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暗流 奇怪的是,程世英从来没有思考过……


    奇怪的是, 程世英从来没有思考过关于楚何身世的事。


    他是孤儿,但是孤儿也总是会有生理层面的父母的。然而他一直忽略了这头房间里的大象,楚何是受程氏基金会资助的孤儿,那就是他的全部身份。


    而在这之前, 楚何在哪里出生, 父母是谁, 又是否在什么地方经历过什么事,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


    这是他的疏忽, 又或者是他的傲慢?


    “在想什么?”


    有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程世英瞬回了神, 发觉自己正站在穿衣镜前,系领带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这两天好像老是走神。” 楚何绕到他面前,帮他将领带系好, 抬起眼:“有什么心事吗?”


    程世英勾了勾唇, 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发布会的事。”


    楚何闻言, 抚了抚他的后背:“别担心, 我看网上的评价挺好的。”


    网络上的评价是不错,程世英的公关很到位, 发布会的视频一经传播就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少关注。特别是有上回他与宋之远的争论出圈的营销在, 许多科技类都争先参与了试运行, 网上流传出来的测评视频也越来越多。


    社交媒体上的舆论是把双刃剑,如果恶评太多也会影响产品的风评, 但程世英觉得真金不怕火炼, 所以不太担心。而网络上的评价也的确不错,偶尔有恶评也基本上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余阿曼却非常在意,这几天基本上是住在了办公室, 有任何Bug出现就立即修复,还念念有词什么一定要超越内地研发的软件,程世英劝她放松一点也劝不动。


    程世英想着想着重心就偏到了公事上:“目前看来是挺顺利的,在正式面向市场之前,还需要再招些人。我准备让李严和阿曼姐分别领研发部和技术部,应该需要再招聘10-15个人——”


    他说着抬眼看向楚何:“李严能在我这儿待多久?”


    楚何抚了抚他鬓角的头发:“你想要他待多久他就能待多久。”


    程世英微笑道:“那我得给他涨工资了。”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事情都顺利,我说不定可以陪你去美国。”


    楚何听了,果然眼前一亮。程世英看他这样子,有些心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现在还不能保证——唔。”


    楚何吻住了他。程世英背靠上了镜子,抬手勾住他的肩膀,两个人交换了个柔情蜜意的吻。


    宋之远挑选的时机的确不算太好,如果早半个月找他说这些事,他心中也许会有些芥蒂,但现在他们两人是蜜月期,程世英自己消化了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两人分开来,程世英抿了抿唇,手抚在楚何脸侧,看着面前这张苍白而英俊的面孔,想要透过他的外表看到他的过去。


    这个人又是经历了多少,才走到他面前的呢?在什么地方受过什么样的委屈,是否有过瞬间想要向他坦露,又为什么放弃了?


    楚何的手心覆住他的手背:“怎么这么看着我?”


    程世英对他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低头轻吻他的手心:“有点心疼你。“


    楚何的手指微微蜷缩,感受到爱人的吻如羽毛般落在掌心,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引得了程世英的关心,但不妨碍他想要收紧掌心,就这么把程世英藏在里面。


    “楚何。” 程世英这时叫了他的名字,摸了摸他的耳朵:“我现在可以跟你承诺,只要你不是犯了什么触碰法律或者道德底线的大错,我都会包容,你不用太小心翼翼。”


    楚何有些惊讶地抬起眼,微微怔愣。


    程世英看着他,继续抚摸他后脑接近脖颈的短发,笑了笑:”谁叫我现在这么爱你呢?”


    楚何凝视着他脸上近乎可以算作宠溺的神色,脸上似有什么表情,又似是什么都没有。片刻后,他缓缓低下了头,用额头抵在了程世英的肩膀上,左手与他十指相扣,像是对他俯首臣称。


    程世英微笑起来,也没指望他能在第一时间敞开心扉,手轻轻顺着男人的背脊抚下。


    然而他没有看见的是,楚何低垂的脸上一双黑色的眼睛睁着,面皮紧绷,神色变幻间,竟然透着些许恐惧。


    ·


    “他知道了?” 李严紧绷的语气从电话那头传来:“什么意思?我可什么都没说。”


    楚何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李严隔着听筒都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阴沉,连呼吸都不禁放轻了些,沉思了片刻后,道:


    “他会不会是自己查到了什么?”


    “不会。” 楚何道:“他现在很信任我。”


    闻言,李严陷入沉默。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也看得出来,这位小程总对楚何的确是有真心。这也让他更加为两人的未来担忧,程世英是个真诚而有原则的人,他深知破坏他的信任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只是希望楚何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最近有没有什么生人接近他?” 楚何问。


    李严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是有个人,前几天庆功宴的时候,那个智天科技的老板,好像是姓宋吧?他们好像是说了几句话。”


    楚何一顿,而后道:“我知道了。”


    “你不要冲动。” 李严赶忙道:“人家堂堂一个大老板,干嘛要做这种事?其余真的没有其他的人,或许是你多心了——”


    楚何却没有再多说,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李严要说的话堵在喉间,看着显示通话结束的屏幕,许久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程世英并不知道有这通电话的发生,他人在港华的校友聚会上,正在等着楚何。


    校友会倒是每年都有办的,但程世英不是每年都来,或者说在程家走了下坡路以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来参加过了。倒不是其他人不欢迎他来,只是程世英觉得他要是来,校友就不得不关心程氏的情况,那既然关心了似乎不帮忙也说不过去,为了避免这些人情官司,他干脆就不来。


    现在事情结束,他出现也不会让谁为难,再则,他也想趁此机会将楚何介绍进他的朋友圈子。


    省得他每天那么没安全感,程世英心道。


    他坐在花园的一角,手指在消息界面上滑了滑,没有新的消息弹出。这时,有人坐在了他对面:


    “程学长。”


    程世英抬起头,发觉是个不太熟的学弟,姿态有些拘谨,紧张而热切的眼神落在他面上。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程世英扫了他一眼,心中冒出了个名字,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他冲对方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确实很多年没来了。”


    那学弟瞬间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但很快又收敛了神色,小声道:“我是Ethan,小你两级,我们还一起上过美术课呢。”


    程世英笑容不变:“是吗?你最近怎么样?”


    学弟道:“我很好。” 随即有些期待地看向程世英文:“程学长呢?你过得好不好?”


    程世英道:“我也挺好的。”


    他说完,没有继续往下找话题。学弟也有些尴尬,左思右想的不知说什么好,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冷了下来。


    学弟忐忑不安,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程世英,发觉他正侧着脸看向一旁的花卉,神情淡然,如同一副精致美好的画像。


    他抿了抿唇,心中感到强烈的不甘,程世英以前不是这样的,中学时的程学长是个周全又随和的人,想跟他交际的人那么多,程世英和每个人都可以相谈甚欢,就算不太熟的人也不会让话掉在地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晾在一边,姿态美丽又疏离。


    程世英是一幅名贵的画作,一件名贵的艺术品,以往没有人能得到他,却都能仰慕他的光辉。然而此刻这幅画却被某人夺走成为私藏,怎能叫人不恨?


    然而他心中情绪再怎么翻涌,到了嘴上却只敢干巴巴地问:“程学长很喜欢花吗?”


    程世英回过眼:“还好。”


    但凡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这个时候就该走了,但他实在不甘心,鼓起勇气道:


    “学长……是在等什么人吗?”


    程世英笑了笑,将手放在了膝头:“是。”


    金属灿烂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看向男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心中又是一痛。”……学长是在等楚何吗?”


    他忍耐不住自己的妒忌,道:


    “他来这种场合,不太好吧?”


    这句话说出来,气氛似乎立即变了变。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毕竟楚何在学校时就和众人格格不入,就算他现在有钱了,也依旧是另一个阶层,这种校友会不欢迎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说出这句话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然而在看到程世英脸上的神色时,却忍不住噤了声。


    程世英看了他片刻才垂下眼:“楚何也是你的学长,而且他是我的丈夫,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来这里。”


    学弟听了他的话,浑身一震。


    惊讶之中又很痛苦,没什么比听到程世英亲口承认楚何是他的丈夫要更令人沮丧了。他又胡乱说了几句话便仓皇走开,没办法再忍受程世英脸上充满距离感的神情。


    直到他走远,程世英才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头一次觉得太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垂下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茶杯上摩擦,没过多久便看到人群中又有人朝他投来视线。


    程世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自他身后投下,脸侧有微凉的触感传来,有人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等很久了吗?”


    程世英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转过脸,在看到楚何的面容时神情柔和了些许:“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楚何笑了笑,与他十指相扣,低头吻了吻他的侧脸:“对不起,原谅我。”


    程世英微笑起来,揉了揉他脑后的头发。


    这样温情脉脉的画面被许多人看在眼中,全场的说话声都随之安静一瞬,可见多少人在明里暗里关注着程世英。本来要上前的人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高大的人影向下环着程世英,手臂横过他的肩膀,是个充满占有欲的姿态。


    待程世英再抬起头时,那人已不在面前。


    他眨了眨眼,脸上的社交面具这才褪下,拉着楚何的手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见见人。”


    他的朋友不少,校友会上基本来得挺齐全,其实楚何也都认识,不过现在换了种身份,见到的人也都换了副面孔。他们不敢轻易得罪楚何,一是看程世英的面子,二是他和郑家对上的事圈内人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任何跟家族生意稍近的人近来都被父辈叮嘱过不要乱惹这条疯狗。人都是见风使舵的生物,在看到楚何的实力后他们也知道了些眉眼高低,纷纷换上了副友好的面孔,似是完全忘记了以往的龃龉。


    楚何对这种拜高踩低的行径没有任何反应,待在程世英身边,全程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向全场人展示了什么叫形影不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程世英愿意向众人展示他们的关系,至于他的朋友姓谁名甚,他完全不在乎。


    程世英则是很满意,此行完美地达成了他的目的,在转过一圈后,他与楚何找了个角落喝茶私语。


    “今天勉强你了。” 他握了握楚何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


    楚何微微笑了笑:“没有,这里挺好的。”


    他不在乎这些人,但不排斥婚礼时给他们留出几桌喜酒,楚何一向把这些甲乙丙丁当做他与程世英故事中的注脚,中学时如此,到现在他依旧这么想。


    程世英也微笑起来,同时他的目光略过楚何的肩膀,注意到了一个匆匆进入会场的身影。


    是郭兆基。


    许久没有看见过对方了,程世英分神看了他几眼,见他一路小跑挤开人群——站到了郑家明身边。


    没错,郑家明也在,但只是隔着人群冲他点了点头,没有上前说话。程世英猜测他或许是不想对上楚何,便也没说什么。此刻见到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倒是挺新鲜的。


    “你在看什么?” 这时楚何问。


    程世英收回了目光:“没什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楚何非常明显地被他这句话取悦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将他的手执起,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程世英笑着顶开他支过来的腿,看了他一眼:“干什么?这么多人呢。”


    什么都不能做,楚何便只是看着他,拇指轻轻摩擦着他的手心,又从手掌一路滑到了小臂上。


    程世英的呼吸逐渐轻了些,最终还是率先偏过了头,耳根有些微微发红。


    楚何凑上来亲吻他的耳根:“回家吗?”


    两人最终双双提前退场,没有参加晚间活动,不管众人是何种心思,不管这一对各方面有多么不匹配,行动上却看得出人家的确是一幅正经过日子的架势。一次校友会,程世英的追求者死伤大半,连带着会场的氛围也分外低落。


    其中受伤最重的人就有郭兆基。


    尽管他来的匆忙,全程也没能和程世英说上话,但从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状态里也看出了东西,当场就有点破防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角落里质问郑家明,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不是说好你要拖住他的吗?这他妈是怎么搞的?!”


    他们当初说得好好的,他去内地调查楚何的老底,郑家明留在港城负责看着不能让他们的关系再有进展,最好能离间得开两个人。结果他去了这几个月回来一看两个人却是这个状态,程世英那副眼里没有别人的样子看得他心里一阵阵发凉,再过几天程世英恐怕连他姓氏名谁都忘了!


    郑家明却是满脸冷漠,自文件中抬起眼:“怎么了?”


    “怎么——” 郭兆基气结:“你看到他们那个样子了吗?要是他是个女的估计孩子都能生出来了,你说怎么了?”


    他的话也是刺耳,郑家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像是被人照脸甩了计耳光。


    郭兆基从他的反应中获得些许满足感,但也消除不了心里的焦躁,忍不住抓了抓头发:“真操蛋!我他妈的就不该走——”


    “你闭嘴吧。” 郑家明此时冷冷道:“你不走?靠你那个破船厂能经得起楚何几次手段?”


    这回换郭兆基语塞,最近郑氏的惨状他都看在眼里。郑氏好歹是世代财阀,血条够厚楚何一时半会儿搞不垮,换作是他的小公司估计就不好说了。


    “……那现在怎么办?” 郭兆基示意他手中的文件袋,神色缓了缓,他对自己查到的东西还是有信心的,他就不信知道了这些程世英心里还能对楚何一点芥蒂都没有。他挑了挑眉,问:“是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郑家明没说话,只是嗤笑了一声,对郭兆基这种没脑子的东西没什么话好说。他将文件放回袋中,递还给郭兆基,上次的失败还历历在目,这回必须要确认楚何完全没有余地。


    第82章 法庭 校友会后,先后有好几个……


    校友会后, 先后有好几个人找程世英来要楚何的联系方式,结果程世英过去一问,这才发现楚何竟没有社交账号。


    “真的一个都没有?” 程世英有些惊讶。


    楚何正仰躺着,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没有。”


    程世英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虽说也不太用社交媒体, 但好歹是有账号的, 他又不可能将楚何的私人号码给出去,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直接回绝了那几个人。


    他发完消息, 将手机扔到一边, 伸手挠了挠楚何的下巴,又揉了揉他的耳朵。


    楚何闭着眼仍由他折腾:“怎么了?”


    “只是觉得……” 程世英垂眼看着他,道:“我和你呆久了, 会不会也被你变得奇怪?”


    他以往虽然性格不算高调, 但朋友也着实不少,大学时也有过生活很丰富的时光, 但现在和楚何待在一起, 这人这么粘人,他又走到哪里老是有人喜欢围过来说话, 为了避免误会, 他所幸也出去得少了。


    程世英想了想, 觉得他们或许会变成一对隐形人夫夫,过深入简出的日子。


    楚何闻言抬起眼:“不好吗?“


    程世英看向他, 微微笑了笑, 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角:“也不错。”


    楚何眉梢微动,抬手抚住了他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程世英也习惯了他的这种做派, 抬手勾住了他的肩膀,许久之后一吻毕,程世英舔了舔嘴唇,揪住他的脸:“怎么老是动不动就发|情?”


    楚何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都怪你太纵容我了。” 他靠近了些,搂着他的腰将程世英整个挤到了沙发靠背上压住,低头去亲他的耳根:“再这样下去,我会没办法离开你。”


    程世英笑了笑,挑起眉:“哦,你现在就离得开我吗?”


    楚何凝视他,真想把这个人咬碎吃到肚子里去。他低下头,手已经钻进了衣服里,抚摸着爱人光滑的背脊,像是要数清楚他每一根脊骨:“所以,别离开我。要不然我会——“”我知道。” 程世英不太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仰头背诵起来:“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谁也找不到,是不是?”


    楚何脸上的笑容变得温和,将他从沙发上打横抱了起来,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你知道就好。”


    程世英骤然腾空,下意识地伸手勾住他的肩膀:“等等,还要订机票——”


    “明天再说。” 楚何抱着他走进了卧室。


    *


    陪楚何去美国之前的确还有几件正式要办,公司这边还有几波人没有面试完毕,技术面试有李严和余阿曼负责,但最后一关还需要他亲自过目。程世英忙得脚不沾地,为了挤出一个月的时间陪楚何去美国,基本上每天都在公司待到深夜。


    余阿曼也知道他要离开,还来问过一句:“小程总是和楚先生去度蜜月吗?”


    程世英一愣,接着笑了笑:“不,是去处理事情。”


    余阿曼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这倒是提醒了程世英,他们还没有安排蜜月,而美国的确不是个适合度蜜月的地方。程世英想了想,以楚何这种天天待在家里的性格,最好是找一处海岛,不过还得选他有时间的时候。他看着电脑上需要他阅览的一大堆文件,在心里预计了一下,觉得自己至少一年内都不会有空了。


    再说吧,程世英在内心叹了口气。


    余阿曼听到他的叹气声,神情却忽然变得紧绷了起来,向他这边看了好几眼。


    “?” 程世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偏过头:“阿曼姐,怎么了?”


    余阿曼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着道:“小程总……其实各家都会有糟心的亲戚,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程世英闻言微愣:“亲戚?”


    余阿曼见状也愣住了,接着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哦……可能是我会错意了,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你二叔明天上法庭的事情呢。”


    余阿曼也是看新闻报道发现的,上面写原程氏子公司董事长程宏辉被举报犯多项重罪,明天就要上法庭公开审理,而举报他的人正是他的亲侄子。余阿曼还以为是程世英‘大义灭亲’心里有道德负担,所以才叹气。


    程世英这才反应过来:“是明天开庭?”


    余阿曼确认自己是会错意了,脸登时红了,磕磕绊绊地道:“新、新闻上是这么说的。”


    程世英蹙起眉,好一会儿后才缓缓松开。


    当晚,他回到家中,放下手里的东西便道:“我二叔的案子,是明天开庭吗?”


    楚何在门口等着他,闻言一顿,慢了半拍才道:“是。”


    程世英没有注意到片刻的停止,有些埋怨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提醒我一声,我都差点忘了。”


    他以自己的名义将资料上交到法院相关方面后就彻底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毕竟公司的事情很忙,程世英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没指望楚何给出什么回应,低头将外套脱了下来:


    “明天我得去看看。” 他道。


    楚何沉默地站在他身边,程世英递出的外套没人接,有些奇怪地抬起眼:“楚何?”


    楚何这才有所动作,抬起眼接过了他的外套:“没这个必要吧。”


    他说话间转过身,将外套挂在了玄关处的衣柜里:“有律师陪着受害者,他们自己会处理。”


    程世英只当他是不想自己卷进这样的事情里,笑了笑道:“到底是我的亲戚,他又是我举报的,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


    楚何没说话,外套挂在了衣架上,他用手抚过袖口的皱痕,没有说话。


    程世英朝前走了一步,从背后抱住了他:“你是怕他干的那些事脏了我的耳朵?没关系的,他的档案我早就看过了。”


    楚何由他抱着,停顿了也许一秒,也许两秒,接着将衣服挂进了衣柜里,转过身搂住了他:


    “那我陪你一起去。”


    楚何道。


    “好啊。“ 程世英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后背,随即叹了口气:“有这样的亲戚,又要在你面前丢脸了,你可不许笑我。”


    楚何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抱紧了他,侧脸贴在他的耳侧。”……不会。” 良久之后,他似是寻求安慰般,将脸埋在了程世英的颈窝里:“我不会的。“


    ·


    隔日,两人一早便来到庭审现场。


    法院前蹲守的媒体有许多,毕竟这件事借有程氏破产的余波,又侄子告叔叔这种戏码,再加之程宏辉本人的履历够黑,似乎整个故事都从某个侧面影射了程氏破产的合理性,讲述了恶有恶报、无良富人终究会从阶级陨落的故事。


    而程世英在这个故事中无疑扮演着正义骑士般的角色。


    黑色的劳斯莱斯泊入法院前,程世英的身形一出现,媒体便蜂拥而上。


    “程公子,请问您就您叔叔犯下的罪行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择举报您的二叔呢?是为了报复其在程氏破产时的恶意收购行为吗?”


    “他的累累罪行您是否提前知晓?又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公布出来?“


    程世英许久没有面对这种狂潮,在闪光灯间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


    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有人用手臂搂住了他,坚定地将他带出了人群。”呃!“


    一个摄像被撞到,直接向后坐在了地上,开口就要骂人:”他妈的,谁——“


    他对上了双沉黑的眼睛,里面完全没有任何情绪,却无端地让人胆寒。


    楚何环着程世英,收回了目光,一脚踩在他的记者证上,往前走了过去。


    待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法庭大门后,摄像才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扭头向众人怒道:


    “我操,刚刚的都录下来了吗?那他妈是谁?他袭击记者,你们都看到了吧?”


    然而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有个记者小声道:


    “那是他的丈夫,楚何。” 她小声道:“没用的,他背后的美国公司和这边达成了协议,任何非他资源透露的信息遭到公开都会被联和诉讼,说是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程世英是个有教养又风度绝佳的贵公子,对他死缠烂打还能问出点消息,但他的这个丈夫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手段阴诡不说还完全不遵守社交规则,没有家人,信息少得可怜,滑不留手得根本没法拿捏。


    法庭内,程世英一路被楚何护着,根本没看清状况,进了门他放下手后便抬起头:“你干什么了?打人了?”


    “没有。” 楚何放开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要打吗?“


    程世英握住他的手,失笑道:“你少开这种玩笑,这是在法庭呢。”


    楚何这才回过头。


    程世英心里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新鲜,以往都是他自己面对媒体,现在有了楚何在身边,被保护的关系……还不错。


    外头的媒体不少,但是真进到法庭里人却是不多。程宏辉早年便因为私生活荒唐失去了生育能力,无儿无女,自然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地关心他,旁听席上除了程世英和楚何,就只有被害人的亲属。


    楚何去和受害人的律师说话,程世英不想在未开庭时就和受害人的亲属坐在一起,便准备在外头走走。


    谁知这一走,还遇见了个熟人。


    “家明?” 程世英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刚从大门外走进来的郑家明:“你怎么在这儿?”


    郑家明今日像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偏严肃的黑色西装,神情倒是看着比前几次好了些,甚至朝他笑了笑:


    “那些资料是我找出来给你的。” 郑家明低声道:“我来看看,也算有始有终吧。”


    这倒也说的过去,程世英自己是不想这么多人来看自家的笑话,但郑家明也算是知情人。


    “庭审还有三十分钟开始。” 程世英低头看了看手表,道:“你想先去坐着吗?”


    郑家明道:“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程世英一怔,接着下意识地蹙起了眉,郑家明看到他的神情,有些无奈而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别紧张,不是关于案件的事,只是我的一点私事。”


    程世英这才略微松缓了神情,所幸还有三十分钟,正好他也有想和郑家明说说楚何跟郑氏杠上的事,两人于是在附近找到了角落处站定。


    程世英转过身,准备让郑家明先说:“你有什么事?”


    郑家明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拿出了烟盒,拿出一根衔在了唇边。


    程世英看着他,忽地蹙了蹙眉,竟从他的行动中读出了紧张。


    郑家明拿出打火机,试了两次才将火点上,吸了一口,又拿出一根递给他:“你要吗?”


    程世英微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道难不成楚何真给郑氏整出什么严重的问题了?


    “我就不用了。“


    郑家明闻言,将烟拿了回去,又是试了几次才对准烟盒,程世英发现他在将烟盒放回包里时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歹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总不会是身体出问题了吧?他有些担忧地道:


    “家明,你到底怎么了?”


    郑家明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用力抽了一口烟,缓缓呼出,抬起头一把按住程世英的肩将他推到了墙上,低头便吻了下来。


    薄荷味的烟草随着皮肤的热度贴上来,是他熟悉却又不熟悉的气息。程世英慢了两秒,接着猛地睁大了眼睛,在滑腻的舌尖贴上来时一把推开了郑家明。


    “你干什么?”


    他背贴着墙,没有后退的余地,程世英盯着被他推开两步的郑家明,第一反应是抬起手抹了抹嘴唇。


    郑家明站定,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动作。


    就这么嫌弃他吗?


    也许是因为紧张,他满额冷汗,面色有些苍白,看着程世英几乎是露出了个惨然的微笑:


    “世英,我喜欢你。“


    郑家明道。他在程世英由于过于惊讶而收缩的瞳眸中上前了半步,握住了他挡在脸前的右手,往下拉到自己身侧:”我想让在庭审前让你知道,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


    第83章 审判 程世英完全愣住了,他看……


    程世英完全愣住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多年的朋友,半秒之后神情才微微有了变化。不能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样的迹象,郑家明这段时间的一些行为肉眼可见的反常,但他不太想往那个方向想着, 而且也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说出来。


    “你……” 程世英顿了顿, 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 才抬起眼道:“家明, 你知道我们不可能。”


    他们是多年的朋友, 但如今在他心里, 郑家明连好友都差上一线, 更不用说别的什么。


    他没有将话说出来,但目光里已经传达了这个意思,他相信郑家明会明白。


    郑家明的脸色果然难看, 但他看着程世英, 还是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


    “我知道,但是我可以等。“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低声喃喃道:


    “世英, 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你也许现在很讨厌我, 但是未来会怎么样, 谁又说的清楚呢?”


    程世英皱了皱眉, 莫名从郑家明脸上看出了些神经质的迹象。他跃过对方的肩头往四周看,现在无比庆幸律师方面一直是楚何在出面联系, 他现在追不过来。


    马上要开庭, 程世英不想在这里跟他纠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将手自郑家明的掌心中抽出来:


    “别再说这种话了, 家明。” 他道:“我已经有伴侣了,你也知道——”


    然而他手刚一动,就又被郑家明抓住一把拉了回去:“我知道,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


    程世英愕然地看向他,见郑家明死死拽着他的手,低声道:


    “我知道你现在和楚何在一起,但如果有一天你们离婚,可以先考虑我吗?”


    程世英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我做错过很多事,但我保证以后我都会弥补回来的。” 郑家明说着,仿若虔诚地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了程世英的手背:“我知道追求你的人很多,但是比起其他人来说,我们认识的时间更长,我对你的感情是他们比不了的。”


    程世英觉得自己快晕倒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手自郑家明手中抽了回来,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别说这些了。” 他现在只想摆脱郑家明,语气冷下来:“我是不会和他离婚的。”


    实际上他说出这句话时,为了敷衍郑家明的成分居多,但话真出了口,程世英心中一动,却有种踏实的感觉。


    然而郑家明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却反倒很平静:


    “就像我说的,世英,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谁也说不清。“


    ·


    程世英回到庭审现场的时候,离开庭还有两分钟。


    楚何已经给他打了五个电话,程世英急匆匆地赶到他身边坐下时,他正在打出第六个。


    “别打了。” 程世英微微喘息着,按住了他手。


    楚何偏过头:“你去哪了?”


    程世英微微一顿,接着笑了笑:“不小心迷路了。” 随即转过头:“已经开始了吗?”


    楚何的目光在他身上停滞,最终没说什么,转过脸:“快了。”


    他话音刚落,法庭侧面的小门被打开,法警押送着穿着囚服的程宏辉从内走出,立即在受害者亲属一侧引起了骚乱。程世英看到他,不禁有些惊讶,程宏辉的外表比上次见时更加衰老,已经完全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就像是要融化一样。


    他完全没有往旁观席上投来目光,程世英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走到被告席上,觉得他的精气神已经完全垮了。


    程世英想到律师给出的预计刑期,隐隐觉得这个二叔恐怕活不到出狱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转头想和楚何说几句话,却发现他正直直看向被告席的方向,神情似是有些紧绷。


    程世英一愣,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怎么了?“


    楚何浑身一震,这时才转过脸。


    程世英感受到手下绷起的青筋,有些惊讶地注意到楚何的脸色有点发白,心中渐渐升起了些许疑虑:“楚何,你脸色很不好看。”


    楚何看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望向身后,脸色忽然一变。程世英顺着他的目光向后转身,也骤然愣住,只见从屋外进来的不仅有郑家明,他身边还跟着郭兆基。甚至程世英这才注意到宋之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庭上,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怎么都来了?


    程世英有些惊讶。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楚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走。”


    程世英猝不及防,手臂被他拉起,惊讶地看向楚何:“怎么了?”


    楚何紧握着他的手,脸色是出奇的苍白,程世英看清他眼中的……恐惧?骤然一愣,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皱眉道:“到底怎么了?庭审已经开始了。”


    法官已经入席,也发觉了这边的动静,法槌重重击打了两下:“后边旁听的,请即刻入座。”


    楚何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僵硬地抓着他的手腕,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跟我走!”


    程世英缓缓蹙起眉,心中的疑惑已经大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没有看见的是,被告方的律师此时忽然靠近了程宏辉,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程宏辉原本低着头看着地面,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在听到律师的话时表情却忽然有了变化。


    “你……”


    老人沙哑的声带发出如刀割般嘶哑的声音。


    “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他的忽然发声顿时引起了全场的注意,程世英也回过了头,看见了程宏辉目眦尽裂的神情,他衰老的面貌狰狞而可怖,正死死盯着——楚何。


    “原来是你!怪不得你这么恨我,在背后算计我,往死里整我,你还觉得你那个婊子妈是我弄死的?你这个白眼狼,是谁把你塞进基金会的你都不记得了吗?你能有今天,还不全都是我的功劳吗?没有我,没有程家,你能在港华上学?你还能有今天?“


    他这个时候变得中气十足,声音在法庭上回荡。当然所有人都听见了。郑家明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这老头脑子糊涂了说不清楚事,好歹他口齿还是清楚的。


    他随即将目光投向了程世英,在看清他脸上愕然的神情时,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冒着可能伤害程世英感情的风险在大庭广众下公开这件事,但他必须要确定楚何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程宏辉虽然能说话,但思维似乎已经混乱了,语言缺乏逻辑:“你那个当妓女的妈能给你什么?她当时求着要让我给你转学籍,真是贪得无厌……现在不都好了吗?你翻身了,还把我害得这么惨……当时我就觉得你不是个简单的,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出了这些话,声音越来越低,程世英却一个字不漏地听到了耳中。


    楚何还握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心交握,体温是一样的冰凉,皮肤湿冷地贴在一起。


    程宏裕却还在说话,仿佛在回想什么似得眯起了眼:


    “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你、你叫尹和,对吧?”


    听到这句话,程世英的右手一颤。


    不知是楚何握得不够紧,又或者是出的汗太多,他的手从对方的手里滑落了出来。


    “你……从前就认识我二叔?”


    程世英听到自己放得极轻,却略带颤抖的声音:


    “你的名字也是假的?”


    楚何面目苍白,骤然反手抓住了他的五指。然而他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似是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程世英凝视着他,似是等了一秒,又似是等了一分钟,待耳边传来法警的喧哗声时,他才注意到法庭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程宏辉开始叫屈,声称自己是被陷害的,甚至还想强行从被告席上爬下来,被法警强行按住。


    法官最终不得不宣布休庭。


    程宏辉被带离,见他离开,受害人的家属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也都纷纷离开,只是在走之前都或隐晦或直白地朝楚何与程世英投来了目光。


    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过楚何的资助,所以也都知道程宏辉的案子是他在背后推动,以前不是没有人疑虑过,楚何这个陌生人为什么对这个案件这么上心,现在看来他跟程宏辉也有仇?


    这倒是能解释楚何的动机……但他同时还是程家那位公子的伴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随着众人离去,法庭上也安静了下来,程世英看着眼前始终不发一言的楚何,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在巨大的震惊下,他的思绪还没有完全清醒,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中学时候,他在与楚何正式在慈善活动上见面之前,其实就注意到过对方。


    有些时候实在走廊间,有时候是在校门前,他总会感受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那种冷然而平静的目光和其余热烈的视线分割开来。所以他总是忍不住会循着视线望过去,与楚何对上视线,他并不会因为被发现而移开目光,总是苍白而沉静地站在一侧。


    程世英以为那是好奇的目光。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说不准了。


    那是吸引?或者说本就是冰冷的审视,只是他会错意了。


    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世英,跟我走。”


    是郑家明,他不知什时候穿过人群,来到了程世英身侧,拉起他的手:


    “不要再跟他废话了。”


    郑家明鄙夷的目光扫过楚何:


    “你还没明白吗?他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报复程氏,什么一见钟情、喜欢上了你全部都是他的谎言。”


    程世英闻言,睫毛微微颤了颤,却并没有松开与楚何相握的手。


    郑家明有些急了,攥紧了他的手腕:”你还在犹豫什么?他连名字都是骗你的,这样的人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吗?!“


    程世英闻言,面色骤变,手不禁松了松。


    然而握着他五指的手却骤然缩紧:


    “不要走。”


    楚何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难言的滞涩沙哑,程世英回过头,看见了他眼中的乞求:


    “世英,求你不要离开我。”


    此时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剩下人的注意,坐在较远处的宋之远注意到了这边的骚乱,担忧地站了起来。


    程世英夹在两人之间,面上最初惊愕的神情已经褪去,只余略微急促的呼吸声透露出他此刻的情绪。片刻后,他回过脸,缓慢而坚定地自楚何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楚何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需要一点时间。” 他自座上站了起来,低声道:“我要冷静一下。”


    郑家明此时已经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手掌向下,想拉着程世英往自己身边带:“当然,阿英,我来慢慢和你说——”


    然而下一刻,程世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抬眼看向他:“家明,请你让开。”


    郑家明一愣,他是不想让的,现在正是采摘胜利果实的时候,然而程世英的声音和目光让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程世英绕过他走了出去,其实现在他脑子有些乱,下一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家吗?他现在无法信任楚何,他同床共枕的伴侣,相识相知十余年的人甚至名字都是假的。但他同样不相信郑家明,对方有这个动机故意破坏他与楚何的关系,今天的事后面一定有他的手笔。去找家人?他的亲人在地球的另一端。


    “你没事吧。”


    这时,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程世英抬起头,看到了宋之远,对方微蹙着眉,正担忧地看着他。


    程世英顿住脚步,也不知是否是他的脸色太难看,宋之远面上微微变色,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上。


    “宋先生。” 程世英看着他,脱口而出:“您可以帮帮我吗?”


    宋之远闻言,先是微微一愣,接着立即道:“好。”


    第84章 往事 程家在港城的房产抵押的抵押,清……


    程家在港城的房产抵押的抵押, 清算的清算,程世英最终找了个酒店暂时落脚。


    宋之远将他从法庭送至酒店,路上其实邀请过让他到家里住,他在港城虽然是暂时落脚, 但也买了房子, 将来准备留给打算在港城长住的宋楠。


    现在宋楠快开学已经回了美国, 房子里很多房间都是空置的。但程世英拒绝了, 他现在脑子很乱, 没有心力处理这种人情世故, 所以拒绝的语气也比较生硬, 所幸宋之远似乎没有介意,将他送到酒店后便离开了,并且向他约定好第二天就会把查到的资料带过来。


    至于为什么是第二天而不是当即, 是因为他觉得程世英需要休息。


    程世英没反对, 宋之远愿意帮忙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选择向宋之远求助也是经过考虑的,对方在内地有他接触不到的人脉, 之前也似乎已经查到了点什么。他认识的人当中, 郑家明有故意破坏他们关系的动机,不可以相信, 更别提那些对他别有心思的人, 宋之远相较而言似乎是个还算可信任的人。


    实际按照他的教养而言, 不应该麻烦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甚至不是那么熟的朋友参与到这么私人的事情里来, 但程世英现在也算是病急乱投医。


    “对不起, 宋先生,让你看笑话了。”


    他在第二天稍微冷静下来后就向他道了歉:


    “这种私事本来不该麻烦你的。“


    宋之远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表情很平和:“没关系, 我愿意帮忙。”


    对方平静的态度帮忙消除了些程世英心中的羞耻感,他略微疲惫地用手抹了抹脸,现在也没工夫想以后要怎么还宋之远这个人情,他只想弄清楚事实。幸而宋之远表示出了理解,将内地查到的所有资料都与他共享,同时程世英也没闲着,专门跑去了以前程氏专用的律师楼,把能找到的档案都翻了出来。


    “我在内地查到的就是这些。” 宋之远坐在他对面,桌上铺满了纸制的文件:“他的户口原本跟着他的母亲,在他的母亲过世之后,便被标记为了孤儿,送到了当地的孤儿院。他在那里待了一年,然后就转到了港城由程氏资助的福利院,在那里生活到上中学。”


    程世英默然看着桌上的资料,不知是由于时间久远还是楚何出生的城市太偏僻,纸制的档案表面泛着黄色,原本似乎是贴着照片的地方如今只剩下胶水的痕迹,字迹潦草,隐约能认得出姓名那一栏的‘尹和’两个字。


    “至于他的户口是怎么由内地转到港城的,我这边没有查到太多。” 宋之远道:“但看起来不像是正常的流程。”


    程世英道:“这个我已经查到了。”


    他将律师那边的资料和基金会的数据全部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些许端倪,以往用‘楚何’这个名字查找,只能检索到他中学以后的记录,但是用‘尹和’这个名字就可以找到之前的记录。当年程氏资助的福利院和名下的基金项目都算是炙手可热,名额竞争也非常激烈,这个外地来的档案的确十分的突兀。程世英很了解程氏旗下这些慈善项目的运作流程,所以一眼便看出’尹和‘的档案是被人为加进来的,而做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程宏裕。


    往基金会里塞一个人,对于当时的程宏裕来说再简单不过。


    估计程宏裕自己做完这件事后就忘在了脑后,根本不记得有楚何这个人。程世英还记得在那次慈善活动上,程宏裕甚至还和楚何一起合影,但他没有表露出哪怕一点认识这个人的痕迹。


    而程宏裕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程世英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受人之托。


    而这个人是谁,根据法庭上程宏辉的表现,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的母亲呢?” 程世英的声音有些滞涩:”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之远沉默了片刻,拿出另一份资料,道:“能查到的只有她已经死亡。”


    这个’能查到的‘说得委婉,但程世英知道他暗指的是什么,法庭上程宏辉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至少在楚何眼中,他母亲的死与程宏辉脱不了干系。


    程世英沉默地接过那一张死亡证明,上面的死因写了’坠楼‘两个字。


    他的心直直坠了下去,指间的一张纸仿佛有千斤重。


    宋之远看着他,低声道:“其实,也不一定就是——”


    他的话被程世英抬起头的目光打断。


    那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有无奈,有惶然,还有些许不安。但就是没有任何惊讶。


    程世英不抱有任何侥幸,他读过程宏裕的履历,对他的禽兽行径也算了解。一切都能串联起来,程宏辉曾与楚何的母亲有染,也许在某次失手杀了她,伪造成坠楼,为了所谓的补偿和安抚,将楚何从当地的孤儿院转到了港城程氏旗下的福利机构,安排楚何进入了港华读书。


    这是一部理所当然的剧本,几乎有些俗套。


    当然,没有切实的证据,程宏辉或许不是凶手。但这机率有多大呢?程宏辉不是没有过前科,他在马来西亚也曾打伤一名应召女郎,还在当地被起诉过。并且如果他真的不是凶手,也不必为了遮掩做这一系列的事。


    而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程世英几乎是有些茫然地想,他只以为楚何是因为脑子好,才能被资助进入港华的。


    他还对他说过,程氏的资助是单纯的慈善行为,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楚何又是什么心情呢?


    这些想法像水泥一样,糨糊般地坠在他心间,程世英觉得难以呼吸,他点燃了一只烟,也忘记了问宋之远可不可以。


    良久之后,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接着了向下落的烟灰。


    “小心。”


    宋之远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侧,伸手将烟头从他唇边取下,摁灭在烟灰缸里。


    程世英这才看见那段烟头已经很短,恐怕再燃就要烧到手了。


    他也后知后觉地闻到了室内的烟味,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


    “没关系。” 宋之远在他能够道歉之前转过了脸,道:“你不用一直道歉,很多事情都不是你的错。”


    程世英一愣,对上他严肃中似乎带着关怀的目光,听懂了是在关心自己,心道他的表情是有多难看,连宋之远这样古板没情商的人都来安慰他了。


    “宋先生,你也不用把我想得太好。”


    程世英呼出一口气,向后仰靠在沙发上,轻声道:


    “我现在也恼火得很。”


    在听到‘尹和’这个名字时,程世英只觉得耳边嗡鸣。他自诩了解自己的伴侣,楚何再有什么不好,至少是知根知底的。


    楚何一直是个备受争议的人物,中学时期其他人都不喜欢他,程世英还有些洋洋得意,认为只有自己慧眼独具,觉得他是所有人中最了解楚何的那一个。


    而现在事实摆在他面前,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是他太天真了。


    又或者是他太自负了,程世英心想,他习惯了受欢迎,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楚何的注视和靠近都源自于吸引。


    其实他想的也不对,他或许不了解楚何,但楚何一定是了解他的。


    在他们说上第一句话之前,对方心里恐怕已经对他有了定义——是将他当做仇人的侄子来怨恨?还是把他当做复仇的捷径?又或者是觉得世道不公,他的母亲被杀害,得到的‘赔偿’不过是从一间孤儿院转到另一间,而仇人的侄子却能光明正大地在阳光下生活。


    不论怎么想象,楚何对他都应该是厌恶的。


    程世英仰靠在沙发上,回忆像是一张张幻灯片投射在眼前。他还记得刚开始跟楚何相处的时候,对方似乎不太愿意跟他说话,如果不是他主动上前去问,楚何一整天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他当时觉得可能是他初来乍到不习惯,后来觉得是楚何性格文静,但现在看来,或许只是厌恶他而已。


    程世英心情烦躁,下意识地想抽烟。


    但他还记得宋之远在身侧,转头冲他笑了笑:


    “宋先生,实在得感谢你。这些档案如果光凭很难查得到。”


    他说着,自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送你下去吧。”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宋之远顿了一瞬,他很想安慰程世英,很想让他不要这么客气,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依言站了起来。


    程世英将他送到门口,准备换鞋出去的时候,却被宋之远制止: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回过身,微微低头:“还有什么其他我能帮到你的吗?”


    程世英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后笑了笑:“宋先生已经帮我够多了,再帮下去我恐怕得把公司送给你才还的上这个人情。”


    宋之远闻言,眉眼间略微柔和,还有精神开玩笑,这是好事。


    “不用你还。” 他低声道,态度自然得让程世英几乎没有察觉,转而又问:“真的没有其他事了?”


    程世英在宋之远认真的目光下收敛了神情:“没有了。” 他又道了遍谢:“真的很感谢你,宋先生。”


    宋之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头便离开了。


    程世英注视他的背影,直到对方进了电梯,才关上门,脸上礼貌的神情卸了下来。在心烦意乱之外,也察觉到了宋之远的态度有些过分的好,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的态度,程世英都觉得他的变化有些太夸张了。


    不过或许对方就是这样喜恶分明的一个人,程世英略微疲惫地闭了闭眼,没再细想下去。不过人情还是得还的,程世英心想,但是在这之前,他先得好好睡一觉。


    事实证明睡觉也是奢望,他在酒店舒适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闭了眼睛,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梦。


    梦里全是楚何。


    程世英做梦做得额上全是冷汗,眼前一会儿时少年苍冷偏执的眼神,一会儿又是楚何下跪和他求婚。孤儿院档案的纸张泛着黄色,在他的梦中怎么往下翻都翻不完,但画面一转又晨起时男人暖光流溢的目光,臂膀仿若维护什么珍宝一样将他环住。


    待到天蒙蒙亮,程世英睁开眼,似都还能感受到胸口残留的闷痛。


    好像是他在梦中太纠结,硬生生把自己憋醒了。


    但再难受,班也还得照样上。程世英所幸一早就到了公司,比向来都到得早的余阿曼还要早一步。


    “小程总,你怎么来这么早?”


    余阿曼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有发觉异样,见程世英手边摆着咖啡,撑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走近了一看才发觉他脸色白生生的,眼底一圈青黑。


    “?” 余阿曼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小程总,你没睡好啊?”


    程世英抬眼看他,轻轻笑了笑:“我没事。”


    余阿曼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心地在自己工位上坐下,心想这是怎么了?小两口又吵架了?她细心观察了程世英一会儿,发觉对方坐下来这么久一条信息都没有发,心里基本就确定了。


    她默默叹了口气,心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小两口的感情起起伏伏跟过山车一样,不知道上辈子是有什么孽缘没了,干脆改天去给他们上柱香。


    余阿曼担心项目资金已经往神神鬼鬼上头想了,忽然注意到另一个脸色同样差劲的人也一头冲进了办公室,是李严。


    李严走进来,目光第一个看向了程世英,接着肉眼可见地立即松了口气。


    余阿曼:……?


    这又是在干什么?


    接下来的一天余阿曼都在诡异的心情中渡过,程世英神色冷淡,坐在她旁边的李严一改往日的沉稳,跟屁股上长了刺一样,目光小心又焦急地一下一下往程世英脸上瞟,要不是知道对方有个感情很好的老婆余阿曼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了。


    程世英自然也注意到了李严的神情,感受到对方暗地里投来的视线,他心下了然,果然他之前的感觉没错,李严一定知道什么,并且和楚何是串通好了来隐瞒他。


    程世英没有抬头,将钢笔的笔盖‘咔嚓’一下盖上,压在了桌面上。


    等到下午,李严终于按耐不住趁众人外出去买咖啡的时进了他的办公室:“小程总,我们能聊聊吗?”


    程世英头也没抬,电脑屏幕偏冷的亮光照在他脸上,映照出深刻的五官:“私事还是公事?”


    李严一愣:“这……”


    程世英看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拿过份文件签上自己的名字,不轻不重地放到了一边:“工作时间我只谈公事。”


    李严被他一句话噎住,头一次从这位程公子身上感受到老板的威严,讷讷地站了两秒,只得退了出去。


    余阿曼买了咖啡回来,看他一脸忐忑地在程世英办公室外头转悠,便道:“小程总今天心情不好,你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吧。”


    李严心想这是能事吗?面上却还不得不扯出了个微笑。他是没料到程世英平时那么温和又好说话,动了气会这么拒人以千里之外。不过转而又想有变化是好事,情绪不好就代表在乎,在乎就代表有感情,至少程世英没有一张离婚协议书直接拿到楚何面前。


    要真是那样,李严想起昨天楚何的脸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无法想象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同时,办公室里的程世英的确是很专注,摒除杂念狠狠地工作了一整天,效率倒是意外的很高。


    他在电脑前一直坐到黄昏,橙黄色的光芒透过窗帘招进来,才觉得眼睛酸涩到了有些睁不开的地步。


    团队里大部分人已经走了,程世英关了电脑收拾好东西走出去,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只有李严还等在工位上,看到他出来立即就站了起来。


    程世英看见他,叹了口气,用目光示意他跟上。


    两人回到了程世英下榻的酒店,在套房的客厅坐下。


    “你喝凉水还是热水?” 程世英脱了外套,问。


    李严有些紧张地道:“凉水就行了。”


    程世英于是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自己面前的确实杯加冰块的威士忌。李严从他的行为中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对自己的不满,但他自知理亏,声气不禁更加低了三分:


    “前几天的事情我听说了。” 李严低声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楚何的身世。”


    程世英抿了口酒,垂下眼:“如果他母亲的事,我已经查到了。”


    李严有些惊讶:“你查到了什么?”


    程世英看向他,道:“他母亲的死,不像是单纯的意外。” 他顿了顿,道:“或许和程宏辉有关。”


    李严沉默了片刻,双手交握着撑在膝盖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可以告诉你,程宏辉确实是凶手。”


    程世闻言抬起眼:“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


    虽然他对这件事已经相信了九成,但到底没有证据,也没有任何案件记录,他好奇李严为什么能说得这么确定。


    李严很快给出了答案:“因为是我亲眼看见的。”


    程世英一愣,反应了两秒,这才露出震惊的神色:“……什么?”


    李严的神色却很平静,微垂着头,这次比先前沉默的时间更久,开口的声音有些低沉:“我和楚何,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其实说来也简单,他们是在同一个地方的同一栋楼出生,母亲都在附近的夜总会上班,一出生就做了邻居。老旧的居民楼是所谓的‘员工宿舍’,一开始是好几个女孩子挤在一间做了简单隔断的房子里,所以他和楚何甚至算是在同一屋檐长大。这片区域出生的孩子多多少少在当地受到歧视,所以李严和楚何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


    楚何的母亲人长得很漂亮,平日里话不多,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向同事和‘客人’炫耀儿子的成绩,一张满分试卷可以传阅遍整个夜总会。她的运气也不错,在楚何上小学的时候榜上了一个有钱的港城老板,说是会将她们母子俩接到港城去,夜总会里的女孩子们个个都羡慕。


    很快楚何的母亲就搬出了老居民楼,母子俩换到了一个高级的公寓楼住。李严则运气更差,他的母亲不知道是经济窘迫还是别的缘故,在某一天说是要出门买菜,结果再也没回来。生父不详的李严就此沦为孤儿,被当地的孤儿院收容。


    但孤儿院条件有限,不说什么教育水平,有些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楚何的母亲念着以往的旧情,经常把他接到家里来吃饭,顺便和楚何做个伴。


    事情发生在一个冬日的下午。


    李严和楚何正在吃饭,忽然大门外有人按铃,楚何的母亲就让他们把饭端到厨房里继续去吃,接着便去开门,将一个男人迎了进了来。


    就在他们把饭吃完的时候,卧室的方向忽然传来男人暴怒的叫骂声,那个声音在彼时的李严听来非常可怕,他赶紧抱了要过去查看的楚何,两个人一起躲进了橱柜里。


    叫骂声越来越响,夹杂着女人的痛呼,接着卧室门被忽然打开,有人走到了厨房里,‘哐当’一声抽出了菜刀。


    “说是看到……其实我是听到的。”


    “当时阿和一直在挣扎,我太害怕了,就捂住了他的嘴。我是背靠着橱柜门,但他是面对着的。”


    李严脸色苍白,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般垂着脸:


    “后来我们躲了很久,可能有好几个小时吧,等到半夜才从橱柜里出来。那个时候我才注意到,那一扇橱柜的门把手掉了。上面正好有个洞。“


    第85章 坦白 程世英觉得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


    程世英觉得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 他不知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连指尖都带上了略微的寒意。


    “后来我一直很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注意到那个洞。” 李严手肘撑着膝盖,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唐:“或许我注意到了, 只是我太懦弱, 所以背对了门, 却让阿和看到了那些。”


    程世英沉默了良久, 才轻轻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太害怕了, 就把阿和带回了孤儿院, 第二天才想起来可以找警察, 但是回去那间公寓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李严道:“过了好几天才有人找上门,告诉我们她是喝醉酒掉下楼摔死的。”


    程世英始终维持沉默,没有问为什么他们有目击证词却不去争辩。他还没有那么天真, 程家当日正值鼎盛, 程宏辉想要抹平这件事甚至花费不了多少力气。一个行走在社会边缘的女人和她幼小的儿子,摆平他们在程宏辉眼中估计比争夺股权还要简单许多。


    “最后阿和拿到的只有一罐骨灰, 还有一张死亡证明书。”


    李严深吸了口气, 最难以出口的部分已经说完了,他声音变得顺畅了些:


    “后来阿和也被送到了我在的孤儿院, 我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后来我先被一对美国夫妇收养, 跟着他们去了田纳西,就跟阿和断了联络。”


    他说到这, 顿了顿, 抬眼看向程世英:“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程世英抬起脸,他的确知道, 楚何被程宏辉转到了港城的福利院,转年的春天,他们第一次见了面。


    李严刚刚太紧张,这次才看见程世英的脸色,心里登时咯噔一下。程世英今天脸色本来就差,现在脸上更是最后一点血色都褪了个干净,更显得眉眼漆黑,像用浓墨在薄纸上画出来的。


    李严有点忐忑,他对程世英的印象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并且根据楚何的描述,性情非常温和单纯,是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形象。李严虽然对楚何的形容持怀疑态度,但也不想把程世英吓出毛病来。他这回也是背着楚何过来的,他知道楚何一定不想让程世英知道这些细节,他认为这会‘弄脏’了对方。


    “小程总,你没事吧?” 他带点小心地问。


    程世英说:“我没事。”


    李严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喝了口酒,把自己面前的矿泉水往前推了推:


    “我今天来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同情他或者怎么样。” 他低声道:“我只不过是想让你知道……阿和他的性格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有原因的。”


    亲眼目睹母亲被杀害,又被迫在仇人的施舍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李严一直认为楚何的内心有一部分扭曲是很正常的事情,换作是他如果经历这种事估计早发疯了。


    “我其实一直很后悔,那天是不是不该拦着他。” 李严神情中浮现出愧疚,颓唐地抹了把脸,道:“是我强迫他目睹了他母亲被杀,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拦着他,或者带他跑出去,找些什么人——”


    “不。” 程世英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断了他:“你没有做错。”


    程宏辉那样疯癫残忍的人,在那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事谁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小孩人小力弱,如果没跑出去,后果会怎么样程世英简直无法想象。


    他抬起眼,注视李严:“我需要谢谢你,是你救了他。”


    李严微微怔愣。


    他从程世英的眼中看到了认真,心中也跟着一动,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程世英对楚何是有真心的。


    他有点激动,紧张地用手轻轻摩擦手背,想说点什么劝一劝对方。


    然而这个时候,程世英忽然问:“他到港城以后,你们就没有联络了吗?”


    李严一愣,随即点点头:“是……很多年之后,我们才在纽约遇到。”


    事实上是李严一直放不下这个幼时的同伴,待成年之后就一直在多方打探他的踪迹,但没想到他已经换了名字,所以一直没有找到人,后来还真是在纽约偶然遇到了。


    楚何的外貌变了很多,但那双阴郁的眼睛还是让他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程世英点了点头:“那你应该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来港城了?‘”为什么?“ 李严有些疑惑:“这不是因为程家的‘补偿’吗?”


    程世英敛下眼,默然不语。他不认为程宏辉有这个好心。


    虽然他现在心中充满了对程宏辉的厌恶,但如果真要从他的角度来想,彼时这件事已经算是‘摆平’了,楚何这个包袱当然是丢的越远越好。而楚何是在当地的孤儿院待了一段时间才被转到了港城,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让程宏辉忽然想起来要补偿了呢?


    李严婉拒了程世英要送他下楼的举动,在门口时试探性地问:“……有什么话我能转告给阿和的吗?”


    程世英垂下眼:“不用。”


    李严心下登时一凉,但很快又听见他道:


    “我自己打给他。”


    李严的心情上上下下,差点没一口气喘不上来,赶忙道:“那当然好。”


    程世英对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李严于是向酒店外走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两人的未来感到了些许忧虑。他是真的希望楚何能够幸福,他自己知道一段健康的关系多能疗愈疗愈这种创伤,他也是在遇到现在的妻子之后才慢慢从过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单领出来看,楚何比任何人都值得一段真挚的感情,程世英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李严相信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会幸福。但偏偏是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从背景,到身份、性格,再到这么一桩人命官司掺杂在其中,似乎怎么想未来都不算明朗。


    李严唉声叹气,出了酒店,打算打辆的士,然而他刚抬起头,一辆车就停在了面前。


    还没来得及惊讶,半张苍白的脸出现在车窗后:“上车。”


    李严脸色大变,僵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在楚何的目光再次扫过来时才反应过来,伸手拉开了车门。


    车内非常安静,将酒店门口的喧闹都隔绝在外。


    楚何坐在驾驶座上:“你全都告诉他了?”


    李严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是。”


    楚何侧脸苍白,手放在方向盘上,神情并不意外。


    李严见他这样,不禁猜测,他是刚好今天在楼下,还是每天都在?他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但现在他也没工夫管这些,急忙道:”他说要给你打电话,你——”


    他话音还没落,铃声已经响起。


    李严只好闭上了嘴,看着楚何接起了电话。


    对面许久没有传来声音。


    楚何也沉默着,听着对面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程世英拿着酒杯站在窗前,竟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和上回不一样的事,这次楚何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他喝了口酒,冰凉的液体带着烈意流下,才开口道:“法院那边怎么说?”


    楚何许是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个,顿了顿后道:“庭审推迟了。”


    程世英停了片刻,轻声道:“向法院申请延期吧。”


    楚何闻言,手指缩紧,呼吸有一瞬的停滞,良久后才道:“……为什么?”


    “你母亲的案子,也一起诉讼吧。”


    程世英低声道:


    “杀人案没有追诉期,庭审还没有开始,要递交材料还有时间,先把能搜集到的证据都收集起来。“


    楚何这次沉默地比之前更久。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调柔和了下来:


    “……已经找不到证据了。”


    “当时没有尸检,公寓楼也早就拆除了。就算有我的口供,他也不会被判刑。”


    楚何在叙述时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甚至像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程世英握着酒杯的手却紧了紧,顿了顿,才低声道: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应该为这件事受到审判。”


    楚何闻言,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良久之后,他问:“那你会帮我吗?”


    程世英微顿,接着道:“我在程氏内部的系统里查到了一些资料,我发给你。” 说罢顿了顿,又道:“在内地你的人脉或许比我多,我帮不到你。但宋之远认识一些人,如果你需要,我去问问他。”


    楚何说:“我不需要。”


    程世英没有太意外:“那好吧。”


    说完这件事,两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李严在车里急得满头大汗,拼命地朝楚何使眼色,让他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关系,然而楚何却沉默着,目光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世英点上了支烟,呼出口气:“我想问你些问题,你不要骗我,可以吗?“


    楚何面色微变,被询问的语气微微刺痛。


    片刻后,他’嗯‘了一声:“你说。”


    程世英略低下头:“你当时到港城来,是你向程宏辉要求的吗?”


    楚何回答的不算快:“是。”


    程世英继续问:“你做了什么?”


    楚何说:“我告诉他那天我全都看见了。”


    程世英呼吸微滞,听见他接着道:“然后我向他保证,如果他能让我去港城,我就永远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程世英默然,良久之后才道:“这样很危险,万一他想灭口怎么办?”


    楚何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了笑。


    程世英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觉得或许是楚何在自嘲。他多少能琢磨出程宏辉的想法,在听说楚何都看见的时候他或许是紧张的,但之后在听到他想要的只是转去港城的福利院,程宏辉应当就放松了警惕。因为这是他最熟悉的利益交换,一个可以用亲生母亲的性命交换利益的小孩子,没什么可防备的。


    然而楚何这时笑,其实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是笑程世英能够完全站在他这一边。


    长久以来,他最大的恐惧之一就程世英会在某个时刻对自己的亲戚流露出维护的意思。而比这更大的恐惧是他并不能确定如果他有一天真的那么做,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程世英紧接着问:”但你决定来港城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说:“你想怎么报复他?”


    他决不相信楚何真的是为了利益和程宏辉做交换。


    楚何闻言,停顿了片刻后开口:“我——”


    “你答应过我,要说实话。”


    程世英道。


    楚何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略微紧绷的声音才传过来: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想杀了他。”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但真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程世英的心下还是猛地一跳。


    楚何这次的确说得是真话。有一段时期,他心里只有刻骨的恨意。对程宏辉,对知道弟弟的罪行但选择了包庇的程宏辉,对整个程氏。


    港城离得太远,而且他知道富豪都有全天候的安保,阶级壁垒比物理距离更加难以跨越,如果他待在家乡,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仇人第二面。


    所以他去了港城,并且很快就等到了机会。他进入程氏出资赞助的福利院,了解到每年孩子们会有机会争取名额去有程氏捐款的几间私立中学读书,其中就有程家小少爷就读的港华中学。


    楚何几乎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到了计划,他相信无论亲戚关系再疏远,一年到头总有那么一两次阖家团圆的时候。


    在最偏执的时间里,他靠着想象仇人一家葬身火海的画面入睡,醒来的时候又觉得可惜,如果他再强壮一些,或许能用其他更直接的办法。


    正因为曾有过这种极端想法,他在程世英某一天忽然向他展示全家福的照片时,才会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面对程世英无知无觉的笑脸,他掩饰自己的慌乱,最后只硬邦邦地说出了句:“我不想见你的家人。”


    程世英不知道他内心所想,缓缓将手中的酒杯放回了桌上,低声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何手心泌出了些冷汗。


    程世英听到对面略微粗重的呼吸声,知道他非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他没有退缩,依旧举着手机,等了或是一分钟,又或是两分钟,对面才传来声音:


    “我很生气。” 他低声道:“我觉得你骨子里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只是装得比较好。”


    第86章 探监 电话挂断后,忙音在车内回响。李……


    电话挂断后, 忙音在车内回响。


    李严瞪着旁边的楚何:“你疯了?”


    楚何放下手机,侧过脸。


    李严道:“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你不会把话说软点吗?”


    他在旁边听着,见他一五一十地什么都说了,简直是心急如焚。你这么跟人家说人家能想理你吗?就这么直愣愣地说, 哦你好, 我十年前的时候主动认识你就是想杀你全家, 程世英能回心转意那才奇怪了。


    楚何此刻却道:“他让我不要骗他, 我能怎么办?”


    李严看着他, 最终叹了口气。


    他能看出来程世英是很注重诚信的人, 他希望伴侣也能坦诚, 这放在另外普通的情侣身上是再自然不过的要求。但是放在这两个人身上却是个悖论,楚何绝不可能主动告诉他任何事,然而纸包不住火, 这件事总有曝光的一天。


    李严叹了口气, 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算了,就这样也好。”


    就这样分开来也好。


    李严想道。不说有这么多往事横在两人中间, 就是单纯从背景和性格上来看, 这两个人也差得太远了。


    他刚听说楚何喜欢上了一位程氏的公子,还以为他是终于被多年的隐忍逼疯了, 或者患了斯德哥尔蒙症, 因为迟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自己给自己洗脑爱上了仇人的侄子。当然后来他逐渐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 但楚何对程世英的感情也绝对和正常不沾边。


    他认为楚何需要的是一段稳定、普通的关系,而且最好离程家人越远越好, 这样才能尽快走出过去。


    “……你想清楚了就好。” 李严叹了口气, 抬手拍了拍楚何的肩膀:“其实,这也是一个好机会,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这段关系——”


    然而他话刚说到一半, 就见楚何缓缓转过了脸:


    “严哥。” 他面目苍白,眼珠却很黑:“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李严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惊疑不定地看着楚何。


    见他又垂下了眼,回过头:”我不会让他离开我。“


    他这样低着头,情绪似乎有点低落的意思,李严看了他两眼,觉得楚何可能是感情上一时还接受不了,缓缓将胸口憋着的气呼出来,


    他,还是有点担心。觉得楚何大体上还是冷静的,好似没有要发疯的痕迹,但楚何的心思太深,他也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


    楚何这个时候却发动了车子,缓缓自酒店楼驶离。


    李严有些惊讶,看了看窗外,又看向楚何。


    楚何道:“我先送你回家。”


    李严顿了顿,忍不住问:“然后你在回这里?”


    楚何却像是很奇怪一般看了他一眼:“我回家。”


    李严闻言,神情略松缓了些,也许是他想错了,楚何没有一直在楼下等着。他看起来好像对程世英没有那么执着了,如果是这样,他也能放点心了。


    ·


    余阿曼觉得这段时间里办公室里面的气氛怪怪的。


    程世英一直冷冷的,好像是还没跟楚何和好,每天进进出出地似乎很忙,但好像又不光是在忙公司的事,有些时候眉头皱得很紧。


    后来她发现了,程世英好像是在调查什么,有些时候进办公室的时候会看到他桌子上放的都是厚厚一叠叠的资料。


    余阿曼不知道他在查什么,也不敢问,倒是李严好像是知道点什么,路过他办公室的时候有时会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


    程世英在调查当年的那桩案子。


    他靠在椅背上,翻看桌面上的资料,眉头紧锁。


    这件事情越调查,他就越理解楚何为什么没有选择起诉。证据的确是太少了,一是年代久远,楚何的家乡发达程度也比较低,很多东西都没有纸质的记录。二是当时根本没有立起案,尸体没有进行尸检就草草火化,总之,能查到的证据和记录都很少。


    程世英捏着资料的边缘,看着电脑上律师语焉不详的邮件,缓缓呼出了口气,把文件推到了一遍。


    还是得去内地一趟。


    如果能找到当年其他的目击者,或者当地还有什么证据,这件事或许还有回转的机会。


    程世英看着手机上查好的地图,他已经查到了楚何当年待过的孤儿院的旧址,要去随时都可以。但让他隐隐觉得有些担忧的是,楚何那边非常的安静。


    在庭审推迟后,他那边再没有任何动静。


    程世英绝不认为他是放弃了起诉程宏辉,这觉得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所以当程宏辉通过律师要求要见他时,程世英答应了下来。


    程宏辉被收监在城郊的一所监狱,年头很久远,与众多因设施条件太好而饱受争议的新监狱相比,算是城内各个监狱中条件比较差的一所。


    程世英坐在略带着凉意的铁制椅子上,隔着玻璃窗看到了程宏辉苍老的脸。


    他的脸还是看起来即将要从骨头上滴落下来,但眼神却重新燃起了希望,目光灼灼地盯着程世英,咧起嘴角露出了个微笑:“阿英,你来了。”


    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犹如恶鬼。


    程世英抬起眼,没有说话。


    程宏裕将脸尽力向玻璃窗凑近,手腕上的手铐哗啦想起来:“阿英,你终于肯来看我了。你最近还好吗?”


    程世英凝视了他两秒,而后敛下眼:“寒暄的话就不用说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宏裕神情一滞,但很快又挂上了更夸张的笑容,似乎不在意他的冷淡:“阿英啊,你看……我现在在监狱里头不好过啊。” 他说着咳嗽了两声,声音极其嘶哑难听,似乎真是一副下一秒就要断气了的样子:“这儿太潮湿了,床板都是生锈的,我好像得肺炎了,再在这儿待下去我就离死不远了。”


    他边说着,用眼睛瞅着程世英,见他不为所动,才不得不自己道:


    “阿英啊,保释金,你帮我交了吧。”


    程世英闻言,眉尾稍稍一动,抬眼看向他。


    程宏辉与他对上目光,咽了口唾沫:“难得你真的忍心看到我死在监狱里?我可是你亲二叔!”


    程世英说:“但你犯了罪。”


    “犯罪?我犯了什么罪?” 程宏辉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猛地从椅子上往前窜了一下,带动着手铐都狠狠撞到了玻璃上:“阿英,你还没明白吗?都是那个小杂种陷害我!我就说怎么突然冒出来个人把我整得这么惨,是他费心巴拉地找了那些人来要整死我——”


    程世英打断他:“是你杀了他的母亲,不是吗?””谁杀她了?你——”


    身后来了两个狱警把他摁住,程宏辉被迫坐回了椅子上,却执着地俯身向前,额头都抵在了玻璃上:


    “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世英,我可是你的亲二叔,你爹的亲弟弟,你信他不信我?!”


    他说话时气息带着唾沫一齐喷到了玻璃上,面容在模糊的水雾下更加狰狞:


    “阿英,你不要听那个杂种废话,他那个婊子妈是自己掉下楼摔死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程世英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抬起眼:“摔下楼?你看见了?”


    程宏辉微不可查地一顿,接着道:“我没看见,她自己摔下去的,跟我没关系。”


    程世英眨了一下眼睛:“那是怎么发现的?”


    程宏辉呼出了口气:“是——”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接着眼珠转过一圈,忽然自浑浊的瞳孔内部射出一缕邪光。他盯着程世英,笑容的弧度缓缓放大:


    “你想套我话?”


    程世英与他对视,神情微变。


    程宏辉盯着他,从喉咙中挤出几声笑,笑声像刀锋划过玻璃,渐渐变得癫狂,同时看着程世英的眼神慢慢变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长反了骨头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黏腻的恶意:


    “你从小就是这幅样子,跟你爹不是一条心,每次看到我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架子摆得比谁都高,我看了就犯恶心。想骗我,你至少也得装一装吧?“


    他盯着玻璃窗外的英俊的青年,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个侄子,因为从小到大,程世英对他的态度都没有变过——他是打心底里瞧不上他。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小孩子能有那种眼神,伪装得很好的假意尊重,让人挑不出刺的疏离,还有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程宏辉察觉到他的鄙夷,老早就恨上了这个侄子。”你又能清高到什么时候?我是玩妓|女没错,但你跟妓|女生下来的杂种结婚,谁是冤大头啊?嗯,程公子?你不会是操|他真操出感情了吧?”


    他说话满嘴喷粪,连狱警都觉得难听。然而程世英的面容如冷凝的雕像,丝毫不为所动。


    程宏辉见他没有回应,眼中的恶意和嘲弄几乎都要溢出来。


    程世英坐在椅子上,忽然转过脸,候在旁边的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眼睛的男人立即走了过来。


    “我今天,主要有两件事。”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程宏辉警惕的目光下道:“这位是我给你请的新律师,姓张,以后他会负责你的案子。”


    程宏辉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猛地一变,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什……为什么要换律师?”


    程世英没有看他,而是转头看向了狱警:”麻烦你带张律师去登记,我们这边请了律师,之前的法律援助就不需要了。“


    狱警应声,出来将张律师带走了出去,被告的家人出面请律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人会有任何质疑。程世英目送他们走出去,才回过脸。


    他可没有忘记,在庭审上是律师在程宏辉旁边耳语了几句话,程宏辉才忽然认出了楚何。不管在背后指使他的人是谁,这个律师都必须换掉。


    而程宏辉则是脸色骤变,程世英的那个外国妈家里有法律界的关系,律师在一个案件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想到这一点,他忽然心中一凉。


    “等、等等——” 他试图看向门外:“我不用换律师,等一下——”


    可惜狱警已经出去了,会客厅里暂时只剩下他手铐碰撞的清脆响声。


    “有件事你的确是对的。”


    程世英这时上前了一步,双手放在口袋里,半敛着眼:


    “我确实看不起你。”


    他的声音很低,咬字却非常清晰:


    “跟你生活在一个家族里,让我觉得非常恶心。”


    程宏辉眼角略微抽动,三层眼皮跟着在眼尾处折叠起来:“你终于承认了——“”我今天来还有第二件事。” 程世英低声道:“就是来看看你死没死。”


    程宏辉顿住,浑浊的目光中透出惊讶。


    程世英站地离玻璃很近,神情非常平静,声音小到了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楚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相信你是最清楚的。现在我还能劝劝他,让你走正常的审判流程,但如果你想,我也可以不劝,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说的每个字都被程宏辉听到了耳朵里。


    楚何折磨人的手段依旧历历在目,程宏辉心脏猛地一紧,面色骤然变得苍白。


    程世英的声音很轻,微微侧过脸,监狱的冷光照在绷紧的下颌线上一扫而过:”现在这件事,是在用我的方式解决,如果你还想走正常的审判流程,那就把嘴闭紧。刚才你说的话如果我再听见一个字,或是从别人的嘴里传出去,那我们就用你的方式来解决。“


    “楚何的母亲是怎么’坠楼‘的,相信你心里清楚。”


    程宏辉闻言,浑身猛地一抖。


    恶人最怕的就是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他看着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侄子,目光中渐渐透露出恐惧。


    程世英说:“听懂了就点头。”


    程宏辉浑身僵硬,点了点头。


    “坐下。”


    程宏辉缓缓坐会了椅子上。


    这时狱警正好带着张律师回来,见程宏辉垂着头坐在位子上还有些惊讶,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安静,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两眼,遂转过头看向程世英:“程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程世英点了点头,向他道了谢,便转身走了。


    整个探视过程中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程宏辉。


    他走出监狱,外面正在下雨。


    程世英在廊下停了停,望着外面的雨幕皱了皱眉,遂拿出手机,有些犹豫要不要给楚何打个电话。


    他的意思在上次的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但不知道楚何听没听进去。


    正在犹豫时,他手中的屏幕亮起,显示出楚何打来的电话。


    程世英一愣,随即接了起来。


    杂音先于人声传了过来,程世英蹙起眉,问:“楚何?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机场。”


    楚何道。


    程世英一愣,随即眉头更加皱紧了些:“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去美国?”


    楚何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低声道:“事情不能等。”


    程世英下意识地想说有什么不能等,比案子还重要,但张开了嘴终究又闭上了。如果楚何最近没有动作是因为要处理工作上的事,那他还能安心些。


    这时,对面道:“你不来送送我吗?”


    程世英顿了顿,他所在的监狱位于城郊,他低头看了看表,犹豫了片刻,终究是道:“……我就不去了。”


    这次对面停顿了半晌,接着道:”你的机票,还可以改签。“


    程世英沉默下来。


    他许久没有说话,耳边听着那头机场嘈杂的人声。


    楚何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


    程世英举着手机,抬眼将目光投向雨幕,轻轻叫了他的名字:”楚何。”


    楚何回应了一声:“嗯。”


    “你觉得发生了这么多事,” 程世英道:“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纯粹的疑问,不管再如何辩解,他都的确是程氏的一员。他和楚何从立场,到背景,似乎都是天然对立的,而他作为加害方的一份子,是否真的应该再和楚何继续这段关系。而楚何最初怀着那样的目的接近他,现在也许是爱情盖过了一系东西,但未来他真的可以毫无芥蒂吗?


    程世英有一刻的茫然。


    然而他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了男人瞬间变得低沉的声音:”……你说什么?“


    程世英为那语气中透露的情绪一愣,随即才发觉自己的话在这个语境下好像是有歧义。


    第87章 慌神 听筒对面安静下来。 人来人往……


    听筒对面安静下来。


    人来人往的嘈杂之外, 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程世英却从这股安静中感受到了紧迫,几乎能想象得出楚何阴着张脸一言不发的神情。他有一时的无言,接着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抬头掐了掐眉心:“……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何依旧没说话。


    程世英抿了抿唇, 最终道:“……是我说错话了, 你别放在心上, 这件事等你回来我们再慢慢谈。” 他说着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你快登机了吧?“


    楚何这时才有了回应, 轻轻’嗯‘了一声。


    程世英又沉默了片刻, 他理应在这个时候挂断电话, 但不知为何, 又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去多久,还是一个月吗?”


    楚何道:“不清楚,律师说可能会有点麻烦。”


    程世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太意外, 之前楚何说的是‘最快’一个月, 但关停公司这种手续复杂的事情谁也难说会花多少时间,他想问具体是什么‘意外’, 楚何却先出了声:


    “我得登机了。”


    程世英顿了顿, 将话咽了回去:“好。”


    对面挂了电话。


    程世英隔了几秒,才放下手机, 手指在变黑的屏幕上摩擦了两下, 才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张律师站在他身边, 打量了一些雇主的脸色。


    律师也是需要维护客源的,他收到联系的时候律所合伙人特别嘱咐了如果有后续接离婚案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这种财产金额较大的离婚案, 能办好里头利润还是不少的。但今天一看,张律师把准备好的说辞都吞进了肚子里,觉得这对暂时是离不了的。


    他见过太多把彼此当仇人的夫妻, 这对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真有仇,说话还这么缠缠绵绵拉拉扯扯,一听就离不了。


    张律师有点遗憾,但管不到人家雇主的家事上,只能礼貌地道:“程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程世英点本来有些想和张律师叮嘱的话,叫他要注意程宏辉,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告诉他。但现在楚何人去了美国,他有些意兴阑珊,点了点头就让律师走了,自己也回了酒店。


    他这几天一边忙公务一边手机证据,晚上也睡得不是很好,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真回了酒店却没了睡意,反倒是有些坐立不安。


    他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还是打了个条信息发过去:


    「注意安全」


    当然没有回复,楚何应当还在飞机上。


    程世英发了信息就不再看,洗漱好了后上了床,闭上眼却睡不着,肢体是疲惫的,神经却在脑后跳动。


    到了后半夜才睡着,却又醒了过来,程世英自黑暗中睁开酸涩的眼睛,摸出手机屏幕打开来,发觉时间还是凌晨。


    没有新信息进来。


    算算时间还没落地,程世英想了想,又发出一条信息:


    「落地后跟我说一声」


    发完他就按灭了手机屏幕,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消失,程世英抬起手用手背挡在眼前,缓缓呼出了口气。


    后来似乎又模模糊糊睡了一会儿,程世英在清晨醒来,再也说不着,干脆起床继续翻看手上有的证据。


    等到阳光自窗外照进来,他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


    程世英动作一听,立即接了起来。


    对面传来的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声音:“Alex。”


    程世英微愣,接着道:“舅舅。”


    小安德烈说话向来简单直接:“听说你不准备离婚?”


    程世英神情微变,手指顿时收紧,顿了顿后才道:“……是张律师说了什么?”


    “别紧张。” 小安德烈似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紧绷,道:“你连保密协议都让他签了,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是他们合伙人告诉我你暂时没有离婚的意向。“


    程世英这才略微松缓了神情。程宏辉当初由他举报,上了新闻,又在公开庭审上闹出动静,小安德烈肯定是听说了什么,但不了解细节。”你当时结婚就很仓促,我就不赞成。” 安德烈道:“现在他的动机不纯,你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程世英有些头疼,用手掐了掐眉心:“舅舅,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小安德烈却并不退步:“那你想什么时候谈?”


    程世英顿了顿,道:“等到庭审以后再说吧。”


    “对了,这件事也是。” 小安德烈道:“你为什么要插手程宏辉的事?从现在开始,把案子交给律师,你不要沾手。”


    程世英沉默下来。


    小安德烈没有得到回应,语气沉了些:“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不要搅和进程家人的事里,包括那个楚何,他们有什么仇怨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站在他的角度,的确有这么说的理由。在他看来程世英从头到尾都是被利用的一方,程宏裕和程宏辉做的事情最终都牵连到了他头上,自己这个外甥到处给这些人擦屁股不说,身边还冒出来个想利用他的楚何。小安德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程世英被这些人拖拽着,往泥潭里越带越深。


    他最终道:“不要留一个想利用你的人在身边,Alex,这极其的不明智。”


    程世英这时却忽然出声:“他没有利用过我。”


    小安德烈的声音一顿。


    “他有过很多次可以利用我的机会。” 程世英低声道:“但他一次都没有利用过我。”


    这几天他一直在回想以前的事情,有些时候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有些时候是在梦中。梦中,楚何维持着沉默,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当他偶尔提起家人的时候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他曾经进出程宅,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做些什么,但程世英回想记忆中的每一个细小片段,发觉楚何从未主动提过要去他家,甚至连打听消息都没有过。


    他自始至终压抑着自己的仇恨,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丝情绪。


    小安德烈没有说话,就连他这种护犊子护到了一定程度的人,也不能立即反驳这句话。因为楚何中学时就认识了程世英,但忍了十多年才对程宏辉发难,这时铁上钉钉的事实。


    舅甥两人在听筒两边对峙了半响,安德烈叹了口气,率先让了步:


    “好吧,也许是我在这件事上有偏见。“


    他顿了顿,还是补上了一句:


    “但抛开这些不谈,你们还是不太合适。”


    程世英觉得这句话恐怕是他能从这个为人刻板,阶级意识很强的舅舅口中能得到最软和的话了,便也投桃报李:“谢谢你的理解,舅舅。” 他低声道:“律所那边还请您帮我再叮嘱一句,我不希望案件的任何细节暴露出去。”


    安德烈终究还是答应了。


    程世英挂断电话,闭了闭眼,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任何从楚何那边过来的消息。


    他坐的是自港城至纽约的直航飞机,算算时间落地应该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程世英看着空无一物的短信界面,心里升出些许不详的预感。


    这时,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了个进来。


    程世英看到上面纽约的区号,心下猛地一跳,立即接了起来:


    对面传来略微嘈杂的声音,接着有人用英文道:


    “请问是MrChu,的家属吗?”


    对面是个女声,对楚的发音非常奇怪,程世英却骤然呼吸一滞:


    “是,我是。” 他立即道:“他怎么了?”


    “这里是圣路易斯安娜医院。” 女声道:“Mr.Chu 出了意外,您是他的紧急联系人,还请尽快到场,或者联系他的亲属来。”


    程世英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发生了什么?” 他听到自己紧绷的声音:“他出了什么事?哪里受伤了?”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原因,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现在正在手术……情况很糟……请快点过来。”


    程世英的手都在颤抖,在发现这样的沟通没有效率后果断道:“好,我现在就过去。请你们一定要全力救治。”


    电话挂断,程世英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一瞬天旋地转。


    他向前踉跄了一步,手猛地撑在扶手上,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如果真的出了事……如果……


    程世英听到自己心脏的轰鸣,用力闭了闭眼,勉强找回了神志。


    他立即驱车去机场,一路上不知道擦着边闯了多少黄灯,到了临近机场堵车的路段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下来徒步跑到了登机厅。幸而港城和纽约之间航班频繁,半个小时后起飞的一般还有空位。程世英买了票,身上没有带任何行李,不到十五分钟就挤过了安检。


    等到了登机口,他看着候机厅里的旅客,这才想起可以联系纽约的人先一步去医院。


    程世英暗骂了自己一声,立即开始联系人。此时是纽约的凌晨,他在飞机起飞的前一刻才找到熟人,给对方发去医院地址,顺带转了十万美元——他甚至不知道楚何有没有医疗保险。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程世英全程面色苍白,紧握着扶手,手心里全是淋漓的冷汗。


    空姐都有些看不下去,以为这位相貌英俊的亚洲男子是有飞行恐惧症,来问了几次需不需要帮助。


    程世英此时连客套的微笑都露不出来,只希望飞机能立即落地。


    他的胃里像坠了石块,不说餐食,连水都喝不下去一口。


    飞机落地,程世英坐在头等舱,没有礼貌地第一个挤到了最前面下了飞机,出了海关却发现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而关机了,且身上没有可以用来打车的现金。他只好先去取钱,抵达的时候正值下午,机场外等出租的队列长得让人绝望。


    程世英只好腆着脸向一对内地来的游客借用了充电宝,屏幕上出现白色的标识后开始沿着道路往外走,试图找一辆出租车或是愿意载他的私家车。


    手机开机之后,搜索信号又花了一段时间。


    程世英看一眼屏幕,又往街上看一眼,额上的冷汗和热汗混在一起,在纽约白惨惨的阳光下感到眩晕。


    当收到信息的提示音响起时,程世英动作一顿,第一时间竟不敢去看。


    他害怕发过来的是最坏了消息。


    迟疑只持续了一秒,程世英用力闭了闭眼睛,转过目光。


    下一刻,他骤然顿住了脚步。


    屏幕上明晃晃地显示出熟人在几个小时前发过来的消息:


    「世英,医院里没有楚何这个人啊,是不是你弄错了?」


    “什……”


    程世英愣住,刹那间无数猜想出现在脑中,是医院的地址错了?是用了不同的名字?还是沟通上有什么问题?


    他太过惊讶,没有注意到一辆车缓缓停在了身侧。


    下一瞬,他的手臂上猛地出现一股巨力,程世英毫无防备,口鼻被捂住,只来得及看见眼前的阳光骤然被挡住,他被塞进了黑暗的车厢,很快失去了意识。


    ·


    程世英一觉睡得很沉。


    他很疲惫,意识一直往下沉去,但潜意识里还记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在某一个时刻神经忽然绷紧,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了一片黑暗,在感受到布料在眼皮上摩擦过的触感之后,才意识到他的眼睛是被蒙住了。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热度。


    有什么人从后面抱住了他,温热而坚实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上,两条手臂箍住他的身体。


    随着感官渐渐复苏,程世英隔着衣料感觉到了肌肉的压迫力,他尝试性地挣了挣,然而刚刚一动,箍住他的怀抱就骤然收紧。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世英在布料下眨了眨眼,睫毛因为太长而卷曲了起来,带来微微的痒意:“……楚何?”


    “嗯。” 那人回应了他,依旧没有松开怀抱。


    程世英听到窸窣的声音,有人靠近了他,一个吻落在了他的侧脸上:“是我。”


    视觉被剥夺,程世英敏感地一颤,下意识地转过头试图去‘看’他:“你——”


    然而楚何按住了他的肩膀,依旧紧紧地抱着他,抬手抚摸他额角的鬓发:“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程世英是有些口渴,但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你没事?”


    他听得出楚何的声音


    楚何没有回答,而是道:”你能担心我,我很高兴。“


    看到程世英满脸焦急地出现在机场门口,他在那一刻的激动没办法与旁人形容。


    程世英不会知道他慌了神的样子有多漂亮。


    “你既然来了这里,就说明你还爱我。”


    楚何心满意足地搂着他,胸膛贴着程世英的后背,感受着两人几乎同频的心跳,低声道:


    “既然爱,我就不会再放开你了。”


    第88章 金秋 程世英觉得楚何似乎的确是没事,……


    程世英觉得楚何似乎的确是没事, 他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能听到楚何的声音,感受到他的身体,似乎都很正常, 不像是受伤或者生病了。”……所以你是骗我的?” 他问:“你没出事?”


    楚何顿了顿, 道:“没有。”


    程世英停顿了一会儿, 道:“你把蒙我眼睛的东西解开, 我要自己看。”


    楚何没想到他会这么在意这件事, 有片刻的停顿, 却没有放开他:“不行。”


    他喜欢程世英被蒙住眼睛的样子。


    在他没醒来的时候, 楚何已经欣赏这个画面很久了。用的是窄窄的黑色布条,刚好能遮住程世英的眼窝,挺直的鼻梁自布料的边缘下伸出, 下面是饱满的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 非常|性|感。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把程世英骗到外面,彻底关起来。


    楚何知道李严希望他能够忘掉过去, 过普通人的生活, 但楚何并没有这个想法。他的灵魂根植于过往,早就染上了那里的习性, 而遇见程世英不知是好还坏。好在于他数次为了这个人压抑自己的本性, 坏在于他一切阴暗的想法都有了出口, 最|下|流的幻想都有了对象。


    他恐怕是改不了了,楚何抱紧怀中的人, 感到了一种堕落的幸福。


    程世英被他抱得很热, 呼吸声渐渐变得有些沉重,手肘往后怼了一下:“那你放开我,我自己摸。”


    楚何动作一顿, 听到前半句他是不会放的,但听到后半句却有点犹豫:“……你想跑吗?你是跑不掉的。”


    程世英的语气有些不耐:“我跑什么?放开。”


    楚何沉默了两秒,而后缓缓松开的手臂。


    程世英被松开后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时间转过身,手摸到了楚何的肩膀。男人的皮肤光滑,肌肉紧实,没有摸到任何伤口,程世英从他的双手摸到身体,然后是腰腹和腿,楚何不发一言,肌肉渐渐变得有些紧绷。


    程世英确认他从头到脚连点皮都没擦破,动作停了下来。


    楚何下颌紧绷,颈侧的青筋从皮肤下凸起来:“我没事——”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程世英一把抓住了头发,接着反手一拳揍在了脸上。


    程世英的眼睛还被蒙着,这一拳却没挥空,楚何被打地侧过脸去,动作有一瞬的凝滞。


    “你在搞什么?“ 程世英回过味来了,声音中漫上怒气:“这种事情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楚何用舌头顶了顶口腔内侧,缓缓回过头。


    程世英怒火中烧,就要去拉盖在眼睛上的布料:“我看你这满嘴谎话的习惯是改不了了,你给我过来——”


    楚何却猝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说了不能摘。”


    程世英反手就又是一拳,这次打到了肩膀上,楚何闷哼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抓着他的双手’哐当‘一声铐在了床头。程世英被他推到在了床头,手腕上的东西随着动作哗啦作响,他一愣,又动了一下才感受到自己是被铐住了,触感告诉他这次的不是刘其贤搞来的玩具,而是真家伙。


    他气急败坏,又要拿脚去踹:“你给我滚!”


    “滚不了。” 楚何抓住他的脚踝,用身体压住了程世英:“我说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程世英感受到他的动作,呼吸又错了一拍,气得太阳穴都有点胀痛:“混蛋!“


    楚何用一个吻堵住了他的嘴。


    两个人像打架一样地接吻,程世英还在挣扎,手铐在床头哗啦作响。他跟楚何体重身材相当,楚何并不能完全按住他,但挣扎的过程中两人身上轻薄的衣物都松开了,程世英的手不能动,楚何就占了上风。


    程世英是头脑也热,下|面也上火,终于泄愤一样地咬破了他的嘴唇:“你这个疯子——”


    楚何对他的打骂照单全收,捏着程世英的脸颊吻进去,用带着血腥味的唇舌缠住他:“我爱你。”


    ·


    当天他们做了很多次。


    楚何像是憋着股劲像把他|弄|死在床上一样,双臂死死抱住他,不给程世英任何喘息的空间,精神极度亢奋,刚开始被实打实地揍了好几拳,也跟没感觉到一样。


    程世英一开始气的要命,但逐渐的也就软了下来,被楚何按着动弹不得。到了第三次的时候他眼睛上的黑布滑了下来,程世英大汗淋漓地睁开眼,这才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他正在一栋标准的美式别墅里,红砖的墙壁,地面上是厚地毯,挑高的天花板上悬着长叶片风扇,竖形的窗户外是层层的杉木林。


    程世英的手捏住床柱,手铐哗啦地磕在栏杆上,眼前的视野晃动:“你……你把我弄到什么地方来了?”


    楚何伏在他身后,胸膛汗津津地贴上来,亲吻他的鬓角:“这里很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程世英有些迷蒙的神志清醒了一瞬,回过头看他:“什么意思?案子——“


    他想说程宏辉的案子还没了解,必须是要回港的,然而楚何却吻了上来,手搂住他的腰:“别分心。”


    程世英的确也分不出心了,向来有‘小别胜新欢’这个说法,他或许是太生气了,身体十分亢奋,楚何更是像头牛一样,在感受他的回应后更加激动,程世英差点被他怼到床柱上去,脑子里的一点清明都被撞碎了。


    楚何的确非常激动,由于头脑发热,他迟了一步才发觉怀中的人体温有点偏高。


    他开始以为是程世英也很想念他,然而过了一会儿才发觉程世英抓着床头的手在慢慢往下滑,像是脱了力抓不住似得。


    他动作一僵,手臂环过程世英的肩膀把人架起来,另一只手摸到额头,触到了发烫的温度。


    程世英此时状态已经有点模糊了,似是听到有人在耳边喊自己,扭过头一看,发觉是楚何的脸,正在焦急地说什么。


    “……楚何?“ 他有点费力地眨了眨眼:“你没事了?”


    视野变得有些模糊,程世英觉得自己是忘记了什么,但细想只觉得头痛,眼前的画面也渐渐化为了不知什么东西,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


    程世英的健康状况向来很良好,他从小由营养师搭配餐食,又有各种运动爱好,培养出了一具强健的体魄。这次主要是因为一直没休息好,短时间内经历了剧烈的情绪起伏,又跨了好几个时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完了没得到休息还大动了一番干戈,重重因素叠加在一起才开始发热。


    他很少生病,然而每次生病有个很大的特征,就是体温会烧的比较高。


    程世英再次模模糊糊地醒来时,感受到眼皮上的热度,就知道糟糕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感官才逐渐恢复,有不太清晰的英语传过来:“……打退烧针……再挂药水……”


    程世英转过去,看见楚何背对着他,对面站着个白人医生。


    医生正在对楚何解释治疗方案,程世英静静听了一会儿,觉得楚何肯定是不知道怎么为难人家了,才逼得医生用这种专门应对麻烦、刻意放慢了的语调一个个解释每种药的功效是什么。


    当医生都快把退烧针的每种成分都掰开来讲的时候,程世英终于听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两人停下对话,同时看了过来。


    程世英看向医生:“麻烦您给我打退烧针,挂药水就不用了,还请留点退烧的药。”


    医生如释重负,庆幸终于来了个有理智的人,其实这位病人就是单纯的发烧,怎么治疗都可以,不过是见效快点或慢点而已,现在病人发了话,医生利落地从医疗箱里拿了针出来。


    药水被推入肌肉里,程世英睫毛颤了颤,这时才看向楚何。


    他站在床边,姿态略为紧绷,盯着医生注射,唇线抿得死紧。


    好像瘦了一点。


    程世英注视着他苍白的面孔,心道。


    注射很快完成,医生站起身,又拿了几盒药出来,附上了药用的剂量:“这些够吃一个星期,如果不够——”


    程世英道:“够了,谢谢您。”


    医生顿有如沐春风之感,终于露出此次出诊的第一个笑容。


    楚何站在床边,这个时候上前了半步:“真的不用输液吗?”


    “不用。” 程世英看向他:“我的身体我知道,退烧了就好了。”


    楚何也看向了他,在对上程世英平静温和的目光后,绷紧的肩线才微微松了松,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医生见状向两人告辞,楚何没有再说什么,屁股站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程世英,也没有要起身送一送的意思。


    程世英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我有点渴,你给我倒点水。”


    楚何整个人像是有点愣愣的,闻言慢了一拍才站起来,起身倒水去了。


    程世英文目送他走远——楚何并没有出房间,这间卧室非常大,是个套间,隔壁应该有连通的茶水间。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脚底抹油离开了的医生忽然又转了回来。


    程世英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医生半个身体掩在门后,朝他打了个手势。


    程世英认出那是个国际通用手势,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心中暗暗觉得好笑,楚何显然是低估人家医生的职业素养。特别是纽约这座多事多灾的城市,他敢从公共医疗系统里找医生来,人家出了门就能报警。


    如果铁了心要囚禁他,这么点小病就不该叫医生。


    程世英想着,一边朝医生轻轻摇了摇头。


    医生于是离开了。


    楚何端着水回来,将他自床上扶起来,程世英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温水,终于感觉干痒的嗓子好受了些。


    退烧针还没起效果,浑身肌肉酸痛,头也晕,程世英靠在床头闭着眼不太想说话。


    旁边窸窸窣窣的,过了一会儿,楚何的声音响起:“把药吃了吧。”


    程世英撩开眼皮,见楚何一手拿着水,掌心里放着张卫生纸,纸上有几粒颜色各异的胶囊。


    程世英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不用吃,都是止痛药。”


    美国医生开止痛药跟开糖丸差不多,按这种剂量吃下去什么病都会觉得好了。


    楚何闻言,动作一顿,又是窸窸窣窣的一阵,应该是把药放回去了。程世英闭着眼,感到微微发凉的干燥掌心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缓缓包裹住了他的五指。


    “身上疼吗?” 他轻声问:“是不是很不舒服?”


    程世英道:“废话。”


    楚何于是安静了下来,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缓缓收紧。程世英感受到了皮肤上的压力,吸了口气,咳嗽了一声,手上的压力又骤然松开。


    程世英这才睁开眼,目光转向床侧,随即便笑了:“你这副样表情是干什么?”


    楚何一言不发,紧紧攥着他的手,眼球有点微微发红,也不知是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程世英眼睫缓缓眨了眨,闭上眼又转回了头:“所以你搞这么一通干什么呢?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楚何沉默着,半响后缓缓低下了头,将嘴唇贴在了程世英略微发烫的手背肌肤上。


    程世英感受着他像是很珍视他一般,用嘴唇轻柔的触碰他,略微粗重的呼吸打在手背上,带着些微颤抖。接着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他的五指,像是在乞求关爱一般。


    程世英叹了口气,睁开眼,看向伏在床侧的男人:“过来。”


    楚何抬起头看向他。


    程世英朝他张了张手臂,楚何顿了顿,似是屏住了呼吸,半响后才缓缓地俯身过来,极其小心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程世英却一把收紧了手臂,迫使楚何半个人靠近他怀里,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好了,我没什么事。别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把人结结实实地抱住了,楚何肩膀宽,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一大坨。程世英却从这重量里感到安心,呼出了口气,手往上揉了揉他蓬松微卷的头发:


    “没事就好。”


    之前有什么气烧也烧没了,程世英现在心里只剩下庆幸,用略沙哑的声音道:


    “你这次真吓坏我了。” 他用力地拍了两下楚何的背脊:“真亏你的想得出来,用这种方法骗我出来,以后别这样了,再有什么事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楚何身体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沉默着没有言语。


    “不过我说也是白说。” 程世英没在意他的僵硬,自顾自地抱着他,道:“你这家伙满嘴谎话,下次还不知道该怎么骗我。”


    他说的自然,楚何听在耳朵里,却心下一震。这话的意思,仿佛是程世英还打算跟他过下去一般。


    他凝固了也许有一秒,也许抬起手臂,缓缓环住了他的腰:“……还有下次?”


    程世英半睁开眼睛,目光自睫毛下落在他脸上:“有没有下次,不是还要看你心情吗?我又管不住你。”


    楚何凝视着他,纽约秋日金黄色的阳光在程世英眸中跳跃,连他略带笑意的唇角细小的微痕都照一清二楚。在这一刻几乎有股冲动,想向程世英俯首称臣,承诺再也不骗他,把心与生命全部交与这个人,成为他的傀儡,随他珍惜或毁灭。


    第89章 蜜月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将程世英抱得更紧,将脸靠进了他的颈窝里,侧脸贴在他跳动的颈侧。


    程世英的胸膛结实而富有宽阔,此时还发着热, 又很温暖。楚何像是找到了窝的大型动物, 将他整个人覆盖住了, 样子有点蜷缩的意思, 但真动起来却是将他整个人都压在身下。


    程世英这个时候也不嫌弃他重了, 环着他的肩膀, 手掌一点一点抚着他的脊背。


    也许是气氛太好, 又或是程世英给的温情软化了他的神经,楚何侧过头,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忽然问:


    “你不是说, 不知道还要不要和我继续下去吗?”


    程世英抱着他,道:”是啊。“


    楚何在极近的距离凝视他侧脸的线条, 扣在他腰侧的手缓缓收紧, 下一刻却听见他道:


    “但你缠我缠得这么紧,看来是甩不掉了。”


    他的确是有过一刻的犹豫。


    他们两个太‘不合适’, 站在客观的角度, 似乎也‘不应该’在一起。但感情里面哪有这么多应该?程世英深知自己性格上的弱点, 算不上优柔寡断,但有些时候会太执着于‘什么是正确的’。


    程世英气过了以后, 反倒安下了心。楚何已经无数次用他的行动证明了, 这个人是不会放开他的。明白这一点,他竟然松了一口气,并不是被逼无奈, 而好像他找到了个理由,刻意继续心无旁骛地爱上这个人。


    程世英闭着眼,声音还有些疲惫,唇边却啜着一点笑:“能怎么办?接着凑活过吧。”


    楚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他嘴里说的是‘凑活’,略显苍白的脸上,神情却无比温柔。


    楚何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像是要把眼前的画面永恒地印在心底。


    嘴上却说着破坏气氛的话:“你说这么多甜言蜜语,是不是想让我放松警惕?” 他凑近他的耳廓,低声道:“我说过了,这次绝不会放跑你。”


    程世英嘴边的笑容还是没有消失,只是带上了点无奈,转头看了他一看,而后回过了头闭上眼睛:“我困了,没精力听你这些疯话。” 他的手在楚何背上拍了拍:“到一边儿去,陪我睡一会儿。”


    楚何勾了勾唇,撑起身体,手伸过床头按了个按钮,四周的竖长的窗户上厚实的窗帘缓缓合拢,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也不知窗帘用的是什么材料,关上后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程世英呼吸微微停滞,但是很快感受到了一个身躯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侧,手臂紧搂住了他,连两条腿都在被子底下搭上了他的双腿。


    “睡吧。” 楚何在他耳边道。


    程世英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躺在被窝还是楚何的怀抱里,觉得似乎脑子也被周身紧密的拥抱所蒙蔽了,冒不出来第二个想法,也就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深眠。


    ·


    程世英身体够好,打了针后好好睡了一晚上,再醒来时热度已经退了。


    再过了两天,他彻底痊愈。


    程世英终于有机会看一看这栋房子。


    他预料的没错,这确实是一栋别墅,或者可以直接说是庄园,比他们在港城的住所还要更大,四周全部都是密密麻麻杉树林,根本无从判断具体的位置。程世英觉得这应该是在纽约州的某个地方,距离城市有多远就不好说了。


    楚何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切断他与外界的怜惜,没收了他的手机,庄园内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只有台可以收视固定频道的电视机。倒是不缺娱乐项目,客厅的柜子里储藏了大量经典电影电视剧的碟片,楼上书房里有堪比普通小城市图书馆数量的藏书,程世英略略看了看,都是他平日里会涉猎的品类。


    这栋房子显然不是楚何临时起意租住下的,而是很久以前就有这个准备。


    自从医生离开后,这栋房子里再没出现过第二个人。


    楚何倒是天天都在,鲜少出门,如果不是有一次程世英偶然看见有供应车从庄园的后门离开,他都快以为每天吃的饭菜是用魔法变出来的了。


    庄园的后院很大,修了高尔夫球场,除开游泳池外,还有一个可以泛舟的小型湖泊。


    楚何举着手机,脚步踩过后院草坪上厚厚的落叶,橙红的叶片发出咔嚓一声,碎成了两半。


    “就这样吧。” 楚何挂断了电话。


    他一抬头,便看见了坐在二楼落地窗边的程世英。他正在看一本书,右手撑着脸颊,隐约能看清楚认真的神情。


    楚何眼中浮现出柔色,把手机收起来,走进了屋内。


    程世英正坐在沙发的一角,身上穿着件质地柔软衬衫,膝盖上搭了条毯子,正在看书。对面的电视正在播放时政新闻,程世英看几页书,又抬头看一眼新闻,姿态很闲适。


    楚何梦想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如今终于得愿以偿,不禁站定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程世英的声音传来:


    “呆着干嘛?” 楚何如梦初醒,见程世英低着头看书,头也不抬地说:“帮我倒咖啡。”


    楚何于是去倒了杯咖啡,按程世英的,给他端到面前。


    “谢谢。” 程世英说,接着动作极为自然地抬头在他面上亲了一下,又低头去继续看书。


    楚何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们来到这座庄园以后,程世英显得非常平静,自从头一晚气急揍了他几拳以后再未有过激烈的反抗,甚至都没有向他要回手机。


    楚何顿了不到半秒,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握住了他放在沙发上的手:“你在看什么书?”


    程世英抬起眼,把书封拿给他看:“法国人写的,是关于十九世纪乡绅抵抗当地教会的故事——”


    楚何的文学素养平平,他是非常聪明,但一向只喜欢快捷且有正确答案的学科,他的前半生都在了以最快的速度达成自己的目的上,很少会花时间来读这种纸质书。但此刻程世英靠在他身侧,在秋日的阳光中向他娓娓道来书中的内容,却让楚何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幸福,


    “——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写得还不错。” 程世英问他:“你要不要看?”


    楚何摇了摇头,抬手搂住他的腰:“你好像不着急出去?”


    程世英闻言,抬起眼:“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楚何顿了顿,看了眼他手上的书,道:“我听了。”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将书放到了茶几上:”不是你说不会让我走的吗?” 他说着在沙发上舒展了身体,向后靠的同时闭上眼道:“我就当度蜜月了,本来也是空出了一个月要来陪你的。”


    他说着用脚踩了一下楚何的大腿:”给我念书。“


    楚何因为‘蜜月’两个字停滞了半刻,随后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小腿上。程世英在这一个星期内养好了病,也补足了觉,皮肉紧实而光滑,他捏了捏他的小腿肚,让他将脚放在了自己腿上,把书从茶几上拿出来开始读。


    书是英文原著,男人的低沉的声音缺少感情,但发音却很流畅。


    程世英闭眼听着,耳根逐渐有些发痒,忽然伸出脚又踩了他一下:“刚才那个段,再念一遍。”


    楚何声音一滞,倒回去再读了一遍。


    程世英听了一会儿,又动了动脚,这次是用脚跟轻轻踩了他的腹部:“刚才那个单词读错了。”


    楚何顿住两秒,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抬起眼来,正好对上了程世英含着笑意的目光。”……不想看书了?” 他俯身压过去,撑在程世英上方:“想做点别的?”


    程世英直接抬手勾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在楚何唇上啵了一口:“不是说了吗?就当度蜜月。”


    楚何下颌微微绷紧,喉间滚了滚,手已经握在了他的腰间:“如果说度一辈子呢?”


    程世英‘呃’了一声,向后仰过头,腿勾住了他的腰肢,笑着骂了了一声:“你倒想得美……先表现好再说吧。”


    楚何眉尾登时一跳,再受不了这样的挑衅,俯身吻住了他。


    ·


    程世英觉得这座房子应当是楚何亲自监工修的,再不济也是他亲手设计的。不禁房子的位置更隐蔽,卧室还是在楼房最偏僻的一角,遮光窗帘拉上后程世英什么也看不见,除开耳边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和他自己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见。楚何就在这一片的黑暗和寂静中与他纠缠,有些时候程世英都莫名冒出些念头,觉得这人上辈子是什么在洞穴里生长的动物。


    但在猜测过楚何为什么会习惯于待在黑暗里后,程世英又不再往下深究了,只是默默纵容了他的这种癖好。


    这段‘蜜月’过得平静而愉快,两个人天天窝在这座大庄园里,早上游游泳,下午打打高尔夫,吃完晚饭出去逛一圈,天气好的时候还去湖边野餐过。与世隔绝的时光过得很快,一不留神,两人已经在这里消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以至于程世英再次于电视里听到熟悉的字眼时,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今日郑氏股票大跌,自开盘来跌幅已超过10%,据其公关部声明声称为正常波动,然而亦有消息称乃郑氏忽遭暗盘围剿所至——”


    程世英站在电视前,画面上播放着程氏大厦楼下的场景,郑先同、郑家明两父子被媒体围住,形容十分狼狈。


    郑家明看着很是恼火,眼镜被碰歪了,声音完全埋没在了记者的提问和周遭群众的声讨声中,可以说是斯文尽失。


    程世英看着他,不禁想到曾经同样的场景也在程氏楼下发生过。


    这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扣在了他的腰侧:“在看什么?”


    程世英没回头:“看你把郑家明整得有多惨。”


    楚何动作微顿,似乎是没想到程世英会直接这样说出来,但没有否认。


    程世英并不太惊讶。楚何这一手显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把他骗出国关起来,同时也不太可能歇着,按他的性格肯定会想趁这个时候把港城那边的人清理一遍,郑家明首当其冲,肯定是他心里最恨的那个。


    事实是程世英并没有料错,他们在世外桃源甜蜜了多久,郑氏就动荡了多久,只是所有问题积攒到今天才在股价上反应出来。楚何的手段如同他的为人,鬼魅无形,在许多个时候都让郑氏觉得有点起色,直到最后才给他们一记迎头痛击。什么郭兆基等人也被他一个个清算,更是不足为题,连新闻都上不了。


    许是程世英盯着电视的时间太久,楚何忽然道:


    “心疼了?”


    程世英登时浑身一颤,给了他个近似白眼的神色:“我心疼什么?”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郑家明的最后一丝情谊也差不多被消耗完了。


    然而楚何搂着他的腰,目光落在他脸上,却像是在辨认他是不是在说谎。


    “郑氏没有信誉在前,他挑拨我和你的关系在后,我心疼他干什么?” 程世英顿了顿,道:“不过你比我更有资格恨他。”


    郑家明私自买通了程宏辉身边的律师,故意扰乱庭审曝光出旧案,这不仅仅是私人恩怨了。


    “所以我不会劝你。” 程世英转过身,见楚何领口松着两颗扣子,抬手帮他扣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楚何垂头看他,闻到两人身上已经趋同的气息,眼中缓缓漫上了愉悦。


    “还有,你也不用再这么试探我。”


    程世英扣好扣子,往他胸口上拍了一下,向后退了半步:


    “我也不会再像爱你一样爱任何其他人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楚何有一瞬的茫然,几乎有一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样的一句话,在他最美好的梦里也未曾出现过,竟就这样如同秋日的落叶般轻巧地出现在两人中间。


    程世英说出这句话,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俗话说一场大火能暴露一个人最关心的东西,这次楚何骗他,也让他意识自己无法失去这个人。


    同时他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楚何这个人对他而言的有多特殊。他们年少相识,重逢又相知。他无法想象换作另一个人,他能忍受这些跟踪,欺骗,隐瞒,关禁闭,动不动就发疯——基本上是楚何对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的确不会像爱楚何一样去爱任何一个人。


    这也许不是健康、正确的衡量爱情的标准,但他和楚何的感情也从来不是按教科书来的,所以管他呢。


    程世英说出了这句话,然而见楚何久久没有回应,耳根逐渐升起了点热度,抬手握拳抵住唇轻咳了一声:“是不是太肉麻了?”


    楚何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上前,抱住他热烈地吻了下来。


    第90章 回归 桌角的花瓶被推倒,摔在地上……


    桌角的花瓶被推倒, 摔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厚实的地毯被打湿了一小片,


    几株玫瑰从瓶口中钓出来,粉粉白白的花瓣散落了一地。


    楚何着魔般地盯着程世英, 看着他向后仰头, 月光自那流畅的线条上抚过, 又漫到胸膛上, 随着那里的起伏闪烁。


    他俯身上前。


    程世英轻轻吸了口气, 笑了起来, 胸膛跟着震动, 抬手按住他的额头:“别弄,痒。”


    那声音很肆意,很让人着迷。


    楚何握住他的手腕, 将他的手拉至脸侧, 轻轻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们倒在地毯上,温热的皮肤贴在一起, 倒也足以抵挡秋夜的凉意。程世英微微喘息着, 向上伸出手,拿起一只玫瑰放在鼻尖闻了闻。


    月光自身后的窗户照下来, 洒在他略带绯色的面颊上, 楚何侧躺在旁边看他, 觉得玫瑰和他是一个颜色。


    “还挺香的。” 程世英笑着将花递到他面前:“你也闻闻。”


    楚何接过了玫瑰,但人也压了下来, 胸膛贴在他身上, 将他紧紧抱住了。


    程世英被他压得‘嗯’了一声,抬手将他搂住:”真沉哪,想压死我?“


    他抱怨是抱怨, 却没动,搂着他的肩膀,手掌在他背脊上抚过。


    两人皮贴着皮肤,肉挨着肉,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电视早已关闭了,室内回归了安静,然而在地球的另一端,混乱还在继续。


    程世英的手臂环过男人宽阔的背脊,过了一会儿,忽然问:”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


    楚何微顿,缓缓转过头:“什么?”


    程世英搂着他,目光落在天花板的光斑上:“你为什么忍到现在才报复程宏辉?”


    楚何自己也承认过,最初想过对程宏辉动手,程世英了解他的性格,不觉得他是为了什么公序良俗的原因才忍耐到现在。


    楚何闻言,沉默了片刻。


    程世英转过了脸,月光落在眼里,神情带上了些认真。


    “……因为我不想坐牢。” 楚何最终道。


    他伸出手,勾起程世英耳边的一缕鬓发,手指轻轻包裹住了他的耳廓:


    “如果去坐牢,我会很长时间见不到你。”


    楚何低声道。


    少年时期的他想法更加偏激,他没满十八岁,就算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也只是少年犯,只要能让程宏辉付出代价,他可以承担这种后果。


    但他遇见了程世英。


    最开始推迟计划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程世英邀请他去海滨公园骑自行车,他想等和对方骑完了车再去。后来他的计划就这么推迟了一周,然后是一个月,一个学期,楚何很快发觉,他离不来程世英。


    有对方在侧的时光太美好,程世英给他制造了一个幻梦,就算知道这样的时光有一天会结束,他也宁愿那一天再晚一点到来。


    而程世英跟他分手,楚何才惊觉他想要的不止于此。


    他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程世英身边,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后来我又觉得,如果真犯了罪,有了案底,我就更配不上你了。” 楚何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我想和你有未来。”


    从某个角度来说,是对于程世英的渴望逼迫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如果不是郑家明,他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程世英。程宏辉会以一个令人厌恶的形象黯然退场,他在这个世界上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给了他和程实英认识的机会,除此之外他不会在程世英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所幸现在虽然和他预想中出现了一些偏差,但没有太糟糕。


    楚何凝视面前这张英俊的面孔,手指轻柔地顺着脸侧的轮廓下滑,俯下身,轻轻亲了亲他浓密的眼睫。


    他早就想象过最坏的情况,如果有一天事情暴露,程世英接受不了,或者甚至想袒护自家人,那他会先把他绑出国关起来,然后处理掉程宏辉。


    之后,他会慢慢和程世英磨合,不管是花上一年,还是五年,还是十年,他都可以慢慢等。房子也不止纽约的这一座,他们可以过几年换一个地方,去欧洲,南美,或者太平洋的小岛上,就算程世英只能见到他一个人,日子也不会无聊。


    但幸好情况好很多。


    楚何看着程世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什么配不配得上——” 他闭上了眼睛,侧过身朝他靠近了些:“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你的错。”


    楚何垂下眼,程世英抬起手臂,摸了抹他后脑的碎发:“你这个人……就是心思太重,其实就算你中学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也会帮你的。”


    楚何握着他的手,动作有一瞬的滞涩。


    “你看,你对我其实也缺乏信任。” 程世英感受到了他肌肉的紧张,抬起眼,道:“刚认识的时候就不说了……之后,你难道就这么不相信我的人品吗?”


    楚何凝视着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然而他黑色的眼眸中情绪涌动,像片沉默而汹涌的深海。


    程世英与他对视,忽而笑了笑,手臂搭上他的肩:“还是说,你没想到我真的会爱上你?”


    楚何眉尾微颤,脸上终于微微变色,露出了极其别扭的神情,眉宇僵硬地紧绷着,眸中的情绪却蓬勃而出。他当然想象过程世英有一天也可以爱上他,但最夸张的幻想也不能盖过他极力掩饰的自卑。


    所以他习惯于用最坏的预计,计划好各种手段,想确保不论在哪种情况下都能占有程世英。


    “但是你看,情况也没那么糟糕。” 程世英倾向前去,吻了吻他的侧脸:“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也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坏。”


    楚何眸色微沉:“不,你很好。”


    他低下头延长了这个吻,轻轻吮了吮他形状优美的下唇:“你……一直都很好。”


    程世英笑了笑,忽然抬手摁住了他的后颈:“那就为了我,继续做正确的选择吧。”


    楚何动作一顿,若有所感般抬起眼。


    “我猜你在港城的动作应该不止针对郑家。” 程世英看着他,道:“监狱里的程宏辉现在应该也不好过吧?”


    楚何没有说话,黑沉的眸子看向他,用沉默给出了答案。


    程世英缓缓道:“其他事情我都不可以不管,那你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不要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他的手指抚了抚楚何后脑上的短发,俯身抵住他的额头:“我们要用法律来审判他,这或许需要一些时间,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他得到惩罚的那一刻。”


    两人离得很近,气息交融在一起。


    楚何轻轻闭上了眼睛,他甚至都没有犹豫的空间,当程世英陈诺会陪着他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好。” 他听到自己说:“我答应你。”


    这时最安全的选项吗?在楚何的标准里,或许不是,但当程世英倾身紧紧抱住他的时候,他脑中再没有第二个想法,只想放任自己沉溺于程世英口中的那个未来。


    ·


    几乎是同一时刻,监狱中的程宏辉神色仓皇地躲进了厕所隔间里。


    那里臭气熏天,墙面肮脏不堪,这几天连续下雨,地面漫着下水道反上来的污水。但他没有抱怨的余地,因为连日来他每天都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他,这里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能藏身的地方。


    想起侄子来探视的时候说过的话,程宏辉猛地打了个冷颤。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那天对程世英的语气应该软一点,如果能把他保释出去,他也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那个张律师除了帮他把情况上报给监狱方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暗示他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而且对方最近一次来探监,竟然告诉他程世英失联了。


    程宏辉不敢细想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诚惶诚恐地缩在角落里,觉得随时都会有人破门而入来抹他的脖子。然而他从白天等到晚上,又从晚上等到白天,直到被急着用厕所的其他犯人举报而被狱警拎出去,都没有第二个人出现。


    但在他正式受审之前,这样担惊受怕的时候还有很长。


    ·


    三年后。


    礼炮声响,彩纸的碎屑散落了一地,掌声和四周媒体的闪光灯一起快门声混在一起,余阿曼在这种大场面前激动的脚都有点站不稳,因为烟花的后坐力差点往后倒过去。”小心。” 程世英从背后扶住她。


    余阿曼转过脸,激动得满面红光,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好几岁:“我们真的上市成功了!”


    程世英罕见地穿了件深色西装,乌发蓬松,深眉亮眼,朝她笑了笑:“对啊。” 他说罢,转过脸看向四周的媒体:“阿曼姐紧张吗?这些照片是会上新闻的。”


    余阿曼本来只有兴奋,闻言神情一僵,露出了个介于激动和紧张之间的表情:“我……我不紧张。”


    程世英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这种场合会更多的,毕竟阿曼姐现在是我们的技术总监了。”


    余阿曼闻言全身一僵,震惊地回头:“真、真的吗?”


    程世英看见她的表情,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开玩笑的,我们不是才招了公关总监吗?这种事不用你操心。”


    “对哦。” 余阿曼这才反应过来,并没有生气,今天恐怕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说起来,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改口叫你程总了?”


    随着他们的电子金融平台上市,老程氏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当年轰动一时的程氏破产重组案也成为了过去。现在的程世英是金融科技行业的青年企业家,不经提醒轻易还想不起来他是那个程氏的公子。


    余阿曼提出要改口,很快却又自己否认了这个想法:“不行,感觉把你叫老了。”


    时光没有在程世英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俊美的五官没有丝毫变形,硬要说的话气质是更加沉稳了些。家道中落的阴影已经完全从他身上洗去,甚至在余阿曼看来,他比起之前更加意气风发,身上那种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气质根本掩饰不住。


    说起这个,余阿曼也是非常欣慰。


    虽然说他们小程总现在是成功了,但丈夫还是原配,和楚先生的感情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