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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第121章 妈呀你们终于见面了“你一生孤寂,死……


    “主上,这是晓春山内红莲教布防图。”天璇抿了抿唇,从怀中拿出羊皮地图递给李明诛,“晓春山占地大,内里几乎被红莲教挖空。”


    李明诛打开布防图粗略扫了几眼。


    “易守难攻。”她淡淡道。


    天璇点头,微微蹙眉,“红莲教最外层是毒瘴,伸手不见五指,毒瘴来自南疆,常人无意吸入,两个时辰内会七窍流血而死,穿过毒瘴,蛇鼠虫蚁围着毒瘴边缘,只待毒瘴内的人出来,这些蚊虫毒性很强,来自北齐巫族,再往里,箭雨阵,不过没开启过,只知道石壁中藏着箭筒,箭上有毒。”


    “……”


    天璇足足说了有一刻钟,说的口干舌燥才勉强将红莲教外围的重重阻碍说完,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谨慎的看了眼李明诛冷淡的脸色,“穿过这些,才是红莲教内部。”


    这真真是易守难攻,除却生活在这里十多年的红莲教众拥有解药,知晓如何出入,旁人只要是误入,便只有死路一条。


    “主上,要不……”天璇有些犹豫,“没有带苍梧死士,这些人都是帝师府私兵,各方面并不能完全对的上红莲教众,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妨碍,属下担心,还没进去,就全军覆灭了。”


    她的担心并没有错,红莲教众的能力不容小觑,几十人就能对付得了刚刚恢复内力的李明诛,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由于地势地形的优势,再加上帝师府私兵实力不如苍梧死士,这趟必定死伤惨重。


    一时间,无人说话。


    天玑面色如常,天权跟在她身边,有些担心的悄悄瞥李明诛的脸色。


    安静许久,李明诛的声音才轻轻传来。


    “今日,这次,红莲教必须亡。”她收起布防图,眉眼冰冷道,“毒瘴只有十七步,你三人随我运青莲诀,剑斩毒雾,其他人快速穿过,所有阻碍帝师府的,全都格杀勿论。”


    “青莲诀?”天璇眉头紧蹙,“青莲诀用内力聚集剑端甩出,确实能够暂时劈开毒瘴,但此次帝师府来了五百人,毒瘴劈开,一次最多只能过几十个人,这样下去,内力损耗严重。”


    青莲诀是苍梧死士必修功法,苍梧死士用剑,大都内力磅礴,青莲诀正是辅助死士内力的不二功法,其甩出来的内力裹挟剑意,能够达到出人意料的效果,但同样的,这种功法对内力需求极高,一般人很难使出来。


    “主上连同我们三人一同出手,不会对内力损耗过多。”天权余光瞥见李明诛紧绷的下巴,轻咳两声,“我们四人联手,让他们动作快些,先进去的人清理蛇虫,不要被误伤其他的等我们先进去再说。”


    李明诛从看见晓春山开始就有些心慌,握着太衍剑鞘的手微微发颤,天权无意间瞥见。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天璇从李明诛手中拿过地图在前面领着,李明诛在天璇跟天权天玑之间,其余帝师府人在后面等着进


    去。


    晓春山上山野葱绿,高大茂盛的树木遮天蔽日,昏暗的环境中,不知名动物在其中穿穿梭,搅动着片刻安静。


    天璇带着李明诛几人又下马走了一段时间,才在一处极为偏僻杂乱的草丛中窥探见红莲教入口。


    青暗的草木爬上崎岖山体,遮遮掩掩着那处窄小幽深的洞口,天璇拔剑将入口处的杂草砍掉,地上凌乱的枯枝败叶都被她用剑挑到一旁,确保干干净净才示意李明诛过来。


    接着微亮的月光,天玑眯着眼看那黑漆漆的洞口,等到她意识到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后才轻抿着唇,干巴巴的看着李明诛。


    “进去。”李明诛抿唇道。


    她摸了摸心口,压下喉间涌上来的铁锈味,感受到浑身上下的流动的血液逐渐开始变慢甚至凝固,她活动下手腕,决定速战速决。


    “你们三人跟我进去。”


    话落,李明诛不等天玑几人反应,率先跨步走进黑黝黝的洞口,等她们回过神后赶忙跟上李明诛的脚步。


    从洞口往里是逐渐下坡的趋势,李明诛几人不过只走了几步便看见那雾蒙蒙的毒瘴,不知道红莲教用的什么法子,那毒瘴与李明诛所处的地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毒瘴外堆积着白骨残骸,大都是误入此内的平民猎户。


    李明诛眉眼一凛,冷声道,“准备。”


    内力从丹田处极为困难的流遍四肢百骸,将微凉的血液重新温暖,使之沸腾,磅礴的内力慢慢的往剑端处汇聚着。


    李明诛眼神微动,不动声色的闷声咽下嘴中的血。


    从程策失踪到现在,她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不让自己太过慌乱以至于像无头苍蝇般乱闯乱撞,但程策在她心底的重量注定她无法如同过往一般,可以随意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觉得大脑一团乱,唯一不变的念头就是去救程策。


    程咎阴险狡诈,唯利是图,暴虐成性,他能为了神迹杀妻弃子,撒手帝位,隐忍十八年,一个单纯弱小的程策在他手中又能得到什么样的下场,李明诛不敢去想。


    她很少怕什么,可现在,她在怕程策出事。


    程策那么娇气,怎么能受得了程咎的手段?没有李明诛保护他,谁能明白程策拧巴的心?谁能知道,他冷不冷,饿不饿,开不开心,难不难过?


    李明诛清晰的明白,自己一直都不是沉寂淡漠的,她继承着李氏代代相传的疯狂,偏执,阴狠。


    只不过,她善于伪装,而李渠不屑于伪装。


    她无法抑制住自己不去想程策的处境,越是爱,越是忍不住想,她懂其中利弊,但仍然无计于补。


    ——原来在情绪失控的时候,人无法控制住主观的爱恨。


    运奴的弊端不断的浮现,李明诛眼前突然一黑,她微微眯眼,努力的维持着手中的动作不间断,而后颤着手装作若无其事。


    很快,一瞬而过的黑暗褪去,李明诛眼中重新出现朦胧毒瘴,毒瘴被她们几人的剑意破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帝师府人正趁着这个机会往里行进,有条不紊。


    等所有人都穿过毒瘴,李明诛才悄无声息的活动下僵硬的手腕,穿过毒瘴蛇鼠虫蚁都虎视眈眈的守在另一边,不过这些小东西对于帝师府人来说,除了麻烦一无是处。


    等李明诛被天玑三人护着穿过毒瘴后,就只看见满地尸身,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李明诛的脸色愈发苍白,掩唇轻咳两声。


    “主上,您脸色不大好。”天玑有些担忧的看向李明诛,眸光落在她没有血色的唇上,顿了顿,“原地休息?”


    李明诛摇摇头,“继续走。”


    一刻都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李明诛保证自己绝对会忍不住去想程策现在的处境如何,一旦她现乱了阵脚,就等于在红莲教面前露怯,她要用最少的损失来救程策,灭红莲教。


    保持绝对的冷静,不要深陷崩溃。


    李明诛几轮呼吸过后,轻轻闭上眼,压下来心头的不安和运奴气势汹汹的血气,苍白指尖握紧太衍,领在前头带着他们继续前进。


    从毒瘴过后,李明诛迅速调整过来自己的状态,心无旁骛的专注的应对红莲教设下来的关卡,游刃有余的模样让不常在京都的天权恍惚间又见当年孤身执政的帝师。


    沿路石壁上嵌入灯盏,明明灭灭的摇晃着,凹凸不平的墙壁上还残存着数不清的刀剑划痕,想必已经离红莲教内部很近了。


    李明诛看着面前紧闭的石门,漂亮的眉峰微蹙。


    “里面就是红莲教。”天璇看了眼地图,总算松了口气,她从衣袖中拿出白玉瓷瓶,从中倒出来药给李明诛,“静心。”


    李明诛接过来随意两口吃下。


    “门应该有什么机关能打开。”李明诛道,“有提到吗?”


    天璇点点头,指着石壁角落那盏烛火道,“转那灯盏就行,不过主上,还是要小心里面。”


    临近的帝师府人小跑过去蹲下身来,李明诛冲他点点头,那人得了命令便扭过头去转动灯盏。


    不多时,石门轻微震动下,而后开始往两侧收缩,沉重笨拙的石门与地面摩擦发出巨大声响,尘灰飘散。


    昏暗的烛光打在李明诛冷若冰霜的侧脸,勾勒出锋利的下颌。


    十八年的执念,正在慢慢瓦解重构,红莲教的真容,一点点的随着石门展现在李明诛面前。


    天玑等人下意识作防御姿态,随时准备应敌,李明诛面色不显,却也握紧剑柄。


    满墙烛火摇曳生姿,照亮着这不见天日的洞穴,黑衣刺客一点点的拉开,为首的中年男子看到李明诛冰冷的神色,淡淡的笑着。


    等到石门彻底打开,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撩拨着两方战意,一时间寂静无声。


    李明诛毫不意外,黑沉的眸中倒映着冷静和淡漠。


    “程咎。”


    她的声音轻而冷,在空旷的洞穴中格外悦耳动听。


    程咎慢慢勾起唇角,十八年,让他从翩翩少年到如今的鬓生白发,唯一不变的,是他眼底压不住的野心。


    “李明诛,好久不见。”


    他阴恻恻的跟李明诛打招呼,而后笑着摇头。


    “怎么带了这么多人送死?李明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奢侈,连死都要拉这么多人陪葬,父皇愿意惯着你,我身为他钦定的继承人,自然要贯彻他的意愿。”程咎眼角堆砌着细小的皱纹,“李明诛,我不仅要他们给你陪葬,我还要让整个帝师府给你做伴,如何?”


    “你一生孤寂,死后莫要独自一人了。”


    第122章 迎接我吧妹子们“你疯了十八年。”……


    李明诛轻蹙眉峰,有些不耐烦的轻啧一声,心底涌上烦躁,连带着语气都变得冰冷刺骨,“谁要跟你扯这些,程咎,我只问你,程策在哪?”


    程咎有些意外的挑眉,“你来找小策,我还以为程漾会……”他顿了顿,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罢了,既然如此,那也算天意。”


    “李明诛,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身边这些黑衣影卫,内力深厚,功夫了得,你此番前来,竟然没带苍梧死士,虽说帝师府私兵确实厉害,但跟苍梧人比还是略显逊色,我这些影卫,来自北齐,南疆,西域皇室亦或是巫族,你说,你不是上门来给我送神迹吗?”


    “还有,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能够得到这些古老世家的认可吗?”程咎危险的眯眯眼,笑着看李明诛。


    “格杀勿论。”李明诛的烦躁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眉头紧蹙,眼底愈发冰冷,她微微偏过头,不想理会程咎卖关子,心底想要见程策的念头如洪水猛兽要将她吞没,她冷声吩咐身后的人,而后不等程咎继续,手中太衍剑身一翻,凌冽寒光一闪而过,人便不见踪影。


    程咎脸色一变,赶忙


    退后两步,推了一把旁边影卫,“给我上!不要伤她性命,其余人死生不论!”


    李明诛一动手,后面的天玑等人也不闲着,立刻执剑跟上,帝师府人立刻跟上他们的动作,一时间,场面混乱,刀光剑影闪烁着,寒气森森。


    李明诛目的一直都很明确,不断的冲撞着程咎周围的影卫,程咎显然也意识到李明诛的意图,咬咬牙集中大部分影卫自保。


    李明诛身形诡谲,速度极快,今日穿着干练轻松,不似平日繁琐,更让她感受到自由,不被束缚着,不被压抑着,太衍泛着寒光,凌冽的裹挟着内力刺向敌人,她压低眉眼,侧身躲过影卫的攻击,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太衍剑柄拍掉影卫握剑的手,等他还未反应过来,便瞪大双眼失去气息。


    刀剑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混合着血肉被贯穿的悲鸣与闷响,场面一度变得混乱不堪,不断倒下的尸身,粗重的喘息,压抑的血腥,眼底的寒光与血雾蔓延着,程咎身前的影卫拼尽全力将李明诛击退,气喘吁吁的警觉着,可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虎口因为猛烈撞击而发麻。


    李明诛足尖轻点地面,运轻功稳住身形,却同时也与程咎拉开距离,他们这面一停手,双方立刻跟着停下,阵营分明的无声对峙。


    满地残骸血水,空气中不断蔓延着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李明诛眼底的戾气越来越重,她咬着牙,眼神冰冷阴暗的盯着程咎,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程咎显然也被李明诛这强悍的武功身法唬到,微微愣神片刻,眼底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疯狂的难掩激动。


    “不愧是神迹之主……神之使……哈哈哈……果然,你李明诛果然独得天怜,年纪轻轻就这么……”他话未说完,但眼底的兴奋却已经暴露他的想法。


    他光明正大的觊觎着李明诛的一切,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天赋气运。


    “今日不带苍梧死士,我确实意外。”他咧开嘴笑了,“简直是天助我也,本以为需要拼劲九成影卫才能将那些疯狗杀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现如今只需要六成即可,哈,你这是怜惜我命运多牟,特意为我省下些影卫去京都逼宫吗?”


    “与其在这发疯,不如想想,你想要何种死法。”李明诛眼神阴森森的盯着程咎,语气冰冷,“杀孟昭,囚程策,为我设陷,阻我苍梧,你觉得,你有几条命够我杀?”


    “哈?”程咎被她盯着,心底发毛,可这种感觉却不断的刺激着他,肾上腺素激发,他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爽快涌上来,连带着说话时声线都不自觉的发颤。


    “李明诛啊李明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程咎看着她大笑,“我以为在启楚沉浮十多年,你至少能改一改,没成想只是做做表面功夫骗他们,罢了罢了,京都那些蠢货跟你身边的苍梧人又怎么能看得出高贵的神迹主的伪装呢?”


    “看看地上的尸身,你不心疼他们吗?亲手练出来的兵就这样死了,连蛮夷的面都没见过,就这样死在了你的意气用事上。”


    李明诛轻啧一声。


    “你这些影卫有中原人?”


    都是来自启楚周围的边陲小国亦或是蛮夷,不需要李明诛去辨认,随意扫一眼都只能看见外邦独特的脸庞。


    程咎:“……”


    他深吸一口气,显然没想到这时候李明诛居然还能出声呛他,“李明诛,你现如今也就只能与我扯嘴皮了,不知道等会儿,你还能不能讥讽的出来。”


    他脸色突然变得严肃,后撤一步贴上身后凹凸不平的冰冷石壁,只听见细微的摩擦声响,石壁上方突然有暗格打开,李明诛敏锐看去,箭驽从缝隙中被推出来。


    李明诛握紧剑柄,快速调整好微乱的呼吸,低声提醒,“小心。”


    “咻咻咻——”


    利箭飞快划破长空,闪着银光的暗器势如破竹,放眼望去竟然找不到可攻破的地方,箭驽摆放的位置极其靠近,大有万箭齐发之势。


    李明诛快速瞥了眼身后或多或少受伤的帝师府亲兵以及以少敌多而有些疲惫的天玑三人,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蹙,而后握紧剑,快速闪身挡在前面,裹挟凛冽剑意的挥剑,剑气横扫箭驽,从四面楚歌中生生破开一道生路。


    其他人见状立刻动身靠近李明诛,他们的最不可磨灭的目的是保护李明诛,其次才能遵从她的吩咐。


    天璇压抑着戾气,不耐烦的一剑斩断飞来的箭,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被拦腰截断的箭中竟然是空的,在被利刃破坏后,里面释放出缕缕白烟。


    天璇一惊,立刻扬声提醒,“箭中有毒!不要砍断!”


    然而为时已晚,愈来愈多的箭被试图自保的帝师府亲兵斩断,里面的白色烟雾立刻蔓延来来,李明诛第一时间捂住口鼻,警惕的后退几步远离程咎等人。


    然而其他人却没这么好运了,天玑几人动作还算快些,其余几百帝师府亲兵几乎全部中药,不断有人瘫倒在地,痛苦的呻吟声隐忍的传来。


    李明诛狠狠蹙眉,却没办法去帮他们——她清晰的感觉到,心口压抑着的烦躁和戾气越来越浓郁,她要见程策,必须见程策,在见不到他,李明诛相信,她会疯的。


    所幸毒雾量并不多,几百帝师府人将毒雾吸的差不多时,李明诛等人也差不多坚持不住了。


    她罕见的,在恢复内力后,脸色变得如纸般苍白,轻咬下唇,保证自己的大脑还有些清醒时,李明诛极快的瞥了眼身后的情形,而后有些懊恼的轻啧一声。


    大意了,她没想过还能出现这样的变故,幸好这次只带了几百人,苍梧死士已经回去,而程咎为了神迹必定不会杀她,只要她还活着,总会有机会摸清这里的一切,而后把红莲教歼灭。


    额角几缕碎发散乱的飘荡着,李明诛将目光从痛苦呻吟的亲兵和半跪着的天玑几人身上移开。


    “李明诛,李帝师,现如今,感觉如何?”程咎眼中兴奋之光更甚,他从影卫的重重保护之中走出来,看着已是强弩之末的李明诛,轻笑着将未说完的话说出来。


    “李明诛,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能够号令这些蛮夷皇室和巫族的人吗?”他挑着眉笑的诡异,“你知道的,他们这些老顽固,故步自封百年千年,自命清高,自命不凡,我那时已经不是启楚帝王,也没有任何势力,你觉得,我凭什么得到他们的支持?”


    李明诛听着程咎的话,掀起沉重的眼皮,黑眸定定的盯着程咎。


    她心底涌上来一股强烈的,非常令人不安的情愫,直觉告诉她,不要去听程咎的话,可是现在,她根本没有资本去阻止程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咧开嘴,勾出残忍的弧度。


    “他们只与他国皇室交往,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身份尊贵之人才配与他们交流,当然,还有一种办法。”


    李明诛握紧太衍,靠着太衍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烦躁,“……闭嘴。”


    程咎只是轻哼着笑,好整以暇的欣赏着李明诛的窘态。


    “你


    也明白,他们总神神叨叨的,信奉着人鬼妖魔,仙神庇护,这世间万千神袛大都供奉在巫族和古皇室中,现如今这天下,没落的不只是巫族,还有神魔,人们不再相信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可是有人却打破了这种日间衰败颓废的境况。”程咎居高临下的站在李明诛身前,挡住了些许烛火。


    “苍梧,神迹,你。”他一字一句道。


    “苍梧女,神迹主,李氏掌权者,李明诛,你明白吗,这些身份给予你无限荣光,却也如同密不可分的网将你牢牢地禁锢在高堂上。”


    “他们疯狂的崇尚着你,敬仰着你,我敢说,他们是我见过最疯狂的信徒。”程咎想到这,笑容更大。


    “那些暗中保护你的疯狗自然不会帮我夺取巫族的信任,李明诛,你猜猜,谁能帮助一个大势已去的平民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李明诛咬着牙,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身来,语气依旧淬了冰一样的冰冷。


    “程咎,你疯了吗?”


    程咎微微俯身。


    “李明诛,是你疯了。”


    “你疯了十八年。”


    第123章 母亲“真是个疯子。”


    李明诛不想与他说话,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难以忽视,李明诛咬着牙,一时间竟然也分不清,是她不愿意去相信,还是觉得程咎在扯谎。


    她攥紧太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踉跄的想要站起身。


    “明诛。”


    李明诛身形猛地一僵。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仿佛是一场梦碎裂,让李明诛下意识觉得虚幻荒诞。


    她呼吸一窒,而后猛地松开握住太衍的手,没有太衍的支撑,身体摇摇晃晃,最终还是没有受的住,单膝跪在地上。


    脚步声慢慢的靠近,一点一点的声音如同刀尖刺入李明诛的心口,每一次都搅动着血肉翻滚,疼痛恍惚而来。


    最终,那人停在李明诛身前,站在程咎身侧。


    李明诛只看见,藕黄裙摆摇曳生姿,踩在成河血流中,沾染星星点点的血渍,像浓烈的红莲绽放着。


    “明诛。”温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李明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生生的被她压下,她感受到心口迟钝的酸涩开始蔓延,逐渐通达至四肢百骸。


    僵硬的抬起头,这看似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花费李明诛巨大的力气和勇气。


    女人熟悉姣好的面容带着神圣的温柔,眉眼弯弯,十八年过去,她只变得更加成熟而富有韵味,岁月在她身上只留下沉淀过后的温良无害,那双眼睛如春风拂面般看着李明诛。


    一如当年。


    李明诛瞳孔微微颤栗着,一瞬间,所有的血色褪去,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连眼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这人就又同无数个月夜那样消失不见。


    “好可怜呢。”她轻笑着低声道。


    女人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梨花香,这个时令正是梨花如雨落的时候,她微微弯腰靠近些,李明诛便能感受得到,她身侧垂落的发轻抚她眉眼,温柔的不像话。


    李明诛张张嘴,还没说什么,女人便被程咎一把扯入怀中。


    程咎微微蹙眉,“阿昭,离她远些,小心她伤着你。”


    孟昭轻笑着,眼底的幸福难掩,她抓住程咎的手让他慢慢松开,“她如今自身难保,如何能伤的了我?夫君莫要担心了。”


    “我早已与锁雀楼三当家的通过气儿了,她如今中了运奴,全身经脉寸断,正是痛不欲生之时,运奴能够让她变得脆弱不堪,你我这时盘问神迹下落,最好不过了。”


    李明诛眼前蓦地一黑,而后耳边响起剧烈而尖锐的耳鸣声,呲啦一下划破了她的愣神和脆弱,她下意识的闭眼,却只感受到全身经脉逆转,血液回流,垂落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衣袍衣角,隐约可见清晰的血管在凝滞。


    她紧皱眉头,无可预料的突然面色痛苦,猛地吐出一口血。


    “主上!”


    有人在焦急的喊她,可那声音却像是来自千山万水之外,朦胧模糊的听不真切。


    黑暗无穷无尽,等她颤着睫羽睁开眼后,瞳孔涣散着,黑眸中不再有暗流涌动的冷静和沉着,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无措。


    唇瓣嫣红,唇角带血,她抬起忍不住发颤的胳膊蹭了蹭,雪白无暇的衣裳上立刻被血染污。


    她轻咳两声,“孟昭。”


    笑靥如花的女人听到声音后下意识蹙起漂亮的眉峰,似是被人打扰好事一般的施舍给李明诛一个她看不见的眼神。


    “李明诛,好久不见呢。”她的声音稍冷,不复柔情。


    李明诛顿了顿,才艰难的听清楚她的话,沙哑着声音点头。


    “很久不见到你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孟昭下意识攥紧拳头,而后定定的盯着李明诛涣散的瞳孔,过了片刻才又扯出来那温柔的笑。


    “我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讲,这十八年来,明诛,说实话,我真的很想你……”她意识到李明诛现如今听不太真切,所以说话很慢,气吐如兰,潺潺如流水,孟昭顿了顿,而后才再次弯腰,在发愣的李明诛耳畔落下,“……的神迹。”


    她轻笑出声,似乎是格外愉悦的。


    “来人,将帝师府人全都杀了,天玑天璇天权关押九幽,李明诛单独关在朝圣,地牢严加看管,不得疏忽。”孟昭轻柔的吩咐。


    红莲教地牢,每间房都有自己单独的代号,用来审讯惩罚的犯人的手段也不尽相同,朝圣这间,是孟昭十八年前为李明诛准备的。


    “是。”影卫立刻听令,上前粗暴的将李明诛连同天权几人带走,李明诛身上有上,且正处于运奴发作时期,浑身碰一下都疼,可她依旧只是呆呆地望着孟昭所在的地方,眉都没皱一下。


    孟昭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她也安静的回望李明诛,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点实质性都没有,轻飘飘的叫人察觉不到。


    等李明诛被扯着彻底消失在眼前,孟昭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眶,回过身去看隐匿在阴暗处,轮廓模糊的程策。


    身形高挑瘦削,面无表情,冷淡的金眸泛着寒光,黑红法袍逶迤拖地,神性毕现。


    “母后。”


    修长的睫羽微微掀起,他看向尸山血海之中笑容典雅温柔的孟昭,轻声喊。


    孟昭看到程策后,眉眼更加柔和,连带着声音都轻了不少。


    “小策,不要过来,这里有些脏。”她轻声嘱咐着,而后转身扯了扯程咎的衣袖,“小策这昨日来的匆忙,许多东西虽说置备了,但总归来说不大够,我明日要带他去淮州城逛逛,做几身衣裳,小策这么漂亮,穿着肯定好看。”


    程咎罕见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柔情,“都依你。”


    话落,他二人携手从都烛光摇曳照耀的杀戮中朝他走来,程策鼻翼阖动,闻到了那股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直到二人走到他面前,他也什么表示都没有。


    孟昭却有些心疼的抚上他的脸,望着怀胎十月出生的孩子,叹息着,“委屈你了,小策。”


    程策没说话。


    他不知道孟昭指的委屈是哪一件,不过每一件,确实都让他很委屈。


    程咎抬眼看着面前神色淡漠的少年,迟疑片刻才重重叹息,学着孟昭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委屈你了。”


    孟昭嗔怒的瞪了眼程咎,将程咎宽大温热的手掌拂开,低声说了句“不知轻重”,而后才笑着拉过程策的手。


    “小策,我们回去吧,你看你,吓的脸都苍白,还强撑着。”孟昭无奈摇头,拉着他往红莲教内走去,边走边与他说话,“母后也有很多话要与你说,当初的事情……我还是觉得,母后有必要同你解释。”


    她侧头给身后恋恋不舍的程咎使了个眼色,程咎得令后点了点头,两人的默契不用语言都能明白,程咎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程策的房间内,紫金香炉中白烟袅袅,陈设典雅中却又透着低奢,孟昭拉着他坐在榻旁,看着程策熟悉的眉眼,忍不住红了眼。


    “小策……”


    压抑着将要哽咽的声音响起,漾起一层层涟漪,打破二人之间的平静。


    程策低垂眼眸看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有些不忍,“母后,我真没事……”


    “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她一遍遍的用眼神描摹着程策的轮廓,妄图将他永永远远的刻在脑海里。


    “通往京都的地道只有照阳殿的密室是不被帝师府发现的,母后不是不爱你,不是没想过去看你,只是我只能到那件空荡荡的密室,再往外,就会被帝师府人发现。”她痛苦呜咽,“我每日都在祈祷你能够发现这里,我真的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我爱你,同样


    也愧对于你,可是你父皇的身体不能等待,他需要神迹来延长寿命,我们只能出此下策,抱歉,抱歉……”


    孟昭眼角滑落几滴晶莹的泪珠,闪烁着的刺眼的光让程策有些恍惚。


    “……我真的……真的没事。”他怔怔的垂下脑袋,有些无措的笨拙的安慰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母亲。


    他抿了抿唇,“母后原来有一直来看我……”


    照阳殿的密室很混乱,他原先还以为只是一间废弃的石室,未曾想过里面洞藏玄机。


    “傻孩子,既然我与你父皇要与整个苍梧甚至是神教抗衡,自然需要步步谨慎,京都是李明诛的地盘,但无论如何,红莲教都要安插眼线才能将大局牢牢把控在手中,整个京都戒备最严的就是帝师府和皇宫,耀红宫尤甚,挖那一条地道,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她红着眼道,“不是父皇母后不爱你,只是……其中艰辛,难以想象。”


    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珠,转而笑着拍拍程策的手,温柔感慨,“幸亏当年,我逼迫李明诛保护你,否则,你也早就跟熙未一样死了。”


    程策神色一动,“熙未?”


    孟昭点点头,“熙未是我当年在京都外捡来的乞丐,一直养在我身边,深得我的宠爱,我本以为李明诛会在我死后善待她,未曾想过……”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悦的蹙眉,似乎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她在我死后,将所有伺候过我的宫女太监,全都杀了给我陪葬,熙未……熙未被她挫骨扬灰,骨灰洒在我的陵墓旁,据当时的史官说……”


    她顿了顿,“她说,我喜欢熙未,就让熙未永永远远的陪着我,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似乎只是想到那个场面,孟昭就觉得反感,她不大舒服的闭上眼,轻啧一声。


    “真是个疯子。”


    第124章 啊啊啊啊啊终于写到了啊啊啊“程策是……


    程策一愣,“疯子?”


    孟昭没注意到他微变的脸色,冷着脸点点头,语气中是明晃晃的厌烦。


    “比苍梧那些疯狗还要疯。”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冲,抬眼看程策的反应,发现他仍旧只是发愣后,才松了口气,恢复温柔。


    “我还以为京都十八年,你会对她……”孟昭想了想,“就算不喜欢,也至少是敬畏吧?”


    程策摇摇头,沉吟道,“母后应当也听过京都的流言蜚语,老师对我,明面上是纵容,实则是想把我养废,这些年来,朝政一直都把持在她手中,我很多次与她商谈过,想要要回御批之权,但她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我,久而久之,连朝堂中的臣子也都知晓,天家威严不复。”


    他抿了抿嘴,垂下的眼睑打下一片阴影,衬得他整个人冷清又骄矜。


    久久没听见孟昭回话,程策几不可察的蹙眉,而后掀起眼皮看过去。


    “……母后?”


    孟昭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发现程策在看她时一愣,转而揉了揉眉心,神色晦暗。


    “你放心,等我与你父皇从她口中得到神迹的秘密,自然会为你报仇,这些年来在京都所受的苦难委屈,父皇母后一定帮你报仇。”


    她郑重的拍了拍程策的肩,认真道,“小策,待会儿我让你弟弟来带你熟悉熟悉这里,红莲教内机关颇多,一不小心可能有生命危险,莫要独自出门,你父皇去为你挑选暗卫,等暗卫来了之后可以让他们领着你,知道吗?”


    程策意识到孟昭可能有事要做——无非是审讯李明诛。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压住眼底复杂情绪,乖巧的点点头。


    孟昭没忍住又红了眼,临走时对程策温声细语,多有不舍。


    等出了这扇门,她脸色一变,温柔怜惜被冷漠取代,石壁上摇曳的烛火在她脸上晃荡,照清她眼底的冰冷。


    “夫人。”孟昭的贴身暗卫凑上前来给孟昭报备,“李帝师关押在朝圣,运奴毒性前调已过,此时正是审讯的好时机。”


    运奴毒性猛烈而绵延,前调会让人眼盲耳聪,中调是血流凝滞冰冷,尾调则是浑身经脉寸寸断裂,血管破碎,血肉污浊在皮囊中痛苦死去。


    孟昭脚步一停,“正好我也有很多话要与她说,你去告诉教主一声,让他挑完影卫找程漾,叫程漾带着小策熟悉熟悉环境,看着点,不要受伤。”


    暗卫点头,即刻转身从身后狭窄的昏暗甬道离开,孟昭侧眸看了眼四通八达的地道,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转变方向,朝着地牢处走去。


    地牢的地势要比红莲教所有地方都要低洼,本就是晓春山内部,红莲教常年不见天日,石壁又不能保暖,每每到了寒冬,总是痛苦的,而地牢又下一层,囚犯大都衣不蔽体,常有冻死饿死的事情发生。


    孟昭随手取出地牢入口石壁上的灯盏,冰凉的触感刺激着孟昭的大脑,让她不断清醒着。


    凹凸不平的石壁和石阶延伸至看不见尽头的地牢,一路上的守卫几乎是三五级就守着两个,戒备可谓是严之又严。


    潮湿的触感越来越重,孟昭垂眸小心的往下走,注意着脚下的石阶,越往下走越脏,上面已经开始有血迹出现,烛光微弱摇曳着,扑朔迷离,更衬得周围环境阴暗无比。


    孟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种味道是从地牢中散发出来的,以前只有孟昭知道,李明诛闻到血腥味总会忍不住烦躁。


    她抬起袖子虚掩口鼻,注意到脚下石阶上越来越多的血渍和血水,轻轻呼出一口气,一口气提快速度往下走,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离开了那蜿蜒盘旋的石阶。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朝圣,连教主都不行,知道吗?”孟昭温声吩咐守在地牢门口的两名守卫,而后才提着裙摆一步步往里走。


    沿路两侧都是地牢,九幽跟朝圣都是靠里的单间,天玑只听见原本寂静无声的地牢突然传来死囚激动亢奋的叫喊声,一瞬间如同石子掉入水面激起涟漪,因为人数过多,声音嘈嘈杂杂的听着令人心烦。


    天璇拖着麻木的身子缓慢移动到牢前,皱着眉看过去。


    她不大高兴的轻啧一声,“是孟昭。”


    天玑耳朵一动,有点严肃,赶紧起身,“她来这里肯定是来找主上的!”


    “我靠!她不会对主上动用私刑吧?!”天权脑袋还是懵懵的,只捕捉到“主上”和“孟昭”,便直觉感受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连忙跳起来喊道,“不能让她见主上啊!我们要阻止她!”


    天璇白了她一眼,“当然知道不能让她见主上,但你看看我们仨那个能出的去?”


    三个中了软筋散的人连剑都提不起来,就算出去了也拦不住她。


    天玑抿抿唇,“我们要相信主上,她不是……”


    天玑突然想到当年雪夜独坐檐廊的李明诛,话不自觉的停住。


    “相信她吧,万一……执念没有那么深了呢?至少她愿意带程策离开,要知道以前,就算程策死都得死在皇位上的。”天璇皱着眉,自我宽慰。


    九幽跟朝圣之间隔了两间空牢房,她们听不见里面的动静,索性也没见到有人进来。


    孟昭从她们面前走过来时,感受到极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脚步微顿,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侧眸看去。


    “苍梧七星?”她声音柔柔的。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们居然能认得出我?”她轻笑出声,有些诧异,“我记得明诛当年把所有我的东西都烧了毁了吧,难不成颂悲阁内还有我的画像?”


    “装什么呢?”天璇有些恶劣的扯嘴讥笑,“识相点最好现在把主上放了,否则三日之后,瑶光见不到主上回来,自然会带着所有帝师府人,再召集苍梧死士,就算踏平晓春山也要将你们拨筋抽骨,让你们痛不欲生。”


    孟昭仍旧笑着,“你是……天璇吗?”


    她看着天璇眼底的嘲讽,混不在意,声音轻柔,“小策说的果然没


    错,你们这些苍梧七星各有不同,多亏了他帮我,否则,哪能这么快把明诛引诱回来呀?”


    “我把最爱的孩子留给她,不是给她作践的。”孟昭脸色突然冷了下来,想起程策白皙的脖颈上刺眼的图腾,语气都差了几分。


    “穷凶极恶之辈的刺青也敢给我的孩子用,怎么,这就是你们说的爱?”孟昭嗤笑,“可笑。”


    “把小策以男宠的身份带在身边,将朝政给程誉,让真正的帝王不得不依附于她,这样就是你们照顾他的方法吗?”


    “胡说八道!”角落的天权听到这歪七扭八的话,气的反驳,“我们主上才没有——”


    “那又如何?”孟昭不耐烦的皱眉打断她们,冷笑道,“你们惯会欺负人,苍梧容不下我,也容不下我的孩子,只有得到神迹,你们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对不对?不要总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让人恶心。”


    她拉下脸,将视线收回,目不斜视的继续吵着朝圣走去,无视天权天璇在九幽中的气急败坏。


    朝圣越往里走越昏暗,血腥味也愈发浓郁,守在朝圣门口的影卫见孟昭来后为她打开锁住朝圣的铁链,孟昭安静的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朝圣里是水潭,一眼望不到底,水潭的水泛着浓烈的黑,冷气上窜,仅仅是靠近便让人感受到寒意,更遑论半身泡在水潭中的李明诛如今还内力尽失,筋脉尽断。


    发丝三两缕散落,几根垂在脸前,贴着额角沁出的冷汗,整张脸苍白如纸,双手被铁链一左一右的吊起来,隐约可见手腕处泛着血的皮肤伤痕累累。


    孟昭踏进朝圣的第一步,身形一顿。


    从脚底板窜上来的冷意让她瞬间感受到温度在流失。


    她垂下眼睑,若无其事的朝里面走去,一步一步的,动作极其缓慢优雅,唯一突兀的声音惊醒意识昏沉的李明诛。


    强撑着掀起眼皮,李明诛死死地盯着孟昭温柔似水的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脆弱的迹象。


    “孟昭。”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孟昭的笑容淡了淡,听到李明诛的声音仿若隔世。


    “明诛。”她毫不胆怯的回望过去,直直的撞入那双执拗的眼睛中。


    沉寂的冷静从容被搅混,李明诛黑沉的眼眸极其认真执着的探寻着孟昭的脸,想要从这张脸上找到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一切都是假象。


    孟昭不说话了,笑容一如当年,甚至微微弯腰靠近李明诛,以便于让她更好的观察。


    落在身上的视线带着隐秘的狂热和压抑的失控,这一切都像导火线一样,一瞬间燃起孟昭的激动和亢奋。


    “看够了吗,明诛?”


    终于看见李明诛发怔的模样,孟昭从心底的想笑,于是她轻笑出声。


    “终于发现,我就是这样恨你,从里到外的恨你,而不是因为你所谓的苍梧的逼迫了,对吗?”


    “明诛,我在你心底的模样,彻彻底底的被扯破碎裂,不复存在了,对吗?”孟昭压着心底的激动慢慢道,“明诛,你对小策做了什么呢,他说,他过得很不好。”


    李明诛瞳孔涣散着,她微微蹙着眉,很尽力的睁大眼想要看清孟昭的笑容,可终究是模模糊糊,听到孟昭的话,她下意识一愣。


    “我对他……很好。”


    “他是你留给我的。”


    孟昭笑着,“熙未也是我留给你的,可你怎么对待她呢?”


    李明诛又愣住。


    “你不信我吗?”


    孟昭笑而不语,可那双眼睛却告诉李明诛她的意思。


    孟昭就是不信她。


    京都的流言蜚语,她的杀伐果断,以及朝臣的颇多微词,展现给启楚的,似乎就是这样,李帝师独揽朝政,打压皇权,架空帝王,囚于耀红宫。


    可这不对,这都是假的。


    世人可以相信李明诛对程策冷淡漠然,但孟昭不能,唯独孟昭不可以。


    “孟昭。”李明诛喉咙发干,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眶,依旧抬头逆着葳蕤烛光去看孟昭。


    “程策是你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她吃力的,一字一句的说。


    “所有的东西都属于启楚,只有程策,是只属于你的,而你,把他留给了我。”


    第125章 恨比爱容易“不要碰他。”


    “所以你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孟昭盯着李明诛黑沉的眼,一字一句问,“对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水潭中丝丝缕缕的冷气直窜脑门,寂静无声的朝圣中只有不知道哪里的水滴滴答答落下。


    李明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辩驳。


    “我爱他。”


    李明诛睫羽忽闪着,却仍就坚定的对上孟昭的眼,毫不畏惧。


    “李明诛,你真是……”她有些恼怒的咬牙,却没说完,她闭上眼,皱着眉急促呼吸着,不过片刻,她调整好心态后才慢慢睁开眼,勾起唇角。


    “我今日不与你说小策,明诛,我说过的,今日,只属于你我二人。”


    她伸手附上李明诛冰冷苍白的脸颊,如情人般温存的目光永远落在李明诛身上,她柔声低语。


    “关于你我的事,我在心底藏了十八年,连程咎我都没有说过,明诛,我等的就是这一日。”孟昭轻笑出声,“我等的就是,你狼狈的仰视我,痛苦的望着我,问我为什么。”


    “也许当年,我顾左右而不能挑明,但今时今日,我定知无不言。”


    “我要将我与你在一起所有的痛苦和怨恨,完完整整的告诉你。”她高高在上的垂眸看李明诛茫然的脸,心底扭曲的快意不断蔓延着,要将她吞没。


    李明诛颤着声音,眼眶迅速泛红,有些不可置信的蹙眉低声问。


    “你的……痛苦?怨恨?”哽咽着的声音让眼前的人身形一顿,可李明诛的视线被水雾和运奴模糊,她只能粗略的看到轮廓。


    “你的意思是,我……”她喉咙一紧,险些说不出话来,大颗大颗的泪珠闪烁着刺眼的光从盛满悲伤的空洞的眼中落下,滚烫着温热冰冷。


    “……我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和怨恨吗?孟、孟昭,你跟我在一起,不只是、是不高兴吗?”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狼狈,双手攥住铁链,清脆的声音响起,如同死水漾起涟漪,她借着铁链,执拗的想要站起身,眼神死死的盯着孟昭。


    “你一直都这样想的吗?”李明诛呼吸紊乱,所有的冷静沉着都不见踪影。


    孟昭脸上的笑容消失,定定的盯着李明诛看了几秒而后俯身掐住李明诛的下颌。


    “李明诛,是不是很多人都说过,你每次遇到我,都变的很笨很笨?”


    “你该猜到,当年祭司来找过我的事情。”孟昭红唇轻启,“你知道吗?最开始找我的是暗中保护你的苍梧死士,后来是祭司,再后来,是你的父亲。”


    “我低估了他们对你在意的程度,以至于,那段时间对我来说,简直痛不欲生。”


    “李明诛,我所有的苦恨,都是你带来的。”孟昭冷着眼看她,“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就是恨你,讨厌你,你高高在上,我就要被他们除去,凭什么?”


    “我恨你是神迹


    主,恨你与我之间身份之差又变大,明诛,我不得不跑,不然,你觉得你那心狠手辣的父亲能不能饶了我?”


    “你、你不信我能保护你?”李明诛带着哭腔质问,泪水划过脸颊滴入寒潭,滴答滴答的声音如刀剑破空。


    孟昭垂下眼,讥讽的笑着,“相信你?你连自己的老师都保护不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为了保命,但是明诛,还有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你,我那时年轻气盛,感情用事,用那一腔情爱带你逃,赔上了整个孟家的姓名。”


    她说这话时轻飘飘的,意味不明。


    “我本以为逃离苍梧,你我安稳度日,就这样好好的,你心冷,我总有一日能将你捂热,让你变成一个人。”


    她想起当年的轻狂意气,有些恍惚,手上的劲儿也不自觉松了些。


    “最开始,苍梧死士背着你找我,求我,逼我,让我带你回去,可我不愿意,我那时候太喜欢你了,我不想看见你变成跟李渠那样冷冰冰的,没有人气的死物,所以我一遍遍的拒绝,一遍遍的承受着他们的逼迫。”


    “你太年幼,在淮州城的武林肆意,日日回家,眉眼都是霜雪渐消,我不敢打扰你,不然让你为我忧心,所以我瞒着你,只将苦恼留给自己,后来又过了很久,他们彻底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还以为,他们终于知难而退了。”


    似乎是因为想起当年的愚蠢,孟昭自嘲的轻轻摇头,叹息出声。


    “你说,我怎么能跟你一样天真呢?”


    “我从来没想过,祭司能来启楚找我。”


    “那些死士离开苍梧寻你,已经够让我震惊,你知道的,苍梧古籍中记载过,你也亲身经历过,任何苍梧子民离家的路都尸骸遍野,你是神迹主,自然受火凤垂怜,可他们肉体凡胎,没有你的带领,又如何挺的过去呢?”


    “祭司告诉我,那次离开三千人,只有四百多人活着走出来。”


    触目惊心的数字从孟昭嘴中说出来,似乎是不忍,孟昭轻轻抿着唇,顿了顿才接着道。


    “祭司与我谈了很久,可我仍旧顽固,不愿放你离开我,他说神爱世人,你的尘世在苍梧,自然要回去,我不那样认为,你是火凤赐给天下的神迹,又为何只留在苍梧?”


    “不欢而散后,我一直很郁闷的在想这个问题,后来李家主又来找我,我想,明诛,也许是苍梧百年千年没有出现神迹主的缘故,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竟然这么在乎你。”


    “李家主说你天生冷心冷血,我仍坚持你有心,所以我们打了个赌。”


    孟昭的声音轻柔如春风拂面,低缓缠绵的说出来,如同情人低语呢喃。


    李明诛眼皮一跳。


    “他说,你是苍梧经久不停的一场雪。”


    “我说,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派了熙未来,而你,在我死后杀了她。”


    李明诛呼吸一窒,眼底的明灭不定的光亮逐渐熄灭。


    孟昭看着她的反应,手中的力气收紧,甚至有些发颤,她勾着唇笑,“我知道,你到现在都没有后悔杀熙未,因为你李明诛,李帝师,神迹之主,从来都不会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你让我输的一败涂地。”


    “原来,真有人天生冷心冷血。”


    “我……”李明诛浑身都在发抖,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孟昭,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给你下毒,我与程咎设局,都是因为我恨你,李明诛,我恨死你了。”


    过了很久很久,李明诛才从孟昭的话中反应过来。


    “所以……”李明诛有些艰难的开口,压抑着哭腔道,“所以你骗我?”


    孟昭一顿。


    “你竟然到现在还只在乎我欺骗你?”孟昭觉得有些荒谬,她嗤笑道,“如何呢?我骗你的,又何止是这些?李明诛,被人戏耍的滋味怎么样?从高堂掉入泥潭,只能仰视别人的感觉如何?”


    李明诛呼吸突然变得艰难,她张了张嘴,可是浑身都在发抖,一双眼睛在此刻,脱去茫然无措,痛苦挣扎,一种名为恨的东西悄然而生。


    李明诛死死地盯着孟昭,怀着最后不死的希冀,想要从那双讥讽的眼中看到一丝不忍和哀怜。


    可是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孟昭就是那副大仇得报的样子,她笑的快意,笑的明媚如初。


    “孟昭……你真的……”不死心的质问在一声讥讽的轻笑声中湮灭,李明诛怔怔的看着孟昭温柔而决绝的眉眼,没了话。


    “还要问什么,还要自取其辱吗?明诛,我不仅骗你,我还骗小策,如何呢?我与杨成昀联手,与锁雀楼合作给你下毒,第二次呢,明诛,你第二次栽在我手上了。”


    “世人都说你强大冷静,无所不能,可我怎么觉得,你很笨呀?”


    “孟昭……”李明诛喉咙中发出不明的哽咽,咬着牙,失去所有力气,任凭铁链将她吊起来,她痛苦的闭上眼,轻声呢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咬着牙,闭上眼的瞬间,眼泪颤颤坠落,她执拗的偏过脸不去看孟昭。


    孟昭垂眸,敛去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慢慢站起身来,松开对李明诛的禁锢。


    被掐住的地方迅速泛红,孟昭目光一顿,轻笑道,“明诛细皮嫩肉的,我真不愿看你受刑。”


    “你若主动交出神迹,我便免去你的刑罚,兴许我高兴了,还能让你再看小策一眼。”


    李明诛没有理她。


    “明诛,我知道你的,你既然对小策有感情了,自然不会轻易松手,你说,我要让他陪你来寒潭受苦受难,你会妥协吗?”孟昭轻启红唇,好整以暇的盯着李明诛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情绪变化。


    可惜什么都没有,泪痕像是突兀添上的,过分修长的睫羽上湿痕犹在,可那张脸,又成了无数日夜脑海中构想的冰冷。


    孟昭有些笑不出来了。


    “你恨我了呀。”她轻轻道。


    “恨比爱容易,明诛。”孟昭低眸笑着,“我用十八年,让你看清我的真面目,这种正大光明站在你面前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呢。”


    李明诛用一个心动的瞬间爱她,可恨她,却用了足足十八年。


    孟昭想。


    她后退两步,“今日到此为止,你一日不交出神迹,便在这里关一日,用刑罚也好,拉小策陪你也罢,你只要明白,没有神迹,我能做出来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疯狂的多。”


    她不想再跟李明诛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下一刻便消失不见,她冷哼一声,转身欲离开朝圣。


    一只麻木的脚跨出朝圣时,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要碰他。”


    第126章 以身入局“把程策喊来,我要见他。”……


    “哥哥,惊喜吗?”


    程漾恶劣的盯着程策的脸笑,好整以暇的带着影卫挡住他的路。


    “我们又见面了,哥哥。”他刻意放轻声音,显得二人关系似乎很亲昵。


    “祈漾。”程策轻轻开口,声音略带冷淡。


    他微微抬眸看去,只是细微的动作,脖颈处刺眼的图腾便若隐若现,诡异又漂亮。


    程漾显然注意到,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而后想到什么,又嗤笑出声。


    “错了,我叫程漾,跟你同父同母呢。”程漾纠正,“哥哥终于回家了,看看,这里比起你那冷清的耀红宫怎么样?是不是有人气多了?”


    “哦,我忘了,哥哥以往在京都都不住耀红宫,恨不得整个人赖在帝师府,赖在别人床榻之间,明明不被喜欢,却总死皮赖脸,堂堂一国之君,真让人笑话。”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轻蔑道。


    “听说你脖子上的图腾是给苍梧死囚犯纹的,怎么回事?李明诛终于受不了了吧?”


    他上前一步,眼睛上上下下的审视一番程策,“乞求来的名分也不怎么样,她也没有很喜欢你,似乎还是在乎母亲呢。”


    “现在更不可能喜欢你了吧?为了所谓父母背叛她,害的她现在变成了阶下囚,谁不知道帝师府最厌恶背叛,你跟她还有可能吗?”


    他敏锐的注意到,说这话时,程策的身体轻微僵住,转瞬即逝。


    瘦削高挑的少年眉眼寂寥,他沉默片刻,淡淡道,“你似乎,很在意我跟她的事情。”


    “带好你的路,不该问的,要学会闭嘴,难道母亲没告诉你,若非你多嘴,哪里至于被老师发现端倪。”


    他淡淡的掀起眼皮瞥了眼程漾,“我们要的是神迹,难道我还要忠心耿耿的跟着她一辈子吗?”


    程策冷冷的看着程漾,“倒是你,张口闭口


    都是她,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日宫宴,你单独要去找她,是想说什么呢?”


    程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他,语气冰冷刺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的硝烟弥漫开来,周围气压骤降。


    “你喜欢她,所以对她心软,想利用你的身份去勾引她,对吗?”


    程策一字一句的,将程漾心底隐秘的心思公之于众,他没错过程漾微变的脸色。


    “祈漾,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告诉我红莲教内部有多少机关暗器,免得哪日我不小心手上,母后心疼,到时候还需要我出面去解决老师,你说,你这不是误了大事吗?”


    话落,他的视线略过程漾,看向他身后两名几乎要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影卫,微微抬了抬下巴,“既然他不愿意,你,带他回去,你,带我逛。”


    他懒得再去管程漾脸色如何,直接从他身旁走过去,得了令的影卫办事迅速,一人强制拽着程漾回去,一人则开始为程策细致讲解红莲教机关暗器的隐藏地点和特点。


    程策身后,两名黑衣影卫顿了顿,而后悄无声息的跟上去。


    *


    李明诛被关押在朝圣中,据那日在地牢看守的影卫说,孟昭走后,九幽传来慌忙着急的叫喊声,冲着朝圣大喊大叫,但毫无回应,吓的她们又叫影卫,等到影卫前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李明诛已经昏死过去,寒气入体又毫无内力可以抵抗,本就破破烂烂的身体难以经受再多折磨。


    影卫上报此事时,程咎,孟昭还有新到访的杨成昀正谈笑风生,孟昭听到这个名字后只微微蹙眉,似是厌恶一般,随手打发掉影卫。


    “不用换,她死不了。”


    影卫退下后,孟昭脸上才重新挂起温柔的笑容。


    “多亏了运奴和锁雀楼的鼎力相助,否则这次,还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拿下李明诛呢。”孟昭柔柔的举杯推盏感谢。


    杨成昀会心一笑,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毕竟,谁不想永生呢?”


    孟昭抿唇一笑,静而不语。


    酒过三巡,杨成昀趁着程咎不注意,给孟昭悄悄使了个眼色,孟昭会意,刚准备端起桌上酒壶给程咎满上时,旁边的男人却突然起身。


    动作太过突兀,孟昭与杨成昀心照不宣的绷紧心弦,酒壶被攥在手中,孟昭不动声色的抬眸去看程咎,恰好发现,这一眼直直撞入程咎眼中。


    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孟昭还没来得及深入探究便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程咎有些头疼的皱眉,他起身拍了拍孟昭瘦削的肩,有些抱歉的笑着,声音温柔,“昭昭,酒喝多了,头有些痛,我想去休息休息,你知道的,年纪大了总身体不好,就不陪你们聊了。”


    跟孟昭交代完后,他才抬头看杨成昀,对方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扯起笑来,“教主莫要担心身体,待神迹到手,便不用被人世疾苦左右,杨某在这提前恭贺教主了!”


    说罢,他举起酒盏再次一饮而尽,爽朗的笑声响起,程咎便也跟着笑了两声,而后在影卫的搀扶下,脚步虚浮的离开。


    哒哒哒——


    孟昭仔细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听不见了,她才放下脸上的笑容,沉默片刻才轻声道,“走了。”


    杨成昀立马变得严肃。


    “她人呢?”


    这个“她”不言而喻。


    孟昭抿抿唇,“朝圣。”


    杨成昀立刻狠狠皱眉,“你这次,太冒失了,她……她很在乎程策的。”


    杨成昀想起来在遮峪村时,李明诛对程策明晃晃的偏爱和占有欲,却同时也想起来那人说的……


    总之,杨成昀还是觉得,程策总归在李明诛心底是不一样的。


    “我没办法。”孟昭有些烦躁,“他们把程策拉入局,这本就是下下策,不主动跟小策讲,又如何做到天衣无缝?况且,我觉得明诛应该……应该也没有那么爱小策,至少现在,事情应该还没有那么严重。”


    “反正没有第二次结契,只要仪式没有完成,死掉一个对另一个影响也不是很大。”


    不知道为什么,孟昭说完这话,却还是有一种心慌的感觉,她稳了稳心神,心底告诉自己不需要紧张。


    一切的一切,都会以他们计划中的进行,一点点纰漏差错,都不可能出现。


    “运奴和你先前下的毒在一起,药效似乎有些猛烈,你确定,她能活下来?”杨成昀有些不相信。


    “况且,朝圣寒潭冰冷刺骨,我记得她来时穿的单薄,更何况身体本就恢复的慢……”杨成昀越想越觉得担心,“我想去看看她。”


    孟昭有些不耐烦,“我看你是杞人忧天,这么盼着她死吗?”


    张口闭口都是关心她的话,杨成昀越关心李明诛,就越能勾起朝圣中李明诛执着的质问和心如死灰的警告。


    李明诛为了程策,在警告她吗?


    孟昭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以前,被保护的人是她。


    杨成昀站起身,瞥了眼孟昭,身形一顿,“你现在太激动了,先冷静冷静,我去趟地牢。”


    孟昭没好气的摆摆手,“去完地牢直接走吧,我不接待你了,程咎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去看看他去,还有,锁雀楼那边有什么药材送过来些。”


    杨成昀无奈点头。


    “遵命,夫人。”


    *


    朝圣中水汽弥漫,寒潭中愈发幽静,只有李明诛孱弱的呼吸声,有一搭没一搭的昭示着生的讯号。


    杨成昀走近朝圣时,直觉感受到不大对劲,在透过朦胧水汽看清楚铁链锁住的人后眼皮一跳,赶忙拿出钥匙来将朝圣大门打开。


    铁链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这么大动静却没有引起牢中人的任何动作。


    李明诛像死物一样,两只手被粗重冷黑的铁链束缚着,手腕因为身体拖曳而被磨伤,隐隐渗出血珠,下半身几乎是浸泡在寒潭之中,腾起的冷气将她整个人冻的脸色煞白,唇无血色,她垂着头,三两缕碎发垂落在前,有些杂乱的纠缠在一起,胸口还有刺眼的血迹,微微干涸着。


    杨成昀很少见李明诛这样狼狈过,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脚步不自觉放轻,慢慢走到李明诛身前。


    等他靠的不能再近的时候,面前的人才迟钝的动了动手指,慢慢抬起沉重的脑袋,她艰难的掀起眼皮,眼尾烧的发红,干涩的唇瓣被她舔了舔,声音沙哑虚弱。


    “杨成昀。”


    “你发烧了。”杨成昀皱着眉看她如今狼狈模样,他见李明诛醒了,便半蹲下伸手去摸她脉象,在看到瘦削手腕上的伤口时指尖微滞。


    “……现在看清孟姑娘真面目了?”他抿了抿唇,避开李明诛的视线。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对——”他边给李明诛把脉便好言相劝,话音未落,脸色却突然一变。


    李明诛轻啧一声。


    杨成昀不敢相信,又重新摸了摸脉象。


    “……李明诛,你……”


    “我了解我的身体。”她声音很轻,有气无力的想要挪开手,却被杨成昀轻而易举的捉住,索性也停下来,“也许要死了。”


    “你这脉象怎么回事?运奴和本身存在的毒虽然毒辣,但是混合在一起,是可以相互制约的,你这脉象又为何这般破碎?”杨成昀严肃的皱眉,越想越不理解,但眼前的情况却容不得他多想。


    “必须离开。”他只沉吟片刻便认真道,“原来还要七日才能来,但现在看来,你的身体似乎撑不到那时候了。”


    “原来?”李明诛蹙眉,“锁雀楼的人?”


    杨成昀没回答她,“我现在就回去说明情况,今日出门急没带伤药,你这两日莫要大喜大悲,我这就去带人来救你。”


    杨成昀越想越觉得这脉象可怕,直接站起身来,急急简略交代两句便要离开。


    李明诛有些烦躁的轻啧一声。


    “把程策喊来,我要见他。”她声音泛冷。


    杨成昀离开的脚步一顿。


    第127章 她命不久矣如同一场风雪,为谁停歇片……


    杨成昀当然没有如李明诛所愿去喊程策来,就眼下的情况看,李明诛莫名的病弱才是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事情。


    为什么,身体突然变得如此孱弱?


    杨成昀急着赶回淮州城北,一路快马扬鞭,马鞭不知疲倦的鞭笞,烈马狂奔着,春寒料峭,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愈发刺激着他,扬尘而去的路旁悄然而生的春机提醒着他——李明诛的生机在流散。


    李明诛会有生命危险,李明诛会死。


    锁雀楼作为启楚乃至中原地区最大的情报收集处,垄断着大半机密消息,坐落在淮州城北的锁雀楼前,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安静的停在角落,车夫沉默的站在前面喂马,似乎是听到有人来,淡淡侧眸瞥了眼,而后混不在意的接着喂马。


    黑纱覆面,只有一双冷淡的眼露在外面,他摸了摸马的脑袋,垂下眼安静的躲过飞扬的尘埃。


    马蹄踏破青石板路,锁雀楼前的小厮远远看见杨成昀的身影,赶忙走下台阶去迎接。


    “三当家!”小厮忙招手。


    杨成昀这边极速勒马,喘着粗气急急的将身上披着的披风扯下来,连同手中的马缰绳一同塞进小厮手中。


    “三当家的,大当家说贵客在铜雀苑等您!请您回来后务必前去!”


    杨成昀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如雷鸣般鼓噪着在耳畔张狂,他胡乱的点头,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脚步不停的跑进锁雀楼。


    锁雀楼的一二把手在正堂,从杨成昀在门口闹出动静后就一直等着他,见杨成昀着急忙慌的往屋里跑,两人一脸严肃,刚想呵斥他不要如此粗鄙时,却发现他脚步一拐,直接从正堂前的檐廊处窜过去,甚至嫌弃曲折回环的檐廊碍事,直接从木围旁跳过去,踏着新生的不知名花草略过。


    两人互相看了眼。


    “……”


    “……这小子自从回来总这么冒冒失失的可不行。”


    铜雀苑内,低矮的窗棂半开着,屋内紫金香炉青烟袅袅腾起,冷淡的香蔓延着,青瓷中插着三两枝半开的桃花,重重珠帘垂落,挡住红檀桌的光景。


    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死士低声的请示被人暴力推开,砰的一声,夹杂着春意的粗喘声传来。


    “怎么样?”低沉的男声从厚重的帘幕后传来。


    杨成昀大脑宕机一会儿,才又匆匆想去掀开帘幕,却被旁边两名死士挡住。


    “三当家何故如此失态?”


    里面的人慢悠悠道,“你我之间商谈的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岂容一点差池?杨成昀,你莫要耽误我的要事。”


    经里面的人三两句讥讽警告,杨成昀满身的躁意才慢慢褪去,他随手抹了把额前沁出的汗,舔了舔干涩的唇。


    可就算强迫自己冷静,在探究到李明诛的脉搏后还是难以停止后怕。


    他三言两语急急交代,“我去朝圣看她,摸了她的脉象,本以为在运奴和残月两种毒药的发力下,最多身体发虚,内力停滞,短时间内陷入虚弱状态,她的身体虽然常年被残月侵蚀,但残月同样也在暗处温养着她,此番与运奴在一起,阴阳互补,本应该破而后立重塑筋骨才是。”


    他咬着牙,加快语速,“可是,本该慢慢复苏的脉象却出了意外,我……我觉得,李明诛是真的快要死了。”


    倒茶的声音一停。


    杨成昀咽了咽口水,接着交代,“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脉象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弱上几分,似乎是经受了什么重大创伤一样,浑厚的内力早已被损伤的厉害,哪里还能跟运奴残月对抗?更何况寒潭水冷,她如今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把她救出来!”


    残月就是孟昭给李明诛下的毒,与运奴一样来自外邦。


    “怎会如此?”里面的人沉吟片刻,“七日,她必须撑过七日。”


    “她根本撑不过七日!”杨成昀急得大吼,“她那破身体恐怕连三日都不一定撑得过!你难道想给她收尸吗?!”


    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守在两边的死士,杨成昀话落的瞬间,两把冰冷的剑刃抵在他脖颈上,无声无息的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杨成昀,注意你的言辞,莫要对她不敬。”


    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里面传来男人冷冷的声音。


    “她要你做什么了吗?”


    铁剑不知有意无意在杨成昀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悄无声息蔓延的血腥味慢慢让杨成昀的理智暂时回笼。


    他仍旧难以控制记住紧张害怕,脑袋乱作一团。


    “她说她想见程策。”


    里面的人沉默片刻,而后轻啧一声。


    “不要让程策见她,现在还不是他们见面的时候,等五日后再安排。”


    杨成昀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脾气瞬间又被点燃,他不可置信,“五日?!你真打算给她收尸?”


    “我都跟你说过了她的状况,要死了,要死了你懂吗?!”杨成昀气的有些抓狂,“不要忘了她姓李!她是你们的神迹主!你这样玩弄着她的命,难道真要等她死了才追悔莫及?!”


    里面的人沉默着,并没有接杨成昀的话。


    杨成昀心里发急却无可奈何,他只能等待着里面的人发号施令。


    过了很久,当寂静在铜雀苑中渐渐发散时,里面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


    “……难道真的要我们之前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吗?”


    沉重的声音响起,杨成昀气红了眼,咬牙切齿,“不在红莲教安插密探,不准别人帮忙,你难道真的要看她受尽折磨吗?!你现在不救她,又要等什么时候?等到她挚爱之人亲口告诉她,她这一生中唯一动过心的两人都骗她瞒她恨她,等她心死才甘心?我不知道你们苍梧人的心能这么冷,这样让她心灰意冷,让她痛苦,只是为了得到更加强大的她吗?就连可能死在你们的锤炼之中这种危机,都可以视若无睹吗?”


    杨成昀觉得他们疯了。


    谁告诉他的,苍梧人天生就有爱神迹主的能力?


    珠帘被风吹动着,清脆的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三两瓣梨花从里面吹过,越过珠帘飘落在地,可杨成昀无暇顾及。


    “唯有极致的痛和恨,才能让她真正的涅槃重生。”


    悠远的声音让人恍惚。


    “她有感情,就代表着她有软肋,只有抹杀她的软弱和爱,才能让她成为真正的紫薇帝星,天命所归。”


    “可现在,你们仰望着的紫薇帝星将要陨落。”杨成昀道,“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有一日发现,你们做的一切伤害她的事情,只是所谓的为她好。”


    “她不需要明白我们的用心良苦,终有一日,天下都将成为她眼中渺小不可在乎之物,神会爱她,爱这场世间永不消散的雪。”


    “现在,她的生命要消散。”杨成昀冷冷道。


    里面又沉默。


    杨成昀攥紧拳头,浑身发颤。


    因为他们的冷漠决绝,因为自己与虎谋皮。


    良久,杨成昀才听到那人沉沉又开口。


    “三日之后,迎她回去。”


    “我会想办法,替她丢弃这一切。”


    听到这话,杨成昀猛地松口气,浑身卸了力,后知后觉才发现,手心早已沁满冷汗。


    *


    滴答滴答——


    寂静无声的朝圣内,水面腾起的冷雾弥漫着,让本就视力衰弱的李明诛更加难以辨识眼前景物,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有一丝力气让她站起来,只能被两旁的锁链吊着。


    为什么?


    李明诛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尽管脑袋混沌,却还是出于本能想。


    为什么孟昭要这样对她?


    李明诛不明白,她不知道。


    她自问,从来没有亏欠过孟昭,从来没有对她有过取舍——在孟昭和任何其他人或事,坚定而唯一的选择孟昭,保护孟昭。


    她一遍又一遍的,不知疲倦的安抚她,告诉她,有任何事情,都要跟她讲,她们一起来解决,李明诛会不惜一切代价,清除所有让孟昭伤心的存在。


    可是孟昭不信任她,就是不信任她,不愿意告诉她是谁,不愿意告诉她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眼睛又是那么悲伤绝望,痛苦挣扎。


    李明诛轻啧一声,有些烦躁的摇了摇脑袋。


    她很清楚这种感觉。


    她发烧了。


    拜残月所赐,这种感觉她经历了不知多少回,与以往有区别的是,这次,没有良药苦口,没有手炉地龙,她只能一个人硬捱过去。


    恨孟昭吗?


    李明诛很认真的想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恨这种情感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李明诛一时间还不能分辨。


    就像当年见到孟昭时,她不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她对孟昭,


    是不一样的。


    孟昭与她说了很多很多,可李明诛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只有第一次见到孟昭的时候。


    也许孟昭不知道,她第一次见到孟昭时,其实并非像表面那样波澜不惊。


    她知道那日,是李家子女选择伴读的日子,说是选伴读,实则是拉拢小家族,壮大李家而已。


    李明诛本来并不在意,只想着像往年一样低调躲过去——反正她不受宠的消息人尽皆知,伴读要攀关系,也绝对不会选没有任何背景的她。


    况且李家残酷的制度下,跟着她死掉的概率比发达的概率更大。


    日影灼灼,梧桐落叶,青石板路上,李明诛低着头想着疯癫的老师今日教剑招,余光无意一瞥,却突然顿住。


    她向来平静如死水的眼中,罕见的露出发怔的神色。


    如同一场风雪,为谁停歇片刻。


    第128章 小情侣见面“我不会死,也不可能死,……


    她想清楚了,也想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她在执着于孟昭第一次见到她时给予她陌生的,干净的善意,她在李家,太过于孤寂,感受到的大都是混杂着恶意和杀意,她的姓氏注定了不平稳的人生。


    第一次见到孟昭,第一次有人能不在乎任何权势,不权衡利弊,坚定的选择她,那种感觉一度成为李明诛难以理解的难题。


    孟昭问她,她恨孟昭吗?


    应该是不恨的。


    那这么多年来的执着和等待呢?


    李明诛慢慢冷静下来。


    她眨了眨眼,想到这个问题时,突然不那么纠结了。


    爱也好,恨也罢,孟昭骗她,这就是不争的事实,这颗心,她试图回报那片刻的镜花水月,但也不代表,她是那种能为了情爱折进一辈子的人。


    李明诛姓李,她体内到底流着李家的血脉,她是冷血寡情的程咎和心思深沉的岑瑜的第一个孩子。


    为了孟昭,她可以心甘情愿的用百年来陪伴启楚,原定的结果也不过是陪着程策过人生中数不清的其中一个百年。


    她那时在感情方面实在青涩,现在看来,自己也并不是多么深情不是吗?


    孟昭说的这么清楚,也许十八年前,年轻气盛的她们在争吵时,李明诛能敏锐的觉察到孟昭眼底的痛苦和挣扎,继而推断出孟昭厌恶她并非出自本心,所以她能说服自己继续护着她,但现在,她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孟昭成家立业,李明诛也有了自己的牵挂,她们现在,都在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做出抉择。


    很明显,她们最后一次这么有默契的没有选择彼此。


    她此次前来,其实也早有预料。


    只不过要一个说法,一个亲口从孟昭嘴里出来的,能盖棺定论的说法。


    她来求解脱。


    她现在可以放心的从这些年来的愧疚自责中走出来,哭过闹过,茫然过,徘徊过,她在孟昭的引导下学会爱人,也在孟昭的引导下学会独立,她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李明诛眼底平静。


    两清了,纠缠着十八年的爱恨不复存在,她无意再与孟昭去说清,因为她现在很烦躁很烦躁。


    话说,杨成昀怎么还没有叫程策?


    李明诛的思绪混乱之际,耳边突然传来朦胧几声叫喊,她目光略微清明,抬眸向外看去。


    什么都看不清,入目都是茫茫雾气。


    是天璇几人的声音。


    整座地牢关押的全都是沉默等死之人,现在还能这样义愤填膺的,除了天璇天权,她暂时还想不到有谁。


    李明诛艰难的抬头,额前贴着脸颊的几缕头发动了动。


    ……是谁?


    李明诛眯了眯眼,仔细看去。


    哒、哒、哒——


    铁链再次被晃动着打开。


    李明诛并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可溢满的烦躁却在此刻突然被抚平。


    “娇娇。”她沙哑着声音,很轻很轻,落在平静水面,漾起涟漪。


    程策脚步一顿。


    影卫为他打开朝圣牢门,他一只脚踏进朝圣的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从深处传来的冷意。


    程策抿唇,继续往里走。


    弥漫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一步步的靠近却让李明诛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


    最终,程策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


    他也在此刻,清楚的看到李明诛如今的境况。


    身上都是血污,脸上沾了血,血早已干涸,下半身被浸泡在寒潭之中,衣摆浮在水面,黑衣周围水面颜色颇深,她面容依旧冷淡,可眼尾却烧的通红。


    程策知道,她发烧了。


    以往在京都,李明诛就经常生病,他总担心李明诛的身体,央求着开阳天枢带他去看李明诛,那时候李明诛就是这样,眉眼淡淡,苍白的脸只有眼尾是刺眼的红,她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就像下了一场雪一样冷。


    程策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淡淡。


    “不要叫我娇娇,叫我程策。”少年略带生硬的声音像是一道明亮的光,穿透层层雾气。


    他扬了扬下巴,昳丽的脸在李明诛心底不断描摹着,清晰着。


    李明诛微微歪头,抬眸看去,眼底的冷静闪过去,她微微挑眉,却仍旧病恹恹的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清明。


    “……娇娇。”她固执的喊。


    生病的李明诛,所有的复杂心思都暂时隐匿,只有最简单保留,黑沉的眼底流动着细碎的光亮。


    程策指尖下意识蜷缩。


    “都说了不要这样喊我。”他微微蹙眉,偏头躲过李明诛直白炽热的视线,深吸一口气,“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身后的影卫分立两侧,黑纱覆面,神色淡漠的仿佛不存在。


    “……你有话想跟我说。”李明诛在剖析程策的意思,她鼻音有些重,说话时咬字特别清晰,莫名的带着认真的意味。


    “李明诛,你怪我吗?”程策沉默许久才闷闷的抛出这个问题。


    “我实话告诉你吧,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他咬咬牙,狠心对上李明诛略微茫然的眼,“我早就知道母后没死,我也知道父皇想要神迹,我知道照阳殿后的密室连接千里之外的淮州城,我更知道,杨成昀跟红莲教早就暗通款曲,甚至祈漾是我的手足兄弟,我都知晓。”


    “这些,所有的这些,我都偷偷瞒下来,我……”


    心尖迟钝的泛起刺痛,程策垂落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他顿了顿,而后接着道。


    “我不爱你,我讨厌你。”


    他扭过头,只留下脖颈艳丽的凤翎图腾,明晃晃的很刺眼。


    “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你总对我这么冷淡,你根本也不喜欢我吧?”


    李明诛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静静的抬眸看着少年帝王的侧脸,看着他身上长衫逶迤,看他琥珀色的眼眸,看他紧绷的身体。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这种安静诡异的气氛蔓延着,一点点侵蚀程策本就没底的心时,李明诛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


    “娇娇。”


    她只说一句话。


    “你心口在发烫,不对吗?”


    李明诛克制的看程策的脸,越是看着那张脸,心底的烦躁就越是被抚平。


    “你知道吗,我看不见你,整个人都觉得很烦,这种新奇的情绪迫使我见你,而我选择顺从。”修长的睫羽轻颤着,李明诛轻轻道,“我们是这世上最明白彼此心意的人,你在我面前说谎,有什么用呢?”


    她浑身上下都没有多少力气,清晰的感受到力量和生命在流逝,以至于她不得不这样狼狈的出现在程策面前,但她还是面上不显的抓着锁链站起来。


    “承认吧,你


    也很想我,不是吗?”李明诛轻轻道,“你想知道我的心意,不只是从滚烫的心,还有我的嘴里,对吗?”


    明明眼下狼狈不堪的人是李明诛,可她那副冷静沉着的样子还是让程策下意识发怔。


    “我很想你。”


    这句话突然从李明诛嘴里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李明诛微微侧过头,黑沉的眼看着程策身后的影卫,淡淡道,“开阳天枢,出去。”


    程策一顿,还没来得及凶李明诛就听见身后影卫传来的应答声,被点名的开阳天枢不顾程策的怒目圆瞪,干净利落的离开朝圣在外守着。


    程策咬牙,瞪李明诛一眼,却红了眼眶,“想我?难道不是想母后吗?怎么,她跟你说清了,才想起来还有我吗?”


    “若不是母后懒得跟你再伪装,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还有我?”程策往前一步,攥紧拳头瞪李明诛,等到看清李明诛脖颈那里模糊的血肉才又愣住,继而不知所措的下意识看她。


    “我说过,你的心也该告诉你。”李明诛身体微微前倾靠近程策,冷淡的眼中流露出细碎的温和,“那里该告诉你,见不到你的每时每刻,我都有在想你。”


    “我与孟昭之间,无论爱恨,都已经了然清算,这两日对我来说,并不算煎熬,其实我更庆幸,我终于逃离了困顿。”李明诛注意到程策的眼神,动作一顿,转而侧头挡住那片伤口,轻描淡写的垂眸,“我现在很清醒。”


    程策却突然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在李明诛微蹙的眉眼下强硬的转过她的脸,在看清那残留着血的伤口后,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只觉得心口无法抑制的酸痛在此刻突然爆发,熟悉的酸涩涌上鼻尖,几乎是一瞬间,程策双腿发软,他控制不住的跪坐在地上。


    掐着李明诛下巴的手松开,程策立刻从居高临下变成仰视着李明诛,熟悉的视角让他恍惚片刻,而后急忙从身上掏出来雪白瓷瓶。


    他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你、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中毒吗?什么毒还要烂皮肤?明、明诛,他们对你用刑了吗?”他慌忙的从瓷瓶中倒出药来,“这些都是宋舟砚给我的,我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用——算了你吃试试吧!反正都是灵丹妙药,你试试,万一有用呢?”


    他没心思分辨这些药是治什么的,索性一股脑全都倒出来,直起身来要给李明诛吃。


    刚刚还能强撑着让自己在李明诛面前伪装,想看看如今的她是否有认清自己的心,可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只有眼前的人的安危最重要。


    李明诛没说话,安静的垂眸张嘴,吃下程策的药后才轻轻开口。


    “地上冷,你身体差,不要坐着。”李明诛看着程策,温声道,“不要哭,不要怕,我一直在。”


    “我不会死,也不可能死,我还要带你回家呢。”


    第129章 是的我们要把一切都说清楚←“你我之……


    程策被李明诛的三言两语感动的又呜呜的哭,李明诛中途忍着发烧的混沌哄他几句,不知道程策小脑袋想的什么,哭的更伤心了,李明诛哄了几次也发觉不对劲,沉默片刻只能住嘴。


    程策哭到最后,膝盖骨冻麻了,嗓子也哭哑了,眼尾泛红,抽抽搭搭的抓着李明诛的腰封问。


    “明诛……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啊?你不要担心,开阳天枢跟我讲了,三日之后帝师府的人就会来救你,明诛,你再吃两天苦,呜呜呜呜……”


    一说到吃苦,再看李明诛这狼狈模样,程策心尖直泛酸,说着说着又没忍住靠在李明诛肩侧哭了起来。


    李明诛两只手被吊起来,根本没办法安慰他,只能抿唇放轻声音。


    “不用怕,这锁链与千机锁相似,不难打开。”她顿了顿,“我以前教过孟昭千机锁,但千机锁复杂难懂,现如今也只有我与宋舟砚会,许是后来,她把千机锁传了出去,但毕竟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现如今,江湖上有名的锁大都有千机锁的身影,想解开易如反掌。”


    她微微低头蹭了蹭程策的脑袋,温声道,“不要担心我,这几日也不算受苦,至少能见到你,不需要理会启楚繁琐朝政,也算是轻松了些。”


    程策哭的可怜,他从李明诛肩侧抬起头,透过朦胧泪眼看李明诛苍白的脸,看着看着又要哭。


    李明诛:“……不要哭,这里寒气重,你身体经受住不住,再哭下去,他们该怀疑我是不是还藏着什么,能让你哭晕在地牢。”


    程策听后抬起衣袖擦了擦脸,可怜巴巴的睁着眼看李明诛。


    “你不怪我骗你吗?”程策颤着声音问,“我、我听开阳说了,上午我让她偷跟着母后,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程策抿唇,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让她偷听的,我只是、只是怕你们之间产生什么不愉快的矛盾,你现在这么虚弱,万一、万一她趁虚而入,苦肉计害你呢?明诛……”


    他有些不安的垂下脑袋,因为说着孟昭的坏话而下意识勾着李明诛的衣角,“地牢太空旷,开阳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只听个大概,而且她怕被发现,所以听了一半便匆匆回来,我不是有意要揣测母后,只是我、我……”


    程策“我”了半天,却急得脸通红也没说出来后面的话。


    “只是你实在担心我,总怕我受伤,对吗?”李明诛垂眸看程策窘迫的样子,轻轻道。


    “我什么都跟你交代,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程策说着,有些害怕的试探性抱着李明诛的药,将脑袋贴在她胸口,耳边听着她缓慢的心跳。


    程策不敢看李明诛那双平静的黑沉的眼,仿佛能洞悉人的内心的一切,让所有的爱恨嗔痴都无所遁形。


    程策听开阳说,李明诛最厌恶别人骗她,背叛她;因为孟昭骗她,所以她拨开云雾,看清了孟昭的真面目,几乎是冷血决绝的放弃了坚持十八年的执念。


    也许这并不是所有原因,但却是不争的事实——背叛,欺骗。


    程策都做了。


    “我……我在照阳殿无意间发现有密道,母后来找我,她跟我说了所有的事情,她说父皇快要死掉了,她说他们必须拿到神迹,她说她、她恨你,她利用了很多,我当时很害怕……”


    他说着说着,声音都在发颤,甚至说到后来,整个人都怕的发抖,说不下去,他只觉得浑身冰冷。


    李明诛对孟昭……还有感情吗?


    程策不知道。


    十八年,他当然知道李明诛的执念有多么重,可是他也明白,李明诛愿意被困在过往的苦痛中,只要她想,走出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可是……他说孟昭的坏话,尽管都是事实,李明诛会怎么想他呢?程策知道,自己稍微活络的心思,李明诛心里清楚,她大多时候都是纵容程策的,可现在……要是真的把内心的嫉


    妒粉饰讲出来,李明诛那么敏锐,怎么可能不发现呢?她会怎么想,会觉得程策是个坏孩子吗?


    程策越想越害怕,正当他摇摆不定时,额角突然又被蹭了蹭。


    程策一愣。


    头顶传来李明诛温和的声音。


    李明诛这些年来,为人处世都是冷淡漠然的,连带着声音都像是裹着霜寒,冷的不像话。


    因此程策能明显感受到,不知何时,李明诛对他会开始生涩的学着改变固有的冷漠同他言语。


    “不要怕,有我在。”


    是带着安抚,带着鼓励的。


    程策无意识的舔了舔嫣红的唇,琥珀色的眼就这样怔怔的看着李明诛锋利的下颌。


    “我想让你看清楚她,我不想让你再这么痛苦,明诛,所以我假意与母后袒露,我与他们说好,放倒苍梧死士,来到红莲教,我是故意的。”他紧紧的抱着李明诛不肯松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李明诛牢牢地抓在手中。


    “我不想你活在痛苦里,但我同样也骗了你。”


    “我怕你讨厌我,我怕从你眼里看到厌恶的神色,所以我一开始进朝圣那样恶劣,对不起,对不起明诛,我不是故意的,我爱你,我爱你,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程策哽咽着声音,卑微的祈求着李明诛心软。


    头顶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程策就这样抱着李明诛,心底的期待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消逝,他感受到李明诛身上的冰冷,有些勉强的扯出笑来。


    “不原谅也——”


    “娇娇。”沙哑的声音突然打断程策的话,李明诛垂眸看他。


    “我总跟你说,不要不信任我。”她轻轻道,“但我也知道,你总没有安全感,是因为孟昭,因为你怕我会为了跟孟昭有关的一切,而放弃你,抛弃你。”


    李明诛看着不断颤抖着抱紧她的程策,忍着不舒服,忍着莫名觉得怪异却抓不住的烦躁,她在心底练了千百遍的柔和都拿出来给程策。


    跟程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把她十几年来说的话都说的干净,她第一次一日能说这么多话,能说出这么平和的话。


    她不愿看到程策流泪的眼睛,不想看到他总为了自己而不安伤心。


    程策是她的人,自然受她庇护,如果连程策都保护不了,她这么多年来自诩高傲什么?她这么多年来掌权睥睨什么?


    “我对孟昭,曾经年少,确实想过保护她,因为那时候,我不在乎生死,只觉得跟她在一起,比在让我厌烦的李家要好,那时候我太过青涩,但依旧明白,如果我真的对她死心,就绝对不会再对她进行一丝一毫的庇佑。”李明诛淡淡道,“我给她我的感情,给她我的承诺,给她我的信任,这一切,不能都是来自于我,一次两次,我再怎么说也是李氏下一任家主,不可能那么蠢。”


    “我愿意被她骗,愿意不在乎,是因为我明白,那时候她有不能说的苦衷,我对她,有一个很低很低的下限,所以现在,她终于到了我的下限,我们之间就这样,很平静的两清。”


    她低头吻在程策头顶。


    “但你不一样,程策,你跟她不一样。”


    “如果当年,我想护她,大可以跟她结契,反正无论男女,火凤都会承认,一旦结契,我与她生死相依,这样,即使整个苍梧对她恨之入骨,折磨她,杀了她,都要顾忌我,但我没有,我不在乎与谁结契,但也明白她不可以。”


    李明诛的声音如山间幽潭,冷静而淡漠。


    “冥冥之中,我无意识的受到火凤的指引,我知道,就算我一辈子不与人结契,也不能随意利用它来庇护谁,但我遇到了你,程策,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动了想要结契念头的人。”


    李明诛眼底,黑沉之中翻涌着不知名却汹涌热烈的情愫,她盯着程策的脑袋,放轻声音。


    “我明白,清楚,你的生死,我很在乎,如果你死了,我会很痛苦,所以我与你结契,我要你安心的呆在我身边,无论如何,都不要怀疑我的真心。”


    “有了结契,你我之间,心与心有了魂灵上的联系,你会感受到我的情爱有多么汹涌,而我,再也不复以往的平静,日日夜夜看着你的身影,感受你的温度,才能抚平我心头的烦躁。”


    “你死,我又能活多久?”


    她似乎轻轻的笑出声来,程策并没有听的多真切——他被李明诛的话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天下,都要为了我而忌惮你的生死,苍梧会像爱我一样爱你,你我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阻拦,这天地都不能将你我分开。”李明诛哑着声音道,“谁都不能分开我们。”


    “程策,你我的命,就这样捆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能分开,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了,我爱你。”


    李明诛感受到程策逐渐放松的身体,眼底的黑雾散了些,恢复些清明。


    “不要去想孟昭亦或是祭司,没有人能阻止我爱你,你是火凤承认过的,我唯一的伴侣,爱人。”


    “你我之间的羁绊,受天地庇佑,受万民祝福。”


    “而我跟孟昭之间,没有爱恨,自此之后,形同陌路。”


    雾气霭霭,寒潭水冷,李明诛却觉得一颗心烫到难以忽略,心口的位置,是程策呼吸喷洒的地方。


    她不可抑制的想要将程策紧紧的抱着,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但她不能。


    李明诛黑沉的眼淡淡的扫了眼困住她的锁链,因为发烧而泛红的眼闪过一丝烦躁,她轻啧一声,移开眼。


    第130章 标题好难写李明诛选择了隐瞒。……


    李明诛测过头去,透过雾茫茫的水雾瞥了眼朝圣大门,清冷的声音在地牢格外突兀。


    “开阳天枢,进来。”


    门外应声而来的黑衣影卫进来,在李明诛面前摘下来覆面黑纱——是开阳天枢。


    “主上。”她二人抱拳行礼。


    李明诛淡淡点头,侧眸看了眼程策,温声道,“先起来,地上很冷,不要伤了身子。”


    程策抽抽搭搭抹眼泪,一边点头一边抓紧李明诛的腰封,身后的开阳天枢上前扶着程策起来,果不其然,在地上跪坐些时间,程策猛一起来险些没站稳。


    幸好他接着李明诛被挂起来的胳膊支撑着身体,起来之后又怕伤到李明诛,手从李明诛被黑衣裹着的胳膊往上移动,最终,骨节分明的手抓着粗重的锁链站稳。


    李明诛等确定程策确实不会再出事后才收回视线,淡淡道。


    “说说。”


    开阳上前,半跪在李明诛身前,冷静交代,“报主上,属下与天枢从祭界典后进入红莲教,先后查清红莲教内部结构以及势力范围。”


    “红莲教只有一条入口,但共有三条出口,第一条从地牢出去往南走,第一个分岔路口往左走,穿过蛇窟后继续行进,箭雨林中木箭中空,内有毒气,可使人浑身瘫软半日……”


    开阳认真严谨的跟李明诛交代这些时日在红莲教内所见所感。


    “……


    除了跟锁雀楼交往频繁外,属下还察觉到,红莲教隐——”


    “咔嚓——”


    开阳的话突然被突兀的开锁声打断,李明诛还没来的急反应过来,左边胳膊一松,她下意识的伸手找支撑物,被一双炽热的手抓住。


    开阳天枢以及李明诛的目光,就这样集中在开锁人身上。


    程策依旧没有从刚刚的委屈伤心中完全走出来,依旧抽抽搭搭的,却没有再流泪,他两只手抓着李明诛苍白冰冷的手,为她支撑,为她送些体温。


    开阳天枢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错愕和震惊。


    李明诛:“……”


    凝重的气氛被程策的动作搅乱,李明诛嗓音沙哑,有些迟疑的问。


    “你……会开锁?”


    程策捂着她的手,眼眶泛红的点头,声音还带着细微的哭腔。


    “在、在苍梧的时候,你总很忙,宋舟砚看我无聊就教我了。”


    开阳天枢:“……”


    李明诛抿唇,沉默片刻,温声道。


    “嗯,很好,现在世上有三个人会千机锁了,不至于失传。”


    开阳天枢:“……”很冷了。


    程策扶着李明诛带她慢慢朝着岸边坐着,她下半身还浸在寒潭之中,腾起的冷雾都泛着寒意,让程策心惊胆战,等李明诛坐好,他又提着衣摆跑到另一边把锁也利落打开了。


    李明诛两只手彻底得空,被程策扶着坐在岸边——程策还想把她抱起来离开寒潭,但李明诛考虑到自己下半身湿淋淋的,还没有内力护体,要是程策抱她,她身体冷,怕把寒气传给程策,而且春寒料峭,弄湿衣裳,容易感染风寒。


    事实证明李明诛的做法是对的,她只有小腿仍旧沉在寒潭中,从腰腹往下的部分离开寒潭,麻木冰冷的身体开始缓慢回温,残月和运奴双重毒性开始发作,一寸寸的侵蚀着血肉,如同千万只毒蚁撕咬,李明诛微微蹙眉,脸色更加苍白。


    她垂下眼睑,冷雾湿润了她的眼睫,根根分明的挺立着,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


    “三日后离开红莲教,京都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红莲教这边也不用再跟进摸索,如若他们继续追查苍梧和神迹,格杀勿论。”李明诛声音冷淡。


    程策蹲在她身边,看着李明诛冷硬的侧脸,熟悉又让人心慌,他罕见的出了神。


    李明诛这副清冷骄矜的模样,程策见过太多次。在京都,在以前,李明诛总用这副冷冰冰的态度对待任何人任何事,因为她不在乎他们——是的,李明诛不再对孟昭有任何优待和特殊,如同世间千千万的其他人一样,孟昭随波逐流,再也不能在李明诛心底留下什么。


    程策心猛的一揪,斑斑点点的酸涩逐渐蔓延开来,他错过李明诛投过的视线,迅速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痛。


    “是。”开阳道。


    “帝师府的人要后日才能来,朝圣的水引自淮州城外的地下水,寒气深重,主上身体本就不好,不要伤了根基。”天枢看着李明诛额角不知是汗还是水雾的水珠,突然开口。


    李明诛只侧眸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漠。


    天枢也不气馁,从怀中拿出白玉瓷瓶递给李明诛,“这是离开苍梧时宋家主嘱托属下给主上的,以备不时之需。”


    李明诛微微蹙眉,心底那股抓不住的诡异和不对劲更加明显强烈。


    她看着白玉瓷瓶,冷声问,“他怎么知道我会受伤?”


    宋舟砚很少关注她的情况,毕竟作为常年不回家的神迹主,他能跟李明诛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且宋舟砚此人,面热心冷,不伤害自己的利益时,他很少做出出格的举动。


    程策将背脊单薄的李明诛半搂在怀中,企图用他炽热的体温来使李明诛的身体热起来,他把脑袋埋在李明诛颈侧,温热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的喷洒在李明诛脆弱的皮肤上,带起一阵阵瘙痒,李明诛下意识躲过一次,被程策又不高兴的掰回来后才老实。


    听到李明诛不悦的质问,程策突然开口。


    “……是我跟宋舟砚要的。”程策抿唇,将臂弯收紧,感受到怀中人总是捂不热的温度,他过分修长的睫羽低垂着,显现出几分不高兴。


    “我知道你要跟红莲教做了结,但每次涉及到母后,你总铤而走险,我怕你受伤,所以托宋舟砚给她们都多多少少送了些药,以防万一。”


    他的声音闷闷的,李明诛听着心头蓦地一疼。


    “……你总这样细心。”李明诛的声音轻而柔和,似乎是怕惊扰身侧的少年,她连侧头的动作也下意识的放缓。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不喜欢除你意外的人过分插手我的事。”李明诛微凉的唇瓣在程策的侧脸碰了碰,感受到蜻蜓点水的炽热,在唇瓣上留下难以磨灭的隐秘柔软,李明诛冷漠淡然的眼神也逐渐失了棱角。


    程策的皮肤白皙柔软,在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不愿意吃苦,什么事大都是李明诛或她的亲信鞍前马后的安排,他被娇养着,养出来这一身的矜贵娇气。


    李明诛亲了他一下,本来只是为了安抚程策,却没想到那无意的触碰,勾起来心底鲜有的情动,波涛汹涌的喷涌而来。


    “开阳天枢。”李明诛转过头,黑沉的眼底平静如水,连带着声音都冷了不少。


    开阳天枢:“……”


    “是。”


    不需要李明诛言语,开阳天枢立刻明白李明诛的意思,老老实实行礼后出门看着。


    等到听到牢门被关上的声音后,李明诛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抬起略显僵硬的手碰了碰程策的侧脸,放缓声音。


    “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你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想跟我讲,现在事态紧急,我还要在这里呆两日才能离开。”李明诛低声道,“说两句话排解相思,这两日安安心心的,等帝师府人来,我们就回家。”


    她想的很好,来之前安排好帝师府的人,等他们一来,再配合着开阳天枢里应外合,拿下红莲教轻而易举。红莲教在外的势力她也大致明晰,少数苍梧人在外搜查,苍梧死士做事效率奇高,她不担心他们会出差错。


    等他们离开,会到苍梧,残月和运奴毒性看着猛烈,但至少是人配制的,凤池受火凤庇佑——起码苍梧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凤池水对人身体的疗愈效果堪称诡异,她的身体恢复会很快。


    等到了那时候,她要跟祭司,跟五大世家的所有人说清楚,她要跟程策举行结契盛典,要程策风光无限的进颂悲阁,给他名分,让他安心。


    在凤池的时候,虽然她私自鲁莽的跟程策完成了两次结契,但对外怕祭司跟李渠因此将她扣下来,所以只说了一半。


    第二次结契损耗了她大量的精力体力内力,这种时候离开苍梧的庇佑显然不是件让人接受的事。


    李明诛选择了隐瞒。


    她眼睫微颤,突然想到一件事。


    “娇娇,你……”她抿抿唇,竟然罕见的犹豫。


    “你对孟昭,感觉如何?”


    程策抱着她的动作一僵。


    “你什么意思?”程策将头从李明诛的颈侧抬起来,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冷漠和疑惑。


    “你若对她有些感情,我就放过她,你若无所谓的话。”她顿了顿,“我做事喜欢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你若不在乎,我就杀了她,免得以后再出意外。”


    她对孟昭现如今的态度,和对其他不想干的人没有一点区别。


    孟昭是红莲教的人,而她与李渠有过口头约定,要铲除红莲教,既然说了,就应该做到,李明诛虽然不大喜欢李渠,但至少信守诺言。


    她现如今唯一顾虑的,就是程策的态度。


    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血缘上的关系让李明诛不得不抽出一丝情感来审视她的做法。


    当然,一切都应该以程策的喜乐为主,她不在乎放过孟昭,反正孟昭再也不能回到苍梧,换言之,她跟程策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永远都不会跟孟昭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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