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过两年是不是就能喝你的喜……
贺岩开车回到筒子楼时,外面阴雨绵绵。
通常不是倾盆大雨,他都懒得撑伞,停好车熄火抽钥匙时,视线掠过送风口的香薰挂件,他无奈地笑了下,晚上的饭局上,打了好几年交道的合作商刘总突然话锋一转,揶揄他,“过两年是不是就能喝你的喜酒了?”
他不解,喜酒?这都什么跟什么。
刘总的笑容耐人寻味,“都喷香水了还装傻呢,我年轻时候也这样。”
如果贺岩是对生活质量有要求的男人,那他喷男士香水不稀奇,可认识几年下来,他贺岩是那种斯文人吗?
他连常用的打火机都是烧烤店送的,一辆灰扑扑的破吉普更是开几年也不换。
一个从不喷香水的男人,身上突然有了香味,要么是女友送的,要么是有心仪的对象,开始孔雀开屏捯饬自己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总归他是有情况了。
贺岩一头雾水,很快反应过来,哑然失笑:“没喷香水,沾了车上的香薰挂件的味道,刘总,别误会,没有的事。”
刘总抚掌,更诧异了,“行啊,车上还挂香薰了呢?”
简直越描越黑。
到后来,贺岩头疼不已,也不想解释了,纯属浪费口水。
不过想起这一出,他还是觉得莫名其妙,解开安全带下车,细雨如丝扑面而来,他随意抹了把脸,锁好车疾步走进楼道,上了二楼,通廊安静,还没走到尽头,便听到敞开房门的隔壁房间里传来吴越江的声音,“这事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放平常心对待,日子还长着呢,搞砸了也没关系……”
他顿感纳闷,这是在跟谁聊天。
下一秒。
“要不这样吧,妹妹,到时候见面了咱们再细聊,先不跟他说。”
贺岩猛地停下脚步,伫立在一边,静静地听着,等吴越江温柔地说“再见,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之后,他不再克制,抬起手砰砰砰地敲了几下窗户,吓得刚挂电话的吴越江一个哆嗦,差点没拿稳手机。
气冲冲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贺岩臂弯上还挂着衣服,吴越江顿了顿,“这么早就回了?”
刘总是出了名的爱喝酒。
但凡是刘总组局,他都是推出王炸——贺岩去应付。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没到晚上九点,居然就散了。
“没喝酒。”贺岩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目光似刀寸寸刮过,“刘总暂时戒酒,要备孕。”
“哦哦。”
吴越江连连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不确定他都听到了哪些内容。
“和闻雪在打电话?”贺岩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聊什么?”
听他这语气,吴越江断定他应该没有听到最重要的那部分,悄然舒了口气,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能聊什么,当然是聊你,妹妹总担心你生病不肯说实话呗。”
贺岩神情微顿。
几天前闻雪出院了仍然忧心忡忡,住院的那几天里,他除了出去买饭就没怎么离开过病房,戴口罩嫌闷,喷酒精嫌麻烦,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会预防,实际上能敷衍就敷衍。
而那一层,除了她,不少人都是得了流感住院输液。
毫不夸张地说,贺岩一呼一吸,空气中都是病毒。
闻雪怀疑他已经被传染了,只是在潜伏期,出院后每天都要发好几条消息问他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咳嗽,发烧。
知道的是她在关心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咒他。
“啰嗦。”
贺岩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说道。
吴越江不想拆穿他,分明对于妹妹的关心很受用。
显然贺岩也不是那么好糊弄,他抬眸看了过来,“你们见面细聊什么,还先不跟我说?”
“……”
吴越江是什么人,当初一意孤行要跟贺岩合伙打拼,又不想家里的老母亲老父亲着急上火,便胡编乱造自己入职上市公司这一出,工位照片是向大学室友要的,工作牌是自己p的,逢年过节的公司节礼是他向室友斥巨资买的然后快递寄回去,以此证明自己真的在上班,足足隐瞒了一年,等利润完全稳定下来后,才敢如实坦白。
他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妹妹说你生活不健康,抽烟又喝酒,想说找个机会劝你去医院做个体检。”
贺岩瞥他,有些不快,“你生活就很健康?”
吴越江满不在乎地耸肩,“我是不健康,但谁叫妹妹更关心你。”
“瞎操心。”贺岩不耐烦,停顿几秒,“你也是,少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行,我不说,你自己和她说。”
吴越江也担心露馅,说完这句话后,翻了个白眼将门关上,抬手拍拍胸口,挺好的一件事,怎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闻雪结束跟吴越江的通话后,拿过摆在书桌上的可爱日历,她早早地就在某个日子上画了圈圈,用彩色的笔写上【25th】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份,这个月对她而言不太好,因为清明节到了,她要回家给她的至亲们扫墓。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雨,是否是活着的人心里的雨呢?
今年她还要给贺恒扫墓。
原本她应该很抗拒四月份的到来,但这个月还是贺岩的生日,那么,总有一天是晴天。
眼看这一天越来越近,她不仅没有听到他要过生日的消息,他还询问过她的假期安排后,买了两张回去的机票,提都没提过生日这一茬。
她难免惊讶,困惑,便悄悄地问吴越江。
吴越江叹了声,告诉她,贺岩好多年没正儿八经过过生日了。
过生日是这样的,要么花钱,要么花心思花时间。
十几岁的时候寄人篱下,亲戚连自己孩子生日都不一定记得,哪会记他的,还给他过?
十八岁以后,他一头扎进社会忙着赚钱,长达几年的时光里,这一天都是靠贺恒给他打电话,他才记起是自己的生日。
亲兄弟跟异姓兄弟都不在身边,生日对他来说,可能就是多了两通电话。
这两年情况好了,又很不巧,前年和去年他都在出差中度过。
今年……
很特殊,特殊的不是他的生日,而是在他生日的第二天,他就要去为弟弟扫墓。
闻雪听了缘由后一阵黯然,既然他不想过,那就不过。
吴越江却鼓励她试试。
他还用很轻松的语气说,果然世间万物都是守恒的,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记得贺岩生日的人,那个人是贺恒,但现在又多了一个知道贺岩生日的人,这个人是她。
她愣怔了许久,轻声答应。
是啊,她知道,她也记在了心上,为什么不亲口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呢?
无论第二天他们要去做什么,至少这一天要快乐-
每年的各个假期,哪哪都是车跟人。
闻雪紧紧地跟在贺岩身后,她难掩好奇地四处张望,眼睛亮晶晶的,这是她第一次来机场坐飞机。
以前从海城到西城,她和贺恒都是坐火车或者动车。
没办法,他们每次放假收假的日子都很“旺”,根本蹲不到便宜的机票,而且海城没有机场,如果坐飞机的话,目的地是离海城有两三个小时大巴车程的省会,实在太麻烦了。
贺岩被她这看什么都稀奇的模样逗笑。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回家,他会选择坐动车,更方便些,是细心的吴越江提醒他,妹妹还年轻,兴许想坐飞机呢。
想到老吴,他稍稍敛住笑意,偏头看她,“以后有事,你直接找我说,不用找别人。”
闻雪正仰头看着机场的建筑,冷不丁听到这话,一脸不解地望向他,“什么事?”
“所有的事。”
她没听懂,还是点了点头,“喔,好。”
贺岩面色缓了缓,领着她办理托运过安检,坐摆渡车上飞机,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登机牌收起,他想起她喜欢收集票根的怪癖,索性
把自己那张也给了她。
闻雪坐在靠窗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看着机舱外的风景,都出了神。
大片大片的云朵。
还有往下看时宛若微型世界的地面。
好漂亮,也好渺小。
她双手握着杯子喝橙汁,不知不觉就喝完了,没好意思再叫空姐添上,干脆把空杯子放在桌板上,继续专注地欣赏在高空之上的景色,所有第一次的体验,她都想牢牢记住。
忽然一只手臂横了过来,存在感太强烈,强烈到她收回看云朵的目光,转了过来,是贺岩的手,他宽大的手拿着杯橙汁,对上她的视线,他说,“喜欢喝,就多喝点。”
她垂眸接了过来,轻啜几口。
“你继续看。”他扬扬下巴。
闻雪本来觉得橙汁很好喝很甜,但听了他这话,又抬眼见他眼里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他好像把她当成了土包子,虽然她的确是第一次坐飞机……
“怎么不看了?”
他语气寻常地问道。
“你在笑我。”她抿了抿唇,谁也不是一出生就坐过飞机,有人早,有人晚,她以后肯定会坐很多次的。
贺岩忍俊不禁,但跟她辩论不是明智之举。
二十岁确实比较幼稚。
他跟她之间的对话有时候跟鬼打墙似的。
比如上次她非说他误会她跟那个团支书以后会有关系,他认真地说,他没有。
她说,你有。
他说,我真没有。
她说,你有,因为你说了两次他人好。
他都能想象到,如果他现在说他没笑她,她会睁圆了眼睛一字一顿说,你在笑。
这让他怎么回答?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他没笑她?
于是他明智地转移话题,“我第一次坐飞机是二十一岁。”
闻雪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二十一岁,那比她还要晚一年呢。
“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她又捧起那杯橙汁喝。
贺岩往边上看了眼,压低声音,“我在想,它要是掉下去——”
闻雪震惊地看他,表情丰富,同样小声说:“书上说,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
“你不担心?”他问。
“还好。”
她目光澄澈坦然。
贺恒去世以后,她觉得生命非常脆弱,一汪湖水就足以令人永远失去心跳跟呼吸,她会珍惜生命,但她也有一种“随便吧,该活就活,该死就死”的心态。
贺岩笑笑:“厉害。”
比他厉害。
她也学着他环顾四周,含混不清地问,“掉下去然后呢?”
贺岩神情不变。
其实二十一岁对于他很遥远了,他只隐约记得,在飞机升起时,他想,如果坠落,他这条命能够让他的弟弟拿到多少钱。
闻雪见他不说话,歪头想了想,懂了,“你还是继续笑我吧。”
她知道他在转移话题。
她也知道他二十一岁时想的是什么。
她偷偷在心里说,你比我还土。
第42章
下午两点四十,飞机准时降落。
贺岩解开安全带的时候,耳畔传来闻雪含着笑意的声音:“平安落地了,所以要相信书上说的,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
“书上说没说,它一旦出事基本就无人生还了?”
“你小点声!”
他们两个完全不怕死的人,窃窃私语讨论这件事实在很喜感。
西城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而落地时,风和日丽。
两人跟在其他乘客后面去拿托运的行李,闻雪更好奇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行李转盘,脑海里浮现很有意思的念头,迫不及待想和身边的人分享,对着贺岩悄声道:“你觉不觉得,它很像旋转寿司。”
一个又一个颜色不一的行李箱就是寿司。
贺岩刚开始没听懂,“什么旋转寿司?”
闻雪记起他在生活中比起同龄人略显“落后”的行为习惯,他似乎没有娱乐活动,也没有什么喜好,不爱逛街购物看电影,不爱打游戏,不爱看书,不爱上网,他对衣食住行都不讲究。
别人常说,做大事的人都有一股藏不住的野心。
可她在贺岩的眼里看不到野心。
她甚至觉得他努力赚钱的原因里,没有一个是为了他自己。
“好吃的。”她莞尔,“我知道有一家人气很高,我室友说味道还不错,等回西城了,我请你去吃。”说到这,她强调,“我请。”
赚钱的感觉确实很好,她给方令微当家教赚的钱不止可以覆盖她每个月的生活支出,还能攒下来一点,起码一个月能请他吃顿还不错的饭。
贺岩沉默。
他刚想说他知道什么是旋转寿司,虽然他没吃过那玩意儿。
行李转盘上运来闻雪的行李箱,她不等它传送到面前,已经抬腿轻快地走过去,直接用行动打断了他欲脱口而出地“我知道”。
“……”
在大多数情况下,贺岩都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这次也是,在省会落地,他没急着带闻雪坐车回海城,而是选择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既是休息,也是要找人商量正事。
从机场出来,第一站是市中心的一家酒店。
办理入住时贺岩特意交待前台,要两间相邻的房间,闻雪坐在稍远的大厅沙发上东张西望,今天经历的“第一次”不少,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住这么贵的酒店。
她仰着头,目光从华丽的吊灯上挪开,飘啊飘,不经意地飘到了贺岩那宽阔的背影上。
四月份天已经暖和起来,连她都换下了厚棉袄,更不要说完全不畏惧寒冷的贺岩,他穿得更单薄,挺拔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前台给了他什么东西,他正低着脑袋在填写资料。
她默默地看着。
正要收回视线时,他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了她这边。
四目交汇,她愣了下,他也是。
几秒后他朝她随意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闻雪以为也要她填资料,赶紧起身,小跑着来到他身旁,问道:“怎么啦?”
“好了。”贺岩手里拿着两张房卡,他也不确定哪个房间光线好她更喜欢,都塞给她,“上去,两间房你自己挑。”
说完两人往电梯厅走去,他又问,“真不跟我一起出去?”
闻雪心里直打鼓。
她其实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想过生日,还是如吴越江猜测的那样忘了。
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她给他手机设置的密码是生日啊,他这两天,解锁多少次了,难道就一点没想起来?
“不了。”她摇摇头,透过宛如镜子的电梯门偷瞄他一眼,“我在房间休息就好。”
他跟人谈正事,她跟过去感觉不太好。
贺岩皱眉深思,虽然不想勉强,但放她一个人孤零零在酒店,总觉得亏欠了什么似的。
电梯门开了,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住客,几人走进轿厢,闻雪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其中一个年轻女人吸引,对方拿着房卡刷了下感应区,电梯的数字键亮起。
是12楼。
闻雪心念微动,也拿着房卡刷了一下。
15这个数字键亮了。
她今天的一举一动,她的眼神变化,贺岩都看在眼里,现在的闻雪只是个二十岁的学生,看什么
都稀奇,酒店门廊前的喷泉池她都要回头多看两眼,因为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可以见到水雾中的彩虹。
上辈子他见到的二十八岁的闻雪,拥有令很多人艳羡的财势与地位,被人簇拥着奉承着,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叮——
15楼到了。
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闻雪都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水晶墙,走出轿厢,陈列摆放着造型别致的艺术品,她眼睛都快看不过来,后知后觉发现贺岩还没跟上,下意识地回头寻他。
她在门外。
他在门内。
两种不同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
“贺岩?”她出声叫他。
轿厢的光线骗暗些,她却能够看清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下颌紧绷,对视时,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贺岩,她都会被那种晦暗的眼神吓到,他迅速收敛好,仿佛刚才她看到的只是幻觉。
“你怎么了?”他跟着出来后,她有些不安地问道。
贺岩:“没事。”
闻雪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装着房卡的纸套上写着房间号,1513跟1514,曲折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都没有半点声音。
贺岩已经按捺住那些会吞噬理智的情绪,再次看向她时,脸上浮现笑意,“两间你都看看,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闻雪见他笑了,心里也松快了许多,用房卡刷开1513房间,放轻脚步走进去,房间很大,空气中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她快速晃了一圈出来,顶着他的注视,又开了隔壁的房间。
一分钟后,她跑出来,抬眼看他:“我再看看。”
很奇怪,她跑来跑去,来回穿梭时像一阵轻柔的风扫过,把他那些突如其来的怒意也扫走了,他颔首,笑了下,“去吧。”
闻雪来回看了两三次后,选择了1514房间,这家酒店的地理位置优越,她刚进房间时发现站在落地窗前居然可以看到城市的地标建筑,经过对比后她发现1513房间的视野更好,能够更完整地看到漂亮恢弘的地标。
…
贺岩跟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约在咖啡厅见面。
毫无疑问,在这个时代白手起家的人,背后都有一个或者多个贵人在帮忙,贺岩也不例外,他和这个朋友意外结缘,那时他才二十出头,某天晚上在国道跑短途单,碰到有车打着双闪,他便放慢车速,对方车主知道后面有车过来,赶忙挥舞双手吸引他的注意。
那会儿寒冬腊月,晚上更是冰寒刺骨。
师傅教他,碰上这样的事,别大发善心,能不管就不管,谁知道向你求助的是人还是鬼。
碰上不要命的,一车货搞不好就被抢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停车,降下车窗问需不需要帮忙,原来是车主的发动机出了问题,打电话让人来拖车,估计都得好久,人受不住冻,还有急事赶着回市区。
他略一思索,捎上这人到容易打车的地方。
不算长的一段路,他话少,架不住对方话多,交换了联系方式,对方还特别热情说以后给他介绍生意,上辈子也有这一出,被他婉拒了,但后来在法务方面,对方还是帮了他很多忙。
“怎么突然想通了?”崔烨喝了口咖啡,兴味盎然地问道。
贺岩笑笑:“也不算想通,只是去试试,能不能成,听天由命。”
他只是想要有个合理的理由出现在美国。
一个以后无论谁想查,都天衣无缝的理由。
重生以来的每一天晚上,他的脑子都没歇下来过,他想到了崔烨,崔烨上辈子有向提过几次,想为他跟一个华侨富商牵线搭桥,助力他的生意能够尽快转型。
但上辈子这时候的他没有心思,委婉拒绝。
“打算什么时候去?”崔烨问。
“十一月份。”贺岩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先办签证。”
崔烨欣慰不已:“行,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直说。”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很玄妙,第一次见到贺岩,他就打从心里觉得这个人可以深交,值得信赖。
“你也是。”贺岩也是真心实意感谢他。
两人又因为这件事聊了一个多小时,假期崔烨忙,贺岩也记挂在酒店的闻雪,匆匆结束这场谈话。
回到酒店的时候,贺岩特意看了眼时间,刚过六点,他在离开时有和她说过,会回来带她去吃晚饭,也不知道她现在饿不饿,他乘坐电梯上了十五楼。
叩叩叩——
闻雪拿到蛋糕都没多久,用手机拍照给吴越江看,他们两个人现在密谋过生日这件事的样子的确称得上鬼鬼祟祟。
敲门声突然传来,吓得她差点没拿稳手机。
照片也糊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偷偷摸摸给人过生日,有种做坏事的错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陷入天人交战中,有两道声音在拉扯。
一道在说,别惹贺岩生气,他也许并不想过生日。
另一道在说,请让贺岩高兴,今天是他的生日,这是很特殊的一天。
她在犹豫。
她在不知所措。
紧张得鼻尖都沁出了汗。
这哪是敲门声,是引线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
一开门,有可能是轰隆隆的爆炸,也有可能是砰砰砰的烟花。
门外。
贺岩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难道没在房间?他不是叮嘱过她不要到处乱跑?还是说她在睡觉?
他放下敲门的右手,从口袋摸出手机,垂眸给她发了条消息:【去哪了?】
一分钟,两分钟……
咔哒一声门开了,闻雪从厚重的门里探出上半身,神情慌乱心虚,“回来啦?”
贺岩蹙紧眉头,目光在她脸上巡视,略抬起眼眸看向房间里,她虚掩着,依稀可见廊道的穿衣落地镜折射的暗光。此情此景,要不是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闻雪,他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屋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怎么这么迟开门?”他狐疑问道。
闻雪难得支支吾吾。
她更纠结了,扶在门上的手在收紧,指甲因为用力在泛白,“我……”
“说。”
贺岩沉默地跟她对视。
他不知道,他在不说话,又很严肃地看向她时带着很强的压迫感。
闻雪心一横,选择破罐子破摔,蛋糕买都买了,她一个人也吃不完,思及此,她往后退了半步,抿着唇,将门完全敞开。
房间很大,光线也通透。
傍晚六点天还未黑,夕阳的余晖穿过落地窗,斜斜地照在靠边的桌子上。
即便贺岩只是站在门口,隔着稍远的距离也看到了桌上的漂亮的生日蛋糕。
短短几秒钟,他的目光由锐利到茫然,再到愣怔。
察觉到这是给他准备的生日蛋糕后,他错愕地看向她,她仿佛担心他会生气,别开眼回避和他对视,小声说:“你别生气好不好……”
贺岩身躯不由得绷着,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我忘了。”
他说的是实话。
他确实忘记今天是他的生日。
从很多年前开始,这一天就不再重要了,他也不觉得这一天有什么特殊。
闻雪惊了,“真的忘了?”
不是不想过?
贺岩肩膀微松:“真的忘了。”
他顿了顿,看向她,眼神柔和了许多,“你买的?”
“嗯……”闻雪察觉到气氛有些些尴尬。她完全能理解他的别扭,他的不自在,以及他的“忘了”,因为曾经贺恒和她说过,他们兄弟在失去父母后,也失去了很多重要日子。
其中有一天就是生日。
她笑着转移话题:“你等一下,越江哥拜托我转交礼物,我去拿!”
说着,她转身往里走,脚步轻盈的同时,也有些急乱。
贺岩并没有进来,还是站在门口。在她转身后,他抬手捏捏眉心,兀自平息着突然涌上来的莫名情绪,还没等他恢复如常,她又哒哒哒地过来,双手递给他一个天鹅绒盒子。
盒子上是眼熟的logo。
很有质感,也很有分量。
他迟疑几秒,接了过来,当着她的面打开盒子。
闻雪明明早就知道是手表,还是
为了渲染气氛“哇”了一声。
贺岩失笑,为老吴的心意,也为她这跟哄孩子似的夸张语气,他垂下眼帘,拿出那只腕表,随手卷起左手衣袖,露出腕骨,在她好奇的目光中,缓缓戴上。
“好看!”
闻雪很捧场,但说的也是真心话,吴越江果然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贺岩的人,他选的这只腕表很适合贺岩。
贺岩感慨:“老吴这次放血了。”
是感慨,也是感动。
他都猜得到这手表花了吴越江现在卡上所有的流动资金。
这辈子有这样一个朋友,他值了。
“对的,超级贵!”闻雪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应该是特别喜欢吧?
她顿时更不确定了,因为比起越江哥的手表,她准备的礼物价格就太便宜了。
“你的呢?”
贺岩显然也很珍惜这只腕表,戴了一会儿便摘下重新放回盒子里。
闻雪觉得很有必要给他打预防针,“我的礼物不贵。”
“给我。”
“真的不贵,但是是我自己赚钱买的。”
“赶紧拿来。”
闻雪早就准备好了,不管什么时候,送礼物这个环节都会让她紧张,她至今为止,送出去的每一份礼物都是她精心挑选,但她还是会担心别人不喜欢。
一颗心怦怦直跳,她都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将精致的包装盒递给他,又强调:“虽然但是,是我买过的最贵的礼物……”
它或许对于他而言,不贵,便宜。
却是她这二十年以来,送过最贵的礼物。
贺岩好笑地看她一眼,她怎么想的,以为他会用价值来衡量心意?
他接过包装盒,上面还系着蝴蝶结。
不知怎的,他想起车上的香薰挂件,该不会是男士香水?
他没有喷香水的习惯,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要是喷了被刘总他们闻到,估计得笑话他一整年。
不过她都说了,是她自己赚钱买的礼物,那他还是意思意思喷几次吧。
贺岩脸上的笑意在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是一只金属质地的打火机时滞住,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定是打火机,又一脸古怪地看向她,“不是说我生活不健康?”
话音刚落,他无语地闭了闭眼睛。
什么体检,看来都是老吴这个狗东西胡编乱造的。
闻雪正紧张着呢,听到他这样说,愣了愣,“我说过这话吗?”
“不说这个。”贺岩拿出打手机握在掌心,平心而论,他很喜欢,但这礼物是她送的,他五味杂陈,“送我打火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她不懂。
“鼓励我抽烟。”贺岩说,“我不是说过,我以后会戒?”
闻雪怔住:“啊?”
她想起他好像是说过,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假的?我以为你说着玩的。”
贺岩面无表情:“……”
是,他承认当时他是顺嘴一说,实际上没有这个打算,但她就这么说出来?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闻雪扑哧一笑,打破沉寂,“真的会戒吗?”
贺岩不置可否。
就算以前没有计划也没有打算,从今天开始,也得慢慢戒了。
不然她当他是说话跟放屁一样的人了。
“那就,太好了。”她真心实意地说,“我不知道你缺什么,上次过年放烟花,你的打火机很便宜,万年的打火机比你好,我就想给你买个好的。”
贺岩绷着的神色开始舒缓。
他面上很无奈,心里很受用,却还要说她:“点个火而已,你还攀比上了。”
这句话提醒闻雪了,她向他伸出掌心,“打火机给我下。”
“送给我了,还要收回去?”贺岩嘴上这样说,还是把带有他体温的打火机给了她。
闻雪没有反驳,握着掌心转身,快步走到落地窗前的桌旁,三下两下将细细的蜡烛插在蛋糕上,咔哒一声,打火机盖弹开,一簇火苗燃起,她一一点燃。
贺岩是一个很守规矩也很有分寸的“哥哥”。
即便这是酒店,他也不会轻易踏进她的房间。
闻雪双手托着这个六寸小蛋糕,在落地窗外的漫天晚霞下,笑意盈盈一步一步地朝门口的贺岩走去,烛光映着她白净的脸,她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脸隔着烛光对上他幽邃的眼眸,“谁说打火机是用来点烟的?它也有别的用处。”
“贺岩,生日快乐。”
第43章
贺岩两辈子加起来给不少人买过生日蛋糕,有亲人有朋友,也有合作伙伴,唯独没给自己买过。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拥有的蛋糕也没几个,透过摇晃着的烛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闻雪,眼神专注,就在蜡烛都快燃烧到一半时,他嗓音低沉着开口了,“谢谢。”
“可以吹蜡烛了。”她提醒道。
不管是她,还是贺岩,都拥有同样的人生经历,在很小的时候失去父母,说是尝尽了人情冷暖也不为过。
因此她只催他吹蜡烛,不提许愿这件没滋没味的事。
“你吹吧。”他目光平和地说。
闻雪也不失望,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那根引线的尽头不是爆炸,虽然也不是砰砰砰的烟花,但起码也算上是一把仙女棒。
她含笑点头,听说一口气吹灭蜡烛会比较吉利,她肺活量不行,努力地吸气,然后吹灭蜡烛。
贺岩看她鼻子都快沾上奶油了,也没多想,伸出手指抵住她的额头推了推,笑道:“当心点。”
闻雪抬起眼眸看他,眼睫轻颤,“什么?”
生过一次病后,她对于他的触碰,完完全全习惯,接纳。
“没什么。”他收回手,看向这个漂亮的蛋糕,“你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吃饭。”
“错了,是我带你出去吃饭。”她笑着纠正,“今天你是寿星,我来安排。”
贺岩这次没拒绝,带上他的两份礼物回了隔壁房间,手表盒装进了行李箱里,打火机随时都能用上,他仔细地研究了会儿,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放回口袋。
闻雪又将蛋糕重新装好,系上蝴蝶结,提上它,背着包走出房间。
贺岩早就在廊道等着她了。
他倚着墙,低头在发消息,短促地笑一声,神态轻松。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收起手机,随口道:“刚在跟老吴发消息。”
“喔。”
她也能猜到。但看他发消息时眼里流露出来的惬意,她忍不住在想,他和她发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两人乘坐电梯下楼,走出酒店大堂,此时此时天空都是蓝调,春天已经到来,美不胜收。闻雪花了大半天时间研究吃饭的餐厅,挑来选去,考虑到出行方便,去了酒店对面商场的一家环境不错的创意餐厅。
入座后,闻雪切了块蛋糕,送到他手边,“先吃蛋糕。”
贺岩默默地接过叉子,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咽下奶油,像是在忍受酷刑的模样。
闻雪双手托腮看着他,赶忙低头掩饰笑意,“要吃完。”
其实都不用她说这三个字,她哪次给他的甜得发腻的东西他没吃完?巧克力,他神情寡淡地想,对了,还有那一杯差点把他送走的热可可。
“生日快乐。”她轻声道。
“你说过了。”
“我忘了。”她故意学着他的口吻说。
他看她几秒,笑了笑,继续一脸生无可恋地解决生日蛋糕,手边的手机弹出消息,他解锁时,脑子里闪过一件模模糊糊的事,若有所思地看向眉眼弯弯吃蛋糕的某个人,问:“你当时给我设置密码,为的就是今天?”
闻雪美滋滋地吃着蛋糕喝果汁,听到这话险些呛到,“……”
“你的生日报给我。”
贺岩并没有去看消息,而是不太熟练地找到更换密码的界面。
闻雪莫名羞赧。
她给他过生日,目的不是为了让他也给她过。
“说。”
“……”她
喝了口果汁压压惊,声音很轻很含糊,“12月20日……”
贺岩瞥她一眼,单手操作手机。闻雪以为他最多就是在手机日历添个标签或者闹钟,然而,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是直接把密码换成了1220。
吃过饭后,闻雪去洗手间,假期商场人很多,队差不多要排到洗手间外面,她探头瞧了瞧,给他发消息:【估计要很久,排队】
洗手间也要排队?闻所未闻。
贺岩回了个好,环顾一圈干脆来了离洗手间不远的抽烟区。
手伸进口袋,搜出打火机,想起一个多小时前自己说的话,犹豫半秒,手指一动,将打火机收进手心,不抽了。
他站直身体准备去往别处时,旁边的年轻男人走过来,嘴里咬着烟蒂,“哥们,借个火。”
贺岩嗯了声,正准备弹开打火机盖时,目光一转,把这只礼物揣回口袋,又从里面拿出印着烧烤店地址的塑料打火机,给这位借火的,被他这番操作弄得一头雾水的哥们点了烟。
干嘛呢这是?
“哥们,谢了。”
“客气。”
华灯初上,四月初夜晚的风带了些暖意,吹在脸上一点儿都不冷。闻雪和贺岩慢慢散着步,穿过马路回了酒店,这是特别的一天,特别到她回房间冲过澡,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时,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肩头,都顾不上吹干,拿手机拍下这一幕,顺便发了条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的状态——
【贺岩,生日快乐[蛋糕]】
她还看到了上一次发的,那是过年前,她写的关于抽烟的事。
想了想,她唇角带笑,又发了条:【贺岩决定戒烟了[鼓掌][转圈圈]】
深夜。
隔壁房间,贺岩没开灯,只拉开了窗帘,借着外面城市的投光灯,散漫地靠坐在床头,金属质地的打火机,从左手到右手,又从右手到左手,弹开,关上,忽明忽暗,在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影子。
他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它。
爱不释手-
翌日上午,贺岩载着闻雪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回到了海城。
到的时候正是饭点,两人随便找了家餐馆解决午饭,便去香烛店里买了很多祭祀用的香烛、冥币纸钱,还有几束菊花。
每逢清明节,海城公墓总是很热闹。
贺恒的墓属于新墓,他没有跟父母的墓离得很近。贺岩不愿意打扰闻雪和弟弟说心里话,带她到墓前,匆匆扫了眼墓碑上有着阳光笑容的弟弟后,低声道:“我去我爸妈那里,等会儿再过来。”
闻雪连连点头,想起什么,急急叫住他:“贺岩!”
走出几步的贺岩闻声回头,“什么事?”
“要等香烛完全熄灭了才能走。”她轻言细语叮嘱,“这样更安全。”
贺岩无奈地笑笑。
他大她多少岁,她心里没数吗?
等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闻雪做主了心理建设,才将收回的目光缓慢地落在墓碑上的照片上,她呼吸一滞,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像有一根细线牵扯着,拽着,很轻微却持续不断的疼。
贺恒是意外身亡,任谁也想不到,刚二十岁的他会那么突然地死去。
他不像很多逝者在离世前就拍好了遗照。
这张照片还是她陪他去拍的证件照,她记得那天本来天气很好,毫无预兆下起大雨,他敞开外套让她躲在衣服下,两人一起冲过雨幕,来到照相馆时,他被淋成落汤鸡,很狼狈。
她笑得不行,从包里拿出纸巾踮脚给他擦脸上的雨水。
他眼睛不眨地看着她,照相馆也有其他人,吵吵闹闹的,他忽然说了句,我爱你。
闻雪鼻腔微酸,堵得她不能呼吸,她撇过头,顾不得脏,要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苦涩的心情,伸手去除杂草,还有之前留下的祭品痕迹,机械般地忙了好一会儿,等情绪稍稍平稳后,她准备找打火机点香烛,感觉到眼前有阴影罩下,以为是贺岩回来了,“你——”
她抬起头,对上来人有些陌生的脸,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凝固。
来人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女人。
对视的那一瞬,闻雪几乎快克制不住自己糟糕的心情,她深吸一口气,面对对方一脸的歉意,她开口,声线紧绷到在颤抖,“麻烦……离开。”
“闻小姐,我来看看……”
“请你离开。”闻雪声音很轻,“好吗?”
贺岩祭拜过父母还有别的亲人后赶回来,隔着几米的距离,站在他这个位置,隐约能看到闻雪的身影,她垂着脑袋,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他抬腿走过去,心里掠过一丝疑虑,以往他还没走近,她就已经认出他的脚步声了,今天怎么回事。
直到他来到她身旁,才发现她忍到极致时身躯在轻微发抖。
以及,她一滴一滴砸在石板上的眼泪。
他神色一凛,沉声问道:“怎么了?”
闻雪后知后觉,仓皇地仰起脸,眼眶中的泪水顺着滑落至腮边,“我……”
贺岩顾不了许多,一把提起她,用手臂箍住她,冷峻地说:“走。”
如果他知道,来到墓园会让她如此伤心,他说什么都不会走开。他不希望她又回到冬天时的那个状态,就像随时都会枯萎,倒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活着的她更重要。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哽咽着解释。
“先出去。”他直视前方,都没偏头看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他本来就高大,轻轻松松扶着她下台阶,不一会儿就走出墓园,今天来的人很多,外面都停满了车,一路不停地走,风都将闻雪脸上的泪吹干了。
上了车后,贺岩神情冷肃地从后座拿了瓶矿泉水,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地拧开瓶盖递给她,复杂道:“喝点水。”
他想,这是他的失误。
对他而言,贺恒已经走了八年多,因此他可以保持平静的心情去面对墓碑上的照片。
她很难。
毕竟去年这个时候,贺恒还在她的身边。
是他的错。
闻雪喝了几口后,一出声仍是抽噎,喉咙艰涩,“刚才……那个小孩的妈妈来了。”
她受不了。
她真的受不了看到他们,尤其是那个孩子。
理智上她知道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无比歉疚,又无比感恩。
可感情上,他们的歉疚也好,感恩也罢,就像一把钝刀子在割她的心,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们,难道是这个要求很过分,很刻薄吗?
贺岩微微僵住,懂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清楚此刻闻雪的心情,那么,也就只有他了。
“我好后悔!”她的话语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尖刀划过,在汨汨流血,“那天,那天晚上,他给我发消息说担心我没胃口,要去给我买冰粥,我没看到——”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眼泪夺眶而出,“如果我看到了,如果我阻止他出门,他是不是就不会走那条路,也不会……”
这些话闻雪从来没对别人提起。
可从那天晚上接到噩耗到今天,每一天她都在想一个“如果”。
贺岩陷入沉默。
他往后一靠,疲倦地闭上眼睛,不去看她的眼泪,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却在收紧,青筋隐现。
车厢里,闻雪的哭声渐收,直至恢复原本的安静,贺岩才睁开眼眸,缓缓吐出一口气,侧过头看向副驾的她。
闻雪哭累了,自从葬礼结束后,她再也没有这样哭过。她在陌生的环境下很难睡得安稳,昨天过生日又莫名兴奋,在酒店舒适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好久睡着,旅途的奔波本就疲累,这会儿眼泪流干,耗尽了所有的情绪,身旁又是她信赖的人,她便睡了。
贺岩发动车子引擎。
他倾身靠近她,越过扶手箱,长臂一伸,拉扯安全带为她扣上,发出的动静可能吵到她了,她秀气的眉毛皱了皱,他沉静地注视着她的脸,还有被眼泪打湿的睫毛,探出手轻抚她的额头。
下一秒,她又
安安静静了。
这座城市不大不小,贺岩不需要导航地图,他保持平稳的车速开着。闻雪睡得很香,也很沉,偶有颠簸,她也没醒来。
…
闻雪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暗未暗,她身上披着件外套,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
车厢光线偏暗,她歪了下头,驾驶座的贺岩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在翻手机,察觉到她的视线,在手机微弱的屏幕光映照下,他侧目和她对视,许久没说话,他声音有些低哑,“饿不饿?”
闻雪内心升起想要逃避的念头。
她并不想被人看到歇斯底里的一面,特别是他,她很想让他知道,她有在变好。
“……不饿。”
哭的时候痛痛快快,擦眼泪鼻涕的纸巾团堆了一车,现在倒知道难为情了。贺岩哑然失笑。
“行,跟我下车。”
闻雪这才有空看向车窗外,只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她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解开安全带下车。
从车上下来,周围的环境变得更为清晰,她快步跟上贺岩,见他轻轻松松地在隐蔽的角落找到钥匙,开了卷帘门后,错愕道:“你——”
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终于看清了悬挂在门上摇摇欲坠的招牌。
飞扬溜冰场。
哗啦——
贺岩猛地将卷门往上一推,里面空旷,有回声传来。
“进来。”
他熟门熟路地进去,找到电闸,三下两下开了溜冰场内所有的灯,一片漆黑的场地瞬间闪烁着五彩的光。
闻雪左右张望,像做贼般飞快钻了进来,仍然胆怯,“这里我来过。”
贺岩领着她去换鞋,闻言疑惑地看她一眼,指指墙上用油漆写出的大字“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小声解释:“以前贺恒带我来玩过,他说教我溜冰。”
“……”贺岩沉默,嘴角抽了抽,臭小子,胆子不小,追女生还敢偷偷摸摸用他的人情,刷他的脸,“这是我朋友开的店,这两年生意不太好,就寒假暑假开一阵,别的日子都歇业。”
闻雪统共也没来两次,她坐在一边不太熟练地换鞋。
贺岩见她笨手笨脚,看不下去,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宽大的手掌托着她的小腿,利落地帮她扣好溜冰鞋。
她目光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了很青涩的年纪。
那时候她提心吊胆,第一次来溜冰,很多事都不熟,正当她急得手心都冒汗时,贺恒也像现在的贺岩一样蹲下为她穿鞋。
“合适吗?”
“合适吗?”
两道声音仿若同一时间传至她的耳膜。
一道清润,一道低沉。
“很合适。”她恍惚几秒,轻点了下头,回道。
“来,扶着我的手臂。”贺岩稍稍使力,让她站了起来,问她,“他教会你了吗?”
闻雪回过神来,点头又摇头,“一点点。我只会扶着栏杆慢慢地滑。”
“行,剩下的我来教你。”
“啊?啊!!”
整个场内都回荡着闻雪的惊呼声,穿上溜冰鞋,进了场子,好似身体就不由她掌控,她从扶着贺岩伸出的手臂,到死死地抓住,呼啸而过的风吹起她的发丝,感觉到他要松开手,她大叫:“贺岩!!”
贺岩闷笑。
这种时候叫名字不管用。
一圈两圈三圈,在他手把手的指导下,她逐渐找到在风中平衡的感觉,不需要他再扶她,她也能溜得很好。
偌大的场地,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在前面滑,但只要一回头就看到他跟在后面。
这种安心的感觉,比十六岁那一年更厚重。
第44章
闻雪潮湿得仿佛下过一场雨的心,在一圈又一圈中,慢慢多云,慢慢放晴。
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干,开始泛起笑意。
贺岩时刻都注意着她的心情变化,见她笑了,他也轻松了许多。
这才对。她还年轻,离二十一岁的生日还有大半年,她的人生刚刚开始,这辈子她会过得宁静安稳幸福,不好的人,他不会让她再碰上,不好的事,他通通都会为她挡住。
“饿不饿?”他伸手拦了她一把,问道。
闻雪用他教的方法停下,眼皮是肿的,眼睛却在笑,“不饿,有点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是她在他面前哭太多了,需要补充水分。
“跟我来。”
他示意她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个储藏室,他随手扭动把手,门便开了。
闻雪却踟蹰着不敢上前,因为门上贴着一张A4纸,黑字加粗写着“非工作人员请勿入内”。
贺岩回过头,失笑:“你没成年的时候都进来溜冰了,还在乎这个?”
闻雪心想,那也是你弟弟带我来的,不是我自愿来的。
“没事。”他说,“我是工作人员。”
“……别瞎说。”
她不相信他说的鬼话,说什么都不肯进来,坚守自己认定的秩序。
贺岩不勉强她,在纸箱里翻翻找找,“可乐还是七喜?”
“可乐!”她不假思索地回,顿了顿又道,“等等,你要拿别人的喝的?这不好吧!”
“都说了,我是工作人员。”
贺岩再次出来,单手拎着两瓶玻璃瓶装的可乐,“试试,看还会不会开瓶盖。”
闻雪看他两眼,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心里还是开心的,四处张望,慢吞吞地挪到一旁收银的桌子前,从贺岩的角度看去,她和企鹅没什么区别。
她还记得他上次教她的办法,瓶盖抵着桌沿,轻巧地用力一磕。
空旷的场内响起瓶盖落地的沉闷声,她得意地扭过头看他,将开了的这瓶可乐伸手递给他。
从小到大,教她的老师们都说她是个悟性很强,很聪明的学生。
贺岩接过可乐喝了口:“不错。”
闻雪眉眼带笑,兴致勃勃地开另一瓶可乐。
收银台附近有木质长椅,油漆斑驳,他们坐了下来,她喝可乐有些急,感觉气要从鼻子喷出来,慌忙用手捂住,他不明所以,看向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无声地笑了下,“急什么,喝完了再去拿。”
“不付钱吗?”她震惊问。
“我付钱就是不给他面子。”贺岩握着可乐瓶,身躯向前倾,手臂搭在膝盖上,“你以为我骗你,我以前真的在这打过工。”
他确实算得上是工作人员。
前,工作人员。
“啊?什么时候的事?”她好奇追问。
“十五岁吧,寒暑假来打工。”他语气淡淡,“然后跟老板就那样认识了。”
他对于从前经历的种种艰辛都一笔带过,似乎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轻得像一阵风。闻雪小口喝可乐,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她来过一两次,那时没有心思,也不敢到处乱看。
今天却很有好奇心,大概是想仔细看看他当年打工的地方。
“你好多朋友。”她感慨道。
哪哪都是朋友。
好像各行各业,天南地北都有他的朋友。
贺岩不置可否,“那时候我在这儿打杂,早出晚归,什么事都做,他才十岁,不肯在家待着。”
闻雪愣住。
她知道贺岩说的“他”是贺恒。她以为他们又要缓上好一段时间刻意不去提他。
她知道她今天吓到他了。
“他从小就聪明,过目不忘,偷偷跟在我身后来了一趟,他就记下了该怎么来,每天我来上班,他就在外面等。”贺岩语气平淡,“我嫌他烦,总赶他走。”
贺恒对于他认定的亲人、爱人都是这样。
赶也赶不走。
“有一天,他对我说他想学游泳。我本来不想教他,又怕他偷偷摸摸跟其他孩子去水库,你知道他这个人犟得要命,我就教了。我总在想,我要是没教他,或者我不耐烦揍他几顿,他说不定长记性就不敢碰水了。”
说到这,贺岩沉默地仰起头,露出喉结,像喝酒般,将瓶中的可乐都喝了。
这些话,他也没有对其他人提过,连吴越江都不知道,因为世上没有如果,“如果”不是好事,像一
根针钻进人的心里,想一次就会钻心疼一次。
闻雪渐渐收敛眼中的笑意,她偏过头,泪光盈盈,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他简单平淡地说起这件事,她也只能静静地听着。
正如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她,没事的,你没看到消息,你没阻止他,那不是你的错。
贺岩也不需要。
说出来就好了。
“还玩不玩?”他将空了的玻璃瓶放在一边,笑着问她。
她用力点头,“玩。”
“来。”他起身,担心她是新手,会控制不好滑到,他伸出手臂到她面前,她扶着,借助他的臂力起来。
闻雪越来越适应溜冰,到后来,贺岩放手让她自己滑,他站在原地,每当她顺利轻盈地滑了一圈过来,他就伸出手示意她击掌,起初她不敢,慢慢地,她更会掌握平衡,壮着胆子跟他击掌。
“厉害。”
他语气不带起伏地夸她,很没诚意。
她不计较,“谢谢。”
贺岩眉梢微扬,脸上浮现笑意。
从溜冰场出来时,夜色已深,他们都已经重新整理好糟糕的心情,贺岩开车送闻雪回家。她家在巷子里,车开进去稍不注意就被刮到,这要是那辆破吉普无所谓,偏偏这是借来的车,他干脆把车停在外面,送她进来。
尽管只有几百米远,他也要送她到楼下,亲眼看到她进家门才放心。
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他们的影子,闻雪垂眸看着,忍不住笑了笑,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总有种时空错位的错觉,想起十六七岁时贺恒也是这般,白天夜晚接送她。
世事无常,世事玄妙,现在她二十岁了,送她回家的人从贺恒变成了贺岩。
“笑什么?”他偏头瞥她一眼。
“没……”或许今天是清明节,她想,他们都可以放肆去思念,她语气轻快地回忆,“以前,校外有几个混混总烦我,喜欢跟着我,他知道后很生气,跟人打架,鼻骨都差点断了,后来他每天放学都送我回家,就像现在这样。”
这个习惯延续了很久,从十七岁到二十岁,风雨无阻。
贺岩微愣,经她提醒,他记起的确是有这么一桩事,如果他没记错,最后烂摊子还是他收拾的。
那时他在外地赚钱跑车,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时他还以为是愚人节,朋友拿他开涮。
他弟弟斗殴,还是一挑四?
怎么可能,他弟弟品行端正,街坊邻居同学老师谁不夸他是好孩子,年年拿三好学生,成绩就没掉出过前三,说他跟人发生口角有可能,跟人打架斗殴?开什么玩笑。
结果,他笑不出来了,事实证明,这事是真的。
他气得都想让这小子去医院检查下脑子有没有进水,骂是痛快骂了,后来也是他找朋友出面摆平了那几个找事的混混。
他还记得贺恒在电话里冲他喊:“他们就是一群流氓,人渣,知道闻雪家里只有她跟奶奶就肆无忌惮,欺负她、调戏她的人该不该死?她不想让她奶奶担心,她奶奶身体不好,自己一个人揣着把美工刀,他们该不该死?!”
…
“我到啦。”
闻雪在楼道前站定,抬手指指三楼的某个窗户,笑逐颜开,“我好朋友带了夜宵找我,她现在就在我家,你看,灯都是亮的。”
说完后,见贺岩没有反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笑笑,“贺岩,贺岩!”
贺岩看向她,皱眉道:“什么?”
“我到了,上去了。”她想了想,提醒他,“你也记得吃饭。”
“嗯。”
闻雪微笑和他挥手道别,步履轻盈地走进楼道,等她再出现时,她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冲他喊:“到了,你快回去吧。”
贺岩抬头看着,她身旁还有个短头发的女生。
应该就是她说的最好的朋友,那个叫杨思逸的女生。
他心下稍安,点了下头,面色沉沉地转身往巷子外走去,路灯笼罩,照在他的脸上,神色不明。
这一片是海城的老城区,都是本地人,窄巷居多,比新城区热闹也乱,贺岩心里压抑着一股无名火,从昨天就有,不,准确地说,从很早前就有了,这么多年的历练,令他看起来比从前平和,但骨子里冷硬暴躁的性格很难被改变。
他漫无目的开车转着。
没有她在车上,他无需遮掩脸上真实的情绪。
忽然,他经意地瞥见台球室网吧门口汇聚着几个有些眼熟的混混青年,眯了眯眼睛,降下车窗,仔细辨认,面无波澜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还挺巧。
另一边,杨思逸和闻雪在厨房边切水果边聊天,她往嘴里塞了草莓,甜滋滋的,又从沥水篮里捞了个递到闻雪嘴边,“啊,张嘴。”
闻雪都吃饱了,无可奈何地张开嘴,乖乖吃了这颗爱心草莓。
杨思逸从睡衣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嘟囔:“舒筠怎么还没来啊。”
话音刚落,敲门声传来,杨思逸无语,“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去开门!”
闻雪将水果清洗干净,放在盘子里,听到她们的说话声,探出厨房,“说什么呢?”
舒筠拍拍胸口:“别提了,我不是坐的士过来吗,我就一直盯着那个表,在它跳到十块之前,我就赶紧让司机靠边停,结果——”
她一脸懊恼,“差点撞上别人打架,就五金店那个巷子里,你们不知道有多吓人!跟不要命似的,吓死我了!”
闻雪立刻严肃认真道:“下次你俩晚上来找我,打车到楼下,我报销,都说了我开始赚钱了!”
这个话题很快被略过,三人又开开心心地聊别的话题。
吃锅贴的时候,闻雪想起了贺岩,趁她们两个人凑一块儿研究口红色号,她偷偷地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记得吃东西^^】
贺岩晃悠着走出巷子,将哀嚎闷哼声都抛在身后,他漠然地转了转脖子,活动手腕,拉开车门,回到车上。
手机振动。
他手指微颤地输入1220这个密码,点进跟她的对话框中,正要打字,发现屏幕上沾了些血,他慢条斯理地用没沾血的指腹擦拭干净,回复:【嗯,你早点睡】
第45章
翌日上午。
杨思逸拖着闻雪的行李箱,舒筠帮她拎着准备的一袋零食,三个女生站在巷子口等贺岩开车过来。
“这次清明假期太短了,咱们都没时间好好说话。”舒筠叹了一声。
“寒假没回,暑假你该回了吧?”杨思逸斜看闻雪一眼,其实是在努力压住泪意。
她和闻雪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就是很好的伙伴了,高考填志愿时,她也想跟着一起去西大,无奈分数还差一点,够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离家更近的省城一所学校。
如果她当时也能考上西大,那么在闻雪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起码她能陪着。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便每天在网上聊天,始终不如现实中的一个拥抱来得及时。
闻雪温柔地笑笑,张开手臂抱了她一下,柔声道:“有空我一定会回。”
杨思逸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感情上,她希望闻雪放假就马上回来,可理智告诉她,闻雪待在西城会更快乐。
闻雪这几个月的状态如何,看上一眼就知道。
眼眸明亮,气色不错,她在慢慢变好。
这就够了。
“你说的。”杨思逸吸了吸鼻子,“我肯定会去找你玩的,你不是要赚钱嘛,那你要拼命赚,我
过去了,你要好吃好喝养我好几天的呢!”
“还有我!也要养我!”舒筠笑嘻嘻地凑过来说。
闻雪笑着点头:“一定,到时候带你们去玩,去吃好吃的。”
三人正依依不舍,一辆白色的轿车朝着这边驶来,闻雪起初没认出来,她最最熟悉的还是那辆黑色吉普,通常隔着老远她一眼就能发现,今天还是贺岩将车都滑到了她的面前,降下车窗,她才反应过来。
没办法,这是贺岩借的车,她不熟悉也很正常。
由于贺岩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场,像长辈那样严肃,尽管比长辈要年轻许多,杨思逸和舒筠见了也有些发憷,只能直愣愣地打招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直呼其名,不敢,也不礼貌。
叫哥,更不合适。
贺岩平和地颔首,“你们好。”
他要解开安全带下车,闻雪见了,急忙出声阻止:“你别下来,这里本来就不让停车。”
贺岩扫了一眼,她的行李都在她的朋友手里,便没勉强。
杨思逸和舒筠帮闻雪把行李搬上车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扑哧笑了起来,笑中带泪,闻雪分别给了她们一个熊抱,轻声道:“暑假记得去找我玩。”
她想了想,“我给你们报销路费。”
赚钱了说话就是有底气。
她愉悦地想。
贺岩坐在车里,看她跟两个朋友抱了又抱,依依惜别的模样,他克制地转过头,目光落于别处。
过了一会儿,闻雪拉开副驾门坐上去,系上安全带,又对窗外的朋友们小幅度地挥手。
贺岩发动引擎,微微倾身,习惯性地说道:“下次你们来西城找闻雪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说完,他看向她,“坐好没?”
“好了。”
“那走了?”
“嗯嗯。”
贺岩最后顺着闻雪的视线看向外面,对她们微笑颔首,轻踩油门驶离。
直到车拐弯彻底离开视野,杨思逸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又慌忙抬手擦掉,对上舒筠探究思索的神情,没好气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舒筠摇摇头,嘀咕道:“好奇怪,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杨思逸那点伤感也烟消云散,她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你当然眼熟!他跟贺恒是亲兄弟,长得还像,你要是不眼熟才稀奇呢!”
舒筠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后,又挠挠头道:“是吗?”
“是的!!”
车上。闻雪盯着后视镜,镜子里再也看不到朋友们,她怏怏不乐地收回目光,望向开车的贺岩,准备问他有没有吃早餐,忽地一怔,紧张道:“你左脸怎么了?”
刚才他坐在车里,看得不是很清晰,这会儿定睛一瞧,发现他左边侧脸下颌那边有一道像是擦伤,又像是撞伤的痕迹。
贺岩闻言,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一分。
这也是他没有下车的原因,他面不改色地说:“昨晚回家碰到个喝多了的熟人,没扶稳碰到的,没事。”
闻雪惊讶,这么巧?
她当然对他这话的真实度存疑,她强烈怀疑,他口中那个喝多了的熟人就是他自己。
她心情复杂地将话给咽了回去,劝不了,没法劝。昨天那样的日子他心烦意乱想喝酒浇愁也可以理解,不过喝到都站不稳的程度,那是喝了多少呢?
“你靠边停下。”她冷静道。
“干什么?”贺岩不明所以,还是听她的,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停稳。
闻雪没说话,侧身解开安全带,下车关门,绕过车头,来到驾驶座门这一边,在贺岩讶然的注目下,拉开车门,微微俯身,她低下脑袋,皱眉轻嗅一下,没闻到酒气不代表他身体里的酒精已经完全代谢。
这很危险。
这是交通违法。
贺岩错愕地看着她,“你……”
她已经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你去副驾,我来开车。”
贺岩:“??”
发生了什么?
实在莫名其妙,他张了张嘴,见她还在嗅着什么,顿时了然,他明明没喝酒,怎么头就开始疼了呢?
学数学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想象力这么丰富。
“贺岩。”
闻雪看他没动,还抬起手按额头,她知道这就是宿醉后的头疼症状。
贺岩很无语,偏了下头,在她的眼神监督下,解开安全带下车,从车内到车外,从坐到站,从仰视到俯视,想说的话不少,触及她的眼眸,他忍了忍,“行,你开。”
两人换了位置,闻雪坐上驾驶座开车。
贺岩绷着脸在副驾,左手支着下颌,拿余光瞥向司机,教会徒弟,徒弟就敢对师父甩脸色了,师父还得忍气吞声。
她对去往海城站的路也很熟悉,视线穿过挡风玻璃,注意着街边的路况,看到前面有药店,她放慢车速,找了个停车位,颇有些艰难地表演了一把侧方停车。
“我下去买点东西。”她呼出一口气。
贺岩无奈:“我没——”
没喝酒。
但脸上的伤是实打实的,他猜得到她要去干什么,药店就在十几米外,他又没瞎。
“算了。”他低声道,忍了,认了。
闻雪狐疑地看他欲言又止,她推开车门下车奔向药店。贺岩的眼睛跟着她的背影挪动,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看了眼屏幕,正是溜冰场老板的来电,略一思忖,接了起来,“喂。”
“昨天晚上怎么回事?”朋友懒洋洋地问,“他们招你惹你了?”
贺岩虽然在接听电话,却一直看向药店,“你在说什么。”
朋友笑骂:“去你的。”
心里却在猜测,多半是昨天给弟弟扫墓时触景生情,想起了弟弟曾经跟这伙人打架的事,心里有火得发泄出来。
只能说那几个人活该,却也倒霉。
几年前被弟弟不要命似的狠揍了一回,现在又被当哥哥的用拳头轰了一顿,估计在床上都得躺好久。
“没有的事。”
贺岩说,扫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药店出来,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不说了,还有事,改天再聊。”
“喂!”
贺岩利落地切断了通话,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
闻雪提着袋子回到车上,手里还握着一次性纸杯,里面是药店店员给的温水,她一言不发地撕开条状蜂蜜挤进去摇晃几下,递到他手边,“喝点会舒服些。”
贺岩沉默地看她好几眼,“……行。”
“这个药膏是涂的,一天三次。”
“……”
“你笑什么?”闻雪抬眼看向他,不解问道。
“没笑。”
闻雪定定地看他几秒,没说话,重新扣上安全带,目不斜视地发动引擎开车。
贺岩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这杯蜂蜜水喝完。
就当昨天确实是喝醉了-
清明之后,西城的雨季也过去,每天都是艳阳高照,初夏也悄悄来临。
这天又是周五,生日礼物送出去了,闻雪也没有要辞职的念头。一来,她和方令微现在关系越来越好,方令微上课很认真,教学难度比一开始要简单些,她有责任感,方令微是她第一个学生,在彼此都愿意的前提下,她希望能够顺利地送这个女生到理想的高中去。
二来,自从方令微的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方丽容在原本的时薪上又给她加了些……
八点半准时下课。
方令微伸了个懒腰:“我讨厌学习!”
闻雪笑看她一眼,她立刻改口:“我爱学习!”
正在这时,张姨敲了两下门后直接推开,笑吟吟道:“微微,你哥回了,买了好多水果,快,出来吃,”说着,她又看向闻雪,“小闻,一起呀。”
方令微收回张开的手臂,挺直腰背坐好,闷声道:“我不吃,我还要做题。”
闻雪拍拍她的肩,“有不会的,可以在手机上问我。”
“好滴。”
闻雪拿起自己的包,轻手轻脚地跟着张姨离开方令微的房间,她顺手把门带上,往外走了几步,不经意对上一双平静的眼眸,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林柏舟温和地点了下头,算是问好。
她也抿抿唇,客气地笑笑。
两人只是短暂两秒的对视,他便拿着杯子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似乎
在工作,低头忙碌地看手机屏幕,神情认真投入。
方丽容喜笑颜开:“小闻,来,坐这儿,吃点水果休息会儿再走。”
闻雪记挂着时间,她看得出来方丽容为儿子的回来有多高兴,作为外人,哪里好意思打扰他们家难得的其乐融融,何况贺岩还在小区外面等着她,便婉拒道:“方姨,谢谢,不过不用了,有人在等我。”
张姨端来果盘,顺口问道:“谁呀,男朋友吗?”
林柏舟发消息的手顿住,继而又若无其事地打字。
闻雪摇头:“是家里人,他不放心我晚上一个人坐地铁回家。”
“那……”方丽容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张姨,这样,你拿保鲜盒给小闻装水果,让她在路上吃,上了两个小时,肯定饿了。”
“好,小闻,你等等啊!马上!”
“我帮您。”
闻雪盛情难却,又不太好意思干等,干脆跟着张姨进了厨房,洗净双手。
客厅里,林柏舟微不可察地舒展眉头,手机里的对话框弹出一条消息,是朋友发来的——
【发一串乱码有事吗?号被盗了?】
第46章
“小闻,等等,我丢垃圾,跟你一起下去!”
闻雪提着满满一保鲜盒的水果,和方丽容道别后,一手扶着鞋柜换鞋,听到张姨在厨房叫她,她应了一声,站在玄关处的鞋垫上等着。
张姨风风火火地拎着垃圾袋走出厨房,还没到门口,便被林柏舟拦住,他的口吻好似谈论天气一般自然,“张姨,垃圾给我,我正好去车上拿份文件。”
“哦哦。”
张姨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扭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翻杂志的方丽容,不知道这垃圾要不要给他扔。
她在方家待了好多年,比谁都清楚方丽容有多爱她的一双儿女。
尤其是大儿子,当年离婚时她没能争到抚养权,内心的遗憾很深,这些年来,一直都觉得亏欠了他。
“让他去吧。”方丽容翻了一页书,不甚在意道。
得了老板的同意,张姨这才将垃圾袋给林柏舟。
他接过,步伐沉稳地过来,随手拿起放在鞋柜上的车钥匙。闻雪见状,不再等待,推门走出方家,来到电梯间,按亮电梯下行键,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出于礼貌,偏了下头,和他对视后,回以微笑。
“那次的事,多谢。”他也注意着电梯数字变化,突然说道。
闻雪不知道他说的“那次”是哪次,思索几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方丽容喝醉的那次,她帮忙接电话的事,“不客气,方姨已经谢过我了。”
林柏舟不擅长跟异性打交道。
于是,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攥着手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好像周五晚上开车回家是本能,在附近买一堆新鲜水果也是本能。
电梯从一楼升到十六楼,统共也没用一分钟,随着门被打开,闻雪抬腿迈进,他也跟着进来,此时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心里惦记着事,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几乎贴着壁门了,从包里拿出手机,给贺岩发了条消息:【马上出来】
林柏舟略抬起眼眸看向镜面壁,将他,还有她都照得一清二楚。
她在跟人聊天,唇角微微上扬,浅浅笑着。
他克制地别开眼。
很快到了一楼,闻雪收起手机时,没注意到从外面冲进来的人,倒是林柏舟伸出手臂,替她虚挡了一下,温润的嗓音擦过她的耳畔,“小心。”
走出电梯后,她轻声道谢。
他温声笑:“没事,不客气。”
闻雪和他保持着距离,他们本就不熟,一前一后走出楼道,她迟疑了几秒钟,主动道:“我先走了。”
“再见。”
目送着她轻快离开的背影,林柏舟将垃圾扔进垃圾桶里,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进了楼道。
…
夜色中,隔着一段距离,闻雪轻松地找到了贺岩的车。她没急着上车,而是立在车旁,弯腰看向车里,抬起手轻轻敲了下车窗,是提醒他,她来了。
贺岩在她还没走近时,透过后视镜就看到了她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配合着降下车窗,神色自若地说:“来了。”
闻雪弯了弯眼睛,这才拉开车门坐上去,坐稳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保鲜盒盖子,水果的甜香暂时压住了香薰挂件的清幽气息,张姨很贴心,还放了几个一次性叉子,她插住一块蜜瓜递给贺岩。
贺岩瞥一眼,“什么?”
“学生家长给的。”
他不爱吃这些东西,却还是接过叉子,咬了口蜜瓜,甜得他直皱眉头,不肯再吃第二块,发动引擎,转动方向盘,车辆汇入车流中。
过了晚高峰,从这里出发回筒子楼,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也得开近两个小时。
贺岩打开收音机,在舒缓的音乐声中,他随口道:“你明天没安排吧?”
“没有,怎么?”她咽下好吃的蜜瓜,含糊不清地问。
“我给你房间订了台空调,明天工作人员上门安装。”
闻雪努力忍住笑意。他公司那个休产假的蔡姐已经回到岗位,这次暑假也不需要她再帮忙,但她已经不像上次开学那样,以为他们之间会渐行渐远,她开始对他说的那句话深信不疑。
他说,只要他在那里一天,楼上的房间就是她的。
“好。”她点点头,“前两天方姨也跟我聊过,希望我暑假能够多给微微上课,放假后可能一个星期要上三四天了。”
她偷偷算过一笔账,一个暑假下来,她能赚一万多。
“……”贺岩装作没看到她眼里迸发出来的神采,“那小孩也是,补这么久了,成绩都没点进步。”
闻雪皱眉,“哪有,她前进了七名,现在是班上二十八名。”
“二十八名?”贺岩笑了笑,“难怪她妈着急上火。”
闻雪也不吃水果了,收敛脸上的笑意,盖好保鲜盒,问道:“你以前考多少名?”
听出她的不快,贺岩语气理所当然地说,“她为什么要跟我这种人比,就不能有点追求跟成绩好的比?”
闻雪静默几秒,扑哧一笑。
“你这种人?你哪种人?”
她说完后,心里也有些自责,干嘛要用那句话反驳他,明明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学生时代他总想着打工赚钱,以他的聪明头脑,他也许也能考上很好的学校。
这样想着,她扣住了保鲜盒边沿,“对——”
对不起。
“考三十名的人。”他不紧不慢地回道。
闻雪侧目看他,又揭开保鲜盒盖,继续吃水果,吃着吃着,哈哈大笑。
笑够了,乐够了,她轻声道:“是非常厉害的人。”
是在她的心里,最厉害的人。
车窗降下,呼啸而过的风声,车厢内流淌着的旋律,都没能盖住她说的这句话,精准地传至贺岩的耳中,他握紧了方向盘,眼底带了些笑意-
考试周过去,闻雪也彻底告别了大二生活。为了证明这个学期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她已经哼哧哼哧将自己的行李从五楼搬到一楼。
贺岩到的时候,她闲适惬意地坐在行李箱上,手里拿着把扇子扇风,嘴里在咬苹果。
她和进进出出的其他学生没有什么区别,健康开心,无忧无虑。
四目相视,他心中的满足感没人知道。
“走。”他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台阶,知道她想显摆她的体力今非昔比,他将书包留给了她,其他的他来拿。
闻雪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撑开遮阳伞,急急忙忙追上他,要为他打伞。
他歪了下头,躲开,“不用给我遮。”
“很晒。”她很坚持,举高伞柄。
贺岩抬眼,都懒得说她每次买的伞,不管是雨伞,还是遮阳伞,都小得离谱,除了能遮住她自己,还能遮得住谁?
烈日炎炎,天气热得像闻雪不爱出汗的体
质,坐上车后,白净的脸上都出了些汗,几缕发丝贴着脸颊。
贺岩将她的行李全都塞进后备厢,拿了两瓶水,回到车上,拧开瓶盖给她,说道:“坐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闻雪又热又渴,接过水,赶忙喝了几口,也没听清他说的话。
等吉普车开到目的地后,放眼望去,全都是4S店,她一脸讶然地看向他,本来以为他来这边是给车子做保养,但撑着伞下车后,她发现这儿根本就没他这车的品牌店。
“来这里做什么?”她赶忙跟上,小声问道。
贺岩头都没回,“蹭空调。”
闻雪好无奈,她知道他开玩笑,但不知道他突然来这里干嘛。或许是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走进这些店里,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跟在他身后。
很快就有销售过来热情地为他们服务。
闻雪意识到贺岩大约有买新车的打算,现在过来是看车作参考。
展厅里停着不少车,工作人员送来茶水,她礼貌接过,一边喝,一边好奇地张望,同时也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聊的都是汽车配置什么的,她不是很懂……
晃了一圈,几乎每台车都看了一遍。闻雪还在贺岩的鼓励下,拉开车门进去体验,她渐渐找到了乐趣,兴致勃勃,后来都不用他提,她便沉浸式体验开车跟坐车的感受。
暗暗在心里评价——
这辆底盘有些低,视野不是很好。
这辆勉勉强强还行吧,内饰颜色不是很好看。
那辆什么都好,但旁边竖起的指导价高得吓人。
“看了这么多,你喜欢哪辆?”贺岩微微俯身,低声问她。
闻雪刚想回答,忽然察觉到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怪,疑惑地看向他,“我?”
贺岩点了下头,比她更疑惑,“不然?”
停顿半秒,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平静道:“给你买的,当然是你来选。”
第47章
给她买车?
闻雪简直瞳孔地震,她甚至以为自己热得中暑,否则怎么会听到这样一番荒谬的话?
意识到她没有出现幻听,他也不是在跟她开玩笑时,她张了张嘴,及时发现销售还在一旁微笑等候,难道他们要在人来人往的展厅聊这件大事吗?她将不可置信的话语全都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气,“你出来下。”
她顾不上去看别人的反应,急匆匆地往外走。
贺岩微愣,跟销售面面相觑。
销售立刻善解人意道:“您去忙,我就在大厅等您,您待会要是没看到我,直接打我电话。”
说着,将自己的名片递上。
“行。”贺岩随手收进口袋,大步往外走去,跟上闻雪的步伐。
店里店外两种温度,闻雪却像是感觉不到炎热,一鼓作气走到稍远的地方,确定暂时没人经过后,她仍然没有消化这个给她带来巨大冲击的消息,睁圆了眼睛看向他,“真的假的?为什么要给我买车?”
她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给她买自行车可以,买电动车也可以,买轿车?
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贺岩反而觉得她莫名其妙,还问真的假的?不买车他吃饱了撑的,三十多度的高温带她来4S店,难道她真以为他是来蹭空调的?
“你不是说暑假一周要去给那小孩补习四天?”他淡声说,“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空送你,你自己过去坐公交转地铁太麻烦,还是开车更方便。”
闻雪难掩震惊,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他今天又一次刷新了她对他“惯”人的认知。
“不用。”她勉强冷静下来,试图跟他讲道理,“我给微微补习,一天能赚几百,完全可以打车去地铁站,也很方便。”
“车总是要买的,早买早享受。”他也有他的坚持。
“……”
闻雪算是发现了,以前跟贺恒在一起时,她就觉得他偶尔很任性。
比如,因为她随口说的一句话,他就能瞒着她去买演唱会的门票,还是不便宜的内场前排票。
明明他们都是学生,而且买票的钱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却可以一瞬间眼睛不眨地都花了。
顿时,她脑子里浮现一句话,有其兄必有其弟。
“话不是这样说的。”她瞠目结舌,“车我以后肯定会买,但,但那是以后——”
是很久以后的事,是她毕业后攒了一些钱以后才会考虑的事。
绝不是现在!
“不用等以后。”他说,“就现在。”
啊啊啊啊!闻雪平生第一次尝到比抓狂更抓狂的滋味,她突然意识到,光靠她一个人是拦不住他的,她必须要找帮手,于是果断道:“外面热,你先进去……”
她特意强调,“蹭空调,我打个电话再去找你。”
贺岩平静地看她两眼,点了下头,转身往里走,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别坏我的事】
看着贺岩走进去后,闻雪马不停蹄地拨出了吴越江的号码,那头过了一会儿接通,语气疑惑:“妹妹?找我呢?”
“越江哥,”她平复急促的呼吸,还是着急,“贺岩他带我来4S店,说,说要给我买车,他完全在胡闹,我们一起劝他好不好,他听你的!”
必须要劝下来,她当然可以掉头就走,但贺岩是什么人?如果没劝通他,她还走了,以他有时候蛮不讲理的性子,他能自作主张就提辆车回去。
就像过年那会儿买衣服一样,他骨子里是个很强势的人。
电话那头的吴越江人忍俊不禁。
贺岩听他的?真是他今年听过的最温馨的笑话了。
他试着捋清思路,手机里还躺着条威胁消息呢,“妹妹,淡定一点,其实呢,这件事是我跟他提的。”
闻雪惊住:“为什么?”
“你看他天天开的是什么破车。”吴越江循循善诱,“他是个老板,还得跟人谈生意,几个合作商都笑他苦哈哈的,用这种方式跟人哭穷,我劝他换车八百次了,他就没听过。”
闻雪逐渐冷静下来,认真听着,不太高兴别人这样笑话贺岩,心里很不是滋味。
“前段时间我跟他说,要不给妹妹换辆车,省得到时候给人补习坐车不方便。”只能说吴越江和贺岩不愧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他都不用过问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
“妹妹,你想想,你开学了这车也没法停学校,平日里还不是他开?”
吴越江知道她顾念的是什么,“就当我拜托你,让他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你赚钱了,赚大钱了,再给你哥换辆,总之,别见外。”
闻雪面色一热,“我赚不了大钱。”
“谁说的。”吴越江笑,“咱一看就是有出息的人。”
他这两年跟着贺岩和各路人马打交道,早就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听出闻雪还是有些犹豫,他又语重心长地劝了好一会儿,嘴巴都快说干,才听到她说“好”。
挂了电话后,闻雪站在原地发呆,怀着复杂的心情往店里走去。
贺岩看她耷拉着脑袋进来,无声地笑了下,故意问道:“电话打完了?”
闻雪飞快地瞥他一眼,“既然你跟越江哥之前都商量过这事了,那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讲?”
贺岩反而被她问住。
他跟老吴什么时候商量过了?
“他怎么和你说的?”他蹙眉问道。
闻雪自然不会提真正的原因,避重就轻道
:“越江哥说这事是他跟你提的,你俩下次有重要的事,可不可以先知会我一声?”她难免抱怨,嘟囔,“好突然,很吓人的。”
贺岩:“……”
他笑了,气笑的,老吴,你要脸吗?
“我和你说买车,你就给我‘可是可是’,”他不快地看她,“他说几句你就答应了?”
闻雪回:“因为越江哥说得有道理。”
“是。”贺岩点头,似笑非笑,“他是高材生。”
一旁的销售都快憋不住笑意了,清了清嗓子,“二位,这边请,我再详细和你们讲下优惠政策……”
…
晚上,吴越江以没有坏事为由,威逼贺岩请吃宵夜,两人来了烧烤摊坐下,问:“还没定下买哪辆车吗?”
提起这件事,贺岩就无语:“她说哪辆都好,哪辆都不好,要先做功课。”
是他疏忽了。
连去商场吃顿饭都要做半个小时功课的人,买辆车可不得纠结个十年八年?
吴越江哈哈大笑,话锋一转,手勾住他的肩膀,“我不管,你也要给我买车车。”
贺岩被他恶心得烤串都吃不下了,“滚远点。”
接下来的日子里,闻雪满脑子都被车占据,在吃饭睡觉补习的时间以外,她整个人都泡在汽车论坛上,研究各种配置数据,担心有疏漏的地方,她还加了几个群。
一通操作下来,再到店里看车时,她不仅能完全听懂销售说的那些话,还能适当提出疑问。
触及贺岩惊讶的目光,她低头,唇角翘起-
七月底,西城气温再创新高,闻雪开始自己开车去方家补习,方丽容有一次碰到,见她还要把车停在离华珺府有一段距离的停车场,便让张姨去了趟物业,登记了车牌,以后她的车可以自由出入小区。
这天下午四点,补习结束,闻雪乘坐电梯下来,上车后发现旁边的那辆SUV太过靠近她的车,而她预估错误,试着驶出停车位时,听到不太美妙的声音,像是车身刮蹭到了,她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汗,进退两难,干脆停下,推开车门下车。
凑近一瞧,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好险,没蹭到,但也只差一点点。
她踮起脚尖朝里看,想看看车主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怎么了?”
闻雪回头,来人是身着衬衫西裤的林柏舟,她现在没有同他寒暄的心思,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车开不出来。”
林柏舟嗯了声,走过去弄清楚眼下的情况,略一思忖,镇定道:“你要是相信我,我帮你开出来,放心,应该不会蹭到。”
几分钟后,他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重新挂挡,抬起头看向站在车头一脸担忧的她,眼里浮现淡淡笑意,收回视线,不经意地掠过送风口的香薰挂件,车厢内散着一股熟悉的清幽气息。
他敛住心神,这种状况并不复杂,但凡开车久了,不可避免都会碰上,可此刻他却不受控地紧张起来,胡乱解开袖扣,将袖子卷到手肘,专心致志地操控方向盘。
随着车轮挪动,闻雪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直到车有惊无险地驶出停车位,她的一颗心才落地。
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赶忙跑到隔壁车旁,恨不得拿放大镜仔细扫过,确定没有刮到别人的车,她肩膀一松,又急急忙忙检查自己的车。
“没蹭到吧?”
林柏舟来到她身侧,俯身温声问道。
“没——”她偏头看向他,眉眼俱笑,“太好了,谢谢你。”
他怔了怔,“不客气。”
闻雪觉得不能让别人白帮忙,开了后备厢,从里拿了瓶汽水给他,再次道谢。
林柏舟垂下眼,接过这瓶带着夏日温度的汽水,牢牢握住。
担心自己的车会挡住路,闻雪礼貌向他道别后,回到车上离开停车场,只想快点回家,丝毫没有注意到,后视镜里的男人一直停在原地。
六点多的太阳光线还是很强烈,闻雪艰难地在筒子楼楼下的阴凉处找到停车位,刚下车便悲催发现白色车身上的泥点子,琢磨着应该是回到老城区时被洒水车溅上的,她一脸生无可恋。
现在的她也学会了用脸骂人。
闻雪和大部分刚刚有车的人一样,倍加珍惜,隔三差五就开到洗车店洗洗刷刷,车垫上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
正在这时,轮胎踩过铺着细碎小石子路上的声音响起,她都不用抬起眼眸就知道是谁的车。
“去哪?”贺岩降下车窗,一阵热浪袭来。
“洗车。”闻雪低声回道。
她知道自己洗车的次数有些频繁……
但这不能怪她,崭新的车脏了不洗,看着怪难受不说,她确实也心疼。
贺岩嘴角抽了抽,“你数数这周洗几次了?”
闻雪不想回答这个烦人的问题,闷头就要上车,他又开口叫住了她,“现在室外多少度你不知道?来,车钥匙给我,我开过去洗。”
“喔。”
她把钥匙送到他掌心,眉开眼笑地往楼道里跑,留下贺岩站在车旁,以一种不耐烦的眼神扫视这辆车。
这哪是车,分明是祖宗。
洗车店的老板见贺岩开着新车过来,乐不可支,“贺老板,又来洗车啊?”
贺岩失笑,熄火敞开车门,勤快的徒弟马上带上洗车工具钻进车内,他最喜欢洗这辆车,干干净净,没有杂物,都不用费什么功夫就洗好。
老板照惯例从烟盒里磕出一根香烟递给贺岩。
他侧身避开,摆摆手,“戒了。”
“戒了好啊,长命百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见徒弟洗得差不多了,贺岩走上前弯腰探进车内,猝不及防地瞥见摆在扶手箱上的一枚闪烁着暗光的袖扣。
他拿起问徒弟:“这哪来的?”
徒弟指指驾驶座跟扶手箱中间的缝隙。
“你的吗?”贺岩收敛了脸上的笑,沉声问道。
徒弟摇头,他穿着一件二十五块的大汗衫,这玩意儿能是他的么?
贺岩慢慢抬起手,眯了眯眼睛,打量这枚工艺精湛的衬衫袖扣,面沉如水。
第48章
贺岩敲门的时候,闻雪正在房间认真备课。
她知道他是来找她吃饭,便放下手中的笔合上本子,一边喊“来了”,一边打开从市场上淘来的小冰箱,冷气扑面而来,她心满意足拿出自己做的西瓜冰棒。
最近她爱上了捣腾各种冰饮,为了身体着想,她喝得少,大部分都进了贺岩的肚子。
她发现,他吃西瓜冰棒时,脸上的神情最放松。
应该是喜欢的吧?
闻雪起身去开门,眼里的笑意在看到他紧皱的眉头时,有些不知所措地僵住,她把冰棒递给他,迟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贺岩回过神来,摇摇头,接过西瓜冰棒咬了口,这股凉意仿佛驱散了他心头的闷燥,他缓了缓神色,“车洗好了,走,出去吃饭。”
真的没事吗?
闻雪疑惑地看他一眼,转身关了电扇,拿起遮阳帽戴上,跟在他身后往楼道走去。
贺岩咬着冰棒走在前面,破天荒地产生了类似犹豫的心理。
一路上他都在反复回忆,这辆车都有谁开过,谁坐过,数了又数,也不会超过五个人。
非常不巧的是,这枚袖扣不可能是这几个人落下的。
那它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车上呢?
只有一个可能,有他不知道的人上过车。
在回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省去那些没有意义的试探,他可以直接问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打开门看到她的那一瞬,他这嘴就是张不开。
两人下楼,在楼梯间碰上了大汗淋漓的吴越江。
吴越江看着贺岩清清爽爽地吃冰棒,暗骂一句,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一点都不嫌弃,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吃了,依然意犹未尽,腆着张脸问闻雪,“妹妹,还有没有?给哥也拿一根。”
“有!”
闻雪笑,“你等着,我去拿。”
她转身就往上跑,步子有些急,遮阳帽掉落,忙回头惊呼一声。
贺岩弯腰捡起,她这才放心,继续上三楼。
“快热化了……”吴越江靠着墙,抬手
扯扯衣领,喷出来的气息都是火热的,“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
他这才察觉到贺岩似是有几分不悦,眉宇之间满是沉闷。
贺岩没回答这个问题,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拨弄闻雪遮阳帽垂下来的带子。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佳,没一会儿,闻雪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贺岩闻声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她洋溢着笑容的脸,他低下头,发现帽子里缠着根细软的发丝。
想拣出来扔掉,最后却缠到了他的手指上。
“还是妹妹有良心。”吴越江接过冰棒迫不及待地咬了几口,口齿不清说,“哎,你们是不是出去吃饭——”
一直沉默的贺岩出声打断了他,“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不是还有饭局吗?”
吴越江面露茫然,“我——”
“行,你忙你的,别喝太多。”
贺岩伸手将帽子丢给闻雪,“我们走吧。”
闻雪接住轻轻拍了拍灰尘,重新戴好,擦过吴越江身侧时,她冲他笑笑,笑过之后,连忙跟上贺岩的速度下楼。
吴越江:“?”
…
这附近有很多物美价廉的家常菜餐厅,闻雪剥了虾小心翼翼地放在贺岩的碗碟里。
一顿饭下来,他满脸心不在焉,最令她吃惊的是,他居然面不改色吃了一片姜片,在她提醒他之后,他说,“味道不错。”
“到底怎么了?”她放下筷子,忐忑问道。
她开车回来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露出这般好像很不爽的表情?
“没什么。”
他淡然地看着她,“不是大事,小事而已。”
贺岩不喜欢卖关子,在她愈加不安的注视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巾团,倾身放在她手边。
闻雪困惑地看他,打开纸团,拣起袖扣,在白皙的手指之间,这枚袖扣似乎变得更精致了些,反过来问他:“这是什么?扣子吗?”
“不认识吗?”他问。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贺岩僵硬着的身躯微微放松,但下一秒又绷了起来,神情变得更为严肃,“洗车时找到的,就在车上,你好好想想,除了我还有谁上过车?”
闻雪一头雾水,“没有谁呀。”
话音刚落,她及时想起下午在停车场发生的事。
贺岩的目光就没从她脸上挪开过,自然也没放过她眼神中任何细微的变化,连回忆的时间都不给她,便低声问道:“是谁?”
“微微的哥哥。”闻雪其实也不是很确定这枚袖扣是林柏舟的,但贺岩一直盯着她,她不由自主地便将下午的事说了,“……他帮我把车开出来,没有刮蹭到,但,”她顿了顿,抬眼看他,“我没注意到他的扣子。”
现在回想起来,她只模糊记得林柏舟穿的是白色衬衫。
仅此而已。
“然后呢?”他问。
闻雪愣了愣,歪着头努力回忆印象已经不太深的事,“他下车了,我给他拿了瓶汽水,怎么了?”
贺岩若有所思,记起什么,问她,“你之前不是说,那小孩家里只有她妈跟一个阿姨?”
“她哥哥住外面,很少回。”这份家教工作本就是双向选择,方丽容坚持只找女大学生给女儿补习,是因为她工作忙,家里就一个初中孩子跟阿姨,无论是出于哪种考虑,她都不想找年轻男学生跟女儿单独相处。
闻雪当初愿意去试试,方家没有男人常住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贺岩面色稍缓,见她紧张地看着自己,知道今天吓到她了,即便还想问个清楚也按捺住了,拿起筷子将她剥的虾吃了后,尽量语气寻常道:“改天你问问他,是就还给他。”
“如果不是呢?”闻雪追问。
贺岩安抚她:“先问了再说。”
闻雪也一阵后怕,她总算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一脸凝重,多可怕啊,车上有她没见过的东西,她还不知道这是谁的,“不行,我现在就要问问他。”
她解锁手机后发现她没有林柏舟的任何联系方式。
要不,她问微微?
但这也不适合,她知道微微跟林柏舟关系冷淡,难道她要问张姨或者方丽容?
闻雪的心乱如麻,贺岩都看在眼里,他有点后悔将这件事说给她听。她胆子有多小他还不知道?是了,这也是他发现袖扣后犹豫烦躁的原因。
“今天就别问了。”贺岩制止她,“你把这袖扣放包里,见到他再问也不迟,不是什么大事,别担心。”
闻雪不怕袖扣是林柏舟的,相反此时此刻她就怕不是他的。
她现在胃口全无,“可是——”
“别可是了。”他一锤定音,强势中也给人莫名的安心感,“这几天事情不多,我会开车接送你。”
闻雪点头说好,可她的表情很糟糕。
贺岩的眼神掠过纸巾团上的袖扣,这事不需要思索,他也能猜个大概,距离她上一次洗车才过去三四天,这三四天里他很确定只有她和他上过这辆车。
现在又多了个人,只可能是这个人落下的。
这个人最好没有别的心思-
连着好几天,闻雪都没在方家碰到林柏舟,失望的次数多了,慢慢地她对这件事也免疫了,没有刚开始知道时那么害怕,而贺岩也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他分析过,如果这袖扣是故意落下的,那对方绝不可能好几天都没下文。
看样子多半是不小心丢的。
这天下午,贺岩跟朋友有约,送闻雪到方家楼下后,他把车钥匙给了她,让她下完课早点回家,他则走到小区外面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赴约。
闻雪像往常一样乘坐电梯上楼按门铃。
却没想到给她开门的人不是张姨,也不是微微,是穿着休闲的林柏舟。
他可能在处理公事,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无边框眼镜,温声道:“闻老师来了。”
见了他,她立刻就想起困扰了她好几天的事,连拖鞋都顾不上换,着急忙慌地找出那枚袖扣,朝他摊开掌心,“这个扣子是不是你的,前两天洗车发现的,我没你号码,一直也没碰上。”
林柏舟顿住,伸手,指腹在触碰到她的掌心时有短暂几秒的凝滞,接着拣起来扫了两眼,颔首:“是我的,我没注意扣子掉了。”
闻雪彻底放松。
她如释重负,唇角扬起,“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了?”他收起袖扣,笑着问道。
“之前不确定是谁落下的,”闻雪神情轻松地换鞋,“有点担心。”
林柏舟沉吟:“不好意思,给你造成困扰了。”
“不是不是。”她摆摆手,“总之,物归原主就好。微微还在等我,我先进去找她了。”
“嗯。”
闻雪脚步轻快地往方令微房间走,趁上课时间还没到,她拿出手机给贺岩发了条消息:【是他的[转圈圈][转圈圈]】
一眨眼就过了两个小时。
闻雪跟在厨房忙活的张姨挥手道别,愉悦的心情持续到现在,走出方家,意外见到林柏舟在电梯间,她主动对他笑笑,算是友好地打过招呼。
“你没按电梯。”她提醒。
林柏舟捏捏眉心,失笑:“忘了。”
两人走进轿厢,电梯下行,闻雪摁亮手机,和贺岩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她发出去的那一条,她想他应该在忙没有看到。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好消息。
之后他就可以放心工作,不用抽空接送她了。
她收回手机,忽地,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闯入到她的视线中,她顺着看过去,对上林柏舟温和的眼眸,他手里拿着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家里有什么事找不到我妈,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很有分寸。
他没有要求互换联系方式,只是给她一张名片,也是对她所说的那句“我没你号码”作出回应。
在电梯抵达一楼时,闻雪接了过来,微笑道:“好。”
他帮她伸手挡着电梯门,她率先迈出再次道谢,随手将名片放进包里,和他保持着
距离往楼道外走。
还没完全走出楼道,闻雪抬头,瞥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时,她在愣怔之后只剩满腔的惊喜,不是说跟朋友的约要到很晚吗?
她忘记了身后的林柏舟,直直奔向贺岩。
站在树影中的贺岩也一直看向楼道,他更早看到闻雪,见她朝他跑来,他忍不住笑了,抬腿正要大步走过去,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个挺拔修长的男人,他移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去,神色微变,几乎是一瞬间,眼神变得冷硬锐利。
第49章
林柏舟一直都知道闻雪的家里人风雨无阻地接送她。
这也是他无意间从饭桌上听张姨和他妈聊天得来的消息,张姨还说,她曾远远地见过一次,是个二十多岁的高大男人,大约是闻雪的哥哥。
彼时,他妈轻飘飘地扫他一眼,看似附和张姨,话却是对他说的,是暗示,也是提醒,“兄妹就该这样处,哥哥照顾妹妹,妹妹心疼哥哥。你也该学着点。”
看来这位就是闻雪的哥哥。
她家里人确实将她保护得很好。
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好哥哥,至少他不会对微微无微不至到这个地步。
林柏舟并没有上前寒暄的想法,彼此打个照面就行。
然而他敏锐地发现,对方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善,两道视线在暮色中交汇,他愣了愣,总觉得对方认识他,而他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时,心情难免微妙。
“你怎么来了?”
闻雪根本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有过短暂的目光交锋。
她小跑到贺岩面前,笑意盈盈,“不是说跟朋友的饭局要到很晚吗?”
贺岩的半边身躯几乎都隐匿在斑驳树影中,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就连呼吸也变得缓慢,他一会儿看林柏舟,一会儿又低眸看向含笑望着他的闻雪。
脑子轰轰作响。
荒谬到他一时分不清此时是前世还是今生。
是闻雪的话语将他拉拽回了现实,他再抬起眼眸看向她身后时,林柏舟已经转身去了停车方向。
“喝多了吗?”闻雪见他绷着张脸也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
贺岩的目光钉在她脸上,片刻后,他笑了下,“走吧,不早了。”
走了几步,他不受控制地回头,那条曲折的路上早已经没了林柏舟的身影。
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可他又清楚地知道,不是。
闻雪断定他肯定喝了酒。贺岩曾经说出一件又一件别人喝酒后的丑态吓唬她,但他酒品却很好,通常他喝了酒后,他的话会比清醒时还要少,看着跟没事人似的,不会说胡话,也不会做奇怪的事。
她嗅了嗅,没闻到酒气。
不确定他是喝得少,还是酒醒了大半。
来到白色轿车车旁,贺岩习惯性地就要去驾驶座,一股力道将他拉住,他便老老实实不动,是她微凉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她以命令口吻道:“我来开,你去副驾!”
贺岩面露无奈。
不过今天的冲击太大,冲得他耳边响起尖锐爆鸣,他实在抽不出心思跟她解释,只能沉默地退回到副驾,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闻雪开了后备厢,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回到车上送过去,“喝点水压压。”
贺岩拧眉接过,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他就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暂时只能用这点水浇浇火气。
闻雪侧目注视他一会儿,将劝解的话语咽了回去,在心里轻叹一声,发动引擎驶出停车位,对这小区她也很熟,走了更靠近主路的北门,开了一段路后,趁着等绿灯的功夫,她偏头看向他,他正支着脑袋闭目养神,手指毫无章法地按着额头。
“我包里有清凉油。”她将放在扶手箱的帆布包扔他腿上,“你找找,很管用。”
贺岩脑子乱糟糟的,没多想,也没判断自己究竟需不需要清凉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随手打开包,里面东西不多,一览无遗,缠得整齐的耳机线、手持小风扇、钱包、纸巾、防晒霜、清凉油。
以及一张很突兀的名片。
接着中控屏幕的光,他拿起,逐字逐句地扫过,声线紧绷,“林柏舟,谁?”
闻雪专注开车,拿余光瞥了眼,“微微的哥哥,他给的名片。”
想起扣子的事,她语气轻快,“你有看到我发的消息吗,扣子真的是他的,肯定是那天他帮我开车时掉的。”
贺岩低低地嗯了声,另一只手降下车窗。
热浪夹杂着车尾气钻了进来,他仿佛感觉不到,闻雪惊讶道:“这么热开窗干什么?”
这句话令贺岩如梦初醒,神色凛然,夹着名片的手都快伸到了窗外,又迅速收了回来,不着痕迹地揉成团攥在手心,“不小心按错了。”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闻雪说。
贺岩应了,调整座椅往后一靠。闻雪开车时极为认真,丝毫不分心,太过注意前方路况,都没发现在昏暗的车厢里,那时不时凝视她的深沉目光。
深夜。
贺岩房间的灯凌晨还亮着,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坐在桌子前抄着经书,然而前世查到的那些事一桩一件全都在笔下浮现,自从重生以来,他时刻警惕着真正需要防备的那个人,却忘记了还有一个男人曾出现在闻雪的人生里,整整四年。
这个男人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堪称水滴石穿,终于等到了她的点头。
林柏舟对她很好,比起贺恒也不差哪儿,愿意为了她拼命。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在他和闻雪哪天重逢时,她一定过上了他曾经以为她会过的生活,宁静,安稳,幸福。
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一处温馨的安身之所,一个珍惜她尊重她爱护她的男友。
砰——
贺岩神色不明地将手中的笔扔了出去,墨汁在笔迹略潦草的纸上晕开,由点蔓延,字体扭曲。
清晨,吴越江被尿憋醒,忍了又忍,还是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去洗手间,时间还早,天边也才出现鱼肚白,他睡眼惺忪地提起裤子,冲了水,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还没走到房门口,迎面撞上贺岩,定睛一瞧,只见哥们穿戴整齐,手里拿着车钥匙,一副要出门的架势,便打着呵欠道:“这么早,去哪啊?”
“你别管。”
贺岩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匆匆离开。
吴越江嘀咕“有病”,接着懒洋洋地一脚踢开房门,晃了进去。
闻雪不用去方家补习,趁着气温还没升起来,悠闲惬意地去买早餐,拎着刚炸好的油条和豆浆敲贺岩的房门,以往他都是很快开门,今天很奇怪,她敲了几分钟还是没动静。
隔壁的吴越江探出上半身,手里拿着剃须刀,“他一早就出去了。”
“啊?”闻雪惊讶,“没听他说呀。”
她来买早餐,是她和贺岩的默契,如果他早上要外出,他要么提前一天跟她说,要么也会给她留信息。以为自己没看到,她拿出手机解锁一看,他没有给她发任何的消息。
“谁知道。”吴越江耸肩,看向她手里的豆浆油条,努努嘴,“别浪费,
给我吧。”
“哦……”
闻雪把早餐给了他,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左右张望,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哪能啊。”吴越江叼着油条,“好得很,别瞎担心。”
“他以前不这样。”
“哪样?”
“如果他不在,他会发消息。”
吴越江失笑,“我保证,他一直都是这德行,从不跟人交待他去哪,以后你习惯就好。”
“是吗?”
闻雪还是不放心,上楼回房后给贺岩发了条消息:【去哪里了?油条给越江哥吃了^^】
…
“请你的。”
一罐冒着冷气的可乐放在了贺岩手边,他缓过神来,单手开了易拉罐,喝了几口,浑身有种疲惫到极致的倦态。
年轻和尚坐在贺岩对面,摇着一把蒲扇,“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人和人之间也是讲究缘分的,他和贺岩就很有缘。他知道贺岩不信这些,之所以经常过来,也是实在没有寄托,前阵子他还以为贺岩找到了“寄托”,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看着就和前几个月不一样,颇有种枯木逢春的迹象。
贺岩摇了摇头。他很清楚他重生是为了什么,要带着闻雪走另一条路,就在昨天以前,他还以为一切都朝着他期冀的方向发展,然而林柏舟的出现给了他当头一棒。
在原来的轨迹中,闻雪本应该是一年多以后才和林柏舟相识。
她去了林柏舟所在的公司实习,实习期结束后,他开始追她,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可是这辈子他们提前认识了。
贺岩头疼欲裂。
更荒诞的是,明明他想改变闻雪的人生,到现在却因为要给他买生日礼物,她去给林柏舟的妹妹当家教,而促使他们提前两年相识。
他嘲弄地笑出声来,这算什么?
年轻和尚见他怒极反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这是碰上什么大事了?
“说来听听。”
“我想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半晌,贺岩哑声开口,“想让她远离不好的人和事,结果我发现她还是碰上了。这是为什么?”
和尚沉思,“这是她/他的命运。”
贺岩漠然地盯着他,就在和尚以为他要翻脸时,振动声响起,只见他拿出手机,垂下眼看向屏幕,短短几秒钟,他收敛了满身冷肃,气息平和了许多,很有耐心地打字,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回复消息后,他翻过手机盖住,一字一顿道:“我不信命,她也不信。”
第50章
晚上九点多,吴越江接到电话下楼来接喝得不省人事的贺岩。
看着自己哥们几乎没了清醒意识,一靠近满身酒气,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着朋友喊:“几个意思啊?你大爷的,把他灌成这样,他再能喝,也不能这么个喝法!喝出问题来了你负责吗?”
朋友直喊冤枉,“我没灌他!”
他无可奈何地解释:“昨天我们约了饭,刚坐下来,屁股都没坐热呢,他收到条消息就说要走,改到今天下午再谈事,结果事情谈完,他就开始喝闷酒,一开始我也没管,陪他喝,到后来他越喝越猛,问他,他也不理人,我怎么拦?拦不住啊!”
“你放屁!”
吴越江气得抬腿就去踹他。
对方灵敏地避开,举起双手往后退,嗖地一下飞快跳上后座,“人我送到了,我也该回了,再不回去我老婆得让我跪搓衣板,见谅见谅哈。”
吴越江提高声音大骂:“滚吧孙子!”
骂完了以后,低头一看,又骂贺岩,“喝死你得了。”
喝醉的人死沉死沉的,更不要说贺岩人高马大,吴越江架着他走进楼道已经快丢了半条命,天气炎热,汗水淋漓,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骂人,“你喝爽了……哈,是吧?我倒八辈子霉……”
快到二楼时,他头晕眼花,琢磨着要不要把贺岩扔楼道,他去叫汪远来搭把手。
闻雪在水房洗完衣服,准备晾晒,隐隐约约听到吴越江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仔细一听,赶紧放下水桶,快步跑下来,还没下到二楼,看见吴越江扶着贺岩,心下猛地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急声道:“他怎么了!”
吴越江有气无力地笑笑。
好消息,来人了。
坏消息,是一阵风都能刮走的闻雪。
“被人灌的。”吴越江暴汗,“妹妹,你去叫——”
话到此处,他顿住。万年出长途单,今晚不在,都这个点了,像汪远这样的男人多半在房间里光着上半身,搞不好只穿了条内裤,让闻雪去敲他们的门,不合适。
何况,这事要是被贺岩知道了,明天得找他算账。
“算了。”他说。
闻雪拉起贺岩的一只手臂往自己肩上扛,看向吴越江,“越江哥,这里热,我们快把他扶进房间。”
“只能这样了。”
吴越江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却意外发现,贺岩像是知道谁身上更凉快,身躯跟没骨头似的一歪,恨不得整个挂在她身上,倒是给他减轻了不少压力。
侧过头一瞧,贺岩垂着脑袋,靠在闻雪的肩膀,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服了。”
两人一同扶着贺岩到了二楼尽头,吴越江从他的口袋搜出钥匙开了门。
房间也热,闻雪担心贺岩难受,要去找遥控器开空调,谁知她刚要退开,他又缠了上来。
吴越江太阳穴突突的,上一次贺岩喝成这样,还是贺恒头七。他认识贺岩二十多年,也就只有这么两次。
人喝得烂醉,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如果贺岩有哪怕一丝丝清明,他都不会这样。可问题来了,贺岩不清醒,不知道他拽着不放的人是谁,难道他也不清醒吗?闻雪是个女生,又不是男的。
早知道叫汪远了。
思及此,他用力一巴掌拍开贺岩的手,“妹妹,你去开空调,热死哥了。”
闻雪趁机挣开,在桌子上找到遥控器,叮的一声摁开空调,机器运转呼呼吹送冷风,回头一看,吴越江把贺岩放在了椅子上定住,他自己扯着衣领平复呼吸。
“越江哥,接下来怎么办?”
她还想上前看看贺岩的情况,被吴越江伸手拦住。
吴越江笑:“别靠近他,当心他吐你一身。”
闻雪笑不出来,仍然一脸忧虑地看向贺岩,皱起眉头,抿抿唇,“他好像很不舒服。”
“喝多了都不舒服。”吴越江想了想,“这样,你去给他找解酒药,我给他拍拍,让他顺顺气。”
“行!”
她点头,又问,“不过,哪里有解酒药?”
吴越江头都没抬,“他床头柜,没锁。”
闻雪转身往里走,贺岩的房间摆设很简单,谈不上整洁,但也不乱,没有奇怪的味道,她来到床头站定,有些着急地拉开抽屉,一不小心撞倒了垃圾桶。
她没空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找解酒药。
抽屉里零散地放着一些东西,有烫伤药的药盒,手表盒,户口本,一沓现金,还有解酒药,她眉头舒展开来,一把拿起,却不经意瞥见只盒子,是女士香水。
她不禁怔了怔。
“妹妹,找到没?”吴越江的声音传来。
“找到了。”她立刻关上抽屉,力道有些重,发出沉闷的声响,脚步错乱地往外走,把解酒药递给吴越江,“是这个吗?”
“是。”
吴越江掰了一颗往贺岩嘴里塞,又拿起杯子喂水。
闻雪不忍心看贺岩这狼狈的模样,想起被自己撞到的垃圾桶,闷头去门口拿了扫把回到床边,也不是多脏的垃圾,她扫起来,都是撕碎的纸片居多,她脚下就踩着一块。
她低头随意看了眼,那片皱皱巴巴的纸上大概是个人名。
周献。
是谁?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猜,应该是公司的某个客户吧,扫把扫过,连着其他纸片垃圾一起进了垃圾桶。
闻雪再出来的时候,贺岩从仰着,到趴在桌子上,她走到他身旁,微微俯身观察他的表情,他剑眉紧锁,似是在忍耐什么,她心里不好受,关切问道:“吃了药他就没事了吧?”
吴越江站在空调风口下,“让他先缓两个小时。”
“要这么久吗?”闻雪声音很轻,“干嘛喝这么多?”
后面一句话是对喝醉了的
贺岩说的。
不知道是房间凉快下来人舒服了些,还是酒劲稍稍散去,贺岩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闻雪惊讶,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他却突然攥住了她撑在桌边的手腕,用力到青筋隐现。
闻雪眉头蹙起,身体比意识更诚实,想要躲开,他反而圈得更紧,不准她躲。
她脱口而出:“疼——”
吴越江回过身,贺岩仿佛听到了这个字,瞬间松开了手,他的眼神混沌,依然不是清醒的模样。
“妹妹,怎么了?”
“没。”闻雪不由自主地将贺岩攥过的手藏在身后,“他刚睁开眼睛了。”
“哦,没事。”
吴越江被她惊讶的表情逗笑,人是醉了,又不是死了,当然会因为难受而作出各种反应。
“好了,时候不早。”吴越江抬手看了眼腕表,“你先上去吧,这里有我呢。”
“不用我帮忙吗?”闻雪问。
“你一个女孩子,”吴越江是真把她当成了妹妹看待,即便不是亲妹妹,跟表妹堂妹也差不离了,“管一个喝醉了的男的干什么,离他远点,沾了你一身的酒气,你重新洗个澡,赶快回房休息。他死不了。”
闻雪哭笑不得。
在吴越江的再三劝说之下,一步三回头离开房间,“越江哥,有事叫我。”
“快去睡。”
“喔。”
闻雪的确出了汗,她回了三楼,拿了换洗衣服进洗手间,头顶的光线倾洒,她拿花洒时,后知后觉发现手腕上留下了指痕,疼倒是不疼……
她只是因为这个指痕想起了他睁开眼睛时,那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的沧桑目光。
她总觉得,他其实知道她是谁,并且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要叮嘱她。
是错觉吗?-
次日清晨,闻雪提着早餐敲开贺岩的房门时,他已经恢复如常,刚刮完胡子,人也清清爽爽的,见了她,他笑道:“昨天吓到你了?”
“有点。”她给他早餐,“不是油条豆浆,是粥。”
贺岩嗯了声,“挺好。”
她一脸欲言又止。
“说。”
“喝太多不好。”她闷声说。
“知道。”他点头,“下次不会了。”
“是遇到烦心事了吗?”
要是放往常,贺岩肯定说“没有”,但他知道这次骗不到她,便半真半假地说:“已经解决了。”
“喝酒解决得了吗?”她发自内心地疑惑问道。
“解决不了。”
“那……你还说解决了?”
“事情要在清醒时解决,但烦躁的时候,就得靠酒精。”他顿了顿,“或者别的什么吧。”
比如抽烟,不过他戒了,就不说了。
“别的什么?”
贺岩烦了:“你十万个为什么?”
闻雪瞥他一眼,“我就问了四个问题。”
“四个还少了?吵得我头疼。”他赶她上楼。
她走了几步,壮着胆子回头,他果然倚着门看她,她说:“不是我吵的,是你喝多了头疼。”
贺岩:“……”
她说完就溜了,他无奈又想笑,揭开盖子,懒得用勺子,直接仰头喝粥。他们说话的动静吵醒了折腾到凌晨才睡的吴越江,吴越江烦躁地拉开房门,看到贺岩就来气,“昨天去哪了。”
“去了趟庙里。”
贺岩不爱喝粥,将还剩一半的粥伸过去,“辛苦你了。”
吴越江翻了个白眼,还是接过,“又去庙里干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和尚都是胡说八道。”
贺岩不置可否,什么命运,的确是胡说八道。
她和林柏舟提前两年相识又能证明什么,这件事并不重要,一点儿都不重要,他很清楚,林柏舟从来都不是他该提防的人。
吴越江将剩下的粥喝完后,半天没声,侧过头一看,只见贺岩眉宇之间有着挥不去的郁气,气笑了,“我说他几句怎么了,你给脸色谁看?昨天是谁伺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