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圈养 他是她养在牢笼里的金丝雀。
魔界,魑魅城。
黑鸦穿越夜幕而来,张开羽翼飞过灯火通明的街市,在城主府上空盘旋几圈才落进屋内,它抖动羽毛,红喙好奇地啄了啄桌案上已成型的小猫花灯。
灯纸薄,经不住它这样对待。
一双素白的手捏着那黑鸦的后颈,将它往一旁扔去。
那黑鸦踉踉跄跄地摔了个跟头,一道红光从它体内飞出,化为一段文字出现在扶桑眼前。
是那些坐山观虎斗的城主们见魔尊大势已去,怕新任魔尊上任后秋后算账,想要结盟示好。
这种送上门的帮手,哪有不用的道理?
扶桑简单回了信,应允下来。
黑鸦重新抖动羽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有风吹动,数十只轻飘飘的小猫花灯晃动着,歪歪扭扭地倒下来。
扶桑恍然回神,不知不觉间,她竟做了这么多花灯。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出屋子。
城主府灯火通明,婢女们远远地望见,连忙恭顺地弯下腰朝她行礼,“大人。”
“不必多礼。”扶桑抬手,一股力量托起婢女们的手臂。
但她们依旧低头垂眸,顺从而尊敬。
这魑魅城的城主虽然是起义军头目,但真正掌权者却是眼前这个表面温柔实则杀伐果断的女子。
扶桑孤身一人走出城主府,漫无目的地散步。
自魑魅城反抗魔尊那日起,便不再任由魔军在此占用灵脉抢掠宝物,如今城民生活安定,一派欣欣向荣,繁荣昌盛。
魔界难得的一片静地。
扶桑似有所感地慢慢停下脚步,朝远处望去。
行人络绎不绝,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胭脂铺招牌用的布帆随风翻转,灯影憧憧,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望见一双深邃的眸。
扶桑一直都很喜欢怪物的眼睛,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如清澈见底的湖水,任何情绪,都不加掩饰地从中流露出来。
纵使见识过人心险恶,也仍然保持着某种纯真。
视线交汇的顷刻间,他朝她笑了笑。
无奈,悲伤,欢喜。
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发酵成一场暴风雨,惹得静谧的山林哗然。
他曾掉入过一场温柔骗局,轰轰烈烈地交付真心。
真相大白后,他依旧沉沦。
*
怪物被圈养了。
府邸宏伟广阔,远远胜于秘境里他们住过的院子,扶桑送来许多下人,专门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同当初在魔宫里一模一样,这里没有半点活人气,下人们各司其职,不会同他有半点交流。
大多数时候,他都会静静坐在屋前,从天亮等到天黑。
扶桑迟早会来见他的,他笃定的想。
漫长的等待中,他偶尔会听见外面过路人的说话声。
府邸富丽堂皇,奴仆众多,却从不见里面的人出来。
都暗自猜测这是哪家被养着的外室。
带有恶意的闲言碎语渐渐听不见了,顾时安敛眸,沉默着拢紧身上避风的鹤氅。
或许,他是她养在牢笼里的金丝雀。
但他甘之如饴。
在旁人眼里有失脸面,在怪物看来,却满足了他内心某种近乎扭曲的占有欲。
她把他关了起来。
等到夜深,顾时安身旁的灯笼烛火燃尽,他缓缓从冰凉的台阶上起身,回屋睡觉。
没睡多久,他被细碎的动静吵醒,一睁眼,便瞧见榻边的黑影。
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幽香。
扶桑轻柔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抱歉,我最近有些忙。”
其实,讨伐魔尊的计划已到收尾阶段,没有悬念的稳赢,她算不上太忙,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怪物。
他们之间,无形中隔了很多东西。
顾时安撑着床坐起,墨发随着动作垂落胸前。
怪物这几日都表现得很冷静,他笃定扶桑会来,可突然见到思念的人,那些积压的委屈悉数涌上心头,眼眶酸热的厉害。
她来得比预料中的要晚。
“没关系。”他善解人意道。
黑暗中,扶桑缓缓抚上他的脸颊,指腹摩挲着他的眼尾,不出所料,她感受到一阵湿意。
“我已经将阿绿送回族人身边,她现在过得很好。”
顾时安眸光颤动,“谢谢。”
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都没有提及那场欺骗。
顾时安歪着头,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他贪恋这来之不易的亲近机会。
“今夜,留下吧。”
扶桑没有拒绝,她脱掉外衣和鞋,摸索着爬上榻。
刚躺进被窝,顾时安温暖的身体就靠了过来。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黏黏糊糊地抱住她,又是亲亲,又是说些笨拙的情话。
他很克制,连触碰都小心翼翼。
确定扶桑没有反感后,他翻过身面对着她,挨紧她的身体。
“我不喜欢这里。”他低声说:“我不想同你分开。”
扶桑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应该哭了。
换做以前,她或许会满足他的要求,把他接走,亦或者留下陪他。
但现在,她却陷入了沉默。
“别哭。”扶桑说。
这样干巴巴的安慰似乎不起效果,她明确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溢出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扶桑在他脸上摸到湿漉漉的泪水,她凑过去,安抚性地轻吻他的额头。
顺着往下,眉眼,鼻梁,最后是唇。
她撬开他的唇齿,缓慢地同他纠缠。
他哭着回应她,扶桑渐渐尝到苦味,她不知道那是眼泪的味道,还是别的东西。
良久,两人才分开,彼此气息紊乱,舌尖发麻。
怪物面庞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沙哑着嗓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她连续几日对他不管不问,他无法忍受这种忽视。
扶桑沉默片刻,轻声道:“你的身份特殊,我不想引起躁动。”
有时候,喜欢真是奇怪。
一句话,就能给予无限生机。
扶桑还在说:“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在这里,明日我就搬来陪你。”
她根本见不得怪物掉眼泪。
每一次,都会按照他想要的做。
这是扶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溺爱。
“别再骗我。”他紧紧地抱住她,力道重得几乎要将她嵌在身体里。
“我真的,无法再承受任何欺骗了。”
她如果真的抛弃他,他会疯的。
顾时安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地吐息,他很久没有这般抱过她了,他在魔宫时,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里,慢慢的,他的身体产生不齿的变化。
他猛地回过神,松开她,同她拉开距离。
兔耳颤颤巍巍地抖动着,他气息滚烫,赤红色的眸里透露出灭顶的兴奋感,整个人都在颤栗。
扶桑敏锐察觉到什么,伸手把他拽过来,担忧道:“又难受了?”
他化形期的特征暴露无遗,兔耳竟然为寻求快感蹭她的手臂。
她并不惊讶,顾时安难得维持清明,哑声道:“原来那夜,不是梦。”
扶桑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我怕你真被我一箭射死。”
当时情况紧急,她若是真放任怪物安全无恙的离开,到时候,魔界和仙门关系定然恶化,日后绝无融洽共处的可能。
顾时安忽然低喘着笑起来:“我就说,我的桑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射偏呢。”
他这是多日以来第一次露出欢喜的笑容,那颗死寂的心重新变得欢快起来。
顾时安同扶桑额头相抵,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酥麻。
他慢慢低下头,想要吻她,扣在她肩膀的指尖在发抖,“我,想……”
扶桑吻住他,她的手一路往下,摸索着解开他的腰绳……
顾时安的身体突然后撤,他侧卧在榻上,仰着脖子断断续续地剧烈地喘息。
喉结滚动,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热汗,凝聚,滑落,砸进起伏的胸膛。
他浑身烫得惊人。
倏地,顾时安隔着布料攥住扶桑的手腕,他的身体颤栗着往后躲去:“别……”
他无法平复情动的喘息,也无法平复胸膛里如鼓点般杂乱无章快而迅猛的心跳声。
扶桑难得露出疑惑,“怎么了?”
怪物向来对这件事充满热情,根本不知疲倦,若非扶桑懂得克制,他平日定然没完没了。
“不……”顾时安终于断断续续说完了话:“不用管我,我冷静下……就好……”
扶桑骨子里藏着恶劣,很喜欢弄哭他,欢爱时没轻没重,他倒是受得住,就是……
顾时安的手偷偷抚上小腹,他不懂得男女受孕具体有何不同,但是,这时候,应当受不得刺激。
扶桑以为他是小心翼翼,怕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温馨的场面,她道:“没关系,我不讨厌帮你。”
扶桑伸手想把他拽进怀里,奈何顾时安铁了心的往后躲,她没能拽动他。
他喘得都快迷糊了,还嘴硬说:“不用你帮我……”
这次好像是认真的,扶桑低声笑道:“真不用?”
“嗯。”
扶桑松开抓他胳膊的手,收回手不再动他。
顾时安闭上眼,心里默念曾经看过的静心诀,那是扶桑发现他看禁书时给他修身养性用的。
可是,好像并不管用。
第62章 嫉妒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鼻息间充斥着扶桑身上淡淡的香气,顾时安喉咙干得冒火,蝶翼般的长睫因隐忍而不断发颤。
他慢慢睁开眼,视线灼热直白,直勾勾地落在扶桑的身上。
她的肌肤滑嫩细腻,他喜欢吻她的脖颈,锁骨,感受到她因自己而轻微的颤动。
更多的触碰时,他总有些青涩笨拙,小心翼翼地怕伤到她,大多数时候,会轻轻地舔吻。
顾时安咬紧牙关,脑海里轰隆隆的,喘息声不轻反重。
“别看我……”他的脸埋进被褥里,哑声道:“你转过去。”
闻言,扶桑转过身,她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紧跟着,怪物的呼吸彻底乱得不像话。
床小幅度地轻轻晃动,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
扶桑感受到怪物握住她一绺发丝,缓缓攥紧,缓缓落下一个近乎痴迷的吻。
他开始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沙哑低沉,缠绵悱恻。
扶桑头皮发麻,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盯着后背的感觉,就像把致命的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一样。
“还没好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怪物好像难受得更厉害,他吐息断断续续地,呜咽道:“出,出不来。”
扶桑总是喜欢蒙住他的眼睛,以致于他现在根本不得章法,笨拙得可怜。
“桑桑,唤我的名字。”他哀求道。
这样似乎很奇怪,她好像变成了参与者,扶桑抿唇,忽略掉微微发烫的脸庞和快速有力的心跳声,沉默片刻,她轻轻地唤了一声:“时安。”
床晃动的幅度骤然变大,“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黑暗中清晰无比。
“时安。”
她听见他溢出喉咙的喘息。
“时安。”
她闭上眼,声音微微沙哑。
“时安……”
她被卷入潮湿闷热的浪潮。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停下来,顾时安指尖发颤,顺着扶桑的墨发轻抚,瞳孔失焦,难以捕捉某个点。
“好舒服……”
扶桑耳根发热得厉害,她伸手往后推了推他,难得露出恼羞成怒的模样,咬牙道:“别说了。”
顾时安撑着床,凑过去,情难自禁地亲了亲她的侧脸。
等他稍微意识清明些,才摸索着下床,燃起烛火换衣服。
光影朦胧,顾时安背对她脱衣穿衣。
哪怕扶桑曾经看遍他全身,他仍然还是羞涩的,手忙脚乱地穿衣,耳朵红得滴血。
视线落在裸露的后背,如芒刺背般,顾时安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扶桑侧躺在床上,弯着胳膊以手撑着脸,好整以暇地观望他。
视线相撞,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好白。”
顾时安猛地红透了熟透了。
他慌慌张张遮掩住后面,结结巴巴地喊:“别,别看了。”
扶桑俏皮地眨眨眼,抿唇笑起来,她倒在榻上,一个人霸占整张床。
她和怪物相处,总是很随意轻松。
顾时安很快换完衣服,朝她走过来。
扶桑坐起来,看向他。
他唇色很淡,面色也略显苍白,眉目间笼上深深的倦意,但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动情,肌肤白里透粉,泛着病态的潮红。
气若游丝。
扶桑皱眉,“你身体不舒服?”
她说着就要去为他把脉,顾时安却如临大敌般,先一步把手背到身后,垂眸嗫嚅道:“没有不舒服。”
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是天赐的恩惠,对于扶桑而言,或许,是某种孽缘……
他不敢让她知晓。
扶桑一向聪慧,他的谎言在她面前注定漏洞百出。
顾时安眼神闪躲,偏过头去,声若蚊呐道:“我,我刚刚,有些太过了……”
纵欲过度吗?
扶桑看向他因羞涩而攀上红晕的脸庞,没有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假。
顾时安一觉睡得安稳。
他醒来,扶桑已经不在身边,但她留下纸条,说她出去处理些事,天黑前会回来。
顾时安细心地将那张纸条叠好存放。
吃过早膳,一改往日消沉的状态,让下人出门买来花籽,在庭院里拎着锄头亲手种下。
魔域的花不似凡间那般种类繁多,有清新淡雅和明艳夺目的区别,魔花的花瓣边缘墨黑,往里蔓延是鲜血的暗红,大多数以腐肉为营养,含有轻微的毒性,外观妖冶诡异。
但若以纯净的灵力灌溉养护,不仅能去除毒性,还能改变花瓣的颜色。
变为至纯至净能够入药的薄灵花。
种过花,顾时安来到凉亭,一旁等候的婢女见状过来奉茶。
“谢谢。”
顾时安接过茶杯,他很不习惯被人伺候,更不习惯陌生人靠近自己,这是某种野兽对领地的占有欲。
他正想着等今夜扶桑回来,便让她遣散下人。
婢女忽然说道:“公子不必担忧,姑娘很快便会回来的。”
顾时安认真想一件事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面无表情,或许正因如此,才给了旁人错觉。
“担忧?”他重重地念着这两个字。
婢女面露疑惑:“您难道不知吗?今早城主府传来消息,说是城主大人寒症复发,扶桑大人天不亮就急匆匆地赶回去了。”
魑魅城城主,萧朔。
讨打魔尊的起义军首领。
顾时安捏紧手中茶杯,神色阴沉,冷声问道:“他们什么关系?”
婢女道:“据说城主大人和扶桑大人是在万蛊窟相识的,两人患难与共,情深义重,城主大人因蛊毒落下寒症,扶桑大人便特意去翠荧族学习医术,就为了治好……”
话音未落,“咯嘣”一声,顾时安竟蛮力捏碎手中茶杯,茶液和鲜血混合着顺着手指流淌至手腕,将袖子染成淡淡的红色。
锋利的瓷片刺入掌心,血肉模糊,他却察觉不到痛一般,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情深义重。”
怪物接连几日表现得温润如玉,如今猝不及防突然发怒,婢女受到惊吓,下意识就要跪下。
比她更快的,是怪物掐住了她的脖子。
力道重得仿若要活生生捏断她的脖子,痛得人面目扭曲,婢女面露惊恐地瞪大眼,想要求饶,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恐惧,抽筋扒皮般,灵魂被震慑,被碾压,被撕碎。
“既情深义重,你家城主为何要派你过来糊弄我?”
顾时安句句切齿,多日来温和无害的面容此刻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恍若扭曲疯魔的观音。
他很久没有产生过杀意了,他自认为变得温文尔雅,待世间万物都温柔,可当心底滋生出阴暗的情绪,整个人好似瞬间被打回原形,又变回过去那个阴晴不定偏执扭曲的怪物。
哪怕他知道,对方的话语里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为的就是刺激他。
可他依旧感到愤怒,嫉妒得都快要发疯。
一想到那叫萧朔的贱人陪在扶桑身边多年,占有扶桑的目光,他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包括眼前这个替他做事的婢女。
一样的该死!
时间被无限拉长,就在她将死的前一刻,顾时安骤然间松开手。
那婢女重重地摔倒在地,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跪着求饶道:“饶,饶命。”
顾时安闭上眼,戾气未消,胸膛里杀意翻涌,他难得维持须臾间的清明。
“还不快滚!”
像是怕他反悔,婢女头也不回,脚步飞快地往外跑。
顾时安在原地停留许久,待那股杀意被压制下去,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
掌心被锋利的瓷片划得血肉模糊。
顾时安长睫微微颤动,露出带有嘲讽意味的苦涩笑容。
好疼啊。
这时,府邸外突然有人放起鞭炮,硫磺味隔着院墙飘进来,喧哗声阵阵。
原是有人娶亲,从此处经过。
鬼使神差地,顾时安走出府邸大门。
魔族娶亲有投掷喜糖的习俗,外面人群拥挤,嬉笑着贺喜,闹闹嚷嚷的,都想抢到喜糖沾沾喜气。
没人注意到这座冷清的府邸出来个人。
顾时安静静地观望着,那新郎官如打了胜仗般,翻身下马,喜悦溢于言表,他快步走到轿撵前,掀开帘子的动作却轻柔,他弯着腰将要入门的新婚妻子扶出轿撵。
顾时安的心慢跳半拍。
喜糖往四面八方掷去,顾时安倏地抬眼,稳稳当当地接住。
那喜糖被装进小巧的红布包里,很轻,却又很重。
顾时安垂眸,指腹缓缓摩挲着布包上绣着的小小的“囍”字,深思熟虑着什么。
扶桑如她所说的那样,天黑前回来了。
“手怎么伤了?”她第一次时间发现顾时安受伤的手腕,快步走过来,捧着他的手腕仔细察看。
顾时安对待自己一向随意,他用凉水清洗,再倒上止血的灵药,也不包扎,虽然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外翻起的皮肉边缘泛白,看起来还是有些吓人。
扶桑蹙起眉,带着怜惜的意味,轻轻地吹了吹伤口,“怎么回事?”
顾时安没有问答她的问题,平静地反问道:“你觉得萧朔如何?”
扶桑怔住,“什么?”
顾时安敛眸,视线落在掌心的伤口上,继续道:“你喜欢他吗?若是喜欢……”
他顿了顿,良久,他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和他一起。”
怪物对着扶桑有些超强的占有欲,他其实根本无法忍受他们二人之间有别人的存在。
这会让他发狂,疯魔,恨不得将那些夺走她目光的贱人统统砍碎了喂狗。
可是,可是,倘若扶桑真的喜欢上别人呢?
他不会让她难过的,这就意味着他无法除掉那些贱人。
没关系。怪物对自己说,没关系。
只要她的目光能够停留他身上,他可以忍受,可以伏低做小。
扶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面露惊诧地后退两步,不可置信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顾时安倏地松口气,他整个人从高度紧张中放松下来,庆幸地笑道:“原来,不喜欢吗。”
扶桑伸手,食指戳了戳他的眉心,无奈道:“不要胡思乱想。”
顾时安缓缓抬眸,认真地看着她,缠绵的情意从眼底流露出来,很久很久,他像是下了某种重要的决定,他对她说:
“桑桑,娶我吧……”
第63章 愤怒 杀了那个贱人!
扶桑沉默片刻,对于他的提议并不赞同,“时安,我不想同你谈论这个。”
一直以来,顾时安都能隐隐约约感受到,扶桑对成亲是有些抵触的,哪怕两人行过鱼水之欢,她也闭口不谈给他名分的事。
他曾经觉得无所谓,只要扶桑喜欢他,娶不娶他都可以。
可现在不同了,她变得越来越忙,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分走她的目光,她不再只看着他一人了。
顾时安自认为不讨喜,不会说些甜言蜜语,也不会帮她分忧,甚至有着那么不堪的过去。
他又始终无法摆脱怪物的本性,那些扭曲的阴暗面被藏在心底,稍不压制就会冒出来。
他根本成为不了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就连他自己都厌弃自己。
所以,他时时刻刻都在恐慌,怕扶桑终有一日厌倦他抛弃他。
他迫切地想要留住她,费尽心思,不择手段。
顾时安敛眸,他颤声道:“我怀孕了。”
扶桑怔住,像是没听清般,她问:“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顾时安紧张地重复道,他捉住她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闭上眼道:“它就在这里。”
他原本是不打算同她坦白的,等孩子月份大了显怀了,他会想办法躲一段时间,等孩子降生再回来。
毕竟,他摸不准扶桑对这个孩子的态度。
可现如今,他改变了想法,想用这个孩子将他们彻底捆绑。
扶桑盯着顾时安看了半天,确定他没有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他千真万确怀了她的骨肉。
她触电般缩回手,脑袋发蒙:“你……你……”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去摸他的脉象。
是喜脉。
她的指腹摁在他的手腕内侧,难得傻眼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她倒是听说过翠荧族有让男人怀孕的秘方,但这同他们有什么关系?
顾时安见她沉默,心中一惊,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红着眼眶,他直言道:“你不喜欢这个孩子。”
扶桑吃痛,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但他早有预料般攥紧她的手腕,捏得她骨头疼。
顾时安眼底浮现水雾,“为什么?”
扶桑偏过头,蹙眉道:“我不喜欢小孩。”
“你撒谎!!”顾时安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地冲她喊道:“你撒谎!!”
在秘境时,她明明那么喜欢王大夫女儿,抱着她的时候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百般呵护,万般疼惜,喜欢是藏不住的。
可对待他们的孩子,她却冷漠得不像话,甚至夹杂着某种恶意。
扶桑明显被他吼得愣住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良久,顾时安喉结滚动,他紧紧抿唇,放软语气道:“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他强撑着勾起唇,嘴唇颤抖着露出一个笑,这会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危险。
但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笑也难以维持,苦涩至极。
顾时安抓着她的手腕向上,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让她的手心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颊,他颤抖着闭上眼,黑而密的睫毛湿漉漉的。
顾时安的脸贴着她的手心蹭了蹭,低声道:“它会很乖的,不会像我一样坏,它会长得像你,皮肤很白很白,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笑起来又甜又软,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怪物在一定程度上常识匮乏,他除去在魔宫浑浑噩噩度过的时间,其实坠入这滚滚红尘中也不过百天。
他理解的亲情和爱情,都是按照秘境里王大夫一家的相处方式依葫芦画瓢慢慢参透的。
他想和她有一个家。
扶桑却对他描写的美好未来无动于衷,她无情地抽回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平和道:“你冷静些。”
手心还残留着温凉的触感,她无所适从地抓了抓手。
“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扶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时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似一座冰冷僵硬没有半点活人气息的石像。
直到他再也听不见扶桑的脚步声,良久,他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表情木然地低下头,宽厚的手掌抚上小腹。
“她不要我了。”
“她也不要你了……”
从那日起,扶桑不再来了。
顾时安也没再见过那个婢女。
魔界天气多变,北方的寒潮袭来,外面的天雾蒙蒙的,冷风呼啸,顾时安考虑着孩子的健康,不再在屋门前等待扶桑。
门窗紧闭,顾时安置身于昏暗闷热的屋内,没有任何表情,他静静坐着,目光虚虚地落在远处,许久都不曾动弹。
等寒潮退去,天气稍微好一些,他才从屋子里出来。
庭院里,他种下的花已经从土壤里钻出嫩芽,可惜寒潮迅猛寒冷,脆弱的花芽无法承受,芽叶发黄,根部和茎部腐烂变黑。
顾时安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地抬起脚步,快步往外走去。
离他最近的下人急忙上前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
顾时安继续往前走。
其他下人也纷纷赶来,“公子要出门做什么?让我们来做就行。”
“你身份尊贵,有什么事交给我们做就好。”
这些下人们素日里个个沉默似哑巴,如今却围在顾时安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顾时安不是傻子。
这些下人被扶桑安排在他身边,表面是伺候他的衣食起居,实际上却是变相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猛地停下脚步,冷冷地看过去。
他们被怪物的眼神吓到,一时间噤若寒蝉,不敢贸然接近。
顾时安独自出了府邸。
街上十分热闹,路两旁的店铺全部开张营业,身穿当地特色服饰的魔族百姓采买观望,头戴毡帽的三五个小孩在巷子口追逐打闹,一派安宁祥和的生活场景。
顾时安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么多人了。
他不适应地微微低下头,避免同这些行人有更多的眼神接触。
顾时安没走多远,便听见百姓们交谈的内容,他脚下一滞。
魔尊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亲自率领剩余魔军,同起义军交战,最终寡不敌众而惨败,死无全尸。
新一任魔尊已经确定,便是这魑魅城的城主萧朔,择日便举行册封大典,入住主都。
战事彻底平息,自此以后,魔界将迎来太平。
至于那个传闻中的怪物,从他出走的那一刻起,就销声匿迹,渐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顾时安想起同楼冥的最后一面,那时候,他执意要去找扶桑,楼冥知道根本拦不住他,重重地叹息。
或许是意识到,这一别,便不会再见了。
临走前,楼冥忽然喊住他:“殿下。”
他回过头,望见楼冥对他笑了笑。
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没有任何算计和利用,恍若家里的长辈送别临行的晚辈那样。
他说:“好好的。”
现如今,楼冥也死了。
顾时安很难形容这种感受,胸口闷闷的,似是悲伤,似是仿徨,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像是切断了同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茫茫天地间,他孤身一人,却不知道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他没有归处,也没有爱。
他什么都没有了。
不。
不是这样的。
他有的,他有孩子,一个流着他和扶桑血脉的孩子。
像是迷途中的人找到生路,他平静下来,继续往前走。
他要见到扶桑,好好和她聊一聊。
他不信她真对他如此绝情。
魑魅城对于顾时安来说完全陌生,他花费很长时间,才找到城主府。
顾时安没有见到扶桑,反而,见到新一任魔尊,萧朔。
模样没有他好看,长相略微寡淡,但眼尾下方缀着小小的红痣,微微眯起眼,眼底浮现笑意的时候,仿若被浓墨重彩般,倒是有股说不出的韵味。
顾时安转身就要走,萧朔喊住他:“她躲起来了,你是找不到她的。”
顾时安缓缓转过身,直面萧朔,神情冷漠。
萧朔走向他面前:“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她也不必辛苦维持情深意浓的戏码。”
萧朔冷笑,讥讽道:“她根本不想见到你,你为何总是纠缠她不放呢?”
闻言,顾时安藏在袖间的手猛地攥紧,气得将要发疯。
真想杀了他,杀了他。
戾气在体内横冲直撞,顾时安表面却依旧平和从容,他静静地看着萧朔,一字一顿道:“她不会喜欢你的。”
萧朔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势在必得的笑,他已然走到顾时安面前,手指挑开衣襟,露出暧昧的红痕。
顾时安瞳孔骤缩,呼吸停滞。
扶桑总喜欢留下痕迹,意乱情迷时,会把怪物当作猎物压制,咬在他脆弱的脖颈上,留下绯红的齿痕。
顷刻间,顾时安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见萧朔充满挑衅的眼神,在耳边杂乱刺耳的嗡鸣声中,分辨他的语言。
萧朔说,她对我很满意。
顾时安心里好似有无边烈火,灼得他焦烂不堪,喉间气血翻涌。
那些刻意压制的杀意,那些温良恭俭让的君子规矩,此刻统统化为乌有。
他又变成怪物。
想杀了萧朔!
杀了这个贱人!!
一刻不停!
从上古混沌时期起,盘古大地便有灵脉纵横,无论是凡人修士,还是妖兽魔族,都受灵脉滋养,才能得以修炼。
此刻,魑魅城地底供人采纳吸收的灵脉却毫无征兆停滞,大地震动,上空黑云滚滚而来,翻涌如汹涌海浪,如蜘蛛网般的紫电在云端交错,雷霆震震。
有人渡劫时,才会有如此异象。
这世间万物,于天道而言不过蝼蚁,凡人想要飞升,便要渡过九死一生的雷劫,在濒死之际悟道,然后涅槃重生,得到天道认可。
怪物为什么能引来雷劫?!!
萧朔完全收敛笑容,近乎惊恐地瞪大眼,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恐惧。
站在他面前,要杀他的好似不是人。
是神,是天道!
空气中残留的灵气凝聚成无形的威压,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朝着萧朔碾过去。
那力量所触及的地方,顷刻间化为齑粉。
倏地,一道身影挡在了萧朔身前。
“时安!”
那股可怖的力量骤然停滞。
扶桑胸膛起伏剧烈,她刚听见顾时安出门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城主府。
顾时安面无表情,他忽然间变得很平静,歪着头对她笑了笑:“你终于,肯见我了。”
他的情绪很不对,没有声嘶力竭地控诉,没有溢于言表强烈的愤怒。
扶桑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她安抚道:“时安,我一直没有见你,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不怎么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她说的是实话,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措手不及。
顾时安朝她伸出手,他笑得温和:“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你过来,回到我身边。”
“别去。”萧朔突然出声,抓住扶桑的胳膊拦住她。
两人彼此对视,等扶桑再望过来,真就一动一动,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果然。”顾时安脸上的笑消失了,“你又在骗我。”
“不是的,我……”扶桑话还没说完,威压便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穿过她的身体。
轻飘飘的,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但身后的萧朔却承受不住威压,跪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七窍开始往外溢血。
“别杀他!”扶桑脱口而出喊道:“时安,他现在不能死!”
现在各方势力都拥护萧朔上位,在这种紧要关头,新任魔尊若是死了,恐怕魔界好不容易迎来的和平又要毁于一旦。
可这在怪物眼里,却是保护,却是偏袒。
他根本无法冷静,杀萧朔的念头愈发强烈。
顷刻间,威压骤然加重,空气里的灵气凝成无数冰刃,朝着萧朔身体刺去。
紧要关头,扶桑来不及思考,急忙跪下去抱住萧朔。
冰刃停了下来。
扶桑回头看怪物,发现他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她抱得萧朔很紧,很紧。
两人身体依偎着,好似他们才是一个阵营。
而他被隔绝在外,成了要拆散苦命鸳鸯的恶人。
恶人。
这一刻,顾时安什么都不想做了。
那些沸腾的,叫嚣着的杀意,忽然就停歇下来。
他看着扶桑,哑声道:“我恨你。”
话音刚落,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顾时安像是意料到什么,脸色骤变。
他身形摇晃,缓缓半跪下来,捂住绞痛难忍的小腹,他神色慌张地颤声喊:“桑桑!”
这一喊过后,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离,怪物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第64章 渴求 她也在渴求他,可这似乎不对劲。……
伴随着怪物昏迷,可怖猛烈的威压骤然间消退。
扶桑立刻放开萧朔,快步跑到怪物身边,把他抱在怀里,惊慌失措地摸他的脉象。
怪物紧紧闭着眼,面露痛苦,气息断断续续的,扶桑刚碰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他体内的灵力横冲直撞,躁动不已。
扶桑急忙把他抱进屋里放在榻上,红蝶从扶桑的心口飞出,围着顾时安焦急地打转。
“他不会有事的。”扶桑道。
红蝶是她的化身,其行为举止都反映她内心的真实情况。
她说这句话,有那么一刻,也不知道究竟在安慰谁。
扶桑的掌心覆于怪物额头上,伴随着古怪的咒语,无数红丝从她掌心飞出,融进怪物的身体。
素日里杀人于无形的诡异红丝此刻变得柔软,在怪物体内游走,那股躁动的力量得到某种安抚,逐渐平息下来。
萧朔不知何时从外面进来了,他被伤得不轻,走起路来脚步虚浮,脸上和衣袍上都沾了血。
萧朔轻声道:“你真的很关心他。”
他语气中难掩失落,扶桑却置若罔闻,拿起帕子轻轻擦去顾时安脸上的热汗。
良久,她淡淡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杀你吗?”
没有人比扶桑更了解怪物,怪物很少对外人有强烈的情绪波动,只有涉及到她,他才会失控,才会变得暴虐疯魔。
扶桑甚至都不用想,都知道萧朔胡编乱造,拿她刺激了怪物。
萧朔索性不再装了,道:“桑桑,我只是不甘心,分明我比他更早认识你,万蛊窟时,我们便同生共死过,而你才同他认识多久,就对他情根深种?你这么多年,难道真的不懂我对你的心意吗?”
扶桑没有丝毫被打动的迹象,她反应平静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何救你吗?”
萧朔登时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扶桑道:“在万蛊窟时,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是你跟我说,你是魔域魑魅城城主的独子,你愿意豁出性命为我效力,我才救下你。
我对魔尊的宝座没有兴趣,我只是不想魔界生灵涂炭,至于让你做魔尊,一是利益交换,二是你的确有能力,这统统与私情无关。
同样,我能扶持你做新任魔尊,也可以选择扶持别人,那个位子不是非你不可,你若是再敢插手我的事,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扶桑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她面色稍冷,向萧朔下达逐客令:“出去吧。”
萧朔走后,扶桑守在榻边等了没多久,顾时安就醒了过来。
他刚意识回笼,便情绪激动地坐起来。
“你听我说。”扶桑握住他的手。
顾时安脸色惨白,眼神惴惴不安地望着扶桑。
扶桑不由得心情沉重,她望向别处:“你没有怀孕。”
顾时安不动了。
扶桑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他。
他的眼神透露着迷茫,似是无法理解扶桑所说的话。
扶桑抿唇,道:“具体来说,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那日你化形期情绪太激动,导致后续出现假孕的情况。”
怕他不信,扶桑抓着他的手覆在小腹上,运转灵力,一缕清凉的气息融入他的体内,那股气息如流水般在他体内游走经过。
这是最直截了当的检查方法,但顾时安怕会影响孩子的身体,从来没有用灵力探查过。
而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内,根本没有什么孩子。
扶桑松开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顾时安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扶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怪物其实很脆弱,总是喜欢掉眼泪。
他哭过很多次。
可现在,他没有哭。
他恍若被抽离了七魂六魄,只剩一副空壳在这里,眼神麻木而空洞,这种情况,很像当初那个不懂情爱只懂杀人的怪物。
但又不一样。
相比残忍暴虐的野兽,他更像枯萎的花。
扶桑抱住顾时安,抱得紧紧的。
从那天起,顾时安不再说话了。
两人回到原来的府邸,扶桑寸步不离地陪着他,按照他曾经的想法,在庭院里种了花。
夜里,顾时安偶尔会被噩梦惊醒,扶桑抱住他时,耳畔边是他压抑的哽咽声。
就这样度过半个月。
顾时安慢慢走出来了。
他虽然还是沉默不语,但会在扶桑和他说话时露出笑意,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拢在耳后。
会主动出门,陪着她在魑魅城里闲逛。
扶桑遣散府邸里的下人们,同顾时安独处,他们又恢复了在虞城的相处模式。
魔界如今一派欣欣向荣,扶桑作为幕后的掌控者,也是时候收尾离开,她将此事对顾时安说了,留下可以传音的蝴蝶,保证道:“我很快回来,在家等我。”
顾时安亲了亲她的脸,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事情并没有扶桑想象的那么简单,上任魔尊太过暴政,留下一堆烂摊子,扶桑又要联络各大宗门,同他们商讨签署两界和平合约。
一番折腾下来,又到了深夜。
屋内还点着蜡烛,扶桑推门进去时,闻见浓郁的檀木香。
桌案上香烟袅袅,扶桑看了眼,没有在意,轻手轻脚走到榻边。
她猜想怪物已经睡下,手指撩开纱帐,扶桑一只腿已经跪上了床,待看清里面景象时,她倏地停下动作。
顾时安面向着她跪在榻上,穿着质地轻透的墨青纱衣,精美的身材轮廓一览无余,衣领敞开,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泛着细闪的金色细链从颈窝,胸膛,再一路蜿蜒而下,随着起伏而轻轻闪动光泽,藏在轻薄的纱衣下若隐若现。
他近乎裸露。
扶桑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眼尾薄红,眼睛湿漉漉的,抬头望着她时,耳垂上戴着的手掌长的黑羽流苏耳坠便会轻轻地晃动,最底端的羽毛,轻轻擦过胸口金链固定的地方,引起一阵颤栗。
顾时安原本没有耳洞,这是今日现扎的,耳垂红肿得厉害,耳洞有些许溢血,但不吓人,看起来,像是缀着小小的红珠。
扶桑的指腹在他脸上流连往复,眉头,眼睛,鼻子,像是在临摹一副精美绝伦的画像。
最后,她的手指抵在顾时安的唇上,不费余力地撬开他的唇齿,他几乎是立马迎了上来。
扶桑感受到手指的湿润,片刻后,她往下摁住他的舌头,在他迷茫的眼神中,她的手指灵活地搅动。
他始终张着口,无法说话,往后微微仰着脖子,不断地吞咽着。
良久,扶桑的手指退出来,上面完全湿润,晶亮一片。
扶桑擦干手爬上床,纱帐缓缓落下,人影绰绰,她扶着他的肩膀,俯下身吻住他。
顾时安热情地回应,他抓着她的手往下,引导性地放在质地冰凉的金链上,扶桑用指尖勾住,不过轻轻扯动,他便大幅度地颤栗起来,如一条搁浅的鱼。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有片刻的失神。
扶桑望着他的眼睛,同他唇舌交缠的动作忽然停下。
她退出来,顾时安不知餍足般,痴迷地追上来。
扶桑偏过头,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耳朵上,他顺势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完全不疼,有些痒。
热气喷洒在耳廓上,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弥漫开。
扶桑抱着他,眼神虚虚地落在对面的纱帐上。
她有些晕,还有些热,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她也在渴求他。
可这不对。
哪不对呢?
扶桑咬紧下唇,感受到宽厚的手掌在温柔地抚摸她,一点点地触碰她……
第65章 残忍 我怎么可能爱你。
扶桑缓缓倒在榻上,顾时安的吻落在她的锁骨处。
滚烫的吐息喷洒下来,他身体的温度似乎要将她灼伤,她口干舌燥地捧起他的脸,哑声道:“时安,你好烫……”
分明他的身体滚烫,她却在恍惚间,觉得变得滚烫的是自己,他才是凉的,触碰起来冰冰凉凉的,像是喜冷怕热的蛇。
她感受到滑腻的蛇尾在她□□游走,缓缓缠上了她的身体。
那股燥热感得到纾解,她舒服地眯起眼。
她变得很奇怪,想要严丝合缝地贴紧他,像藤蔓一样地缠绕在他身上。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扶桑低头望去,才发觉他的双腿真的变为漆黑的蛇尾,正挨着她的肌肤一寸寸的摩挲。
扶桑的手抵住怪物的肩膀,分出心思疑惑道:“你化形了?”
离上次在山洞化形,还不足一个月。
顾时安眸色晦暗,如潮湿地界的沼泽。
扶桑望着,总觉得自己变得头重脚轻,思考变得迟钝起来,同时四肢绵软无力,她恍若陷入沼泽中,在不断下陷。
顾时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他似乎忍得很难受,擒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吻她,拽扯她的衣裙。
空气里的檀木香似乎更重了。
扶桑倏地睁开眼,意识难得维持片刻清明,她敏锐到察觉到檀香遮掩的另一道香气。
“时安。”她惊喊一声,挣扎着将顾时安推到一边。
她刚坐起来,双腿上的蛇尾忽地缠紧,顾时安从侧面抱紧她,去舔咬她的耳垂,手掌用力地箍着她的腰,金色竖瞳里欲色难藏。
扶桑一时之间感到更热了。
“停下,时安,你的尾巴缠得我好疼。”她颤声道。
顾时安慢慢停下,他眼神炙热地盯着扶桑,慢慢将蛇尾化为双腿。
他有些失控,蛇尾没轻没重地缠些她,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留下大片的红痕。
“对不起。”顾时安哑声道:“弄疼你了。”
顾时安握住她的手,缓缓摁下去,扶桑率先触碰到被身体暖热的金色细链。
“惩罚我。”他说。
扶桑抿紧唇,指尖勾着细链轻轻一挑,便牵一发而动全身,顾时安剧烈地惊喘起来,身体痉挛抽搐,眼角沁出湿润的泪。
扶桑趁他失神,毫不迟疑掰开他摁在腰间的手,想要下床离开。
顾时安反应很快,抓住她的胳膊,从后面抱住她,“别……别走……”
他依旧热情,细密的吻落在她的后颈,“摸摸我……摸摸我……疼疼我……”
扶桑讨厌被算计。
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被怪物所算计。
迷情香甜得发腻,扶桑越是感到燥热,就越觉得愤怒难忍。
扶桑不再忍耐,态度坚硬地掰开他的手,冷声道:“放开!”
她挣开怪物的怀抱,从榻上下来,没走几步,怪物便摔下床,身形狼狈地爬向她。
“求你了,求你了……”
他颤抖着抱紧她的腿,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跪在地上。
“桑桑,我这次可以的,我真的可以怀上的,你帮我,你可怜可怜我,你疼疼我……”
五雷轰顶般,扶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冲他喊道:“你疯了。”
怪不得他的状态完全不对,竟是服用过翠荧族的生子秘方,再加上迷情香的影响才导致。
“我没疯……”他哭起来,颤声道:“你早晚有一天会厌倦我的,你会抛弃我的!只要我们有了孩子,你就永远……永远都甩不开我了……”
扶桑骗过他太多次,他无法分辨她所说的哪些话才是真,哪些话才是假。
萧朔的存在,彻底让他崩溃失控。
他彻底不再相信她了。
“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扶桑被他的话吓住,头皮发麻地推他,他几乎像条蛇一样缠着她,目光痴狂地吻她。
扶桑快要站不稳,眼看就要摔倒,脑海里的名为理智的弦断开,她抬脚踹过去。
这一脚下去,两人都愣住了。
扶桑下意识后退两步,顾时安像一团炙热的火被冷水浇灭,他红着眼眶望向她,僵硬地缓缓向她伸出手,喊她:“桑桑……”
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她要抛弃他。
顾时安曾经对扶桑说,不要抛弃他,他那么爱她,他会死的。
这一刻,怪物感到灵魂被拉扯,被撕碎,那些她说爱他的瞬间,都化为泡沫般的幻影。
他冲她嘶吼着喊道:“穆文惜!”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扶桑脚下一滞,她身形僵硬地立在那里,良久,她缓缓转过身。
那些风平浪静的假象,彻底被撕得粉碎。
恍若冰面融化,掀起惊涛骇浪,积压的恨意瞬间迸发。
房屋烧毁,惨叫声和哭喊声互相交织,她的族人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面无全非,死不瞑目。
她生于那里,最终伴随着所有人的离去,一部分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整整一百七十五条人命。
赤红的血在泥土地面蜿蜒曲折,蔓延成一条血河。
这一刻,顾时安才得以窥见真实的扶桑。
她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冷漠。
“是你先开始的,是你先引诱我的。”顾时安哑声道:“是你说喜欢我,是你主动吻我,那天夜里,也是你脱了我的衣服,要了我,你说过,你会对我负责,你会珍惜我,你会爱我……”
他曾真心以为,他们之间的爱,可以消弭那些仇恨。
“爱?”扶桑却仿若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讥笑出声,“顾时安,我怎么可能爱你呢?”
顾时安刹那间脸色血色全无。
扶桑笑红了眼眶:“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我恶心透顶。”
顾时安整个人愣在那里,他长睫颤动,很快便本能地摇头,声线发抖道:“不是……不是那样的……”
扶桑字字诛心道:“怎么不是那样,不那样虚与委蛇的话,你怎么会沦为如今的地步,像条发情的野狗一样求我,恶心死了。”
最后四个字,扶桑咬字极重。
顾时安痛得无法呼吸,他浑身发抖,捂住耳朵,“别说了,别说了!”
扶桑快步走到他的跟前,粗暴用力地拽下他的手,情绪激动地喊道:“凭什么不能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碰你都蒙住你的眼睛吗?因为真的很恶心,你的爱和欲望,都统统令我作呕!”
她对他太残忍,她明明知道说什么会让他更痛。
他因为她而重新生出的鲜活跳动的心脏,此刻骤然紧缩,比刀剑乱砍还无法忍受的痛意蔓延四肢百骸。
痛得无法呼吸,痛得浑身发抖。
他要活生生地痛死了。
顾时安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扶桑始终冷眼旁观,她站起身,往外走去,没走两步,她忽然停了下来。
她背对着他,良久,她说:“顾时安,你怎么不去死啊。”
话音刚落,扶桑忽然感到一阵晕眩,麻意从后颈蔓延,她失去了意识。
扶桑昏睡很久。
恍若深陷梦魇般,醒来后依旧不甚清醒,她躺在榻上歇了半天,意识才慢吞吞地回笼。
她很快发觉自己的异样,浑身绵软无力,连说话动弹的力气的力气都没有。
更让她恐慌的是,她体内灵力被封,无法施展任何术法,这也就是说,她如今等同于毫无反抗能力的废人。
而她所处的地方,并不是在魑魅城,而是秘境里的虞城。
更准确地来说,秘境已经坍塌,眼前的一切,都是被人按照记忆里装造而成的。
无论是摆设和布局,每一处细节,都和那个她曾经住的屋子一模一样。
她被怪物囚禁了。
这个念头让扶桑感到恐慌,现如今魔界安宁,也同各大宗门也签订和平条约,一切都尘埃落定,她也选择恰当的时机退出了。
就连萧朔,她都道别了。
所以就算被怪物困在这里一辈子,也不会有人发现。
扶桑艰难地翻过身,想要撑着床坐起来,结果好似病入膏肓的病人,上半身颤颤巍巍刚跟床榻拉开些距离,就重重地摔下来,摔得头晕眼花。
她闹出的动静太大,屋内很快打开,顾时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边,伸手将她扶起来。
扶桑软骨头似地靠在他怀里,连看他瞪他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骂他了。
他穿着在虞城时的衣服,那是扶桑给他买的。
那时候顾时安脸皮薄,有次独自去买衣服,衣裳铺子的老板娘打趣他,夸他模样俊俏身材好,她若是年轻二十岁准找人说媒嫁给他。
他哪见过这阵仗,被夸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转身就把扶桑拉过来,同她十指相扣在老板娘面前晃晃悠悠。
老板娘佯装失望地喊:“哎呦呦,原来是名花有主了。”
怪物更羞赧不已,红着脸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扶桑。
扶桑和顾时安虽在秘境里乔装成姐弟,但街坊邻居也不是傻子,整日瞧着他们相处,哪能猜不出他们的关系。
如今被人一下子戳破,扶桑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忙地挑了两件衣服就拉着怪物走了。
顾时安将扶桑从榻上抱起来,让她坐在梳妆台前的软凳上。
借着那面铜镜,扶桑看清了怪物的面容。
他很平静,那张脸上没有极度的愤怒,也没有极度的悲伤,平静地,好似一滩死水。
他始终垂着眸,浓而密的睫毛像把精致的小扇子,将会透出情绪的眼睛微微遮掩。
他拿起桌台上的木梳,安静认真地为她梳发。
第66章 成亲 他死在一场风雪中。
扶桑乌发如云,柔滑细腻,轻拢在掌心恍若握着顺滑轻软的绸缎。
顾时安怕弄疼她,梳发时万分小心,动作轻柔到极致。
他昨夜因用药才导致短暂的出现化形期,现在药效过了,便不似昨夜那般魔怔。
为她挽好发,他的手扶住她的肩,轻轻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
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紧绷,哪怕不看她的眼睛,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怒意。
“我们要成亲了,桑桑。”他轻声对她说。
扶桑倏地抬眸,她咬紧唇,哪怕情绪波动剧烈,她也没什么力气做出太大的反应。
她呼吸快了些,胸膛微微起伏,她盯紧镜中的怪物,眼神冷如冰刃,她费力地发出声音。
“我们会,遭报应的。”
只是短短几个字,就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她的身子往后倒,虚弱无力地靠在顾时安怀里。
顾时安慢慢地从后面抱紧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将她抱到床上,然后出门,从外面端回来一盆温水,将帕子打湿,准备给她擦脸。
不可避免地,顾时安望见她的眼睛。
她红着眼,眼底被恨意浸染,带着愤懑的屈辱感。
顾时安替她擦脸的动作倏地一顿。
她曾经是天边自由翱翔的鹰,直到族人惨死,直到万蛊窟受尽折磨,她杀死骄傲肆意的自己一次又一次。
现如今,他也要毁掉她的自尊,碾断她的傲骨。
顾时安放下帕子,垂眸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扶桑感受到体内封住灵力的枷锁变得松动,意识顿时清明,身体也恢复些许力气。
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体力,但至少不再是那副时刻需要被人伺候的孱弱模样。
扶桑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顾时安的脸偏向另一侧,淡红色的指痕转眼便浮现在白皙的脸庞上。
顾时安抿紧唇,他半张脸都在发麻,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这是扶桑第一次打他,以一种完全泄愤的姿态。
他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僵硬地转过头,垂着眸,想要像过去一样牵她的手。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寻求安慰。
扶桑甩开他的手,继而又给他一巴掌。
这次比刚才还要狠,顾时安耳边嗡嗡作响,唇角溢出腥甜的血。
顾时安完全僵在那里,长睫轻颤,眼眶通红。
他不敢在她面前落泪,因为她一定不会怜惜他,她一定会厌恶他,会对他冷嘲热讽。
顾时安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
他咬紧下唇,努力睁大眼睛,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强忍着不掉泪,喉咙会疼得这么厉害,恍若刀割一般。
扶桑冷声道:“放我走。”
顾时安没有说话,他用沉默回答她。
扶桑手掌发麻,她看着顾时安侧脸鲜明的红痕,咬牙道:“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根本不想嫁给你,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话音未落,顾时安的眼泪猝不及防地砸下来,在他的衣襟上洇湿出深色水痕。
他低着头,扶桑看不见他的脸。
顾时安铁了心要同她成婚,接下来,无论她怎么折腾,怎么说狠话,他都毫无反应,没有半点放她离开的意思。
扶桑气得发抖,“出去,滚出去!”
顾时安起身离开。
扶桑又恼又怒,她知道顾时安固执,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完全不顾她的意愿,非同她成亲不可。
她走出屋门,才发觉院子里的景象和过去在虞城时一模一样,无论是墙角的枣树,还是摆放在院中打造的晾晒药草的木架,甚至就连屋檐上年代久远的划痕,都能精准的复刻。
这究竟要有细微的观察,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扶桑想,她在秘境里为怪物打造一个虚无的梦,或许在怪物看来,那是他此生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所以他受宠若惊,时时刻刻的铭记和观察。
曾经,他想和她在这里过一辈子。
扶桑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顾时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青石桌面上放着红嫁衣,他正低着头,拿着针线往嫁衣上绣金荷花。
他很了解她的喜好,知道她绝不会喜欢凤凰和鸳鸯的绣面。
细密的金丝在日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顾时安从没有做过刺绣的活,但他天赋异禀,比有十年经验的绣娘还要手艺精湛。
更不像她,第一次学着阿姐做女红,就把莲花绣成白菜,被族里的伯伯婶婶打趣好久。
扶桑眸色暗下来,她伸手,抓着石桌上的嫁衣的衣角往外扯,顾时安眼疾手快地摁住,哑声道:“别……”
顾时安抬起头,扶桑这才得以看清他的脸,他偷偷地哭过,眼睛微微红肿,鼻尖也泛着淡淡的红,他皮肤很白,一旦哭过便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惨兮兮的,楚楚可怜的。
他眼底蓄着泪,哽咽着哀求道:“别毁了它。”
扶桑吃过很多苦,力气比寻常女子还要大,哪怕如今受顾时安的压制,她的力气仍旧不容小觑。
顾时安苦苦哀求道:“求求你。”
扶桑睫毛颤动,她沉默着松开手,看着顾时安小心翼翼如视珍宝地将嫁衣护在怀里。
她抬起头,环顾着四面八方郁郁葱葱的群山,这小小的院子就孤零零地杵在这里,被结界覆盖,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人也找不进来。
“你要将我困在这里多久?”扶桑问他。
不等顾时安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答道:“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我不会爱你,我只会越来越恨你。“
顾时安抱紧嫁衣,道:“等我们成过亲,我就放你走。”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扶桑意料。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道:“我或许会杀了你。”
她不愿再上演那浓情蜜意的虚伪戏码了。
从顾时安灭她全族那日起,他们之间,或许就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顾时安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再说下去。
从那日起,扶桑便不再管他,两人共处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互不干涉,沉默无言。
顾时安很看重这次成亲,做好嫁衣后,便去外面买了许多红绸和红灯笼,将家里上下装饰得喜气洋溢。
扶桑是月族人,按照习俗,要在月神的见证下完婚,顾时安特意将婚礼安排在有明月高悬的夜里。
院里燃起红烛,周遭山林静谧,两人身着红嫁衣好似一对不得善终的痴男怨女。
顾时安行跪拜礼时,扶桑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冷眼旁观。
这是他强求而来的,也注定会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拜过天地,顾时安拿剪刀剪下两人一缕头发,用红绳绑住,放进红香囊里。
寓意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他将红香囊放入锦盒,然后端起桌上用红线绑着的合卺酒递给扶桑。
扶桑没接。
顾时安始终维持着递酒的姿势不动,眼神哀求地看着她,良久,扶桑还是被迫接过酒。
酒是桂花酒,并不辛辣,微微发涩,有着桂花淡淡的甜香。
扶桑过去最喜欢喝的酒就是桂花酒,晕晕乎乎醉酒时,常常对顾时安百般逗弄,看他被她弄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而顾时安却不喝酒,他总怕喝醉会露出丑陋的醉态,惹她厌恶,唯一一次喝酒,还是在四方镇的时候,蒋恒和师弟们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情,准备了许多好酒好菜,在那样热闹的氛围下,顾时安第一次破戒喝酒。
后来他身份暴露,蒋恒和师弟们一改往日热情,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
那时的怪物,心里会很难受吧。
扶桑缓缓收回思绪,她不该想那么多,她凝视着顾时安,冷声道:“一切如你所愿,解除我体内灵力的封印放我离开。”
顾时安敛眸,道:“再等等。”
扶桑皱眉:“等什么?”
话音未落,扶桑意识到什么,后退两步,愠怒道:“疯子,恶心透顶的疯子!”
下一刻,她被顾时安上前拦腰抱起,扶桑挣扎两下,感受到身体重新变得绵软无力,她咬牙骂道:“我恨你!我恨你!”
顾时安将扶桑放在榻上,取下她的发钗首饰,然后去脱她繁琐的嫁衣,扶桑一直在推他打他,甚至抬脚踹他,可以她的力气太小,没有撼动他身形半分。
唯一有实际伤害的,是她的指甲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细微的伤口。
顾时安给她脱到只剩下一层里衣时才收手,他将她抱躺在榻上,随后脱掉自己的外衣,熄灭烛火,同她一起躺下。
这是两人多日来,唯一一次同床共枕。
黑暗里,顾时安侧着抱着她,轻轻唤她的名字。
“桑桑,我爱你。”
扶桑闭上眼,“我恨你。”
长久的沉默后,她感到顾时安微微起身,轻吻她的眉心,眼睛,蜻蜓点水般,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顾时安同她细致缓慢的纠缠,不掺杂情欲,像是某种依依不舍的道别。
扶桑尝到他唇上的泪,湿润的,泛着苦涩。
这个吻持续很久很久,他才退出来,用手扯开她的衣襟,吻她的锁骨,密密麻麻的轻吻落下来……
倏地,扶桑感到一阵钻心般的疼楚在肩膀弥漫开。
竟是顾时安咬了她一口。
力道极重,扶桑感觉他不仅要咬破她的皮肉,还要咬碎她的骨头,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使尽全力拍打他,声线颤抖地冲他喊:“松开。”
她嗅见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感受到湿热的液体流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扶桑整个肩膀都麻了,怪物才松开她,安抚性地吻她眼尾沁出的泪。
“睡吧,等你醒了,我会遵守约定。”
顾时安将她搂在怀里,没再碰她。
扶桑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发抖,有湿润的液体落在她的脸庞。
他哭了。
那些压抑的哭声,叩在扶桑的心口,一下又一下。
扶桑不记得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她醒来,顾时安已经离开了,她的体力和灵力都完全恢复。
她独自走出屋门,结界消失,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血蝶从她的指尖飞出,似乎没有想见的人,漫无目的地在她身边飞来飞去。
已经开春,枝头的嫩芽也变成青绿的叶子。
可不合时宜的,凡间落下一场大雪。
扶桑的脚踩进厚厚的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荒郊野岭外,留下的痕迹又被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
这是魔界的边缘,她曾带怪物去过的地方。
也曾在这里,扶桑为他编织一场虚无的百日美梦。
她找了怪物很久,最后,她兜兜转转,来到了这里。
倏地,扶桑停下脚步。
很久以前,在他们出走的那个雪夜里,扶桑对他说,如果有什么事让他感到痛苦,就不能再继续。
后来,她满心恨意时,也对他说,顾时安,你怎么不去死啊。
寒风呼啸而过,雪地上的细小的雪粒被风裹挟着随风飘起,树下的杂草丛里,有人蜷缩着身体躺在那里,积雪几乎将他彻底覆盖。
他最引以为傲的柔顺乌黑的墨发,此刻变得黯淡无光,浓密的睫毛凝落白色的冰霜。
他的致命伤在胸口,被一剑贯穿心脏,鲜血染红他身上的土壤,将洁白无瑕的雪也浸染成刺目的红。
他双目紧闭,再无声息。
怪物死在一场风雪里。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百天秘境。
可怪物依旧死在这里。
他死在这里,手里还攥紧她曾经送给他的香囊。
大仇得报,扶桑的表情却将近麻木。
她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身上落了一层雪,直到林中传来一声鸟鸣。
她渐渐回过神。
她转身,朝来路走去。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她对自己说。
不要回头……
风声鹤唳,呜呜咽咽地穿梭在林间,雪势骤然变大,大雪将覆盖一切痕迹。
第67章 回头 她说过不回头,可她还是回头了。……
今夜月如银盘,皎洁朦胧的明辉倾泻人间。
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山峦起伏,树影婆娑摇晃。
扶桑燃起篝火,拿着树枝挑动积压的柴木,火势登时迅猛,火星子随着疾风向上飘转。
伴随着手中动作,扶桑肩膀处的伤口被布料磨得生疼,扶桑蹙起眉头,挑开衣襟往里望去。
那片肌肤红肿,齿痕深紫,流血处结着暗红的血痂,留疤是肯定的。
顾时安咬这一口,她怕是日后只要瞧见这疤痕,就会想起他。
扶桑整理衣襟,揉了揉被热火烘得发烫的脸,抬头望向一旁靠着树的顾时安。
她说过不回头,可她还是回头了。
顾时安闭着眼,泼墨般漆黑柔亮的墨发上冰雪融化,半干着地垂在肩前,恍若水中海藻,微微卷起小小的弧度。
他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此刻浮现淡淡的浅红,那是活人才会有的变化。
扶桑视线下移,他的胸膛被利器贯穿,鲜血将衣裳破裂处染成浓郁暗红色,依稀也能看出里面骇人的血洞。
可扶桑敏锐察觉到了微弱的气息。
气若游丝,他的睫毛也因痛苦而轻颤。
雪花飘落的窸窸窣窣的轻响外,扶桑听见骨肉生长的撕裂声,如青竹在雨后脱胎换骨不断攀升的动静。
扶桑想,怪不得当初在虞城,顾时安生闷气绝食,她凶他时,他对她说他不会死。
只是那时候,扶桑以为那是顾时安说的气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忽地,顾时安闷哼一声,他痛苦地微微仰起脖子,手指下意识抓紧身边的枯草,他浑身痛得直打哆嗦,嘴唇颤抖,气息奄奄。
片刻后,顾时安的呼吸渐渐平稳,他迟缓地睁开一双眼。
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落在扶桑身上。
他静静地望着她,直到眼眶泛红。
扶桑将枯树枝扔进火里,走到他面前蹲下,离得近,扶桑都能闻见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她朝他伸出手。
顾时安睫毛轻颤,他屏住呼吸。
她会像之前那样对他冷嘲热讽说尽狠话?还是会愤怒地给他一巴掌?
无论是什么,顾时安都僵在那里没有躲开。
他静静地,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扶桑的手指轻轻掀开他胸口破烂的衣物检查,顾时安心脉已经重塑,但外面伤口却愈合缓慢,同常人无异。
扶桑敛眸,慢慢脱掉他上面的衣服。
顾时安不会死,但无法屏蔽痛觉。
尽管扶桑放轻动作,却还是看到他因剧烈的疼痛而颤抖,从喉咙间溢出闷哼。
白色药粉洒在伤口上后,扶桑拿着纱布,微微环抱着顾时安的身体,纱布缠绕过肩膀胸膛肋骨,她始终一言不发地为他包扎。
等扶桑忙完,稍微退开些距离,才发现顾时安眼尾薄红,眼底浮上一层水雾,似乎关心他,比伤害他更让他仓皇无措。
“对不起……”他哑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死不掉。”
话音未落,眼泪夺眶而出,泪珠砸下来,眼看就要落在胸口,扶桑抬手接住。
那滴泪砸在扶桑的手心,湿润的,她觉得炙热又滚烫,手心好像要被灼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别哭。”
她捧起他的脸,动作怜惜地替他擦泪,可那些眼泪好像怎么也擦不完。
扶桑只能抱住他,感受他的身体在不断颤抖。
她又该怎么办呢?
好似命中注定,他们要这样纠缠不休。
这时,远处林间忽地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救命啊!”
扶桑放开顾时安,轻声道:“我去看看。”
顾时安重伤在身,他没办法跟着她。
扶桑独自朝着声源赶去。
三界交界处,灵气交杂混合,常常会孕育出一些吸收天地灵华的精怪。
扶桑远远的,就瞧见爆破术亮起的火光,藤蔓缠绕着树木不断前进,往上冲,在火光四面八方外迅速蔓延,即将形成一张巨大的厚茧。
扶桑看到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是青羽,他张开青色羽翼,在林间上空飞速掠过。
他怀里抱着个姑娘,此刻一边不值钱地往下面扔各种攻击符,一边扯着嗓子惊慌失措地嚎:“飞啊,飞啊!快飞啊!!”
青羽回吼道:“你闭嘴!再喊我就把你扔下去!”
说话间,藤蔓忽然冲出地面,以一种很快的速度,直冲上空,尾端的尖刺即将穿透两人身体。
倏地,黑暗中红光一闪,藤蔓攻击的动作骤然停滞,被缠绕上的红丝顷刻间绞断,纷纷从空中掉落下来。
轰隆隆的一阵巨响。
青羽怀里的人停下扔符纸的动作,惊喜万分地伸着脖子往后看,“哎!我把它打死了吗?”
“你想的还挺美。”青羽翻了个白眼。
他抱着人往回飞,落在林间的地面,果然看到已经解决好一切的扶桑。
扶桑站在藤蔓的本体前,那是一棵树。
这棵树看起来普普通通,和寻常树木没什么不同。
只要是修炼成精的植物,都会有灵核,灵核类似于人的心脏和大脑,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但她并没有感受到妖核的存在,也就是说,这个树精完全没有意识,它只是随机伤人而已。
真奇怪。
扶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青羽和扶桑并不熟,他走上前,开门见山问道:“顾时安人呢?”
扶桑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少女上,那少女身穿藕粉色衣裙,扎着两个双螺发髻,脖上戴着花里胡哨的珍珠贝壳项链,腰间佩有表明身份的宗门玉牌,上面一个“清”字。
扶桑问她:“你是清风派的弟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那少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我迷路了,不过姐姐,我有很多灵石,我把灵石给你,你护送我回宗门好不好?”
青羽不悦道:“你不是说让我护送你吗?”
他如今不再是青鸢卫的少主,自然也要为生计奔走。
少女嫌弃地摆摆手,道:“你太弱了,我看不上你。”
青羽回怼道:“你不弱,你喊什么救命。”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见扶桑要走,又都默契地跟上。
很快,三人便走到林间,看见远处靠在树边虚弱不堪的顾时安。
青羽慢慢停下脚步,不敢上前相认:“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扶桑没有说话。
见状,一旁的少女摆摆手,“你们聊,我先过去,这破天气快冻死我了。”
少女快步跑到篝火旁,顾时安掀开眼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朝着扶桑的方向望去。
视线交汇,扶桑缓缓敛眸,问青羽道:“你不恨他吗?你为什么不动手呢?”
这话,像是在问她自己。
哪怕怪物是不死之身,她也有千万种法子慢慢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但她始终下不了手。
青羽道:“我爹死在他手中不假,但害死我爹的凶手,却另有其人。”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时候,我爹一直不赞同尊上和楼叔以杀戮镇压魔族百姓的做法,也一直想要引导顾时安向善,如果我爹还活着,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局面。”
扶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如果青峯没有死,或许怪物就不会彻底沦为杀人工具,或许魔尊和楼冥不会如此急功近利,迷失在权力的漩涡里。
青峯的死,是一切的转折点。
青羽问扶桑:“你知道噬心蛊吗?能够操控活人的一种蛊虫。”
扶桑蹙眉,没有人比她更近距离见识过蛊虫的威力。
那些稀奇古怪的虫子钻进体内,无论修为高低,都会被折磨得没有人样。
如果有人真的练成噬心蛊,所有人都会沦为他棋盘里的棋子,供他操控。
青羽摆手:“我知道你不信,我自己都不完全信,可我真的总觉得,我爹的死,一定另有蹊跷。”
青羽看向远处的怪物,神情复杂,他对扶桑说:“他以前被裹挟着走,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
扶桑冷笑:“无知二字,便能抵消我全族人的性命吗?”
青羽纳闷道:“你如何断定是他灭你全族?关于月族人的记载,古书上文字寥寥无几,你们月族人销声匿迹,他如何能找到?”
扶桑也曾有过疑问,但灭族那日,她的的确确感受到了香囊和怪物的气息。
她没有回答青羽的问题,反问道:“怪物是不死之身,你知道为什么吗?”
青羽愣住:“什么?”
扶桑重复道:“他无法死掉。”
青羽好似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瞪眼道:“你在胡说什么鬼东西。”
不死不灭,四个字无论放在谁身上,都能够让人吓一跳。
见扶桑沉默,青羽瞠目结舌道:“他真的,真的不会死?”
扶桑点头。
青羽不说话了。
长久的沉默后,青羽犹豫着开口:“其实,其实我也不清楚他的来历,大概是八年前的中元节,顾时安突然就以尊上流落在外的儿子的身份出现在魔宫,他那时候很奇怪,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整日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跟个木偶一样……”
八年前,中元节。
扶桑心脏骤缩,她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第68章 神灵 他们在许多年前,便已相识相知。……
古文中只记载,月族人能够感知魂魄执念和情绪,以渡世间亡魂往生为己任。
却不知道,月族人世代信奉真正的神灵,月族人中至纯至善天赋异禀,能唤出金蝶者,被称为神侍,能够与神灵沟通。
八年前,中元节。
扶桑生了一场大病。
毫无征兆,来势迅猛。
类似于灵魂与□□分离撕裂的痛苦,扶桑呕出一口鲜血,浑身痛到发颤,阿姐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地唤她的名字。
意识混沌间,扶桑艰难睁开眼,天旋地转的眩晕中,她望见阿爹和族人们守在她的榻边,全部面露惊慌和担忧。
她看见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
扶桑却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了。
神灵消亡,秩序混乱,万千魂魄无法顺利入轮回,在耳畔尖叫嘶吼。
倏地,她听见微弱的一道呼唤声。
你……在哪……
在阵阵嗡鸣声中,某种强烈的感应下,她作为神的侍奉者,也切身体会感受到神的痛苦。
渐渐的,她与神之间的感应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她再也无法感知到神的存在。
*
扶桑的灵药效果很好,没过多久,顾时安便感觉到伤口处的痛意有所减轻。
只要扶桑对他有一点点好,都能让他恍若泡在蜜里一样甜得晕晕乎乎的。
而现在,青羽和扶桑站在远处,不知道在交谈什么,顾时安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他怕等扶桑回来,会再次在她脸上见到愤怒的恨意。
就像打破一场虚幻的美梦。
“你放心好了,那个魔族完全没有魅力,脾气臭的要死,漂亮姐姐绝对不会看上他的。”
身旁的少女自来熟地安慰道。
顾时安看向她,她正拿着短树枝,在地上画一只丑兮兮的秃毛鸟,画完后又泄愤般拿着树枝戳戳戳。
顾时安看见她腰间的玉牌,问:“你是蒋恒的师妹吗?”
少女惊喜道:“你认识我师兄啊?”
顾时安点点头,没有说话。
扶桑和青羽很快结束交谈,这时已是深夜,扶桑去林间逮了两只野兔子过来,利落地扒皮割肉,架在篝火上炙烤。
不多时,鲜嫩的兔肉表皮变得焦黄,香气中混着辣椒面的辣味,勾人味蕾。
隔着篝火,扶桑看向对面的少女,少女眼巴巴地盯着滋滋冒油的兔肉,馋得频繁咽口水。
少女名唤陆锦,正是之前蒋恒所提到的患有癔症的小师妹。
可扶桑看她生龙活虎的,并不像生病的样子。
陆锦察觉到扶桑的疑惑,笑嘻嘻道:“姐姐,你别听我师兄胡说八道,我才没有得癔症呢,我是真的有前世的记忆,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找我前世的哥哥。”
青羽冷哼一声:“这还不算有病啊。”
陆锦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啊,臭鸟。”
两人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吵架。
还是扶桑出面打圆场道:“世间万事,无奇不有,也许真有人能记得前世。”
青羽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顾时安重伤在身,身体虚弱,扶桑就等烤好的兔腿不再烫手,走到他身边蹲下,用手指把兔腿上的肉撕成肉条喂给他。
她一直记得怪物是喜洁的,哪怕遇见再好吃的东西,也不会狼吞虎咽的进食,他总是细嚼慢咽,吃得很慢很干净。
顾时安偏过头,躲开扶桑的投喂,小声道:“你先吃吧,我还不饿。”
从扶桑的角度看,刚好瞧见他红得滴血的耳朵。
被人这样细致的照顾,怪物或许觉得难为情。
扶桑慢吞吞地将手里的肉条放进口中,她若有所思地嚼了嚼,没有说话。
顾时安很快又缓缓回过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她脸上的神情,紧张地问她:“你生气了吗?”
他有些懊恼,他不该躲开。
扶桑好不容易亲近他,他怎么可以推开她?
扶桑咀嚼兔肉的动作一顿,她敛眸道:“没有。”
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来。
扶桑再撕下兔肉条递到他唇边,这次,顾时安没有躲开,他紧紧抿下唇,然后凑上去,咬下扶桑手指间的食物。
他的唇很软,牙齿磕碰,鲜红的软舌不经意间扫过她指尖。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事后,扶桑怔怔的看着莹亮湿润的指尖,她不动声色地,重重地碾搓几下。
顾时安没注意到,这种投喂方式实在是太让他感到羞赧了,他脸庞都泛起烟霞般的绯红色,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一边咀嚼着兔肉,一边恨不得低下头去,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
很快,他听见扶桑问他:“你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吗?”
顾时安缓缓抬头,不解地看向她。
扶桑又道:“在来到魔宫之前,你在哪里?”
顾时安咽下兔肉,苦思冥想后,对她摇摇头:“不记得了。”
扶桑皱眉:“一点点都不记得?”
顾时安费劲地想,道:“那里很黑,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在哪里。”
望月崖,那是一切生灵的起源地和归属地,神居住在那里,掌管世间规则。
扶桑呼吸一颤,“你不怕吗?”
顾时安摇头,他眉眼间是罕见的轻松,他说:“不怕,我生在那里,感觉那里很温暖,而且,有人会跟我说话,我也不觉得孤独。”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但是我很喜欢她。”
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很喜欢那个人。
可这些话,对扶桑说,她会不会觉得他轻浮,觉得他变心,顾时安有些紧张地看向扶桑。
可在看到扶桑表情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她没有生气,她眼眶红了。
“桑桑。”顾时安变得慌张起来,他费力的抬起手,轻轻摸摸她的脸,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你怎么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扶桑这样,这样的悲伤,这样的难过。
扶桑总是冷静从容,她从不愿意暴露出弱点,哪怕跟顾时安撕破脸面,满心恨意拽着他说尽狠话时,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
他甚至觉得她是仓皇失措的。
扶桑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睫毛轻颤,她忽地想起许多年前,在她年岁尚小时,常常去望月崖玩。
望月崖开满淡蓝色的小花,她穿着赤焰般的红裙,坐在崖边的岩石上,晃悠着小腿,碎碎念地提起很多事。
譬如她今日吃了阿姐做的芙蓉糕,甜甜的可好吃了。
譬如她今日下河摸鱼,抓了好几条小鱼,她把小鱼养在院子里的荷花坛里,都被野猫捞着吃了。
阿爹还因为她下河弄脏了衣服,对她发了很大的脾气,说她没有半点姑娘样,还好她溜得快,否则,阿爹手里的扫帚准拍她身上。
一阵风拂过,淡蓝色的花瓣被风托举着落在她的手心。
她是神的侍奉者,能够感知神的存在和神的情绪。
小扶桑眨眨眼,眼睛亮亮的,笑了起来,“放心好了,阿爹不会真的用力打我的,他就是嘴硬心软,再说,我可厉害啦,很多人都打不过我。”
她有些骄傲的微微抬起下巴,“如果有一天,你从望月崖里出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风声戛然而止,淡蓝色的小花从她手心滚出来,落在她的裙上。
小扶桑歪着头,她笑着戳戳小花,语调拖得长长的,“理理我嘛。”
她的神,真的很容易害羞啊。
那时,她以为他们会这样天长地久地相伴。
直到那一年的中元节,她大病未愈,跌跌撞撞来到望月崖,却再也感知不到神的存在。
她一度认为神已经陨落。
再后来,她偷偷一个人跑去很多地方,天地辽阔,她见过苍生,却不见她想见的人。
直到在婆娑城,她教训招摇撞骗的魔族时,她抬头望见一个少年。
视线交汇,她的心漏跳半拍。
那个少年面无表情,却精致得像个完美的木偶。
旁人只会感到不寒而栗,扶桑却一点都不怕。
她只觉得他有些呆呆的,傻傻的,却讨人喜欢得紧。
扶桑感觉她的心在发颤,似久别重逢般,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底如烟花炸开。
她送给他香囊,故作平常地挑逗他:“你是婆娑城的人吗?哪家的公子?我很喜欢你。”
他羞红了耳垂,结结巴巴的,什么话也说不出。
扶桑那时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在婆娑城停留太久,她本以为,他们日后,总会好好相见。
却不曾料想,不出几日,她却迎来了灭族的灾祸。
所有的回忆浮现在脑海里,扶桑痛苦的皱起眉:“我该认出你的。”
那日,顾时安情绪激动想杀萧朔时,引发了各种异象,她那时就该怀疑的。
她被仇恨蒙蔽了心。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认出他。
顾时安不明白:“桑桑,你在说些什么?”
扶桑鼻尖发酸,但她还是摇摇头,故作平静道:“没什么。”
她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事情有很多疑点。
月族人行踪隐秘,信奉神灵的事从来没有在任何古书上有过记载。
魔尊是如何找到他们,并将顾时安从望月崖里悄无声息带出来的?
灭族那日,她一个人没逃多远,就被人从暗处偷袭,被抓进万蛊窟。
她被关起来,被日夜折磨,对顾时安的恨意也在不断滋生放大。
冥冥之中,扶桑感觉有人一直在暗处操控着他们。
那个人想要看到顾时安众叛亲离,伤痕累累,也想要看到她被仇恨裹挟着,在痛苦中度过余生。
扶桑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始终眉眼间阴云笼罩,顾时安误以为那是恨他的表现。
顾时安抿紧唇,小声道:“你恨我的话,可以伤害我。”
扶桑怔住:“什么?”
顾时安接着道:“我不会死,但是我会疼。”
他顿了顿,嗓音沙哑地补充道:“会很疼很疼。”
扶桑听懂他的意思,她可以伤害他,哪怕用刀捅他,他也不会躲开。
这是一种极端的泄愤手段。
扶桑声音发颤,心中五味杂陈的,“别胡说了。”
她不忍再听,急忙撕下兔肉塞进他嘴里。
顾时安猝不及防地张开口,他有些慌乱,不小心咬住了她的手指。
刹那间,顾时安大脑一片空白,他近乎呆滞地看着扶桑。
还是扶桑说了句松口,顾时安才大梦初醒,红着脸松开她的手指,盯着手指上莹亮的水光,羞得语无伦次:“我……我……”
扶桑不自然地轻咳几声,发现顾时安还在一个劲儿地小声说对不起。
“你为什么……”扶桑欲言又止。
她其实很想知道,为什么顾时安每次,都……都特别的……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反正她每次看见他羞得面红耳赤,都想狠狠欺负他,想让他哭出来。
她甚至不合时宜的想,她现在吻他,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一定会哭的。
感受到扶桑的沉默,顾时安有些紧张地问:“我怎么了?”
扶桑咬了咬唇,“没怎么,你好的很。”
这句话有些让人听不懂。
顾时安眼底流露出迷茫来,他像只小狗一样微微歪着脑袋,眨眨眼:“恩?”
扶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但她表面依旧平静:“快点吃吧,兔肉快要凉了。”
第69章 诱敌 色中饿鬼!/ 色令智昏!
顾时安按捺住心底的疑惑,他专心吃着兔肉。
翌日清早,顾时安早早醒来,他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低头望去。
扶桑依偎着他的身体,脑袋靠在他肩上,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绵长,从顾时安的角度来,能够望见她如蝴蝶羽翼般的长睫,留下淡淡的阴影。
他不想惊扰她,希望这难得的温馨时刻可以维持得久一些。
但他的心跳还是因为亲近而变得欢快有力,扶桑很快醒了过来。
她坐直身体,睁着惺忪的眼,好半晌才清醒过来。
趁着陆锦和青羽还在那边睡着,扶桑解开顾时安的衣物检查伤口。
顾时安的痊愈能力很强,伤口已经开始有结痂的趋势。
扶桑摸出装着灵药的瓷瓶,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顾时安看着扶桑认真给他上药的模样,终究没忍住问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好?”
扶桑动作一顿,她道:“不知道。”
她看向他,“时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其实脑子也一团乱麻,在真相到来之前,她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关心怪物,似乎成了她的本能。
顾时安露出苦涩的笑,他由衷道:“桑桑,我现在,有点幸福。”
幸福来说,对顾时安来说一直是虚无缥缈的美梦。
但其实,只要扶桑肯对他流露出一点点关心,哪怕是场短暂的美梦,他也甘之若饴。
扶桑替顾时安上过药,过了许久,那边的青羽和陆锦才醒来。
青羽脾气暴躁又莽撞,让他独自送陆锦回清风派,扶桑不放心,正好她没什么事要做,索性跟着一起。
顾时安的伤在致命处,又失血过多,走起路来有些不稳,扶桑望向他有些苍白的脸,劝道:“你在此处等我也可以。”
顾时安摇摇头,难得固执地对她说:“不要。”
他不想同她分开。
顾时安更怕再次见面,她又恢复那个冷冰冰的样子。
一路畅通无阻,没发生什么意外,黄昏时,四人已走了三分之二的行程。
眼看天黑,几人决定找间客栈落脚。
陆锦和青羽走在最前面,一边找客栈,一边小鸡互啄地吵架。
扶桑和顾时安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两人模样出众,举止亲密,引来不少行人瞩目。
扶桑微微敛眸,她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视线落在身上。
黏腻腥冷,似被剧毒的蟒蛇缠上,令人心生恶寒。
跟那日在四方镇被窥伺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悄然抓紧了顾时安的胳膊。
顾时安也有所感知,低声问她:“要处理吗?”
扶桑摇头,紧紧挨着他,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没准是个壳子,本体不在这里。”
话音未落,那道视线忽地变得阴冷起来,如芒刺背般。
扶桑发觉到什么,踮起脚,俯到顾时安耳边,轻声道:“我们诱他出来。”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朵上,触电般引起酥酥麻麻的颤栗。
顾时安怔住,他还未询问扶桑如何诱敌,脸颊便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扶桑闭着眼,亲了亲他的脸。
顾时安整个人大脑陷入宕机中,晕晕乎乎的,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扶桑究竟做了什么。
“你……”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发颤,哪怕知道这只是诱敌的手段,他依旧为之沉迷。
不等扶桑开口,前面的青羽三两步折返回来,把扶桑的手从顾时安身上扒拉下来。
他愤愤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点脸吧!”
他总算体会到楼叔的感受,这扶桑真是坏女人,大街上就跟怪物拉拉扯扯卿卿我我,完全不知羞。
更让他崩溃的是,到了客栈,扶桑竟对老板说,她和顾时安一间房。
“你们成婚了吗?就一间房?”青羽跳脚道。
扶桑不语。
顾时安抿紧唇,他犹豫良久,小声道:“我们……我们成过亲了……”
“啊?”青羽傻眼道:“什么时候的事?”
这次换做顾时安不说话了。
扶桑亲昵地搂着顾时安的胳膊,拉着他往二楼的厢房走:“我们先回房休息。”
青羽死死地瞪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咬牙切齿道:“色中饿鬼!!”
再看一眼顾时安,恨铁不成钢道:“色令智昏!!”
扶桑关上屋门,隔绝外面青羽暴跳如雷的咆哮声,她转过身,看见怔在那里一动一动的顾时安,轻声道:“我在地上打地铺,你睡床上吧。”
刚才的亲昵举止都是为了诱敌,没有人的时候,他们依旧疏离,顾时安目光黯淡,他摇摇头,“我睡地上就好。”
“那怎么能行,你伤得很重,不能受凉。”
扶桑总有理由回绝他。
她已经麻利地去抱了被褥铺在地上,放上棉被和枕头,便躺了下来。
“早些睡吧。”扶桑说着,闭上了眼。
顾时安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良久,天彻底黑下来,他轻手轻脚脱掉鞋,躺到榻上。
他完全没有睡意。
片刻后,扶桑那边忽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顾时安侧头望去,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
他问:“桑桑,你在做什么?”
“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扶桑随手扔了过来,正好落在榻边,轻薄的衣物顺着他的手背滑下来,盖住他的鞋。
顾时安倏地睁大眼,当他意识到扶桑在做什么后,顿时觉得跟衣物接触的手背发烫得惊人。
“有些热。”扶桑似抱怨般嘟囔道。
顾时安也觉得热,他觉得脸皮烫得厉害,他在黑暗中抬手,搓了搓脸,想要让脸不再那么烫。
可手背上残留的淡淡幽香,总是不受克制地钻入他的鼻间。
他咬咬牙,双手交叠放于腹上,闭上眼就开始念清心诀。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静下心来。
扶桑那边又是一阵翻来覆去,她睡得并不安稳。
顾时安想,地板那么硬,哪怕垫着厚厚的被褥,躺着也不会舒服的。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她:“桑桑,你要不要,躺上来和我一起睡?”
他有些紧张,他还记得他困住她的那些日子,她有多厌恶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已经做好被她冷漠拒绝的准备,却不料,扶桑很果断的一口答应下来。
“好。”
紧跟着,扶桑便摸索着爬上榻。
顾时安还没从她的那一声“好”字回过神,就感受到贴上来的柔软的身体,隔着单薄的里衣,他清晰地感知到她温热的体温。
这张床实在有点小了。
他往里躲了躲,后背都快挨着墙,扶桑一把揽住他,“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顾时安不动了。
扶桑在黑暗中看他,万蛊窟阴暗潮湿,牢房里更是终日不见天日。
她养成极好的目力。
哪怕在黑暗中,依旧能够看清怪物的脸。
他太腼腆,此刻羞红了脸,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她。
可同时,他紧紧抿着唇,微微蹙眉,他在感到不安,眼神小心翼翼的,他怕惹她厌恶,惹她生气。
扶桑心中五味杂陈,她抬起手,像过去那样轻轻搂着他,嗓音轻柔地安抚他:“时安,睡吧,什么都不要想。”
顾时安陷入温暖的怀抱,他颤抖着闭上眼,感受着扶桑的气息将他彻底包裹。
多日来脑海里紧绷着的情绪骤然放松,他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扶桑低下头,轻轻吻在他的眉心。
第二日醒来后,几人接着赶路,不出三个时辰,便到了清风派的山脚下。
顾时安和青羽不能再往前走了,他们身份特殊,要避免同宗门修士的冲突。
扶桑看出顾时安眼底的难过,毕竟当初,他和蒋恒关系还算不错。
扶桑凑上去,再次亲了亲他的脸,“等我回来。”
顾时安微微发愣,他已经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为了迷惑暗处的敌人,还是真心实意的安抚?
但他仍然弯唇笑了笑,对她点点头:“嗯。“
扶桑和陆锦刚走到山门,远远的,便有弟子瞧见了,一路快跑过来。
“小师妹,你可算回来了,大家都快担心死了。”
消息很快传来,蒋恒也过来了,指着陆锦一阵苦口婆心地唠叨:“这都多少次了,你偷偷出去找你哥哥,又是迷路,又是被人坑骗,每次都狼狈不堪的,好在每次都能被人平安送回来,下次要是遇见恶人,我看你该怎么办。”
蒋恒说完陆锦,又看向扶桑,重重地叹气,但仍然关心地询问道:“你近日还好吗?”
扶桑温声道:“挺好的,现在三界安宁,也不会再有纷争了。”
蒋恒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有些想知道顾时安的下落,但他们已经不是把酒言欢的朋友了。
真是物是人非。
这时,蒋恒想起什么,对身旁的弟子们道:“你们先带小师妹去见师父,我和扶桑姑娘有些话要说。”
待众人离开后,蒋恒才对扶桑犹豫着开口道:“有些事,按道理不该往外说,但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他这段话说得云里雾里,扶桑问道:“究竟是何事?”
蒋恒咬咬牙,坦白道:“实不相瞒,我们清风派地下的灵脉从几年前开始,便不断削弱灵气,现如今已经濒临枯竭。”
第70章 背叛 遇见熟人的感觉怎么样?
从神陨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天道崩坏,秩序混乱。
这片滋养无数人的大地,会反噬给他们无尽的灾难。
如果说此时的清风派地底的灵脉已经濒临枯竭,那恐怕三界各地的灵脉都一样出了问题。
扶桑联想起那夜遇见的藤蔓精,没有妖核,只是无意识的一味的攻击。
这世道怕是真的要乱了。
扶桑隐瞒了顾时安的身份,只是告诉蒋恒,她是侍奉神灵的月族人,而神,已经在八年前陨落,秩序崩塌,所有人都会不可抵抗的天灾中殒命。
蒋恒听得脊背发凉,“怎么会有这种事?”
扶桑叹气,自上古混沌时期至今,已有上亿年的光阴,她本以为,哪怕神灵陨落,也能撑个几千年。
却不料,短短八年,便出现异端。
这时,刚刚离开的几名弟子急匆匆地跑回来,对蒋恒埋怨道:“师兄,你见小师妹没有?我们刚才说话的工夫,一转身她又没人影了。”
陆锦修为低微,又是清风派最小的师妹,大家都很疼她,以致于她脾气娇蛮,凭借心情肆意妄为。
蒋恒没放在心上:“许是怕师父念叨她,偷偷躲起来了。”
扶桑辞别道:“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山了。”
蒋恒不好挽留,只是道:“一切顺遂。”
扶桑笑着点点头,转身往山下走。
客栈厢房内,青羽脸色铁青地来回踱步,不耐烦道:“她怎么还不回来?”
顾时安淡淡道:“别急。”
青羽停下脚步,看了眼被红丝绑在椅子上的陆锦,冷声道:“你别哭了,哭得我心烦。”
陆锦委屈巴巴地哽咽道:“我差点杀人了,我能不哭吗?”
陆锦分明记得她正跟着几位师兄师姐去找师父认错,结果脑袋嗡的一下,什么都不记得了,再反应过来,正拿着剑往顾时安身上捅。
顾时安轻声安慰道:“没事,我没有受伤。”
陆锦更自责了,眼泪汪汪的。
青羽见状,难免会想起死去的父亲,他别开头,眼眶发涩发酸,他咬牙道:“让我抓到那个人,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话音刚落,扶桑回来了。
她早有预料,暗处的人会趁她不在动手,所以临走前,在青羽和顾时安身上留下红蝶标记,如果有人被蛊虫操纵着伤人,红蝶便会飞出来,恢复被操纵者的理智。
“别怕。”扶桑拍拍陆锦的肩膀。
细如发丝的红丝在陆锦身上游走浮动,扶桑感应到陆锦体内的噬心蛊。
她刚好可以利用噬心蛊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
人多容易暴露踪迹,所以扶桑只带着陆锦去抓人。
顾时安的担忧溢于言表,始终紧蹙着眉看她。
“别担心。”扶桑摸了摸顾时安的脸,轻声细语地安慰道:“我很厉害的。”
事不宜迟,扶桑带着陆锦动身出发。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山野间的一座破庙前停下脚步。
此处荒无人烟,陆锦腿都吓软了,“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扶桑神色如常,她看出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陆锦胆子小,害怕得扯住扶桑的衣袖,“姐姐,要不算了吧。”
“别怕。”
扶桑的声线依旧柔和从容,她对陆锦嘱咐道:“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有危险,你身上的红丝会保护你。”
等陆锦躲好,扶桑这才独自进入破庙里。
这是个山神庙,但因为没有人祭拜打扫。
院中杂草丛生,蛇蚁爬行,屋檐墙壁结了蜘蛛网,上面落满灰尘,风一吹,蜘蛛网便往下抖落细小的浮尘。
扶桑走进庙里,瞧见供台上的山神像,神像脖颈出现裂痕,表皮被暗红色的铁锈腐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扶桑闭上眼,感知到那人就在附近,她冷声质问道:“万蛊窟窟主,是你吧?”
这世上能炼制出噬心蛊,又心思扭曲的人,除了万蛊窟窟主,扶桑想不到第二个人。
一道阴郁的男声在她身边响起,似是心满意足的喟叹:“真让人高兴,你还记得我。”
果然,她当初杀死的,只是一个傀儡。
冷意在扶桑后背不断攀升,这是一种融入骨血中刻骨铭心的惧意,她本能地想要逃离。
“为什么呢?”那道声音继续问她。
他似乎遇见了无法理解的难题,故作谦卑地询问她:“他杀你全族,害你家破人亡伤痕累累,你为什么不恨他,为什么不去伤害他呢?”
“为什么?”他的声线陡然变冷,变得尖锐而犀利,“你为什么要吻他?!”
扶桑眼神冷漠,她直言道:“关你什么事?”
这番话登时惹怒对方,周遭灵气涌动,有毒的黑雾转眼便笼罩整座山神庙,扶桑不再坐以待毙,唤出红丝凝成血剑,朝着其中一处刺去。
藏在暗处的人行踪暴露,同她交战。
那人隐于黑雾中,看身形似乎是个少年,穿着黑袍,戴着青面獠牙面具,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出的手,却是死人般的惨白,暗青色的血管蜿蜒起伏,里面有东西在爬行蠕动。
扶桑身法诡秘,红丝攀附在血剑上,每一次出招,就能如荆棘般朝着对方刺去,招招致命。
两人打斗激烈,转眼便将山神庙搞得飞沙走石,残垣断壁。
对方不是她的对手,扶桑一剑刺中他的肩膀,红丝立即借力顺势刺穿他的身体,缠紧他,疯狂地汲取新鲜血液。
倏地,红丝好似遇见阻力,停滞片刻,落潮般退了回来,攀附在扶桑的剑上。
黑压压的雾气中,一只泛着红光的蝴蝶穿透黑暗,它轻轻扇动羽翼,从扶桑面前掠过,停留在她的剑刃上。
扶桑瞪大双眼。
这不是她的红蝶。
恍若一道惊雷落下,扶桑耳畔轰隆隆的巨响,她从容冷静的情绪出现裂痕,一切分崩离析,她大声着逼问道:“你是谁,你是谁??”
对方握住贯穿他肩膀的剑刃,一点点拔出,这个过程很痛苦,他浑身颤抖,但他却如同疯子般大笑起来。
“遇见熟人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黑雾缓缓退去,视线里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
对方卸下伪装,取掉面具,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银发,异瞳,这双脸曾和死去的族人一起出现在扶桑的梦里。
扶桑心脏骤缩,她难以置信地咬紧牙关,“为什么……是你?”
月族人族规有训,族人不得离开族地,更不得干涉外人因果。
但上一任的侍神者杜启明,违背了规定,偷偷离开月族,并在外面娶妻生子,两年后,又为了使命回到月族,驻守望月崖。
那个孩子便是杜子虚。
杜子虚八岁那年,母亲离世,他一人跋山涉水,按照父亲留下的信息,找到了月族。
对待这个本不该出世的孩子,月族人却没有半分苛责虐待,反而视如己出,关怀备至。
就连扶桑平日里严厉的阿爹,也对她百般嘱咐,让她多多照顾杜子虚,不要欺负他。
这一刻,困扰在扶桑心头的问题全部有了答案。
她声线发抖,一字一顿道:“杜子虚,月族人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杜子虚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冷声道:“他们分明是认为我是月族人同外族人结合的怪物,是会带来灾祸的厄运,他们都怕我,所以不得不对我好。”
这套说辞毫无依据,扶桑恨得浑身发抖,她攥紧他的衣领,喊道:“你胡说八道!”
杜子虚的肩膀潺潺不断地往外冒血,他视线开始模糊,但他仍费劲地盯紧扶桑。
“还有你,你也看不起我,你讨厌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你那么骄傲,那么高高在上,我那时候就在想,我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要将你从云端上拽下来,我要你和我一样,流着同样脏污的血!”
扶桑的肺腑好似被烈火灼烧,无边的恨意让五脏六腑都剧烈地颤抖,气血翻涌,喉咙间溢出血味。
扶桑一瞬间理智全无,她重重地一拳砸在他的脸上,“畜生!”
这一拳砸下来,杜子虚的鼻梁骨当场就断了,视线里一片模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咳出血。
他的唇上,下巴上全是血。
但是他还在笑,虚情假意地怜悯她。
“真可怜,你真可怜啊……”
扶桑压制着他,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砸下来。
直到杜子虚彻底昏死过去。
扶桑停下动作,她看着他,神情痛苦到近乎麻木。
一百七十五条人命,毁在一个内心扭曲变态的疯子手里。
风停云止,山野间的虫鸣登时消失。
清冽的灵气荡平空气里的燥热。
扶桑抬起头,才发现不远处的废墟上站了个人。
男人衣着奇怪,银质的面料似是金属,裁剪放量都极为修身,头发很短,像是刚刚还俗的和尚。
男人上下打量着扶桑,面无表情地问:“神的侍奉者?”
他轻易便看破扶桑的身份,但眼神并没有恶意,而是趋向于一种淡淡的无所谓感。
“这个世界要崩塌了,我要找到神的下落,请告诉我他在哪里。”
男人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机械僵硬,恍若在照本宣科的读字。
若非扶桑感知到他的呼吸,就要误以为他是傀儡了。
扶桑不想说话。
她感觉好累,好累。
多年来,恨意支撑着她活下去,可如今却发现,这是一场来源于自己人的背叛。
这时,远处的林子里忽地钻出个人来。
陆锦张牙舞爪,泪流满面,嚎得比鬼叫都难听,她一下就把男人扑倒了。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