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收到贺岩发来的消息时,闻雪正在公司茶水间泡玫瑰花茶喝。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间,她很喜欢茶水间,有整面落地窗,是适合摸鱼发呆的好去处。她轻啜一口花茶,唇齿留香,连疲倦都散了些,她心情很好地打字:【不介意我现在穷养你吧?】
他或许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但她是认真的,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希望,看似无坚不摧的贺岩能够依靠她。
贺岩:【不介意】
他很好养。
托她的福,他早就戒了烟,省了一笔开支,如果不需要应酬,酒也可以完全戒了。
一日三餐,早餐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午餐一荤一素,晚餐一碗面条。
她给的钱,绝对能够养活他。
想了想,他又顺着她的话,饶有兴趣地问:【那我要做什么】
闻雪莞尔,认真回复:【你做你喜欢的事就好。】
她会成长起来。
会赚比现在更多的钱,然后像他从前照顾她那样对他好。从他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带走她到现在,他没有让她吃过一天苦……虽然他带她看医生,让她喝了不少中药液……
她也想对他那样好。
贺岩坐在车上,不由自主地降下车窗,任由风钻了进来,他静静地平息了许久。这样的话,从来都没有人对他说过,他仍然不自在,必须得分神去想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才行。
就像很久前她给他买的那只药膏。
他不是想逃,只是不知所措。
另一边,闻雪见他没回复,闷笑了几声,重新捧着杯子回到工位,投入到工作中。她还算了解她的男朋友,他看着冷硬,严肃,甚至有些凶,但偶尔会害羞。
她敲着键盘。
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手机振动,屏幕亮起,她终于收到了他的回复,很简单,也很符合他的作风:【嗯】
闻雪轻笑。
好像没控制好,笑出声了,她赶忙拿起杯子喝水掩饰。
…
果然新年新气象,闻雪有强烈的预感,今年一定比去年更好,各方面都会好起来,比如去年清明节,西城连着下了好几天雨,今年天气预报都是艳阳高照。
时隔两个多月后,贺岩又回了海城祭拜亲属。
她留在西城并不清闲,遛狗、补习,这天她来到咖啡馆给学生讲题,杯子里的茶添了好几次,两个小时刷地一下就过去了。
女生伸了个懒腰,麻利地把自己的课本试卷都收拾到书包里,小声对闻雪说:“姐,我跟我同学约好逛街,先走了啊,不然我要迟到了,迟到的人要请喝奶茶。”
闻雪笑着点头,又问:“你跟你妈说了吗?”
女生晃晃手里的手机,“说啦。”
“行。”目送她走后,闻雪见时间还早,也不急着走,拿笔在本子上记笔记,她坐在靠角落的位置,落地窗外的阳光强烈,照得整个咖啡馆的光线温暖又明亮。
周献下车走来。
他在外面凝视她片刻,抬腿迈进咖啡馆,店里流淌着舒缓的旋律。
客人不算多,在这样的午后,约上恋人或者好友喝点东西,窃窃私语,闲适惬意。
“一杯咖啡。”他低声道。
店员抬头,看清他的面容愣了愣,“好的,在这喝还是打包?”
周献稍稍侧身,抬手指了指角落那一桌,“送那儿就行。”
他顿了顿,说:“再来份巧克力慕斯。”
店员惊讶地看着他。
他指的人不是老板请来的家教闻老师吗?难道他们认识,但他的话好奇怪,如果她没记错,闻雪有男朋友啊,她男朋友还经常来接她。
周献没在意店员好奇的打量,付钱买单后,他眼里仿佛只看得到闻雪,径直朝她所在的位置走去。
一步步迈近。
闻雪合上备课本,拧紧杯盖,一起装进书包里,拿起桌上的圆珠笔,忽地感觉到眼前一道阴影落下,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对上周献平静无波的眼眸。
她瞳孔紧缩,身体已经不自觉地进入防备状态。
周献没所谓地笑笑,拉开椅子,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慢声道:“闻雪,好久不见。”
闻雪抿唇,警惕地看着他。
她记起贺岩跟她说的那些事,他现在身陷囹圄,不该焦头烂额吗,怎么又来找她。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自言自语,“不,应该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了想,走之前得来见你一面,”他面露微笑,“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去年的今天,还有印象吗?”
闻雪手一松,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
这里是热闹地段,哪哪都是人,几百米外就是站岗亭。
他没法对她做什么。
她知道,随着形势紧张,贺岩还找了人保护她,就在不远处。
这样想着,她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你说。”
周献靠了靠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笑:“那天要是我没急着走,现在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闻雪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匆忙拿包起身想走,还没走两步,只听到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也不会,对吧?毕竟让
他在美国中了一枪,险些命悬一线的人,是我,你说是吗?”
闻雪停下脚步,心口一跳,猛地看向他。
“可以坐下来和我好好聊聊天了吗?”他双手交握在一起,微笑问道。
店员端着托盘过来,面色迟疑,心里直打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感觉来者不善。
她缓慢地将周献点的咖啡还有慕斯蛋糕放在桌上,又飞快地看了闻雪好几眼,用眼神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闻雪勉强一笑,坐了下来。
店员犹豫着离开,回到吧台后,还时不时地看向闻雪在的那一桌。
“我会查到这件事,你好像很吃惊?”周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过年那会儿我就知道了,是挺奇怪,我让谁去截胡他的项目,谁就接着出事。”
敢情是给他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套。
他藏起来的产业,七七八八都被周湛迅速摸了个透。
说来也巧,老头子倒下后,周湛似乎就等不及了,露出蛛丝马迹,他顺着一查,巧了,居然有意外的惊喜,本来他还纳闷他那好大哥跟贺岩是怎么认识的,随手翻翻资料,注意到去年十月底十一月初贺岩去了趟美国出差。
一件事是巧合,两件事就不是巧合,而是预谋了。
偏偏他再去调查是谁救了周湛时,所有的住院消息都被抹掉删除,只剩医护人员的一句,是个年轻高大的亚洲男人。
真有意思。
原来不是周湛命硬,是贺岩命硬。
闻雪沉默地盯着他。
周献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后悔吗?如果那天他没有去超市,没有碰到她,即将一败涂地的人也就不是他,但,后悔什么,他周献的字典里就没有后悔这个词。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不,再来一次——
他倾身,将那碟慕斯蛋糕推到她手边,语调平静,没有一丝起伏,“我不在意周湛死没死,不过,你男朋友当时没死,我现在想起来都很遗憾。”
闻雪心中一痛。
她每每想起贺岩肩上的伤,都后怕不已。连贺岩都不知道,有一段时间,她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汗水泪水总会沾湿枕头,她不敢想,如果子弹打偏,正中他的心脏,从今以后世上再无贺岩,她该怎么办。
她接受不了。
她一定要让这场阴谋的策划者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
而这个人现在就坐在她的面前。
她冷冷地看着他,终于不用掩饰对他的厌恨,她一字一句道:“他如果死了,你一定也会死。”
周献脸上的神情凝固。
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她,忽然笑了起来,“是吗?”
这是她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真动听。
闻雪深深地厌恶他,她不是圣人,对着一而再再而三伤害贺岩的人还能心平气和,即便过去有,那也是装的,她站起身来,微微一笑,“你之前问我,是不是觉得你很可怜。”
她道:“的确很可怜。”
什么也没有,完全是空的,真的很可怜。
说完,她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献像一座雕塑坐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暮色四合。他将杯子里凉透的咖啡喝了,想起她看向他时充满了恨意的眼睛,那一刻她眼里全是他,他顿感愉悦,短促地笑了声。
他确实奇怪。
连她的恨,他都觉得很不错,很想要。
在店员的古怪注视中,他走出店里,回到车上,报了个地名,从午后等到傍晚时分的司机对此也不意外,恭敬地应了一声,发动引擎向周献外公的故居开去。
张婶在院子里忙活,她耳朵很灵,听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快步走了出来,果然,周献的车停在门口,他从车上下来,带着满身凛冽气息。
她来到他身旁急声道:“程老的侄子又来了,找你有事,我说你不在,他非要在这住下。”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张婶为了保住现在舒服的工作,别说是有人造访,一点风吹草动,隔壁搬来人她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他。
周献听了,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嗯了声,直接进屋,像往常一样,来到外公外婆的遗像前看一会儿,上柱香。
高旭也听到了动静,急急忙忙从楼上下来,看张婶那殷勤的模样,便猜到是周献回来了,他心下一喜,扬声要喊,张婶不想给他好脸色,阻止道:“他在给程老上香,不能去吵他。”
高旭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他堂舅!”
他不管不顾就要往那边冲。
但真到了门口,触及周献的背影,他难免瑟缩了下。
程家这边,有一个算一个,没人现在见了周献不发憷。
及时想起现在的处境,高旭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站定后喊了声:“阿献。”
周献仿佛充耳不闻,认认真真鞠了三躬,将香插进香炉,神色平淡。
“听说集团最近要开董事会了。”高旭斟字酌句,“你得多提防着周湛,这小子看着脾气好,实际一肚子阴谋诡计,当初就是他设计陷害我,想把我拉下来对付你……”
哪个身处他那个位置的男人私生活是干净的。
就那么一点小事,也被人曝出来当做新闻,这件事不是周湛的手笔又是谁?
也对,不把他拽下来,周湛又怎么有理由回国任职?
提起这件事他就火大。
要不是他被迫卸职,他也不会急着翻身欠下一大笔钱。
周献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来,像看一团烂肉般打量着高旭。
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垃圾,多看一眼都是浪费,现在更是如同过街老鼠般,没人会注意,毕竟,谁会防备一个废物呢。本来高旭他是要留给周湛的,但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坏了他的事以后,可以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高旭就是他很早前埋下的炸.弹。
要不是这个废物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周湛根本不会有机会这么早回国,他没废了高旭都算他仁慈。
他要高旭成为亡命之徒,很简单,让他债台高筑、有今天没明天就行。
“堂舅。”
周献踱步到高旭面前,语调散漫:“都是一家人,我不会不管你,你放心,你欠的钱我会替你补上,除此之外,我还会另外给你一笔钱,不会让舅妈他们跟着你东躲西藏吃苦。”
高旭愣怔,狂喜不已,但他不傻,否则之前也坐不上高层领导的位置,他犹豫着问道:“那我……我……”
“你帮我做一件事。”
“事成了,不管我在哪,钱都会进你的账户。”
第112章
五月份的西城,逐渐炎热。
周六的清晨,闻雪和贺岩一起遛狗,经过报亭时,她停下脚步,没顾得上去看他复杂无奈的神情,买了份早报逐字逐句地研究,近半个月来,万博集团风波四起。
首先,媒体报道万博集团董事长周云山重病住院,他的大儿子暂时代理他的职位,一时间万博高层大换血,内部动荡不安。
其次,在这个节骨眼上,国外那边传来消息。原来,周云山的次子涉嫌多起经济犯罪,其中最令人哗然的是他利用加密货币进行地下外汇交易。
万博集团的口碑风评直线下降,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
最后,这一周来,万博集团可谓是赚足了人们的眼球,一起又一起的事件接连曝出,譬如生死不明的周云山曾经联合他人操纵股市等等。
这一连串,即便是闻雪这个外行人看了也心惊肉跳。
“别看了。”
贺岩拿过她手里的报纸,随意折叠起来,准备等会儿给石头包大便。
“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吗?”闻雪小声问道。
这些事,她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头一回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她还是有种仿佛置身梦中的错觉。她总觉得,周献看似输了,好像又没输,在一团乱麻的局面中,他却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或许都用不
了一年两年,几个月后,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还有他做过的事。
甚至,她在茶水间听到公司同事提起这些时,他们都怀疑,周献是替人背锅的。
不然怎么解释他年纪轻轻地就有能力犯这么大的罪。
他肯定是替别人顶罪了。
会是谁呢,要么是他爸,要么是他哥。
贺岩不置可否,只轻描淡写地点出了一件事:“万博董事会结束后,周献对周湛说,那个位子周湛坐不坐得稳,他说了算。”
事实上,周湛也没想到周献会这么疯。
在周湛原本的计划中,哪怕掌握了周献的把柄,他也没想大张旗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然而,他顾念万博的前途和形象,周献直接掀翻了整张桌子,别看周献现在被秘密收监了,但这一出又一出的,全都是他的手笔,他就是明摆着告诉周湛以及万博的元老——
他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那个位子他坐不了,谁也别想安稳。
元老们恨周献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向周湛联合施压,无论如何,保住周献。
硬生生地把周湛这个公认的脾气还不错的人逼得急火攻心。
闻雪张了张嘴,她能想象到周献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还有语气。
“那怎么办?”她问。
贺岩失笑,一手牵着牵引绳,一手揽住她,“如果周湛处理不了烂摊子,那只能说明他的能力还不够,但这些是万博内部的事,和我们没关系了。”
闻雪怔了怔,难掩担忧:“真的和你没关系了吗?”
她顿住,有些话说了很多遍,她还是想说,“你一定要当心,不能再被卷进去,周献他……他知道是你在帮周湛,我总觉得……”
贺岩沉默。
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心里都有数。”
说着,他点点下巴,示意她看路上跟着他们的那辆车。
车是周湛送的,经过改装,改装的费用都超过车本身的价值,除此以外,还给他找了个身手不错的保镖兼司机。
闻雪悬着的心才落地,她轻声道:“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贺岩心里掠过一丝晦暗,神色自若地点头:“嗯。”
的确是结束了。
这辈子,她再也不用过身不由己的日子了。
…
下午时分。
贺岩换上风格肃穆的正装,以周湛朋友的身份参加周云山的追悼会。受这段时间风波的影响,追悼会尽量简单低调,前来追悼的都是亲朋好友。
两天前,昏迷了好几个月的周云山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周湛满身疲倦,还有压抑着的沉闷。见了贺岩,他面色稍缓,两人来到安静的角落说话,他低下脑袋,苦中作乐:“你看,我才三十,这段时间白头发都长出来了,我老婆说我之后可能还会秃顶,哎。”
贺岩被逗笑,想起这是什么场合,迅速敛住:“好事多磨。”
“好什么!”
周湛都感觉自己沧桑了许多,他叹了口气:“我以前就知道周献他不正常,但我没想到他这么疯,他是一点活路都不给我,对了,他也没想过给他爸留活路,周云山也是运气好,不用收拾他好儿子掀翻的摊子。”
贺岩语气镇定:“他再怎么疯,也就这样了。”
“也对,熬过今年就好了。”周湛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骂了句,“还有七个月!”
好不容易找到能说话的人,周湛对着贺岩又是一阵絮叨:“……已经调查周献名下的资产了,我几天没睡,越看越心惊,这小子是真有钱啊,难怪他有恃无恐,不过大多都是非法的,律师团分析了,他国内国外都不干净,以后就算……估计也会被这边限制入境。”
贺岩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却落在厅里周云山的巨幅遗像上。
周湛:“不过,倒是有一笔钱对不上账,数目还不算小,追溯不到账号,我们猜他应该是把数据信息都加密存储在芯片里了,但怎么都找不到,那边也就没再查了,这笔钱它是干净的,是他二十岁那会儿捣腾赚的,我想,他应该是给程姨或者李叔了……”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女儿现在能扶着沙发站起来了,”周湛从西装口袋拿出手机,兴致盎然地点开视频,“你看,她站得多好,哎,真想快点把她们接过来——”
他说着说着,视频都播放了几次。
忽然发现,贺岩没认真听,也没看。
他顺着贺岩的视线看过去,一并看向周云山的遗像,顿时,心情也复杂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爸。
贺岩难得走神。
自从接到周云山的死讯后,他的心便沉了下来。虽然早就猜到昏迷许久的人多半是这个结局,但直面周云山的遗像,他还是忍不住在想,其实直到上辈子他重生时,周云山也活得好好的。
上辈子,周家死的人是周湛。
这辈子,是周云山。
仿佛在既定的命运轨迹中,周家一定会有一个人死,周湛没死,周云山就得死。难道这样更符合某种守恒定律?事情不会被改变,只会转移。
那他这个经历重生,却试图为她改命的人会付出什么代价?-
又一个月过去。
报纸上慢慢看不到和万博有关的新闻,闻雪从贺岩那儿听说,真正受到影响的是集团的员工,地震之后,每一次余震也会带来不小的影响。
她的心情逐渐平静。
这会儿阳光强烈刺眼,闻雪等绿灯时顺势放下遮阳板,看着夹在上面的照片,不禁会心一笑。
是她和贺岩的合照。
她穿着学士服,手捧一束花,头靠向他的肩膀,他们都对着镜头在笑。
好幸福。
手机铃声响起,是叶曼妮的来电,电话接通:“什么时候到,我们可都在地铁站等你了啊!”
“马上。”闻雪看向挡风玻璃外,“最多五分钟。”
今天她们要参加学校举办的毕业典礼,这一天能去的都会去,闻雪也不例外,大清早简单收拾后开车出门,和室友们约好在学校附近的地铁站碰面。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着三个室友站在路边说说笑笑,想起了大一军训前报到第一次见到她们的场景。
也想起了生命永远停在二十岁的那个男生。
一转眼,她的大学时光也结束了。
“快上车。”
闻雪降下车窗,大声喊,“这里不能停很久!”
叶曼妮她们麻利地跑了过来,拉开车门上车后,异口同声道:“热死了!!”
在这样的天气,她们居然还能跑到学校来参加毕业典礼,不是真爱是什么。
“辛苦了。”闻雪轻笑,“说了我去接你们呀。”
陈冰雯摆摆手,“咱们四个现在算是分布在西城的东南西北,你开车挨个去接,还不如坐地铁快呢。”
“我争取两年内也买车!”卢畅说。
叶曼妮:“支持!”
她们四个上次见面还是拍毕业照时,可以预想到,今后齐聚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想到这儿,四人心头都有着淡淡的惆怅,叶曼妮主动调动情绪和气氛:“闻雪,我们都认为贺老板会在今天求婚!”
闻雪艰难地靠边找停车位,听到这话一顿,哭笑不得:“不会的。”
以她对贺岩的了解,他应该想结婚,但绝不会现在求婚。
即便他脑子真的不清醒不理智了,他也不会在今天求,因为今天是属于她的日子,她大学生活画下句号的日子。
“谁想不开这么早结婚啊。”陈冰雯说,“你们想想,刚毕业,咱们在职场上都是小菜鸟,累都累死了,哪有时间心思去处理家庭问题,反正我不要,闻雪你也不要哦。”
闻雪点头说好,又道:“主要是我还没有达到我觉得能结婚的条件吧?”
“什么条件?”
“要是有一天,我能够富养他,然后我们的感情还是特别好……”闻雪眼里泛开笑意,“等那个时候吧。”
四人像过去一样,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
闻雪停好车,她们手挽手,再一次走进这所待了好几年的学校。
贺岩发来消息:【今天有什么安排】
他很黏人。
上次拍毕业照的时候他要来,这次还想来,被她极力阻止,他只好作罢,老老实实去公司上班。
上班还要给她发消息。
闻雪抽空回复:【我们准备在学校到处转转,然后她们想看看我新租的房子,应该会一起吃火锅,然后唱歌……】
贺岩:【……】
她今天的行程太满,满到分不出给男朋友。
他应该懂了。
闻雪使出绝招:【[抱抱][亲亲][转圈圈]】
贺岩:【嗯】
“哎,到宿舍楼了,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拍几张合照,以后就没机会了。”
卢畅提议道。
闻雪收起手机,看向宿舍楼,眼里流露出怀念来。
她想,她以后一定会怀念这几年。
她们都兴冲冲地往宿舍楼走去,刚踏上台阶进去,喝水摇扇子的宿管阿姨瞥了她们一眼,目光在闻雪身上停留几秒,连忙道:“你,对对对,就是你,叫什么来着——”
宿管阿姨对闻雪有很深的印象。
谁叫她有一个每次放假收假送她过来的“哥”,她这“哥”每回还捎带东西,橙子,苹果,饮料,次数多了,自然会对他有印象。
连带着也记住了他的“妹”。
“闻雪!”阿姨翻翻找找,在抽屉里找到一个快递纸盒给她,“你看是不是你的快递,寄到宿舍来了,放了好几天,我还准备给你打电话的。”
闻雪愣怔,想起前两天她好像是接到了快递打来的电话,但那时她在忙,没说两句挂了。
她走过去接过快递,没什么分量,很轻。
快递单有些脏,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她用力辨认,也没认出来。
室友们围过来,在她们的注视下,她拆了快递。
“咦,这什么啊??”
“好像是宝石?”
“切,假的啦。我跟你们讲,现在有些商家会寄空快递,搞不好就是这种。”
闻雪握住这个塑料制的宝石,她拿起来看看,很快想起这是去年他们剧社参加话剧节时用的道具,应该是放很久了,迎着光线,里面好像都发黑了,笑道:“应该是寄错了吧,你们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参演的话剧,这个是道具。”
四人往楼梯那儿走。
“话剧?哦对对对,我还去看过你们的彩排!”叶曼妮的声音轻快,“我记得讲的是好多人抢什么宝石的故事,最后,那个价值连城的宝石被闻雪捡到带回了家,讽刺意味蛮重的。”
闻雪含笑纠正:“是被我饰演的角色捡到。”
“你演的,那就是你啊。”
第113章
上楼的时候,闻雪还在纳闷话剧道具怎么会寄给她,又是谁寄的。
503宿舍已经空了,她们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的痕迹仿佛也被抹去,空气中有灰尘漂浮着,闻雪环顾了一圈,过不了多久,会有学妹搬进来住。
她来到阳台,一边握着塑料宝石,一边拍照发到了剧社群里:【收到了一个快递,这个是谁寄的,是不是寄错了?@所有人】
这个群里不断有毕业的人退出,有新生加入。
渐渐地,像闻雪这样的“老人”很少会在群里冒泡。她突然出现,寂静的群里热闹起来——
【这什么?道具吗?】
【应该是,好像是去年的吧,这怎么回事?】
闻雪想了想:【是谁寄的,寄到我宿舍来了,是不是要寄回剧社,然后寄错了?】
策划学姐:【不清楚呢,当时话剧节结束了,好像有些东西都放在演出的剧院了,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闻雪:【好的,麻烦学姐了。】
她收起手机,被室友们叫过去拍照。等她们一行人下楼走出宿舍后,她的手机响起,是学姐的回电,学姐最近也忙,在电话里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来龙去脉:“我问过演出剧院对接的工作人员,几个月前,好像是剧院的消防通道不合格,要重新整改,后台堆了好多东西,也有咱们的,他们给咱们剧社打过电话,让带走这些道具……”
学姐无奈:“其实这些道具也用不上了,是剧社新进来的一个妹妹负责的,她就问万恺该怎么办,好像是万恺说这东西是你的。”
万恺是那个腼腆的大一学弟。
他即将大三了。
闻雪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懂了,这好像是场乌龙。
“所以,是剧社寄的?”她顿了顿,问,“我现在就在学校,要是剧社有人,我给送过去吧?”
这是道具,不是她的。
学姐闻言失笑,爽朗道:“不用,咱们那场话剧早就圆满结束了呀,这些道具根本用不上了,不然这样,你扔了也行,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别特意跑一趟或者浪费快递费了,剧社这会儿也没人,放假了都。”
闻雪想想也是。
她说:“那好,我留着当个纪念吧。”
学姐:“可以啊!”
结束这通电话后,闻雪将这个道具宝石装进包里,很小一个,也不占什么地方。东西到她手里,她就不可能扔,毕竟她是看电影都会留下票根的人……
她人生中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登台演出,如此重要的节点,她也想留它下来,也许很多年后,她老了她拿起这颗塑料宝石时,过往的记忆都会浮现,清晰得仿佛二十一岁这一年的夏天还是昨天的事。
闻雪开车,载着三个室友去了她和思逸新租的房子。
杨思逸也回了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她在实习的这家公司已经顺利转正,过几天才回。之前她们租的公寓地段好,但租客复杂,屋子面积小,现在她们手里多了些钱,自然要改善居住环境。
“这房子真不错啊!”
陈冰雯赞不绝口,“我感觉这里比你之前租的公寓要安全,不管是进来还是出去都要刷卡,房子也大,两个房间呢。”
卢畅接过话茬,“房租也会贵很多吧?”
闻雪从冰箱里拿出几瓶水递给她们,笑道:“差不多比原来贵一倍,我和思逸犹豫了好久。”
她们定下这套房子后,贺岩紧跟其后,迅速在这个小区租了一套。
经历过周献的纠缠,就连思逸对他这个举动都很赞成。
住得近,相互有个照应,她们碰上什么事,他也能第一时间赶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
石头也离她们更近了。
“挺好的。”叶曼妮在沙发上躺着,好奇询问,“不过,贺老板赚得也不少,他难道就没想过早点在西城买房吗?”
“在考虑了。”
闻雪说。
准确地说,现在已经开始看房了。
提起这件事她也很头疼,买房明明是人生大事,贺岩仿佛很心急,一有空就开车带她跑楼盘,恨不得立刻定下来。他买房的诉求完全只考虑她,安保要到位、离她的工作地点更要近一点、一年四季日照时间充足。
思逸调侃,贺老板这么心急购置婚房,是不是以后小孩上哪所初中都想好了。
整个下午,她们四个人都在屋子里谈天说地。
就好像还在学校宿舍,吃火锅,收拾残局,看电影,聊八卦,闻雪心中充满感慨,她真的过上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一时之间,心潮澎湃,悄悄给贺岩发了条消息:【在干嘛?】
…
“麻烦了。”
贺岩起身,客气地送律师走出办公室,“暂时就这样,如果后续我想到别的,再给你打电话。”
律师颔首:“好。”
贺岩对这一块不太熟,罕见的有些啰嗦,再三向律师确认:“这份文件算是生效了吧?我要保证,如果我遇到什么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女朋友的。”
律师面带职业微笑:“贺先生,您请放心。”
“行。”
两人穿
过办公区域,贺岩一直将他送到电梯厅,如果不是律师拦着,他还想送到地下停车场。
送走律师,贺岩在原地站了会儿,他转身走进公司,返回办公室,坐在椅子上,五味杂陈,做完最重要的这件事后心情异常矛盾,既轻松,又沉重,他仰头靠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
他不想,也不会听天由命。
然而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闻雪对他太重要了,重要到他如果不将她的余生安排妥当,他不会放心。
怎么可能放心?
从他重生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偏差都不由得他不做最坏的打算。贺岩清楚地知道,他的对手不只是周献,还有和尚口中的命运,它常常不受人的意志所控,还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意想不到的事,给人重重一击。
手机的振动声,将贺岩拉回现实。
他循着声源看过去,直起身子捞过手机,看着对话框的消息,再偏头望向落地窗外,漫天余晖,已经六点多了,她总算想起她还有个活着的会喘气的男朋友。
贺岩打开相机拍了张他此刻看到的风景发过去:【[图片]】
闻雪回得很快:【还没下班?】
贺岩耐心打字:【快了,怎么,你们提前散了?】
闻雪:【没有,等会儿就去ktv,那家ktv还有自助餐吃^^】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他喊了声:“进来。”
“岩哥,我们组今天下班,准备叫饭,要不要给你点一个?”
“不用,我马上下班。”
员工肩膀一垮,老板都下班了,他们还得苦哈哈下班。
贺岩忍俊不禁,打开钱包,从里抽出几张现金给他,“吃点好的,我请,辛苦了。”
员工飞快钻进来,接过钱眉开眼笑,“谢谢岩哥,岩哥天天快乐。”
贺岩关了电脑起身。
他往外走,公司的办公区域留了个工位给他现在的司机保镖,司机是个身手极好、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人,他见贺岩出来,收起手机,跟了上去。
贺岩按了电梯下行键,回复闻雪的消息:【缺买单的人吗】
几分钟后,他坐上车。
闻雪:【不缺,我们今天AA,你记得吃饭呀。】
贺岩还真没去处了。
吴越江这几天在外地出差。长亚运输长达半年的亏损,让他的心抽着痛,即便背后有周湛在输血,吴越江还是咬牙拼命,恨不得两个月就将之前的亏损全翻倍赚回来。
司机沉默地等着。
贺岩略一思索,记起前段时间筒子楼那边都搬空了,汪远他们也找了别的房子。
这段时间太忙,他应该抽空过去看看。
他垂眸回她:【嗯,我去趟老城区,转一圈再找他们吃宵夜,回来应该能赶上你散场】
发完这条消息,他对司机说:“去老城区。”
司机点头,踩下油门。
…
“我暂时还不饿。”
闻雪和室友们要去的ktv就在这附近,走路十分钟的距离。中午她吃了火锅,下午看电影时又被投喂了不少零食,这会儿肚子还很撑,一下楼看到有人遛狗,她心念一动,和室友们商量:“要不你们先去,我去遛个狗,遛完再去找你们,好不好?”
叶曼妮她们想跟着一起去,但一股股热浪袭来,天气炎热得好似火烧,立刻打消了念头。
“好。”
“那你早点来找我们哦!”
一般遛狗,除了特别忙的时候,闻雪都是尽量自己来。
石头也很黏她。
它反应敏捷,隔着一扇门,竟然能从脚步声,开锁声认出是她,然后飞奔到门口,兴奋地刨门欢迎她。
闻雪牵着它在外面撒欢的时候,还在想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是不是该买面积大一点,或许石头在家里也能更高兴,狗子一天里在家里待的时间更久。
在外面玩了一个多小时,叶曼妮发来消息催促。
闻雪拉着牵引绳,拽一身反骨的石头回家,额头都冒出了汗,她在洗手间洗手时,还在脑子里列清单,和他之前在西大教职工小区租的房子一样,这套也很空。
他们该尽快去趟家居市场添置点东西才行。
想着想着。
外面传来砰地一声响动。
她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循声来到次卧,也是贺岩的书房,摆设简单,只有一张电脑桌椅,桌上摆着她替换下来的旧的笔记本,他偶尔会用用。
石头自知犯错,乖乖地趴在地板上。
这也不能怪它,它早就熟悉了原来的住处,现在又要熟悉新的环境,难免暴躁到想拆家。
闻雪现在很少会训斥它。
她走过去,蹲下来,揉揉狗头,又用手指戳了戳它,“听话,乖乖的,明天带你在外面玩久一点。”
石头:呜……
闻雪轻笑。
耐心收拾被它弄乱的书房,它可能是看电脑桌上有抽纸,用爪子扒拉下来,故意弄得满地纸巾,她一张张捡起,意外发现刚才发出声响的是掉落在地上的经书。
这是贺岩的习惯。
他每天都会抄一些,抄了几本后会送去庙里供奉。
她合起来收好,放回桌上。
忽地一怔。
窗开着,外面的风吹了起来,吹动另一本还没抄好的经书,停留在其中一页,上面的内容却不是她已然熟记于心的经文,贺岩的字迹跃然于上,这是一封还没写完的信——
【闻雪,
人生还长,好好过。】
这话太熟悉,她骤然记起,贺恒下葬立碑后,贺岩送她回学校时,在宿舍楼下就说过这句话。
她惊了一瞬。
心口狂跳,继续往下看,都是他整理出来的他如今名下的资产,哪个银行开了户,户名、密码、存款金额,以及股票、基金,他大概也很难受,万分不舍,写着写着停了下来,在这些还未整理好的资产明细中凌乱地写上——
【我爱你】
第114章
闻雪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不会认为这是贺岩出于浪漫写下的情书,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做的一切都有他的考量,那是什么促使他向她交待这些,特别是那一句,人生还长,好好过。
他比谁都清楚,贺恒的逝世给她的影响伤痛有多深。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再将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再说一遍,除非,当日情景在现在、在不久后的未来还会再次上演。
闻雪惊惶不安,放下这本还没抄完的经书,脚步错乱地冲出书房,心跳很快,汗水很冷,她的手都在不受控地颤抖,一向细致的她,此刻都没有耐心在包里翻找手机,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了。
像是某种预兆。
她的手机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闻雪眼皮跳得厉害,捡起手机解锁,勉强镇定心神,拨出了贺岩的号码,等待他接通,她要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要告诉他,她才不要他的这些东西,她不要好好过。
她不要。
她不要。
叮铃叮铃——
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厢内的静谧,贺岩的目光从窗外收回,他抬起眼眸看向驾驶座的保镖李航,对方一如既往地沉默,专业,这两个月来,还从来没在他面前接过电话。
李航连来电显示都没看,直接挂断。
车内恢复安静。
贺岩没说什么,他拿出手机,摁亮后,屏幕上是闻雪穿学士服的毕业照,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抱着他送的花笑得开心。
他笑了下,解锁点开和她的对话框。
她半个小时前给他发来照片,在遛石头。
贺岩用指腹摩挲着手机边缘,车辆疾驰而过,树影斑驳,照进车内,忽明忽暗,他突然很不舍。这种情绪在很久前就存在了,所以他不得不拼了命地挣扎,一点也不想离开她。
手机声又一次响起。
两通电话,间隔都没超过五分钟,贺岩在李航准备挂断时开口道:“靠边停车,你接电话,可能有人找你有急事,我也不差你接电话这几分钟。”
李航迟疑着点头。
接着,放慢车速,在路边的临时车位停好。
手机铃声停了。他解开安全带下车,把车门管好后,这才拿出手机。
贺岩在车上等了几分钟,司机拉开车门上车时,他瞥了眼,只见这个做事稳当的男人身躯僵硬,手都在抖,他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可以跟我说说。”
李航静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明明紧张,却强装镇定:“没、没事,我妹妹在外面散步撞到肚子了……”
贺岩一顿。
他知道李航有个妹妹,大概是怀孕了,前两天李航还买了个拨浪鼓。
“怎么说?”
“我妹夫出差了。”李航声音有些闷,“有好心的路人给她打了电话,应该、应该没事。”
贺岩抬手看了眼时间。
他也当了很多年的哥哥,很明白李航此刻的心情,只怕焦灼到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你快去医院吧,别拖延,她现在身边不能没人。”
李航仍然犹豫。
他是周湛请来给贺岩当司机当保镖的,哪有没把老板送到目的地,他就走的。
“快去。”
贺岩本来想把车都给他,但看他现在这紧张的样子,开车反而危险,便催促道:“别耽误时间了,打辆车去医院,可能还赶得上,医院那边,肯定要家属在场。”
最后,对妹妹的担忧还是占据了上风。
李航下车,低声道:“岩哥,谢谢。”
“应该的。”贺岩坐在后座,看向李航一路狂奔到路口打车的背影,想起了那个凌晨接到的电话,想起了躺在冰棺里的弟弟,这些年来,他千百次地想过,要是有好心的路人认出贺恒下水救人,给他打了电话,他是不是就能给弟弟拼出哪怕一丝丝的生机?
贺岩在车上静静地坐了很久。
他平复好繁复的思绪来到驾驶座,继续开车,在筒子楼下停车,他推开车门下来,立在车旁,有些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头里,改是改不了了,他抬头看向三楼尽头处的房间,窗户一片漆黑。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眉梢扬起。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从车内断断续续地传来,他收回心神,弯腰探进车里,拿起扶手箱的手机,是闻雪的来电,难道跟室友们已经散了,总算想起他了?
贺岩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笑意,正要滑向接通,察觉到身后有人,他敏锐地侧身一躲,下意识伸手挡住,坚实的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瞬间鲜血淋漓。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从暗处迅猛扑来。
拿着刀的高旭都懵了。
这两个人又是谁,很快他明白过来,这才是周献留的后手,连他都不知情。
周献是铁了心要这个叫贺岩的男人的命。
…
闻雪握着手机,屏息凝神地等着,等到这通电话因为没人接而自动挂断,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不好的预感促使着她没有再拨第二通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在通讯录里翻找。
还好,还好前不久她存了他司机的号码,她心跳如雷,几乎要冲破胸膛,拨出后没几秒,那头便接通,对方喘着气道:“喂,闻、闻小姐。”
“贺岩呢,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你们现在在哪?”她声音都绷着。
李航也愣了下:“我家里出了点事先走了。”
闻雪眼前一阵晕眩,“什么?”
李航仿佛也反应过来,他立刻对计程车司机道:“师傅,调头!”
这通电话结束后,闻雪差点站不稳跌坐在沙发上,她目光僵直,手心都在冒汗,好像回到了那个晚上,她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时,生命灵魂好似都被抽走了一半。
不,不行。
她失去过一次了,不能再失去一次,她承受不起。
闻雪用力地掐住手心,深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专心思考。电话里李航说他都快到医院了,车即便开得再快,折返回去也得二十多分钟,吴越江现在在外地出差,周湛再有权势,此刻他也在华城,远水救不了近火,报警跟求助她可以同时进行,不要慌张,不要慌张……
李航说他和贺岩是在离筒子楼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分开的。
贺岩都经过那儿了,他一定会去。
现在谁离贺岩最近,谁才是她需要第一时间求助的对象。
闻雪手指微颤,翻到汪远的号码,迅速拨出。
电话刚接通,她省去寒暄,头一次如此急切,哽咽着道:“汪远,我求你一件事,你现在就回筒子楼那边去找贺岩,我刚看了他手机的定位,就在附近,拜托你,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汪远一怔,回过神来,电话还没挂断,他已经飞快冲出房间,“好!”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
闻雪的手一松,脱力般坐着,大口大口地喘息,五脏六腑好似都在被灼烧。她希望是她草木皆兵,是她胡思乱想,是她杯弓蛇影,最好一切都是误会,比如贺岩下车忘记带手机了,也许很快,马上,他就会回拨她的电话,笑着说是她想象力太丰富,他什么事都没有,也不会有。
石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趴在她脚边,用脑袋蹭她。
闻雪眼眶发热,唇瓣都被她咬出痕迹,她俯身摸摸它,攥紧手机快步往外走去,她要去找他,要见到他,要亲口告诉他,当初是他拽着她不放,一次又一次向她索取他们两个人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承诺。
凭什么要承诺的人是他。
现在不遵守承诺的人又是他。
闻雪离开屋子,腿好像都没了力气,一路跌跌撞撞来到电梯间,用了全部的力气按下行键。从轿厢出来,一阵阵热浪也没法让她身体暖起来,所有人都在过盛夏,只有她坠入冰窟。
她不再犹豫,将此时此刻无用的眼泪全都逼了回去,直奔小区外面,在路边拦了辆车。
上车后,她鼓起勇气再次拨出贺岩的号码。
依然没人接。
她闭了闭眼睛,第一次主动联系了周湛-
贺岩眼前时不时发黑,如果他的右手手臂没有被刺伤,血流不止,他不至于应付这三个人都力不从心,想着今天即便没有交待在这儿,搞不好也会落个重伤,他只觉得荒谬到想笑。
原来这就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后悔吗?
怎么会。
不,还是有一点后悔,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他应该藏好自己的感情跟心思,起码不要被她发现,后来他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要她和他在一起,是他错了。
砰——
他被按在坚固的车身上。
高旭也一身狼狈的伤,气喘吁吁的,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另外两个人,琢磨着贺岩的命今天肯定要丢在这,但致命伤不必由他来,届时就算警察那边查到他了,他最多也就判个几年。
值了。
用几千万换几年,换他家里老婆孩子过得舒服,值了。
“肋骨好像被他打断了,”高旭声音沙哑痛苦,将利刃给了身旁的人,“没力气了,你来。”
那人一脸漠然,没应。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贺岩一边勉强自己保持清醒,不能晕,一旦倒下去就完了,她还在等他,一边打量着高旭,他呼吸沉沉,鼻间都是铁锈味,嘴角有血流出,“周献……给你多少?”
高旭本就心急,肋骨都被这小子打断了几根,疼得他面部痉挛,神情扭曲。
“你想说周湛会加倍?”他握紧了手里的刀,眼里迸发出恨意,只恨面前的人不是周湛那个孙子,“他给我加十倍也没得谈!”
贺岩笑了。
他笑声有些短促,却又讥诮,惹恼了高旭。
高旭恨声:“你笑什么?!”
贺岩摇头,一言不发,只是笑。
他刚听到,他的手机响了几次,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有人知道他遇到
危险了。
无论是谁,他现在能做的、必须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你跟他废话什么!”按住他的两个人吼道,“磨磨叽叽的,还不快动手!”
高旭跟没听到似的,逼近了贺岩,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你笑什么?”
“笑你蠢。”贺岩嘲弄笑笑,怜悯地看着他,“被他算计,还要替他卖命。”
高旭被说中心事,面色狰狞。
再愚蠢的人,在周献说出那些话后,他也回味过来了,恐怕他债台高筑背后的推手就是周献,但事已至此,他没办法,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高旭呼吸沉重。
他举起刀,一咬牙一闭眼就要对准贺岩的胸口捅下去时——
砰——
一道身影如一阵风迅速冲了过来,一把从背后锁住高旭,奋力往边上一拽,撞在车身,在这夜里发出巨响。
汪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