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养狗 不过是只肮脏的畜生而已。……
那日过后,扶桑便有意无意避着他,直到体内的蛊虫彻底安分下来。
怪物不知道她内心所想,只觉得她疏离得厉害,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温柔地笑着夸赞他。
郁闷时,怪物该干的活也是一点没少干。
吃过饭,便主动去院子里浇菜除草。
利落地卷起袖口,露出刀伤剑伤纵横交错的手臂,那些都是陈年旧伤,但乍一看还是有些吓人。
虽然身着粗布麻衣,但那副惊人天人的长相,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百姓。
偏偏他做事手脚麻利,并无上位者的睥睨和高傲,似乎很喜欢和享受这样的日子。
有人帮忙干活,哪里有阻拦的道理。
扶桑也就由着他去了,自己反而像个霸道蛮横的地主,悠然自得地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
午时过后,阳光依旧充足热乎乎的。
顾时安额头沁出薄汗,发丝被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耳前,十分不舒服,他不经意间拿手一擦,手上的土便在脸上拖出长长的脏痕。
看起来有些狼狈。
扶桑忍俊不禁,冲他招招手:“时安,你过来。”
她难得主动跟他讲话,顾时安压抑住心底的喜悦,乖乖走过来,怕手上的污泥弄脏她的衣裙,便两手背在身后,在距离她一尺的地方半蹲下。
“再过来些。”扶桑从躺椅上坐起来,取出手帕,等人靠近后,动作轻柔为他擦去汗水和污痕,最后又将他的碎发别在耳后。
“你做的很好。”扶桑总算开始夸他,她笑着说:“待会,我给你编头发好不好?”
他没有成年,还未正式束发,总是简单的用蓝丝带系住,随意披散着,可他的头发长而密,这样总是妨碍他的行动。
要不是扶桑拦着,凭他那随意而为的性子,早就拿剪刀爽快地咔嚓几下,省去麻烦。
顾时安眼里慢慢盛满笑意,他颇为放肆地提出要求:“可以,挂些小铃铛吗?”
他很喜欢随着行动,铃铛碰撞出的清脆声响。
扶桑弯唇笑道:“当然可以。”
顾时安眼睛亮起来,迫不及待道:“那我快点忙完。”
两人之间,扶桑始终处于上位者。
一句话,便让他转眼忘却这几日的难过和委屈。
他转身又朝着菜地走去,步伐雀跃,束发的蓝丝带随风飘扬,是这院中最惹人注目的亮色。
可惜在他忙完之前,院门就被人推开,胖墩墩的孟昭昭抱着一只小白狗跑了进来。
“桑姐姐,我来看你啦!”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扶桑有些惊喜:“你怎么找过来的?”
孟昭昭脆生生答道:“我问了街上的叔叔伯伯姐姐婶婶,他们告诉我的。”
他非常自觉地搬个小板凳,动作艰难地爬上去坐着,小腿一晃一晃的。
小白狗被放在他的膝盖上,安分极了,一双豆豆眼胆怯又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孟昭昭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白狗,问扶桑:“桑姐姐,我听说你生病了,你生得什么病啊?时安哥都不来私塾上学了,是很严重的病吗?去看过大夫了吗?吃的药苦不苦啊?我最讨厌吃药了!”
他说了很长一段话,满眼困惑的看着扶桑。
扶桑对待小孩总是出奇的温柔和有耐心,“不严重,也看过大夫,很快就会好起来,昭昭不用担心。”
她又瞧着他怀里的小白狗,圆滚滚地像个雪团子,笑道:“哪来的小狗?真惹人喜欢。”
孟昭昭可骄傲了:“这是我家妞妞的崽崽,是最好看的一只哦,我来送给你。”
原来是来送小狗的。
扶桑想了想,这院子空落落的,养只小狗也热闹些,况且这只小白狗怎么瞧都可爱,实在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
她正要应下来,谁知顾时安走过来抢先一步拒绝道:“不要它。”
孟昭昭立马垂头丧气地拖着长长的调子“啊”了一声。
顾时安看向扶桑,意思很明确,他拒绝一切外物踏入他们两人的领域。
“汪呜……”小白狗在孟昭昭怀里软糯糯地叫着,听得人心都快化了。
孟昭昭不死心地劝道:“桑姐姐,它很听话的,也不咬人,你真的不考虑吗?”
他抱起小狗,把它朝着扶桑的方向递过去些,“你可以摸一摸看哦。”
小白狗和他的主人孟昭昭一样,都有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扶桑实在心痒难耐,他无视顾时安阴沉的表情,轻轻碰了碰小狗的脑袋,察觉到小狗的乖巧后,又大胆地揉了揉它圆滚滚的小脑袋。
毛茸茸,又有着晒过太阳的暖烘烘。
扶桑喜爱得紧,她也学着孟昭昭的样子眼巴巴地冲着顾时安问道:“我很喜欢,养它好不好?”
她难得露出这副幼稚又可爱的模样,顾时安哪里说的出半个“不”字,他被扶桑吃得死死的,独自咬着牙生着闷气。
他不说话就是默认,扶桑憋着笑接过小白狗,万分喜爱地揉着它的小脑袋,对孟昭昭轻声保证道:“昭昭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
孟昭昭顿时喜笑颜开,重重地点头:“恩!”
世人都说受赠方才是最幸福,其实,赠与者又何尝不是如此。
把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好朋友,付出同样让人觉得心满意足。
至少对于一个孩子来讲,这种快乐十分纯粹。
顾时安不解,但也被感染几分。
孟昭昭是个很自来熟的小孩,所到之处都热闹非凡,顾时安虽然木讷话少,但胜在孟昭昭话多,叽叽喳喳如同鸟雀,两人凑在一起,反而相处的别样融洽。
扶桑就摸着怀里的小狗,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黄昏降临前,孟昭昭不舍地挥手告别:“桑姐姐,时安哥,以后我会经常来找你们玩的!”
晚饭是顾时安做的,他端饭菜出来时,正好瞧见扶桑在院里逗小狗。
小白狗察觉不到危险,胆子也愈发大起来,摇着尾巴仰着头,伸着爪爪去够扶桑的衣袖。
扶桑蹲下身,对它又是摸脑袋又是挠下巴,乐此不疲。
她柔和地笑着,夕阳为她渡上一层暖橘色的光晕。
“时安,你要摸摸它吗?”她提议道。
“不,它很脏。”顾时安面无表情地拒绝。
小白狗高兴了就在地上打滚,折腾得灰尘漫天,脏兮兮的,他才不要碰。
家里多了只小狗,吃饭时,扶桑又去厨房拿了个小饭盆,撕碎馒头放进去,又倒了些菜搭配着拌开,端到一旁的地上。
小白狗很快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摇晃着尾巴大快朵颐?。
它吃的很香,发出啊呜啊呜的响声。
扶桑听得心都要化了,她时不时扭头瞧它,完全被吸引注意。
顾时安捏紧手里的筷子,“扶桑?”
“恩?”
“你不是说,要给我编头发吗?”
扶桑才想起来这回事,带着歉意道:“抱歉,我忘了。”
顾时安不说话,只是一味地低头抿着唇,瞧起来有些委屈巴巴。
扶桑刚想说明日再为他编发,就听见小白狗叫了一声,原来是它吃饱,正乖乖趴在扶桑的脚边,亲昵蹭着她的脚踝。
注意力又被吸引走,她没忍住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小狗的脑袋,语气软得一塌糊涂,“好乖啊。”
顾时安看着这一幕,心情已经不能用难过来形容,他感到极端的愤怒。
这只小狗不仅分走了她的注意,也分走了她的爱,她的眼里不再只有他一人,也不再只对他说好乖。
那明明是他独属的东西。
一只肮脏不通人性的狗,凭什么要夺去独属于他的目光。
它就该,不存在才对。
小白狗察觉到危险,胆怯地扒拉着扶桑的裙子,躲在她的两脚间,呜呜咽咽着缩着脑袋。
扶桑感到奇怪,第一反应去看顾时安,他内心怒火冲天,表面却波澜不惊,神情淡淡地吃饭。
怪物学会伪装,变得狡猾。
扶桑还浑然不知。
“时安,我们明天在院子里给小狗砌个狗窝吧。”
她天真地认为,经过言传身教,怪物就会学会关爱弱小的生灵。
却没有看到怪物眼底浓烈的不满和委屈。
深更半夜,扶桑睡下不久,就被一阵呜呜咽咽的狗吠声吵醒。
她披上外衣,提着灯笼出门,今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小狗暂时住在厨房,那里遮风避雨,还有干柴草取暖。
她前脚刚迈过门槛,便察觉有人靠近。
她猛地转身,提起些灯笼照亮,一张面无表情到将近阴鸷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扶桑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灯笼砸过去。
“你走路怎么没声?”她惊魂未定。
顾时安披散着墨发,穿着月牙白寝衣,走路无声无息,像极了话本中行踪不定脚不沾地的鬼魅。
他不说话,只定定地瞧着她看。
冷风吹过,屋内的小狗凄厉地叫唤着,阴森感油然而生。
扶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提着灯笼进了厨房,决定先管小狗。
顾时安步伐轻缓地跟在她身后。
屋子里没发现毒蛇老鼠,小白狗躲在了柴草堆最里面,呜咽着叫唤。
扶桑把它捞出来抱在怀里,安抚性地轻轻为它顺毛。
不知怎么回事,它依旧瑟瑟发抖,恐惧地夹紧尾巴,叫得十分凄厉。
“它好吵。”一直默不作声的顾时安拧起眉头。
扶桑道:“许是还不适应新环境,没有安全感,过几日就好了。”
顾时安抿紧唇,一言不发。
扶桑把它抱出厨房,往自己屋里走,“让它跟我待一起或许会好些,你先回去睡着吧。”
扶桑待人接物一向温和,就算是只脏兮兮还半夜乱叫的小狗,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真是百般呵护,万般照料。
不光是狗,对街坊邻居更是如此,她永远就是亲切地笑着,语气轻轻柔柔,哪日若做了香甜酥脆的鲜花饼,也是不吝啬地分给他们品尝。
顾时安常常在想,扶桑对他,和对待那些人没什么两样,同样的温声细语,同样的笑容。
他觉得心壑难填,他想要成为特殊的那一个,想要扶桑对他的好,比外人还要多。
可这个想法还没实现,扶桑的目光全被一只丑陋的小狗所吸引,视它如珍宝,对他却不闻不问。
扶桑屋内蜡烛熄灭,小狗的呜咽声渐渐弱下来。
顾时安一人独自站在院中,寒冷迫使他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冷风吹得他头疼,他陷入无法自拔的怨恨中。
她会哄它睡觉吗?
轻声细语,万般柔和。
她的指腹会怜惜般抚摸它的脊背,会在它听话时轻揉它的脑袋以作鼓励吗?
凭什么?
为什么?
一只肮脏的畜生而已!
他恨得咬紧牙关,身体因浓烈的情绪而剧烈的喘息着,颇有种疯魔的前兆。
第26章 小狗(三更合一) 我是你的小狗。……
扶桑对他的假想和恨意一无所知,清早起床,看顾时安在厨房里熟练地烧火做饭,还颇有股养成的欣慰。
小白狗亲昵地跟在她身后,她去哪就去哪,活脱脱像行走的小尾巴。
今日天气好,温度比往日还要高些,吃过饭,扶桑特意烧了热水,要给小白狗洗澡。
她还以为顾时安是单纯嫌弃它脏,所以想着把它洗干净,这样一来,顾时安总不会再讨厌。
毛发沾了温水,湿溻溻的,小白狗趴在铁盆里,爪子搭在边沿,任由扶桑给它泼上温水。
温水打湿细软的毛发,湿哒哒的紧贴着皮肉,毛茸茸的可爱小狗顿时变得滑稽起来。
扶桑轻声笑起来。
“时安,你过来。”
怪物十分不乐意地往她身边挪了挪,闷声道:“怎么?”
扶桑认真道:“它是落汤小狗啦。”
怪物察觉到了她语调的欢快。
“很好笑?”他也曾湿着头发出现在她面前。
扶桑眉眼弯弯:“很可爱。”
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那换言之,他那日,也很可爱?
怪物眨眨眼,表面不显,内心却感到无比雀跃。
洗好澡后,扶桑拿着干布细心地为它擦干水珠,小白狗的爪垫刚碰地,就马不停蹄地抖着身子,水雾四溅,扶桑笑道:“时安,它现在干净了,你要来摸摸它吗?”
她还没有放弃让怪物感受弱小。
顾时安抿紧唇,心情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
还未说出拒绝的话,扶桑就捉住他的手腕,迫使他的掌心渐渐贴着小白狗的脑袋,引着他一点点抚摸。
“它很小很小,是一条小生命。”
小白狗感受到抚摸,欢快地摇着尾巴,昂着头在顾时安的掌心蹭来蹭去。
半干的毛发摩擦着掌心,带着湿漉漉的痒意。
“凡人的寿命是小狗的寿命的好几倍,在短暂的光阴中,小狗会依赖你,陪伴你,逗你开心。”
时安微微抬手,他瞧见了小狗的眼睛,绝对依赖,绝对忠诚。
他觉得自己和小狗是一样的。
掌心发烫,他对扶桑说:“我也可以。”
扶桑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说:“依赖你,陪伴你,逗你开心,我也可以做到,我也想要这样做。”
怪物从未如此认真,像是在剖明心意,扶桑陷入凌乱中,“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怪物歪头:“那是什么意思?”
扶桑结巴道:“也……也不是……”
她怎么都不明白,好端端的引导怎么刚开始就惨败告终,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但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你还是讨厌它吗?”
顾时安毫不迟疑给出答案:“讨厌。”
这个家里,只能有一只“小狗”。
扶桑实在没招,她无奈道:“罢了,你一边玩去吧。”
顾时安不明白她为何忽远忽近,心里又倍感郁结。
一日下来,扶桑又是逗狗,又是砌狗窝,忙碌得不行,连和他好好独处的机会都没有。
他愈发讨厌那只小狗,若不是它,扶桑就不会冷落自己。
当夜,万籁俱寂之时,“吱呀”一声,有人悄无声息地出门,直直走向狗窝前蹲下身,盯紧了蜷缩在窝里的小白狗。
小白狗睡得鼾甜,对外界的危险一无所知。
顾时安压着眉眼,神情阴沉地伸手,无情地拍了拍小白狗的脑袋。
小白狗迷迷糊糊醒来,看清来人后立马欢快地爬起来,蹦蹦跳跳,对着他伸出的手掌又是嗅又是蹭的。
顾时安掐住它的脖颈从狗窝里提拎起来,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顾时安:“我讨厌你。”
小白狗竖耳朵:“汪。”
顾时安:“我想杀掉你。”
小白狗摇尾巴:“汪。”
顾时安垂眸,如扶桑所说,这只小狗实在弱小,只需要轻轻动动手指,就能结束它那短暂的一生。
他也确实讨厌它,讨厌它一出现,就夺走她的全部注意。
他恨死了!
她有他就够了,无须牵挂无关紧要的东西!
杀意翻涌,顾时安手上渐渐使力,小白狗感受到后颈带来的痛感,眼神终于变得恐惧,它呜咽着挣扎起来。
*
接连几个大晴天,吃过饭,扶桑就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很喜欢这种浑身暖哄哄的感觉。
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小白狗窝在脚边,轻微的咕噜声响起。
扶桑坐起身来,弯着腰,两手从小狗腋下穿过,把它从地上捞起来,小白狗歪着脑袋,幽幽转转地醒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舔了舔唇,又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别说活蹦乱跳地拆家,连叫唤都不叫唤一下。
这时,顾时安端着盘洗好的甜枣走过来,服务周到地递到她跟前:“解解渴。“
扶桑的确有些口干舌燥。
不得不说,怪物真是愈发会照顾人了。
她放下小狗,任由它窝在地上睡觉,拿起一颗枣咬了一口。
汁水充沛,又解腻又解渴。
顾时安肌肤白皙,害羞时更是白里透粉,而现在,眼下却染上乌青色,既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又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
扶桑无法忽视,她很快将甜枣咽下,问道:“昨夜没睡好?”
顾时安垂眸,眼神偷偷瞥了眼小白狗,又飞速地移开,他道:“我睡眠,很好的。”
此话乍一听,的确没什么问题。
奈何扶桑不是傻子。
她叹息着站起身,端过顾时安手里的果盘,将他拉到躺椅前,伸手一推,顾时安便向后踉跄两步,倒在了躺椅上。
“做什么?”
“躺好。”扶桑的语气有些严肃。
顾时安不敢再动,扶桑扯过毯子盖在他身上,抬手覆在他的眼睛上。
顾时安的眼睛眨啊眨啊,紧张地屏住呼吸,“你……”
“闭眼。”扶桑的语气不容置否。
于是他便乖乖闭眼。
阳光刺眼,偏生扶桑为他遮去阳光,她的掌心柔软,暗香从袖口传出,是皂角的香气,很淡很淡,缭绕在鼻息间。
顾时安感到紧张,脑海里思绪万千,可身体实在劳累过度,他的眼皮愈来愈重,慢慢地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觉都到了傍晚,他醒来时,意识还处于混沌,等掀开身上的毛毯,冷意措不及防地袭来,这才清醒。
厨房里,扶桑坐在灶台边的矮凳上,用长长的木棍拨动火堆,火烧得更旺了,热气也比往常重一些。
小白狗趴在灶口摇着尾巴,脑袋上的白毛被熏得黑黑的。
扶桑捏着它的后颈把它拎远些,它又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回来,又开始精力充沛地刨灶口旁的黑灰。
小白狗很快变成脏兮兮的小黑狗。
扶桑低声笑起来。
顾时安走进来时,恰好瞧见这一幕。
他走过来蹲下身,毫不留情把小白狗拎远些,神情严肃道:“不许这样。”
出乎意料的,小白狗很听他的话,安分地蹲坐下来,尾巴轻轻扫地。
扶桑诧异道:“它好听你的话。”
这算是一种夸奖,顾时安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但他转念一想,这样的夸赞和小白狗有关,便立马收起笑意。
他才不要这样的夸奖!
扶桑笑着问他:“睡得好吗?”
顾时安点头。
他睡得很好,疲惫一扫而空,意识清晰,精力充沛得很。
扶桑又问:“比昨日睡得还好?”
这下子,顾时安傻眼了,他无法给出答案,因为他昨夜根本没睡。
不光昨夜,他已经接连几天夜里没合眼。
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点头或摇头?
总之只要不开口,就不算撒谎……吧……
于是他动了动,勉勉强强又万分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红晕染上他的肌肤,他从里到外都熟透了。
扶桑看破不说破,故意拖长语调道:“看来,睡得比昨夜还好。”
顾时安的脸更红更烫了,他紧紧抿着唇,垂眸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扶桑起了逗弄的心思,又问:“昨夜做梦了吗?”
顾时安猛地抬头,瞪大了眼,似乎在震惊她怎么还接着问。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伪装有多拙劣,只是单纯急得都快哭了。
他只能咬着牙,更加艰难地摇头。
扶桑问:“摇头是什么意思?”
顾时安想逃跑,硬着头皮说:“没……没……没做梦……”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声音愈来愈小。
扶桑忍住笑,故作惊讶道:“我睡觉总是做梦,好梦坏梦都有,你睡觉不做梦吗?”
他更加结巴:“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句子。
眼底涌出水雾,模样可怜又委屈。
撒谎对于怪物来说,实在是个大难题。
扶桑笑着,大发慈悲道:“好了,不问你了。”
此话一出,顾时安明显浑身一松,他很快给出反应,重重点头:“嗯。”
那模样,生怕扶桑改变主意似的。
等到夜间熄灯后,扶桑并未像往常一样睡下,而是从后窗翻出,身形矫健地飞到屋顶,从上往下看,院中的景物一览无余,她认真听着动静,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人悄悄从屋内走出。
轻门熟路地走到狗窝前蹲下。
小狗睡了一天,夜间精力充沛,刚要叫唤就被人眼疾手快地捏住嘴巴。
“不许叫。”顾时安严肃道。
小狗不说话。
小狗摇尾巴。
顾时安满意地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他翻开几页,学着私塾里的夫子那样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轻咳两声,道:“昨日我们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今日,我们来学一学负薪挂角的故事……”
他记忆力好,神态语气模仿也到位,小狗却越听越困,多次尝试捂住耳朵,都被他不留情面地摁住爪爪。
“听课要认真,不要有小动作。”
他一顿,语气倏地变得更加严肃:“一天天的,上课睡觉成什么样子?你看看人家时安是怎么做的,你给我坐好了!背挺直!”
此话一出,顾时安抿抿唇,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他慢慢捂住发烫的脸。
扶桑在屋顶听了一夜的课,第二日清早出门,觉得自己过得还不如小白狗。
小白狗在窝里呼呼大睡。
同样一夜没睡的顾时安已经开始为她准备早饭。
扶桑心神俱惫地倚着门,看他忙里忙外,她说:“时安,我们把小狗送回去吧。”
扶桑想起他的所作所为。
她能猜到怪物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不想它太黏人。
她又不是强人所难的恶人。
本以为他听见梦寐以求的答案会开心,却不曾想,他眼底却露出复杂的情绪。
“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怪物对周遭情绪的感知最为敏锐。
他能看出扶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只小狗。
所以他没有伤害它,只能以如此笨拙的方法消耗掉它的精力,让它没办法时时刻刻缠着她,也让自己,多分得那一点点目光。
他无端想起孟昭昭。
他每次穿上新衣,都要百般呵护,每次溅上一点污渍,都心疼得不得了,那么顽皮爱玩的孩子,却甘愿安安静静地坐着。
可这样的日子不出七日,他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和别人嬉戏打闹,衣服划了口子,沾上灰尘,崭新的衣服变得又脏又破,这时候,他反而不再心疼。
没过多久,他又有了一件新衣服,这次,他依旧欢喜……
顾时安慢慢悟出道理,原来,这就是喜新厌旧。
没人会对一样东西永远保持热情。
扶桑厌倦了这只狗,所以想要抛弃它。
那他呢?
她能喜欢他多久?
等到厌倦了,等到有新人出现,她会不会像对待这只小狗一样,毫不留情地抛弃他。
这样的念头一旦冒出,便一发不可收拾,恐惧笼罩住他,他感到窒息,呼吸愈发困难。
扶桑不知他的心中所想,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吗?”
她这个人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好似音量大了就会吓到人家一样。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顾时安怔住了。
“是……是为了……我?”
扶桑点了点头。
顾时安不敢相信,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你不是很喜欢,很喜欢它,不是想养它……”
怪物像是没有安全感一样,急切地想要得到肯定性的安抚。
扶桑说:“时安,比起它,我更喜欢你。”
声声入耳,顾时安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望着扶桑,眼神慢慢聚起无法言说的喜悦。
冷峻的眉眼如冰雪消融般舒展开,只留下春风般的柔软温和。
真是奇怪,扶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如死后重生,陷入令人眩晕的幸福。
他晕头转向地提出请求:“那你喜欢我久一点吧。”
久一点,再久一点……
不要厌倦他。
这真是得寸进尺,怪物觉得自己简直不知满足。
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扶桑却答应得很爽快,眉眼间是轻柔的笑意。
“好啊。”
她看着他,目光坚定又温柔。
两人把小白狗送回去时,孟昭昭还有些失落,不过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被扶桑做的桂花糕吸引注意。
扶桑浅浅地笑着,看孟昭昭塞得嘴里满满当当,口齿不清地夸她手艺好。
对于下厨的人来说,没什么比这种纯粹的夸赞更让人满足。
两人在孟家逗留一会,便回家了。
扶桑和小白狗相处几日,说没有感情是假的,临走时三步一回头,眼里流露出浓郁的不舍。
但小白狗欢快地围着孟昭昭打转,尾巴摇得快像陀螺一般,仰头扒拉着孟昭昭的裤腿,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连看她的工夫都没有。
真是只没良心的小狗。
扶桑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牵住顾时安的手往回走:“回家吧。”
她这般表情落在顾时安眼里,就是万般不舍和失落。
他反握住扶桑的手,像是在较劲一般,认真道:“我才不会像它一样。”
它让扶桑难过,它是只坏狗狗。
他不是坏狗狗。
扶桑哭笑不得:“好,我知道了。”
顾时安抿紧唇,忽然陷入沉默,因为他慢慢反应过来,扶桑是因为他不喜欢才送走小白狗,是他让扶桑变得难过。
他才是最坏的狗狗。
昨夜一夜未睡,扶桑困得哈欠不断无精打采,一到家便想补觉。
她还不忘关心顾时安,“要睡一会儿吗?”
顾时安摇头,拎着石锤走到狗窝前,狗窝砌成不久,砖瓦崭新,里面还放着温暖的软垫,顾时安盯了一会儿,忽然把石锤扔到一边,蹲下身来徒手拆窝。
等他拆完起身,一回头,便发现扶桑坐在躺椅上,正静静地瞧着他看。
不知看了多久。
顾时安错开视线,走到她身旁蹲下,把毛毯往她身上拉了拉,“风大,回屋睡吧。”
扶桑道:“屋里闷。”
顾时安垂眸。
扶桑捧起他的脸,一夜未睡,他的脸色也不好,眼底里流露出深深的疲倦。
“你看起来,需要好好睡一觉。”她轻声说。
不是猜测,而是一眼看穿伪装的笃定。
怪物的睫毛颤着,他避无可避,只能定定瞧着扶桑的眼睛,深邃如海,包容又温柔。
也让一切谎言无所遁形。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那些拙劣的谎言,那些幼稚的行为,那些肮脏的想法,她统统都知道。
他呼吸乱了,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会讨厌我吗?”
“不讨厌。”
“还喜欢?”
“嗯。”
他蹲下身望着她,他很喜欢这种仰望的姿势,似乎在怪物的潜意识里,扶桑是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值得他无条件服从。
“桑桑。”他轻轻地喊着。
“怎么了?”
顾时安不说话,又朝她的位置挪了挪,两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膝上。
扶桑低头,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头顶。
“我也可以……”他说。
扶桑看到他紧张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耳垂渐渐泛红,他停顿了很久了,才极其小声地说了下半句。
“……做你的小狗。”
扶桑猛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俗话说,开头万事难,迈过最关键的第一步,剩下的就没什么好怕的。
顾时安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郑重道:“我可以做你的狗。”
所以,不要难过。
他严肃的表情像是在发誓。
如果说话的内容不是做她的狗就更好了。
纵使扶桑再怎么冷静稳重,也被这话激得头皮发麻,“你胡说什么?”
她语气有些重,听起来像是在呵斥。
顾时安本就不安的心变得更加彷徨无措,他抓紧她的裙子,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稳:
“我会比它更乖,比它更听话。我不需要你来照顾我,也不需要你给我洗澡剪指甲,相反,我会帮你做很多事,譬如洗衣服,做饭,浇菜,除草,扫地……”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是啊,他都会做这么多了,她怎么总把心思花在一只脏兮兮臭烘烘的小狗身上,就连送走它后也如此不舍,一天下来心不在焉。
“桑桑,你看看我吧。”
扶桑本意是想作为中间人,让怪物多多亲近弱小的生灵,却不成想弄巧成拙,反而冷落了他。
“是我不好,我忽视你了。”
顾时安抬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恳求道:“那我……那我可以做你的小狗吗?”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执念?
扶桑瞠目结舌:“你怎么……你怎么……怎么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若是让旁人听见,大跌眼镜不说,估计怪物阴鸷狠辣的形象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尤其是楼冥,估计活剥了她的心都有。
顾时安不以为然:“小狗不好吗?”
被她搂着抱着抚摸着,温柔体贴地对待着。
这些话他有些说不出口,但脸上的红晕出卖了他。
“你……”扶桑欲言又止。
说再多也没用,怪物就是铁了心要做她的狗。
顾时安又凑近些,擅作主张抓住她的手放在头顶,眼巴巴地望着她:“你可以摸摸我。”
扶桑神情复杂地摸了摸,他的墨发顺滑柔软,还带着弧度很小的自然卷,似水中海藻。
透过指间,她瞧见他亮得惊人的双眸,那里面盛满愉悦的情绪。
她晃神片刻,忽然看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还没来得及问话,便听他措不及防的一声。“汪。”
五雷轰顶。
扶桑猛然抬手,错愕地望着他。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癖好?
“不要这样。”她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难道就没有羞耻心吗?”
羞耻心?
顾时安认真道:“我有的。”
可是他有的最基本的廉耻,并不延伸到这方面。
况且,讨人喜欢,这有什么好羞耻的?
难道是他学的不像,扶桑觉得难听,那的确该感到不好意思。
两人脑回路都不在一条线上。
扶桑倍感头疼:“反正,不许这样。”
“哪样?”
“学狗叫,不许学狗叫,像什么样子。”
“好吧。”
怪物垂眉耷眼,看起来有些委屈巴巴的意味。
扶桑推了推他:“去睡觉,明日你还要去私塾听学呢。”
顾时安皱眉:“你生病,需要人陪伴,需要人照顾。”
哪来的病?只不过是蛊毒发作,当日就好了,谁知道顾时安借着这由头,在家跟她磋磨好几天。
若不是他眼底的关怀真真切切,扶桑都要怀疑他是懈怠功课,学会偷懒。
“我早就好了,你看我,活蹦快跳的。”她笑着说。
面色红润,精力十足,怎么也不是病殃殃的样子。
顾时安问:“你如果,发病怎么办?”
扶桑莞尔一笑:“要隔好久好久才会发作,你无须时时刻刻挂念我。”
顾时安不说话。
扶桑又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发丝凌乱,她没忍住笑出声,说出的话却轻的好似一阵风。
“时安,你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接纳新的事物,明日,一个人去私塾好吗?”
怪物不能太依赖她,他要学会自己做出决定。
她总要放手。
顾时安沉默一会儿,提出请求:“那我要一回家就立马见到你。”
扶桑笑起来:“当然可以。”
顾时安缺课好些天,回到私塾后立马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个个好奇地问东问西。
顾时安迟钝,不急不忙的回答。
孟昭昭性子急,就主动替他回答。
“桑桑姐生病了,时安哥要照顾她,他才不是旷课逃学。”
“我上次去他家里玩,还瞧见他看书,学得可认真了。”
顾时安长得高高的,模样还好看,就像除魔卫道的仙人,孩子们都想和他做朋友,可他总板着脸,看起来凶凶的,他们有些怵他,这时候,便羡慕起孟昭昭来。
“昭昭,你们关系真好。”
孟昭昭嘿嘿一笑:“当然啦,我们是好朋友嘛。”
朋友?
顾时安怔愣着,他们是朋友?
这是个陌生又令人欢喜的词,他心生胆怯,觉得迷茫,可当他望着孟昭昭眼底的信任和喜悦,心底如暖流经过,四肢百骸沾染了热气。
孤独的怪物在这天,拥有了第一个朋友。
等他坐下,孟昭昭又从书囊里一阵翻找,找出几颗小小的山楂放在顾时安的书案上。
“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山楂,可好吃啦。”
孟昭昭很喜欢分享,上次是小狗,这次是山楂。
朋友间总是分享来分享去,不分彼此,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对方,不求回报,纯粹得令人陷入幸福。
“谢谢。”顾时安道。
山楂果皮深红,质感厚润,粗糙的斑点小而密。
顾时安试探性地咬一口,山楂不似青枣那般脆甜,口感稍稍绵软些,甜味微不足道,很多的是无穷无尽的酸,酸得舌头发涩。
但等适应后,又觉得酸爽,胃口也变好起来。
孟昭昭凑过来:“时安哥,你吃过冰糖葫芦吗?”
顾时安摇头。
“冰糖葫芦可好吃了,去了核穿成串,裹上金黄金黄的糖浆,一口咬下去,脆脆的糖皮配着酸酸甜甜的山楂,好吃的不得了。”
说到这,他不知想到什么,转而垂头丧气道:“可是我爹娘不许我吃甜食。”
“为什么?”
“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嗯。”
孟昭昭神秘兮兮靠过来,他年纪小,要说悄悄话,都不需要顾时安站起来,一大一小依偎着。
孟昭昭小声道:“我的牙吃坏了。”
这有些丢脸,孟昭昭很快便担心起来,“你会笑话我吗?”
顾时安摇头:“不会。”
“那你会告诉别人吗?”
“不会。”
“真的不会?”
“这是秘密,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孟昭昭肉嘟嘟胖乎乎的小脸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时安哥,你真好。”
无邪的孩童,纯粹的怪物,在此刻是天下第一好的朋友。
黄昏,顾时安从私塾出来,挥手告别孟昭昭,便往家走。
他今日有了朋友,学会分享,心情愉悦,走起路来也带着轻松和惬意,唇角始终翘起小小的弧度,笑得如春风拂面,轻轻柔柔。
这般模样,和扶桑别无二致。
“顾小哥。”
半路,面熟的妇人喊住他,递给他个鼓囊囊的布包,“顾小哥,劳烦您把这个捎给王大夫,这是我家男人上山砍柴发现的,好像是个草药来着。”
这人他记得,上次就是她被毒蛇咬了一口,被自己背去王大夫家。
街坊邻居间的道谢并非声势浩大,而是细水漫流般的付诸行动,王大夫需要的草药,顾时安的纸砚。
花不了多少钱,但心意却是实在。
顾时安还记得那天收到新砚台的心情,新奇又愉悦。
那是他第一次做好事,也是第一次收到回馈。
凡间的纸砚做工粗糙,不敌魔宫的青玉砚,但他却觉得弥足珍贵,每日用完都要细细擦去墨痕。
他带着草药往回走,路上又遇见许多人,嗓门大的刘婶,年迈慈祥的胡伯,还有顽劣的孩童,街坊邻居们互相说笑着打招呼,顾时安一路走来,愈发觉得心里暖得不成样子。
他渐渐摆脱过去的沉闷和死寂,恰如枯木逢春。
行尸走肉也慢慢有了人间的烟火气。
王大夫接过草药,笑道:“我锅里还炖着肉,你要不嫌弃,带上桑桑一起过来吃。”
“是啊,多个人添双筷子的事,可别不好意思。”他身旁的年轻女子也笑道。
这是许氏,曾也是吃苦耐劳的农家女,自从嫁给王大夫后,再没干过一点重活,模样日渐丰腴,皮肤也白嫩,同整日忙里忙外的瘦瘦黑黑的王大夫完全不同。
顾时安本就是个嘴笨的人,想拒绝,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许氏斩钉截铁道:“嫂子可不跟你客套,别愣着呀,还不快去喊人,我这就让你王大哥盛菜,快点啊。”
顾时安晕晕乎乎地往外走。
他不太习惯这种街坊邻居的亲昵,总觉得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咬着牙,下定决心回绝,结果一回头,又像个闷葫芦一样半句话也说不出。
夕阳余晖给院子里的两人渡上一层暖橘色的柔光,他们轻声细语说着悄悄话,灿若星辰的眼底只装得下彼此。
忽地,男人渐渐俯下身,轻轻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晚霞不如脸庞上的红晕更动人。
顾时安屏住呼吸,他的眼睛好像被烫到了,但是一点也不疼,只是滚烫滚烫,有股想流眼泪的冲动。
他很缓慢地眨着眼睛,伸手摸上胸膛。
后知后觉的,他反应过来。
不是眼睛,是心。
风声,说话声,虫鸣声,都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所掩盖。
混沌的脑海,慢慢浮上一张面孔。
那是扶桑。
他抬起脚,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颗心沉甸甸的,他跑起来……
院中的花开了,嫩黄色十分漂亮,扶桑正拿着剪刀修剪枝条,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绽放出笑容,“你回来了。”
眉目柔和,唇角翘起小小的弧度,就这样温婉地笑着,令人心甘情愿溺死在这温柔乡。
顾时安脑海空白半瞬,喉结滚动,他喃喃道:“桑桑。”
“恩?”
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恍恍惚惚,他闭上眼,颤抖着睫毛,轻吻上她的脸颊。
这是一个措不及防的吻,扶桑倏地屏住呼吸,呆愣着瞪大眼。
呼啸的风声,好似被一层薄膜隔绝在外。
咫尺之间,扶桑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脸颊的触感柔软温热。
她想推开他,可手摁在他的胸膛,只觉得滚烫炙热,他的心跳如擂鼓,震得她掌心发麻。
他太紧张了,睫毛像把精致的小扇子颤啊颤啊。
他摸索着抓住她的衣袖,一点点攥紧,似乎不这样借助外力,他就根本无法站稳。
怪物的动作太笨拙青涩了,光是一个简单的吻,都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扶桑回过神推开他。
顾时安本来就感到眩晕,被她这么用力一推,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扶桑觉得自己应该是恼怒的。
可当她瞧见顾时安慌乱无措地站在那里,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生气的可怜模样,她就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万千思绪都化为一声叹息,“你怎么,你怎么什么都学……”
她没有生气,只是无奈。
顾时安对情绪极为敏锐,他不受克制地感到愉悦,若是有小狗尾巴,一定摇上了天。
“王大夫,要我喊你去吃肉。”他提起正事。
“现在?”
“嗯。”
“那等我拿点东西。”今日顾时安离开后,她便干起老本行,去山上挖草药再卖给药铺赚钱,
普通药草虽不及灵株仙草见效快,但也能疗伤治病,扶桑怕日后有用,特意留了一些。
如今正好拿给王大夫,也不算空着手。
她走到哪里,顾时安就跟到哪里,亦步亦趋,黏人的紧。
见她拿东西,立马主动道:“我帮你。”
晒干的草药被装进纸包,粗麻绳系着,轻飘飘的,风一吹就左右摇晃。
奈何顾时安板着脸,神情严肃,一副非帮不可的架势。
扶桑由他去了,顾时安心满意足地接过草药,又很自然地轻轻牵住她的手。
“时安。”扶桑觉得头疼:“你怎么这么黏人?”
顾时安难得不回答她的问题,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抿着唇浅浅地笑着,很高兴的样子。
“黏人”一词在怪物眼里,似乎是夸赞。
扶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的想法了。
第27章 接吻 我教你接吻好不好?
吃过晚饭,夜幕也彻底降临,星河皓月,月光为世间笼上一层薄薄的银纱。
两人还没走到家门口,便瞧见有人在院门在来回走动。
夜色甚好,亦能视物。
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穿着藕粉色衣裙,走动时,发簪上的蝴蝶不断抖动,如展翅欲飞的活物,俏皮又可爱。
扶桑认得她,在去私塾的必经之路上,她曾见过她帮爹娘卖花灯。
忽地,那少女发现了他们,毫不迟疑立马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不知何缘故,又慢吞吞地转过身,朝两人走过来,神情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她面红耳赤,对顾时安结巴道:“我……我有话同你说。”
顾时安生得一副好面孔,纵使粗布麻衣在身,依旧难以掩饰非凡的教养和气质。
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他一见钟情也不是什么怪事。
“你们好好聊。”扶桑弯唇笑道。
她置身事外,如同局外人一般,顾时安心下一紧。
他正欲追上,面前的少女忽地喊道:“顾大哥。”
她紧张地捏紧衣袖,半晌才磕磕绊绊说出话:“你……你可能不认识……不认识我……我……我是……”
“敏敏。”顾时安面色如常,准确无误地说出她的乳名。
乳名比大名更亲切。
少女惊呆了,莫大的喜悦笼罩住她,她少了些许紧张:“你……你认得我?”
顾时安的目光忍不住飘向远处的扶桑,“我路过你家铺子很多次,听你爹娘喊过你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少女失落道。
南方气候温和,即使是深冬腊月,树叶依旧青绿繁茂,扶桑置于树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她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只能努力分辨出她的身形,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令他感到烦躁。
“有事?”他问。
少女欲言又止。
顾时安对外人没什么耐心,“没事,我就走了。”
他急着去找扶桑。
“等等!”少女拦住他:“你你别走,我,我有话……有话要说……”
她羞红着脸,一咬牙便道:“我喜欢你!”
“你……你喜欢我吗?”她紧跟着小心翼翼地问。
顾时安觉得奇怪,蹙眉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毕竟他们并不相熟,谈何喜欢?
他的想法很简单,可听在别人耳中,就成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和轻蔑。
少女脸色惨白,还没说话,眼泪就先啪嗒啪嗒地流下来。
顾时安如临大敌,他感知到了很浓厚的难过情绪,这让他有些无措,“哭什么?”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就呜咽着捂脸跑远了。
真是奇怪。
顾时安没有去追,他快步走到扶桑身边。
“怎么把人惹哭了?”扶桑问。
顾时安把前后因果说明,还不忘补充一句:“她为何要哭?”
扶桑:“大概是觉得你不喜欢她吧。”
顾时安:“不喜欢就要哭吗?”
他转念一想,如果扶桑不喜欢他的话,他也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会哭吗?
他想象不出来自己掉眼泪的模样,从降生那日起,他就没有哭过。
他语气软了几分:“不被喜欢的人喜欢,那她很可怜了。”
扶桑知道他只是单纯的这样以为,并没有坏心思,叮嘱道:“就算不喜欢,也要给她应有的尊重,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嗯。”顾时安点头,又凑上去亲昵地牵着她的手,“那你呢?喜欢我吗?”
明明那日她服下试言蛊后说过喜欢,可他却总觉得惶惶不安。
扶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笑道:“如果……不喜欢呢?”
他果断答道:“我会难过。”
扶桑追问:“有多难过?”
顾时安思索片刻,说:“和死掉一样难过。”
风轻轻拂过,树叶哗哗啦啦地作响,扶桑沉默着,她没有看他炙热的眼神,眼神虚虚地望向远处。
少年懵懵懂懂,爱意却比山高比海深,他交付了自己最脆弱的致命点。
他说,倘若她不喜欢他,他会像死掉一样难过。
无畏无惧,何其炙热。
过去很多年,扶桑经历过很多痛苦和折磨,她一步步走来,打碎过去的傲骨,舍去最初的纯粹,也抛下一文不值的尊严,那些肆意风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在岁月的沉淀下,变得稳重,变得平和。
她的内心归于波澜不惊的冰雪山川。
直到顾时安来临。
他稚嫩,纯粹,任何情绪都是极致单一。
像炙热的火,像汹涌的风。
融化冰川,拂动水面。
她慢慢对上那一双眼,带着怜惜般抚上他的脸,她轻轻地喊着他,“时安。”
指尖从上向下滑,掠过眉心,鼻梁,最后点在唇上,“你知道,亲在这里,是什么吗?”
光是抚摸,顾时安就有片刻失神,他一动不动,宛如木偶。
“是吻……”扶桑往日的温声软语此刻全变成妖精般的蛊惑,诱惑他一步步踏入深渊。
“时安,我教你接吻好吗?”
他被扶桑推到树下,背靠着树,扶桑踮起脚,轻轻吻住他。
顾时安忘记呼吸,耳边轰隆隆的响,他忘记扶桑是如何灵活撬开他的齿,勾着软舌挑动纠缠。
他头皮发麻,两腿发软,他俯下身,笨拙又狼狈地回应她。
他什么都不会,所以,她可不可以好好教他。
万籁俱寂,他们十指相扣,在黑夜中拥吻。
*
转眼几日过去,临近新年,私塾的课程也到了末尾。
孩童天性爱玩,不过半日,孟昭昭便制定了周密的玩乐计划,叽叽喳喳对顾时安讲个不停。
顾时安把书卷整整齐齐的放进书囊,面无表情道:“我没办法找你玩。”
“啊……”孟昭昭顿时耷拉着脸。
他稍稍弯了唇角,“我要帮桑桑桑采药,赚很多钱。”
孟昭昭脸色立马由阴转晴,“哇,那你好厉害啊。”
顾时安对这种称赞很受用,眼眸亮了几分,偏偏他还记得夫子教导的话,谦卑道:“桑桑更厉害。”
这也是事实,扶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孟昭昭也肯定道:“没错,桑桑姐最厉害啦。”
顾时安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夸扶桑,比夸他更让他觉得开心。
临走前,夫子又语重心长说了很多话。
无非是督促他们莫要沉迷玩乐,荒废学业,要多多看书。
孩子们叽叽喳喳,如年兽出笼,完全听不进去他的叮嘱,唯有顾时安正襟危坐默默记在心里,回去路上停在卖书的摊位前。
《三字经》《弟子规》他看过无数遍,夫子常说学无止境,他怎能停滞不前?
摊主姓李,虞城数一数二□□艳话本的人物,不知以一人之力推动多少家庭幸福。
床笫之事实在私密,常人都是遮遮掩掩,趁着日落人少,买了就走。
还是头一次瞧见有人大大咧咧往这一杵,拿起一本又一本,认真挑选的。
他相貌堂堂,一身正气,衬得黄书都变得惊世名作一般。
顾时安的目光粗略地掠过纸上,他面露不解,却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副顿悟不已的模样。
夫子果然说的没错,这世间还有很多东西是他看不懂的,要多多学习才是。
“我要最好的。”他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摊主心里嘀咕着给他拿出压箱底的禁书。“十两。”
顾时安已经不是最初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了,他学着扶桑的样子,认真比划道:“八两。”
摊主大为震惊:“你这也要砍价?”
顾时安眉头皱起,莫非有买书砍价就是不敬知识的说法。
他这副皱眉纠结的模样落在摊主眼里就是明晃晃的砍价,他自认赔本道:“行行行,八两你拿走。”
顾时安顿时将敬不敬的问题抛到脑后,喜笑眉开揣着书回家。
家中无人,扶桑还没回来。
他照例给院里的蔬菜浇水,又将晾晒好的衣物拿进屋内,等忙完才坐在窗下认真研读书籍。
他听过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也学过育人的典故,却头一次看到这样奇怪的书。
有女帝和男宠,将军和男妓,仙人和狐妖,官家小姐和卖花郎……
他太稚嫩单纯,有很多字眼和语句都无法理解,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做奇奇怪怪的事,真的会舒服吗?
简直毫无逻辑和道理可言,但顾时安看着看着,却悄悄红了脸。
因为他看着主角互相牵手,拥抱,接吻,这总让他想起扶桑。
扶桑的手小小的,温温热热,被他握在手里,像是在冰天雪地靠近唯一的火源,他会觉得很舒服。
抱着她,淡淡的香气便会充斥在鼻息间,比花香还要醉人,她香香软软,他恨不得窝在她颈间猛嗅。
不过扶桑不喜欢他这样做,上次他偷偷这样做被发现后,扶桑就板着脸很严肃地对他说,“时安,你这样真的很像一只小狗。”
她本意是想让他感到羞耻。
可听在他耳中却成了褒奖,他很高兴,他从来不介意当一只小狗。
他是她的小狗。
还有就是接吻。
顾时安觉得脸皮发烫,他咬紧下唇,目光落在纸上,思绪却又不受克制回到了那天夜里。
想起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忽地,熟悉的脚步声从屋外响起。
他猛地回神,急忙把书卷胡乱塞到坐垫下。
像做了坏事的孩子,慌慌张张藏匿罪证。
扶桑进了屋,发现顾时安正襟危坐在窗下,面前的矮桌空无一物,他低着头,额头发丝垂落,遮住他漂亮的眉眼。
她走近了,又瞧见他红得滴血的耳垂。
第28章 醉酒 “舒服吗?”“别碰那里……”……
顾时安不敢看她,说不出缘故,就是紧张和心虚,他的指尖发颤,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扶桑托起他的脸,动作轻柔地将他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那双水光潋滟般的眼眸。
“刚才在做什么?”她问。
她刚洗过手,手指冰凉带着寒气,顾时安打了个哆嗦,望着咫尺之间的扶桑,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缠绵的吻。
红晕漫上双颊,他失神喃喃道:“我在想,那天夜里你吻我……”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扶桑猛然松手,“你怎么……”
怎么胡思乱想。
她没有说完,毕竟她是罪魁祸首,怪物懵懂无知,是她引诱他蛊惑他,踏出不该有的一步。
自此,两人的关系也变得微妙,更亲切更暧昧,却非情投意合的爱人。
无名无分的。
顾时安不知她内心后悔,大着胆子去扯她的衣袖,不知餍足道:“桑桑,你能再亲亲我吗?”
扶桑皱眉:“不行。”
她岂能一错再错。
顾时安听出她的冷淡,可还是耐着性子去磨:“求求你了,亲亲我吧。”
他的眼眸盛满水雾,水汪汪的,真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扶桑:“求字你也能说出口,不觉得耻辱吗?”
什么礼义廉耻,他统统抛在脑后,他难耐地盯着她绯红的唇,只想要一亲芳泽。
“亲亲我嘛。”他哑声道,撑着矮桌起身,离她的唇只有咫尺之遥。
他的目光只凝聚在那一点上,不受克制地喘着粗气,自己的唇微微张开,嫩红的舌尖已经探出齿间,他忍得有些难受。
但扶桑没有同意,他不能冒犯她。
“好桑桑,亲亲我……”他又一次哀求道。
扶桑眼眸暗了暗,如他所愿俯身堵住他的唇。
他依旧青涩,笨拙,总会不经意间磕住牙齿。
扶桑引导他,满足他,看他双目失神,浑身颤栗,发出古怪的腔调,像呜咽呻吟的小兽。
这个吻没持续太久,扶桑便仓促结束。
“不……不亲了吗?”他气息不稳,咽了咽口中津液,还有些不知餍足。
扶桑叹气,真是色迷心窍,又罪加一等惹他动情。
“不亲了。”她捏了捏他的脸,软乎乎的像糯米团子,她正色道:“快跟我去吃饭。”
虞城处于南方,口味偏清淡,注重原汁原味,尤其是当地福满楼的“佛跳墙”,味道鲜美,汤汁浓稠,搭配城北王家的酥油饼,是当地人人称赞的美食。
扶桑知他今日结课,便顺路捎回一份当作庆祝。
顾时安再想继续也得作罢,他全依着她来,待两人走到院中,只见石桌上已摆好菜肴,正等着他坐下细细品尝。
他端起瓷杯,里面是浅黄清澈的酒液,漂浮着点点桂花,凑上前,缕缕清香钻入鼻腔,还有若有若无的苦味。
扶桑道:“这是桂花酒,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顾时安闻言,当即放下酒杯,严肃道:“年方少,勿饮酒,饮酒醉,最为丑。”
这是《弟子规》的原话。
他还真是活学活用,说得有板有眼。
扶桑笑起来,“小酌一杯也无妨,这酒喝不醉人的。”
顾时安抿唇,一言不发。
扶桑道:“莫非你是怕你喝醉耍酒疯?”
他越是如此,越勾起扶桑的好奇心,她佯装失望道:“这酒花了我好多好多钱买的呢,你若是连尝都不肯尝,岂不是可惜了。”
闻言,顾时安果然后悔,妥协道:“那我只喝一点点。”
他捧着杯,试探性地小酌一口,桂花酒口感绵柔,不似烈酒那般辛辣刺激,
起初只有淡淡的辣味,但酒味过去,又品出桂花的清香,好似整个秋天凝聚在这一盏酒里,令人回味无穷。
他砸吧砸吧嘴,好似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喝。
扶桑笑吟吟地问:“好喝吧?”
顾时安坦诚地点点头。
配着美味佳肴,顾时安稍不注意便喝得脸庞酡红,眼尾上挑,身子软绵绵地倚靠着石桌,俨然一副醉酒的模样。
他实在不胜酒力,不似扶桑神色如常。
扶桑觉得好笑:“只两杯下肚,怎地就醉了?”
“我没醉。”他哑声道,很固执地纠正她。
扶桑也吃得差不多了,最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就起身去扶他。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
他没有美丑之分,但他喜欢扶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喜欢的。
扶桑喜穿素色,发饰简单,从不描眉点唇,可即使如此,眉如远山黛,面若桃花开,他被吸引。
他觉得那就是美,美得令人惊心动魄,念念不忘。
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标准。
他也只看得见她一人。
现如今,唇上还有未干的酒液,愈发显得她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鬼使神差,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舔去她唇上的酒。
扶桑狠狠地把他摁下去,又是无奈又是恼怒,“还说不耍酒疯。”
她手劲重,摁得他肩膀泛疼。
其实也不是很疼,跟过去的伤相比堪比挠痒痒。
可当顾时安察觉到她的情绪,忽然觉得很委屈很委屈,她弄得他好疼啊。
他倔强地别开头:“我不想理你了。”
这又是闹得哪出?
“为何?”扶桑自认为没说什么狠话,只是在阐述事实。
顾时安道:“肩膀疼。”
扶桑不语,只是默默地松开手。
顾时安见她无动于衷,忍不住出声道:“你不哄哄我吗?”
扶桑忍住笑意,轻轻摇头。
顾时安的表情登时变得严肃,他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徒留一个背影。
扶桑戳了戳他的后背,“不理我了?”
顾时安俨然不动。
扶桑叹气:“真的不理我了吗?”
顾时安就听不得她叹气,立马扭头认真道:“没有不理你。”
扶桑问:“那你为什么要背对着我?”
顾时安想了想,道:“因为我在生气。”
扶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问:“这样还生气吗?”
顾时安晕晕乎乎的,结巴道:“不……不生气了……”
怪物真的特别好哄。
他被扶回屋里,躺在榻上看纱帐在头顶晃来晃去。
等扶桑走了,也不安安分分睡觉,想起什么似的,晕晕乎乎地爬起来,把那本书找出来,塞进床榻底下,确保不会被发现后,这才沉沉地睡过去。
他做了奇怪的梦。
梦里,他是那要拍卖初次的男倌,而扶桑是那上战杀敌的将军。
人人都说将军性格狠辣,有冷面阎罗之称。
可他望见她第一眼,只觉得她耀眼夺目,被她夺去了所有注意。
他不怕她,他喜欢她。
所以他勾心斗角,费尽心机,终于从那群男人里脱颖而出,送进她的房内。
屋内点着迷情香,香烟袅袅。
他远远地望着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纱,几乎不着寸缕地出现在这狭小的空间。
她冰凉的视线望过来,带着审视,又像是在欣赏一件完好无损的宝物。
她唇角上扬,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他便顺从地跪下来。
“爬过来。”她给出新的指令。
他便像条狗一样爬到她面前,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勾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起身子抬起头来,冰凉的指尖挑开他的薄纱,露出他健壮的胸膛,“要酒吗?”
他道:“要。”
她拎起酒壶,举起,冰凉的酒水浇在他的面上,酒液顺着鼻梁脸颊流淌而下,没入敞开的衣领……
他微微张口,尝到清而苦的桂花酒味。
梦境和现实彻底混淆。
他心跳又快了几分。
扶桑又爱惜般捧起他的脸,指腹拭去他面上残留的酒液,轻轻触碰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他轻轻眨眼,那睫毛便在她指尖颤抖,如展翅欲飞的蝶。
她轻轻摁住蝴蝶,迫使他顺从地闭上眼。
温热的气息落下,她吻住他。
抬起脚有条不紊地碾他。
他抖得更加厉害。
纵使到了榻上,她依旧处于上位者,从始至终俯视着着他。
白皙的脖颈上,血痂脱落,留下很浅的红痕,只有情热时才会显露出来。
她又问他:“疼吗?”
不疼。
他想着,可说出的话却是,“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真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扶桑俯下身。
伤口,肩膀,后背,小腹。
触碰。
亲吻。
他攥紧身下被褥,喘息着如同缺氧的鱼,任君采撷,予取予求。
直到感受到凉意。
眼尾薄红,他哆嗦着瞪大眼,条件反射般想要逃走,可她动作强硬地摁住他。
唇角微微上扬,她笑得温柔无害。
这副模样,足够令人心甘情愿地放下戒备,沉溺其中。
可也偏偏是这副悲悯众生温柔体贴的模样,指尖却恶劣地触碰他挑逗他。
惹得他颤栗不止。
“桑桑……别碰那里……”
顾时安猛然惊醒,热汗打湿里衣,黏糊糊的贴着肌肤。
他坐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跳去擂鼓,大脑短暂性地陷入空白期。
不知今夕是何年。
等他渐渐平复下来,才似有所觉地掀开点被子,低头望去。
黏腻,污泞。
怪物的目光闪过片刻迷茫,恍若懵懵懂懂的小兽,首次真正地领悟到羞耻心。
第29章 异样 我看到你,就想亲你,抱你…………
顾时安去私塾听学时,扶桑闲来无事便上山采药,积攒不少凡间花销用的银两。
她按照着他的尺码,去街角的衣裳铺子买了新衣裳。
若是往日,怪物定然会很开心,黏黏腻腻地挨着她说喜欢。
但是今日有些奇怪。
怪物站得离她有些远,微微垂眸,眼神闪躲着,视她如洪水猛兽般。
可明明昨夜,他还在不知羞耻地向她讨要一个吻。
伴随着她每靠近一步,他的呼吸便乱了几分。
都怪那本奇怪的书,害他做了奇怪的梦。
他也,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顾时安感受到她温凉的掌心贴上他的额头,带有担忧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时安,你好烫,是生病了吗?”
温声软语,语调缓慢而悠长,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意味。
“没有生病。”他说着,又望见她温柔缱绻的眼神,白皙如玉的面庞,饱满莹润的唇。
目光一寸寸往下移,落在她胸前的柔软,盈盈一握的腰肢,隐于衣裙下修长的双腿。
他曾在她沐浴后找过她聊天,薄薄的寝裙被水打湿,露出若隐若现的沟壑,美得像大自然精工雕琢的藏品。
他想的更多,还有昨夜那个荒唐的梦。
耳畔嗡嗡作响,仅仅是想,怪物就感到浑身燥热。
红晕攀附上怪物的脸颊和脖颈。
他快要红透了红熟了。
猝不及防的,他猛地后退一步,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回去完成功课了。”
说罢,他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跑。
练字曾经是怪物静心的方法。
可这次却没能如愿。
墨磨偏,心不端。
他的心乱了,字迹也就乱了。
他咬着唇,将笔搁置一旁,缓缓捂住发烫的脸颊。
只要想到扶桑,身体便会发生难以启齿的变化。
没办法,怪物只好在夜间泡上冷水澡,纾解体内的燥热。
或许是受了话本的影响,有意无意的,他也开始打量起自己的身体来。
用世人的眼光看来,这副布满疤痕的身体并不具有美感,甚至称之为惊悚。
他的手抚过那些崎岖不平的伤疤脉络,像是在细数这副身体的残缺。
而且,他虽不是骨瘦如柴,但也算不上健壮结实。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的胸不大。
捏了捏,想要聚拢,也没什么手感。
可话本里的描写,那些讨人喜欢的男子分明生得高大威猛,胸膛又软又大,还可以埋脸。
怪物有些难过。
他头一低,更难过了。
不一样的,和话本里的不一样。
郁闷地沐浴完,顾时安擦干身上的水,鬼使神差的,他站在原地良久,忽地拿出一把短刀来……
*
扶桑敲响怪物的门。
紧跟着,她听见屋内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怪物很快打开门,衣衫不整,发丝凌乱。
但神色严肃,紧拧着眉,扶桑察觉到他还咬着牙,恍若在忍着痛楚般。
怪物其实不怕疼。
扶桑带着歉意说:“我吵到你睡觉了吗?”
怪物摇头,声音微微发抖:“没有。”
扶桑又轻声问:“你今日总躲着我,是为什么?”
在怪物面前,她不喜欢弯弯绕绕,可以尽情表达心中所想。
怪物抿唇,沉默良久,他终于和盘托出,“没有不理你,我……我只是……”
顿了顿,他的声音小了下来,“我看到你,就想亲你,抱你……”
扶桑睁大眼睛,她被怪物的直言不讳惹得脸皮也跟着发烫。
“这样啊。”她低声笑起来,嘀咕道:“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她凑近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明日,随我去上山采药吧。”
怪物自然心甘情愿,他早就想帮扶桑挣钱了。
翌日,吃过早饭,扶桑便从柴房里翻出新的背篓递给顾时安,“今日跟紧我,别迷路了。”
背篓小小的,女子身形娇小,倒是相适配,可顾时安背着,却显得有些滑稽。
扶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时安,你胖了。”
那个身形消瘦五官凌厉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得高了些,面上也多长了些肉,并不显胖,是恰恰好的,柔和了他过分锋利的五官,若是白衣相配,便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顾时安看她眉眼荡漾出绵柔的笑意,知道这是在一种夸奖,他用极其认真的口吻对她说:“我有好好吃饭。”
这个时候,他就在想,总算也有话本里的那些男人没有优势了。
扶桑揉揉他的脑袋,笑道:“是嘛,时安最听话了。”
像哄小孩子的话术。
顾时安难得不似往常那般高兴,笑容僵了片刻,他有些郁闷道:“不要这样。”
“不喜欢我这样说?”
“喜欢的。”他低下头,只露出泛红的耳垂,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是很奇怪,我感觉自己被当作小孩,你看着我,像是在看昭昭,可是昭昭今年才四岁……”
扶桑听明白了,原来是怪物不高兴自己把他当成小孩。
可在她看来,怪物的心性和稚童并没有区别?
“好,我知道了。”
扶桑的语调拖得长长的,明明是应允,但听在耳中却是满满的无奈和宠溺。
怪物的心又雀跃起来,他美滋滋地去握她的手。
十指相扣,他满意极了,眼睛亮晶晶的。
上山前,扶桑要先去药铺一趟,把家里晒干的药材卖掉。
她价低实惠,采的草药种类又多,药铺老板一见她就喜眉眼笑的迎上来。
他们说着话,顾时安便坐在门前的台阶静心等候。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热闹得紧。
顾时安的目光从远处琳琅满目的摊位上掠过,他在考虑着等赚了钱,要送给扶桑什么东西。
他从孟昭昭那里学会了分享和赠与。
他也想送东西给扶桑,看扶桑露出满意开心的笑容。
可是他看了又看,都没有喜欢的。
都是些粗制滥造的俗物,哪里配得上扶桑。
他忽地想起在魔宫时,父亲派人从魔界各地搜罗而来的宝物,随意一样都是世间绝品,那时他不屑一顾视若无睹,现在想要也只有后悔的份。
倏地,他从回忆中抽离,神色一冷,压着眉眼警惕地望向某处。
第30章 变故 他浑身血污,恍若地狱罗刹鬼。
巷子口站着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他们交头接耳说着话,频频朝着药铺投来视线。
不像是在看他,他顺着目光回头,瞧见了言笑晏晏的扶桑。
他知道,她是美的,过往行人为她停留注目,男子惊艳,女子艳羡。
她生得一副好面孔,当初在魔宫,也是令他那六哥如癫狂魔怔一般想要得到她。
世上之人,谁不想拥有美好的东西,在魔界,最常见的就是争夺。
魔尊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所以挑起战争,贵族子弟想要灵器仙宝,所以打的头破血流,魔族将领色欲熏心,所以烧杀抢掠,犯下暴行。
在军营时,他常常瞧见衣冠不整的女子,听见女子痛苦的哀嚎。
将领士兵在战场上未出的火气,全部宣泄在那些可怜的姑娘身上。
那时他不懂,不懂得权力,钱财,美色有何诱人?
他只感到聒噪和厌烦,恨不得全部杀掉才好。
眼底血色弥漫,有位将军见状,当夜便送上美人,那美人未着寸缕,在他靠近时浑身颤栗,面露惊恐。
若是军营里的其他人,早就如饿狼扑食般冲上去,他们很喜欢这种征服感。
可他不懂,也不会,想要模仿学习,伸出手来,却面无表情地掐断了她的脖子,看她痛苦咽气。
总算安静。
“在想什么?”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时安猛地回神,记忆如潮水般退去,恍恍惚惚地望向扶桑。
他很久很久没有杀过人了,那些血腥的过往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么遥远,又为何如此清晰?
清晰到自己仿佛闻见了浓郁的血腥味,置身于硝烟弥漫的战场,哀嚎遍野。
喉咙间溢出血味,破坏欲席卷而来,杀意蠢蠢欲动。
扶桑看他脸色难看,忧虑道:“是不舒服吗?”
顾时安听不见她说话,耳边的惨叫声如海浪扑来,目光不可控地望向她脆弱的脖颈。
柔软细腻的皮肤,捏断骨头后,会凹下去一块。
他缓缓从台阶起身,抬起手,却没有落在她的脖子上,而是动作轻柔地牵住她的手,哑声道:“走吧。”
扶桑觉得他实在奇怪,心中隐隐不安。“若是不舒服,我们就回家。”
顾时安不说话,只是牵着她向前走。
美好的东西总是遭人觊觎,会引来阴沟里的老鼠。
那两人心怀不轨地跟着身后,还不知自己将要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
虞城四面环山,冬天草木泛黄,不及春夏繁茂青翠,但鸟雀掠过天际,也有一番生机。
扶桑找出几株藏在乱草之中的药草,拿到他眼前,认真教他分辨药草。
顾时安的眼睛虚虚地望着,显然心不在焉,神游天外。
扶桑也不指望他能帮自己多少忙,只要不让他闲着惹祸就行。
“一会儿我们就在这里碰面,不要走远。”她叮嘱道,有些怕他迷路。
顾时安掀起眼皮,为她指名方向,“你去那里。”
那里山路崎岖不平,树木自然生长,树根纵横交错露出地面,不太好走,平日里上山砍柴的人很少经过那里,不过,倒是深得猎户的喜欢,每逢春初,就有猎人在此处设下机关狩猎野物。
她从未涉足那里,不过也觉得那里人烟罕至,说不定会有些稀有草药。
扶桑眉眼弯弯笑道:“好。”
“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
她对他并不设防。
顾时安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掩住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面色如常道:“我知道了。”
他说这话时,唇角微微翘起,浅浅的笑着,眉目也柔和。
扶桑愣神,真奇怪,她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从哪里见过。
等她走后,顾时安朝着相反方向走。
他一走,那两人便藏匿行迹跟上扶桑。
其中一人奇怪道:“你说这好端端怎么改了路?”
他们盯上扶桑许多天,还是头次见她往这边走。
随处坑坑洼洼,走路都不利索。
尤其是冷风拂过,树叶哗啦啦的响,说不出的阴森。
一旁的大高个道:“想这么多干什么,这不正如了咱们的意,荒山野岭,任她喊破嗓子也没人听见。”
快到嘴边的肥肉,那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那人也应道:“说得对说得对,可不能让她溜了。”
倏地,前面的女子停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眼,壮着胆子上前,欲行不轨之事。
“哗啦”一阵邪风吹过,树叶乱草摇曳作响,风里裹着迷沙,迷了两人的眼。
再睁开,眼前的人竟突然凭空消失。
胆小的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树冠高大,几乎遮天蔽日,风声鹤唳,昏暗又阴森。
有主见的大高个也冷汗直冒:“别说话,赶紧走。”
性命攸关,谁还顾得上美色。
一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树下,站了个笑意盈盈的少年,正是顾时安。
他眉目柔和而悲悯,不像是来教训恶人,倒像是寺庙里感化恶人的神佛。
诡异得紧。
“他他怎么在这!”瘦子沉不住气,连连后退摆手,急于撇清干系:“我什么都没做,这位仙人,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在惧怕死亡。
顾时安久违地感知到恐惧,熟悉又陌生,挑动着藏匿内心深处的杀念。
他的笑也变得残忍起来,慢斯条理地靠近:“怕什么?”
“我又不会杀了你们。”他有些兴奋,面容变得扭曲。
悲悯的神佛变成地狱罗刹鬼。
瘦子吓得转身就跑,地面坑坑洼洼,他没跑几步就摔了个狗啃泥,还没爬起来,就感觉到腰上一凉,剧痛猛地从腰部传来。
“啊!!!!”他惨叫着回头,便瞧见自己腰部被长剑割开血淋淋的血口子,鲜血如流水潺潺涌出,在身下汇成形成小小的血坑。
“别杀我,别杀我!!!”
他惊恐地睁大眼,伸手指着同行的人:“都是他出的主意,是……啊!!!”
顾时安抬脚狠狠地碾压伤口,血流的更多了,他兴奋到呼吸都在颤栗,手脚发抖,可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平稳,一字一顿道:“你说,她腰肢纤细……”
他用没有握剑的手比划着,好似也握到了扶桑柔软的腰肢,神情如痴如醉。
底下的人气息变弱,顾时安慢慢回神,有些惋惜地歪头道:“我不杀你,可若是你血流而亡,就怪不得我了。”
真是强词夺理。
瘦子目眦欲裂,眼珠都快蹦出来,没过多久便咽了气。
顾时安深呼吸,他真是喜欢死这种杀人的快感了。
他仰着头,盯着树叶间隙的日光,善解人意道:“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孤独的。”
身后的人早已趁机溜走,但无妨,他最擅长追赶猎物,看猎物在困笼里横冲直撞提心吊胆,被恐惧淹没,会令他感到愉悦。
他闲庭信步,如影如魅穿梭于山林中。
另一道惨叫声很快在林中响起。
顾时安剜了他的眼,割掉他的舌头,又如他所说的那样,用剑砍他的胸口和大腿。
血味弥漫,怪物双目猩红,呼吸断断续续,发出“嗬嗬”的气声,他沉溺于杀人带来的愉悦情绪中,渐渐忘记身处何方,手法也变得残忍极端……
“你在干什么!”
冷不丁的,一道锐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顾时安猛然回神,他双手鲜血,面前是不成人样身首分离的血人,地上到处是血淋淋的血肉,是他用刀一点点剜下来的。
这是他做的?
他缓慢的眨着眼睛,还没有从杀戮中彻底抽离,但已经率先一步起身回头,盯着扶桑道:“他们要伤害你,我……我是在保护你。”
扶桑的衣角有血,她是从那个瘦瘦的男人那里过来的。
他明明已经施法布局,扶桑不会见到他们,也不会发现他们,等这些死人的血引来野兽啃食,就没人会知道他们丧命于此。
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扶桑发现了。
不仅发现,还露出……恐惧……
顾时安喉咙发紧,他不可置信地颤声道:“你怕我?”
恐惧做不得假,从她的眼底流露出来,他看得真真切切。
浑身血液凝固,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反反复复念着:“你怕我,你竟然怕我!”
他浑身血污,脸庞,墨发,衣服上皆是,如罗刹恶鬼。
扶桑咬牙质问:“怕你又如何?你也要杀我?”
“不。不。”他拼命摇头。
他怎么会伤害她呢?
他急于抓住什么,可事到临头,又生出恐慌,他在离她两米外停下。
“别怕我。”他软声哀求。
这还不够,他平复呼吸整装待发,慢慢露出柔和温柔的笑容。
和两人分离时如出一辙的表情。
扶桑不由得冷笑,怪不得,怪不得眼熟。
他在模仿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想,或许怪物从来都是模仿?或许怪物依旧是怪物,从未生出鲜活血肉?
她笑自己天真,笑自己愚蠢。
顾时安见她如此,一时更加恐慌,他低着头把手上的血胡乱地擦抹在身上,等双手变得干净,小心翼翼地去牵她的手。
扶桑不留情面地甩开:“别碰我。”
怪物变得无措,心里好像被割开口子,也往外冒出血。
两人僵持不下时,一道尖叫声在耳边炸开。
“杀人……杀人了……”
竟是有人误闯此地,撞破了杀人现场。
巧合的是,这人两人都认得,是街角的刘婶。
往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受过许多恩惠。
预料之外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