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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她的背影


    正逢周日,简熙晚上约了朋友一起唱k,妆都化好了,夜店风的裙子刚穿上,那边朋友临时爽约,说有事,改天再约。


    被放鸽子了,简熙有些郁闷,坐在化妆镜前,卸耳环。


    杨月适时进来。


    简熙透过镜子,看到同样全妆的她,没回头,问:“你不是说了,今晚不去酒吧吗?”


    “对,不去。”


    “那你打扮这么好看。”简熙笑着回头,戏谑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扫过,“怎么,约会啊?”


    “我天天跟你待在一起,你看我有机会跟谁约?”


    “说的好像是我耽误你似的。”


    “行,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了,那我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杨月走到简熙身侧,帮她戴上那只摘下来的耳环,眼里藏不住事。


    简熙都不用多费心思,就猜到她肯定又在打什么小九九。


    “说吧。”


    “江总的姐姐今晚办生日宴。”


    “然后呢?”


    杨月眼睛一眨,“我想去。”


    简熙侧过身,右耳没摘掉的耳环躲在金色头发里晃荡,“你什么时候认识江总的姐姐了?”


    “就……见过。”


    “然后呢?”


    “简熙,你是复读机吗?”


    “回答我。”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喜欢找点事做,心虚的时候也不例外,杨月拨开香水瓶盖,先往手腕喷两下,再往简熙后颈抹,简熙也不躲,就看着她。


    杨月支支吾吾道:“江总和她姐姐肯定是一个交际圈的,江总那么厉害,她姐姐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陪我去呗,说不定运气好,能认识几个当官的呢。”


    “有钱的看不上了,喜欢当官的了?”


    杨月哼一声,“嫌弃我爱慕虚荣,你就直说,我是一定会跟你生气的。”


    简熙扑哧笑了。


    简熙就是跟她开两句玩笑,还能真不陪她去吗,给她一个眼神,她便接受到信号,简熙是答应了。


    去的路上,简熙想着毕竟人家过生日,总不能空四只手,两个人同行,至少应该准备一份礼物,但杨月说,江敏澄,也就是江晚澄的姐姐,反复叮嘱过,谁都不许带礼物,不然就不要去了。


    简熙当即给出这样的评价,“她人还挺好的。”


    肯定是那种被培养得很优秀的官三代,估计得和江晚澄一样温柔。


    杨月克制住往上弯的嘴角,不住点头,“对,对。”


    头两年,杨月是不敢带简熙来这种生日宴的,担心触景生情,回忆起曾经那些伤心往事。


    所以此类宴会,包括婚宴,庆功宴,杨月都尽量避免让她参加。


    后来某次,长期照顾她们生意的傅老板公司二十周年庆,给她们发来请帖,其实拒了也没关系,但简熙主动提出想去。


    一次两次很多次,她慢慢摆脱阴影了。


    半山私人庄园屹立在城市灯火之外,雕花铁门开启,穿燕尾服的侍者面带微笑候在两侧,迎接一辆接一辆限量跑车进入。


    入夜,天更冷了,外穿厚棉衣,也抵御不了寒冷。


    车一停,简熙就赶紧下来,没跟着迎宾往内厅走,她晕车了。


    杨月穿得少,陪简熙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了一阵,连打几个寒颤。


    简熙笑她,“看把你冷的,你先进去吧。”


    “那你呢。”


    “头还有点晕,我再待会儿。”


    杨月显然是不放心把简熙一个人丢在这,瞧她们进来才这么会功夫,就有好几位公子哥对简熙起了那种心思,一口一口抿着香槟,另一只手再端一杯香槟,是想找机会,过来搭讪。


    隔着十几米,那一双双冒光的眼,真挺吓人。


    “你放心吧。”


    简熙往东南方向抬抬下巴,“喏,你看,晚澄姐安排的人,他们不敢的。”


    杨月没料到江晚澄居然这么心细,拍拍简熙的肩,“行,我先进去了。头要是不晕了,你就赶紧进去。找不到我了,就给我晃个电话……”


    “啰嗦。”简熙把她推走。


    杨月踩着高跟鞋离开,哒哒的声音,和那晚雨水“滴答滴答”的声音重合,带动心慌好几次,简熙从衣服兜里掏出一颗梅子糖,撕开包装纸含进嘴里,酸得牙疼,心慌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半颗糖融化,简熙后知后觉,忽然的身体不适,也许不是因为晕车。


    刺痛她的,是这些日子,频繁入她梦的往事。


    刺痛她的,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云枝。


    悠扬小夜曲环绕耳边,站在后花园紫藤架下的简熙想再从兜里找一颗糖,不知怎的,感受到和庆贺生日相关的氛围,没来由地心脏好疼。


    抬头一瞬,她感觉不远处一行人乌秧乌秧朝同一个方向涌去。


    向前几步,她的视线穿过喷泉池的水幕,落向那个从双门轿跑下来的女人。


    心脏揪痛的感觉又出现了。


    女人没有穿符合宴会主题的裙子,修身白毛衣,烟灰色西裤版型挺括,藏蓝色大衣披在肩上,和西裤同色系的围巾随意缠在脖子上。


    黑长直发和围巾朝同一个方向吹,她走路带风,冷淡的视线不曾为谁偏移半分。


    每次看到她,都是一成不变的穿着,没什么新奇的。


    但这一次,简熙目不转睛,云枝不仅闯入她的视线,更闯入她的生活,很可怕一件事就是,她似乎被云枝再次吸引了。


    简熙忘了收回视线,于是出乎意料的,又理所当然的,四目相对。


    巨型喷泉横贯在她们中间,升腾的水柱像简熙心底猝不及防窜起来的火,她看云枝为她停留,看云枝长发飘飘,看云枝不曾为她转变的冷脸。


    前几天,云枝在她床上,被她羞辱到嚶嚀,还记得她攥紧床单时手背血管蜿蜒的纹路,还能回想起她断断续续嚶嚀的节奏,可是所有所有,都终止在遥遥相望这一眼。


    简熙把她看得分明,却隔着冷淡的距离。


    原来,那晚从她身下抬头,看到的,是她的背影。


    如果云枝爱她,会过来找她。


    如果云枝爱她,会温柔地看着她。


    如果云枝爱她……


    可是,云枝好像并不爱她,好像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无聊时可以随便撩拨的前任,撩到了,就玩一玩,撩不到,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人。


    简熙仰头呼了口气,只庆幸被云枝纠缠那几日,没有动摇绝不跟她和好的决心。


    反正都不会和好,云枝对她是什么态度,又有什么关系。


    可能是不甘心作祟,谁不希望伤害过自己的前任,n年以后再重逢,能够抱着自己的大腿痛哭流涕,想方设法求和好,就算不想跟她和好,心里也会很爽。


    从始至终,简熙都认为自己是这样想的。


    但为什么,云枝突然冷淡了,她会莫名其妙地失落。


    这一行为,让简熙本来有所松动的心狠狠封死。


    骗子就是骗子,改不好的。


    简熙,你要擦亮眼睛,不能被她再骗一次了。


    宴会厅是商人们用来社交的,简熙还没进去,就被一直在门口等她的杨月拉走,是往背离宴会厅的方向走,越走越偏僻,这里应当是庄园的私人区域。


    “去哪?”简熙问。


    杨月脚步没有放慢,“那里太吵了,都是些不认识的人,乱七八糟的,江总给我们安排了安静的位置,让我们过去。”


    “这合适吗?”简熙想了想说,“我们就这么走了,不需要跟江总的姐姐打声招呼吗?”


    “她也在。”


    “她没去宴会厅啊,不管客人了?”


    杨月被问得头大,索性停下脚步,一口气把话给她讲完。


    “那些人,当官的,有钱的,时间就是金子,真以为她们有闲情逸致来参加什么生日宴啊,都是为了来拓展人脉的,江总的姐姐算是把人脉聚集到一起的中间人,她从中也是会获利的,那些场面事,能省则省,毕竟她的时间也很宝贵,到了零点,意思着出现一下就可以了。”


    能够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云枝,和那些人的身份肯定是不相上下的,所以,她的时间也很宝贵,是吗?


    那云枝之前每晚出现在酒吧,有时间就来找她,包括七年前,为了接近她,放下这里的工作,回到边城去教书,种种行为,难道全都是骗局吗,就没有哪个瞬间是出自真心吗?


    简熙真的琢磨不透她了。


    “简熙。”杨月把出神的简熙唤回来。


    简熙眼神飘忽一下,不想提那些糟心事,把话题引到杨月身上,“你不是来钓鱼的吗,那里人多。”


    “这你就不懂了。”


    “别打哑谜。”


    “那地方的人,我看不上。”杨月笑着伸手一指,“我想钓的人,都在这里呢。”


    坐落在庄园隐秘角落的玻璃房三面落地窗,暖黄灯光筑起结界,每十张单人沙发围成一个社交圈子,大部分男人女人都穿衬衫西裤,她们时而颔首,时而微笑,侃侃而谈,隔着一层玻璃窗,都能感受到她们不一般的气质,那是普通人学不来的自信。


    当然,其中也有部分,和简熙跟杨月一样,穿着裙子。


    江晚澄行动不方便,江敏澄亲自过来接她们。


    “你们来啦。”


    “嗯,江小姐,生日快乐。”


    “谢谢,来,进来坐。”


    是第一次见面,但江敏澄仿佛跟她们认识很多年,一手挽一个,哪个也不冷落,热情地把她们带到江晚澄面前。


    果然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江敏澄人是挺好的,但性格可不像江晚澄那么内敛稳重,就十几秒的功夫,简熙就能感觉到她故意把胸往她胳膊上蹭。


    “来我身边坐。”


    江晚澄眼神温柔得要化了,朝简熙伸出手,直到简熙坐到她旁边,都没有松开握住她的手,两手包着,给她暖手。


    “冷不冷呀?”


    “不冷。”


    “要是不适应,你就跟我说。”


    “嗯。”


    杨月把她们脱下来的外衣交给侍者,江敏澄把她拉到身边,话都没说几句,杨月油就被揩完了。


    热,太热了。


    杨月抬手扇了扇风,眼神随意一放,落向门口,她的眼睛亮了一瞬。


    江敏澄随之望过去,招摇地喊一声,“宝贝,你来了!”


    在座所有人都先朝江敏澄看过去,再朝出现在门口的女人看过去。


    女人冷冷地睨江敏澄一眼,没理她,径直朝里面走,迈开步子时,从双肩滑落的大衣被弯腰追在身后的侍者用双臂接住。


    走到其中一圈人跟前,就是简熙在外面看到的那些精英们,西装革履,神采奕奕,一看就是企业里面的高层,可是,就是这样优秀的一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来,恭恭敬敬,异口同声地朝经过她们身边的女人喊——


    “云副总。”


    第122章 别走


    云副总?


    几年的功夫,升得真是够快的。


    云枝,你果然有本事。


    简熙余光看她,没给一次正眼。


    刚才在后花园,简熙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没有把握住。


    简熙把五根手指塞进江晚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亲密耳语,红唇快要咬到江晚澄耳垂。


    云枝盯了她们两秒,未见失态端倪,身体一转,朝那群跟她打招呼的人点头,嘴角牵起标准的微笑。


    “又不是在公司,都别绷得这么紧,放松一点,坐吧。”


    这些人都是职场老油条,领导不先坐,她们是不会坐的。


    两位女士让出主位,“云副总,您坐。”


    “谢谢。”


    云枝坐下后,她们才一一落座。


    这个位置,正对简熙和江晚澄,她们有多亲密,一幕幕,全部落在云枝那双冷淡的眼睛里,解开的围巾放在腿上,一下一下被攥紧。


    “云副总,LP安防的刘总下周要来公司考察,这次的项目涉及全市六千个监控点的升级,最近政策受限,她们急需国产替代海外厂商,这对我们是个机会。”


    云枝交叉的双手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目光沉稳。


    “LP是行业标杆,拿下这个单子,我们在中北市场的份额能提升十个百分点,所以,我们必须要拿下。”


    指尖轻扣两下,眼中闪过锐利,她对身侧的女人说:“古经理,你把LP的需求和痛点分析整理出来,我们得针对性调整方案。”


    “好的。”


    云枝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味香水藏着冷冽气,不紧不慢的声音和下属沟通,神态和语言都足够温和,和她共事久的下属却能听出来,那近乎冷血的执行力。


    这几年,公司大大小小的项目,就没有云枝决策失误过的时候。


    她说必须拿下那一刻,所有人都跟着紧张起来,生怕拖了后腿。


    云枝专注地思考,专注地沟通,完全沉浸在工作里,但她那双始终专注看向这位经理那位总监的眼,渐渐红了起来。


    已经很克制了,但简熙和别人怎样卿卿我我,眼睛怎样轻浮地扫向这里的人,一直在云枝的视线里。


    这间会客室,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来的。


    被拦在外面的条纹领带男觉得没面子,不忿的语气说:“连那种货色的女人都能进去,我差哪了,凭什么拦我啊。真有意思,好像老子很想进似的,他爷爷的,请老子进去,老子都不稀罕进!”


    粉西装男附和,“连江家那两位,她都能攀上关系,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舔了。”


    “就是,要不是背地里付出了咱们看不见的,她凭什么能跟那两位平起平坐啊。”


    “操,真恨自己不是个女的。”


    条纹领带男气得背过身去,“不用羡慕她,她也有钓不到的人,你看刚才云副总进去,看都懒得看她。”


    粉西装男崇拜地看向里面作为圈子焦点游刃有余的云枝。


    他在光辰科技工作已经有三个年头,如今也是做到总监助理的位子,从看到云枝第一眼,他便喜欢上她了,奈何差了好几级,平时在公司里,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把她当成梦中情人,偷偷喜欢着。


    他十分欣慰一件事就是,时至今日,云枝一直都是单身,他得不到的,别人同样也得不到。


    粉西装男心里稍微平衡一点,望着云枝的迷弟眼神却舍不得收回来。


    “找个镜子好好照照吧,也不看看云副总是谁,是她能攀上关系的吗,笑死,像云副总这样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她拒绝过的男人,没有一百,那也有九十九了,就算云副总要搞同性恋,那也不可能找她这样低贱的女人。”


    “那还用你说。”条纹领带男不禁感慨道,“云副总和那些富二代、官二代可不一样,他们有家族托底,生下来就是王子公主,那是命好,我说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有几个人能像云副总这样凭真本事,做到如今的位置。”


    “是啊。”粉西装男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东西,“要我说,这世界就没有人能配得上云副总,他们不都说工作上越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谈起恋爱越是柔情似水嘛,瞎说,完全是瞎说,我就想象不到云副总谈起恋爱得是什么样子。”


    “估计工作是什么样,谈恋爱就是什么样,找个人玩呗,也认真不到哪里去。”


    “百分之一百!”粉西装男肯定地点头。


    简熙能够感受到,在场很多人把目光投向她,包括看不到的外面,想必也是很好奇她这样脸生的小人物是怎么能够坐到江晚澄身边。


    那些人心里怎么想,她都知道。


    包养关系,是最具说服力的理由。


    简熙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该有的亲呢,一点都没少。


    江晚澄宠溺地看着她,她有什么要求,都顺着她。


    江敏澄大声打趣道:“哎呦,瞧我妹妹这眼神,都黏人家身上了,喜欢不得了吧,要不要我给你们单独安排一个房间,你们好好聊聊啊。”


    这番话,配上穿透力十足的笑声,别人想听不到都难,纷纷朝她们这边看来。


    已经聊完公事,云枝没有参与进家常话的聊天,也没喝酒,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白毛衣显得她脖颈修长,尤其肩颈部位特别优雅,只是眉目冷淡,与热闹的社交氛围隔开一道厚厚的屏障。


    她在看着什么,在放空着什么,时不时有人与她说话,她也没冷落,游刃有余的交际,内敛又自信,很特别的气质。


    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法打动她的心。


    可是,江晚澄知道,从云枝进门到现在,她们总共对视过多少次。


    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不敢在意。


    有意思。


    江晚澄笑着回答,“好啊,那就安排吧。”


    江敏澄对助理说:“带她们走,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


    都是成年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傻子才听不懂。


    简熙懒散而靠,手指在大腿画圈,脸上挂着轻浮的笑,满脸都是上位成功的得意。


    大家表面都客客气气看着她,心里又会怎么想。


    她,她会怎么想呢?


    简熙不愿意再去猜云枝的心思,朝江敏澄敬杯酒,意思是抱歉不能奉陪到底,喝完这杯酒就走。


    嘴唇沾上杯沿,视线穿过杯壁,落向那个不该再看的女人。


    云枝无动于衷,无波无澜,偶有人和她打招呼,她微微欠身,颔首微笑。


    不往简熙这边看,不来找简熙,一次忽视可能是无心,这么多次,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打算跟简熙彻底了断。


    简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没有很痛,没有很恨,就是有点酸,比那颗梅子糖还要酸,不经意瞄云枝一眼,就反胃想吐。


    受不了了,喘不过来气了。简熙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


    江晚澄看她脸色不佳,“简,不舒服吗?”


    “头有点疼。”


    江晚澄拉着她的手没舍得松开,担忧道:“那我们走吧。”


    “好。”


    简熙站到江晚澄身后,想为她推轮椅。


    江晚澄摁住她的手背,回头,在她露出询问目光时,问道:“我的意思是,我想邀请你去我家,你愿意跟我走吗?”


    低呼声一阵接一阵响起,众人面面相觑,端着托盘的侍者本来想出去,听到这劲爆的消息,原地忙碌起来,磨磨蹭蹭不走了。


    本以为是这金发女人缠着江家二小姐,闹了半天,是二小姐卑微求爱。


    那语气,谁听了不得说一句,这可怜见的。


    相信过不了两分钟,江二小姐卑微求爱的消息,就得在圈子里传遍。


    简熙笑,“我出去透透气,等我回来,好吗?”


    “嗯。”江晚澄深情的目光注视她离开。


    简熙披上外衣,任多少道目光投向她,都保持夜店里惯有的笑,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跟她对视上,就得被她抛媚眼调情。


    经过云枝,简熙的视线自然地掠过她,对给她让路的男士微笑,耳环一颤一颤的,媚笑无时无刻不牵动人心。


    可惜了,名花有主,如果她不是江晚澄的人,来找她搭讪的人估计得排到山顶。


    云枝依旧正襟危坐,只是在简熙从她身边经过时,后背轻微一颤,就像那晚,被简熙的舌头一寸一寸地吸吮过。


    简熙一个人走了。


    杨月不放心,想跟。


    这时,江晚澄给她使眼色,她顺着江晚澄的视线看过去。


    云枝低头,手指不安地搅动,在压抑,在纠结,在克制,在忍耐,她想要远离简熙,可是,这份爱太强烈太厚重了,放不下的爱从死气沉沉的躯壳中跳脱出来,拖着想要放弃这段感情、别折磨自己、更别折磨简熙的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去走简熙走过的路。


    姐姐跟着妹妹,就像小时候,妹妹跟着姐姐。


    夜风沙沙作响,简熙坐在秋千上,双脚踩着人工草地,秋千链条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低头看缠绕在脚踝的月光,小心翼翼从身后闯入的一道影子,让她双手用力攥紧链条。


    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很痛苦,分开也很痛苦,纠缠是折磨,和好同样是折磨。


    她出现在你生命里的意义有很多,但你最后却也只记得,你们撕心裂肺辱骂对方时,从对方眼里看到的,面目可憎的自己。


    你爱她,但你更恨她。你恨她,但你又没办法不爱她。


    于是理智和情绪拉扯,爱和恨拉扯,把简熙*死死定在秋千上,这是无法选择的必然结果,她从妈妈的肚子里生下来,就被等在产房外的姐姐抱在怀里喊妹妹。


    简熙回了头,犹如很多次,无数次,姐姐回头等待蹒跚学步的她。


    云枝披着大衣,围巾缠在脖子上,靠着老橡树抽烟,风干的眼泪留在侧脸,烟丝一缕一缕,她的眼泪一滴一滴。


    她没有侧头看一看简熙,没有因为简熙看向她,太开心,太喜悦,太兴奋,没有,这样外放的情绪,通通都没有。


    她连掉眼泪,都是淡淡的,有距离的。


    她们喘息着,僵持着,两个人的眼睛从不一样,变得一样——为什么,除了你,谁都不可以呢。为什么,怎么都分不开呢。


    没有同样一片树叶,所以,她们也是有区别的。


    热烈的,情绪更强烈的,是简熙。


    压抑的,情绪更冷淡的,是云枝。


    简熙皱眉,讽刺嗤笑,站起来就走,失望透顶的目光经过云枝。


    这时,尘封的冰面出现裂纹,云枝踉跄两步跟上去,从背后抱住简熙,“别走……”


    第123章 是我先越界的


    云枝小心翼翼地靠在简熙身后,湿热的呼吸声那么近,简熙只要转身,就能把没有安全感的云枝抱到满怀。


    简熙定住步子,小腹一阵酸痛。


    云枝的靠近,让她反胃到想要呕吐,没有立即把云枝推开,已经是顾念旧情。


    “妹妹。”


    云枝哽咽地喊道。


    简熙微微仰头,恨着,厌恶着,却还是被这声她从小听到大的呼唤,弄红眼睛。


    云枝指尖香烟星星点点,垂落在身侧,她不敢紧紧抱简熙,怕束缚太紧,她会反感。


    又怕她走,于是只敢轻轻捏住她的衣角。


    她们感受对方体温,感受不到对方的心。


    近在咫尺,相隔千里。


    许久许久,吹起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云枝咬在嘴角的一根发丝,是金色的,是妹妹的头发,有点干枯,隐隐能闻到染发剂的气味。


    云枝开口:“给我半小时的时间,好吗?”


    “你要干什么?”


    “有话想跟你说。”


    一声乞求,换来简熙半小时的停留,云枝口中渡出的烟雾从后过来,模糊简熙又爱又恨的眼。


    简熙看不到云枝,也看不到自己,愣在云枝颤抖的声音里。


    “妹妹,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太迟了,真的很开心,很幸运,感谢命运待我不薄,能让我再和你重逢。


    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一句抱歉,太轻了。


    我经常在想,一直在想,姐姐有什么可以补偿你的。


    想着想着,我就好难过。


    你长大了,有了你的生活圈,染了金发,爱笑了,变成让我陌生的样子,挺好的。


    可我心里空落落的,我真的恨我自己,说好了一辈子做你的姐姐,半生还没到,怎么就把你弄丢了。


    失去你以后我才发现,以前放不下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社交圈子,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我宁愿失去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金钱,地位,我愿意把一切都舍弃,我只想回到‘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我总是不知足,太贪心,觉得上天对我真的很不公平,让我一无所有。


    妹妹,为什么姐姐醒悟得这么晚,我怎么会是一无所有呢,我有你,我有你啊,你是我的宝贝,是上天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啊。


    我……


    我……


    我想说,妹妹,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


    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可是,我是真的爱你,这辈子,除了你,我没有爱过第二个人,真的没有。


    我们认识得太久太久了,久到我都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对你的爱,从姐姐对妹妹,变成女人对女人。


    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蒋萍萍,可能……可能你都不记得她是谁了,但过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她。


    你说,不用我陪你上学了,蒋萍萍是你的同学,你们可以结伴去上学。


    我问你,那我呢。


    你回答我说,姐姐没有可以一起结伴上学的同学吗?


    没有的。


    妹妹,那时候,我真的没有。


    每天早上晚上,我都远远跟在你们身后,有时候她会挽你胳膊,会让你帮她拿书包,我心里特别酸,于是我就越来越讨厌她。


    可是,我比你们大七岁,我要有做姐姐的样子,每次看到她,我又要装作很喜欢她。


    其实真的很嫉妒啊。


    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看她的你,我会想,这双眼睛,起初,装着的只有我啊,怎么越是长大,越要被别人分享去了。


    为什么妹妹不能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不想跟她们分享你。


    我习惯讨好她们,不会跟任何一个人撕破脸,这样就会显得我好像挺受欢迎的。


    但我又讨厌她们,因为她们看着你,只会把你当成是比我小七岁的妹妹,她们用眼神霸占你,用亲情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我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样的联系。


    妹妹,想必你已经懂得,是我先越界的。


    是姐姐先喜欢你的。


    是姐姐故意在你面前换衣服,引诱你来摸我的。


    是姐姐,是你的姐姐,一步步,居心叵测,费尽心机,让你爱我,离不开我。


    妹妹,从小在你面前,我就很自卑,我把你留在身边,怕别人把你抢走,又怕你想要跟别人走。


    但是最后,居然是我亲手把你推走的。


    我怎么能这么贱呢。


    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爱你呢。


    妹妹,你本该有更好的选择,有更好的人去爱你,我不择手段地赶走她们,让你不得不去选择这样的我,是我毁了你的幸福。


    现在的生活,你还喜欢吗?


    你过得快乐吗?


    这七年……这七年,偶尔还会想起来我吗?


    我时常会幻想,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妹妹,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疼,房子很大,心里很空,你会起得很早吗,会和我一起看太阳升起吗?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问你,好可惜,你早就不在我身边了。


    妹妹,我知我不配,说这么多,不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只是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如果不说出来,我可能会做出一些理智无法控制的事。


    从那晚在酒吧看到你,我就一直在压抑我自己。


    我想你,想抱你,但我不能,我只能远远看着你,做你口中不曾认识的云小姐。


    可是,可是妹妹,你知道每次听到你这么喊我,我心里有多疼吗?


    我们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一句云小姐,一句简小姐,把我和你的那些客人们,金主们,画上等号。


    妹妹,如果你是因为恨我,想要报复我,变成今天的样子,那我告诉你,你成功了。


    我很痛苦,比你看到的,痛苦一万倍。


    最近,我的状态特别不好,我担心过来找你,会把我的坏情绪带给你,所以,原谅姐姐,我不是故意忽冷忽热。


    我只是怕,每一次,当我看向你,我都会像现在这样,忍不住抱你,忍不住乞求你——可不可以别推开我,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听我说一说,我有多爱你,有多想你。”


    云枝把声音放得很平静,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哽咽一次又一次。


    简熙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掉,多不争气啊,多没脸啊,被骗被伤害,半条命差点丢在那段好不容易走出来的感情里。


    恨她恨到整日整夜诅咒她一定要过得惨,厌恶到边掉眼泪边恶心反胃,一颗心发誓绝不动摇,还是为她疼了好几次。


    简熙转过头,与仰眼的云枝视线相接那一瞬,更大颗的泪珠从她眼里掉下来,尝试张嘴好几次,沙哑的嗓音磕磕绊绊挤出来。


    “如果你撒谎了,可不可以诚实告诉我,我不想再为你的谎话掉眼泪了,这样会显得我很傻,很傻,你知道吗,她们都说我傻。”


    “谁说了?”


    “我认识的人,知道我被你骗过的人。”


    简熙大口喘气,才能呼吸,“你走吧,我不想再做傻子了。”


    云枝把她搂得更紧,为什么就算流泪,一张脸还是这么寡淡。


    “我没有说谎,都是真的,想你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


    还在这里谈爱,可笑不可笑。


    简熙推她,一直推她,“你走,你走,行吗?”


    简熙急了,话语,动作,眼神,都很烦躁。


    云枝顾虑的,无非是给她惹麻烦,默默退回她该站的位置。


    抬手,隔着空气,触碰脸颊那滴凝固的泪,指尖抖了又抖,没舍得擦,那是妹妹为她而留的眼泪,是妹妹在意她的证据。


    过了今晚,再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云枝向前小半步,恳求的话语尚未出口,就被简熙因她靠近而作呕的反应低下头。


    她,让简熙恶心了。


    她们,太折磨了。


    转身离开吧,对彼此都好。


    简熙捂住嘴,眼睛逐渐睁大,她又在云枝眼中看见面目可憎的自己,丑陋的,扭曲的,让她更加作呕的。


    时间倒流,面前闪过许多场景——


    失眠抽烟的她,一把一把掉头发的她,哭到头疼的她,瘦得皮包骨的她,一晚上吞不知多少片安眠药的她……


    每一个她,都是这七年,最真实的她。


    痛苦源头,都来自面前“她的姐姐”。


    二十五岁的简熙,有什么资格替十八岁的简熙,原谅云枝。


    仿佛一下子想通了,简熙退到橡树后面,背对云枝,点了支烟,一口一口抽烟,一下一下呼吸,风过,雪落,泪无痕。


    雪落在肩头,融化在指尖。


    简熙没有回头,仰头让雪花落在脸上,再把泪痕清洗得干净些。


    “云小姐,半小时到了,你该走了。”


    云枝坐在简熙坐过的秋千上,单手握着链条,和简熙差不多动作,仰头看着夜空,脸上已经没有哭过的痕迹,和简熙在会客室里看到的一样,冷淡坐在世界边缘。


    还有四十分钟到零点,会客室的门被推开。


    粉西装男和条纹领带男使劲往云枝和简熙这边看,高大的橡树挡住,眼睛快看瞎了,也没看清什么。


    粉西装男气愤道:“那是云副总吧,她怎么跟那女的待在一起那么久啊,我说那女的真不要脸,缠着谁不好,非要缠着云副总。”


    “就是。”条纹领带男语气比他还酸。


    陆陆续续有人从会客室出来,一个人起了头,后面的人就都跟着出来。


    简熙看到杨月,拢着披在身上的衣服,迈步朝她走去,没几秒,高跟鞋哒哒的声音便被身后紧追过来的脚步声覆盖。


    简熙皱眉,加快脚步。


    胳膊被轻轻拉住了。


    此处直通去宴会厅的路,身后都是从会客室走出来的人。


    江敏澄是光辰科技的股东,来的大部分是光辰的人,云枝作为公司副总,这里的人,很多是她的下属。


    知道江敏澄要过去,宴会厅里大批量涌出来人出来迎接,抢着想和江家攀上关系。


    前前后后都是人,拉扯的云枝和简熙实在太过惹眼。


    端着酒杯的人们朝她们看过去,都以为是金发女人缠着云副总。


    ——“现在的年轻人为了上位,真是不择手段。”


    ——“你没听说啊,她是江二小姐的人,二小姐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那她还勾引云副总,要不要脸啊……”


    议论声不断,充满对这种只想上位的女人的贬低,他们满脸不屑,等着看云副总怎么拒绝她,怎么让这不知廉耻的女人下不来台。


    可接下来一幕,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他们把眼睛瞪圆,下巴差点砸到地上。


    平日里连微笑都像施舍的云副总,像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冷淡到让他们不敢靠近。


    和金发女人一番拉扯过后,她沉默着败下阵来,满脸无助,跪在金发女人面前。


    第124章 你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


    突然被拉住,简熙想发脾气,极力忍住,抽出来胳膊,转身看云枝。


    “云小姐,还有事吗?”


    云枝低头,呼吸两下,再抬头,眷恋的眼神看着简熙。


    “不想让你走。”


    “抱歉啊,云小姐,虽然您是我金主,但我今晚有约了,不能陪您了。”


    简熙笑得客气礼貌,仿佛刚才的失控和眼泪都没有发生过。


    “以后,想让我陪您,可以提前两天告诉我,我好安排时间。”


    眼角上挑,她暧昧地抬肩撞云枝一下。


    “毕竟我也不是只有您一个金主,您是知道的嘛。”


    怎么能笑着说出这么残忍的话,跟在云枝心口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云枝额角青筋跳动,艰难吞咽好几次,咬碎的呜咽就是咽不回喉咙,快要掉落的泪戛然而止在眼角,连悲伤都克制得恰到好处。


    “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您就请回吧。”


    简熙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保持微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笑,那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合理的。


    云枝是被遗忘在深秋的枯叶,悬在冬日雪夜颤抖,她没有退后,她勇敢向前,坚持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知道,我的存在,会成为你的负担,我也知道,所谓金主的身份,不过是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施舍给我的,妹妹……”


    每一节音调都绷着克制的颤栗,云枝一往无前,换来的却是简熙冷脸相对。


    一声妹妹,让简熙鼻子一酸,装不下去了,有什么可装的,显得她还很在意云枝怎么看她似的,越是动容,越是凶她。


    “够了。”


    再待下去,就是真的打扰了。


    但云枝无路可退,从爱上自己亲手养大的妹妹那天起,她就没有退路。


    倘若今晚她放开简熙的手,让她走,迎接她的,将是没有尽头的痛苦,她撑不住了,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没有简熙的生活。


    被简熙吼红眼睛,眼泪蓄满眼眶,更颤抖的声音,紧跟在那声“够了”之后。


    “妹妹……”


    “够了!”简熙更不耐烦的声音吼她,厌恶地看她一眼,转身走。


    云枝拉住她,慌张泄露,双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妹妹……”


    “你有完没完了,啊,有完没完了!”


    简熙被她刺激得脖筋直抖,讽刺她,挖苦她。


    “好好跟你说两句话,那是因为你这个人,啊,你云枝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我为你生气,怎么,到底是哪句话让你误会了,蹬鼻子上脸了,是吗,还幻想着我能跟你再续前缘,是吗?”


    像是被什么刺中,泛红的眼尾再也压抑不住,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云枝张嘴,溢出来满满颤腔。


    “你就当我是在蹬鼻子上脸,好,我不逞强了,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刚才跟你说那么多,不是想要跟你道别的……”


    “你松手。”简熙满脸不耐烦,很是抗拒从她口中听到那些爱不爱的话。


    任简熙用力推,厌恶推,都没关系。


    “不松手,我不要松手。”云枝笑,隐痛藏在费力牵上去的嘴角。


    现在的云枝,不太擅长对人微笑,为了让简熙感受到她的爱,她扯开笑脸,不够自然,不够温暖,如同她即使低下头,放低身段挽留,骨子里的冷淡依然没有消散,但她已经尽她最大努力。


    “神经病。”


    云枝在和简熙的拉扯中哭了,掌心紧握又松开,目光终于破碎不堪,像一场无声的坍塌。


    “你是要去找江晚澄吗,你今晚是要陪她吗?”


    简熙烦躁地回答道:“是,怎么了?”


    四周冷得像座坟,云枝眼波颤动,悲哀涌溢,眼神越来越空。


    “我讨厌江晚澄,就像我讨厌蒋萍萍,你可不可以别去找她,我真的,真的好疼啊,小简,我觉得我的心,掉下去了,它不在我心里了,我没有心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把我的心捡起来,好不好,捡起来……”


    如果不是很爱很爱,哪个人愿意把脆弱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身体的反应最诚实,简熙眼神那么厌恶,她该是对云枝毫不在意的,眼泪却随着云枝从哽咽到失声,流淌出来,挂在脸上。


    她自嘲地指着心口,朝云枝瞪红双眼。


    “那我呢,我伤心的时候,你管过我吗,云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自私,你想怎样就怎样,你难过了,我就得跪下来安慰你,别难过了,对吗,早干嘛了,我问你早干嘛了,我好不容易走出来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小简,能和你重逢,我很开心,我也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再来打扰你,我忍耐,我克制,我逼着自己跟你保持距离,不敢奢求太多,可是小简,你知道吗,小简,姐姐真的很没用,我做不到,我宁愿在你面前被你讨厌,也不想回去没有你的地方,对着手机里冷冰冰的照片想你。”


    简熙把头扭到一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大口喘气,一下一下,作呕的反应再次出现,她捂住嘴巴,缓了很久很久。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每当我好起来了,终于摆脱你了,你就会突然出现,不把我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你是不会罢休的,云枝,你就这么见不得我过得好吗?”


    云枝摇头,一直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既然不是,那你滚!滚啊!”


    “那晚你让我滚,我听你的。”


    云枝鬓发被泪水打湿,她很累,很累了,连眼泪都流不动了。


    “小简,我只是……只是害怕会在你面前不漂亮,我害怕你会更讨厌我,所以我滚了,以后,我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


    简熙看着她,用力看着她,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在撒谎。


    以前,她就是这样装可怜,骗她的,她不会再上当了,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她再也没有心软,决绝道:“如果你想留在我身边,金主这个身份,是我唯一能够容忍的,至于别的,不可能。”


    “可我不想做你的金主,我……不想再喊你简小姐了。”


    简熙嘲讽一笑,“那你还可以喊我雪姬。”


    就是这句话,逼得重逢到就算是现在,仍然在压抑自己感情的云枝失了最后的分寸,始终低声下气的语调扬起来。


    每次尽管悲伤,但仍显得冷淡的表情出现人情味。


    她终于变得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冰块,一个连挽留爱人都带着公式化的机械。


    云枝的哭腔已经不能自控。


    “你不是简小姐,也不是雪姬,你是我的妹妹,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妹妹,就算我们是亲姐妹,我依然会义无反顾爱上你,我们抱过吻过,我们做过太多太多亲密的事,你不要再假装不认识我了,我们最熟悉了,妹妹,我离不开你,我想你,我跟你做不了陌生人,我很容易嫉妒的,我也没办法跟别人……跟别人分享你,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好难受啊,就当是我自私了,你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


    “别演了,很假。”


    滚下来的泪珠悬挂在红唇,云枝笑了,伴随悲伤的笑,落泪,又脆弱又破碎,很有女人味,除了简熙,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心碎。


    云枝知道,大家都在看着她,她也知道,从她拉住要走的简熙胳膊那一刻,这些日子,她在简熙面前塑造的形象,都将功亏一篑。


    不想再失去她了。


    可是,该用什么办法把她挽留。


    云枝没办法了,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满脸无助,沉默着败下阵来,跪在简熙面前。


    简熙一愣,随之情绪激动起来。


    “你干什么?”


    “你是在逼我吗?”


    “你是觉得我应该可怜你吗?”


    云枝一声不吭,只是跪。


    “啊?”简熙俯视她,“刚才不是很能说吗,你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黑顺长发如瀑倾泄,像云枝的自尊心一样,洒了满地。


    长发垂落的阴影里,只能隐约瞧见她绷紧的下颌线。


    “说话。”


    云枝攥住简熙垂落的裙角,仰头,嘴唇蠕动,“不是逼你,也不是想让你可怜我,只是有点着急了,没办法了,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才能让你消气,让你的心好受点。”


    她试探着把手缓缓向上攀,抓住简熙袖口,讨好地晃动两下。


    “妹妹,把你弄丢了,我好后悔啊,能不能别再用分开的方式,惩罚我了。”


    “惩罚?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在跟你赌气吧?”


    “不,不是,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想把你找回来。”


    云枝眼尾细小的纹路,是岁月的馈赠,也是分散多年的见证。


    她小声的,诚恳的,卑微的,让简熙听到她最深情的恳求。


    “妹妹,跟姐姐回家吧。”


    “呵。”


    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外面太冷了,妹妹,我们回家吧……”


    云枝近乎偏执地重复,连下跪的办法都用了,真的没办法了。


    似乎只要一直重复,简熙就会跟她走。


    雪越下越大,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一不小心就白了头,垂眼的简熙,在云枝乌黑的发顶,看到跟雪片同色的头发。


    那抹嘲讽的笑,僵在嘴角。


    粉西装男嫉妒疯了,要不是条纹领带男拦住他,非要冲上去发疯,那可是他明恋三年的云副总,为什么要卑微地跪在这个低贱的女人面前。


    条纹领带男点醒他,“不想丢工作,你就去。”


    粉西装男怂了,嘴还是硬的。


    “我才不怕呢,一个破工作,丢了就丢了,主要是为了这种女人,犯不上。”


    “什么样的女人啊?”


    “没底线勾引别人的女人呗……”


    说着说着,他闭嘴了。


    云枝给她跪,可以解释成,是被她迷惑了,又来一个和云枝同样让他们望尘莫及的人,瞧她那样子,应该是来抢人的,这该怎么解释。


    看到江晚澄,简熙顿时转换表情,笑得很明媚,“晚澄姐,你怎么来了呀?”


    “我再不来,你都要被别人抢走了。”


    简熙跟她笑,旁若无人地调情。


    坐在轮椅的江晚澄朝简熙勾勾手指,“过来。”


    简熙不顾跪在面前的云枝,厌弃的眼神都懒得给,来到江晚澄身边。


    江晚澄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枝,深情地吻在简熙额头,“想你了。”


    “我也想你。”


    云枝眼睁睁目睹这个吻,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视野开始摇晃,她眨下眼,然后,失去信念地晕倒在地上。


    第125章 我不仅是她前女友


    第七人民医院。


    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病房,朝等候在外面的她们说:“病人醒了。”


    坐在走廊长椅的江敏澄最先站起来,迎上前去,询问道:“她还好吗?”


    站在几米外的简熙低着头,不经意向前挪两步,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漠不关心,她是想听清楚医生都说什么了。


    医生翻动病历夹,“病人目前情况还算稳定,但是,需要你们家属签一份风险同意书。”


    暂时稳定……签风险同意书……


    冷冰冰的医院里,听到这种话,很难不多想,江敏澄,江晚澄,杨月,纷纷紧张起来。


    这里谁最紧张,她们知道,于是她们不约而同把目光移向简熙。


    简熙把脸扭到一边,冷漠得像是没长心,忘记藏起来的手,攥得生疼生疼。


    是真没心,还是假装冷漠,她们心里都有数。


    要是简熙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云枝晕倒,她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紧急关头,第一反应不会有假,是谁慌得眼圈通红,大喊打120,又是谁害怕得连路都走不稳,踉跄着跟上救护车。


    医生再翻一页,“病人晕倒是因为营养不良,调养一段时间即可,问题不大。”


    “那需要签什么风险同意书啊?”杨月问。


    医生回答道:“她最严重的问题是由于长期不良的生活习惯导致的胃病,目前观察来看,胃溃疡出血的可能性极大,得尽快做个检查。”


    “医生,严重不严重啊?”杨月又问。


    医生抬头,语气平静,“先做个胃镜看看吧,有家属在吗,过来签个字。”


    她们再次把目光投向一动不动的简熙,头顶翘起来一撮头发,妆容微微脱掉,耳环也在送云枝来医院的途中,因为太过焦急,掉了一只。


    她看起来不太好,是怎么伪装都能看出来的。


    尤其是在听到云枝有溃疡出血的风险后,急转直下的情绪,更为明显。


    半天不见有人吱声,医生又问:“你们都不是病人家属吗?”


    杨月了解简熙的别扭,试着从医生手里接过风险同意书,“医生,我来签吧。”


    医生没给她,先问:“你是直系亲属吗?”


    “不是。”


    “那不行。”医生不容反驳的语气说,“必须得是直系亲属。”


    江敏澄接话道:“医生,我是她工作上的朋友,我来签也不行吗?”


    “不行。”医生再次重复道,“必须得是直系亲属。”


    这时,简熙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她的走姿有些古怪,大概是紧张的,腿都软了。


    她朝医生伸出手,“给我吧,我来签。”


    “你是她的谁?”


    简熙站的位置,敞开门的病房里面可以把她看得一清二楚,她知道云枝一定在看着她,知道刚刚苏醒过来的云枝一定很难受。


    看不见的柔软藏起来,坚硬的冷漠表现得彻底,她连个安慰目光都没给云枝。


    “前女友。”


    简熙的回答给医生弄愣,这还是她在生活里第一次接触女同性恋,眨动的眼睛里隐约出现八卦之色,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把八卦心忍住,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不行,前女友不能签。”


    简熙二话没说,从医生手里拿过风险同意书。


    “诶,这位女士,不可以这样的,你这样是违反我们医院规定的。”


    “我是她前女友,但我不仅是她前女友。”


    这话说的,医生脑细胞快要不够用了——都前女友了,那还怎么是亲属……


    一个离谱的念头刚在医生脑子里成型,就被她注视简熙签下风险同意书的双眼肯定一遍又一遍。


    简熙看起来吊儿郎当,不耐烦地过来帮忙签个字,但每条风险,她都仔仔细细看过,确定没问题,她的目光定在「与患者的亲属关系」一栏。


    笔尖点在上面,笔墨渐渐晕开一个不规则的圆,上齿不自觉把唇瓣咬破,铁锈般的血腥味蔓延口腔,和她一回头,看见云枝晕倒,手忙脚乱间,膝盖磕跪,双掌磕撑时,被坚硬地面磕出来的血,味道是一样的。


    心好烦,心好乱……


    简熙在这样糟糕的心情下,写下「姐妹」两个字,字体潦草到要不是医生亲眼看着笔画,完全认不出来是什么字的程度。


    是姐妹啊,原来她们是姐妹。


    隔着口罩,都能看见医生嘴巴张开的小小“O”型。


    最后,像是曾经无数次,云枝给简熙的成绩单签字一样,不过,简熙的字迹没有云枝那么娟秀,签得更是没有云枝那么温柔,发了狠,力透纸张,在亲属签名一栏,留下她的名字。


    简熙忽然间想到,将来就算有一天,恨到把云枝亲手掐死,云枝的病危通知书还是得她来签,因为到死,云枝都是她的姐姐。


    医生看着她那张阴沉的脸,也不敢多问什么,拿过风险同意书,转身回到病房。


    没一会儿,云枝被从病房推出来,头顶灯管排列整齐,忽闪忽闪的灯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刻下断断续续的阴影,她把眼睛紧紧闭着,没有去找简熙,仿佛所有力气都在雪地里消耗殆尽。


    简熙没正眼看她。


    “过来一位家属陪同。”护士小姐姐说。


    江敏澄本来想跟,江晚澄拉住她的胳膊,不愧是双胞胎,眼神都不必给,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边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我得先回去了,晚澄,云副总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行。”


    江敏澄刚走,江晚澄便咳嗽起来,要是搁以前,简熙肯定立刻过来关心她,现在她心神不宁地站在原地,目光时不时地往内镜室的方向落。


    杨月适时道:“江总,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嗓子疼。”


    “你穿太少了……”


    简熙总算转过来目光,“晚澄姐,都这么晚了,别在这熬了,我送你回家吧。”


    她的意思,是要把杨月留在这里照顾云枝了?


    “你……”


    “嗯?”


    “简熙,你可真行,我和她熟吗,你就让我留下来照顾她,尴尬不尴尬,你是怎么想的?”


    “那我……”


    “好了,别说了,检查结果出来,记得告诉我们。”


    杨月动作快到都没等简熙反应过来,推着江晚澄就走。


    “江总,我送你回家。”


    四周一下子安静起来,消毒水的气味沁入鼻腔,简熙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云枝那张白得发青的脸,无力叹口气,她朝内镜室的方向走去。


    医院通常把胃镜检查安排在白天,要不是情况紧急,不会在夜间安排紧急胃镜。


    简熙没有做过胃镜的人都知道,检查前是要禁水禁食的,必须满足时间要求才可以。


    不吃饭就算了,云枝连口水都不喝吗?


    夜晚的医院总是容易让人想很多。


    她会不会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她会不会死?


    简熙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右手抵着嘴唇,不安地在门口来回徘徊,长时间踩高跟鞋,双腿酸软,她都没有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云枝可以被她掐死,可以被她用枕头捂死,不行她们一起从楼上跳下去都可以,就是不能以这种方式死掉。


    云枝得好好活着,简熙才能好好恨她。


    针表的走针,和简熙的心跳同样清晰,三十分钟不长不短,简熙手脚好像都凉了。


    内镜室的门推开,医生走过来那一瞬间,简熙能够感觉到,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


    “没什么大问题。”


    随着医生话落,简熙吊在嗓眼的那口气总算得以呼出来。


    “胃里有点溃疡,没有流血,不算严重。”


    医生停顿一下,接着说:“*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溃疡流血的风险非常高。”


    简熙皱眉。


    “请问医生,应该怎样避免这样的风险?”


    “戒烟,戒酒,少熬夜,少焦虑,饮食要健康,要规律。”


    医生叹气,“这才几年的功夫,怎么就把情绪性胃炎折腾成这样了,胃不是铁打的,她才三十出头,再不知道好好珍惜,别闹出来大病,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医生走后,简熙坐到椅子上,疲惫地揉捏眉心,仰头,让灯光刺痛她的眼睛。


    怎么办呢,以后该怎么办呢。


    云枝该怎么办。


    她和云枝,该怎么办。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简熙往后靠住墙,什么都没想,闭上眼睛。


    留观两小时后,确定无碍,护士搀扶云枝走出来。


    门一响,简熙立刻睁开眼,看向云枝。


    她脸色比刚才好多了。


    简熙一颗心放到底,本能防御般,无法亲近她,出口的声音不冷不热。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云枝都没开口,护士便说:“这位家属,病人刚做完麻醉,二十四小时内,会有晕倒的风险,注意避免让她独处,你要是不方便陪同的话,可以喊别人过来。”


    护士小姐姐临走前,非常贴心地把云枝交到简熙手里。


    简熙并没有因为云枝生病,就和她你侬我侬地不撒手,她把云枝扶到椅子坐下。


    “给你朋友打电话,让她来接你。”


    走廊很长很长,比这七年熬不完的夜还要长。


    脸色苍白的云枝坐在长椅,逞强一笑过后,就是无尽的忧郁。


    “我没有朋友。”


    “你说什么?”


    云枝喘口气,虚弱道:“我没有朋友。”


    晕倒再苏醒,云枝的精气神全掉没了,没了生存下去的信念,简熙想走,想留,想丢下她去找别人,想跟她从此一刀两断。


    怎样都可以。


    真的,怎样都可以。


    云枝撑着墙站起来,身体晃动一下,把垂落的长发挽过去,她很虚弱,眨眼都没力气,却还是朝简熙艰难微笑。


    “小简,给你添麻烦了,回家吧,你别担心我,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简熙听不得任何“她心里还有云枝的话”,一点就爆炸,完全控制不住的那种。


    刚才对云枝的关心飞到九霄云外,她不屑的语气道:“别自作多情了,谁担心你了。”


    云枝连点两下头,深深盯了她两秒,眼角细纹一颤一颤,空洞的眼睛里装不住太多情绪,神态很无助,很悲哀,笑都没力气了。


    她该走了,该回家了。


    想要摸摸简熙的脸,问问她累不累,简熙受惊地后退一大步。


    悬而未落的手横在她们中间。


    云枝眼纹一道细小的干裂,是她心底无声崩开的缝隙,她颤抖着把手收回,投在眼下的阴影,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对不起。”


    云枝垂眼,将全部情绪压回眼底,拖着病体,一步一步往前走,让被讨厌的自己,离简熙远一点。


    第126章 抱,要抱


    多心狠的人,都不会放任这样的云枝不管,没在刻意装可怜,只需瞧着她颤抖的背影,步子便会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云枝知道简熙就在身后,却没有力气回头,给一个体面的微笑。


    简熙眼里有担忧,还有不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云枝。


    不是非常非常恨她吗?


    不是非常非常厌恶她吗?


    下楼时,云枝脚步忽然踉跄,身体轻得像一片枯萎的叶子,又黑又长的头发垂坠,她在失控地向后仰,双手自然地垂落,放弃的堕落感很强。


    这时,简熙把她接住,手臂横贯腰间,指甲深深掐进她大衣的褶皱里。


    对视,看透她眼纹里的忧伤,然后轻而易举捕捉到她不自信的躲闪。


    简熙的心狠狠一颤。


    记忆里的姐姐穿一身校服,脖子上系着的红领巾,从一年级戴到六年级,姐姐是姐姐,但在简熙心里,只是一个比她大七岁的小女孩而已。


    怎么一不小心,眼角竟有了细纹。


    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过后,简熙透过楼梯拐角那面全身镜看到,姐姐被她搂住腰时,无措攥紧的双手。


    心一下子抽痛起来,鼻子跟着发酸。


    简熙什么都没说,扶着云枝一步一步往楼下走,走一步,回头等一等,她在迁就云枝的步伐。


    仿佛回到小时候,姐姐教她走路的时光。


    雪下得很大,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简熙和云枝并肩,在等出租车。


    雪花倾泄而下,落到云枝散开的围巾里,融化在毛衣领口上方的苍白脖颈。


    简熙侧头看她,围巾一长一短地耷拉在身前,目光涣散地望着远处,灵魂飘走了,只剩瘦到让人心疼的身体裹在大衣里。


    说不出原因,就很是心烦她这幅样子,简熙站到她身前,帮她系好围巾,动作很粗暴,表情很不耐烦。


    失去简熙的搀扶,再加上简熙力气使大了,云枝小幅度往后仰了一下,幸好简熙眼疾手快给她捞回来。


    “谢谢。”


    “不用,今天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冷眼旁观。”


    简熙近乎刻薄地撇清关系,一点念想都不给云枝留。


    云枝沾着雪片的睫毛一颤,嘴唇微微张开,却无力说什么,唇瓣一抖,然后绝望封紧。


    积雪没过路沿,一脚踩下去,脚底一阵冰凉,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车前两道光刺破雪帘,绿色的“空车”标识在雪里闪烁,简熙伸出胳膊把它拦停。


    打开后排车门,简熙没好气地回头,“上车。”


    云枝撑着虚弱的身体,生怕耽误简熙的时间,踉跄着跌坐到车座,每一次行动都让她胃部隐痛,无力逞强,她佝偻着把自己塞进角落。


    她为简熙让出很大一片位置。


    想多了。


    简熙送她回家,照顾她,不代表就愿意跟她冰释前嫌,连跟她坐在一起都不愿意,关上车门,坐到前排副驾。


    “星河庭玺。”简熙说。


    车内幽暗的灯光爬向后排,引领着本来看向窗外的简熙把视线偏移,半边脸陷在黑暗里,双眼直勾勾盯着后视镜,看着看着,她的手掌陷进车座皮革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坐在后排角落的云枝身体正在缓慢坍塌,脖颈无力歪斜,随着颠簸的车身,藏在阴影里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路灯掠过车窗,交错的光影忽明忽暗。


    云枝抬头瞬间,简熙低下头。


    一路无话。


    门锁嘀开,推门迎接她们的不是黑暗,客厅灯是打开的,窗户开了小缝,仔细一闻,还是能够闻到淡淡的烟味。


    “忘关灯了。”简熙随口说。


    “嗯。”


    云枝轻轻应,没解释,咽下无法言说的酸苦。


    “平时睡哪个房间?”


    云枝伸手一指。


    简熙去过方文潇家里,她跟云枝住同一个小区,户型都是一样的,云枝睡觉的这间房,空间太小,方文潇把它腾出来放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这么多房间,云枝为什么偏偏睡这一间?


    走到门口,答案出来了。看到房间里面的布置,简熙眼睛酸了。


    后来,生活条件变好了,简熙住过很多更好的房子,不过,只是选一个落脚的地方,用来遮风挡雨,没有那种强烈的家的感觉。


    不及那个只有姐姐和她的家。


    家里的灯是拉线那种,动不动就坏,姐姐便动手做了一个简易的台灯,灯罩是粉色的,照出来的光也是粉粉的。


    她高兴坏了,每天都盼着天能赶快黑,这样就可以开台灯,看到粉粉的姐姐。


    姐姐写作业,她就趴在书桌旁边,看着粉粉的姐姐。


    云枝按下台灯开关,于是简熙看到了粉粉的云枝。


    家里没有桌子,姐姐要是想写作业,就得搬椅子到窗台前,趴在窄窄的窗台上写字。


    窗台太矮,椅子又太高,姐姐每次都需要把腰哈得很低很低才行,看着就累,她很要强,自己多苦都行,都能坚持,很少开口管别人提要求。


    妹妹心疼她,便对她说想要一张桌子,她立刻给云学康打电话,说她需要一张桌子。


    云枝脱下大衣,随手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坐到椅子上,往后撩过头发的手一直没有拿走,撑着桌子,深深低着头。


    简熙看着她,仿佛又看到她深深低头,趴在窗台写作业。


    冬天,窗会漏风,姐姐经常会去捡楼下老头看够的旧报纸,一张一张黏在漏风的地方。


    妹妹很喜欢踩着凳子,在报纸上画画,没有艺术细胞的她画出来的东西,总是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是草还是花,很丑,但姐姐总夸她,每次都夸她,说她很厉害,是个天才小画家。


    有一天,她说想画一只小猪,但她怎么都画不出来,她便求助姐姐。


    姐姐笑,“天才小画家也有不会画的东西呀。”


    说着,姐姐接过她手里的笔,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胖乎乎的,还带一点傲娇的小猪。


    她喜欢得不得了,夸姐姐是“天才大画家”。


    她们搬家的时候,那只小猪,还被她剪下来带走了,一直夹在她最喜欢的一本小人书里面,慢慢的,她长大了,不喜欢看小人书了,也就把那只小猪给忘了。


    最有杀伤力的不是淡忘的回忆,而是分毫不差复刻在眼前的回忆,时光似乎一步都没有向前动过,姐姐只有妹妹,妹妹也只有姐姐,她们在拥挤的小床上拥抱,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简熙的视线定在那张报纸上面,一样的位置,一样生动可爱的小猪,她真的有一瞬恍惚,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变过。


    烟味飘过来,动容的神色僵硬在脸庞,简熙冷脸走过去,夺过云枝手里的烟。


    “还抽,还抽!不要命了是不是!”


    云枝保持往嘴里送烟的动作两秒,悬空的手慢慢落下,没什么表情,开叉的v领白毛衣露出棱角分明的锁骨,她的手抵在上面,无神的眼睛眨动两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紧张一下,习惯性去摸项链的坠子还在不在。


    中指戴一枚戒指,挂在项链上的,是另一枚同款戒指。


    蹙紧的眉头渐渐松开,她又开始失神。


    没了生命力,就很空。


    简熙语气不自觉和缓,“把烟戒了,你不能再抽烟了。”


    “嗯。”


    云枝扯着围巾,实在没力气,半天都没把围巾解下来。


    简熙把烟灭了,走到云枝面前,膝盖一顶,分开她并紧的双腿,挤进去,给她解围巾,手背不经意碰到她的下巴,冰凉的触感,让她垂眼。


    感受到她的视线,云枝缓慢抬头,和简熙对视一眼,没扯出来笑,好累啊,好累,头一低,就要栽下去了。


    “诶……”


    简熙伸手接住她的下巴。


    云枝身体用力一抖,委屈涌上心头,嘴角向下一撇,她冲动地攀住简熙弯下来的肩,借力站起来,把她这副瘦弱的寂寞的身子,紧紧陷进简熙的怀里。


    耳旁隐忍的呜咽声震耳欲聋,云枝每发出一次这种声音,简熙的心就要跟着揪紧疼一次。


    简熙没站稳,踉跄后退两步,云枝现在身体这么虚弱,简熙再烦,都没推她,动作不能发泄,语气便更凶。


    “松手!”


    简熙越凶,云枝呜咽声越重。


    “抱……要抱……”


    她的脸埋在简熙肩窝,泪水和呼吸都湿乎乎的,弄得简熙很难受,但她的身体又很软,失去安全感地往简熙怀里钻的时候,简熙其实不太想拒绝。


    “抱我,你抱抱我……”


    “你给我松手。”


    云枝哽咽着哀求,低哑无力的嗓音,在简熙坚决的拒绝声过后,渐渐出现崩溃迹象,沙哑得越来越厉害。


    她只是想被抱一抱,想被简熙搂在怀里,好好抱一抱。


    简熙挣扎无果之后,掐着云枝的脖子,把她摁回椅子上,冷硬的语气说:“你再得寸进尺,我马上就走。”


    云枝低下头,抠着手,压抑委屈的情绪,如同犯错的孩子。


    “对不起。”


    又一声道歉的话语过后,云枝变得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更加心如死灰,含泪的双眼又开始空洞起来,活死人一样坐在那里,任由简熙把她的裤子脱了,再被扶着躺到床上。


    简熙出去一会儿,再回来,手里拿着浸透卸妆液的棉片。


    云枝知道她想干什么,触电般翻身,瑟缩在墙角。


    “转过来,给你卸妆。”简熙不耐烦道。


    云枝也不说话。


    简熙耐心实在不多,扳住她的肩。


    云枝哪有力气,没几下就被简熙强行扳过来,棉片还没擦到脸上,云枝双手捂住脸,脸埋进枕头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给你卸妆,你躲什么,躲什么啊!”


    云枝还是不说话。


    简熙低声骂了句,棉片一扔,摔门出去,径直朝门口走去,她没打算走,只是心里很烦,想出去抽根烟冷静冷静。


    刚迈出门槛,里面响起一阵声音。


    预感不妙,她快步折回去。


    简熙推开门,看到摔跪在地上的云枝,身体朝着门的方向,她应该是以为简熙要走了,想要出去追,身体吃不消,支撑不住这么急的动作,这才摔了。


    简熙想要发作的脾气,全都在看到云枝摔红的腕骨时,强压回去。


    她沉默着蹲身,把云枝抱回床上,面无表情地给她盖被子。


    云枝看着她的神色很复杂,很空洞。


    泪意再度涌出,云枝转过身,悄悄用手背拂过眼角,委屈的嘴角一颤一颤。


    简熙迈出去没两步,云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对不起,不能出去送你了。”


    第127章 任她发泄,一声不吭


    原来刚才云枝摔在地上,不是为了挽留她,而是为了出来送她?


    简熙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这样的情绪,这些天,反反复复出现很多次。


    尤其是在云枝突然消失的那段时间,还有宴会上,云枝看到她,不理睬她的时候。


    简熙腮帮子鼓起来,憋了一肚子的气,把门关上,出去了。


    外门没有再响,她连烟都没有出去抽,只是想告诉云枝,她没有走。


    躺在床上的云枝,愣了会神,随后,更加没有安全感地把身体缩向墙角……


    折腾一整晚,天快亮了。


    简熙打开冰箱,一根新鲜蔬菜都没有,水果也没有,更别提什么肉类,倒是有两样东西随处可见,那便是烟酒。


    她都不吃饭吗,每天就喝西北风吗。


    厨房没有开火痕迹,四周没有一丝人气,简熙掐腰站在灶台前,一整夜没合眼,感觉不到困意,憋闷得肺子要炸了。


    翻来找去,总算找到一袋大米。


    熬点粥吧。


    来到北城以后,简熙学会独立生活,别说熬粥,简单的家常菜,她都能做。


    粥煮上后,简熙仰躺到沙发,枕着双手,望着窗外簌簌坠落的雪花,淡淡的粥香飘出来,她终于困到睁不开眼,在充满云枝味道的房间,浅浅睡了一觉。


    简熙是被眼影盘弹开的“咔嗒”声吵醒的,看眼手机,还没到七点,她只睡了两小时不到。


    她顺着声源处走,停在房门口,视线落到坐在化妆台前的云枝身上。


    然后,她抱着胳膊倚在门框,眉头挤成川字。


    云枝对着镜子化妆,黑色真丝睡衣是款式最简单的长裤长袖,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躯体,扣子一颗不落的扣好,长袖管遮过腕骨,刷柄敲击眼影盘的铝壳,手腕悬停的姿势让睡衣袖口滑落半寸,露出昨夜腕骨摔出来的淤青。


    简熙站在她的视野之内,她看到了,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继续刷扫眼皮,动作平稳熟练。


    简熙不知道哪来的耐心,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化妆。


    化到差不多,云枝的视线游移在面前一排口红,本犹豫不决,抬眼看到镜子里自己白到渗人得苍白嘴唇时,她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支经典正红色。


    显气色。


    一支口红拧起来都很费劲,可见她的身体有多虚弱。


    简熙没忍住走到她身边,脸色还算正常,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起这么早,就为了化妆?”


    “嗯。”


    “你要出门?”


    云枝双手慢慢握住口红,回避简熙质问的眼,低下头,挽在后面的头发掉下来一缕,打在她颤动的眼睫。


    “嗯,上班。”她小声答。


    “上班?”简熙语调扬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掉了,你跟我说你要上班?”


    云枝把头又低下去一点,没回答,握着口红的手暗暗使着虚力。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云枝手指搅动,嘴唇蠕动两下,她是想回话的,奈何力不从心,最后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只有断断续续的缠音。


    一句话都没有。


    简熙被她的沉默逼急了,担心她的身体,连她们之间那些恩恩怨怨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好心好意留在这里照顾她,她倒好,不领情就算了,这是想要糟践自己的身体,跟她对着干吗?


    明明简熙才是感情里的受害者,为什么她总是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像是简熙负了她。


    “嘴张不开是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啊?”


    “我……”


    云枝出口便失声,她低着头,含着泪,身体却是板板正正的。


    如同昨夜,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简熙下跪,她是卑微的求爱者,弱者不是都该被鄙视吗,可是,不会有人看不起她的,无论她给谁跪,怎么跪,骨子里让人欣赏让人崇拜的品质,都不会消失,出了这间屋子,走进职场,她还是昨夜简熙远远望着、无法近身的云副总。


    “行,不是很想去上班吗,去,现在就去,马上去!”


    简熙指着门外,大声朝云枝说。


    云枝真就站起来,低头朝外面走,睡衣松垮地拢着她瘦削的肩线,瘦到骨节凸起的脚踝从睡裤下摆露出来。


    灯光漫过她摇晃的轮廓,后颈结痂的疤痕入了简熙的眼,静静躺在那里,很丑。


    那疤痕,是怎么弄出来的?


    简熙猜到了。


    简熙大步向前,单手扳住她的肩,强行把她的身体转过来,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是湿的。


    眼皮一颤,压下去的脾气顿时又起来了。


    “你洗澡了?”


    云枝迟钝一阵,点头。


    “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刚做完麻醉,晕倒了怎么办,跌伤了怎么办,云枝,你几岁了,能不能别任性了,这些事还需要别人教你吗?”


    简熙越说越凶,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凶地吼过人,又一次,为云枝破例,即使她很清楚,这样会让她成为“不成熟的大人”。


    云枝被凶得眼睛红了,情绪有点崩了,尝试张嘴,挤出三个喑哑的字。


    “对不起。”


    从昨晚到现在,数不清云枝总共说了多少遍这三个字。


    不想让简熙觉得她是在装可怜,更不想成为简熙的负担。


    云枝用力呼吸,平衡好情绪,抬手摸了摸简熙被她气到肌肉颤抖的脸,尽量笑得温柔,别把悲伤传染给简熙,但她落向简熙的每一道眼神,都跟她指尖冰凉的温度一样,让人好心疼。


    “放心,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她这是……在赶简熙走?


    简熙确信,这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云枝就是在赶她走。


    其实从云枝被从病房里推出来,没有看她,再到走出内镜室,坐上出租车,简熙心里便隐约有这样的预感。


    那个卑微索求的拥抱,像是豁出去了,今天不抱,以后就再也抱不到了。


    之后,她煮粥,弄出来声音,云枝肯定听到了,却没有出来找她。


    原来云枝一直都在赶她走,是她自作多情,一直想留。


    “你什么意思?”简熙盯着她。


    云枝连叹气都是轻轻的,慢慢僵回去的笑再次扯出来。


    “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我必需得到,我……我只是想去上班,我没有想要做别的事,小简……”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喊我!”


    云枝错愕一瞬,失神改口,“简小姐……”


    “我让你不喊,你就不喊了吗!”


    简熙嘴角一颤,眼泪掉下来,带着哭腔喊她的名字,“云枝!”


    “对不起。”


    “是不是除了这句话,你就不会说别的话了,怎么,跟别人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到我这就成哑巴了是吗?”


    简熙抬手抹去失控流出来的眼泪,如今的她变得再轻浮,细节上的习惯还是没有变,比如擦眼泪,手一定是要往上提的,很傲的,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云枝怎会忍心看她眼泪,空洞的双眼为她有了情绪,心疼地看着她。


    云枝那时而心疼时而恍惚的神情,让压抑在简熙心头的恨火山爆发般猝不及防发生,她一步一步向前,笑得凤眼勾起来,很媚,微微歪斜的头却显得可怖。


    “你这是什么眼神,是又想她了吗?”


    云枝反应一阵才明白她为什么要讽刺地说话,为什么恨意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简熙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摁在冰冷的墙面,离她很近很近。


    “我不是很像她吗,你不是很爱吗,不是爱到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吗,看啊,看个够啊!”


    这几年,简熙经常在想这件事,其实她更愿意相信,这就是一场误会。


    即使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即使她无法原谅云枝打着爱的旗号的欺骗和背叛,但她还是相信,就算云枝对她的爱里,掺杂过许多谎言,但一定是有真心的成分。


    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在她说出这番话后,云枝把脸转到一边了,沉默着,不解释。


    那份不信任,在简熙心里放大,无限放大。


    所以,云枝真的是骗子?


    所以,跪地求爱不是真心的,所有一切都不是真的?


    云枝又把她耍了一次,是吗?


    简熙遏制住云枝喉咙的手缓缓垂落,她好不甘心,好恨,好想就这样把她掐死,云枝转身而去时,她再一次把云枝摁回去,破口而出的话像钻进老房子窗棂的寒风,拔高的尾音,带着令人心颤的悲鸣。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你说话啊,你真成哑巴了吗,啊,说话啊,你说啊!”


    云枝睡衣纽扣在和简熙的拉扯间崩开一颗,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味,她努力让双眼别那么空洞,努力让自己别走神,满眼温情地看着妹妹。


    “乖,回家吧。”


    她没解释,一个字都没解释,她是故意的,她在逼简熙走。


    简熙抽泣两下,捡起掉在地上的口红,拔掉盖子,三两下拧上去膏体,不管不顾地往云枝苍白的嘴唇上面涂。


    “好,去上班吧,你去,去吧,你最好永远做你高高在上的云副总,永远别再来找我……”


    她哭得话都说不清,发泄似地把口红涂得到处都是,嘴角,下巴,脖子,越涂越崩溃,猛一用力,口红的膏体直接断在云枝脸上。


    云枝微微仰头,任她发泄,一声不吭。


    简熙突然觉得好无力,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再恨,再怨,云枝都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死人。


    云枝不需要爱,不需要恨,不需要情绪,不需要感情,不知道疼,不知道累。


    云枝似乎真的死在医院里面,现在站在简熙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第128章 白给的,谁不摸啊


    天性使然,姐姐心疼妹妹,妈妈心疼女儿,不管简熙长到多大,都是云枝的宝贝,她会心疼简熙流下来的每一滴眼泪,简熙哭得越厉害,她的心揪得越紧,想把简熙揉进怀里,用奶水来喂养她,哄一哄这个啼哭的孩子。


    可是,她瘦得干瘪,连敞开衣襟的自信都没有。


    只能干着急,抵在顶扣的手犹豫不决,衣领被揉出来褶皱。


    人是会变的,云枝豁不出去那个脸了,她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别宝贝的东西能够奉献给简熙,以前简熙喜欢玩她的胸,现在她内衣都没穿,也没见简熙有兴趣摸一摸。


    如果简熙迷恋她,肯定会在她每次矜持的时候,强占她的。


    但简熙一次都没有摸过她的胸。


    是不是在外面摸了别的女人,更喜欢别的女人的胸,才会对她的胸失去兴趣。


    云枝眼里泪光闪闪,她也很想哭,但她还要哄妹妹,所以她不能哭。


    膝盖一抖,向前踉跄半步。


    她抬起颤巍巍的手,捧住简熙的脸,自责地抚去她脸上的泪。


    “怎么办啊,我又让你难受了,妹妹,我不记得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这颗心,我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只属于你,是我自作孽,才会让你总是疑心我对你的感情,我其实,其实真的很想得寸进尺啊,但你都不要我了。”


    云枝眼睛,耳朵,全都红了。


    随着颤音,滚烫的泪水翻滚出来,滑向她颤抖不已的嘴唇,因委屈而一瞬间提起的嗓音嘶哑到几近失声。


    “是你不要我的,简熙,是你不要我啊!”


    简熙使劲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三魂七魄都盯出来。


    一会儿信她,一会儿不信她。


    一会儿觉得她改好了,不会再撒谎了,一会儿又觉得她演技真好,装得真像。


    一大早就起来化妆,肯定是因为昨天一整晚都跟她在一起,没有机会去跟她的情人们相会,这才急着把她赶走,演得眼泪都出来了。


    以前云枝就这样骗过她。


    脑子里两种分裂的声音蹦来蹦去,快把简熙折磨疯了,她扯出痛苦的笑,甩开云枝的手。


    “刚才那么长时间不说话,就是在想怎么骗我,是吗?”


    被简熙这么一推,靠墙都站不住,云枝缓缓滑蹲到地上,一手环住膝,一手无力撑着额角,透支所剩无几的力气,也要尽量在跟简熙说话的时候,有点人情味。


    “你看啊,妹妹,我说什么,我怎么说,你都不会再完全相信我了,这样你会很累的,我知道,现在你就很累,不止现在,从我出现的这段时间,你都很累,为什么我要一直跟你说对不起,因为姐姐是真的对不起你,七年前,我对自己说,放过你,你总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跟你重逢之后,我却没有把持住自己,没忍住跟你示爱,给你造成了压力和困扰,是我的错,我应该跟你道歉啊,说一万句对不起都是应该的。”


    云枝的哭喘声很轻很克制,听在简熙耳朵里,却是那么撕心裂肺。


    简熙一边恨她,不信任她,一边又忍不住为她哭到泣不成声。


    想抱抱她,让她不要蹲在地上,蹲在那里就很瘦,满身的骨头,很可怜的。


    姐姐身材瘦小,性子太软,以前简熙总是很担心,姐姐在学校会不会被别人欺负,偶尔就会脑补出这样的画面,然后会为没有发生的事落泪。


    她爱姐姐,很爱很爱姐姐。


    真的好想把她扶起来啊,可是,又真的好想狠狠扇为云枝心软的自己一巴掌啊。


    能不能要点脸,当初的疼,是忘干净了吗?


    都怪她,太过依赖姐姐,从小到大,任何事,都有姐姐挡在她身前,为她把关,但这一回,她只有自己,曾经她最相信的姐姐,变成那件需要她去抉择的“事”。


    简熙崩溃地抓了把头发,双肩都在颤抖,慢慢哭出来声音。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她依然是姐姐的孩子。


    她的哭声好委屈,好恨。


    她在向姐姐哭诉,为什么没有好好疼爱她,为什么要让她恨不彻底,爱不下去。


    “你说得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啊,为什么我听不出来,我一句都听不出来。”


    简熙哭得一颤一颤,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你知道我不聪明的,我很笨,我玩不过你的,你还总骗我,你就会骗我,云枝,你现在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真蠢啊,又被你骗到了……”


    简熙哭到咳嗽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和云枝一样狼狈。


    云枝只会更心疼她,越来越心疼她。


    如果是她妈妈就好了,把她哭湿的脸,送到自己怀里,她吃饱了,就不会哭了。


    简熙还愿意让她做她妈妈吗?


    “没骗你,宝贝,别哭,你别哭……”


    云枝用手撑住墙,费力站起来,一手挂在她的脖子上,一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好了好了,乖,宝贝乖,不委屈,不委屈了……”


    云枝越是这么说,简熙哭得越委屈,哭到一抽一抽的,说话都不利索。


    “我,我都说……说了,你别,别太得寸进尺,我不会原谅你的,死都……不会。”


    “别说这个字,不吉利。”


    云枝闭了闭眼睛,睫毛颤抖一下,就被立即克制到一动不动,她深深看着简熙,空洞的目光里挤出久违的柔情。


    多看一眼,都是赚了。


    还有些话,云枝没有对简熙讲。


    她用很多种方式爱过她的妹妹,自私地霸占她,是爱,不舍地放过她,也是爱。


    简熙留在任何人身边,都不会像跟她在一起这么折磨,她想要妹妹幸福,快乐,每天能多笑一笑,不要总是哭成这样,很伤身体的。


    云枝踮脚,吻在妹妹湿润的眼角,她的舌尖舔着妹妹咸咸的眼泪,她想把妹妹变甜,包括她接下来所说的话,都是想让妹妹以后的生活,处处是甜。


    “妹妹,我认识江晚澄的,她人品很好,家世也很好,当然,我的妹妹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我能看出来,你们,你们……”


    云枝哽咽好几次,强行把气顺平。


    “你们,很般配的,以后,你就当没有,没有我这个人,我会滚得远远的,绝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你,你跟她好吧。”


    把心爱的人拱手让人,得有多疼。


    “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安排我的生活。”


    云枝这番话,彻底激怒简熙,她揪住云枝衣领,当时是真的很想把她往墙上砸。


    “又在装好人,是吧,你该不会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吧,我最好对你感恩戴德,感动地稀里哗啦,不然我就是没有良心,云枝,你真的好手段,好厉害,你这个人,真的是好可怕啊。”


    云枝被她说委屈了*,红着眼睛抬头,“那你愿意跟我好吗?”


    “做梦吧你。”


    云枝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破碎的哭声像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


    “好不了了,简熙,我们好不了了啊,那你要我怎么办?”


    “所以你就可以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给别人!”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舍得。”


    “别假惺惺了,看着你,我都想吐。”


    “我……”


    “你闭嘴!”


    简熙大口喘气,后退一步,情绪失常到瞳孔有些涣散。


    “你听着,我早就跟江晚澄好了,要不是你,昨晚我们会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对了,我们早就睡过了,不止一次,很多次,比跟你多得多。”


    云枝塌着肩膀,面无表情看着简熙,血丝密布的双眼再也映不出光亮。


    “你说得对,我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人,江晚澄比你好,哪都比你好,人品比你好,长相比你好,身材更是比你好,我跟她上床,比跟你,爽多了……”


    “别说了。”


    云枝浮肿着眼皮,干裂着嘴唇,死气沉沉的声音打断。


    “其实你叫.床的声音……”


    “别说了!”


    哭腔出现,云枝乞求地打断,她伸手想要捂住耳朵,简熙摁住她双手手腕,举过头顶,让她想走走不掉,被迫去听那些肮脏到刺耳的话。


    “真的难听得要死。”


    云枝愣怔在原地,每一秒钟,都是凌迟。


    “你以为我是听爽了吗,不过是不想让你下不来台罢了。”


    简熙在她耳边,一句一句刺激她。


    “每次我都装得很累,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很为你着迷吧?”


    云枝深深低头,怎么都躲不掉那些让她难堪的声音,她变得更加不自信,却还是带着一丝不甘心开口。


    “可是你很喜欢,很喜欢摸我的。”


    简熙笑得发抖,她捏住云枝的下巴,像审视一个物件,轻蔑的视线扫过她受伤的眼。


    “白给的,谁不摸啊。”


    云枝慢慢抬头,嘴角轻扯的弧度是自嘲,头一低,自卑在她身上显现,双肩微微往里扣,她开始含胸。


    “你这是什么意思,防着我呢。”


    简熙轻嗤,“吃过比你更好的,你放心吧,我看不上你,就算你脱个精光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用不着这样,装什么纯良,我又不是没看你骚过。”


    云枝耷拉着脑袋,随便简熙怎么羞辱她都行,都行。


    简熙说上瘾了,不仅眼泪没了,高高在上的模样更是出现。


    “哦,忘说了,要不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真的一秒钟都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每次靠近你,看到你这张惺惺作态的脸,都让我感觉无比恶心。”


    说出这句话之后,不知怎的,简熙眼角的泪就掉出来了。


    云枝仿佛麻木了,眨了下眼,失去哭泣本能。


    “怎么,听不下去了,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简熙拍了两下她的脸,“想生气了,别忍啊,你生气啊,你给我生气啊!”


    云枝气声道,“我不生气,你也别生气了。”


    简熙讨厌她这副平淡的样子,总觉得离她很远很远,于是用力掐她脖子,听她近在咫尺的喘息声,看她窒息到涨红的脸。


    “我让你生气,你没听到吗,你给我生气啊!”


    云枝疲惫地看她一眼,闭上眼睛,像在等死。


    于是又成了简熙一个人的独角戏。


    没意思,真的好没意思。


    简熙松了手。


    体力透支的云枝倒在地上,扑通一声,骨头都要摔裂了。


    她的心好疼,好难受,妹妹那些羞辱的话,让她自卑到抬不起头。


    她想要站起来,撑住地板的小臂直抖,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妹妹是用怎样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于是,她艰难地说——


    “我想一个人待会,你走吧。”


    第129章 枝枝张嘴


    数不清第多少次,云枝让简熙走。


    简熙正在气头上,转头出去,不过,她没有如云枝所愿。


    云枝是她的谁,她凭什么听她的话,这时候走,倒显得云枝在她心里颇有份量似的,可以随意支配她的来去。


    要走,也得是她想走,也得是云枝哭着求她别走。


    简熙大摇大摆地踩着拖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没经过云枝允许,走进衣帽间,想选一套居家的衣服。


    身上这条裙子,实在太不方便了。


    宽敞的衣帽间三面通顶,衣柜镜门映出简熙轻蔑的笑脸。


    “真是富得流油啊。”


    简熙至今都不清楚云枝做的到底是什么工作,杨月在她面前提过几嘴,都是些很高端的词,她听着听着就困了。


    反正很有钱就对了。


    云枝开的车,住的房子,穿的,用的,都是有钱人标配,是她凭本事赚来的。


    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的她,在大部分同龄人还在为房贷车贷等一系列现实的经济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时,在仅仅三十出头的年纪,做到市值百亿的企业高层领导。


    云枝好像真挺了不起的。


    其实昨晚,简熙真的,真的,是真的有被认真在她擅长领域游刃有余的云枝吸引,不是因为她们是相爱过的姐妹,不是因为她是云枝,就是很纯粹地被她身上瞩目的闪光点吸引到了。


    紧随其后,恨来了,酸酸的滋味跟着来了。


    爱恨交织,她越是被云枝吸引,心越痛,回忆里被伤害的片段随着痛感的出现而烧得强烈,让她窒息,让她暴躁,让她失控,让她成为最讨厌的自己。


    然后她对云枝,就只剩恨了。


    云枝的衣柜里基本都是黑白灰三种颜色的职业套装,勉强能看到几条裙子,一点都不性感,冷色调的,和家里的装修差不多,十分冷清。


    简熙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睡衣在哪,退而求其次,随便拿了件衬衫和裤子,进了最近一间客卫。


    巧了,早上云枝就是在这间浴室里洗澡的。


    简熙定睛一看,脏衣篓里放着云枝脱下来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洗。


    防水衣篓盖子掀开,被揉皱的肉色胸罩一半埋在毛衣里,一半挂在外面,肩带松垮地垂落,杯垫湿漉漉的,估计是云枝淋浴的时候把它冲湿了。


    云枝还待在那间屋子里没有出来。


    简熙所在视角,可以看见坐在地上的云枝露出来的衣角,无论简熙弄出来什么声音,她只是一个人静静蜷缩在角落。


    几米的距离,她们离得很近很近,简熙完全没有靠近她的欲望。


    恨她,恨死她了,却情不自禁捡起那件一直在勾引她的胸罩,双手捧着,缓慢往脸上送,柑橘皮味道的洗衣液和脂粉的气味中,一股藏得更隐秘的气息从布料的缝隙中透出来。


    这是只有云枝脱了衣服,把她抱在怀里,才能闻到的气息。


    太熟悉了。


    简熙脑子里不得不闪回很多有云枝的场景,停留在最深刻那一幕,她恨得眼睛都红了,生理性反胃汹涌而来,她干呕起来,应激地浑身发抖。


    恨成这样,应该远离她。


    简熙想,又不想。


    恨到闻见她的味道就忍不住想吐,却把痛苦到扭曲的脸埋下去,又恨又享受地把她的胸罩在脸上揉。


    一声接一声干呕,一声接一声细喘,两种声音撕扯着,纠缠着,粗暴地绞在一起,此起彼伏,时高时低,通通隐没在哗哗而下的水流中……


    四十分钟后,简熙从浴室走出来,正撞上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云枝。


    云枝掀起眼皮,与累到筋疲力尽的简熙对视一眼。


    云枝微微抿出来淡淡的笑,挺僵硬的,她自己也知道,低头回了卧室。


    就是昨晚睡觉的那间屋子。


    一个人待了这么久,冷静过后,对简熙就是这个态度?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放手,要让简熙去跟别人好。


    她怎么想,那是她的事。


    过了二十四小时,简熙自然是会走的。


    要不是怕她死,我才不会留。


    简熙这样想。


    粥早就煮好,简熙走进厨房,盛了一碗出来,呼呼热气冒出来,还挺香的。


    简熙端着碗,进了云枝房间。


    云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虚弱地伏下去身子,趴在桌子上,脸深深埋在臂弯。


    可恶。


    心疼她可怜她的感觉又出现了。


    “吃饭了。”简熙说。


    云枝往臂弯更深处埋脸,没答话。


    简熙站在她身边,吹了吹烫口的粥,看着没有反应的云枝,冷硬的声音不自觉柔了一点。


    “起来,多少吃一点。”


    果然,她的温柔就是最有用的药。


    云枝很小声地回话,“不吃了。”


    简熙眉心一拧,差点吼出来,想到医生嘱咐过她的那些话,没发作的脾气暂时忍回去,她把碗放到一边,握住云枝的胳膊,轻轻晃了一下。


    “吃一口也行。”


    云枝摇头都无力。


    简熙双手环胸,原地踮了踮脚,很松弛的姿态,其实是想看看云枝转到另一边的脸,可惜站高好几厘米,也没看清。


    这么长时间不吃饭,她是想把自己饿死吗?


    只要“云枝有可能会死”的意识出现,简熙就会忐忑起来,是的,她害怕云枝会死掉,这便是她的软肋。


    云枝是在绝食吗,要死不活的状态,究竟是不是想要拿捏简熙的手段,是不是故意的。


    简熙真的看不出来。


    无论怎样,不吃饭会饿死都是真的。


    看着颓废的云枝,简熙心里直堵得慌,眼睛莫名其妙地红了,她居然会有一点自责。


    是不是自己刚才把事做得太绝,把话说得太狠,刺激到云枝了。


    要不然,云枝怎么会像被抽去灵魂,趴在那里就薄薄一片,稍微用力一推,她就得直挺挺倒下去。


    曾经很多次,简熙做过跟云枝吵架的梦,梦里头,她就是这么扳回一局的,梦里说的话,做的事,更过分。


    她刚才已经有几分收敛了。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云枝好像真的被她刺激病了。


    “喂。”


    简熙表现得再冷淡,再漠不关心,开口的声音还是微微发颤。


    耳边静得只有她紧张的心跳声,她没听见云枝发出任何声音,浅浅呼吸声都没有,于是更紧张了。


    “起来,你起来啊。”


    “别不吃饭啊,不吃饭你会死的。”


    短短几句话,简熙的语气从一开始的生硬,到后来尾音落下,已经在哄了。


    云枝听到简熙示好的声音,胳膊一动,想坐起来,只是力不从心。


    简熙帮扶下,云枝好不容易坐起来,愣愣地盯着桌面看了会,转过眼,迟钝到像是慢动作,又愣愣地看会简熙,空洞的眼睛眨了眨,僵硬的嘴角扯了扯,很快,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几道长长的泪痕挂在脸上,妆花了,脸上、脖子上都是简熙发泄乱抹的口红,蹭得睡衣袖子上到处都是。


    看简熙表情就知道,她后悔了,不过,道歉什么的,不可能,她拉不下脸。


    简熙端着碗,舀了一勺粥,细心地吹了吹,送到云枝嘴边。


    “来,张嘴。”


    都喂粥了,都做到这份上了,跟道歉有什么区别,可她没有把云枝哄好。


    云枝不仅没有胃口,还有厌食的迹象,一口都不想吃,她把脸往边上一转,脑袋没有支点地耷拉下去,摇摇晃晃地坐在那里,一个不稳,差点仰着摔过去。


    得亏简熙反应快,把她搂回来。


    简熙不敢松手,不然云枝非得摔出来脑震荡。


    眼瞅着粥快凉了,简熙低头,目光扫过低眉丧眼的云枝。


    接着,什么爱,什么恨,愿意去哪就去哪吧。


    简熙搂着云枝站起来,自己则是腿一伸,跨坐到椅子上,接着,她摁下云枝,让她坐到自己前面,这样就方便把她圈在怀里。


    环过她的肩膀,捧住她的下巴别往下掉,再次把粥送到她嘴边。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云枝的温度,简熙的语气就比怀里空落落的时候,温柔多了。


    “张嘴,啊——”


    云枝恍惚摇头。


    不吃,她就是不吃,怎么都不吃。


    “张嘴呀,好吃的,很好吃的。”


    简熙下巴抵着云枝头顶,这样亲近的距离更能感受到云枝有多瘦,身后的简熙完全可以用她的身体把云枝包得严严实实。


    太瘦了,她真的太瘦了……


    简熙觉得迟早有一天,她得精神分裂。


    最好是这样,疯了才好,疯了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对怀里这个人,恨得牙根直痒,嘴上还要说着哄她的话。


    “枝枝乖,来,枝枝张嘴……”


    简熙蹭到云枝脸侧,勺子抵开她封紧的嘴唇,温柔的话语还在继续。


    云枝渐渐放松起来,嘴唇张开小缝,含一点粥在嘴里,可是,吞咽十分困难。


    简熙耐着性子,一下一下帮她往下顺,反复几次,又一口粥送到嘴边,云枝躲开了。


    “乖,再吃最后一口,吃完了,就不吃了。”


    简熙哄她,像在哄一个孩子。


    “听话,枝枝乖乖吃饭,就可以得到一块很甜很甜的糖……”


    只要简熙一直看着云枝头顶那几根白头发,她就能一直说这种好听的话不停。


    虽然反胃的感觉越来越厉害,很难受,很恶心,她是真的应激到身心俱疲。


    云枝本能委屈,嘴角撇下去。


    她有点愣,有点迟钝,被简熙刺激得失神,很久很久都缓不过来,所以当下她流露的任何情绪,都是出自本心,来自本能。


    云枝从小渴望的就一样东西,母亲的爱,她是没人要的小孩,不被妈妈爱,是妈妈抛弃的累赘,她很羡慕别的小孩,能有妈妈的疼爱。


    她觉得有妈妈的小孩,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所以她总是不知足只给简熙做姐姐,她更想给简熙做妈妈,她想给简熙像妈妈一样的爱。


    可是,她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她也渴望能有谁,把她当成一个小孩来爱。


    此刻,她似乎感受到那份她渴望已久的爱,只是,晚了,太晚了……


    云枝没有依赖地去靠身后的简熙,头往前低,紧紧闭着的眼角,时不时流出来眼泪。


    泪珠砸在简熙手背,烫得她心里一紧。


    一碗粥,云枝根本没吃下去多少,她只喝下去一些米水。


    那也比什么都不吃要强。


    简熙把勺子放回碗里。


    长时间保持这个坐姿,简熙腿都麻了,熬了一夜,她也没吃东西,刚才情绪起伏过大,消耗太多体力。


    此时,她的情绪,身体,都没舒服到哪里去,却还是咬牙,把云枝抱到床上,给她垫枕头,盖被子。


    出去再回来,简熙手里多了好几片卸妆棉,还有一条湿毛巾。


    昨夜,云枝死活不让简熙给她卸妆。


    简熙以为肯定要跟云枝拉扯一阵,但她没想到,棉片一下一下擦过云枝的脸,别说反抗,云枝连动都没动,闭着眼睛平躺在那里,任脸上每一处细纹都落到简熙眼睛里。


    人到了一定年龄,都是会长皱纹的。


    云枝藏着不想让简熙看到的,其实也没什么,说实话,简熙真觉得,眼角能看到清晰细纹的云枝,挺性感的。


    云枝脖子上都是口红,衣领下面也有。


    简熙解开云枝睡衣一颗纽扣,手探进去擦了擦,一不小心,她似乎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猛地把手缩回去。


    不擦了。


    简熙起身,只想找点事做,她把碗收拾进厨房,哗哗的水流之下,她呆滞地冲洗碗勺,手上都是洗洁精的泡沫。


    关闭水龙头,水声静止,简熙抬头,突然想到刚才云枝受惊的颤抖。


    然后,心脏再一次收紧,她又想拿着云枝的胸罩往脸上揉了……


    第130章 云枝不见了


    好荒唐的念头。


    刚在浴室,已经揉了快半小时,还不够吗?


    还想更荒唐吗?


    简熙去外面,吹了很久的冷风,抽了两根烟,哆嗦着身子回来了。


    没睡好,没精打采的,想睡觉。


    简熙没有睡沙发,她走进云枝的房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困倦地趴在桌子上。


    眼睛泛酸,怎么闭都不舒服。


    她微微眯眼,把脸朝向保持一个睡姿不动的云枝,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她。


    苍白的脸庞,清瘦的骨骼。


    看着看着,简熙便支不住眼,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梦里头,都是云枝那张失去生命力的脸。


    因此,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有些说不出的痛苦。


    睁开眼,天都快黑了。


    简熙撑着胳膊坐起来,先是被四周陌生的环境弄得一愣,反应一阵,接受这里是云枝的家。


    转眼一看,云枝还保持原先的睡姿,躺在原位,四肢僵硬地伸展。


    端详片刻,简熙彻底苏醒过来,她是被吓醒的,因为云枝那张惨白惨白的脸。


    比她在梦里头看到的,更加没有生命力。


    简熙腾地站起来,凳腿“咣当”滑到后面,尖刺的声响让她慌张极了,两条腿疲软到走向云枝的每一步都一瘸一拐。


    双手撑在床沿,近距离看云枝。


    更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让简熙跌坐在床上,她伸出抖得无法抑制的手,探到云枝鼻端。


    一秒,两秒……


    短短几秒,简熙要把一辈子的冷汗都给流完,直到感受到云枝起伏的鼻息,悬起来的心才慢慢落下。


    没死,没死。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简熙用手背抹去额头惊出来的汗,出去了,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不然,再这么神经质地大惊小怪下去,云枝没怎么样,她得先把自己吓死。


    简熙走进浴室,脏衣篓里换下来的衣物需要洗,她把内衣内裤捡出来,其它的,不管能不能水洗,全部一股脑扔进洗衣机。


    “嗡嗡——”


    洗衣机运作的声音吵得简熙耳朵疼,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她很慌,很烦,很不知所措。


    她蹲在地上,弯腰搓洗水盆里的内裤,手机夹在耳朵和耸起来的肩头。


    杨月说:“简熙,你就在那住着吧,需要什么东西,我可以给你送。”


    简熙不爱听这话,急着撇清关系,开口就是厌烦的口吻。


    “医生说了,这二十四小时,她身边要有人看护,我待在这里,完全是出于人道好吧,瞧你说的,像我非要赖着不走一样。”


    “好好好。”


    杨月也不跟她争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明天?”


    话是简熙亲口说死的,现在又不答话。


    她揣着什么心思,杨月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猜到。


    “哦,随便你吧,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呵。”


    简熙笑声里满满都是不悦的情绪。


    沉默一阵,杨月问,“你那边怎么那么吵,你干嘛呢?”


    简熙直起身,往后挺了挺背,松快一下累酸的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我……我刚把她骂了一顿,骂爽了,现在我躺在床上抽烟,她在外面哐哐敲门,求着我,非让我跟她和好,能不吵吗?”


    “哎呀,我不是不向着你哈,主要是她现在身体那个情况,你别再给她气出来个好歹,天大的事,也得等她病好了再说啊,你说是不是?”


    杨月一番话,说得十分中肯。


    简熙没有感情的语气回答,“看我心情吧。”


    杨月叹口气,“行了,菜要下锅了,我忙去了,有空咱在说。”


    “嗯,挂了。”


    电话里冷漠到让杨月直叹气的简熙抬头,她甩了甩累到酸痛的胳膊,绷着脸,更用力地去搓洗手里的内裤。


    云枝的-


    翌日。


    二十四小时已经过了,简熙不必再留。


    她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云枝侧身躺在床上,被子凌乱地堆在腰间,散开三颗纽扣的睡衣领口歪斜。


    紧紧贴着墙,后背留给简熙。


    床头手机响个不停,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堆成小山,云枝却一下都没有碰过手机。


    躯体仿佛静止,精神仿佛麻木。


    简熙一脸愁容,担忧地看着云枝。


    “你……还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


    要不然脾气那么硬的简熙,不可能关心出这样一句话。


    听到简熙的声音,云枝吃力地转过头,苍白地笑了下。


    笑得简熙心尖一刺一刺的。


    疼。


    简熙下意识捂了下心口,“你睡很久了,别睡了,起来坐会儿吧。”


    云枝一动不动地思索,并不太想起来,还是面对墙更有安全感。


    简熙早晚都要走的,她不想亲眼看着简熙走。


    眼见云枝又要转回去,简熙按住她的肩,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身体轻飘飘的她扶起来,不能松手,一松手,她就要倒回去了。


    “能坐住吗?”


    云枝逞强点头,但其实……不太能。


    简熙索性上床,后背贴着墙坐,然后,她轻轻挪动云枝,把她捞抱到腿上,让她坐靠在自己怀里。


    “这样……就能坐住了。”


    简熙抱她,却残忍地提醒她——这个拥抱,单纯只是这个目的。


    云枝的脸深深埋在她肩窝,垂落身侧的手试探着,再试探着……


    “可以。”简熙说。


    “为什么……可以?”


    “因为你是病人。”


    云枝的唇贴着简熙的肌肤,喘息轻轻的,滴落的眼泪也是轻轻的。


    “如果我不是病人,我还……可以吗?”


    云枝娇弱的身体软在简熙怀里,一臂便可以轻松圈住。


    简熙揉抚她僵硬的背,想让她多一点活人的气息,别总是蜷缩在墙角睡觉。


    “先把身体养好,好吗?”


    云枝没有回答。


    双手没有再贪恋太多,安安稳稳地垂落身侧。


    冰凉的嘴唇本能蹭着简熙的肩窝,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猫。


    她没什么欲望了,也没什么指望了。


    没一会儿,浑浊的呼吸声出来了。


    又嗜睡。


    简熙连忙推她,“别睡,你别睡。”


    云枝哼唧着嘤咛起来,活动下不舒服的身体,嘴里溢出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简熙低头,使劲听了听,听清楚了,她喊的是——“妈妈”。


    夹着嗓子的几声妈妈,喊得简熙小腹一抽一抽地发紧。


    简熙抬头,使劲深呼吸,起不到任何作用。


    有必要再出去抽一根烟了。


    简熙试着推开云枝。


    云枝更加不安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带着哭腔的嘤咛声过后,双手勾上去,紧紧搂住简熙的脖子。


    委屈的孩子最容易想妈妈。


    “妈妈,别不要我。”


    “妈妈,我会乖乖的,我会很听话的,你别丢下我。”


    “妈妈,妈妈,爱我,爱我好不好。”


    “妈妈,妈妈——”


    简熙脖子难受得很,上面被云枝的气息和泪水糊住。


    云枝的嘴唇紧紧贴着她的脖子,每一次嘴唇的开合,都像是在强吻她的身体。


    简熙一低头,眼睛直了。


    云枝领口大敞,松垮的布料滑向一侧,衣襟皱巴巴地堆在胸前,不该露的,都露了。


    简熙看着看着,手就抓上去了。


    云枝猛地睁开眼睛,仰头看着简熙,像是清醒的,又像是糊涂的,迟疑一阵,她总算意识到简熙正在做什么,隐隐抽泣,消失了。


    她低头看着简熙是怎样抓揉那里,两眼空空。


    简熙跟着醒神,猛地缩回手。


    “好摸吗?”


    云枝喑哑的嗓音切断简熙直勾勾看向那里的视线,压下去心虚,她看向云枝——


    抬眼的力气早被抽空,眼皮半耷拉着,目光涣散地浮在某个不存在的点上,不聚焦,不眨动。


    如果云枝是一盏灯,那么此时的她,已经油尽灯枯。


    “还好。”简熙这样回答。


    云枝费力抬眼,眼角褶皱牵扯着提起,视线落在简熙脸上时,眼珠突然定住。


    “不,你在撒谎,你的表情,都快吐了。”


    真是够扫兴的。


    简熙嘴角不悦地下扯,“是挺想吐的。”


    云枝的精气神就这样没了,再也说不动话,头一低,也不把脸往简熙脖子上埋了。


    “我说了,你可以。”


    可以把脸埋在我身上,可以搂着我的脖子,可以……暂时依赖我。


    但云枝艰难提了口气,说:“不用了。”


    ——爱用不用。


    简熙也不惯着她,一秒都不想再和她多待,把她推开,下了床。


    换上衣服,她和几天没有联系过的小美发语音,熟络地开着黄色的玩笑,大步离开。


    门“咣当”一声响。


    云枝呆呆地往外面望了望,许久,她收回目光,从下到上,一颗一颗系上纽扣。


    就此,关上贪恋简熙温情的那扇窗-


    方文潇又在小区里看到那个女人了。


    没错,就是那个和云枝形影不离的女人,最近,她频繁出现在小区,每次一待就是好久。


    有一次,甚至留宿一夜才走。


    虽然云枝没有露面,但方文潇知道,她去的肯定是云枝家里。


    方文潇本来是想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前几天她去酒吧,简熙不在,杨月很是照顾她,安排她在休息室里写作业。


    当时,杨月和池汐小声嘀咕些什么,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俩是不是快好了?”池汐笃定的语气。


    杨月笑着朝她挤眉弄眼,“咱俩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也是,都是成年了,又是旧情人,我不信两个人一起过夜,能什么都不发生。”


    “就是。”


    “……”


    她俩以为的窃窃私语,其实都被假装认真写作业的方文潇听到耳朵里。


    方文潇真挺难过的,更多的,是祝福。


    简熙姐姐很好,云姐姐也很好,她们在一起,挺好的。


    至于云姐姐身边那个女人,可能只是朋友吧,是她想多了。


    放学回家的方文潇,再次看到那女人走进小区,手里提着两大包东西。


    方文潇急忙鬼鬼祟祟地跟上去,擦了擦眼镜上的雾气,总算看清她提的是什么。


    有蔬菜,水果,还有很多像是补品的瓶瓶罐罐。


    要是朋友,只带补品就好了。


    连着好多次,又是水果又是蔬菜的,很难不怀疑她们两人的关系。


    所以方文潇合理怀疑她们是同居了。


    那简熙姐姐怎么办?


    简熙姐姐对她用情至深,万一被她欺骗了感情,得有多伤心。


    方文潇是先认识简熙的,况且她依然默默喜欢着简熙,越想越气,心里敲锣打鼓地为简熙鸣不平。


    她不能让简熙蒙在鼓里,她要把这件事当面告诉简熙。


    于是,她连书包都没往家里放,打车去“迷莺”。


    酒吧门口,方文潇来回徘徊,往里一望,运气不好,工作人员在里面,还是个生脸,她焦急地张望,打算等人多的时候,混进去。


    天冷,手机又自动关机了,方文潇联系不到简熙,只能干等。


    酒吧二楼休息室。


    杨月拉着喝得东倒西歪的简熙进门,扶着她坐到沙发,给她倒杯水。


    “怎么又喝这么多?”


    简熙无所谓地笑笑,眼神却是木讷的,“推不掉,就喝了。”


    “你就是想喝,还找借口。”杨月戳破她,“在这儿,你不喝,还有人敢逼你吗?”


    “怎么没有?”


    “你……”


    简熙抬眸。


    一记冷眼,让杨月把还想啰嗦的话咽回去。


    那天,从云枝那里回来,简熙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看着挺开心的,但就是感觉她奇奇怪怪的,不大正常。


    “嗡嗡——”


    手机响了。


    简熙伸手没够着,杨月帮她把手机递过去。


    “喂,晚澄姐。”


    电话那边传来急促的踱步声,江晚澄焦急的语气说:“云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