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下午时分,闻雪收到了贺岩发来的消息,他说有事要忙,让她和娜娜一起吃晚饭。
这也是常有的事。
贺岩平日里很忙,她知道,最近这段时间里一周能带她吃两三次晚饭已经是他极力挤出时间。她回了个“好”,又高高兴兴地去厨房看绿豆汤有没有煮好。
炖锅沸腾,绿豆都开了花,散出豆子的清香。
她准备等晾凉了以后放进冰箱,冰冰凉凉的,吴越江喜欢,贺岩也喜欢。
万年出长途还没回,娜娜也落了单,闻雪和她结伴去逛夜市,正儿八经的晚饭没吃,小吃倒是吃了一堆,回来时天也黑了,大热天的,也不嫌热,手挽着手,聊别人的八卦咯咯直笑。
两人在楼下碰到汪远。
汪远手里拿着根碎碎冰,轻松地掰成两截,几乎不假思索地把另一截给闻雪。
娜娜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将他手里的抢了过来,“你瞎吗,还是我是鬼你看不到?”
汪远哼笑。
闻雪也不爱吃这个,笑盈盈地摆手婉拒,她习惯性地看了眼二楼的房间,问道:“他还没回吗?”
汪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你说岩哥?”
他一笑,经过夏天的暴晒,他的脸都晒成了小麦色,好处是害羞别人也看不出来,“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公司加班呢。”
连他都知道,这半年多以来,贺岩有多拼。
贺岩什么时候比较清闲?闻雪放寒假暑假,但凡她回学校上课,他三天两头出差,加班应酬到深更半夜更是家常便饭。
“那他吃饭了吗?”闻雪又问。
“不知道,应该没吧……”汪远摇摇头,“反正他没让我买饭。”
闻雪若有所思,冲他笑笑,又被娜娜拉着走进楼道。两人像计划那样,回了闻雪的房间,开空调和笔记本电脑,找部喜剧片美滋滋地窝在沙发上度过这个晚上。
电影开场十来分钟,闻雪还是不在状态,看向娜娜,她犹豫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嗯嗯。”
闻雪拿起手机推门出去,站在昏暗的通廊,给贺岩发了条消息:【还在公司吗?】
她倚着栏杆,低头等着回复。
几分钟后,手机振动,屏幕弹出消息:【嗯,晚饭吃了没?】
她回:【吃了,你呢?】
贺岩:【忙完了直接去吃宵夜】
闻雪叹气。这就是还没吃晚饭的意思,现在都八点了,而且以她对他的了解,事情如果一个小时内能忙完,他一定会说“马上”,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平日里对她管得很严,监督她喝药,吃饭,睡觉,轮到他自己,怎么敷衍怎么来。
用娜娜的话就是双重标准。
她也不和他商量,直接通知:【我给你送饭。】
发完后,她不想看他的回复,径直回了房间,娜娜正抱着抱枕哈哈大笑,唤她:“快来快来,倒回你之前看的地方,我跟你讲,好好笑!”
“娜娜,我要出去一趟。”闻雪打开冰箱,分外小心地拿出装着绿豆汤的玻璃饭盒,“等会儿就回。”
“去哪啊?”
“送饭。”
娜娜应了声:“那你快点哦。”
闻雪将饭盒装好,拿上手机钱包出门,去街对面的小餐馆打包一荤一素,迎着月色,往公司的方向走去。入夜后的园区安安静静的,一辆辆货车蛰伏,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公司楼下。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二楼办公室的窗户亮着灯。
摸着黑穿过办公区域,她踏上台阶,还没上去,门便被人从里推开,明亮的灯光还有冷气倾斜而出,照着她脚下的路,吹着闷燥的皮肤。
贺岩逆光站着,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从他语气也听得出来他的无奈,“不是给你回了消息说不用来?”
闻雪无辜地看着他:“太忙了,没顾上看手机。”
“……”
整个公司只有他们两个人。闻雪跟在他身后
进了办公室,他的确很忙,桌子上乱糟糟的,摞着一堆文件,“要不你先吃饭,耽误不了几分钟。”
她不来还好,她来了贺岩就觉得又累又饿。
他仰头转了转脖子,长腿一伸,在会客沙发桌上坐下。
饭菜的香味瞬间充斥屋子。
“那,我先走了。”闻雪提醒,“绿豆汤记得喝,但饭盒也要记得带回去。”
“等等。”贺岩咽下嘴里的饭,叫住她,“太晚了,路上黑,等我吃完跟你一起走。”
闻雪暗暗想,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吗?
她环顾一圈,在他对面坐下。
他吃得很快,却不会给人一种狼吞虎咽的感觉。
“明天下午去补习吗?”贺岩余光瞥见她在看手机,似是随口问道。
“嗯。”
“挺累的。”他语气没有起伏地说,“花在路上都得三四个小时,不嫌折腾?你实在闲不下来,干脆在附近找份轻松的兼职。”
闻雪忍俊不禁。
真有意思,她这个没毕业的学生都知道,社会上几乎不存在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
即便有,也绝对轮不到她。
“不折腾啊。”她伸出右手,向他显摆手串,“只要时薪给得高,我就不觉得折腾,而且,你看!”
贺岩抬眼,视线定在她细得他一把就能折断的手腕上。
除了女士手表,还有一串不粉不白的水晶手串。
他知道这只手表是贺恒送给她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什么?”他问。
闻雪用手指拨弄手串,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有些得意:“是微微和同学逛街给我买的,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好看吧?”
贺岩笑了声:“这个要十块吗?”
闻雪收敛唇边的笑意,“礼物的心意不是用钱来衡量。”
见她如此欣喜,贺岩便将让她辞职的念头按捺住。理智告诉他,事已至此,她继续当家教也不会影响什么。
既然她喜欢,那就随她去吧。
更何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柏舟上辈子都为她付出过什么。平心而论,没有周献那个疯子横插一脚,她会过得很幸福。
如果这辈子她依然选择要跟林柏舟在一起,那也无可厚非。
闻雪见贺岩又低头沉默吃饭。或许是提到了礼物,那个香水盒子再次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的脑海里,她抿着唇,既是若有所思,也是心事重重地看着他。
她打量探寻的目光太过强烈,毫不遮掩。
贺岩只要没瞎都能察觉到,“没钱了?”
闻雪一愣,“有!”
她现在能赚钱,能赚不少钱,一个暑假能赚一万多!
“那你盯着我看?”他故意逗她,“还一脸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表情,不是没钱是什么?”
“不是……”她皱眉,实在是敌不过内心的好奇,试探着问,“你——”
贺岩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但她又不吭声了。
他放下筷子,随手收拾垃圾,“我什么?”
“我真问了?”
“问。”
“事先说明,我是不小心看到的。”她斟字酌句,“是昨天给你拿解酒药时,一不小心,不是故意,看到的。”
贺岩蹙眉:“别挤牙膏,一次性说完。”
“香水。”她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水?”他没听清,身躯向前倾,看她吞吞吐吐的,灵光一闪,“哦,你是说香水。”
“嗯……”
贺岩很无语,她垂着脑袋,一副想打听八卦又怕惹火他的怂包模样,再想到这瓶香水跟她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短促地笑了下,只作简单解释:“我一个朋友想追女生,买了瓶香水准备送给她,礼物还没送出去,他就被拒绝了。”
闻雪立刻抬起头看向他,“啊?然后呢?”
“然后他把香水送我了。”
“……”闻雪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说的这个朋友,是越江哥吗?”
贺岩停顿几秒,嗤笑:“如果是他,那他活腻了。”
闻雪肩膀一松,“原来是这样。”
“你以为是哪样?”贺岩狐疑地反问。
闻雪赶忙起身,眼神游移,顾左右而言他,“你吃完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说完,她心虚地快步往外冲,像是有恶鬼追杀她。
贺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收起垃圾还有她的玻璃饭盒,起身关灯锁门,楼道还有她急促的脚步声,他扬声道:“你当心点,别踩空了。”
一天天正事不干,让她辞了那破工作也不肯,净在脑子里造他的谣。
“知道!”
到了一楼,隔着玻璃门看到她站在外面,仿佛兴致勃勃地看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辆货车。
贺岩心念微动,找了挂在墙上的一把钥匙。
再出来时,他拉了她一下,指指货车,偏头问她:“坐过货车吗?”
…
几分钟后,闻雪艰难地爬上货车乖乖坐好,她看什么都稀奇,一脸兴奋地张望,驾驶座的贺岩扣上安全带,逐一发动引擎,车头灯亮起,照得前方一片空地亮如白昼。
他注意着她惊喜雀跃的神情,失笑:“坐好了。”
大货车不能进城区,他开车载她跑了段国道,就当是兜风。
夜晚静悄悄的,闻雪降下车窗,是不是坐得太高?她竟然以为这一刻在坐过山车,心都冲到了嗓子眼来,怦怦怦的,晚风吹乱她的头发,一点儿都不热,她着迷地看向外面墨一般的夜空。
这就是,贺岩曾经过的生活,开过的路,看过的夜空吗?
心里在尖叫。
啊啊啊啊啊——
好自由!!
贺岩眉梢微扬,脸上浮现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握着方向盘,偶尔看她一眼,命运吗?它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戏弄他,但不可以再欺负她。
第52章
闻雪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喜欢紧赶慢赶,总是会预留足够的时间。
和方令微的暑期补习是一周四次,基本上都是约在下午时分。往杯子里灌满温水后,她便慢悠悠地锁门下楼,还没走到车旁,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是贺岩那辆灰扑扑的吉普车。
她面露错愕,还以为自己看错时间了,连忙抬手看向表盘,确定现在是三点钟,而不是六七点时,她松了口气。
砰地一声,贺岩下车大力关上车门,朝着她大步走来,“去补习?”
“嗯。”她点头,疑惑问他,“你怎么这么早?”
“有事去一趟市区。”
他说完这句话后,直接绕过车头,开门坐上副驾。
闻雪呆了几秒,日头正晒,她也赶忙上车。经过高温烈日的炙烤,车内跟蒸笼似的,冷气吹送了好一会儿,温度才慢慢降下来,她舒了口气,“你既然有事——”
贺岩面不改色地回道:“正好在华珺府附近,省得开两辆车费油。”
“喔。”
闻雪不再多问,踩下油门,驶出筒子楼。
路程不算近,和新手时期不同,那时她开车不希望任何人跟她说话,使她分心,现在她开车技术上了一个台阶不说,对路况也很了解,心情放松,也有兴致同他闲聊,“去那里办事吗?”
贺岩嗯了声,说的也是实话,“之前老吴谈成了一桩生意,算是贸易相关。我们准备另外再开个公司,和运输这一块分开,这几个月在跑手续,准备找合适的写字楼办公。”
比起上辈子,也提前了近两年。
一方面他熟悉走过的路,知道该怎么避免走不必要的弯路,另一方面他确实迫不及待地想要变得强一些,只有这样,才更有胜算。
“真的吗?”
闻雪光是听着就很为他高兴,趁着等绿灯,她侧目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听起来就好厉害。”
贺岩提醒,“激动什么?专心开车。”
闻雪还是止不住笑意。
飞扬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开到华珺府门口依然不减,快快乐乐地下车,往小区里走去,走了几步后,她回过身,冲着车里的他振臂挥手。
当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后,贺岩敛住笑容,神色沉静地转动方向盘,汇入车流。
傍晚时分。
林柏舟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他知道闻雪什么时候会来
家里给微微补习,但不会每次都赶回来。
今天他没打算回,是他妈在电话说朋友送了新鲜的海鲜,让他有空回来吃饭,他思索几秒后应了。开车进了小区,隔着一段距离便寻到闻雪的车,旁边还有空位。
他放慢车速过去,倒车时视线隐约扫见车上有人。
停好车,他下意识地朝左边看了眼,两辆车的车窗都是关上的,只见那个男人靠坐在副驾,散漫地把玩着什么东西,大约是个打火机。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男人直直地、毫不避讳地看了过来。
林柏舟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比起前两天的冷森,今天即便隔着车窗对视,他也能分辨出闻雪的这位哥哥眼神平和了许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对方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他哪里得罪过他吗?
实在不解,他镇定心神,熄火后下车,往家里所在的方向走,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
贺岩平静地收回打量目光。
上辈子林柏舟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打动她的么?
挺好的。
另一边,林柏舟乘坐电梯来到十六楼,这里虽然是他的家,他也有钥匙,但他每次过来更习惯用敲门的方式进去,这次也不例外,他敲了几下门,下一瞬,门从里被打开,他却恍惚了几秒,一股清幽的气息丝丝缕缕蔓了过来。
闻雪换了鞋,顺手开门。
四目相对,她在门里,他在门外,她礼貌地莞尔一笑。
“小闻,真不留下来吃饭吗?”方丽容提高声音再次挽留,“好多菜呢。”
闻雪笑笑:“我家里人还在楼下等我,他早到了。”
“要不你把他叫上来一起吃呗?”
“不了,他还有正事要办,方姨,谢谢呀。”
“那行吧……”
闻雪见林柏舟还站在门口,以为是自己挡住了他进来的路,连忙将滑到手臂的包带重新扯回肩上往外走,门口就这么宽,不可避免地擦过他,产生细微的布料摩擦声,被屋里厨房油烟机的轰轰声完全压住。
“我走了。”她主动轻声打了个招呼。
林柏舟衬衫下的身躯不自觉地绷着,“嗯,闻老师再见。”
闻雪眼眸含笑。
其实她想纠正他来着,就连微微都没这样叫过她。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喊她闻老师,她每次听了都想笑。
无论屋里的声音多嘈杂,这一刻林柏舟所有的感观都集聚于她的身上,她一声很轻的笑声也被他敏锐地捕捉,柔柔地拂过他的耳朵,他顿感不知所措。
近十分钟后,方丽容帮着张姨端菜,瞥见儿子还愣愣地站在门口,她喊道:“柏舟,发什么呆!”
林柏舟方才如梦初醒。
电梯间没了人,闻雪早就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闻雪去补习,贺岩跟着接送。私底下,吴越江反复用探究的眼神扫视他,“既然整个暑假你还是照常接送妹妹,那你给她买车是?”
是好玩吗?
贺岩回:“买车是买车,顺路是顺路,不是一码事。”
吴越江简直大开眼界,竖起大拇指,“真顺路啊。”
“不然?”贺岩瞥他。
吴越江微笑:“我还以为你吃饱了撑的。”
贺岩若有所思,“行吧,租写字楼的事就交给你?”
吴越江脸色一僵,果断闪人。
贺岩嗤笑一声,从公司回了筒子楼,闻雪也习惯了他接送,她坐在车里等他。今天和往常一样,他们在小区门口分别,她去上课,他跟着中介看写字楼。
然而临近傍晚,还是出了些状况。
贺岩要晚点才能抵达华珺府接她,他避开中介经理,到安静的地方给她打电话,她刚结束今天的补习,在他忍着不耐沉声说明情况后,她轻笑着安抚他:“还是公事更重要,没关系,我可以在微微家多待一会儿,等你到了我——”
再下去也可以。
话还没说完,他便打断:“不。”
“啊?”
安全通道空气不流通,贺岩抬手敞开衣领,他目光沉沉,“你去附近找家咖啡店坐着等我,不会太久。”
“哦,好吧。”
“到咖啡店后给我发地址。”
“嗯嗯。”
挂了电话后,闻雪收起手机,走出方家。小区附近的确有咖啡店,她担心贺岩找不到她,特意坐在靠窗的显眼位子,点了杯蜜瓜奶昔,舒服惬意地等他到来。
她发了店名还有大概位置给他。
他回得很快:【已经到店里了?】
她失笑,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他:【[图片]】
他便没再回复,应该是去忙正事了。
闻雪一手托腮,捏着弯弯曲曲的吸管喝奶昔、听音乐,直到远处传来轰雷声,她往窗外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片乌云密布,有下阵雨的迹象。
还好她包里有伞。
她又低头给贺岩发消息提醒:【快下雨了,开车注意安全,不用急着过来^^】
…
闻雪正在跟朋友们聊天,忽然圆木桌上出现一把折叠伞,她愣了愣,抬头不解地看向穿着工作服的店员,给她雨伞干什么?
店员腼腆一笑,指指外面:“是那位先生拜托的。”
闻雪一头雾水,困惑地看向落地窗外。此时大雨落下,外面的世界都有些模糊,身着衬衫西裤的林柏舟冲她微笑颔首,他并没有要打扰她的意思,笑过之后,他往停车方向奔跑,冲进雨幕。
她愣怔后,回过神来,着急地起身拿起伞想追上去。
推开店门,目光胡乱寻找,林柏舟已经没了踪影,一时之间,她哭笑不得,她猜,他应该是误会了,误会她没带伞,误会她独自一人是被这场雨困住。
他不知道,她有伞,而且她是在等人。
雨还未停,贺岩便找来了,他没有撑伞的习惯,头发微微湿润,他来得及,气息不平,扫视一圈,她安静坐在卡座看书,他目光平缓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地迈过来。
闻雪翻过一页书,一道高大的身影罩下,挡住了部分光线,一抬头,笑逐颜开,“来啦,要不要喝奶昔,很好喝。”
贺岩摇头,水珠顺着额前的头发滴下,落在高挺的鼻梁上,“走吧。”
闻雪也不勉强,合上书本,放回店里的书架。
空气中有股混杂着泥土的气息,豆大的雨点也变成了雨丝,见贺岩又要淋雨,她急声叫住他,“等等,我有伞!”
“你自己撑。”
“不是——”她从包里拿出那把折叠伞撑开,完完全全能够容纳两个人,“这把伞很大。”
贺岩漫不经心地扭头,目光猛地顿住。
这把黑色的雨伞上印着logo。
是公司名,而这个公司名前几天他在那张名片上见过。
闻雪举高伞柄,露出清丽瓷白的脸,浮起笑意:“一起撑。”
…
与此同时。
林柏舟不愿意湿哒哒的回华珺府,开车回了自己的住处,匆匆冲过澡后,拿着毛巾擦拭湿发,门铃声传来,他慢步过去开门,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两人只相隔半年一前一后回国。
干脆租了同一个公寓小区,三不五时一块儿喝酒看球赛。
朋友拎着兜啤酒进来,“这么早洗澡?”
林柏舟把门关上,“淋了雨。”
“没开车还是没带伞?”
朋友只是随口一问,林柏舟也没回答,他偶尔会摁亮手机,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消息。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朋友递给他啤酒,他被手机的振动声吸引,完全分心,差点没拿稳,连忙解锁一看,只是气象台发的提醒市民小心暴雨的短信。
林柏舟勉强压下失望的情绪,沉默半晌后问道:“有件事我很疑惑。”
“什么事?”
他慢慢说:“最近认识了一个女生,总是碰到她哥哥送她上班接她下班,我总觉得她哥哥对我有……”他顿了顿,还是决定用别的词来替代敌意,他想应该是他的错觉,他们素不相识,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对另
一个陌生人产生敌意,“偏见?我不太懂。”
尽管他前言不搭后语,但朋友还是听懂了,喝了几口啤酒,同样困惑地提出疑问:“你确定你说的这个人是哥哥,不是男朋友?”
第53章
盛夏的雨不讲道理,一分钟以前细雨如丝,当闻雪撑开伞走到贺岩身旁,两人站在宽大的伞面下时,雨点骤然砸下,周围的行人纷纷奔跑躲雨。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闻雪垂至小腿的裙摆也被雨水溅湿。
贺岩眼底本就很淡的笑意,在短暂的茫然错愕之后,如被冰封般凝固。
“你看,”闻雪朝外伸出一只手,感受着这场渐渐倾盆的大雨,唇角带笑,“雨下大了,还是得打伞。”
贺岩沉默。
他抬起手在空中迟疑了一瞬,接着握住伞柄,从她手中接了过来,他举得更高更稳,“走吧。”
闻雪这才有空提起裙摆,和他一起在雨幕中走。
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上车开了冷气,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赶忙拿起摆在一旁的纸巾盒,胡乱抽了几张,率先给他,“擦擦。”
贺岩机械般接过,并没有擦脸上还有肩膀的水珠,他不由自主地收紧手掌,“这把伞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
闻雪一边俯身擦脚踝小腿,一边随口回,“真的很巧,碰到了微微哥哥,他可能误会我是在咖啡店躲雨,就拜托店员把伞给我……”
说到这,她抿唇笑笑,像是感慨,也是自言自语,“他人很好。”
贺岩转过头平静地看她,她脸上的笑容仿佛都变得刺眼。
“怎么了?”闻雪坐好,对上他的注视,“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对她而言,林柏舟的伞只是个再小不过的插曲。
她心里更在意的是贺岩的事情有没有顺利办好。
“还行。”贺岩语气寻常,“今天有些事跟人约好面谈,他开车过来的时候追尾了,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没事吧?”
“没事。”
闻雪舒了口气,“那就好。”
贺岩也缓慢地笑了下。雨水在挡风玻璃上蜿蜒而下,整个世界模糊又扭曲。
…
吴越江从饭局抽身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他疲倦地上楼,准备回房拿毛巾洗澡,意外发现贺岩房间的灯还亮着,心念一动,大力拍门,“开门!”
门一开,他险些被吓了一跳。
贺岩的脸色沉沉,跟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有得一拼。
“我说我喝多了,走错房间你信吗?”吴越江说。
“进来吧。”贺岩平淡地扫他一眼,往里走。
吴越江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是遇上事了,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是什么事把贺岩都难住了——一般来说,这种事他知道了也没用,他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到时候心烦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不划算。
“哎……”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抓抓头发,认命地跟着进去。
贺岩在桌前坐下,继续拿笔抄经书。这本是修身养性的好事,但吴越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情更复杂了,连他都看得出来,贺岩在隐忍压抑着什么情绪。
“字写错了。”吴越江出声提醒。
贺岩笔尖一顿,直接撕下那一页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我觉得你最近太累了。”吴越江凝神看着他抄的经文,“十一月不是还要去美国吗?趁这段时间调整下,该放的事放一放,你说呢?”
贺岩抬起眼眸,“比如什么事?”
吴越江耸肩,“接送妹妹啊,租写字楼啊,妹妹自己会开车,写字楼嘛,你要不就交给汪远或者娜娜,娜娜吧,她办事细心。”
“我不放心。”贺岩静默片刻后,缓声道。
无法放心,怎么可能放心。
不知道变故什么时候突然降临的紧迫感,让他恨不得时时盯着她不放。
“服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吴越江伸出手臂,拍拍他的肩膀,微笑,“再过三四个月,妹妹就二十一了,说起来她比心悦还大几个月呢,她这次开学就是大三了,时间过得很快的,也许眨眨眼她就毕业了,找工作……”他顿了顿,感慨,“找男朋友,好吧,女朋友也行。”
贺岩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笑了,气笑的,撕了页纸揉成团砸他,“滚,发什么酒疯?”
吴越江笑中带泪:“你忘记了,以前小恒收情书,心悦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有一天总算收到了,结果是她同桌写给她的。”
贺岩显然也陷入了回忆中,紧蹙的眉头舒展。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响起,他侧过头,只见吴越江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这就准备点烟了,他收敛笑意,“回你的房间抽去。”
吴越江咬着烟蒂,哼笑一声,“哈哈,你馋得不得了了。”
“知道还不快滚。”
吴越江笑得幸灾乐祸,大摇大摆往外走,在门口时站定,扭过头来,正色道:“别太累了,早点休息。”
贺岩忍俊不禁,笑过之后,他认真地颔首,“好。”
他不愿意用命运这个词来形容眼下他无法控制的情况,比如林柏舟的出现,又比如她和林柏舟的逐步靠近。
可他无法否认的是,即便不是命运,那也是一种缘分。
本该属于她的缘分。
他不应该干涉-
雨过天晴,燥热的天气凉快了些。
闻雪喜滋滋地坐在沙发上,将这段时间收到的补习费整理好成厚厚一沓,从收纳盒里找出皮筋扎住,她准备今天早点出门,抽空去一趟银行存钱。
要不是钱很脏,她都想么么么亲上几口。
就是有一点点遗憾,要是贺岩是这个月或者下个月过生日,那她岂不是可以给他买更贵更好的礼物?
没关系,每年都要过生日,她心满意足地往后一趟,够住小茶几上的手机,给他发消息:【今天提前二十分钟出发[转圈圈]】
几分钟后她收到他的回复:【写字楼的事敲定了,今天不用去市区,你开车注意安全】
闻雪逐字逐句地看过去,拇指无意识地屈起,抠着手机边缘。
要去存钱的喜悦仿佛一瞬间褪去,她垂下眼眸想了想,重新展颜,尽量愉悦欢欣地回他:【真的吗?太好了[转圈圈]】
直到她下楼上车,他的消息姗姗来迟:【嗯】
闻雪猜他在忙,不再打扰他,将手机放在扶手箱上。虽然今天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但她还是不想改变计划,第一站是附近的银行网点,拿到atm机吐出来的小票时,唇角翘起。
第二站是方家,她下车时没有忘记林柏舟给的雨伞,伞面上的水干透了以后,她小心地折好装进包里,不管今天他在不在,她都要把雨伞放在方家。
她有些不好意思,昨天在咖啡店她就想给林柏舟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道谢,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将包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他给的名片,应该是在外面找东西时不小心掉了吧?
鞋柜上多了一把雨伞,张姨也没察觉。
闻雪从方家出来,站在电梯间里朝外面看了眼,天已经黑了。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她准备进去时,惊讶地跟林柏舟目光交汇,他从里走出来,像是跑了一段路,克制地喘气,“闻老师。”
她摁住电梯下行键,笑着点头,轻声道:“对了,你的伞我放在鞋柜上了,昨天的事,谢谢你。”
林柏舟酝酿了一路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
昨晚听了朋友的话后,他也
意识到闻雪跟那个男人的关系可能真的不一般,但今早太阳升起时,他又忍不住在想,万一呢?随意误解一个女生跟另一个男人的关系,这是否也是一种偏见。
他至少亲口问她,虽然没有立场。
“不客气。”他挤出笑容。
闻雪走进轿厢,按了数字1,门缓缓合上,最后定在林柏舟眼里的是她低头时,垂落在脸侧的几缕乌发。
一秒还是两秒,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急切地按了另一部电梯下行键,他很少有这样几乎失去理智的时刻,心动太过罕见,罕见到也许是一生仅有一次。
电梯抵达一楼,闻雪往楼道外走去,她将手机放进包里,顺便摸到车钥匙。
上了两个小时的课,她脑子也嗡嗡的。
“闻老师。”
随着温和的男声同时传来的是更为急促的脚步声,制止了闻雪前进的步伐,她回头,眼里闪过惊讶疑惑,“你——”
他有什么事吗?
“闻老师,”林柏舟上前几步,他似乎也在犹豫纠结,“我可能有点唐突,但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这一刻,他不想问她跟那个男人的关系,这不合适,跟他也没有关系。
他只想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闻雪微怔,“什么事?”
林柏舟镇定心神,提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张了张嘴,然而另一道更为低沉,且强势的男声直接打断了他——
“过来。”
两人齐齐循声望过去。
半遮半掩的暮色中,高大的男人挺拔地走了过来,离闻雪只有几步之遥时站定,他的视线并没有在林柏舟身上停留,只是盯着她,“该回家了。”
第54章
对于贺岩突然过来这件事,闻雪心里的惊喜远远多过于意外。
她想也没想,便朝着他走过去,走了两步后,及时反应过来林柏舟还在,她在贺岩沉静的目光中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同样两步以外的林柏舟,“嗯,你要问我什么事?”
林柏舟望着她,也无法忽视她身后那个男人锐利的视线正在他脸上寸寸巡视。
其实,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他终于看清楚,那个男人对他存在的不仅仅只是敌意,是警惕,是防备,是妒意。
那么闻雪呢,她知道吗?她知道这个被她称呼为“家里人”的男人,怀揣的是什么心思吗?
“我想问你。”
林柏舟停顿,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他早已经习惯了克制,或者说忽视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他们问他想要跟谁一起生活,他想跟母亲,给出的答案却是父亲。
因为他知道她的工作很忙,忙到无暇照顾两个孩子,他如果跟她,她负担会很重。
他应该习惯。
他已经习惯。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他平缓却坚定地问道。
贺岩静静地立着,他不催促,存在感却很强,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的草地。
闻雪听到这个问题,错愕几秒,心里掠过一丝古怪的情绪。
确实古怪。虽然她不会刻意去观察身边的人,尤其是男生,但绝大多数时候谁喜欢她,她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察觉。
林柏舟?
她不确定地看他,“没有,不过我……”
“我知道了。”
林柏舟知道“不过”以后的话不会太好听,只要她说“没有”就够了。
他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又恢复了原来从容镇定的表情,“闻老师,再见。”
闻雪想了想,“再见。”
刚刚有一个瞬间,她差点脱口而出“有”,就像当初婉拒汪远那样,但她记起贺岩就在她的身后,她曾经答应过他,会认真生活,会好好生活,不会总是沉湎于过去。
目送着林柏舟走进楼道后,她回过身,扬起笑脸,“怎么都没发消息说你要来?”
贺岩在她说“没有”的时候,无声地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疲惫地转了转脖子,声音都是懒的,“忘了。”
闻雪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她不太想被他撞见刚才那一幕,转移话题道:“那你吃饭了没?”
“没。”
“正好!”她粲然一笑,“今天我高兴,我请你去吃旋转寿司。”
“行。”他率先抬腿往外走,“高兴什么?”
闻雪跟上,从帆布包里搜出钱包,钱包里还夹着atm机打印出来的小票,她递给他,眼眸明亮,“看,我的血汗钱。”
贺岩接过,哑然失笑,“还以为你为那小子的告白高兴。”
哪壶不开提哪壶。
闻雪腹诽,纠正并且强调,“他没告白。别乱说。”
贺岩眼皮都没抬一下,懒得跟她争辩,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喜欢她,吃饱了撑的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上辈子的林柏舟是在她实习期结束,而他们也没有同事或者上下级关系以后再追她的,这辈子他太心急了,她还是他妹妹的家教老师,他便急不可耐地告白。
是提前两年认识,此时的他又太年轻的缘故吗?
华灯初上,周围的商场大厦都开着投光灯。
白色轿车在前面带路,吉普车紧跟其后,旁边车道的想加塞,他便降下车窗,一踩油门冲过去,不让任何人任何车有机会插到他和闻雪之间。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进商场地下车库。
寿司店里几乎坐满了顾客,闻雪带着贺岩赶忙坐下,实际上,她也是第二次来,但她觉得自己比他有经验,叽叽咕咕地告诉他在哪接水喝,小抽屉里都有哪些东西……
贺岩撑着脸,一言不发地看她嘴巴一张一合。
算了。
她高兴就好。
闻雪稍稍偏向他,小声说:“不要跟我客气,你想吃什么就拿,我赚了不少钱。”
可能对于他来说五位数不算什么,但她真的好高兴。
她开始深信不疑,她还会赚很多个五位数,以后她的人生也会越来越好。
贺岩神态放松了些,模仿她的口吻:“哦,赚了不少钱。”
闻雪瞥他一眼,重新坐好,她伸手在传送带上拿了叠三文鱼寿司。
“帮我也拿一叠。”身旁的男人开口。
她没应,却飞快又拿了一叠往他手边一推。
抱着一种回击的想法,闻雪眼睛珠子一转,抿唇偷笑,殷勤地帮他撕开几小包芥末酱,死命地加在酱油里,煞有介事地教他:“蘸着才好吃,试试。”
贺岩:“……”
她是不是真以为他没吃过日料?
两辈子加起来日本他都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
他别开眼,掩饰笑意,夹起一块寿司,在她期待的注目下,蘸了酱油跟芥末往嘴巴里送,细嚼慢咽,面无波澜。
闻雪震惊不已。
难道是这家分店的芥末酱不够正?
“不错。”他说。
她一脸狐疑,也夹了块,很小心地蘸了一些,张开嘴巴一口咬住。
“咳咳咳——”毫不夸张地说,她感觉自己的面部,大脑,全都空白了几秒,那滋味太过酸爽,她慌忙捂住嘴,冲得她眼尾泛红,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他摆了一道。
不过,他也太能忍了。
这么冲的味道,居然可以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她泪光盈盈看向他,对视片刻,噗嗤一笑。
贺岩不再忍耐,他快被这块寿司送走了,拿起杯子,仰头全都喝了,两人都被逗得笑意连连。
…
夜晚。
吴越江在房间里待久了想出来透气,他点了支烟,低头翻着手机消息。寂静的夜里,汽车轮胎的声音格外突兀,更别说是两辆车,光是车头灯照着,都有些刺眼。
他倾身,低下脑袋朝下看。
认出是闻雪还有贺岩的车,心里还纳闷,这是干什么去了,还开两台车。下一秒,关车门的动静叫亮了楼道里的灯,他眯了眯眼睛,依稀听到闻雪语调轻快地问道:“怎么样,停得还好吧?”
“厉害。”是贺岩轻松
中略带散漫的回答。
两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
这哥们一如既往地敏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打量,抬起头看向二楼。
幸好他反应更敏捷,整个人往后仰,躲进了昏暗中,只留指尖忽明忽灭的一点,他郁闷吐出烟,意味不明地叹息一声。
那些话都白说了-
再次开学回宿舍,闻雪完全没了上次的失落惆怅,甚至她都不需要李静如和娜娜再跟过来帮她搬行李,在宿舍楼下,她忍不住反复交待:“还是要经常洗车,不要停在靠近楼面的地方,之前有人扔过香蕉皮,砸在咱们车上了。”
这些话,她在来的路上说了不下十遍。
贺岩这辈子仅剩不多的耐心都给了她,他听着听着都没了脾气,决定回去就让汪远挨个敲门问问,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往她车顶扔香蕉皮。
“还有吗?”他掀开眼帘问她,“还要怎么供着那祖宗?”
闻雪忍笑。
她只是想提醒他,要爱惜。
“少喝点酒。”
她鼓起勇气说了这四个字后,不等他的回答和反应,她转身就往里跑。
贺岩回过神来,在原地站了会儿离开。
开学后的日子过得飞快,临近十一黄金周,宿舍里热切的讨论声就没停过。叶曼妮拿了快递过来,推开门,首先看到的便是闻雪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拿梳子梳头发,一手用肩膀夹着手机跟人聊电话。
语气轻快,眼眸含笑。
她不禁一阵恍惚。
不知怎的,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的闻雪,那个沉浸在悲伤中,脆弱得好像整个人都是透明的闻雪。
闻雪听到开门声,侧过头和叶曼妮对视上,她笑了笑,然后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对电话那头的人柔声说:“行,那你明天来找我,我们一起去逛街,我带你吃我们食堂。”
说完,她挂了电话。
叶曼妮拎着快递过来,恰好闻雪的桌上有剪刀,她借用拆开快递,问道:“是贺岩吗?他明天要来?”
“不是。”闻雪也很好奇她又又又买了什么东西,张望着,“是娜娜,你上次见过的,我们约好明天去买防晒霜还有面膜。”
叶曼妮:“哦哦,你们国庆要去海边旅游对吧,那的确是要注意防晒,记得一定一定要买防晒指数高的!”
“嗯嗯!”
闻雪很小的时候就想去海边看看。
虽然去过的人都说大海并不像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宛如玻璃透明清澈,但她还是向往憧憬。
这次是贺岩和吴越江组织的公费旅游,据说是今年上半年的利润再创新高,再加上新的公司年底要开业,索性全公司的人都歇几天,痛痛快快出去散心游玩。
大家都兴奋极了。
闻雪没想到名单中居然还有她。
对此贺岩回答,她在公司兼职过,当然算。
叶曼妮拆快递有些粗暴,三下两下几乎要将盒子扯烂,从里拿出包装好的香水,“我找代购买的,好不好看?”
闻雪“咦”了声。
“怎么了?”叶曼妮接着又拆香水盒。
“好看。”闻雪只是想起了贺岩床头柜抽屉里的香水,就是曼妮买的这一款,一模一样。
叶曼妮按下喷头,两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努力嗅嗅。
闻雪夸赞:“好好闻。”
叶曼妮一本满足:“我也好喜欢!”
“我再闻闻。”
“我给你喷手上。”
“么么。”
闻雪满手馥郁香味,脉搏处最浓。
…
这次旅游全体员工都到了,考虑到舒适便利,吴越江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地包了两幢独栋别墅,大家疯玩了两天,依然兴致不减。
晚上他们集中在另一幢别墅准备露天烧烤。
汪远往牛肉串上刷着烧烤料,吐槽:“真把我们这儿当厨房了,天天醒来没闻到海水的咸味,全都是烧烤味。”
娜娜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静如在调酒,花花绿绿的,好看又诱人。
李静如在漂亮的杯子边缘放上薄荷叶递给她,“试试,这是我从我前前前男友那里偷师学来的。”
娜娜掰着手指头数,“静姐,你到底有多少个前男友?”
李静如得意地甩头发,“全世界长得齐整些的都是我前男友哈。”
闻雪抱着个椰子在喝,闷闷地笑着。
她脸颊泛红,这两天都快算得上是她人生中第二开心幸福的时光了。
“妹妹,要不要试试?”李静如诱惑她,“我可是有专业调酒师的水准,你去酒吧点一杯得好几十一百多呢。”
“我也没去过酒吧……”
闻雪见娜娜喝得一脸沉醉的模样,心也动了,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李静如抬手一指远处椰林沙滩,揶揄她:“岩sir在那边打电话,去吧,要得到家长点头才敢喝酒的乖宝宝。”
娜娜哈哈大笑。
正在跟未满周岁的女儿视频的蔡姐也笑。
闻雪脸一红,还是放下椰子,穿好拖鞋去沙滩找贺岩,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他穿着到膝盖的短裤,还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他极少这样穿,褪去了这些年在社会摸爬滚打的成熟沉稳,看起来更年轻更有朝气。
柔软的沙子蔓过她的脚趾,她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他身后。
他正在跟人打电话,零星几个字眼飘过来,她听出他是在跟人说下个月去美国的事。
她不知该不该上前时,他突然转过头来,见是她,他歪了下头,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等我一分钟。”
说着他随手捂住手机,问她:“有事?”
闻雪轻点了下头,“就……静姐在调酒,颜色很好看,我有点想试试。”
海浪声一阵一阵的,贺岩打量她红扑扑的脸,暑假那段时间他抽空又带她去了趟医院,现在调养身体的中药没再喝了,她身体变好,气色也好。
不过,喝酒?
他皱了下眉,话到嘴边改了,“行。”
老吴说得对,她马上就二十一了,是个成年人,即便是几岁的小孩也会对没有尝试过的事物感兴趣。
况且他在这里,别墅全是自己人。
闻雪欣喜,不再打扰他跟人讲电话,转身就往别墅方向跑,带起沙子飞扬,贺岩怔了怔,扬声喊:“少喝点!”
这通电话又讲了近一个小时。
结束通话后,贺岩握着发烫的手机往回走,等到了别墅院子,扫视一圈,定在歪在秋千椅上打盹的闻雪身上,他大步走过去,还没走近,先闻到了她带着酒气的吐息。
这下不止脸红,脖子都是红的。
他叉着腰,找寻罪魁祸首,李静如不知道闪哪去了,就剩蔡姐跟娜娜拿着话筒在陶醉唱歌。
“她喝了多少?”贺岩沉声问道。
娜娜眼神也迷蒙,“几杯吧……主要是我们玩游戏,她输了……”
蔡姐失笑,“没事,高兴嘛。难得出来趟。”
贺岩在秋千椅前蹲下,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果然酒劲上来了,脸都在发热。
不过在酒品上,她随了他。
喝多了也很乖,不说话也不乱动,就睁着眼睛看他。
他转头喊娜娜:“别唱了,你把她扶回去,让她在沙发上躺一会儿,我去买蜂蜜。”
娜娜也是半醉,不太清醒,跟他叫板:“我不,我还要唱。”
“要不我扶她回去吧?”蔡姐说。
贺岩摇摇头。
他也是脑子不清醒了,居然喊娜娜扶她,即便是没喝酒的蔡姐也不行,这要是没扶稳,在路上摔了跤可不轻,思及此,他站起来,一把扶起在发呆的闻雪。
“还能走吧?”他低声问。
闻雪怔怔地看他一眼,似乎在努力辨认他是谁,慢慢地点了下头。
贺岩无奈,小心地扶着她绕过游泳池,走出别墅院子。两栋别墅之间不到百米距离,碰到了跟人打电话的周姐。
周姐移开手机,喊了声:“贺总。”
“嗯。”贺岩想起她跟闻雪住一间房,“等会儿你忙完了就过来,把她送到房间。”
“
好。”
两人说话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闻雪听到“贺”这个姓时,悠悠地看向贺岩,不太清明的目光想要努力专注。
贺……
是谁……
她思绪变得缓慢,迟钝。
只能盯着他,被他扶着进了此时此刻没人的别墅里。
昏暗中,贺岩将她放在客厅沙发上,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笑了下,微微俯身,和她对视,“醒了?渴不渴?”
闻雪呆呆地点头,“有点。”
“行,等着——”他转身背对着她,朝着一旁的立柜走去,上面摆着几瓶矿泉水。
贺……
闻雪望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是谁了,她温柔又满足地笑了笑。
贺岩拿了瓶水,刚拧开瓶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正要回头,忽地身躯像是被人点了穴,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脑子里嗡的一下,懵了。
垂下眼眸,他的腰腹上多了一双手。
她慢慢贴近他僵硬的身躯,眷念地从背后牢牢地抱住了他。
第55章
贺岩进来的时候没顾上开灯,此时,整个客厅只有生态鱼缸发出来的浅蓝色光芒,微弱地照着他的侧脸,他甚至忘记了言语,下颌绷着,定定地看着腰上的那一双手。
身后的人似乎还不满足,她闭着眼睛,额头轻轻地抵着他的肩膀蹭了蹭,轻声笑道:“好晕。”
就好像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海面,整个人晃晃悠悠,眼前的世界都是扭曲的,颠倒的,她只能抱住眼前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眷念的人,她才会有足够多的安全感。
直到她说出这两个字,贺岩猛地回过神来。
这不是他的错觉。
他差点没拿稳已经开了盖的矿泉水,只能略显狼狈地放好,再抬起手要拂开她紧抱不放的手,带着薄茧的手刚触碰到她的手背,他像触电般缩了回来,“闻雪。”
他艰涩地喊了她一声。
是在提醒她清醒过来。
“嗯?”她懒懒地应道。
“你喝醉了。”贺岩声音沉沉,“赶紧松开。”
不是不能推开她,但他忘了。
“我不要。”
闻雪还用额头去撞他,喝多了,原本声音就柔软,这会儿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贺岩不止是头疼,而是她触碰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蔓着痛意。他忽然发现,跟一个喝多了的人讲道理是无用功,他重新拧紧瓶盖,静了十几秒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
他勉强找回一丝理智,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保持绝对的冷静以及平静转过身。
谁知,她又像是水草般缠裹过来,这一次她不是从背后抱住他,而是直接正面抱他一个满怀。
贺岩被她抵着撞上立柜,矿泉水瓶也被撞倒,发出砰的沉闷声。
她仰起脸,深深地看着他,几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只要他再低下头,鼻梁就能碰到她的鼻尖,他仓促地移开视线,喉结滚动,“松开,你现在并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贺岩很后悔,非常后悔,他就不该点头让她喝酒。
她虽然快二十一了,但他相信,她估计都没喝过两次酒,最多也就只喝过一小杯啤酒。
那次他也在场。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他坐在他们对面。那天很热,贺恒点了几瓶冰啤酒,她看起来很想喝,小情侣嘀嘀咕咕好半天,贺恒不情不愿地给她倒了一小杯,还没倒满。
她鼓起勇气跟他碰了杯,腼腆害羞地喊大哥。
以她的酒量,不,她根本就没有酒量,喝了李静如调的乱七八糟的酒,不醉才怪。
“听不懂。”闻雪看他薄唇在动,她很想努力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耳朵是软的,心也是软的,硬邦邦的话听不进去,她傻乎乎地笑,吐息里都带着葡萄的味道。
贺岩不受控制地屏息,狼狈道:“等你酒醒了我们再谈……”
闻雪点了下头,她松开了一只手,靠得没那么近了,仿佛听他话的样子。
入夜后海风带着凉意,气温适宜,如果要在沙滩散步,还要穿一件外套。这般舒适的天气,贺岩甚至热得出了些汗,感受到她在退开,他总算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抬起手,用细腻微凉的指腹摩挲着他的眉峰。
贺岩呼吸一滞,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唇角含笑,从凌厉的眉峰到高挺鼻梁,再到薄唇,视觉不够,再加上触觉呢,把他的五官全都记下来,刻在心里。
够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严厉道:“你知道你是谁,我是谁吗?”
闻雪觉得他好傻。
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这和问她一加一等于多少有什么区别。
她被逗得轻笑出声,眼波流转,这一笑更晕了,“你是贺——”说到这里,她顿住,朦胧的眼里闪过一丝困惑茫然,也有些不知所措,贺……贺什么?
“你好烦!”她突然就恼了,恼得她想让他闭嘴,干嘛一直喋喋不休。
“我……”
她压住他的胸膛,踮脚吻上他干燥的嘴唇。
这是他常常对她用的方式。她生气不说话时,难过时,高兴时,他总会这样。
贺岩如遭雷击般怔住,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在收紧,水润滋润干燥,甜香覆盖清冽,白雪落在岩石。
双唇不留缝隙地贴着,灼热的呼吸交缠,剧烈的心跳在共振。
贺岩闭眼,这一刹那,他这座被封印的雕塑也被她轻轻打碎,几秒,还是十几秒,既短暂又漫长,他不再按捺,也压制不住厚重的私心,他松开挟制她的手,于黑暗中,扣住她的后脑,逼她更为靠近。
闻雪都快站不稳,他反客为主托住她的腰,毫无章法地深吻。
吻到她不能呼吸,强烈到她觉得自己都要被这股强势的气息吞噬时,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畏惧害怕,令她下意识地躲开他,急急喘息道:“贺恒,你别……”
贺岩全部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又迅速回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逐渐升温的身躯也像是被人一脚踹进了冰窟,瞬间冷却,她并没有完全躲开他,而是靠在他的耳边贪婪地呼吸,鱼缸的光隐隐约约照着他们的身影,仿佛交颈相拥。
他在干什么?
贺岩骤然清醒过来,与此同时,世界的屏障也在消失,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说话声,一步步在迈近。
这混乱的状况他不想被其他人看到,勉强稳住思绪后,他虚搂着她,将头晕目眩到脚步虚浮的她推到沙发上,锐利的视线扫视周围环境,然后胡乱整理衣服,往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看一眼,闻雪斜斜地半躺着,或许是那个荒唐的吻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她疲倦到合眼睡了。
这算什么?
他算什么?
他笑了声,眼神悲凉,收回目光按下门把手,刚下台阶,便迎面撞上跟家人结束通话的周姐。
周姐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问道:“灯怎么没开,闻雪还好吧?”
“忘了。”贺岩一开口,声线沙哑,他抬眼看向周姐,“周姐,我现在开车去买点解酒药蜂蜜,你……”他顿了顿,像是陷入了挣扎般沉默了。
周姐诧异地望着他。
她虽然年长贺岩近二十岁,但这几年相处,她对他无比敬佩,因此即便他总是喊她姐,她也不会托大。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如此犹豫,为难,踟蹰。
“你帮我个忙。”他下定了决心,哑声道。
“你只管说。”周姐在惊讶之后一脸正色地应下。
现在公司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没有受过贺岩的关照?只要他肯开口,不管多难的事,他们都会想办法帮他。
贺岩木然地笑了笑,算是感谢,他再次回头,客厅没开灯是黑的,即便目光穿过落地窗,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知道她还晕不晕,头疼不疼,“闻雪要是醒来,你告诉她,我昨天扶她回来的路
上碰到了你,着急去买药,托你把她带回别墅的,也一直都是你在照顾她。就这样。”
今晚的这场荒唐闹剧,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就让她以为这只是个梦。
是个因为她太过思念贺恒而做的梦。
他不能接受她因为这件事躲避他,疏远他,离开他,他不接受。
周姐错愕,想追问原因,又瞥见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只好点头道:“好。”
贺岩沉声:“无论谁问起,你都这么说。”
周姐急了:“可是——”
“没有可是。”贺岩冲她笑笑,“周姐,麻烦你了。”
周姐一脸欲言又止,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在他的注视下答应,“好,我谁也不说。”
贺岩疾步走出院子,越走越远,似乎靠近大海的地方月亮也离得更近,在冷清的月色下,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寂寥。
他不再是岩石,也不再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
他的脊梁随时都可以弯下。
周姐在原地望了片刻,怀着满腹不解推门进了别墅客厅,走进来一眼就看到闻雪放松地躺在沙发上,看她衣服好好的,头发也好好的,她稍稍安心了些。
她是过来人,在贺岩从门里出来时,更是一眼就窥到他眼里努力压抑的冲动。
“闻雪,你还好吗?”周姐叹息一声,收敛好不该有的情绪,来到沙发前站定,伸手轻轻拍她。
闻雪闷哼了声,闭着眼睛皱着眉转过脸来,待看清楚后,周姐猝不及防,愣怔好久。
以往一笑就弯起来的嘴唇,像是被人亲过咬过,有些微肿。
第56章
贺岩开门上车,没控制好力道,关门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他烦躁地往后靠,双手有些无力地抓了抓头发,更令他心烦意乱的是,那股清甜的气息仿佛还在鼻间,不,不是在鼻间,是完全地覆盖在他的身上,他被包裹。
一个人在车上呆坐了许久,担心她不适的念头还是占据上风。
他扣上安全带,沉着一张脸开车,斑驳树影掠过,忽明忽暗地照着车内,握住方向盘的那双手时而放松,时而收紧。
市区离得不算远,夜晚的街道没了白天的喧闹,静到连呼吸声都如此清晰。
药店的招牌很显眼,贺岩必须要以此来转移注意力,他靠边停车,大步走进店里,正懒洋洋玩手机的店员忙热情地问道:“请问要买点什么,我这边可以推荐。”
“解酒药,蜂蜜。”
他低声说,“要副作用小一点的。”
店员明白,起身从柜台走出,去陈列货架找药。
贺岩则麻木地站在收银台前,忽然他感觉到脖颈侧边有些痒,下意识地抬手去抓,却触碰到了一根细软的发丝,就在他以为自己完全冷静下来时,一瞬间又被击溃。
他摘起那根发丝,柔软又光泽,像她这个人。
该遗忘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店员拿了罐蜂蜜还有解酒药笑着走过来,在离他还有几步时停下脚步。
这个男人……
好奇怪。
即便他们素不相识,她竟然也能察觉到他的绝望,“先生,你没事吧?”
贺岩将那根头发攥在手里,平静道:“没事,多少钱。”
另一边,周姐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上楼回房,在洗手间里找到闻雪的擦脸毛巾,接了盆温水,像照顾自己的女儿那样,为闻雪擦脸擦手,尽量让她舒服些。
门外传来脚步声说话声,周姐心一惊,看向门口,是李静如和蔡姐,她舒了口气,“娜娜呢?”
李静如笑:“万年带她去沙滩散步了。”
蔡姐也走过来,看闻雪躺在沙发上,想起什么,环顾客厅,问道:“岩哥呢,我记得是他带闻雪走的呀?”
周姐眉心一跳,笑了笑,继续拉过闻雪的手帮她擦掌心,语气寻常:“是呢,他刚带闻雪从那边出来就碰上我了,大概是担心闻雪头一次喝醉不舒服,着急去买药,就把她托付给我了——”
说到这,她抬头看向落地窗外,自言自语:“怎么还没回。”
“完了!”李静如面露懊恼,“等下岩sir得骂死我。”
但凡眼睛没瞎的人都知道岩sir有多在意闻雪。
现在闻雪喝醉了,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完蛋,她要被喷个狗血淋头了。
周姐深深叹息:“你也是,给闻雪喝酒,要是出了事……”
李静如觉得她太夸张,“能出什么事,这里都是自己人,”说着,她也担心闻雪,“要不给她喂点水吧,稀释稀释。”
她往立柜走去,随手拿了瓶矿泉水,费力拧开瓶盖,来到闻雪身旁蹲下,捏捏她泛红的脸,“妹妹,醒醒啊,飞机快起飞了,赶不上了。”
果然,闻雪立刻睁开了眼睛,茫然道:“什么?”
李静如大笑,“妹妹,真可爱啊。”
她把瓶口送到闻雪嘴边,哄道:“来,喝点水会舒服些。”
“……喔。”缓过最强的酒劲后,闻雪还是头晕,还伴随着恶心的感觉,不过也恢复了些清明,她扶住瓶身,小口小口地喝水,喝完后,她小声说,“我想洗澡。”
“再等等。”周姐帮她梳理乱得贴在脖子上的头发,“贺总开车去市区买药了,吃了药躺躺再洗澡也不迟。”
“他去买药了?”
“对。”周姐笑,“走了好久了,你不记得了?在别墅门口,他把你交给我,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把你扶进来的。”
闻雪忍着头晕想了想,想坐起来,“谢谢……”
她其实还是醉的,话传到她的耳朵里,她要想一想才能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只知道,贺岩买药了,以及,她给别人带来了麻烦。
她们几个女人,尤其是蔡姐和周姐都是放下家庭跟孩子来的,格外珍惜这次旅行,见闻雪这会儿状况还好,便也放下心来,打开电视剧着急忙慌要追剧。
闻雪被她们转移到了单人沙发上躺着。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别墅门口传来汽车轮胎的声音,闭眼休息的闻雪睁开眼,视线游移,找不到落脚点。
贺岩手里提着装解酒药和蜂蜜的袋子怔在院子里。
眼睛能够看到客厅的灯亮着,耳朵也能听到在夜里略显嘈杂的电视背景音,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心走进去。
只能忘记那个吻,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抬腿踏上台阶,敲了下门,听到李静如说“进来”,他镇定地推门,门被打开时,他习惯性地扫一眼,就一眼,便和在单人沙发上的闻雪视线相撞。
闻雪目光飘在他身上,她慢慢冲他笑了下,像往常一样,没有防备,没有猜疑,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信赖的人。
贺岩心里五味杂陈。
他收敛好不该有的情绪,沉稳地来到单人沙发前站定。
除了周姐以外,谁也没有发现他有刻意离闻雪远一点,他目光转动,看闻雪抱着瓶矿泉水,勉强稳住心神,顶着她的注目,神色自若地拆开解酒药,倒了一颗在掌心,俯下身,没有和她对视,“吃一颗。”
闻雪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嗯了一声,伸出手去拿药。
她手不稳,有些抖,眼睛在晃,怎么也对不准,指腹在他粗粝的掌心抓来抓去。
贺岩的呼吸变得缓慢。就在他忍不了的前一秒,她抓住了那颗药往嘴里塞,又拧开瓶盖,仰头喝水吞咽,水太满,她又头晕犯恶心,整个人好像漂浮在云端,一下呛住,捂住嘴咳嗽。
和完全沉浸在电视剧爱恨情仇的另外两人不同,周姐时不时就担忧地看向这边。
贺岩顾不得别的,赶忙靠近,伸手拍闻雪的背,为她顺气。
手掌之下是她柔软的发丝,他看她难受的样子,一时之间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等她喘过气来后,他转头,隐忍着不快对李静如说:“你
灌了她多少酒,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她能喝这么多?”
即便李静如早就有心理准备,还是懵了几秒,“……我错了。”
她又忍不住辩解:“不过妹妹自己也想喝,让她……”
试试呗。
后面的话,在贺岩冷冷的目光中咽下,消音。
贺岩还想训斥几句,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力道扯他的衣服,他立刻低头看向闻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雪摇了摇头,“你别这样。”
李静如撇撇嘴,隔空给了闻雪一个飞吻。瞧,还是妹妹善良,醉了都不忘阻止岩sir骂她。
贺岩死死地盯着她,几乎快忍不住问她,我是谁。
你以为我是谁。
“嗯。”他声音低沉,将剩下的解酒药还有蜂蜜转身扔在茶几上,话也不知道对谁说的,“药给她吃了不用再喂,让她睡觉前喝杯蜂蜜水,用温水冲。如果晚上她吐了,或者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周姐忙点头:“好,好。”
“我出去一趟。”贺岩想往外走,衣服又被闻雪轻轻扯住。
他仓促看她一眼,凛声问:“怎么了?”
“你去哪?”她慢吞吞地问。
“有事。”
听了这两个字,她便马上松开了手。喝醉了的她读不懂他眼里的深沉与挣扎,只能看着他走出别墅。
…
万年背着娜娜走在沙滩上,两人兴致高昂地讨论着未来,说多少个晚上都不腻,咯咯直笑。
“咦,那是不是岩哥?”娜娜拍拍万年的肩,示意他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万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
“走,过去看看!”
这个点已经很晚了,海边都见不到几个人,万年本来也想过去跟贺岩打个招呼,走了几步又停下,“还是算了吧。”
以他对岩哥的了解,岩哥可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在沙滩散步的人。
这么晚不睡,独自站在海滩上,必定是有烦心事。
他们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了。
“岩哥怎么了啊。”娜娜喃喃道。
万年背着她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去,“可能心烦吧。”
娜娜更不解了:“他有什么好心烦的?”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闻雪肯定知道!”娜娜嘿嘿笑,大不了明天问闻雪-
闻雪的生物钟规律稳定,都不需要闹钟,七点钟她就醒了,房间的双人床很大,她侧过头看向戴着眼罩的周姐,轻手轻脚地掀开薄毯下床。
她的头还是隐隐作疼,喝的时候很新奇很高兴,现在难受。
去洗手间洗漱时,她手撑着洗手台,刷牙的同时大脑运转,昨晚的事情在她征得贺岩同意之后开始变得不连贯,只有一个又一个片段在脑海浮现——
周姐想帮她洗澡,她害羞拒绝了,站在花洒下冲凉,周姐守在门外。
再往前,她喝了蜂蜜水,喝了药,依稀记得是贺岩大老远跑去市区买的。
闻雪掬起一碰水扑向脸上,哗啦啦的水声止住,她将毛巾盖在脸上,忽地愣住。她还做了个梦,梦到了贺恒,在他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经常都会入梦。
不过,在那些梦里,他从来都不说话,只是不舍地对她微笑。
昨晚的梦中,他好像说话了。
他都说了什么呢?
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闻雪挂起毛巾,放轻动作走出房间,整个别墅都安安静静的,其他房间门紧紧关着,她揉着额头下楼,不禁怔住,因为沙发上躺着个人,他疲倦至极,抬起一只手臂遮眼,而这只手上攥着个仿佛是金属质地的东西,定睛一瞧,她认出是她送给他的打火机。
他怎么睡在客厅?
顿时她进退两难,怕吵醒他,她垂头想了想,干脆脱了拖鞋摆在一边,光着脚尽量不发出动静下楼。
她屏住呼吸,想走到沙发边看看他,但他这个人反应太过敏捷,只好作罢。
闻雪已经习惯了每天醒来喝水,她悄悄走到立柜前,拿起一瓶水,准备拧开时,意外发现这瓶水的瓶盖早已被人打开,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是谁打开了一口没喝又拧紧?
是谁?
她凝神沉思,握着瓶身的手在收紧,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也没第一时间发现躺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坐了起来。
“头还疼吗?”
低沉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她一惊,转身却不小心撞上立柜,眼前一晃,后颈仿佛被他凛冽的气息烫了下,她几乎立刻就记起了有一只有力的手掌曾握住那里时的触感,还有炙热的温度。
第57章
不知是不是清晨的气温偏低,闻雪分明能感觉到一阵阵凉意从后颈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来不及深思,贺岩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只有一步之遥。
他伸手想扶她,可能是见她没事,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没撞疼吧?”
“没……”闻雪紧张地握住瓶身,勉强回过神来看向贺岩,对视的那一刻她发现他眼睛里有红血丝,蹙眉问道:“你熬夜了吗?怎么睡在客厅?”
贺岩后退半步,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他垂下眼帘,从她手里拿过那瓶水,想拧开瓶盖,还没用力便轻松地开了。
闻雪眼睫轻颤。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这瓶水早就被人打开了,可话到嘴边,她竟然说道:“我拧开了。”
是谁打开的?
那个人一口没喝又拧紧,是不是有什么事阻拦了他?
“嗯。”贺岩又把水还给了她,“头还疼吗?”
“有一点。”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昨天喝了很多?”
事实上,她确实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喝了几杯。
只记得李静如说以后等贺岩钱多得没处花时,要撺掇他投资开酒吧,她被逗得不行,一杯又一杯地尝李静如调的酒,到后来气氛越来越热,他们几个人还玩游戏,输了的人要喝酒。
“你自己喝了多少不清楚?”他语气怪异地反问。
“周姐她们说我喝醉了。”她没有喝水,将瓶盖再次拧紧,“我不太记得了,脑子跟浆糊一样。”
贺岩眼神微动。
不是没有想过,或许她醒来后对发生过的事情会有残留记忆,会很棘手,不过没关系,他会让这件事变得无关紧要,谁会跟一个醉鬼计较?
当她坦白对昨晚的事情毫无印象时,他应该松一口气,但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令他的语气不由得糟糕了,“以后别喝酒了,碰都不要再碰,听到没?”
闻雪本来也七上八下,大清早的被他莫名其妙一顿凶,她愣了愣,小声争辩:“你昨天同意了,而且,你以前不是说你在场我可以喝吗……”
贺岩气笑了:“我昨天还让你少喝点,你没听到?”
他脸上努力压抑着火气,整个人看起来严肃又凶狠。
闻雪头还疼着,心下滋生委屈情绪,令她脱口而出:“我以前也让你少喝点,你也……”对上他那张冷硬的脸,她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你也没听。”
贺岩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睡。
他既担心她到半夜会不舒服,又担心她会记得那个吻,一直到天快亮时,他还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耳边都有尖锐的嗡鸣,他盯着她,她已经垂下头,目光只能落在她的发顶。
眼前不合时宜地浮现某个画面。
他右手上仿佛还残留着插进她
柔软发丝的触感。
贺岩不想再看,移开视线,瞥见她踩在地板上的脚时,缓声道:“怎么不穿鞋?”
闻雪低声:“怕吵醒你。”
说完她就要往楼梯方向走,想过去穿鞋,一道身影比她更快,他在台阶上拿起那双拖鞋,重新回到她面前,弯腰将拖鞋放在她脚边,“穿上。”
闻雪抿唇一笑。
这似乎一直都是贺岩主动低头“道歉”的方式。
她踩进拖鞋里,目光温柔了许多,“是我不对,我昨天不该喝那么多,我知道你开车去外面给我买药。”
她好像不知道,在那样浓烈的深吻后,她的一呼一吸,对于贺岩来说存在感有多强烈,他的脊背像是被一根浸满了蜂蜜的针刺痛。
“我回房睡。”
他只能丢下这句话,狼狈不已,却还要装作镇定如常的模样上楼。
闻雪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后,她左右张望,来到他躺过的沙发前坐下,低眸盯着这瓶水,接着缓缓抬手摸了摸后颈陷入了沉思中。
三楼。
贺岩和吴越江睡一间房。
吴越江睡得正香,被旁边翻来覆去的人颠醒,他不耐烦地睁开眼,骂道:“你烙饼啊?”
贺岩充耳不闻,宛如被禁锢的困兽,侧身躺着不对劲,平躺着更不对劲,吴越江的骂骂咧咧更是吵得他心烦,他索性起身,坐在床边平复急促的呼吸。
“给我一根烟。”他沉闷地说。
吴越江彻底被他吵醒,再也没了睡意,蹬掉毯子,一把从床头柜上摸到烟盒跟打火机甩过去,“滚,大清早发什么疯!”
说完,他趿拉着拖鞋开门去洗手间。
房间里只剩下贺岩,他烦躁地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夹着烟蒂往嘴边送时,手指碰到了干燥的嘴唇,他顿了顿,心里更烦了,直接连烟带盒扔进垃圾桶里。
他认了。
往后一躺,目光沉沉地望着天花板-
饭后,闻雪跟娜娜和前两天一样出去买冰饮,今天太阳没那么烈,两人撑着一把伞到奶茶店,一下点了十来杯喝的,店员都得忙活好一会儿。
娜娜便拉着闻雪在店里坐着,分享她昨天拍的照片。
翻着翻着,手机屏幕出现一张黑乎乎的照片。闻雪却愣住了,即便照片里光线很黑,也有些模糊,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道面向大海的身影。
是贺岩。
娜娜就要翻过,被她制止,她轻声问:“这是什么?”
“哦哦……”娜娜放大图片,一拍额头想起来,“就是昨天晚上啊,万年不是说带我去醒酒嘛,我俩去沙滩散步来着,好晚了,碰到了岩哥,不过我们没打招呼……”
那时候他们都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她一时兴起,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还笑嘻嘻地问万年,岩哥这张是不是绝了,简直可以上忧郁男人杂志封面。
闻雪轻触屏幕。
手机界面显示了拍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拿了冰饮后,闻雪心事重重地跟着娜娜往别墅走,想起什么,她问,“昨天你走的时候,他来了吗?”
娜娜知道她说的“他”是谁,摇摇头,“没吧,万年带我走的时候,我记得就静姐跟蔡姐在吧,怎么啦?岩哥骂你了?”
闻雪苦笑着点头。
继续和娜娜说笑,可她的一颗心在直直下沉,周姐告诉她,贺岩昨天急着给她买药,把喝醉了的她托付给她带回别墅。
不对,根本不对。
他如果真的着急去买药,为什么不找蔡姐,反而拜托在回别墅路上碰到的周姐呢?
“闻雪,怎么了?”走到别墅院子门口,娜娜发现她站着不动,回头问道。
闻雪却好似没有听见,她飘忽的眼神从一幢别墅移到另一幢,距离很近,走路只要几分钟。她不相信贺岩连这几分钟都等不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把她送到别墅后,才会放心去买药。
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
一行人吃饱喝足后,三三两两来到海滩玩项目。闻雪勉强打起精神,然而思绪时不时就飘到昨天晚上,她并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但不安的情绪扰得她无法安心。
娜娜不小心往手心挤多了防晒,怕浪费了,跑到闻雪身后要为她补防晒。
忽然她叫了声:“呀,闻雪,你脖子怎么回事,被蚊子咬了吗?”
离得近的人被她这一声吸引,齐齐看向闻雪纤细的脖颈,只见耳后到后颈这块瓷白的皮肤上有几块抓痕,颜色倒不深,但因为她皮肤白,便有些显眼。
贺岩站在不远处,听到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想都没想朝着这边走来。
周姐盯着闻雪的脖子看了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吃惊、震撼。
“怎么了?”他没有察觉到周姐的视线,沉声问道。
闻雪抬手捂住脖子,抿了抿唇,强颜欢笑,“没事,是蚊子咬的。”
实在没法说这是早上他回房后,她在困惑之下弄出来的痕迹。她不确定那种触感温度是错觉,想着是不是自己昨天喝多了头疼不舒服用力按过,握过。
可不管怎么试,她都觉得不对。
心里一急,就抓了几下,挠出痕迹。
“让我看看。”他说。
周姐嘴唇嗫嚅,只能拧开瓶盖慌忙喝水。
闻雪对上他严肃的眼神,尽管很不自在,还是慢慢放下了手,贺岩凑近了些,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蚊子咬的,还是虫子咬的,前者倒好,就怕是后者。
他抬手触碰,太过专心,也没发现背对他的闻雪瞬间惊得抬起了眼眸。
“应该没事。”贺岩收手,“不过还是当心点,要是不舒服及时说,别忍着。”
闻雪大脑一片空白。
“听到没?”他低沉的声音擦过她的耳畔。
她不敢回头和他对视,只轻轻地点了下头,还好是在海边,海浪足以完全压过她剧烈的心跳声。
他们租了摩托艇,吴越江和万年都会,一个一个带着他们在海上玩耍。贺岩没打算陪着他们疯,站在沙滩伞下拿眼睛漫无目的地巡视,匆匆扫一圈后,定定地看向低下脑袋穿救生衣的闻雪。
“太好玩了!”
李静如身上全是水,头发也湿了,松开抱住吴越江腰的手,扶着他的肩膀从摩托艇上下来,一脚踩进水里,冲在发呆的闻雪吆喝,“妹妹,到你了,快去,超级无敌好玩!”
闻雪仓促应了声,怔怔地、直直地往前走,海水蔓过她的脚踝。
眼看着就要走到摩托艇旁,身后传来贺岩的声音,他对吴越江喊:“老吴,你该下来休息了。”
吴越江随手摸了把脸上的海水,“什么?”
贺岩耐心告罄,伸手指指,眉头紧皱,“你给我下来。”
“妹妹还没玩呢!”
闻雪心乱如麻,急声道:“那我——”
不玩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我带她。”
吴越江很想比个中指,“……”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摩托艇上下来,没别的原因,他怀疑他再叭叭几句,贺岩就敢来收拾他。
几分钟后,闻雪坐上了摩托艇,她往后挪,尽量不碰到他,贺岩在前面掌握方向,扭动几下把手,轰轰轰的,如箭矢般冲了出去,身体比意识更快,闻雪吓得尖叫,眼睛一闭,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她的命最重要。
慌忙之中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肾上腺素无限飙升,冲破海浪时,贺岩低头看了眼腰间的那双手。
而这一刹那,闻雪空白的大脑涌进了很多画面,她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海水打湿了她的睫毛,耳边海风呼啸,她湿漉漉地看着他的侧脸。
摩托艇的速度越来越慢,闻雪下来时只觉天旋地转,腿一软就要跌坐在水里时,一只手臂有力地箍住了她。
贺岩偏头见她神情愣怔,一副吓得不行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声:“吓傻了?”
闻雪目光轻移,看了看他,垂下眼,“嗯,傻了。”
第58章
晚饭时闻雪胃口不佳,随便吃了几口饭便放下筷子回房歇息。
她并没有表现出很反常的一面,因此即便是贺岩也没有发现她不同以往的消沉与低落。毕竟她昨晚喝醉,今早头疼,再加上坐了一圈摩托艇下来差点吐了。
“要不,我带你去医院?”
贺岩送她到别墅门口时,低声问道。
闻雪只是眼含笑意看着他,虚弱地摇了摇头,“不用,我只要睡一个晚上就好。”
她想,原来每个人都是生活中的演员。
如果说贺岩是这些年在社会摸爬滚打,和三教九流接触积累的经验,那么,她呢?
她是天生的演员吗?
他为什么不骂她,不怪她,不责备她,甚至还费尽心思找周姐配合他,让她误会昨晚的一些事全都是梦境。
“行。”他不勉强,“有事给我打电话。”
闻雪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转身进了屋子,没有心思开灯,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看外面的夜空从橘色变成深蓝色,再变成漆黑。
她什么都没想,脑子里静悄悄的。
过了半晌,她心里实在闷,闷得喘不过气来,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被贺岩叮嘱过不准吵她休息,她下楼时发现没人回来,整个别墅只有她,难怪这样安静。
她不想去另一幢别墅。
准确地说,她现在不太想,也不太敢面对贺岩。
她环顾一周,决定穿过椰林去沙滩散散步,透透气,走着走着,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跟着她。
一时之间,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来,要不是周围还有游客,她差点拔腿就跑,鼓起勇气一回头,看到了抱着个椰子的汪远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你……”
她吓死了,却实在提不起力气说他。
汪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脸晒得更黑了,从小麦色到古铜色,“我看你一个人往这边走,你看,现在天也黑了,一个人不安全,你放心,你只管散步,我就跟你后面,不碍事的。”
闻雪静了几秒,扑哧笑道:“谢谢。”
汪远属于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坊,说得好好的跟她后面,见她笑了,他麻利地跟上,还算有分寸,没有并肩而行,保持着距离。
“不开心吗?”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闻雪这样的女生交流,只能干巴巴地问道。
“没有。”
“哦……”汪远想了想又说,“这次你男朋友怎么没一起来玩?”
员工自然也有福利,贺岩和吴越江商量之后,也同意他们带家属,但无奈公司里大半全是单身,少有的几个结了婚的,根本不想带老公孩子。
闻雪脸上的笑容凝固。
汪远没等到她的回答,已经后悔问这个没长眼的问题了,刚想尴尬岔开话题时,只听到她低低地说:“他……来不了。”
“这样啊。”汪远挠挠眉毛,“没事,有岩哥在,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
听到他提起贺岩,闻雪沉默片刻,问:“他……以前也带你们出来玩过吗?”
“怎么会。”
汪远憨笑,又收敛,“前年年底,岩哥很高兴,赚了钱说带我们旅游,本来去年国庆约了去爬山看猴子,但……”
说到这里,他停顿,缓了一会儿道:“但他遇到了不好的事,没有心情,我们也就没提。”
“什么不好的事。”闻雪轻声问。
“就——”他叹了口气,“你应该也知道吧,岩哥弟弟出了事,岩哥那段时间不太好,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不过,你来了就好了,你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亲人!”
闻雪莞尔,声音轻得被海风吹走,“是吗?”
那她是个特别糟糕的亲人。
…
贺岩开车沿路找到一家粥店,打包一份鸡肉粥回到别墅,想让周姐给闻雪送上去,但一群人都在打麻将打扑克牌,不亦乐乎。
他只好歇了念头,昨晚的事已经很麻烦周姐了。
别墅黑漆漆的,他推门进去,上了二楼,却是一愣,她的房间门是敞开的,他还是站在门口,试探着喊道:“闻雪。”
没有回应。
去哪里了?他刚从另一幢别墅过来,她没在那边。
他又提着粥下楼,在黑暗中拨出她的号码,几声之后,她接起,声音有些飘忽,“喂。”
“在哪。”
“怎么了?”
“在哪。”
“海边。”她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别墅没看到她,才会打这通电话,“我马上回来。”
贺岩不太放心,匆匆走出别墅院子要往沙滩那边走,没走几步便看到她的身影,以及她身旁的汪远,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低头浅笑。
他提着打包盒袋的手在攥紧。
汪远将抱了一路的椰子往闻雪怀里送,“这个特别新鲜。”
闻雪自从到了这里,每天都是两个椰子打底。
“啊?”
他说的那些话她根本没仔细听。
不是她不想听,是她满脑子都被另一个人占满,她分不出更多的心神,“谢谢……”
她抱着椰子,重新看路,一抬头不经意地撞上一道幽邃深沉的视线,穿着T恤短裤的贺岩站在院子外的那棵树下,面沉如水地看向他们这里。
汪远也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岩哥?你怎么都不出声啊??”
“去哪了?”
贺岩走过来时,神色已经恢复寻常。
“没去哪,在沙滩上——”
“我问她。”
汪远噤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岩哥好像在生气。
生气也是正常的,下午那会儿闻雪从摩托艇上下来,魂都像是被抽走了似的,脸色发白,饭都没吃几口就回房休息,现在大晚上的,去海滩散步,怪让人担心。
闻雪看了贺岩一眼又低头,“有点闷,所以出去走走。”
“饿不饿?”他问,仿佛也很疲惫,“我买了你喜欢的鸡肉粥。”
“嗯。”
闻雪跟在贺岩身旁进了院子,留下汪远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走了。
院子里有漂亮的桌椅,也有供住客冲洗脚上沙子的水管,闻雪洗手后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背对而坐的贺岩,他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在翻手机屏幕。
她慢吞吞地挪到他对面坐下,揭开盖子,一股鲜香扑面而来,早已经不是滚烫的温度,却冲得她眼眶发酸。
气氛莫名沉寂。
闻雪安静地小口喝粥,贺岩偶尔从手机上抬眼看她。
他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忍住煎熬,按住气血翻涌,神色自若地问道:“下个月我去美国,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我不要。”
她小声说,“你平安回来就好。”
贺岩心绪复杂,他握住手机,用力到骨指泛白,面上却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净说些废话,这样吧,你好好想想,只要在我回来之前告诉我就行。”
闻雪将泪意逼了回去,一边低头喝粥一边“嗯”。
贺岩看她吃得香,神情缓和,收回注视她的视线时,掠过她光秃秃的右手手腕顿住,“手表呢?”
除了下水的时候,她手上总是戴着贺恒送她的手表。
好像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他也习惯了,所以一眼看过去时才觉得不对劲。
“坏了。”
她飞快地看他一眼,声音很闷。
贺岩总算明白她怏怏不乐的原因,他身躯一僵,脸上仍然维持着冷静,“可以让修表的看看。”
闻雪咽下嘴里的粥,“修不好了。”
如果是昨晚以前的贺岩,一定会安慰她,并且让她把手表交给他,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替她把表修好。
那时的他把私心藏得很好,藏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的他只能沉默,沉默地看她陷入难过中。
…
闻雪喝了大半的粥,胃是饱的,心却是空的,她上楼回房洗漱,床头柜上摆着她摘下的手表,她拿起细细地摩挲,打开行李箱,要把手表装进包里。
这只手表表盘后面刻着字——
【17-10000】
再也没有一万年了-
黄金周后,时间好像上了加速键。闻雪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满,室友们的邀约她不再拒绝,有时候双休日也不回筒子楼,贺岩不快地问她,她握着手机,笑得无忧无虑,“越江哥说我都大三了,大四还得实习,他说我跟室友们这辈子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间不长啦。”
“他知道个——”屁,贺岩改口,“他知道什么。”
闻雪轻笑。
她知道,也看得出来贺岩完全不受影响,他还是像过去那样对她,没有疏远,也没有生分。
但那件事就像一颗地雷存在,她有打火机,他也有。
西城进入十一月份后,也迎来了秋天。
这天贺岩要动身坐飞机去往美国,非常不巧,不是双休日,恰好闻雪也有课,他说不用她来送,她答应得好好的,一下课便直奔学校大门,破天荒地拦了辆出租车。
她很少这样奢侈。
但为了送贺岩,她愿意。
司
机看她这么心急也很给力,总算顺利地把她送到航站楼。
贺岩特意选工作日,就是不想让手底下这些人来送,这会儿办理了托运拿了登机牌后,他却频频四处张望,来送机的吴越江都懒得拆穿他,完全是自找苦吃,好好的周六不飞,非要周三走,这下尝到望眼欲穿的滋味了吧?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贺岩眼底浮现淡淡笑意,接了起来,对上吴越江那张脸,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哥们闪一边去。
“不是说不用你来送?”
贺岩举着手机,眼神巡视,“你别乱跑,就站在原地,我来接你,听到没?别乱跑!”
说着,他大步朝着她说的标志跑去。
吴越江翻了个白眼。
几分钟后,他看着闻雪跟在贺岩身后,笑意盈盈地过来,可能一路也在跑,白净的脸颊微红,头发也有些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三个人站在安检通道那儿,说来说去也都是些废话。
贺岩目不转睛地盯着闻雪,话却是对吴越江说的,“老吴,你——”
“知道,别啰嗦。”吴越江打断他。
什么周五晚上闻雪要是回筒子楼,要他亲自开车去接啊,周日她去补习最好要送啊,手机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啊……
闻雪忍俊不禁,眉眼俱笑。
贺岩抬手看了眼手表,知道不能再拖时间,他得过安检登机了。
他上前一步,抱住吴越江,大力地拍拍肩膀。
吴越江微愣,不自在地想,男人之间整这一出,肉不肉麻啊……
虽然这样想,他也笑了笑,正要感动回抱时,贺岩立刻松开了他,转了个方向,对着在一旁的闻雪张开双臂,下一秒她也上前半步,还未靠近便被他拥入怀中。
他收紧手臂,抬起右手,手掌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
她怔了怔,迟疑着抱他,鼻间满是他清冽的气息。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放开她,低声道:“我走了。”
第59章
秋风微凉,一转眼贺岩走了快十天了。
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时,吴越江瞟了眼屏幕,心情无力的同时还很抓狂,星期天公司本来就没人,他也不需要避讳什么,直接接通,开了免提。
那头传来低哑的男声,一听就是刚醒来,或许前一分钟还在睡梦中也不一定,“接到她了吗?”
吴越江忍住骂街的冲动,看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尽量平静道:“你还真定了闹钟?”
现在美国那边的时间也才早上五点多。
大早上不睡觉,就是为了给他打电话确认他接上补习完的闻雪?
“她在旁边?”贺岩稍稍清醒了些。
吴越江皮笑肉不笑:“你当初该去当典狱长。”
也只有典狱长会掐着点来查岗了。
“她不在。”论起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他们一定排在对方列表的前三,贺岩听他叽叽歪歪,就是不肯正面回答问题,便知道有猫腻,语气都冷了下来,“我走之前跟你说好的事,你都给我忘了?”
吴越江没有糊弄过去,也不气馁,振振有词道:“我没忘,今天我送她去华珺府,她说不用等她,妹妹跟室友约好了吃饭逛街,我死乞白赖跟在后头你说像话吗?”
“怎么不像话?”
贺岩拿他过年那会儿的话回击,嗤笑:“你整天对着她妹妹长妹妹短,是谁说哥就是给妹妹当马仔的?”
吴越江:“……”
他忍了又忍,“行,以后我不叫她妹妹了,我叫她名字行了吧。”
贺岩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吴越江吐出一口郁气。
别以为他不知道贺岩严防死守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看闻雪当家教的那家有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这两回他也碰到过,开着辆黑色奔驰,个高腿长,精英范——说起来,这位也有向典狱长方向发展的趋势,几次碰见,这哥们也是踩着闻雪上课下课的点。
…
闻雪从小区出来后,并没有进地铁站,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东看看西看看,很奇怪,她心里很清楚贺岩现在在美国,他不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可站在街边,看着一模一样的吉普车朝着她开来时,她的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
然而这辆车没有减速,直接从她面前驶过。
那就绝不可能是他。
她都觉得自己好笑,笑过之后,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晚霞,收回目光时,看到不远处的广场,心念一动,穿过人行道走过去,再次光临那天等他过来的咖啡店。
像那次一样,点了一杯蜜瓜奶昔,坐在靠窗的位子。
林柏舟并没有特意偶遇闻雪,只是那天在这家咖啡店碰到她后,他也养成了经常来这里买咖啡的习惯,从家里出来后,将车停好,脑子里还在梳理着收到的工作邮件。
条理清晰的大脑,在眼睛看到坐在夕阳中的她时,一片空白。
闻雪翻了一页书。
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下,她莞尔,这里就是贺岩现在待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那边现在太阳升起来了没有,这样想着,她习惯性地抬眸看向窗外,却对上了林柏舟愣怔的目光,短暂的惊讶后,她对他礼貌微笑。
在林柏舟的眼中,此时此刻的她,周身都被镀上了一层细碎的柔光。
他匆忙移开视线,尚且有一丝理智,脚步一转,推开玻璃门,在她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迈向她,“这里有人吗?”
闻雪笑着摇摇头。
他放下心来坐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喝的是什么?”
“蜜瓜奶昔。”
“嗯。”
又没话说了,在她面前,他这个本就寡言的人常常词穷。
闻雪扶着吸管喝奶昔,看坐在对面的林柏舟一副绞尽脑汁想话题却又想不到的模样,她被逗笑。
林柏舟却没由来地放松了,他起身去了吧台点了喝的,再次折返,音调低缓地同她解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晚上有个会,可能得开两个小时,担心会犯困,就……过来买杯咖啡。”
闻雪点了下头,问他:“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林柏舟失笑:“所以我同事们都在骂人。”
今年确实称得上流年不利。
公司和万博集团的项目进度推动缓慢,偏偏催也没用,有内部消息称,高总的位置就是个跳板,大概率是周家的公子空降,任命书还没下来,不过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能明年年初就得上任。
店员端着托盘过来,一杯打包好的咖啡,还有一杯蜜瓜奶昔,放在了林柏舟的手边。
他喝了口奶昔,“还不错,很清爽。”
闻雪也笑,不紧不慢地喝东西。
一杯奶昔见底,她抬起头,看向店里造型别致的挂钟,这会儿不早不晚,六点十分,她该坐地铁回学校了,“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林柏舟固然心里不舍,却还是沉静点头:“好,再见。”
闻雪将帆布包挂在肩膀上,对他小幅度地挥挥手,离开咖啡店。
天边的晚霞是粉蓝调,漂亮极了,她仰头看了会儿,心情顿感舒畅,还没走到地铁口,手机振动起来,是贺岩的来电,她并不意外,接通后放在耳边,“喂。”
贺岩结束和吴越江的通话后掀开被子下床。
按捺住给她打电话的心情,进洗手间刷牙洗脸刮胡子,忙完一通后,仍然六点不到。
他只好打开房间的小冰箱,灌了大半瓶冰水。
来到落地窗前,房间位于高空之上,隐约可以看见太阳在慢慢升起。
“是我。”他说,“和室友在一起吗?”
闻雪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是,准备去吃小火锅,吃完了逛逛就回宿舍。”
就在这个谎言即将圆过去时,身后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闻老师。”
做贼心虚的人总
是会手忙脚乱,她不知道贺岩有没有听见,慌忙用手捂住手机后回头。
林柏舟正匆匆跑过来,他手里提着咖啡袋,白色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并不显狼狈,他将那本地图书递给她,“这个,你忘记拿走了。”
闻雪的视线从这本书,挪到他正经认真的脸上,瞬间破功,眉眼弯弯,“这是店里的书,你赶紧还回去。”
不然被人当成偷书贼,店员会追出来。
林柏舟面色一僵,“……”
闻雪轻笑,“赶紧去啊。”
还愣着干什么,跟傻了似的。
林柏舟回过神来,直直地往后退,转身往咖啡店方向跑,哪里还有一点点精英的样子。
他走了,她还有烂摊子要收拾……
闻雪一秒收敛脸上的笑意,抱着侥幸的心理,偷偷地瞄一眼手机屏幕,显示还在通话中。
她好头疼。
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咬咬牙将手机又放回耳边,轻轻地、心虚地喂了声。
贺岩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地问:“怎么回事?”
闻雪只好实话实说:“我真的不好意思麻烦越江哥。”
她不愿意给身边的人带来哪怕一丝丝麻烦。
虽然她早已经给贺岩带来了最大的麻烦,但,贺岩是贺岩,其他人是其他人。
“你都喊他哥了。”
贺岩依然语气不变。
“那……”她无奈,“也不好意思给他添麻烦,不太好。”
“所以你现在到底在哪?”他问。
“地铁口,我口渴,刚去店里买了杯奶昔喝。”
“怎么回学校?”
“坐地铁呀。”
贺岩停顿,平淡地问:“那小孩的哥哥没说送你?”
闻雪摇摇头,觉得他挺莫名其妙的,“没,怎么会呢,我和他又不熟。”
别说林柏舟没提出要送她,就算他说了,他的车她也不能上呀。
几秒后,贺岩缓声道:“知道就好。”-
不知不觉,闻雪摆在书桌上的日历,十一月份这一页,已经被划掉了一半。
每过一天,她就拿笔划一天。
这天早上起来,她和往常一样和曼妮她们去食堂买了早餐,急急忙忙去教室上课,老师还没来之前,她看了眼手机里和贺岩的对话框,从洗漱之后左眼皮就开始跳,此时更是莫名的心神不宁。
他知道她一周好几天早八,一般八点不到就会给她发消息。
尽管这个举动在她看来,很像是在那件事后,做出的为关系加固的行为。
但不可否认,也成为了一种习惯。
今天却没有。
她镇定心神,不愿意让自己胡思乱想,努力集中注意力在课本上,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一个半小时,她发出去的消息他也没回,便主动拨通了吴越江的号码,语序错乱地说了这件事。
吴越江在电话里笑:“妹妹,真没事,他啊,肯定是跟人喝多了酒睡了,你想想,那边这会儿是大晚上的呢,总之放一百个心,你哥过去是跟人谈正经生意,又不是去打打杀杀。”
听吴越江这样说,闻雪才渐渐冷静下来,“嗯。那我再等等。”
…
在滴滴滴的仪器声中,时间空间仿佛错乱。
“大哥,这就是闻雪,我女朋友。”
正值饭点,餐馆几乎坐满了客人,四个人桌靠近厨房通道,更是吵闹。
贺岩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这对面容青涩的学生情侣,他望向扎着马尾,一脸腼腆的年轻女生,点了下头,倾身将花花绿绿的餐单还有铅笔往她手边一推,“喜欢吃什么就点。”
“谢谢……”她声音很轻很柔,大概害羞,不太敢跟他对视,即便对视上,也飞快垂眸,“大哥。”
“不客气。”
她攥着笔忙活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点了两道菜,双手递给他,“我点好了。”
他接过扫一眼,瞥她。
磨洋工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做了张卷子,结果点的两道菜价格加起来都没超过四十块。
画面一转。
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年轻女生离席去了洗手间,只剩下面容有些相似的两个男人,十八岁的贺恒穿着白色短袖,提起女朋友时,满眼都是掩饰不了的真心和喜欢,“哥,我和闻雪商量好了,要一起上西大,以后我俩毕业了就留在西城,工作,结婚,怎么样——”
似乎是提到了未来,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会脸红。
他只是太高兴了,今天是很特别的日子,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最最喜欢的女生,和他最亲最亲的哥哥见面了。
“不。”
贺岩听着自己回答。
对面的少年微怔,不解地看着他,眼里浮现难过,痛恨,最后面无表情,漠然地质问,“为什么,哥哥。”
为什么,哥哥。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
躺在病床上的贺岩猛地睁开眼睛。
第60章
入眼处全是一片白。
有那么一个瞬间,贺岩以为自己死了,直到麻药的效果褪去,他迟钝地感觉到肩膀传来的胀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医院,他躺在病床上,而旁边是监护他生命体征的各种仪器。
他的苏醒,也惊动了护士。
顿时,一些人围在床边,为他做着各种检查。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醒来,毕竟他受伤的部位虽然不至于危及生命,但也不算轻。
一系列检查后,医生们不约而同舒了口气,渐渐病房里人越来越少,只剩贺岩跟一位华人护工,他缓过那阵钻心的疼意后,哑着嗓子开口,“几点了?”
护工忙道:“九点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早上。”
贺岩混沌的大脑开始恢复清明。
她那边是晚上九点。
他继续道:“我的手机呢?麻烦给我。”
“手机?”护工难掩惊愕,搞没搞错,捡回半条命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
“您等等,我现在去找。”护工连忙去找贺岩被送到医院时的衣物,十来分钟后,他拿着手机回到病床前,“是这支手机吗?”
贺岩看了眼,有些艰难地出声回道:“是,给我。”
护工欲言又止,还是将手机放在了他的手上。
贺岩很困难地举起手机,疼得都在发抖,仍然熟练地输入1220这四个数字解锁手机,他手指微颤地点开和闻雪的对话框,打字都很难,几乎快支撑不住。
护工忙道:“是想联系您的家人吗?如果您不介意,我来帮您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您口述就好。”
“不用。”
贺岩摇了下头,继续打字,确定没有因为手指不稳有错别字后发送消息:【晚上跟朋友喝多了酒,睡着了,才醒】
与此同时。
闻雪心不在焉地吹干了头发,坐在书桌前,用梳子梳着发尾,心却总是飘到熄屏的手机上。
虽然有吴越江的安慰,但她还是没法控制自己,一整个白天心情很乱,有些糟糕。
她克制着不去想不好的事。
手机振动了一声,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消息,她慌忙拿起一看,悬在半空中的心,此时终于平安降落。
事情还真的像越江哥猜测的那样,她唇角翘起,快速回复:【国外的酒更烈吗?少喝点[转圈圈]】
瞧。
喝醉了确实很难受吧。
他是过了近十分钟后才回的消息:【洋酒就那
样,你那边不早了,快睡】
闻雪盯着最后那两个字,都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她笑了下,回他:【好的。】
将头发梳顺后,她心满意足地拧开笔帽,在日历上郑重其事地划了一笔。
一天又要过去了。
做完这件事,她爬上上铺,拉好被子盖上,从枕头边摸到耳机戴上,不由自主地点开了手机里的一段听了很多遍的音频,尤其是最后他突然说的那段话。
…
下午时分。
贺岩所在的单人病房来了个人,对方看起来有些狼狈,五官周正的脸上有几块擦伤,又青又紫。
“谢谢。”
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发自内心地感谢后,记起还没自我介绍,诚恳道:“贺先生,我是周湛。”
如今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周湛心有余悸。
他在这地界生活好多年了,出门在外司机也是他的保镖,他为人一向谨慎,最近心情实在烦躁,一个月后他将回国任职,这是多方人马为他争取到的机会,然而对于未来的规划,他和女友,不,前女友发生分歧,几次谈话分崩离析。
昨晚心烦意乱,他让司机在车上等他,他想一个人走走,好好想想,究竟是爱情重要,还是前途更重要,却没想到碰上了枪-击,要不是这位姓贺的先生偶然经过救了他,那颗打在对方左肩的子弹,说不定会直击他的心脏。
“不客气。”
贺岩现在的情况比刚醒来时好。
周湛安排很细致,但也要征求他的意见,温声道:“贺先生,我知道你这次来是跟人谈生意合作,也谈好了,如果你愿意,过几天出院了,你住我那里,放心,我家环境还行,空气也好,有专业的家庭医生。”
贺岩思索片刻,点头。
周湛宽慰一笑。
贺岩救人受伤住院的事,根本瞒不过吴越江,吴越江接到那个华人富商的来电后都傻眼了,要不是确定对方的身份,他差点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诈骗电话打到他这儿来了。
吴越江心跳险些骤停。
他后背出了身冷汗,赶紧给贺岩打电话,证实这件事的确是真的后,眼泪飚了出来,语无伦次地道:“等着,我这,我这就去办签证,我……你爷爷的,我马上来!”
贺岩失笑:“你以为来美国的签证好办?”
顿了顿,他认真道:“老吴,听我的,别来,我过阵子就回了。”
吴越江大怒:“你是不是有病!”
脑子进了多少水还敢去救人!疯了吧!
贺岩听他足足骂了十几分钟后,以商量的口吻道:“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说给闻雪听,她胆子小,别吓到她了。”
吴越江沉默几秒,气得眼前发黑,一向好脾气又斯文的人,被逼到爆粗口的地步。
“再帮我这一次。”贺岩说。
这不是第一次,但他希望是最后一次。
十几岁的少年闯社会,哪有平安顺遂的,贺岩不是铁打的,他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体肉身,挨饿受冻过,生病过,受伤过,那时候为了不让贺恒担心,他也总是让吴越江帮他打掩护。
贺恒同样早熟,兴许一开始真信了,后来也慢慢明白过来,他花的每一分钱,上面都浸满了哥哥的血汗。
吴越江哽咽着骂道:“我欠你的。”
贺岩笑着安慰,“行了行了,回去以后给你买车,行不行?”
“我要飞机!”
“那你要再等几年。”
好说歹说,吴越江总算不情不愿答应。
贺岩也从医院来到了周湛名下的庄园,这里更适合养病,环境清幽,有好几个家庭医生轮流值班。
周湛如传闻中那样,温和谦逊,但也并不软弱懦弱,他不傻,这天下午,他和贺岩聊天时,管家敲开房门,在他耳边低语一番,坐在一旁看手机的贺岩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
他手指微顿。
周湛斯文周正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又恢复如常,等管家走后,他笑道:“我得离开一会儿,我弟弟从伦敦那边特意飞来看我,哎。”
贺岩平静地嗯了声。
医生进来为他的伤口换药,高兴不已,话里话外都是夸他身体素质好,恢复快。
唯一遗憾的是,他的左肩会留疤。
他自己无所谓。
等医生离开房间后,他踱步来到窗前,拉开遮光窗帘,目光穿过玻璃,定在停在喷泉池前的那辆黑色加长轿车上,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年轻男人,步子随意,转了转脖子,散漫笑笑,似遗憾,又似庆幸地说:“命还挺硬。”
仿佛是察觉到了注目,他回了下头,傍晚的余晖中,眉眼清隽,阳光俊朗。
接着,他收回视线,来到车旁,利落地上车离开。
楼上贺岩漫不经心地拉上窗帘。
…
天色将暗未暗。
周湛和贺岩悠闲地散步,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人也算投缘,走着走着,周湛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突然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夜色遮掩,贺岩无需掩饰面上的晦涩,“有个弟弟。”
“那你们兄弟感情好吗?”
贺岩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回忆起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一年他放暑假,才十四岁,他买了张火车票,站了二十多个小时来找我。”
周湛安静地听着。
“我不知道他来了,出车回来,他抱着个包蹲在门口。”
贺岩没再说了。
那是他十九岁,租了个特别便宜的房子,他不在乎会不会漏水,有没有蚊虫,只要足够便宜就行。
而贺恒进了屋子后,沉默地站了很久。
十四岁的孩子不舍得在火车上买吃的,晚饭饿狠了,吃了很多,他无奈极了,为弟弟拍背顺气,然后发现跟倔驴似的弟弟噎得眼眶都红了。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周湛却听懂了,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那你很幸运,有个好弟弟,知道心疼你。”
贺岩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弟弟……”周湛开口,又摇摇头,“其实关他,关他妈妈什么事呢。”
说到这里,他嘲弄讥诮地笑笑,罪魁祸首是谁,他心里门儿清。
贺岩分神,想起上辈子调查到的种种,关于周湛的死因,猜测议论就没停过,有人说他死于争斗,是周献弄死的,也有人说纯属偶然,毕竟周湛出事的时候,周献只有二十四岁。
“周总。”
贺岩抬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月亮,“我的事情办完了,想尽快回国。”
周湛愣了愣,虽然不太赞同,却还是点头答应:“好,我来安排。”-
闻雪午休时接到了吴越江打来的电话。
电话中,他语气凝重地说,贺岩回国了。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早上她还收到贺岩发的消息,他根本没提回国的事。她以为他没忙完,得到十二月份才回来。
吴越江:“他让我瞒着你,想等身体完全好了再告诉你他回国的事。”
至于不告诉闻雪,却又归心似箭的原因,即便贺岩没明说,他也猜得到。
归根到底,放她一个人在国内,贺岩不放心。
“身体完全好?是什么意思?”闻雪屏住呼吸,问道。
吴越江唉声叹气:“说不清楚,你直接来医院吧。”
听到医院这两个字,闻雪脸色一白,什么都顾不上了,拜托室友帮她先请假,她一路狂奔到学校门口,急得额头冒汗,打车赶到吴越江说的医院。
这个点住院部的电梯来一辆满一辆。
她根本挤不上去,心里实在着急,快步走向楼梯。她很庆幸她把自己养好了,一口气不带停歇地爬到七楼,走廊人来人往,她一脸忧虑惊惶,终于找到了病房。
她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要进去,还没走到门口,从病房里出来两个人。
是吴越江和那个ktv的领班。
两人有说有笑,她听到那个领班说:“贺老板没事就好,听说喝黑鱼汤伤口恢复快,要不……”
吴越江微笑婉拒:“他本来就好得差不多了,不用麻烦,我请了我们那里的阿姨给他做饭呢,而且他根本不爱喝汤汤水水。”
领班也不失望,“那好吧。”
两人说完,发现一脸苍白的闻雪,皆是一愣。
吴越江率先回神,“妹妹来了,我送送她,你赶紧进去。”
闻雪怔忡着点头,刚才赶来以及爬楼的那股劲好似退散了许多,她抬腿走进,此时此刻,她眼里看不到其他人。
吴越江在她进去后,伸手帮忙带上了门,侧目对柳桐笑道:“走,我也去看看你妈,你妈没事吧?”
今天确实很巧。
他在医院,碰到了给母亲办理住院手续的柳桐,一来二去,柳桐买了水果跟牛奶,非要跟着来探病。
…
闻雪走进病房时,手机振动了一下。
而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的贺岩刚刚发出消息:【睡了】
她的脚步声很轻,轻到他闻到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清幽气息时,猛地回过头来,四目相视的那一刻,她垂下眼眸,看了眼屏幕上弹出的消息,轻声问他:“你睡了?”
穿上病号服的贺岩狼狈起身,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他说:“怎么瘦了。”
闻雪根本不想听这些话。
她紧抿着唇,动作比意识更快,病床床尾上挂着病历,她迅速拿起。
贺岩没想到她会过来,一时防备不及,习惯性地就要去抢回病历,却从背后虚揽住她入怀,下巴擦过她的发顶,他怔了怔,微微晃神,几秒后,理智回笼,他克制地后退了两步。
闻雪不知所措地看着纸上的几个字。
枪-伤,左肩,缝合。
她回头,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去谈生意吗?”
谈生意谈到中弹?
“意外。”他低声,明明他比她高很多,这会儿仿佛比她矮了半截,“没事,值得。”
“值得什么?”她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救了一个人。”
对于贺岩来说,很值,因为他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闻雪强忍着没有落泪,她听到这句话,整个世界好似都在天旋地转,她快崩溃了,眼前两张脸在变幻,一会儿是没了生机面白如纸的贺恒,一会儿又是贺岩。
为什么要救人。
为什么?
别人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贺岩心里一紧,他想为她擦泪,可他手里没有纸巾,没有手帕,他只有粗糙的一双手。
他要走过来。
她却后退,咬着唇,抽着气,却用尽全身力气保持着冷静道:“贺岩,如果你只打算活几年,当时就不该来找我说要照顾我。”
说完这句话,她的冷静也用完了。
她不想看他,转身就往外走。
贺岩想追上去,只要他伸手就能抓住她,手在半空中停留几秒又迟疑着收回。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里满是挣扎。
过了许久。
一双刷得很干净的白色鞋子又出现在门口。
他缓缓地抬起眼眸,闻雪唇色很淡,大约洗过冷水脸,垂落在脸颊边的几缕头发还滴着水珠。
她又回来了,准确地说,她没走,也不会走。
几分钟后。
贺岩紧绷着身躯坐在床边,宽松的病号服微敞,闻雪站在他身侧,看着那宽阔的肩膀上的疤。
“真的没——”
他话还没说完,呼吸一滞,表情空白了几秒。
闻雪的一滴泪砸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