我去喊爹。”
张钊一直在自己屋里等着,看见他来,立即起身跟他走。
“爹,娘子她醒了。我忘了跟爹说,娘子先前说想吃爹扯的面。”
“好,我知道了。”
邓琼打开门,等他进了门,抬步跟进去,将留下的饭端过去。
张莺正笑着跟张钊说话:“爹,路上都好吗?”
“好。”张钊看着她,“你瘦了很多,你娘知道了会怨我的。”
她弯了弯唇:“我没事儿,爹不用担心。”
“娘子先把饭吃了吧。”邓琼还是用汤拌上饭,配上些菜,喂到她口边。
今天张钊在这儿,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道:“不用你喂,我自己来。”
“娘子手上刚抹了药,还是我来吧,放了会儿,不冷不热,刚刚好。”
张钊也道:“吃吧,你要是不好意思,爹先出去。”
张莺不好再扭捏,小口吃下饭菜。
“来,吃块儿肉末蒸蛋。”
“你别说话。”她小声道。
“好,我不说话。”邓琼立即闭嘴,只往她口中喂饭,直到她抬手拒绝,他便收好碗筷,拿了衣裳坐去一旁洗,留他们父女俩说话。
张钊瞥他一眼,朝张莺道:“哪儿不舒服?是不是身上起疹子?发热?呼吸不顺畅?”
“嗯,这两天好多了。”
张钊心里有数了,没信她的话,打算跟邓琼谈一谈。他朝邓琼看去:“每天都这么洗?”
邓琼应:“嗯。”
“能干吗?”
“天暖和了,这边比京城暖和许多,寝衣单薄,能干。”
“先前不能干的时候呢?”
“挂在车上晾着。”
张钊又看他一会儿,又向张莺看去:“想吃爹扯的面了?爹明天早上给你煮。”
“不用,我明早不一定醒得来。”
张钊沉默片刻,又道:“那明天到下一个驿馆再煮。”
张莺点头,忽然,眼皮又重了:“有点儿困。”
邓琼立即放下衣裳,擦着手快步走去,扶着她躺下:“睡吧。”
话音刚落,她便睡过去了。
张钊盯着她看了许久,朝一旁整理被褥的人问:“她每天都这样吗?”
“嗯。”邓琼掖好被子,又去洗衣裳。
“桩子信里写得不明不白的,她的情况到底咋样,你跟我说清楚。”
“她一直低热,有时候会突然高热,有时会喘不过气,前几天心跳还停了。”
张钊猛得站起,大步朝他走去:“什么时候?”
“五天前,我看了娘留下的日记本,给她做了人工呼吸。”
张钊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邓琼不紧不慢起身,将洗好拧干的衣裳晾好。持续的痛苦已经将他折磨得疯了,现下是痛苦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张钊能肯定这就是遗传,归根结底不能算是邓琼的错,一时对他也没多大的脾气了。
“你们早些歇息,明天再说。”
“好。”邓琼起身送了几步,对着镜子稍稍收拾收拾,回到床上躺下。
早上,张莺果然没醒,邓琼又是把她抱出门,张钊出来时,邓琼正在跟驿馆里的伙计说话。
“灌豆浆吗?”
“对,灌豆浆,再来四个包子,其中两个包好帮我塞到怀里。”
蒸笼里热腾腾的包子还有些烫手,伙计手忙脚乱包好,提醒一声:“这可是有点儿烫。”
“没事,塞到我怀里就行。”
“这里?”伙计拍拍他的领口。
“对,就塞这里。”
“剩下两个呢?”
“挂我手上。”
伙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这是你夫人吧?她咋了?”
“病了,还在睡。”
“哦哦。”
“多谢,走了。”邓琼挂着一大壶豆浆,拎着包子朝外走,“爹,吃过了吗?该走了。”
张钊看看熟睡的人,点头:“吃过了,走吧,我还是骑牛,你们坐车。”
邓琼皱着眉问一句:“怎么了?”
“这样走得快些,可以早些回去。”
“好。”邓琼没再多劝,抱着人跨上马车。
张钊和豆花就在车窗外,半路,张莺醒了,邓琼将人喊进来,张莺又不好意思了。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做着。”
“坐着太颠簸了,我怕你受不了。”邓琼拧开水壶,“装了豆浆,我尝尝烫不烫。嗯,不烫,先喝一点儿,还有包子。”
她抱着水壶喝了几口,眼却忍不住往张钊那里瞥。
张钊也正在看她:“咋了?”
“没。”她赶紧摇头。
邓琼笑着道:“爹在这儿,娘子害臊。”
张莺整个脸都红了,偷偷捏他一下。
他嘴角还扬着,从怀里摸出热乎乎的包子:“包子,青菜馅儿的,味道还行,不如娘子做的好吃。”
张莺难为情得很,赶忙小声道:“不许说话了。”
他闭上嘴,将包子掰成小块,喂到她嘴里,忍不住又要说话,瞧见她斜来的眼神,立即又闭紧。
一会儿,张莺自己开口了,小声道:“我想去茅房。”
邓琼叫停车夫,抱着她下车,朝路边的林子里去。
她小声催:“你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干啥?你病了这些日子,饭也没有好好吃过,身上哪儿有力气?我知道娘子不好意思,我们走远一点儿,他们看不见的。”
她抿抿唇:“我现在成了个废人了,吃喝拉撒都得靠你。”
“谁说的?娘子过几天就好了,等好了就不用我这样抱进抱出的。来,擦擦。”
她红着脸,一声不吭,直到被抱起来,才道:“洗手。”
“知道。”邓琼笑着低头蹭蹭她的脸。
她慌忙朝马车的方向看去,又小声道:“爹在呢,你别这样。”
“好,我不这样。”邓琼将她放去车上,倒水洗了手,才跨上马车。
她后悔了,早知道不让他洗的,这下更怪了。
邓琼倒是神色自若,抱着她又坐好,镇定看向张钊:“娘子醒了,爹就在车里坐吧,也好和娘子说说话。”
她眉头一皱:“你没让我爹上车?”
邓琼解释:“爹说一起坐车走得慢。”
张钊也道:“是我自己要骑牛的,不关邓琼的事,外面有风,还凉快些。”
“娘子热不热?”邓琼摸摸怀里人的额头。
上回张莺心跳骤停后,他试着开窗通风,没想到张莺的情况没有恶化,还好了不少,自那后,他也时不时开窗透透气。
“有点儿。”张莺小声道。
邓琼将车窗推开:“马车走起来有风,应该会好些,过不了几天就能到襄州了,到了襄州离长东就不远,咱们长东凉爽一些。”
张莺不好意思在张钊跟前和他亲昵,只朝老张看去:“爹,家里还好吗?”
“都好,粮食都种上了,今年日头不错,田里刚忙完就下了场雨,粮食长得很不错。你的那个铺子也弄得很好,栓子把旁边的铺面也盘下来,现在比以前大很多,估计收益也比从前好。”
“那就好。”
张钊笑着摸摸她的额头:“没那么烫了,村里的郎中从前常为你娘看病,他有经验,咱们回去让他看看,能好的。”
她点点头:“爹,我感觉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邓琼说你想吃爹做的面,晚上到了驿馆,爹给你做。”
“我想吃笋子面。”她笑着道。
“家里有晒干的笋干,我还是说晒好了,让人给你们捎去,只是肯定没有鲜笋子煮面好吃。”
“笋干也行,烫着吃好吃。”
“那回去,我叫上你雷叔再去山上打点儿野味儿回来,我们煮锅子吃。”
张莺弯着唇,点点头,不觉打了个哈欠,轻轻往邓琼身上靠去。
“又困了?”邓琼轻声问。
“嗯。”她眼皮已经合上了。
邓琼将她往怀里搂了搂:“睡吧,等爹煮好面,我喊你。”
张钊皱着眉头低声问:“她一直这样吗?”
“嗯,她一直低热,一直想睡觉,我也分不清她是困了还是昏迷了。”
“看过大夫了吗?”
“请太医看过,太医也没办法,让我们准备后事。”
张钊深吸一口气,他这一天以来,也有好几回要喘不过气了:“所以你把她送回来了?”
“她说想回家。”
“你打算咋办?”
“先送她回来,尽力医治,要是治不好,我就跟她一起死。”
他这些天想明白了,无非就是张莺死他也死,或许这就是他的命,他认命了。
张钊看他片刻,又问:“考得咋样?”
“还行。”
“你不要前程了吗?”
“嗯。”
张钊没再问,邓琼也没再回答。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到下一个驿馆,张莺的额头又开始发烫,张钊一下慌了神。
“快!快!抱她下车!”
“别着急,驿馆就在前面,下了车,我先抱娘子去屋里,爹直接去厨房要个炉子罐子来煮药,我带的有退热的药。”
他冷静安排好一切,抱着人进入厢房,有条不紊地铺被子、换衣裳,翻出药包煮药,再给人喂药。
“这是太医给开的药方,我拿去普通药铺里问过,人家也说没什么问题,我就多买了些带着了。爹,你先去休息吧,我得给娘子擦洗换衣裳,她这不是着凉发热的,洗洗没有问题。”
张钊点了头,目光从张莺脸上挪开:“我去煮面,她要是醒了,你来喊我。”
“嗯。”邓琼兑好温水,关上门,照旧一边自语一边给她擦洗抹药,“娘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娘子都管我叫小琼,我却从没有这样唤过娘子,娘子喜欢我怎么称呼娘子?小莺,阿莺?”
他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宝贝阿莺,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笑着,忽然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手心下的滚烫终于又退下来,他稍微眯了会儿,听见人唤,又猛然睁开眼。
“醒了?”他撑起身在床上坐着,“要水喝吗?”
张莺哑着声道:“喝水。”
邓琼立即倒了水,将她扶起,给她喂水:“娘子还是头一回这会儿醒,是不是饿了?我去看看厨房开火没有。”
“和。”她点点头。
刚好有伙计从屋外路过,邓琼出门问一声,道:“娘子,后厨刚开始动火,估计没啥吃的,我去看看爹醒了没,让爹来陪娘子,我去给娘子弄吃的。”
她还是很疲惫,眼皮耷拉着:“好。”
“我很快就回来。”邓琼给她掖掖被子,快步往张钊那屋去。
张钊一夜也是没怎么睡,一听见敲门声,立即起身开门:“咋了?”
“娘子醒了,说是饿了,我去厨房给她弄点儿吃的,爹先去陪陪她。”
“我去弄饭,她不是想吃面吗?我昨天都把面和好了,现在去做,一会儿就好。你快回去,我去厨房。”
邓琼也没争执,快步又回到自己屋里。
他笑着跟人解释:“爹说他去弄面,很快就来,饿得厉害吗?要不要先吃点糕点垫垫?”
“不用。”张莺朝他伸手,“小琼。”
他洗了洗手,坐下将她搂住:“怎么了?”
张莺靠在他怀里:“我想你抱我。”
他笑着搂紧她:“昨天在爹跟前还不准我这样不准我那样,现下又要我抱了?”
“那我不是不好意思吗?”
“我知道,我和娘子说笑呢。”
张莺笑着抱住他的手:“咱们是不是快到家了?”
他贴着她的脸,轻声回答:“嗯,快到了,过了邓州便是襄州,我们不从县城走,直接往长东的方向,一天的时间就能到。”
“真好。”张莺深吸一口气,“外面是不是下雨了?我闻到泥土的味道了。”
“昨晚下了,这会儿已经停了,路面还是湿的。”
“下得大吗?我都没听见。”
“下得不大,娘子没听见也是正常的。”
她转回头,蹭蹭他的脸,眼睛瞪大了些:“你长胡子了?”
“嗯?是吗?”
“是啊,扎我脸了。”
“我摸摸……好像是,我这两天没收拾,等有空了,我收拾收拾。”
张莺笑着看他一眼,悄声道:“你那里都没有毛毛,我还以为你不会长胡子呢。”
他凑过去,跟她鼻尖对着鼻尖,也悄声道:“娘子说这些,不害臊吗?”
“我又没跟别人说,不是跟你说吗?”
“那娘子是喜欢有毛毛的,还是没有的?”
“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那你觉得我这样呢?”
“娘子这样也很好,也没多少。”
她羞臊垂眼,想说他几句,又想起话头是自己挑起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垂着眼不说话。
邓琼摸摸她的额头:“不烫了。”
“嗯,我是感觉头没那么晕了。”
“那就证明娘子的病快好了,等咱们到家,娘子的病肯定就能好,到时也不用看什么大夫了。”
她抱着他的手:“小琼,你爱我吗?”
“我爱你,娘子,我爱你啊。”
她笑着回头看他:“有多爱?”
邓琼笑着低头:“很爱很爱,爱到我要把以后挣的钱全给娘子花,娘子想花在哪儿就花在哪儿。”
“那要是不够用呢?”
“那我就努力挣,白天干活,晚上也干活。”
第88章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张莺忍不住笑:“我想起来了,我们刚成亲那会儿,你给我拿了十几个铜钱出来,然后你脸色可难看了。你是不是没想把钱给我?就是故意试探我的?”
“我知道那个钱拿出来肯定就收不回去,但没想到娘子连推都没推一下,娘子要知道,我那会儿能存下来那几个铜板有多不容易。我娘从来不给我买纸笔的钱,很多时候饭都吃不饱,我那时就是靠严夫子介绍的抄书的活儿挣一些钱,买纸买笔买墨,再买点儿吃的。”
“我知道,即使不知道这些细节,也知道你这个钱肯定来得不容易
,所以我那时候还挺感动的。”
邓琼紧紧抱着她:“我那时候就是喜欢娘子的,或许没喜欢得那么深,可我是想跟娘子好好过的,不想过得跟家里其它人一样,我拿钱出来,就是希望能好好过下去。”
“我知道了。”她说着,肚子突然咕咕一声。
邓琼笑了:“饿了?我去看看爹弄好没有。”
话音刚落,张钊在外面敲敲门:“面煮好了。”
“爹,你直接进来就行。”邓琼起身,迎了两步。
张钊早就来了,听见他们在屋里说笑,没好进去打搅,刚刚才寻到机会进来,面都有些坨了。
“饿坏了?”张钊将面拌了拌,坐在她对面,夹起一筷子要喂她。
“我又不是小孩了,爹,我自己来吧。”
“你不是生病了吗?等你病好了就自己吃。来,尝尝爹的手艺生疏了没。”张钊笑着道。
张莺也发现面坨了,没好意思说什么,手悄悄在被子下捏捏邓琼的腿。
邓琼同样看见了,也悄悄捏捏她的手。
面虽然有点儿坨了,但味道一点儿不差,她吃得一点儿不剩,睡了一整个上午,下午醒了,精神比先前好很多,正在扒着窗口往外看。
“我们到哪儿了?”
“快到襄州境内了,今晚睡一晚,明天晚上就能到。”邓琼手遮在她头顶,“外面在飘小雨,娘子小心,别淋着了。”
“还好,是小雨。”她收回脑袋,嘀咕一声,“饿了。”
“饿了?”邓琼刚才把早上带的包子给她吃了,这会儿身上真没啥吃的了,“你这几天都没吃多少东西,我就没多带。先喝点儿水,我盯着看看,外面要有卖吃食的,就下来吃,不行,我骑牛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村子。”
她拦住他:“先看看吧,兴许路上能遇到吃的呢。”
“要是遇不到,我去寻吃的,你们就别下车了。”张钊道。
“肯定能遇到吃的,刚刚不是还路过个茶棚吗?我看这里没那么荒凉,说不定就在什么村子附近。”
没走多久,前面果然遇到个卖饺子的,邓琼要抱张莺下车,被她拒绝。
“我感觉身上有力气了,我自己去。”
“下雨,地上是湿的,我抱你过去就让你自己坐着,好不好?”
张钊也道:“地上都是泥,就让他抱你过去。”
张莺不好再推脱,安稳躺在他怀里,从马车到棚子底下,坐在细雨绵绵的云雾里。
“下了雨,倒还冷起来。”邓琼返回车中拿了件衣裳,“来,披上。”
张钊去要饺子了,张莺裹着衣裳看一眼,小声朝邓琼道:“早上爹拿来的面都有点儿坨了,他是不是在门外站了挺久的?会不会听见我们说话了?”
“没事,那几句不能听的我们说得很小声。”邓琼笑着握握她的手,“就算听去了也没啥事,那是爹,又不是别人,他估计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她羞臊瞅他一眼:“你真是心大。”
邓琼笑笑:“我去看看饺子好了没。”
张钊听见他来,瞥他一眼:“说啥呢?笑得那么开心?”
“没啥。爹,你去坐着吧,我来看着就好。”
卖水饺的大娘笑着道:“都不用守着,这会儿没人,你们都去坐着,我煮好了给你们端来。”
“多谢。”邓琼道,“爹,那就都去坐着吧。”
张钊坐下,坐在他们对面,和他们闲话。
没多久,大娘将水饺端来,张莺已经饿坏了,风卷残云,眨眼功夫就吃完了。
邓琼将自己碗里的分给她一些,又问:“还吃不吃?再来点儿?”
“嗯。”她点点头,“不知道咋了,特别饿。”
“你这一阵子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当然饿了。”邓琼朝大娘招手,“再来一碗。”
他说完,又叮嘱:“你刚饿过,肚子里没什么东西,一定要慢慢吃,别梗着了。”
“我知道。”张莺还是不好意思,低着眼细嚼慢咽,直到最后两个吃不下,她又抬头,把那两个给了邓琼。
张钊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们俩身上,看着看着气全消了,不打算再插手他们的事。
到襄州境内,一路上都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天冷下来,但张莺身上的疹子好了很多,从脖子上退回到手臂上,只剩零星几片,邓琼给她抹药都轻松不少。
“看吧,还好我一直拦着没让你挠,不然现在身上都得是疤痕。”
“咋了?留下疤痕你就不喜欢我了?”张莺抱住他的脖子,戳戳他的额头。
他笑着答:“没有,留了疤痕那不是可能又复发吗?现在这样多好?一下就退下去了。”
张莺噘噘嘴,又问:“是不是再过两天就能到了?”
“不用过两天,我们不从襄州城走,后天下午就能到。是不是很想回去了?”
“嗯,好想回家。”
“早点儿睡,养足了精神,路上走得能快点儿。你才刚好些,也得多休息。”
张莺没说话,抱着他蹭蹭。
“咋了?”邓琼疑惑。
她小声嘟囔:“想要。”
“什么?”邓琼微微抬起身。
“你这么惊讶干啥!”张莺撇着嘴瞅他一眼,“我想要不行啊?”
“行,行。”他笑着抱紧她,“很行,就是娘子刚好一些,再等两天,等娘子彻底好了,我们再弄,好不好?”
“哦。”张莺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
“这有啥不愿意的?”
她轻哼一声:“还不是怕你嫌弃我身上的疙瘩?”
“嫌弃啥?我给娘子端屎端尿都没嫌弃,还能嫌弃几个疙瘩了?”
“哦。”她沉默一会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相公,你辛苦了,你累得都瘦了。”
“不辛苦,能看到娘子好起来,让我做什么我都不觉得辛苦。”邓琼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等娘子的病情彻底好了,我们再弄,好不好?”
她埋头在他脖子里:“噢。”
邓琼抚了抚她的背:“睡吧。”
天晴了两天,往长东村去时又飘起雨丝来,从车窗飘进来,冰冰凉凉的。
“别趴在那儿看了,当心着凉,很快就要到了。”邓琼劝。
她半点儿没动,仍旧趴在那儿:“我喜欢这样的天,我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像在京城那样。”
邓琼给她盖上件外衣:“那我们就一辈子待在长东。”
张钊看他:“你上回说考得还行,那是不是能进那个什么殿试?要是考上了,不去不会有事儿吗?”
“我让桩子留在那儿就是帮我办事的,我已经写好了奏文,要是考上了,他就负责帮我把那些奏文递给上级官员,那些官员再呈给皇上。”
“桩子他不懂这些,做事又马马虎虎的,我总担心他出啥差错。”
“爹放心,我就是怕他出什么岔子,所以多写了几份,让他多递几个人,这样能保险些。”
“你心里有数就好。”张钊顿了顿,又道,“快到了,一会儿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不用,娘子身体还未痊愈,我走了,没人照看她。娘子也需要静养,我家那边要是知道我回来,肯定又要闹得乱糟糟的,会打搅娘子静养。”
张钊点头:“行,那你自己看着办。”
“嗯。”雨下大了,邓琼将窗子放下,只留一条小缝,“娘子,雨下大了,再淋真的要着凉了。”
张莺扭回头,靠在车厢上,笑着道:“终于要到了,坐得屁股都疼了。”
邓琼笑着看她,小声道:“我说我抱娘子,娘子非不肯。”
她悄悄瞅他一眼,不说话了。
车窗关上,车厢温度上来一些,她打了个哈欠,又昏昏欲睡起来。
邓琼将她往怀里搂了搂,让她靠着睡:“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细细雨丝飞舞着,还没到晚上天已经黑下来,人还迷迷糊糊睡着,邓琼没喊醒她,抱着她踏进张家的小院里,径直回到她的卧房中。
在门外时他就觉得不对,他摸摸她的额头,果然又有些烫手,只是身上的疹子没见起来,他快步出门朝张钊去。
张钊正在收行李,抬头问:“咋了?”
“娘子她又发热了,但疹子没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去找郎中,爹去屋里看着。”
“你去看着,我骑牛去,我和郎中熟,不用多解释,很快就能回来。”张钊说着已经将牛牵出去,往斜风细雨里去了。
邓琼望一眼,大步回到屋里守着。
没多久,张钊将郎中带了回来,路上他们已经将情况聊清楚了,郎中进了屋,直接去看床上的人,摸摸她的脉,道:“不打紧,就是有些着凉,喝两副药就好了。”
邓琼和张钊都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她先前那个病呢?”
“对。”张钊附和,“那她那个病呢?还要不要紧?”
“眼下看着是不要紧了,身上也没起疹子了,脉摸着没啥大碍了,只是还有些虚,这天又是冷一时热一时,能不着凉吗?”郎中带了药来,当即给他们包好,“我现在也不能确认是什么缘故导致的,有可能是那边的花草,也可能是吃食,或许又是气候,都说不准。”
“那是不是只要在这里,哪儿都不去就没事了?”邓琼问。
“按道理说是这样,毕竟她在这儿住了这么久都没出过啥事儿,但有的病就是这样,平时藏在人身体里,要是
不发作,那一辈子都没事儿,可要是发作了,说不好以后都得发作,我也拿不准。”
两人都紧皱着眉头,张钊道:“好,多谢你,我们这刚回来,家里都还没收拾,等我们收拾好了,再请你来吃饭。”
“说那干啥?赶紧把药煮上,别耽搁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别送,有啥事儿再来喊我就行。”郎中撑着伞出了门。
“我去煮药。”张钊拎着药包也往外去。
邓琼留在屋里守着,给人换了身干净衣裳,将行李收拾齐整。
他们走了这么久,这屋里还是干净的,一点儿灰都没有,应该是张钊常常来打扫的缘故,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地方,他收拾完行李就坐在床边守着。
药煮好了,给人喂下,不久,张莺睁开眼,茫然看着四周的景象。
“不认识家了?”邓琼笑着轻声道,“娘子有些着凉,刚喝了药,现在好些了吗?”
“我是说头有些晕。”
“没事,郎中来看过了,说没啥要紧的,吃个两天药就好了,就是娘子刚大病过一场,还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才行。”
张莺点点头:“爹呢?”
“爹在厨房弄吃的,我去问问弄好没有。”邓琼起身往外去,“爹,娘子她醒了。”
“刚好,饭煮好了,你来端一下,去你们那屋吃。”
“哎。”邓琼端着饭菜进屋放好,又把张莺扶起身,给她穿好衣裳,盛了饭给她,“吃吧。”
张钊边吃边闲聊:“我离家也有些日子里了,家里也没啥吃的,幸好从隔壁婶子那儿借了些菜,想吃什么?我明天一早去买。”
张莺道:“明天我去吧。”
邓琼先开口拒绝:“不行,郎中都说了,娘子得好好休养一阵,千万别往外面去。”
张钊应和:“邓琼说得对,你得好好休息一阵子,别往外面去。今天就是,叫你别开着窗,非要开着,不然现在病就差不多好了,不至于又要吃药。”
张莺抿抿唇,不敢再反驳:“行吧。”
“等娘子好了再去,反正咱们以后哪儿都不去,就留在长东了,娘子以后天天去都行。”邓琼往她碗里夹菜,“多吃点儿。”
她病着,吃了饭又困了,早早就睡下,天亮也没醒。
邓琼摸摸她的额头,确认不热了,出门帮着干活。张莺昨天病着,他也在床前守着,活儿都是张钊干的,他今天也得出来帮帮忙。
张钊一早就出去买菜了,这会儿来没回来,家里的院子搁了好些天没打扫,落了不少叶子,邓琼就在院子里扫地。
刚收拾好,他要放鸡子出去吃食,院门外忽然来了人。
“哎呀!老三,这是你啊!你回来了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还是听别人说才知道你回来了。”老二媳妇儿马氏站在院门外探头探脑,“诶,你是考完了吗?考得咋样啊?能当官吗?”
邓琼淡淡道:“结果还没出来。”
马氏也不知道为啥,总觉得他又变了,那种由内而外的疏离,让她不敢再多说,往里又瞧两眼,慌慌离开。
邓琼也没多理会她,照样给鸡喂食。
“邓琼。”张莺忽然在外面喊。
“哎!”邓琼立即放下鸡食,洗了把手往屋里去,“醒了?爹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我去给你端。”
张莺朝他看去:“你在和谁说话?”
他走过去,把衣裳给她带去:“没谁。”
“没谁?”张莺端详他两眼,“我明明听见说话声了。”
“是二嫂。”
“你不是说没谁吗?”张莺撇撇嘴。
“二嫂嘴碎,娘子不是一向很不喜欢她吗?我怕影响娘子休息。”
张莺瞅他一眼,冷哼一声:“我自己穿。”
他坐近一些:“咋了?娘子?”
“我就说听见你和什么女人在说话,你还不承认,还骗我,要不是我亲耳听见,你肯定死不承认。”
“我错了,只是二嫂听人说我回来了,过来问我考上没,我就回了个结果还没出来,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跟娘子说。”
张莺眼眶一红,眼泪已经吧嗒往下掉了。
邓琼慌忙道歉:“娘子,我错了,我不该撒谎,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你说谎从来脸不红心不跳,下回你要是跟个什么别的女的说话,而我又没听见,你就能这样把我骗过去。”
“怎么会呢?我咋会跟别人闲聊呢?”邓琼紧紧抱住她,“娘子,你不要多想。”
她抹抹眼泪,低声问:“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照顾我这么久,肯定早就累了。”
“没有啊,娘子从前都没嫌弃我,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不一样。”她转过身,靠在他的胸膛上,“你的病只是营养不良,能治好,我的病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怎么会治不好呢?”邓琼轻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娘子昨天不是着凉了吗?郎中来顺便给娘子看过。”
“大夫咋说?”
“说娘子的病可能是和京城的事务有关,只要咱们不再去京城就没事儿了。”
她直起身,看着他:“真的?”
邓琼弯了弯唇,笑着给她穿上衣裳:“真的。郎中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原本是开了两副药,让今天再喝一副的,但我早上摸过娘子额头,已经不热了,娘子先起来去吃饭,我再去请郎中来一趟,看看那药还用不用再吃。”
她点点头,自己套好外衣:“那你的考试咋办?还有以后,要是考上了,要是做得好,要是升官了,总不能就和我留在这个小地方。”
邓琼笑着在她脸上亲一下:“娘子就对我这样有信心?结果都还没出来呢,咋就要升官了?”
她抿抿唇:“我说如果嘛。”
“还没发生的事就别担心了,到时候再说。”
“行吧。我自己穿鞋。”她弯身穿好鞋袜,扶着床慢慢起身。
邓琼在一旁护着:“对,就慢慢起来。娘子先去吃饭,我去请郎中。”
刚出门,正好碰上张钊回来,张钊问:“醒了?”
“醒了。爹,你和娘子去吃早饭,我去请郎中再来给娘子看看,问问药还要不要吃。”
“行,你去。”
邓琼点头,大步出了门。
太阳出来了,郎中在家中晒药,邓琼敲了门进去:“蔡郎中。”
“哎,咋了?”
“我娘子烧退了,我想再请您过去给她看看。”
“好好,我拿个药箱就来。”
邓琼在门外稍等片刻,跟着人一起出门:“蔡郎中,一会儿我娘子要是问起,劳烦您就跟她说,她的病已经好了,往后只要保养得当,不会再复发。”
郎中认同点头:“这样也好,心里负担小些对她还好些。”
“那就先谢过郎中了。”
“不谢不谢,走吧,要是退热了,那药先不喝了也行,我再去给她看看。”
张莺正在厨房里吃饭,张钊早上买了菜,这会儿也在厨房里收拾。
“爹,桩子是不是给你写信了?”
“对。”
“他跟爹说啥了?”
“说了你们在京城的事儿,让我快去京城接你。说实话,我一开始还挺生气的,可看到邓琼那么照顾你,也就不想说啥了。不管咋样,又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去吧,我不插手了。”
张莺抿了抿唇:“噢。”
张钊笑笑:“邓琼他还不错的,这一路都是他在照顾你,还把照顾得这么好。”
“爹,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我的病会不会像娘的那样,治不好了。”
“不会,你的病没你娘的严重,你看,你现在不就已经好了?就是有点儿着凉,这几日得注意一些。这个时节的天就是这样的,时冷时热,一不留心就会着凉。”
邓琼领着郎中进门:“爹,娘子,郎中来了。”
“快坐快坐。”张钊麻利收拾好饭桌,倒了水,端些果子去。
郎中坐下,搭上张莺的脉。
张莺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郎中,我的病会不会再复发?”
“平时还得注意着点儿,别累着冻着,肯定就没啥大事儿。”
“噢噢。”张莺点点头。
张钊眼眸微动,朝邓琼看去,和人交换了个眼神,心里有底了,也问:“她今天额头不烫了,那个退热的药还要再喝吗?”
“既然退热了,那就不用再喝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得注意点儿。”
“那就好,那药我就留着了,就当做个预防。我送你出门。”张钊起身送着大夫出门。
张莺往外看一眼,抬眸看向邓琼,小声问:“真没事儿了?”
“郎中都说没事了,那肯定是没事了,他先前为娘治了那么多年的病,肯定有经验,娘子就放心吧。”
第89章 她活到哪天,我就让你们……
张莺终于露出点儿笑,拉着他的手道:“那就好。”
他也弯起唇:“娘子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爹说中午煮鱼汤吃,我刚才在帮着择菜呢。”
“那我和娘子一起择。”
张莺顿了顿,又道:“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不用,刚才路上碰到了。”
“谁?”
“我娘,无非就是问那些问题,说那些话,我跟她说了,结果还没出来,我也不清楚。她就说什么让我赶紧去找人,看看能不能托关系给我安排个差事,不然等名次出来就来不及了,我懒得理她,瞅了她一眼,她就走了。”
“那去哪儿托关系?她说得倒轻松。”
邓琼忍不住笑:“我就说有些事没必要说,娘子非要我说,说了又要受气。”
张莺瞅他一眼:“那我也觉得那个什么国公府少爷的事儿没必要跟你说,说了你要生气。”
他一噎,改口道:“好好,还是娘子说得对,生不生气是一回事,知不知情是另一回事。”
“你知道就好。不过,你那么说能行吗?你娘该不会过两日又来。”
“不用管她,我来应付就行。路上还遇到了些其余的人,也都闲话了几句考试的事儿,他们现在都觉得我没考上,应该也不会来打搅,我就在家陪娘子养身体,娘子也安心休养就行。”
“不过你娘说得也有些道理,是该考虑考虑以后得事。”
“不着急,等娘子的身体养好了再说。”
春夏交替的时节,天时冷时热,但总得来说还是舒适的,最合适养身体,张钊又总是弄些好吃的,他们俩掉下去的肉很快就长回来,人也精神许多。
张莺一有精神就忍不住想出门折腾生意上的事,抱着钱匣子数了许久了。
“咱们这一趟出去带了一千一百多两银子,用了快二百两了。”
“没,没用那么多,我给桩子留了五十两,我们的行李都在那边,到时还要他费心花钱把东西拉回来。”
“是得给他留些银子,不能让他在那儿白干不是?那爹给我们得钱呢?”
“回来那两天我就给了爹了。”
“爹收着了?”
“收着了。”
张莺抱住他:“那就行。那咱们是不是得考虑以后得事儿了?你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也长胖了,肯定没啥事儿了。”
他笑着搂住她的腰:“娘子以后想做什么?”
“去看看铺子啊,我回来这么久还没去看过呢。”
“好,过两日我跟娘子一起去。”
“那你呢?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去县衙看看有没有需要招人的,再看看县学招不招教书先生,娘子放心,我肯定不会吃白饭的。”
张莺瞅他:“我又没嫌你吃白饭,我就是问问你的打算而已。”
“那娘子觉得我这个打算可以吗?”
“可以,那我们到时候就一起去看。”张莺笑着亲亲他的嘴唇。
他眼眸暗了暗,一口咬住她的唇,抱着她滚进被窝里,含笑看她,悄声问:“娘子是不是想了。”
张莺红着脸点点头:“嗯,你呢?你不想吗?”
他扬起唇,又咬住她的唇:“我也想。”
张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住,狂风席卷窗帘,淋得湿透透的。
一炷香后,她双手勾住他的脖颈,眯着眼看他:“相公,你今天怎么这么凶?”
“弄疼了吗?”邓琼弯着唇。
“不疼。”她抱紧他。
邓琼低头又亲吻她的脖颈:“那再来一回好不好?这回我会轻轻的。娘子,我好想你。”
她止不住喘气:“你也想我?我还以为你没有特别喜欢和我弄呢,以前就是。”
“那是我身体不好,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行了。”邓琼低头轻咬她的耳垂,悄声道,“我今晚要和娘子多来几回,让娘子求我停下。”
她撅着弯起的唇,小声道:“好啊,谁怕谁?”
月上中天,谁也不肯求饶,齐齐睡到日上三竿。
“外面好像有说话声,要不你先去看看?”张莺从帐子里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两眼。
邓琼也才醒,皱了皱眉,眼睛才能完全睁开,拿起衣裳往身上套:“好,我去看看。”
张莺看着他白皙的肩背,忍不住在上面一连亲了好几口:“要是真有人的话,你就把洗漱的水拎进来。”
“好。”他踩上鞋子,转头在她脖颈上也亲一口,“我先去,娘子慢慢起。”
张莺又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慢吞吞收拾着,看人进门,好奇问:“是谁?”
“雷叔,还有雷明焕。”
张莺愣了下,仔细看他两眼,没见他脸上有醋意。
“娘子来洗吧,洗完出去,雷叔他们看着不像是要走的样子,说不定要留在这儿吃午饭。”
“行。”张莺洗漱完,忍不住又嘀咕一句,“他们来干啥?还是爹邀请来的?也不早说一声。”
雷木匠正在厨房里跟张钊说话,雷明焕也在厨房里,张莺出门,还是去打了声招呼。
“雷叔。”
“诶。”雷木匠转头,打量她两眼,“这看着不是好好儿的吗?不像是病过的样子。”
张钊道:“在家养了这些日才有些气色。”
雷木匠又看向邓琼,还是那些老话:“考得咋样?京城有意思不?”
邓琼跟人闲聊,张莺便去老张身旁帮忙择菜。
忽然,雷明焕朝她看来。她低着头,往老张身后躲了躲,当做没看见。
邓琼瞥见,没有当场发作,继续跟雷木匠闲聊。
聊了会儿,该说的话都说了,邓琼出去抱柴火,张莺也跟出去,到鸡笼前去喂食,雷明焕趁机到了她身旁。
“你还好吗?”
张莺看他一眼。
他立即解释:“我听说你生病了,你爹还去京城接你了。你生的是什么病?严不严重?现在都好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不是很严重,现在已经好了。”
“我……我现在在村塾里教书,村里读书的人多了,严夫子他年龄大了,需要有人帮忙,我就去了。”雷明焕没等到她说话,又主动发起问题,“邓琼他考得咋样?是不是没考上?你们打算回来做啥?”
她不冷不淡道:“还没想好,兴许也是当教书先生,只不过是去县城里。”
雷明焕认定邓琼没考上,满心欢喜:“那你们以后还是会在县城里住是吗?”
“嗯。我先回屋里了,你慢慢玩。”张莺放下鸡食,转身离开。
雷明焕跟了两步,顾忌着厨房里的人,还是退开。
刚退开两步,邓琼突然朝他走来,他心里重重跳了下,还以为这是要来找他的麻烦,却瞧见邓琼拎着水壶越过他,到了水井边上。
厨房里的人也在看热闹,雷木匠小声对张钊道:“老张,你女婿沉稳不少啊。”
“被磨的,照顾了张莺一个多月,还要赶路。张莺那个病你是知道的,跟她娘那个差不多。”
“那是。不过这回你就放心了吧?你这女婿还不错。”
张钊笑了笑:“的确还行,还不算看走眼了,我现在就担心张莺的病会复发。”
“她现在看着不是好好的吗?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看她比她娘的情况好多了,她从小就有精力得很,像你。你别忘了,她身上也有你一半血,兴许那病也轻了一半。”
“也是这个理。”张钊掂掂盆里的肉,“你拿的这些我全弄了?”
“都拿给你了,你想咋弄就咋弄,不用问我。”雷木匠往外喊两声,“雷明焕,来帮忙!”
“好。”雷明焕应过,看邓琼一眼,大步回到厨房。
邓琼也瞥他一眼,放下水桶,往里屋去:“娘子。”
张莺正趴在窗口看,才从凳子下来:“我在看你们有没有吵起来。”
“没,没啥好吵的。我是来看看娘子为啥突然回到屋里,我还以为娘子又不舒服了。”
“没。”张莺笑着拉着他的手,“就是雷明焕一直说个不停,我觉得有点儿吵,就回屋躲着了。”
他也扬起唇:“下回他要是吵着娘子了,娘子就直接了当跟他说,不用忍着。”
“好啦,我知道了,出去帮忙吧,他们都在外面,我们偷偷躲来屋里挺不好的。”
“好,水桶还放在井边,我去拎水。”他理理她鬓边的碎发,“娘子就别跟着帮忙了,跟他们说说话就行。”
张莺捧着他的脸,往下压一压,在他的额头轻轻亲一下:“好,我知道了。”
雷木匠拿来的是鹿肉,家里又拿了笋干,摘了菜,煮了一锅子,一群人围坐在厨房的小桌上吃。
“莺子多吃点儿,让你爹给你多舀几勺。”
“我来吧。”邓琼稍稍起身,往她碗里舀了两勺,又看向其余人,“雷叔,给你也添点儿吧。”
雷木匠连忙躲:“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夹得到,你快坐着吃吧。”
张钊也道:“坐。”
邓琼点点头,又坐下,边吃边听着他们闲聊起来。
有肉有菜有酒,吃着喝着聊着就停不下来,他和张莺也就不着急,慢慢吃着作陪。
聊着,外面忽然传来锣鼓声,张莺竖着耳听了听,好奇道:“哪家结亲吗?”
“不知道,也没听说,可能是坡上的吧,我们跟那边不熟,不过一会儿要是路过前面,可以出去沾沾喜气。”雷木匠道。
张钊打趣:“是该拉着你们家雷明焕去沾沾喜气。”
“张叔,我还不着急……”
“咋不着急?你都多大了?”
雷木匠教训起他来就停不下来,絮絮叨叨又是那些话,要不是敲锣打鼓声近了,他还能再骂一个下午。
“走走,出去热闹热闹去。”张钊吆喝两声,收拾收拾碗筷准备往外走。
其余几人看他收拾东西,也不好先出门,也跟着收拾,刚把碗放进锅里,鞭炮声突然在院门口响起,有人在外面问:“这是邓进士家吗?”
张莺一愣,朝邓琼看去:“找你的?”
邓琼也很是茫然:“我不知道啊。”
“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张钊将锅盖一搁,擦擦手,先一步出门往外走。
只见院门外围了一大群人,其中便有穿着红马甲敲锣打鼓的人,那拎着锣的后生见他们出来,立即又哐当敲一声,惊得跟在旁边的小孩连忙捂耳朵。
“张铁匠,恭喜恭喜啊。”围观的人喊。
敲锣打鼓随之响起来,红红的报贴高高举起,领头的报录人朝邓琼看去,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拖着长长的调子,喜笑颜开唱:“贵府少爷邓琼,高中景和六年会试第三十名贡生,金銮殿面圣!”
其余的的报录人应和重复:“第三十名!第三十名!第三十名!”
领头的那个又道:“恭喜少爷!请少爷赏喜钱!”
张钊立即反应过来,快步取了铜钱来,往人群中撒去,有人抢到了连连道喜,有人没抢到起哄再要,一时间院子里围满了人,一片热闹喜庆,欢声笑语,雷木匠也从屋里拿了点心零嘴来,帮着一块儿热闹,只有张莺还有些茫然。
“你不是没去嘛?这是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以为要是皇帝大度,最多就是保留我贡生的身份,来年再考,没想到居然定了名次,也不知道是咋定的。”
张莺点点头:“我看他们这阵仗弄的也不能是假的,不然被官府知道肯定是死罪,不管了,庆祝就庆祝吧。”
邓琼笑了笑:“也省了事了,不然三年后我还得去京城一趟。”
张莺也笑,推推他道:“走,我们也去发东西去。”
他们笑着,一转头,齐齐瞧见院门外远远站着的邓财和马氏。
邓财和马氏也看着他们,一脸愤恨的模样,马氏还要冲过来,但人群拦住了她,邓财也将她拉住,一瘸一拐离开。
张莺跟邓琼对视一眼,低声道:“你二哥的腿咋好像瘸了?”
“我也不知道,今儿也是我回来第一回 见到他。”
“不是你干的吧?”张莺疑惑看去。
邓琼惊讶得都笑了:“我干的?娘子这么想我?我这些天可都在家里和娘子在一块,我什么时候能干?难不成半夜跑出去?”
张莺抿抿唇,不好意思道:“我就是问问你,也没说一定是你干的,你别急嘛。不过,那能是谁干的?还是被人打了?”
“肯定是被人打的,去年就说他们在外面欠钱,说不定是还不上了被债主打的,这也没啥稀奇的。”
“你大哥不是在帮他们还吗?对了,我回来以后还没看到大嫂她们呢,也不知道她们在不在家。”
“大哥大嫂他们一向勤快,这样农闲的时候都在外面找零活干,不在家也正常,改明儿遇到了问问,可千万不能什么锅都扣我身上。”
张莺笑着摇摇他的手臂:“好啦,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走,帮忙去。”
他也弯了弯唇,跟着又一起去前面。
雷木匠赶忙将手里的点心果子分他们一半,小声叮嘱:“注意着点儿,那些给过两三回的就别给了,家里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好,我们知道了。”张莺接下东西,和邓琼一块儿去给人发。
小孩子们见到吃的眼睛就冒光,收下就跑了,大人们还留在原地,把邓琼围住,要跟他握手,沾沾喜气。
他没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情,只低声跟张莺道:“人太多了,娘子先回屋里去吧,免得被挤着。”
张莺抬头看他:“那你呢?”
“我没事,他们围一会儿肯定就散了,娘子不用管我。”
“好。”张莺点点头,退回堂屋里。
张钊也在堂屋,招待来报录的人:“要不留下吃个晚饭吧?”
“不不,那边还有人家得去呢?”
“村里还有人考上了?”雷木匠问。
“不是,那边的,还远着呢,所以才着急要去,不然天黑前赶不上。”报录人笑着看向张钊,“您是邓进士他爹吧?瞧着真年轻,往后可就享福了。”
雷木匠笑着道:“他是进士他丈人爹,不是亲爹。”
报录人惊得呛了下:“啥?我们刚一来,你们村里的人就说带我们来寻邓进士,你们看看,这弄的,这不是把人给得罪了。”
邓
琼刚好从外面进来,解释一句:“没事,都是一样的。”
报录人这才松了口气,又起身给他作揖道贺:“那行,那我们就不多坐了,往下一个地方去。”
张钊也起身:“我送你们。”
张莺和邓琼落在后面,往外望一眼:“人呢?都走了?”
“没事,我叫他们走的。”
“那你要不要回家去一趟?我说怪不得你二哥二嫂刚才那副表情呢,照理说应该是要去你家里报喜的,可现在来了这里,他们肯定不满意。”
“不着急,刚刚那么多人来,院子里弄得乱糟糟,我先扫了再说。”他已经拿起扫帚扫起地来。
张钊也送完人回来,雷木匠领着雷明焕道别,一会儿,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剩竹扫帚划拉地面的声音。
“咱们是去城里下个馆子庆祝下,还是在家里弄点儿好吃的?”张钊问。
“那肯定是下馆子啊,好久没下馆子了。”张莺立即道,“我们去城里那个最大的馆子。”
张钊忍不住笑:“行,那就去下馆子。”
“邓进士在这儿吗?”又有人来敲门。
几人一齐转头看去,邓琼抬步走近:“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县衙里的,来给您传信儿,朝廷上面来信儿了,说让您在县衙里担任县丞一职,您明天带着籍书去县衙一趟吧。”
“哦,好,我知道了。”
张钊大步走去,给了那人几个铜板:“买碗茶水喝。”
“多谢多谢。”传话的人连连作揖,满面笑容离开。
张莺往外看一眼,疑惑道:“这是谁下的令?咋这么突然呢?”
“我也不大清楚,明天去县城看看就知道了,总没有人敢拿这个说谎。”
“嗯,也是。”张莺拉着他往里走,“你忙了半天了,赶紧歇着吧,我们讨论讨论去馆子里吃啥。”
张钊笑道:“这有啥好讨论的,那肯定是捡贵的吃啊,这么大的喜事儿。”
张莺被逗得也忍不住笑。
“老三!老三!”外面又来了人,是马氏,“爹娘喊你赶紧回去!”
她说完就走,一点儿没多停留。
张莺收回目光,低声道:“我刚才是说让你回去,他们估计又要闹起来了,你赶紧回去看看。”
“嗯,娘子在家就好,我去看看,晚上肯定回来。”
张莺点点头,送他出门。
他回头看两眼,大步朝邓家的方向去。
邓家堂屋里,老邓头窝在角落里,王氏坐在上首,邓财和马氏坐在东侧面,几双眼睛齐齐看来。
邓琼从容不迫走进去,往西侧的板凳上一坐,不紧不慢道:“什么事?”
“什么事?”马氏一下站起来,“娘!你看他,还有脸问是啥事儿?你心里没点儿数?你还知道自己姓啥吗?天天待在人家家里就算了,连官府来报喜都去人家家里,你别忘了,你当时是娶妻,是给了礼金的,不是入赘!”
王氏挺挺腰板,没底气道:“是啊,你说你,人家官府没来我们家,反而去了张家,我们家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找去那边。”
“你也不知道?”马氏更来气了,“要不是你赖在那边不回家,要不是回来连个信儿都不捎,那人家会把张家当成咱们家吗?你眼里还有爹娘吗!还有祖宗吗!”
邓琼仍旧不紧不慢:“我娘子生病了,回来是临时的决定,我留在那边是为了照顾她。”
马氏眼睛一睁:“你媳妇儿生病了?她咋了?得的啥病?我是听说你们找郎中来着,原来是她病了啊。”
邓琼垂着眼,没说话。
马氏越说越得意,牙花子都要露出来:“那个死丫头,我看她就是活该,这样着急回来,是要病死了把?我看她还能风光几年!”
“啪!”一个巴掌结结实实落在她脸上,将她扇得稳不住,往后退几步。
她捂着脸,满眼震惊看着眼前的人。
邓财随之冲出来:“邓琼!你干啥!”
在他冲过来之前,邓琼将他往后一推,后退两步,撞在桌子上,也是满脸震惊,高喊道:“邓琼!我可是你二哥!”
邓琼走近几步,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来,又往地上一扔。
他嘭得一声将凳子撞到,坐碎了凳子腿,怒气直飚:“邓老三!”
邓琼不仅不慢走近,再次拎起他,冷冽的目光和他对视:“你们记住了,她活到哪天,我就让你们俩活到哪天。”
第90章 没钱
邓财和马氏没有脾气了,哆哆嗦嗦看着他,小声道:“你先、先松手……”
他将人往后扔了几步,回到板凳上坐下,从容像是方才动手的人不是他一样,淡淡道:“还有什么事吗?”
王氏咽了口唾液,也小声:“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不管他们到邓家还是到那儿,那考上的还不是咱们邓家的人?就算了,算了,不过……”
邓琼朝她看去,等着下话。
她清了清嗓子:“你考上了是不是就要去县城里当官了?你这也算是有出息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和你爹,你啥时候去城里?我和你爹也好早点儿收拾收拾,和你一块儿去。”
“城里没有住的地方。”
“咋没有住的地方?那朝廷不给你们分住的地方啊?”
“就是个小官,没有多大的地方住,住不下那么多人。”
“那你当官了肯定有钱了啊,你在县城给我和你爹买个宅子让我们不住不就行了?”
“没钱。”
王氏眨眨眼,往后退了两步又坐下:“哦,刚做官,还没发钱是吧?那不着急,下个月你发钱了给我们租个地方住也行,等以后有钱了再买,不着急。”
“不买,也不租。”
“你……”王氏没想到他能这样直接拒绝,一时倒不知道咋接话了。
“还有什么事吗?”
角落里的老邓头缓缓开口:“家里有屋子住,去城里也不合适,但你长大了,总得拿点儿家用吧。”
王氏立即附和:“对对,那家用总是要拿吧。”
邓琼道:“钱拿给你们,会被你们又糟蹋了,不给,以后每月月末我会让人给你们送一石粮食回来,够你们吃了。”
“一石粮食?够谁吃?”马氏又叫起来。
邓琼斜眼看去:“这粮食是给爹娘吃的,一个月两个人一石粮食,够了。”
“那我们呢?”马氏问。
邓琼收回目光,像是没听见一般,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老邓头又出声:“就粮食也不够吧,也没个菜啊肉啊啥的。”
邓琼道:“以前家里也不吃肉。”
老邓头一噎,不说话了。
“那就这样定了,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邓琼起身,直接越过马氏,大步往外去。
马氏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娘!我刚才都跟你说了!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你刚才为啥那么低声下气的!”
王氏缩着手,瞥她一眼,低声道:“你咋不教训?你就会挑唆我,他刚刚跟你们动手,你们还不是屁都没放一个?他现在可是当官了,谁敢对他大呼小叫?”
马氏咬着牙道:“你以为他当官了,你们就能享福了?一个月一点儿粮食就给你们打发了!”
“那咋?他是我亲生的,就算是记仇,也不能记一辈子。再说,跟着老三至少还有饭吃,跟着你们两个,难不成让我天天喝西北风啊。”
邓财提着拳头上去:“你!”
王氏挺了挺腰板:“咋?你还要打你娘啊!那老三再过分也没有跟我们动过手!”
邓财咬了咬牙,瞪她一眼,一瘸一拐离开。
天微暗,邓琼刚打开院门,张莺便迎过来:“你回来了,吃晚饭没?”
他摇摇头:“还没。”
“还好给你留了饭,快到厨房洗洗手吃饭吧。”张莺给他舀了瓢水,将锅里留着的饭菜端出来,“还是热的,吃吧。”
他对她弯了弯唇:“谢谢娘子。”
“不用谢,快吃吧。”张莺坐在对面看着他,“你回
家说啥了?”
“就是怪我没回家,还想让我在城里给他们买个宅子,我拒绝了。”他边吃边道,“对了,二哥二嫂在那里叽叽歪歪,我把他们打了一顿。”
“啊?”张莺惊讶道,“咋打的?”
“扇了二嫂一嘴巴,把二哥揍了顿。”
张莺皱皱眉头:“他们没打回来?”
“没。”
“你爹娘说啥了没?”
“没说啥。”
“噢噢,你吃吧,吃完我们再说。”
张莺撑着脸,边看他吃饭边想,可咋也想不出来那个场景,马小荷被扇了一巴掌居然没有打回来?也真是稀奇。
吃完饭,回到屋里,她又问:“他们说啥了?你和他们打起来?”
“还能是啥?反正都是些难听的话,我就不重复了。我跟我爹娘说好了,以后每个月给他们一石粮食。”
“一石粮食,够不够啊?”
“两个人吃肯定是绰绰有余。”邓琼说着拉开她腰间的系带,“明天我去城里,顺便去拜访严夫子,再去州城里拜访老先生,要不是他向卫先生推荐,让我有机会在那里读书,我这回也不一定能考上。”
她抱住他的脖子:“行,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娘子在家歇息吧,我也去不了多久,最多三天就回来。”邓琼说着,要低头往她心口处去。
她赶忙拦住他的脑袋:“我为啥不去?”
邓琼笑着道:“娘子不是身体才好些?还是不要奔波,要是只去县城我就和娘子一起去了,这还要去州城呢,赶路都得一天。”
张莺凝眸看他:“真的?”
“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我明日先去县衙,去完县衙再去严夫子家,然后和严夫子一起去州城,不会耽搁。”他低头又亲吻她的脸颊,“不然娘子还以为我是要去做什么?”
“可我的病都已经好了,为啥不能去?”张莺有点儿不高兴了。
邓琼抱住她:“是好了,但还得好好休养啊,我最多就去三天,第三天晚上就回来。要不是家里只有你跟爹两个,你让爹去盯着我都行。”
她抿抿唇:“好吧,你去吧。”
邓琼偏头看她:“从县城回来,去里正家里拜访完,咱们就去县城,好不好?娘子不是想继续管那个铺子?到时候只管去就是。”
“嗯。”她钻进被子里。
邓琼跟过去:“我也舍不得娘子,但为了娘子的身体着想,还是不能冒险。要不咱们明天问问郎中也行,郎中要是说能去,咱们就去,郎中说不行,娘子就留在家里,如何?”
“算了,不去就不去吧。”
“娘子。”邓琼将她搂回怀里,“娘子还生气吗?”
她看他一眼:“没生气,就是不高兴,今晚不要了。”
邓琼贴着她的脸,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腹上,轻声道:“可是我想要,娘子疼我,好不好?娘子摸摸,看看我长胖了没。”
她被缠得受不了,戳戳他的鼻尖,又道:“那不许弄到半夜了,明天你还要早起赶路呢。”
“好。”他立即扬着唇翻身而上,“明天我肯定能起来,还有要紧事要做呢。”
张莺也忍不住翘起嘴角,紧紧抱住他。
他醒得早,一早就走了,张莺醒时身旁的余温都没了,她出去一问,才知道人已经出门了。
她叹了口气。
张钊看她一眼:“咋了?就去两三天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撇撇嘴,没说话,坐在鸡笼边上发呆。
没多久,里正来了,在院门外敲了敲:“邓进士在不在?”
张钊出来开门:“他去县城里了,昨天县衙让人捎信来,说是要他去一趟,他一早就走了。里正找他有啥事儿?进来说吧。”
“这不是他高中了,我来给他道贺。”
“应该我们上门去给里正报喜的,原本也打算这会儿去的,这不是有事儿给耽搁了,等他回来,我们再过去。”
“也不用特意去报什么喜,都是一个村里的,就是想坐下来一块儿庆祝庆祝,既然是县衙里的事,肯定是要紧着那边先去,我就不坐了,等他回来,咱们在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行,我送你。”
张钊往外送了几步,回来时还瞧见人坐在鸡笼旁边。
“那里臭得很,坐这边儿来。”张钊拉了两把椅子来,“这就去几天而已,这么难舍难分的。”
张莺撇了撇嘴:“不用拖凳子,我回屋里去了。”
她算着日子,第三天下午早早就去村口等着。
村口有一棵大树,农闲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喜欢在树下闲谈说话,张莺打那里经过,被人逮住说了一会儿话,又往前走了走,在路边的石头上坐着等待。
前方不远处就是村塾,从前她也是在这里等邓琼下课,给他送饭,回想起来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村塾里的学生走完了,她又收回目光,继续朝村口的大路看去。
“张莺。”有人唤。
她转头,瞧见朝她走来的雷明焕。
“张莺。”雷明焕走近,“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人。”
“邓琼吗?他去哪了?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张莺皱了皱眉:“他有点急事要去城里,我的病才好,不适合这样奔波。”
“原来是这样。”雷明焕顿了顿,“邓琼他考上进士了,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当官了?”
“就在县城里面,调令已经下来了。”
雷明焕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张莺眉头紧皱:“你别说这么奇怪的话,我已经成亲了,你说这些不合适。”
“你……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那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他成亲?”
“可是、可是……”雷明焕犹豫一会儿,道,“可是我听人说他不太行,你这样不是在守活寡吗?”
张莺眉头皱的更紧了:“没有根据的话,你不要乱说,你跟我说这个也不合适。”
“没有根据吗?那你们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孩子?不就是他不行吗?”雷明焕小声反驳。
“他行不行都和你没关系。”
“他要是不行,你为什么要为他守活寡呢?还不如早点换一个。”雷明焕抬眸,“张莺,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现在在村塾里当教书先生一个月也能挣不少钱,你要是愿意嫁给我,以后咱们就在长东村生活,我会像孝敬我爹那样孝敬张叔,我爹娘都很喜欢你,他们不会为难你,我们以后会过得很幸福的。”
张莺深吸一口气,一脸严肃看着他:“可是我不喜欢你,从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将来也不会喜欢。如果你真的喜欢我,请你不要再打搅我的生活,也不要再说这些话。”
“我知道我读书是比不过他,可我家里面很和谐,没有出走的嫂子,没有赌钱的哥哥,你跟我在一起肯定比跟他在一起幸福。”
“可我不需要你喜欢我,我说过了,要是你真的喜欢我,就不要再说这些话,难道你们这些人的爱就是不停朝我索取吗!”
“我……”
“娘子。”邓琼忽然出现,搂住张莺的肩。
张莺有些惊讶:“你啥时候来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邓琼扫雷明焕一眼,搂着人缓步离去:“远远就看见娘子皱着眉头,怎么了?他惹娘子生气了?”
“嗯,我已经骂过他了。”张莺拉着他的手,“你忙完了?”
“忙完了,还从铺子里带回来不少吃的,都在车上,一会儿让人搬下来。”他笑着道,“娘子在这儿等我吗?”
“嗯。”她点点头,左右看一眼,低声道,我好想你。”
邓琼扬着唇,也低声:“我也很想娘子,我们回去再说。”
张钊看他们回来,笑着打趣一句:“终于把人等回来了,不用每天在鸡笼旁边坐着了。”
张莺不好意思别开脸。
邓琼没惹她,笑着喊人:“爹。”
“嗯。去城里咋样?”
“跟县衙里确认过了,确实是上面来的调令,让我在县城任职,也去看过严夫子,跟严夫子和老先生聊了聊考试的内容,在老先生家借住了一晚,今天一早就回来了。”
“行,你赶路也辛苦了,去歇着吧,饭好了喊你们。”张钊说完,又补充一句,“对了,你走那天里正来过,你明天把村里几个要去的地方都去一去。”
邓琼点头:“嗯,我回来时在铺子里面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明天刚好拎过去。”
“那我就不多说了,你们歇着去吧。”
张莺和邓琼对视一眼,压了压翘起的嘴角,拉着他往屋里走,进了门,抱住他的腰。
“相公,我想你了。”
“我也想娘子了。”邓琼说着,忽然在她头上别了个什么东西。
她疑惑摸摸脑袋:“啥?”
邓琼握住她的肩,挪去铜镜前,弯着唇道:“簪子。衙门发了笔钱,说是高中给的,我就拿钱给娘子买了簪子,娘子喜欢吗?”
她摸着簪子,眼眸盯着铜镜,嘴角高高翘着,连连点
头:“嗯!喜欢。”
忽然,她左手手腕上又被套进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她抬手一看,又惊喜道:“还有个镯子?”
“嗯,也是一起买的,上面串了个小珠子,我也不知道是啥做的。”
张莺咧开嘴,一会儿看看铜镜,一会儿看看手镯,不知道看哪个好了,偏偏他又从背后伸出手来,掌心里又变出个小镜子。
“这是啥?镜子?”张莺拿起来上看下看,镜子装了木托,背后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喜鹊和花枝交错,十分华丽。
邓琼从背后搂着她,下颌放在她的肩上,轻轻笑着:“嗯,这个小镜子可以出门带着,也可以放在家里举着照,我看它花纹雕得很是栩栩如生,就把它买回来了。”
她指尖轻轻拂过繁琐的花纹,笑着点头:“是很漂亮,很精致。”
邓琼的手又伸过来:“还有。”
张莺已经惊喜得不能再惊喜了,满心雀跃回眸看他:“这是啥?”
“口脂。”邓琼将那个小罐子打开,“娘子不是怕胭脂水粉有毒吗?这个口脂是我看着他们装好的,用的都是些花瓣,对身体无碍的,娘子要不要试试?”
她笑着转过身,弯弯笑眼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东西?赶紧一起拿出来。”
“还有这个。”
“啥?”
“没啥,就是老先生他们给的糖。”邓琼笑着剥开糖纸,将糖果喂到她口中,“尝尝,甜不甜?”
她含着糖果,含糊不清道:“甜。”
邓琼抱住她:“这回真的没有了,就这些了。”
她也抱住他:“相公,你真好。”
“对了。”
“还有东西?”
“没。”邓琼笑着拿出荷包,“这是剩下的银子,娘子收好。”
张莺接过,摸摸他的脸:“你咋没给自己买个啥?”
“不用买,我什么都有,娘子每年都给我做新衣裳呢,我的衣裳都多到穿不完。”
“衣裳不用买,我说的是别的,发冠腰带啥的。”张莺拉着他的手,“算了,过几天就要去县城的,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给你买。”
他笑着又抱住她:“好,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县城里看。”
“明天是不是还得去里正那儿?”张莺靠在他的胸膛上,“几个乡绅那里也要走动吧?”
“嗯,我明天去,也就两三天的功夫,有几个住的有些远,娘子就不跟我一起去了,我自己去,快去快回。”
张莺轻轻推开他,垂着嘴角:“为啥又不让我去?”
他柔声解释:“去了肯定要一起吃饭,我怕别人家的饭菜做的不干净,又是坐在一块儿吃,万一有个什么病,传给娘子就不好了,娘子的病虽然好了,但平时还得多注意。”
“你们是不是骗我的?我的病根本还没好?”
“我和爹骗娘子做什么?郎中也早说过,娘子的病已经好了。”
“那你就是想嫌弃我拿不出手,所以才不让我去。”
“怎么拿不出手?娘子先前又不是没见过那几位,我真是怕人家家里的饭菜不干净。娘子,就两三天,我们就去县城了。”邓琼见说不通,拉着她要往外走,“那就让爹给我们评评理去。”
她扭了扭胳膊,还是跟着往外走。
“爹。”邓琼拉着她径直朝厨房去,“我明天要去里正家里拜访,我怕人家家里饭菜不干净,让娘子留在家里,她说是嫌弃她,觉得她拿不出手。”
张钊回头看他们一眼:“你刚考上,明天凑热闹的人肯定多,肯定是闹哄哄的,张莺不去也好。”
张莺抿了抿唇,没说话。
张钊又看她:“郎中说了你得好好休养,不是病好了就万事大吉的,我们就在家,你想吃什么,明早跟爹出去买点。”
“噢。”她垮着脸转身出门。
张钊叹了口气,道:“没事儿,去哄哄,一会儿就好了。”
“嗯。”邓琼点点头,出门将人追上,“娘子想跟我一起出门的话,等这阵子过了,没那么多人凑热闹了再去。”
张莺垂着眼:“噢。”
邓琼笑着抱住她:“娘子,我们过两日不是要去城里逛的吗?我真的没有嫌弃娘子。”
“噢,那你自己去吧。”
“我肯定天黑之前就回来,不会在那里久待的。”
她挣脱他的怀抱,边收拾着床铺边小声道:“你可别去喝酒,你酒量不好,上回喝了一点儿就醉了。”
“我知道了,娘子,我来收吧。”
“不用,你赶一天的路了,还是我来收。”她说着,忽然又回头看他,“算了,你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不跟你生气了。”
邓琼笑着去拉她的手:“娘子,你真好。”
她撇撇嘴,瞅他一眼:“好啦,歇着吧,明天还要忙呢。”
里正家离他们家不远,邓琼早上在家里吃完饭,帮着做好家务,才拎着东西往里正家去。
他提前跟里正打过招呼,今天不止是他去,还有之前见过的几位乡绅,都一起来聚一聚,众人瞧见他,比从前还要热情客气,非要请他坐在上首,他一让再让,最后让一位年龄最大的坐在了首位。
“邓进士,年轻有为啊,以后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众人一番恭维后,里正语重心长道:“邓家老三,按理说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有些话我不该开口,但我们毕竟是一个村里的,又算是你们的长辈,我想了想还是得叮嘱几句。”
邓琼道:“您只管说就是,我听着。”
“那好。前几日官府的人来报喜,去了你丈人那里,没去你家,你家里人又闹了吧?别的事不论,这事儿的确是你不对,你丈人对你再好,你也得记住你姓啥。”
里正家里也有儿子,也有在读书的,生怕家里的儿子也像他一样。
他眯了眯眼,笑着道:“您说的是这个理,但那天的事不过是个意外。我娘子生过一场大病,我才带她回来养病,我也想带她回家去休养,但您也知道我家里是个什么情形,别说是养病了,那就是没病的人去了都得气出一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