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入V快乐~ 程世英略微睁大眼睛,下意……
程世英略微睁大眼睛, 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没能挣开。
“先说清楚。” 楚何的手掌整个捂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道:“为什么不接受?你是不满意合同?价钱可以再谈。”
程世英皱起眉,抬起眼, 这次脸上彻底没了笑容:
“楚何, 你干什么?“
车辆依旧在隧道中, 楚何的双眼如墨一般黑:“我想知道原因。”
程世英再次抽了抽手, 发现抽不回来后, 惊异于这股怪力的同时觉得自己的涵养即将耗尽:“你放手。”
“先回答我。” 楚何声音轻柔, 目光却执拗:“是不满意合同, 还是不想跟我结婚?”
程世英额角一跳,他始终留有余地,是楚何非要他挑明, 这就不能怪他了, 他抬起眼:“我不可能跟你结婚。”
楚何注视着他,终于停住嘴。
程世英没有再用社交辞令, 直接了当地道:“楚何, 我们早就结束了。记得吗?十年前我们就分手了。”
车内很安静,他相信这句话很好地传到了楚何耳中。但他没有动作, 也没有说话, 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程世英皱着眉, 耐心已经耗尽,眉眼间浮现出怒气。
下一刻, 车辆忽然穿出隧道, 山里山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天气,灿烂的阳光骤然散下来。
程世英睫毛微颤,光线骤然射入眼中, 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就在这时,他手上的重量一轻。
几秒后,他适应了光线,视野恢复。楚何收回了手,不再看他。
程世英立刻收回了手,迅速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钢笔被袖口碰到,随之滚了几圈掉在了地上。几滴墨水跟着散在轿车地毯上,留下难以清除的墨迹。
文件在刚才短暂的争执中被揉皱,散乱地摆在扶手上摇摇欲坠。
程世英扭胸膛起伏几下,扭头看着车窗外的阳光,没有说话。
他背后传来窸窣声,车窗上映出楚何的身影。他弯下腰,先是捡起了钢笔,然后低头把散乱的文件一张一张捡了起来,动作认真仔细,要把每张纸的边角都捋平了才合在一起,眉目低垂,姿态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仿佛刚才那突然的爆发和强*制只是错觉。
程世英缓缓呼出一口气,动了动手腕,其实他力气也不小,不至于完全抽不会手,刚才是太惊讶了。
他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半刻前的好心情,神情有些僵硬地看向窗外。车辆驶出了山区,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司机开过几条街,在一个红绿灯前缓缓停了下来。
程世英看了看周遭,觉得已经能打到车了,便道:“送到这里就行了,我先走了。”
说罢便伸手去开车门。
然而下一刻,细微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是落锁的声音。
程世英一愣,立刻去开车门,果然纹丝不动。他骤然回过头,目光刺向楚何。
“这里车太多了,不安全。” 楚何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眼神:“说好了,我送你到家。”
程世英眉头紧皱,就在这分秒间,红灯转绿,轿车启动,再次汇入车流中。
程世英在这一瞬间猛地生出些警戒,他转过脸,发现驾驶座和客座间由隔板阻挡,他看不见司机,也看不清前路。
这种情况其实是挺危险的,豪车性能优秀,隔音效果很好,就算是车里面的人呼救也不容易被听到——
他心里的危机感刚升起一瞬,楚何忽然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
程世英眉尾一动,定定看了他半晌,见他面上没有异色,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向后靠回了座椅上,
什么都不会做……他能做什么?
程世英他起手,将头发向后捋去,觉得自己是太紧绷了,楚何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两个体型差不多的男人,现在是法治社会,没什么可怕的。而且他了解楚何,中学时就算被排挤,他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过冲突。
程世英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扭了扭脖子,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却始终无法完全放松。楚何坐在他身侧,没有出声,但存在感很强,似乎始终在若有若无地把目光投向他这边。
接下来的车程,两人都没有说话,三十分钟后,车辆缓缓泊入程宅的前庭。
程世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陈伯提前接到了司机的消息,知道是有朋友正好送程世英回家,本来准备好了东西要邀请少爷的朋友进门坐一坐,结果一迎出来就被程世英难看的脸色吓住了。
他家以往都风度翩翩的少爷下了车,竟然连招呼都没打,扭头就往宅子里走。
陈伯有些不知所措,赶忙想追上去,却被一个年轻的声音叫住:“陈管家。”
陈伯回过头,便见一个极俊俏的年轻人坐在车内,探出些脸看向他:“他淋了雨,请您给他熬点姜汤去去寒。”
陈伯’哦’了一声,赶忙应下来,挥手送别了这个好心的年轻人,接着才转身急忙往屋内走。然而等走到门口,他才忽然顿住脚步,向后一望。
那辆黑色库里南已经没影了。
陈伯心里奇怪,那个年轻人是怎么知道他姓陈的?
陈管家搞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也没敢问是什么人,今天老爷下葬,小姐又走了,程世英的心情应当不会太好。
他熬了红糖姜汤出来,便见程世英坐在桌边,正愣愣地出神。
陈管家看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发呆,心中一痛,也不敢打扰他,轻手轻脚地将汤碗放在了他手边。程世英没被他的动作打扰,仍发着怔。
陈管家站在一边,见他这副模样,心想果然是心情不好,要不然也不会忘了跟那位好心送他下山的朋友道谢。后来陈管家想了想,觉得他的姓氏应该是程世英告诉对方的,看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应该上门去答谢才是。
程世英确实是在想楚何。
不是别的事,是他在下车前,楚何对他说了一句话。
“小心郑氏。” 楚何坐在黑暗的车厢里朝他道:“他们不讲信义,会背叛你。”
当时程世英只想离他远一些,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多做停留就下了车。
现在他坐在自己家里,在安全的环境下开始琢磨起这句话。
楚何和郑家明的关系一直不好,他是知道的。或者说是他们上中学的时候,在港华除了他楚何没有其他的朋友。一个慈善生,在私立学校是很扎眼的,楚何又不是会来事的性格,在学生中间格格不入,程世英是知道他曾经被霸凌过的。
后来他去找到校长谈了一次话,开始陪着楚何一起上学下学,情况才好一些。
程世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觉得楚何怪得可爱,所以没有把楚何硬往自己的朋友圈里带,只是郑家明似乎一直对他和楚何走得近这件事颇有微词。
但两人似乎也没有过正面冲突,其他的……程世英仔细想了想,过去十年,他也想不起来了。
或许楚何只是想离间他和郑氏的关系,为自己争取机会。
程世英想到这些,就想到那一堆白纸黑字的合同,额角登时一跳,太阳穴一涨一涨地疼。
他摇了摇头,干脆不想了,回过头,这才发现手边的汤碗。
他一顿:“……这是什么?”
陈管家道:“姜汤。”
程世英疑惑地看向他:“我没要这个。”
陈管家解释道:“是那位把你送回来的先生提醒得我,说淋了雨,要喝完姜汤暖暖。”
程世英眉尾一跳,顿了半晌没说出话,而后把汤碗推开:“我先上去休息了。”
陈管家见他不喝,也不敢劝,上去将浴室里放满了热水,照例放了精油。程世英如愿以偿地泡上了热水澡,几分钟就昏昏欲睡,从浴缸里起来倒在床上,头一粘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他累极,晚上一个梦也没做。
再醒来时,已是十几个小时以后。
程世英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程子钰与安德烈一行已经落地葡国,给他打电话不接,又留了好几条信息。
程世英赶紧拨一个电话回去。
程子钰很不满意:“哥,你是不是早就想把我丢开了?出了国一个电话都没有。”
程世英赶忙赔罪:“怎么会,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程子钰听了,又心疼起来,在电话那头劝他不要太累。
程世英问他看过庄园了没有,程子钰说:“看过了,特别漂亮……舅舅让我住在山上新建的別馆里,门口就是湖,陈妈跟我住一起。”
外公和舅舅一家对这个初次见面的侄女很热情,别馆是一栋别致的白色的小洋楼,带着小花园,和面前的湖景与草地,车库里泊着一辆小跑车,这些都独给程子钰支配。陈妈和三只越洋过去的黑色格力犬也住在一起,安德烈还专门给侄女找了养狗的仆人和两个会中文的女仆,服侍她的起居生活。
程世英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雀跃,她在葡国的生活舒心,到底是年纪小,来到新国度生活的雀跃很快盖过了离别的伤心。
兄妹俩又聊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程世英从床上起来,又去程子钰的睡房看了一眼。
房间装饰成粉白色,霞色的轻纱从天花板上垂下来,轻柔地围在床边,空气中飘散着迪奥小姐的香气。
东西不可能全部收走,一叠五颜六色的手串放在书桌上,衣柜门开着,里头还放着程子钰小时候穿的纱裙。
程世英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没去动桌上的东西,走出去合上了门。
正好有女仆走过,程世英拦住她:“把小姐房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捐给福利机构吧。”
“啊?” 女仆有些犹豫:“可是小姐的东西可都贵得很,捐出去不都可惜了吗?
程世英道:“去吧。”
女仆只好进去房间。
程世英转身离开。程宏裕下葬,离正式宣布程氏破产的那天也不远了,程宏裕生前为了堵窟窿四处借债,名下有点价值的资产基本都抵押了出去,程宅自然在列。到时候等到法院查封,这些东西照样是要被处理掉的。
程世英从二楼走下去,走到楼梯下,回头望去。
在那张巨大的相片后,’回’字形的走廊上是几十个空房间。在寸土寸金的港城,八口人挤一间房的家庭也多的是,相比之下,程宅确实大得过分,程子钰一走,宅子里更加空旷。
也许是该落幕的时候了,程世英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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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还得照样上。
一个大家族要落幕,也是不太容易的,有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收尾。程世英忙得脚不沾地,程子钰离开后,他更没有回程宅的理由,干脆在公司旁的酒店开了一间长期套房——是旗下产业,不用多付钱。
程氏走到最后阶段,处处都要省钱,大到几间子公司被关停,小到茶水间里的免费零食渐渐消失。
好消息是和英国人的生意很顺利,星期一,程世英坐最早的航班飞到伦敦签合同。英国人的办公室布满落地玻璃,可以直接看到大本钟,可惜天气是一贯的阴冷,程世英在律师的陪同下签下自己的名字,祖传历史最久的一块家业就此遗主。
英国人很满意,晚上邀请他去吃法国菜。
菜品味道很好,但程世英吃得不多,他很难描述自己是什么感觉。说实话过了这多代,程氏经过多次转型,他们离当初奠定家族基业的生意已经很远了,他自小进出的是写字楼,不是拉链工厂——
但他依旧没什么胃口,签字的时候,脑中想的是小时候程老爷子牵着他的手,用发家史做睡前故事讲给他听。
没什么时间留给他伤春悲秋,次日,程世英乘最早的飞机飞回港城。
他在飞机上一贯睡不好,落地本想直接去公司,结果实在扛不住还是回酒店休息了几个小时,等到公司的时候已近中午,幸好他不是普通员工,没有打卡一说。
程世英从车库去坐直达管理层办公室的电梯,走到跟前才发现电路正在维修,公司动用备用电力,只有两步电梯正在运行。
程世英只好绕到公司前面去坐员工电梯。
幸而这时候人大多都在工位上,电梯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女员工。
结果电梯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不再往上。
一瞬间的急停产生冲击,女员工一个踉跄,手里的资料掉落在地上。
“哎呀。” 她有点慌乱地抬头看:“这是怎么了?”
程世英扭头看了看,走上前按下了电梯里的紧急按钮:“应该是电力出故障了。”
他不太担心,这种故障以前也发生过,电梯里的照明没有熄灭,电梯也没有其他的动静。女员工看起来有点担心,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其他办法后便蹲下来捡落在地上的资料。
程世英于是蹲下来帮她捡,拿起资料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上面是关于某个产品的概述,还有一大堆代码。
这时,一个惊讶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小程?”
程世英抬头,目光触及面前女员工的脸,忽然愣了愣:“你是……阿曼姐?”
余阿曼惊喜地看着他:“你是小程吧,你回来程氏上班啦?大学毕业了吗?”
她大概三十五、六岁,戴着眼镜,略微毛躁的头发垂在肩膀上,穿着不太合身的衬衫,胸前挂的工牌显示她是金融技术部门的一名员工。
程世英也认出了她。当年他高中毕业的暑假,程宏裕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要让他在出国前在程氏实习几个月。所以当朋友们都忙着满世界旅行之际,程世英不得不在办公室内坐班。
可程宏裕说是要让他学习家族生意,进了公司却转头把他塞进了一个边缘小部门里。金融技术部隶属于程氏的金融服务板块,当时还是个开设没多久的小部门,一共只有不到十名员工,每天就是做些公司内部的交易系统,有时候还要充当外包,帮其他部门的同时处理软件问题。
可以说这个部门跟程氏的核心生意是完全不相干的,程世英当时不明白程宏裕为什么要将他塞进这个部门,现在向来,或许是程宏裕不想让他发现公司平静外表下的暗流涌动,又或许是正在金融市场上豪赌,想要通过摆弄他来找回对生活的控制感……总之程世英一个暑假都待在这个部门。
这个部门远离核心,同事都是技术人员,为人很佛系。程世英用了化名,因而部门同事都不知道他就是董事长的儿子,以为他是哪个小领导塞进来的小孩儿,把他当普通实习生对待。
那四个月程世英倒是过得很愉快,虽然是小部门,但能进程氏的都是名校精英,同事们为人佛系,但技术却过硬,期间还教了程世许多编程技巧,受他们的启发,程世英大学时虽然是在商学院,还额外选了几门编程课。
“天哪……你都长这么高了——” 余阿曼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你在哪个部门?市场部?”
在女人慈爱的目光里,程世英竟然有种过年见到家中长辈的感觉。他有些啼笑皆非,余阿曼但凡关注一下新闻都会在报道上看到他的脸,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在对方心里他还是技术部的小实习生。
程世英眼带笑意,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戳破:“算是吧。”
余阿曼点了点头,连连感叹:“是吧?我就觉得你适合去市场部,长得这么帅,还能说会道——你是在国外念的大学吧,毕业多久了?”
程世英笑了笑:“我毕业五年了。”
余阿曼发出感叹:“五年?时间过的真快——不过也对,我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真的?” 程世英也有些惊讶,而后笑了笑:“我都不知道你结婚了,恭喜。”
“害,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余阿曼道。
两人边捡资料边聊天,程世英拿着一叠资料起身,随意翻了翻:“这些是什么?”
说到这个,余阿曼的双眼一亮:“这是我们的新企划的,你不记得了?当时企划书还是你帮忙写的呢。”
程世英一愣,低头仔细读了读上面的内容,这时才隐约想起来当时他在部门’实习’时,似乎确实是有一项企划。
程氏当时有意开发移动支付市场,让技术部就开发移动支付软件和内部金融交易平台写一份企划书,虽然只是在雏形阶段,技术部还是这难得的大项目很重视,程世英基本一个暑假就在项目上帮忙。
后来,程氏旗下的移动支付系统在他上大学时正式发布,运行地还不错,在这几年更是金融板块难得没有亏钱的业务。
而他手上的这份企划书看起来是当年的另外一个产品,程世英问:“这是金融交易系统的企划书?”
“是啊。” 余阿曼道:“咱们的移动支付产品不是做的挺好的吗,我们开发的交易系统现在是内部在用,年前黄总监让我们写一份企划书上去,准备把系统优化一些发布到市场上——”
她说着,原本兴奋雀跃的神情一变,有些惆怅起来:“原先是新年后就要试运行的,结果黄总监忽然把项目停了,说是预算不够,要先让给其他产品……你说这怎么行啊?”
余阿曼嘟嘟囔囔地抱怨:“我们的系统挺好用的,内部运行了四年,各方面都很成熟了,只要再优化一下用户系统就能发布了,真不知道黄总监在想什么?放着现成的不用,去开发别的产品做什么——”
程世英听着,翻阅文件的动作逐渐变缓,直至停止。
项目为什么被叫停,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不只是交易平台的开发,现在程氏上下所有正在进行的项目都已经陆陆续续地被叫停。
下个周一,程氏就会宣布破产。
余阿曼对此丝毫不知:“所以我想把企划书改了一下,准备再拿去给黄总监看一下……这个项目如果搁置,就太可惜了。”
程世英闻言,垂眼看向手上的文件,从标题就可以看出来这份企划书已经过多次修改,不像余阿曼口中的’改了一下’那么简单。
余阿曼也跟着看了看文件,叹道:“哎,没有你帮我们做企划书,只有自己做,是粗糙了点。”
程世英也看出来了,这份企划书一看就是技术部自己做的,其中过分强调术语和底层逻辑,直接将代码直接写在了企划书上,内容显得有些乱,而且专业术语太多,会让没有技术背景的人难以理解。
“我们后来也招过几个实习生,演示稿做的都没你好。” 余阿曼感慨道:“哎,如果你还在我们部门就好了……你口条好,比我们解释得清楚。”
程世英抬起眼,将手上的企划书抵换给她:“阿曼姐,你夸得我快脸红了。”
余阿曼接过企划书,这才想起程世英已经是其他部门的员工了,这些不属他的职责范围,她这样说或许会让对方觉得为难,于是赶紧转变了话题:
“哎——修电梯的什么时候来?”
她话音刚落,紧急按钮上方的音响内传来声音,是维修人员让他们不要乱动,救援马上就来。
程世英道:“看来是快了。”
余阿曼放下心来,也不往工作上说了,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拉家常:“小程,你现在住哪啊?”
程世英略微思索,报出了王助理所住公寓楼的名字。
“那里啊,环境挺好的。” 余阿曼道。
她说着,略带艳羡地看向程世英,当初对方在他们部门实习的时候她就觉得世英家里条件应该很好,从他的衣着打扮和神情谈吐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个在经济富足的家庭长大的男孩子。
她不禁有些羡慕,他们这种成年后才来港的新市民,总是要辛苦一些。港城的房子是出了名的贵,她自大学毕业在这个城市奋斗十几年,到今年才堪堪和丈夫一起凑够了首付,买下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小屋。程世英这种土生土长的孩子有父母托举,毕业没几年就可以住高级公寓,她的孩子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在家里看到港城那著名的海景。
想到还有几十年的房贷要还,余阿曼不禁深深叹了口气,转过头问:“对了,小程,你拿到上个月的工资了吗?”
程世英闻言,一愣:“嗯?”
余阿曼把他的疑惑理解为否认,又叹了口气,道:“诶,我们上个月的工资到现在还没发,这都13号了,再过两天这个月的就该发了。”
程世英抬起眼,程氏集团旗下所有部门员工的工资都应该是月中和月底分两次发放,他没有听说有工资迟发的事情,他皱了皱眉,神色微沉。
余阿曼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自顾自地抱怨:“再不发工资,我们家是要揭不开锅了,房贷利息可不会等人,学费,工人费,老人的医疗费——”
她一想便觉得焦头烂额,三十五岁正值中年危机,程世英这种小年轻一两个月拿不到工资还能向父母哭哭穷,他们这些有家庭的中年人连伸手的人都没有。高昂的房贷压在他们身上,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工资略晚发一两个月就得动用存款,再晚一些,信用卡就得欠债了。
余阿曼说着再次叹了口气,苦中作乐地玩笑道:“诶,你说,我们公司不会是要倒闭了吧?”
谁知一扭头,就对上了程世英琥珀色的眼睛。
观景电梯里光照充足,投进程世英眼里,让他本就比旁人浅的虹膜更加璀璨,但神情却是严肃的,让他的眉眼更显深邃。
余阿曼一愣,当即的想法是失算了,当初怀孕的时候就该要一张小程的照片,天天拿着看说不定能把她儿子的眼睛看大点。
而后才注意到程世英神情不大对,以为他是被吓到了,赶忙安慰道:“我是开玩笑的,程氏这么大个公司,怎么会倒闭呢,你别担心,估计就是财务那边的程序走完了。”
程世英一时不知该用怎样的神情面对她。
幸而这个时候,电梯在短暂发出一点声响后,恢复了运行,一股力道从脚下将他们推起来,右边电子屏上的数字继续开始往上走。
到了楼层,余阿曼向他道别,抱着资料走出了电梯。
程世英目送她走出,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女人步履匆忙的模样遮挡在外,他神情淡了些,目光落在电梯按钮上,按下顶层下方的一个楼层。
电梯到站,他来到财务部门,在女秘书桌前停一停:“你们总监在吗?”
女秘书整个人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快把手放在饭盒上遮住,腾的一下站起来:“在——在的!”
程世英点了点头,砖头直接推门进去。
女秘书本来想帮他开门,没来得及去,看着合上的办公室门有些泄气跺了跺脚,直接把手机拿了出来,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姐妹们!小程总来了!!」
现在正是中午,财务部的员工大多吃午饭去了,女秘书这条消息发出去,部门女员工的小群里立即叮叮叮地响起来:
「!!」
「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我吃饭的时候?!」
「还在吗?我现在上来还来得及诶吗?」
「天电梯坏了,还得爬楼梯」
「等等,小米先告诉我们真人好不好看,值不值得我徒步爬五层楼上去」
女秘书激动得脸都有点红,长指甲噼里啪来地打在屏幕上:
「好看!比照片还好看!又高又帅,皮肤好好,身上还香香的——」
她真没撒谎,程世英在她面前停一停,再走开的时候,真是掀起了一股香风,不是普通男士古龙水的香味,而是更难形容……一种一闻就知道他身上干干净净,有仆人悉心照料,家教很好的公子哥的香味。
程世英不知道已经在员工间引起讨论,此刻他站在财务总监办公室内,对方见他进来,赶紧挂了电话:
“小程总。” 财务总监黄卓汀见他进来,赶忙站起来:“快请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想喝什么,我叫小米倒点儿水——”
“不用了,我待会儿还有事。” 程世英直接问:“上个月的工资没有发吗?”
黄卓汀神情一顿,没想到程世英是来问这个的:“上个月……是有几个部门还没发。”
他有点惊讶程世英居然会知道这件事,公司都快破产了,发不出员工工资也很正常。程氏都算是要脸的了,核心业务部门员工的工资都是照常发了的,只是一些小部门的开始拖欠,没想到居然让程世英知道了。
他有些小心地打量程世英的神情,对这位程公子,他其实不太熟悉。一般公司走下坡路,财务总监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换得最快的,之前程宏裕管事的时候手底下的财务总监基本上是一年一换,公司的帐是一塌糊涂。他是最后一任,被招进来没多久程宏裕就病了,程世英接了班。当时程氏已经很明显经营不下去了,他接班之后主要忙着把家业拆开卖出去,鲜少过问运营这边,所以黄卓汀对这位程大公子的为人并不太了解。
光看样子看不出他的态度……不过程氏现在的状况,程世英心里应该有数,几个员工发不出来已经算是小问题了,黄卓汀想着,心里变得坦荡,左右这也不是他家的生意。
程世英顿了顿,手指往桌上叩了叩:“报表给我看看。”
黄卓汀一愣,接着反应过来程世英要看的是现金流。程氏资金紧张,最近现金流表都是两周出一份。最新的正好热腾腾地刚打印出来放在桌上,黄卓汀顺手就递了上去。
程世英低头翻阅起来。
自然是惨不忍睹的。
程氏账上早就没有活钱,从年前开始,债务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违约,资金链已经来到断裂的边缘。这些程世英心里有准备,神情没有太难看,一条条看下去,指着其中之一问:
“这是上个月那批原料的帐?”
黄卓汀有些惊讶,没想到程世英真看得懂。
并不是他看轻程世英,只是这年头的公子哥,能对家业了解个四、五分都算是勤奋的了。就算是在这些人里头,大多二代只在乎做好前面的生意,把客户笼络好就行,很少有人愿意花功夫去管这些切实的事。
他赶忙道:“对,这一笔是华永那边的。”
程氏近几年核心业务萎缩,程宏裕为了保住市场份额,一味地延长收款时间来讨好客户,导致很多账一时半会儿收不上来,对现金流来说压力自然更大。
程世英道:“这笔收上来,够发工资吗?”
黄卓汀在心里算了算:“差不多也够了。”
程世英点了点,没说什么便把表放下了,接着抬头看向他:“谢谢。”
黄卓汀一愣,见程世英走出门去才反应过来,这位小程总多半是去想办法收账了。
黄卓汀再次感到了惊讶,没想到程世英真愿意为了这件事去费这个力气。程世英乍一看立刻会让人联想到港城的浮华名利场,男人长得过于漂亮就显得轻浮,从外形上真看不出他是会做事的人。
还是不能以貌取人,黄卓汀暗暗摇了摇头,觉得这位程公子至少人品上看着比他爹正派。
他被桌上的文件收一收,出去叫女秘书倒杯咖啡,结果一推门就看见部门里所有的女员工都赫然在列,以一种极整齐的队形站在道路两侧。
他一呆,转头问女秘书:“这是在干什么?”
女秘书道:“看小程总啊,你看,小程总跟我们拍了照。”
接着他就在手机屏上看到了财务部全体员工与程世英的合照,笑容比年会时跟他合照更加真心。黄卓汀登时觉得深受背叛,并且认为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太看重外貌。长得帅有什么用,公司该破产还不是要破产,等到时候丢了工作,看她们对程世英是否还喜欢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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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世英没花太久的力气就收到了那笔货款。永华贸易集团的公子是他的中学兼大学同窗,关系很不错,这笔款项并不算多,所以对方很轻易地就答应了。
刘其贤在电话那头对他说:“怎么回事,是银行打上门啦?”
程世英略无奈地开玩笑:“银行?早就恨死我了。不是,拿来发工资。”刘其贤道:“哦,工资迟一点有什么要紧……你就是心太好。”
程世英沉默。
其实从法律上来说,就算是公司破产,员工都是第一顺位清偿人,需要有限偿还员工工资。但真正实施起来就不是这样了。毕竟相比于员工,还是股东、银行,和其他投资人更加难缠。
刘其贤显然没把员工的事放在心上,很快略过这个话题,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自己的事还好吧?”
程世英笑了笑:“不至于饿死。”
“少贫嘴。” 刘其贤亲热地骂他一句,转而建议道:“要我说,你不如去结婚。”
程世英一顿,脑中闪过一张脸。这几天公事的繁忙分散了他的注意,但印象太深,经人一提立刻想起来。
他闭了闭眼,强迫大脑略过楚何,向那头道:”结婚?和谁?”
“你问我?” 刘其贤道:“炫耀是吧,喜欢你的小学妹那么多,艾米,安琪,菲菲——”
程世英笑:“你太夸张了。”
“说真的。” 刘其贤在那头道:“等把烂摊子收拾完,你就去结婚,把老爷子给的款子提出来,到欧洲去度蜜月,好好放松一下,我看你这几年也是够够的了。”
程世英知道朋友是好意,故而温和地沉默。但温和之中,他的内心并不完全平静,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要欺骗女孩子的打算,但身边的朋友每每提起这种事,他心里某一处永远是不安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程世英挂了电话,看着暗下的屏幕,一瞬竟然想到,在面对楚何的时候至少在这方面他是轻松的。
接着,他忽然顿住。程世英突然意识到,过去十年,似乎楚何还是身边唯一一个知道他性向的人。
除却他,连程子钰都不知道他喜欢男人。
程世英有些怔愣,接着皱了皱眉,他怎么又想到楚何身上去了?程世英皱了皱眉,心情有些怪异,觉得自己是有点PTSD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程世英想,要是他想告诉程子钰自己的性取向随时都可以,他也相信他的妹妹不会对这种事有什么抵触,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想让程子钰再受冲击。
他说服了自己,这天回去之后拨了个电话给程子钰。
少女在葡国的生活很愉快,程子钰明显比在港城时快乐,在电话那头语调兴奋地跟他形容庄园的湖水有多么清澈,可以直接跳下去游泳,庄园里现摘的水果多么甜蜜,葡萄和无花果一起被摆在奶酪上,在黄昏时他们在绿廊下摆长桌,喝着酒吃海鲜——
程世英很高兴,静静地听少女雀跃的声音。
程子钰说了一阵,在话尾央求他:“哥,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夏天马上要来了,舅舅堂兄的儿子邀请我去他们那边玩,他们那里可以骑山地车——哥,我记得你骑得很好的。”
程世英心想夏天是肯定来不及的,但不愿让妹妹失望:“看情况吧。”
“哦。” 程子钰有些低落,却还是乖乖地道:“那你不要太累了,公司的事尽力就好……不要担心我,舅舅舅妈对我都很好。“
程世英心一软,幸好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贴心的小妹。
他挂断电话,心道还是过了夏天,等公司的事情处理地差不多了,再来说其他的事。中学毕业的这个夏天是人生中少有能完全放松的时段,他希望程子钰能好好玩一玩,渡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假期。
次日,他到公司,黄卓汀打来电话,告诉他永华的款项已经到账了。
“今天就把工资发下去。” 程世英道。
黄卓汀应了,当即将款项划了出去。挂断电话,颇有些感慨,他没想到程世英能这么快就把钱要到。
这种人情关系,对于生意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就算对程氏这种巨型集团来说也一样。程宏裕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他管事的时候,公司的坏账比好账还多,长此以往、积少成多,公司不垮台才怪。
如果程世英能早点出来做事……他设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重点还是程宏裕拿去投资的钱,跟真正的大窟窿比,坏账都是小事了。
不管怎么说,程氏已经是回天乏术。黄卓汀呼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说不上是为了程世英惋惜。毕竟他一个小市民,吃饱了撑得要为人家有家族信托保底的公子哥担心……不过富二代里少有这么一个能做事的,偏偏摊上程宏裕这种爹,似乎是太倒霉了点。
程世英不知道黄卓汀还在心里琢磨他,工资发下去,他立即忘了这件事。
零售板块的业务卖给英国人,合同已经签了,后续的事情他全权交给了部门领导去安排,自己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珠宝生意那边的事。罗女士对设计版权和一些品牌的独销权有疑问,程世英回复之前需要先咨询律师。
就在这时,手机在他的掌心震动起来,程世英回过神来,垂眼一看,来电显示上写着「郭兆基」三个大字。
第20章 谈判 程世英一愣,不知道这个人打电话……
程世英一愣, 不知道这个人打电话是来做什么。
他事情很多,其实不是很想接,于是将手机放到一边。但对面似乎很执着,手机震动了许久才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 又再次震动起来。
程世英呼出一口气, 拿过电话, 接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有点生硬的声音:“程世英?”
“兆基。” 程世英将屏幕转过去, 示意王助理把他的邮件继续写下去, 同时道:“不好意思, 刚才在开会。”
对方沉默了一瞬,然后传来声调略高的声音:“你还存着我的号码?”
似乎有点激动似得。
程世英眨了眨眼,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嘴上还是温和地道:“当然。”
城市的另一边, 郭兆基有点激动,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扶手。程世英换过一次号码, 他花了一番力气才打听到对方现在的号码, 没想到程世英还存着他的手机号。
郭兆基不知道的是程世英有着大概是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要长而多的电话簿,光是手机里的上千个联系人就占去他不少内存, 港华中学里上下两届的学生的学生号码他基本都有, 郭兆基在其中并没有什么特殊。
程世英不知道他是否误会了什么, 但也懒得解释,询问道:“你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郭兆基闻言, 稍稍冷静下来, 登时觉得自己显得太激动了,好像他很期待程世英接电话一样。他赶紧把状态往回收了收,往椅子后背上靠了靠, 仰起下巴:
“听说你最近急着收账?”
程世英一愣,略一思索,就反应了过来。他昨天从华永收到的那笔钱是原料买卖的货款,华永是港城老牌的船运公司,郭兆基现在办的公司,他记得是做大型船舶维修的,是同一行,听到些消息不足为奇。
他惊异于郭兆基消息的灵通,同时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笑了笑道:“是,你消息真灵通。”
郭兆基被他恭维了一句,指尖登时麻了麻。程世英这张嘴多厉害他是屡次见识过的,次次用花言巧语让他放松了警惕,郭兆基警告自己打起精神,同时直截了当地道:
“正好,我这里也有一笔账。”
程世英眨了眨眼,微微蹙起眉,他还真不知道程氏和郭兆基开的公司还有生意往来。不过他们旗下生意太杂,有也不奇怪,只是郭兆基的公司应该算不上是大客户,否则他不会不知道。
他这边思考着的同时,郭兆基在电话里接着说:
“不瞒你说,我这边最近资金周转还可以。” 郭兆基翘起一条腿,勾起嘴角:“如果程公子急着用钱,我这边也可以先把钱打过去。”
程世英还在回想郭兆基的公司叫什么,同时心想工资已经发下去了,但这个时候多一笔现金他自然不会介意,嘴上道:
“那就多谢你了。”
郭兆基没想到他一张嘴就答应了,反而愣住。半秒后无声地咬了咬后槽牙,心想程世英不是挺要脸的吗?!怎么到钱上的事就不要了?果然是无商不奸,郭兆基恨恨地觉得他是又被骗了!
程世英想不起来郭兆基的公司叫什么,所幸不想了,一边看王助理发过来的邮件一边道:“还有什么事吗?”
郭兆基见他一副要挂电话的样子,赶忙道:“是有条件的!”
程世英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原来郭兆基是想用那笔货款跟他谈条件。他有些啼笑皆非,他不知道那笔货款有多少,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太大的数目。
他觉得郭兆基有点小题大做,却有点好奇他的目的,于是问:“哦,什么条件?“
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语气里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郭兆基听出了那点笑意,脸上顿时一阵滚烫。他其实是提前想好了说辞的,但在和程世英的谈话中不知为何就乱了阵脚,他自诩也是在商场摸爬滚打的人,但一碰到程世英,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城府和经验就全都丢了!
郭兆基胸膛起伏几下,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放缓了声音: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条件。我们好歹是老同学,有困难是应该互相帮助。” 他翘起一条腿,似乎真从姿势里找回了自己的从容:“我只是想,这么多年没聚过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找个时间坐下来,联系联系感情。”
程世英闻言,皱了皱眉,他还是没太明白郭兆基的目的是什么。
他转而又想,郭兆基或许有什么别的请求,但不好在电话里开口,所以想当面说。
程世英有点不想答应,因为他最近确实很忙,但想到葬礼和出殡郭兆基都参加了,还是看了眼自己的行程:”后天下午两点可以吗?” 程世英问。
郭兆基听了,本来还想摆一摆架子,但想起上次在山上被截胡的经历,他还有点PTSD,所以也不装相了:“行,我们——”
他本来想叫程世英来他们公司旁边的一间会所,谁知程世英直接道:“好,那我们玟华见?”
郭兆基一愣,不知道那是哪,却又觉得问出口掉价,所以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好。”
“那后天见。” 程世英道,语气是一贯的礼貌温和。
待挂了电话,郭兆基还有些出神,他这回——算是’赢’了吗?
他自己也知道在人际关系上拼什么输赢很幼稚,而且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是要离程氏才是……他最开始只是想看看程世英狼狈落魄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执着到了现在。
郭兆基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所幸不想了。
至少现在他一个电话过去,叫程世英出来他就得出来。
郭兆基想到这儿,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便不再往深处想了,乐呵呵地哼起了小曲儿,顺便转过脸朝女秘书打了个手势,让她把财务叫过来。
他没注意到女秘书正以一种见了鬼似得眼神瞪着他。
她刚才全程站在桌子边上看着郭兆基打电话,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平时有点吊儿郎当,但总体而言城府颇深的老板一会儿兴奋的小学生,一会儿脸红脖子粗,一会儿又在那摆强摆调,像个神经病一样。
她不禁好奇起来,电话那头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让郭兆基在这儿跟表演变脸似得。
·
隔日,程世英是在跟郑家的会面上从财务处得到的消息。
他看见信息上的数字还挑了挑眉,比预想的数目要大一点。
郑家明正好走进会议室:“看什么呢?笑得这么狡猾。”
程世英将屏幕摁灭,收起来,抬头看向他:“有吗?”
郑家明拉开椅子坐下,也看向他:“跟狐狸似得。”
程世英笑了笑,没说什么,转头看了看走进会议室的刘伟豪等人,朝企划部的人抛去示意的目光:“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战略企划部总监闻言站起来,今天的会议由他领导,程世英在下面看着。
程、郑两家的并购直至今日已经到了正式协商的阶段,虽然大格局上两家已经基本当成了共识,但并购的过程中还有许多重要的细节需要讨论。
今日的郑先同没有来,但他个人的意志由手下传达,首当其冲的事女婿刘伟豪。
幻灯片一张一张换过去,光线明明暗暗,印在众人脸上。
刘伟豪笑里藏刀,基本每张幻灯片都要停留5-10分钟,不同意上面的每个细节。
企业部总监的眉头越皱越紧,会议进行四十分钟,额角已经浮出一层薄汗,程世英适时站出来给下属撑腰。
“关于这部分债务,我们的初步理解是它可能与日常经营关联度不高,我们还是倾向于将承担的责任范围限定在与所收购资产直接相关的负债上。”
刘伟豪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遮挡住了神色,嘴角是向上弯的。
程世英坐在会议厅另一角,扭过头,神色同样是带笑的:“我想对于金融服务而言,债务是否和经营相关还需要看它是否和收益挂钩。”
刘伟豪侧过脸,镜片滑过蓝光:“我们购买的是特定资产,不是法律实体,如果我们承接所有负债,那还不如做股权交易——程先生,原谅我比较直接。”
程世英笑了笑,完全转过了身:“没关系,我完全能理解你的立场。”
刘伟豪也看向他,镜片挡住了神色。
程世英抬起眼,目光如雪:“但如果将负债完全排除,本质上割裂了资产价值与义务的连续性,这在商业逻辑上恐怕难以成立。”
刘伟豪听了,不再坚持,而是笑了笑:“关于这点我们可以之后再详谈,我们会出具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
他说罢,还礼貌地问:“可能需要一些时间,程先生不介意吧?”
程世英回以微笑:“当然不。”
说罢,他也看向刘伟豪:“只是有一点要提醒,这些都需要在收购价格上体现,想必贵司没有忘记。”
刘伟豪嘴角的弧度微不可查地一滞,半刻后回答:“自然没有。”
对话从幻灯片转到了两人之间,企划部总监默默关掉演示屏,会议室内的灯光亮起来,刘伟豪与程世光两人对视,看到彼此脸上的笑容,唇角的弧度都再加深了些。
刘伟豪看着面前这双眼睛,浓密的眼睫掩在略浅的眼珠上,神情是温和的,目光却雪亮如刀锋。
刘伟豪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预估有失偏颇。从上次会面的观察,和自郑先同那里得来的消息,他认为程世英是个绣花枕头,不过是皮相占优势,加上能说会道,所以在长辈面前受到青睐。真才实学不能说完全没有,但魄力不足。
然而今日一看,这不是个好糊弄的。
程世英的抗压能力和谈判技能都超过了他的预期,刘伟豪以为在父亲去世、公司破产,还有各种债务逐渐逾期的压力下程世英会急于甩掉这些包袱,去过自己的个人生活,在细节上会倾向于妥协,没想到他在这种压力下还有能力维持镇静,态度还隐约透出强硬。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郑家明一直没说话,这时看了看两边,出来打圆场:“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看大家也累了,不如下次再接着谈。”
程世英知道再聊也聊不出什么。
谈话的气氛大体上能维持礼貌友好的表现,但火药味已经很明显了,再聊下去,恐怕离崩盘也不远了。
刘伟豪站起来,朝他伸出手:“程先生,谢谢您的时间,我们下次再聊。”
程世英握住他的手,微微笑了笑:“客气了。”
程世英没表示要送,刘伟豪也不在意,转身带着人马离开,郑家明落后一步,站在原地没走。程世英见状,示意他出去说话。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郑家明抬起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怎么,不高兴了?”
程世英看他一眼:“没有。”
“没事。” 郑家明笑了笑:“你不用跟我客气,刘伟豪那人就那样,说话不好听,我也不喜欢他。”
程世英没说话,双手放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我说真的。” 郑家明打量他的神色,语气更诚恳了些:“他就是小市民思维,老爷子给他点什么任务他就上赶着要表现立功,你有什么不同意的地方直接反驳就是了,没人会说什么。”
闻言,程世英转过眼,看向他:“没有郑伯的同意,我想他也不会说这些。”
郑家明一顿,唇角的弧度微微凝滞。
程世英看着他,神情平静。他知道郑家明想说的是什么,他想把两个集团的矛盾转介到刘伟豪这个人身上。刘伟豪和郑家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不失于是个好计谋。
他只是没想到这招会被郑家明用在他身上,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意外。毕竟这次并购事关重大,金额也是天价,商场如战场,任何问题落在一个钱字上,都不可能单纯。
但程世英看着郑家明略微僵硬的笑容,忽然想起楚何。
“小心郑氏。” 楚何低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他们不讲信义,会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