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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第131章 恶心“李帝师说话还是这样冷血无情,……


    地牢潮湿阴暗,越往里走人


    越少,因为越往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因为鲜少有人踏入,所以相对干净些。


    开阳天枢跟在程策身后,三人面色如常的从地牢中走出来时,守在入口的影卫见程策出来,向他行礼。


    ——程策脖颈上刺目显眼的图腾让他们敬畏,这是苍梧的象征,是神迹主的赐福。


    是的,他们并不知道,图腾在越显眼的地方,就说明此人身份越低贱。


    当然,李明诛从来对此漠不关心。


    昏暗的烛光摇曳生姿,打在他脸侧,勾勒出姣好的容颜,琥珀色的眼眸低垂着,根根分明的的睫毛挺立着,他声音平静。


    “看好地牢,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来。”


    “是。”两名影卫立刻应道。


    程策抿抿唇,回头朝着阴暗潮湿的石阶看了眼,而后转过去带着开阳天枢离开。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躲在石墙另一侧的程漾看在眼中。


    他面无表情,眉眼间是说不完的厌恶和妒恨。


    等程策彻底离开,他停了片刻才从旁边朝着地牢走去。


    还未来得及靠近,两旁的黑衣影卫立刻拔剑挡住他的去路。


    “教主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影卫的声音也冰冷刺骨。


    他是闲杂人等,程策就是掌中之娇。


    程漾慢慢抬起头,黑沉的眼死气沉沉的盯着他们,“闲杂人等?”


    他似乎被这个词刺激到,讥讽的扯出笑,“我跟他程策都是父亲母亲生的孩子,你们殷切的送他进出,却把我堵在门口?”


    影卫面无表情,黑纱覆面,只留着平静无波澜的眼睛。


    这副样子,程漾见过太多次,在程誉脸上,在孟昭脸上,在程策李明诛脸上,以及红莲教内,帝师府内,甚至是屈身的尚书府内,人人都是这样,冷漠的不把他当回事,凭什么?他程漾凭什么就需要忍受这些?


    程漾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而后又很快的平静下来。


    他知道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李明诛,所有的一切,爱恨嗔痴,杀戮谋略,都是因为那位令人敬畏又忍不住靠近的神迹主。


    程漾低低的笑着,神色晦暗不明。


    “如果……我今日非要进去呢?”他声音很轻。


    话音刚落,影卫的剑立刻对准了他,寒光森森,剑气凌冽。


    程漾抬起头,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他像孟昭,现如今又刻意模仿孟昭的表情,让影卫下意识愣住。


    程漾趁着这个空挡,快速冲着他们一挥袖,在他们震惊的瞪大眼睛的时候,迷药快速发作,他二人感到身体开始发软,意识开始模糊,还没来的急说话就倒了下去。


    程漾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影卫,而后抬脚跨过他们往地牢中走去。


    滴答滴答。


    地牢中安静异常,大多数囚犯都被拔了舌根,咿咿呀呀的说不出话,加上被长期折磨,四肢大都有些残疾,也许都意识到,到了这里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于是他们都躺在牢房角落的稻草上,安静等死。


    唯一还吵吵嚷嚷的,也就九幽了。


    程漾的脚步声不轻不重的,恰好能让九幽里的人听到。


    天璇跟天权第一时间冲到牢房门前,抓着冰冷的铁门看过来,在看清来人后,眼底的厌恶难以遮掩。


    程漾脚步微顿,侧头对她们露出完美的让人生厌的笑容来,在确定让她们生气后,悠然自得的往里走。


    “靠。”天权忍不住爆粗口。


    天玑坐在里面,神色被昏暗的烛光淹没,“现在生气都没用,只能等帝师府人来。”


    “帝师府的黑铁令给谁了?”天璇眉宇间满是不耐烦,她深呼吸,勉强压制住心口的烦闷问。


    天玑顿了顿,“一个女学生,还有杨成昀。”


    “女学生是主上棋,杨成昀……”天玑有些犹豫,“杨成昀是锁雀楼的人,主上与他年少有些交情,但他行事太过怪异,我也分辨不出此人是好是坏,能号令帝师府人的,除了主上亲自出面,便是黑铁令,现如今紧要关头,主上身上余毒未清,运奴又在此刻发作,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帝师府。”


    她深吸一口气。


    “杨成昀给主上下毒,但又来朝圣跟主上通气儿,要说他是哪边的,还真不好说。”


    “跟祭司保证的照顾好主上,现如今,主上陷入危机,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天璇攥紧拳头,额角青筋暴起,她竭力忍耐着,最后还是低声骂出来。


    “帝师府若不来,我便以命相博,带她出去。”她压低声音,“我不能让她出事,绝对不行,现如今要按兵不动摸清楚红莲教,我不坏她事情,但如若她受到伤害,我不会再遵循她的意志。”


    “这次平安回苍梧后,我再也不会跟主上出来了。”天权苦着一张脸,“若是知道这样煎熬,我死都要拖着主上不让她走。”


    九幽中沉默着,三人不约而同的发出沉重而惆怅的叹息。


    铁链再次晃动,这是今日的第三次。


    李明诛发着烧,脑袋昏沉着,脸色泛白,可眼尾却烧着昳丽诡谲的红,仿若初晓晨曦,漂亮到惊心动魄,平白添了几分生机。


    她轻啧一声,蹙眉抬头。


    程策一走,那股令她安心的气息也随之远去,开了荤的野兽尚且难以忍受吃素,李明诛好不容易见到程策,这么短暂的相处早已勾起她心底的渴望。


    她整个人现在有些烦躁。


    视线朦胧模糊,李明诛病恹恹的掀起眼皮,在看到那张模糊却熟悉的脸部轮廓时,她很短的顿了顿。


    “……祈漾?”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落在水中难以带起波澜。


    身影修长的男人踱步前来,在她面前站定。


    渐渐明晰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若回到最初的,最原始的冷漠。


    程漾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


    “李明诛,好久不见。”程漾沙哑着声音开口。


    李明诛现如今的处境着实狼狈,整个人半泡在寒潭中,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如纸,可是那双眼睛却仍旧平静如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程漾微微弯腰靠近些她。


    “李明诛,怎么还叫我祈漾?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姓程,我叫程漾。”他死死地盯着李明诛的脸,妄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类似于意外茫然之类的情绪,可他看了很久,久到眼眶发酸,李明诛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他失败了。


    “我跟程策是手足兄弟,血浓于水的一家人,怎么样,意外吗?”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他背叛了你,李明诛,被背叛的感受如何,被自以为最爱的人接连背叛,心里不好受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明诛声音冷淡。


    她的眼睛很黑很沉,像是无星夜幕,又似凶残野兽沉眠的假象,让人忍不住的颤栗。


    “李明诛,你现在真是一点都没有一个阶下囚的样子,程咎为了神迹会如何折磨你呢?你现在这样虚弱,我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你弄死了。”他语气是刻意的漫不经心,看似不在乎,实则攥紧的拳头都在发颤。


    “你现在还想活命,对吧?我的暗探打听到,苍梧来了很多人,你这次回来逐步放权,就是想要退出京都回苍梧吧?”


    程漾看着李明诛那张清冷的脸,下意识的提着心,连自己斗没觉察到自己此刻的紧张和期待。


    “你若想活命,真的很困难呢。”他佯装苦恼,“程咎贪婪,孟昭恨你,程策嘛,虽然我父母爱他,但他现如今连红莲教都没摸清楚,带你跑的话,说不定半路就被不知道哪里的暗器弄死了。”


    他余光一直瞥着李明诛的神色,但让他失望的是,李明诛依旧清冷淡漠,仿佛他的话是空气。


    他被李明诛这副态度气笑了,舔了舔后槽牙,索性放弃铺垫伪装,直接开门见山,“你若想活命,为何不来求求我呢?你老老实实的把神迹的秘密告诉程咎,到时候就算孟昭要杀了你,我还可以凭着对你的这点情谊拦下她把你要过来——反正嫁给我,是你现如今唯一活命的机会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劝你要想明白,懂吗?”


    他半是劝诫半是威胁的给李明诛剖析局势,并好心的给李明诛指条明路。


    李明诛根根分明的睫毛挺立着,她脑袋很混沌,程漾说的话又很快很奇怪,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还是有些烦。


    一点点的分析他的话,李明诛没注意到程漾的脸色由期待到脸色发白。


    等她终于理解程漾的话时,她只是皱着眉,眼底的冰冷难以掩饰。


    “程漾,你用这张脸,跟我说喜欢我?”李明诛大概理解了程漾的潜意思。


    程漾的手紧了紧,而后露出轻松的笑容


    ,仿佛对李明诛的话不是很在意。


    “是,又如何?”


    “恶心。”李明诛失了兴致,眉眼恹恹的垂下眼睑,嫣红的唇瓣就这样吐出两个伤人的字,就像一把锋利冰冷的刀,狠狠插入程漾的心口,而后毫不留情的旋转,翻搅血肉。


    程漾的笑容猛地僵在脸上。


    可是李明诛的话还留着些。


    “没有程策漂亮会撒娇也就罢了,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李明诛漫不经心道。


    ——一张跟孟昭九分像的脸,根本就不需要刻意模仿就能展现出独属于那个人的风情。


    李明诛猜想,程漾在京都被欺负成那样都没人管,可能在红莲教地位也不高。


    毕竟程咎虽然残忍暴虐,但确实是爱着孟昭的,程漾长着这张脸,恐怕程咎看着也倒胃口。


    李明诛想的入神,耳边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李帝师说话还是这样冷血无情,叫人好不伤心。”


    第132章 都在瞒着她所以,是谁在引诱程策?……


    李明诛轻啧一声,不耐烦的抬头,额角垂落的发丝轻轻晃动着,她黑沉的眼冷冷的扫过程漾苍白的脸,而后定在他身后的男人身上。


    程咎不紧不慢的进来,身后的影卫脚步无声无息的跟着。


    “程咎,你们一家人今日是不肯放过我了吗?”李明诛掀起眼皮淡淡道。


    从孟昭,到程策,到程漾,再到程咎。


    程咎轻笑着,声音温和,“李帝师不喜欢程漾吗?也对,长这么一张脸,看着确实够诡异的。”


    “来人,带他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放出来。”他侧头对身后的影卫吩咐。


    影卫得令,立刻上前压着程漾两只早已发软的胳膊,拖着拽着将他带出去。


    程漾脸色苍白,浑身忍不住的发颤,路过程咎时尤甚,李明诛只轻扫一眼便移开视线。


    外面似乎传来短促却凄厉的惨叫,李明诛没听太真切就戛然而止,她认得那声音是程漾的,但也不是很在乎。


    “我早就想跟李帝师这样,平和的聊聊了。”程咎看着李明诛容颜不变的脸,恍惚片刻,低声喟叹,“你看看你,还是这样冷漠,叫人觉得,无论如何都捂不热你的心,让人不敢接近。”


    “李帝师,十八年过去,你我当年并行于金銮殿的场景,我仍旧历历在目呢,你说说,为何现在,我皱纹丛生,不再年轻,你却从未变过?”他低笑着靠近李明诛,阴影将面前孱弱的人笼罩着,带着莫名的压迫。


    程咎抬起李明诛的下巴,迫使那张清冷的脸完完全全的暴露在目光下,“我的妻儿对你都情根深种,李明诛,你总这样耀眼,叫我如何不恨?”


    “我与程誉他们斗了四五年,抢破头的想要在父皇面前表现好些拿下帝位,你只轻飘飘的一句承诺,他就随手将帝位给了我,你说,好笑吗?”


    “我费尽心思的哄阿昭开心,无所不用其极,但她还是只能为了你而苦痛绝望,你知道看着自己的妻子抱膝痛哭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吗?”


    “我蛰伏晓春山十八年,历经千般莫难万般艰险,和阿昭奔赴南疆北齐,去求皇室巫族相助,辛苦操练了十八年的影卫,连个苍梧死士都打不过,仅仅是因为,你们高傲的苍梧人,连死士都能活到三五百岁,你说我可悲吗?”


    “放弃帝位,将自己的孩子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甚至小策都不能带在身边,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到底哪一日,才能跟你见面,才能跟你说些心里话。”


    程咎不紧不慢的说,他略微混浊的眼底微微发亮,有些苍老的容颜在昏暗烛光下模糊不清。


    “我没办法和别人说这些,闷在心底,阿昭有自己的心事,我也不愿她再伤心,所以我等你。”


    程咎微微俯身,凑近些让李明诛能够清楚的看到他,他的指腹有薄薄一层温热的茧,现在抓着李明诛的下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由内而外的散发的寒意。


    “李明诛,你知道吗?”


    “恨是从爱中挣扎出生的,没有爱,就不会有恨。”


    “有些人,往往是因为爱的痛苦,又不愿放手,所以被执念和绝望逼迫折磨,只能期盼刻骨铭心的恨,能在那人心底留下些痕迹。”


    程咎的声音沉着悠远,稳重着吐出清晰的字眼,他看着很平静,一点都没有要发疯的痕迹,那双眼睛,没有爱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现在不再将自己困在阿昭的阴影中,但迫于形势,又不得不忍耐着,等你哪日得空,细细想来自己的十八年,便也会觉得可笑。”


    程咎几乎是轻笑着叹息,“我总很羡慕你,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为了你要死要活,他们这么爱你,你被他们保护着,信奉着,同样也欺骗着。”


    寒气弥漫,水雾茫然,李明诛浑身无力泛冷,沾染水汽的睫毛根根挺立着,她竭力睁开眼去看,眸光晕染开黑雾,模糊眼底细碎的光亮,看着漂亮又易碎。


    她此刻听着程咎的话,脑袋又开始混沌起来,李明诛微微蹙眉,觉得哪哪都不对劲,细细想去却只觉得头脑发昏,因为发烧的缘故,她没办法像平时一样高效的处理疑问。


    程咎的话却还在继续,如同古老而神秘的魔咒一样钻进李明诛耳中,摧残她的理智和清醒。


    “我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好笑,明明这世上最恨你的人是我,可偏偏我所有见不得人的心里话,却只能同你诉说。”他垂眸低笑,声音沉稳,“这些年来,我总在想跟你们相遇后的每分每秒,我在想,若我当年没有表露出对帝位的渴望,结局是不是会有所改变呢?”


    “我想了很久,才惊觉不会,只要遇到阿昭,遇到你,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最后的命运,为了你的一个错,竟然要赔上这么多人的命。”


    程咎摇摇头,松开扼住李明诛下巴的手,目光略过那片皮肤,发觉那里已经迅速泛红。


    “我从前还天真的将你与父皇比较,是一国之君位高权重,还是神迹之主受人爱戴,现在再想,那时候真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一国之君比不过你,天下共主都配不上你,紫薇帝星的命格千百年来未曾出现,偏偏就这么奇怪的落在你身上。”


    他的脸隐匿在昏暗的光线之中,模糊了过分凌厉的下颌线,声音沉稳如山,平静自然。


    “我想我该释然,但我不行,我没办法像别人一样不去嫉妒你,李明诛,我做了这么多努力,现在看来很可笑,你懂这种感觉吗?”李渠垂眸轻笑,那笑中包含许多,但李明诛视线模糊,看不真切,“你很快会懂的。”


    他絮絮叨叨的跟李明诛又说了许多,不像仇人会面,倒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叙别离。


    程咎说累了,一时间停住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才慢半拍的发现,一直都是他在倾诉,李明诛并没有发表一句看法。


    不屑吗?


    程咎的视线于是又移到李明诛的脸上,在看清出她的状况时微微发愣。


    她整张脸苍白如纸,可眼尾却烧的通红,轻蹙眉头,抿着唇半睁着眼,可眼底雾色浓郁。


    程咎抬手去抓李明诛的手腕,瘦削冰冷的腕骨中,只有微弱的脉搏在缓慢跳动,昭示着这个人还有生机。


    可是脉象却让李渠眉头皱的更狠。


    毒逼心脉,将死之态。


    “?”


    “李明诛?”他低声唤了句她的名字。


    “做什么?”好半晌,李明诛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惊起一池寒水。


    她仍旧神色淡漠,仿若根骨寸断血肉翻搅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还以为你会给自己留足够的后路呢。”程咎放下手,盯着李明诛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笑道,“置之死地,能否后生?你在赌什么?帝师府人来的速度吗?李帝师,你莫不是忘了,杨成昀手里还有块黑铁令呢。”


    杨成昀手里的黑铁令,同样可以号令帝师府人,而现在,杨成昀与红莲教有所勾结。


    李明诛又没了声音,她紧绷着下颌,过分修长的睫羽垂下,遮掩住眼底的雾霭,她轻啧一声。


    “程咎,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离开。”她沙哑着声音道,“看着你很烦。”


    因为发烧,她的耐性显然也差了很多,程咎跟孟昭在一起时是知道这件事的,他也不恼


    程咎后退两步,看清楚李明诛的全貌。


    就算身处绝境,身体残破,李明诛还是这样淡漠清冷,仿佛所有的人或事,都无法撼动她的冷漠决绝。


    明明是她李明诛在劣势,程咎却莫名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审判的罪犯,在李明诛那双黑沉的眼中毫无遁形。


    他微微蜷缩手指,为自己的荒唐想法不禁失笑。


    “李帝师今日心


    情不好,我也不好触你霉头,等哪日实在受不住了,李帝师可以用神迹来换去自己的命。”程咎居高临下的轻笑道。


    李明诛偏过头去,摆明了不想理会的态度,程咎也不管她是否听得清,转身对着身边的影卫吩咐,这两日不许任何人来地牢后,便利索的带人离开。


    牢房再次被锁上,李明诛浸泡在水中,麻木的下半身已然冻僵,她却毫不在乎,半睁着黑眸,平静自若。


    他们都有事瞒着她。


    李明诛如今冷静下来,周遭幽静,更让她有机会来思索今日种种。


    孟昭,杨成昀,程策,程咎,他们似乎,都有秘密瞒着她。


    会是什么呢?


    李明诛微微眯了眯眼,有些危险的意味。


    她现如今陷进泥潭,却并非毫无脱身之法,但既然杨成昀临时改了注意,定然会与他背后之人商讨。


    总归不是害自己的。


    李明诛垂下眼睑,心里想道。


    程策。


    李明诛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一遍遍的重复着,企图让自己混沌的脑袋变得清晰。


    念着他的名字,脑海里便不自觉的浮现出那张漂亮的脸,那双生机勃勃的眼。


    李明诛刚刚烦躁的心情瞬间平静下来。


    程策今日,也很不对劲。


    这件事显然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让李明诛觉得棘手,她现在被困在地牢中,明面上没办法离开,而且浑身内力被封,身体孱弱,难以行动如常,自然也没办法去探查其他。


    滴滴答答的水声再次勾起李明诛的烦闷,她轻啧一声,过分冷淡的声音在朝圣中回荡片刻便消散。


    所以,是谁在引诱程策?


    第133章 “我爱你。”“明诛,不要忘了我…………


    接下来的两日,果真如程咎所言,无人再来叨扰她,但同样要命的是,李明诛也滴水未进两日。


    天权天璇起初还常抓着牢门鬼哭狼嚎的呼唤她,但喊了大半天后发现李明诛可能听不真切,再加上实在消耗体力,遂作罢。


    李明诛为自己开锁,撑着残破疲软的身体坐在散发寒气的地面上,她额前的几缕碎发紧贴着脸颊,皮肤几近病态的白。


    两日已过,今日恰是瑶光带人来攻入红莲教的日子,她见不到李明诛,自然心急如焚。


    李明诛轻咳两声,慢慢从水中出来,湿淋淋的下半身很沉重,李明诛站起来时踉跄两步才勉强扶着墙站稳。


    她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眉眼依旧淡漠冰冷,目光轻轻落在门锁上——依旧是千机锁。


    李明诛微微蹙眉。


    千机锁?到处都是千机锁,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难道程咎不知道她会开千机锁吗?孟昭没告诉他吗?


    种种疑云不得解,李明诛移开视线,感受到体内恢复些体力后,才慢慢尝试着移动身体。


    她这两日受到残月和运奴的共同折磨,现如今早已习惯体内痛楚,大差不差可以做到片刻忽略的地步了。


    李明诛缓步移动到牢门前,湿润的睫羽根根挺立着,遮掩住她眼底的平静。


    咔嚓——


    门锁应声落下,清脆的声响打破地牢的寂静。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牢的通道长而窄小,几乎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但李明诛估摸着,此时此刻,帝师府人应该已经来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推开门,略微发亮的冷光骤然落在李明诛高挺的鼻梁上,她脚步微顿,有些不适应的退了半步,而后轻啧一声,才慢慢走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帝师府人还是瑶光呢?


    李明诛微微眯着眼,想要看清楚从阴暗潮湿的甬道传来的着急是谁,她的眼睛依旧没有恢复,模糊着看不清人影。


    那人终于从石阶口探出身来,李明诛右眼皮突然不可控的跳了跳。


    “明诛!”


    少年帝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依旧在看清地牢尽头的人后下意识喊了一声。


    李明诛身体一僵,而后眉头皱起,抬脚往程策的方向走去。


    程策跑的浑身疲累酸软,但眼下情形显然不能让他休息片刻,他咬咬牙,又接着往李明诛的方向跑去。


    程策跑的又急又快,不过片刻,那张漂亮昳丽的脸和那双琥珀色的眼,便在眼前清晰开来。


    程策几乎是扑进李明诛的怀中,过大的冲击力撞过来,程策高挑的身体就这样缩进李明诛怀中,让身体不佳的李明诛踉跄着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回抱住程策,感受到少年帝王温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冰冷的皮肤上,李明诛不自觉放轻声音,轻声安抚他。


    “跑这么急做什么?”


    程策抱着她的手在颤抖,身体也是,不知道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因为什么。


    他埋在李明诛身体中,臂弯将李明诛的腰身死死地固定着,仿佛是要将这个人永永远远的囚在身侧,常伴左右。


    程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李明诛也没有追问,只是轻抚他漂亮有光泽的头发,感受到他胸膛起伏的逐渐减弱。


    他往这边跑的时候自然路过九幽,饿了两天死气沉沉的天璇和天权几乎是在看到残影的一瞬间,眼底的灰暗被点亮,顾不上拍屁股上的稻草,蹭的一下又窜到牢门前呼唤。


    “陛下——公子——喂——”天璇扯着嘶哑的嗓子喊,此时此刻的她再也顾不上曾经的泰然自若。


    “主上——主上——主上——”天权嗷嗷的喊李明诛,渴求的欲望难以压制。


    李明诛权当听不见,等程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李明诛才半抬眼眸,眉眼柔和的注视着他泛红的鼻尖。


    “我来带你走。”程策死死地盯着李明诛的脸,琥珀色的眼中满是认真,他一字一句道,“李明诛,我送你回家。”


    “是我们一起回家。”李明诛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纠正道。


    程策看着那张被冷光照亮的熟悉脸庞,视线从她的眉眼一直往下,描摹着这张令他难忘的脸,似乎想永远的记住。


    李明诛对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想法有些烦躁。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离开。”李明诛温声道,“瑶光此刻应该在外拖住他们了,是瑶光让你来的吗?不要怕,我带你走。”


    她略微松开程策,改成牵着程策的手,垂落的睫羽像欲飞的蝴蝶,程策怎么都抓不住。


    等李明诛再次抬眼,才发现程策一直怔怔的看她。


    “怎么了?”


    程策眼神闪烁了下,他移开视线,轻轻摇头,“没什么,明诛,我们赶紧走吧。”


    他紧握着李明诛冰冷的手,感受到寒霜飞雪般的冷意从两人交接的地方传来,明明只是细碎的凉,却仿佛刻骨铭心般的痛,让程策心尖蓦地轻颤。


    事态紧急,现在显然不是叙旧调情的好时机,李明诛与程策顾不急其他,快步往地牢外走去,也是此刻,李明诛才发现,两侧地牢中关押的人,几乎都一动不动的躺尸在角落,只有浅薄的呼吸昭示着生机。


    路过九幽时,李明诛刚想抬脚去帮她们开锁,身后传来一股难以忽略的力气制止她,程策的声音染上急促。


    “


    我们先走,这里待会儿会有人来接应,你身体太差,不能耽搁。”


    还眼巴巴的等李明诛来救人的天权听到这话后赶忙点头应和,旁边的天玑虽然冷着张小脸,却也赞同的点头。


    “陛下啊,赶紧带主上离开这里,瑶光来了肯定不会忘记带药的!而且我们都会医术,让瑶光别忙活了赶紧给主上看看!”天权扯着嗓子嘱托。


    天璇也点头,目光落在李明诛单薄的背脊和苍白的唇上,顿了顿才忍住心头的烦躁和担忧,“我们不重要,主上先离开,身体要紧。”


    她停了停,又补充道,“我们随后就到,主上不用担心。”


    天玑紧随其后,认真道,“陛下,快走吧。”


    程策在身后又扯了扯李明诛,催促意味明显。


    李明诛沉默的站了片刻,便转身拉着程策疾步离开。


    阴暗潮湿的甬道狭窄而绵长,李明诛踏进来的第一步,心底便突如其来的冒出来一个念头。


    这条路这么黑,他是怎么一个人下来的?


    程策被她几乎是从小看在身边长大的,皇宫中几乎都是她的眼线,从伺候他的女婢太监侍卫暗卫,到教习他的老师,都是李明诛的心腹亦或自己人,所以李明诛比谁都清楚,程策到底有多么娇气。


    从来不敢一个人睡,幼时还能耍耍无赖粘着她,让她哄着他睡,后来长大了,总要让开阳天枢看在床榻前,亲眼见他熟睡后才能离开,走几步路就委屈巴巴的跟她喊累,宫中供他乘坐的轿辇数不胜数。


    李明诛呼吸一滞,趁着赶路的空隙瞥了眼程策。


    他表情很淡,但相握的手却轻轻颤抖着,昭示着主人的内心并不平静。


    李明诛听见,自己的心在慢慢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胸膛。


    耳边传来厮杀的喊叫和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走的越快,声音就越清晰,李明诛终于从片刻的失神中回来,正了正神色后轻声问。


    “谁来接应你?”


    “我带你走,他们还忙着打架,你不要过去。”程策快速道。


    他在出口处停下,探头快速扫了眼大致情况,而后抓着李明诛迅速趁着无人在意这里的情况,闪身遁入另一个狭窄清冷的石路。


    “这条路是这三日新挖的,连接一条出口,可以直接从晓春山后方离开。”程策解释道。


    这条路确实看着像新挖的,狭窄的只能供一人行进,而且极为低矮,程策稍稍直起身体都能碰到头,前襟跟后背跟带着灰的石壁摩擦着,不多时便沾染灰尘。


    李明诛蹙眉,“为何不见瑶光?而且开阳天枢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她吩咐过开阳天枢,除非身死,否则不许离开程策。


    可是程策没说话,只是加急脚步,李明诛眉头皱的更狠,等两人出了甬道后,李明诛立刻拽着程策冷下声来。


    “程策,你有事瞒我。”


    从她在地牢看到程策的第一眼就直觉不对劲。


    程策琥珀色的眼盯着她看了几秒,而后抓着她走到出口的石壁旁,还没等他去按下机关打开石壁,李明诛就先一步的按住他的手眉眼冰冷的扫过他的脸,在看到那双泛红的眼时,李明诛目光一顿,而后轻啧一声,放缓声音。


    “遇到什么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程策眼底渐渐泛起泪光,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心尖泛起酸意,程策垂下脑袋,松开握着李明诛的手,捧起她的脸,低下头吻了上去。


    李明诛还没来得及说话,从两人唇齿相接的地方,突然冒气一小团白烟。


    李明诛有些发愣的睁大眼,而后看着眼前的少年帝王落下温热的眼泪,撕咬的唇分开,藕断丝连。


    琥珀色的眼中蓄满泪水和悲伤,他抵着李明诛的额头,几乎乞求。


    “明诛,不要忘了我……”


    他哽咽着。


    “我爱你。”


    李明诛眼前一黑,紧接着没了意识。


    石壁的门慢慢打开,程策也听见了身后传来影卫的叫喊声。


    “不要让他们离开!抓住他们!”


    怀中安静的人被程策亲手推到另一个人的怀中,他最后看了眼李明诛,而后毅然决然的转身关闭石壁。


    第134章 真相程策终于明白,他爱李明诛的前提……


    院中梨花落雨,纷扰清幽,红花楹热烈绽放着,吞吐着花蕊,檐廊落满细碎的花瓣,颂悲阁冷清的偏房中,气氛焦灼紧张。


    “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计划,并且实施它。”李渠神色平静的沉声道。


    “你要知道,她是神迹之主,肩上承担的责任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祭司他们都太过天真,以为让她出去历练就能让她博爱到心里容下所有苍梧人。”他黑沉的眼看着面前高挑清瘦,沉默不语的少年,“但你也看得见,这样只会折磨她,她并不需要你们以为的乱七八糟的感情。”


    “背叛她,让她收收心回苍梧,是为她好。”李渠道。


    屋内四足香炉中青烟袅袅腾起,安神香不断弥漫着消散,安抚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李渠话落,程策还是没有说一句话,李渠也不催促,就这样站着等待,过了很久,程策才动了动脑袋,声音沙哑。


    “若我不愿意呢?”


    李渠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怎么?你真以为自己一国之君的身份配得上她?我告诉你,她现在被你迷惑,不代表以后漫长的岁月就能够只有你,我知道外面跟苍梧不一样,你不要想着她这一生只有你一个人,你能忍受得了?三妻四妾的生活不属于你,在苍梧,这属于她,能够主导一切的人,你懂吗?”


    苍梧之外,是男权,苍梧之内,是强权。


    “你不是爱她吗?既然爱她,为什么要这样拖累她,折磨她?你的寿命这么短暂,跟她结契之后是要分走她的寿命的!真正的结契过后,你成了她唯一的弱点,她对你还有感情,你难道不想想,这若被被有心之人利用,该是什么悲惨的下场吗?”李渠看着他眉眼恹恹的模样,心底徒然而生莫名的怒火,他压抑着低声呵斥。


    “这就是你说的爱她吗?你真的要这么自私吗?”


    一步步的逼问,一步步的胁迫,李渠毫不留情的把横亘在他跟李明诛之间所有可能发生点隐患点出来。


    程策慢慢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隐约可见细碎的光亮,“是,我爱她,所以我要永永远远的纠缠她,你想让我放手吗?你以为你能让我放手吗?我告诉你,这不可能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她一起,没有谁可以把我们分开,你也不行,祭司也不行,你们谁都不行。”


    “你疯了?!”李渠对他这番大逆不道而又自私自利的话感到震惊,平静的表象被打破,他的眉紧紧纠缠着,脸色更加难看。


    “程策,你发什么疯?”


    程策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垂落身侧的手却在颤抖,毫不留情的告诉着面前的李渠,他有多害怕,多心慌。


    “我要跟她在一起。”程策的语言苍白无力。


    李渠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窝火,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喘着粗气,上前一步靠近程策。


    李渠的身材高大,背着门,轻而易举的遮住程策面前的光,程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程策,你要为了你们可笑的爱,让火凤降怒于苍梧,于天下吗?”


    他冷冷的盯着程策,那里似乎有毒蛇,阴森森的凝视着他,吐着危险的蛇信,仿佛在寻求时机将他吞没。


    李渠问一句,上前逼近一步,程策不愿意与他靠的太近,再加上被李渠这副样子吓到,相应的后退一步。


    “你要为了你们可笑的爱,让李明诛这些年来受的苦受的难,全都付诸一炬吗?”


    “你要为了你们可笑的爱,拉着李明诛坠落神坛,受尽折磨和苦痛吗?”


    “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们启楚皇室,一个个的就这么恨她,恨不得每个人都缠着她,毁掉她吗?”


    “你们母子就这样贪婪,非要死死地将她囚在一方才甘心吗?”


    李渠比刚刚更加冷静,同样也更加冰冷,他步步逼近,程策苍白着脸步步后退,最终,程策撞上了身后冰冷的石柱,后脑勺磕在雕花的纹路上,可是他却顾不上疼。


    “你要因为你的自私,让所有人为之陪葬吗?你忍心看着他们死去吗?”李渠最后一句质问,眼神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程策睫羽忽闪着,脆弱的抬眸,直直撞入李渠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那是一双跟李明诛很像的眼睛,不同的是,李明诛的眼中总是翻飞着霜雪,清冷却皎洁。


    程策张了张嘴,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落在寂静无声上,打破二人最后的平衡。


    “那又怎么样,他们的死活,我不在乎。”


    他不在乎,不在乎苍梧还是启楚的存亡,不在乎这天下生民的死活,这十八年来,他从来都只执着于李明诛一人,程策明白,自己从


    来都不是温良之辈,他骨子里还残存着皇室的冷酷无情,只是微乎其微。


    为什么呢?


    程策觉得浑身冰冷,他忍不住的发颤。


    这天地到底为什么容不下他们?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在一起,这要他怎么办才好?


    李渠有那么一瞬间的愣住,而后看着程策,盯了几秒后果断拽起他瘦削的手腕,不顾程策剧烈的挣扎往外走,他一脚踹开门,随口吩咐守卫。


    “看好主上那边,关于他的事情不需透露一点风声。”


    说罢,大步拉着程策往颂悲阁外走去。


    因为李明诛的昏迷,颂悲阁所有守着的死士都被调离,李渠得以在不惊动李明诛的情况下带走程策。


    李渠一路上一言不发,任由程策挣扎,他与程策之间,强弱明显,程策被他粗鲁无情的攥着手腕往外生拉硬扯,等他意识到要去那里时,李渠已经带着他走上青石板路。


    郁郁葱葱的梧桐遮天蔽日,地上隐约的光斑星星点点,程策看着面前熟悉的山峦重叠,恍惚间想起当日李明诛牵着他手时神情的专注和罕见的温柔。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又开始挣扎。


    “这里是凤池!你疯了吗?!”程策喊道。


    李渠抓着他依旧一言不发,越接近山洞,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便越来越浓郁,程策心尖蓦地浮现不好的念头。


    上次李明诛带他来完成第二次结契,他意识不清醒,被李明诛含糊其辞说过去,程策隐约明白李明诛并不想让他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程策不在乎,也不想让李明诛为难,便装糊涂没去深究。


    漆黑的山洞在他眼前逐渐明晰,程策透过枝繁叶茂的梧桐木,瞥见一抹血色。


    很快,李渠便证实了他的念头。


    血,很多很多血,汇聚在池中,俨然成为血池,四方金尊火凤展翅长鸣,从眼中嘴中吐出血来。


    程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琥珀色的眼此刻失去光泽,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


    山洞空旷,地面铺着沁人心肺的素白凉玉,丝丝缕缕的泛着寒意,他们二人面前,是血池,血腥味浓烈而令人作呕,而身后则是寒池,腾起的水雾模糊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程策大脑一片空白。


    李渠的声音又比之前平静了不少。


    “程策,你以为李家在五大世家立足的原因是什么?你以为为何李家一辈只活一人?你以为为何火凤单单从李家选神迹主?”他闭上眼,轻声叹息。


    “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手足,得以坐稳李氏家主之位,得以向火凤表明我的衷心,以期盼下一位神迹主的降临。”


    “我的祖辈,父辈,同辈,后辈,世世代代,在家主之争中失败的所有人,放干浑身的血,虔诚而狂热的献出生命,灌入血池,成为神迹主诞生的灵泉。”


    “上一位神迹主在三千九百七十二年前被火凤赐福,在两千八百六十九年前陨落,是的,我们等了两千多年,所有人包括祭司,他们年岁较小,都记不得,沧海桑田,只有这里,李家每一代人都会记得,我们为了神迹主的到来,付出了多少。”


    李渠看着那流动的血池,低声笑着。


    “她杀李峰的时候,是我亲手把李峰的血放进来的,因为我觉得,她不大一样,也许会是她呢?”


    “果然是她。”李渠喟叹着,想到当年,眉眼舒缓些,“她本该在血池中沉寂三年的,毕竟火凤只是给出指引,离获得神迹还不知要多久,可你的母亲就这样在紧要关头引诱她,十八年来,我的一个又一个孩子相继死在我手中——这本该是李明诛做的,可我总不愿脏了她的手。”


    李渠很少会笑,以至于他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你知道吗?她被火凤赐福后,所有的苍梧人都会跟她有羁绊,丝丝缕缕的联系着我们,从此以后,没有哪个苍梧人能够不去爱她,这是强制的,无人可以抗衡的本性,来自灵魂深处。”


    程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李渠接下来的话死死定住。


    “程策,你知道吗?第二次结契,是需要神迹主放半身血来赐福与你的,这会要了她大半条命的。”


    “算我求你,算我们李家世世代代的英灵求你,听从我的计划吧。”李渠见他动摇,见他痛苦,声音更加低沉轻缓,“你看,她有了人的情感之后,要受的痛苦有多么惨重?”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程策,不要答应他,不要答应他,可是他微微低头,温热的泪却毫不犹豫的掉入血池之中。


    他爱李明诛,爱到疯魔,可就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不能忍受李明诛受一丁点苦痛,不允许看她一朝云泥。


    程策终于明白,他爱李明诛的前提,是他的存在并不能威胁到李明诛。


    “好。”他闭上眼,泪珠滚烫落下,少年帝王犹如困兽般轻声道。


    在李明诛昏迷之际,程策痛苦的背弃了所有。


    眼角的泪带起瘙痒,同样也勾起心中的悲痛伤心,他颤着睫羽睁开眼,面前立刻围上一群人,程策微微愣住,而后被人扶起来,他微微侧眸,隔着面前的几人看出去。


    牢房之外,程咎,孟昭,程漾,三人脸色各异的盯着他,程咎依旧脸色平静,孟昭变得冰冷,而程漾则幸灾乐祸,脖颈处的半颗断棋闪着微弱的光。


    程策眨了眨酸涩的眼眶,终于想起来一切。


    离他放走李明诛,已经七日了。


    他昏迷七日,睁开眼,和苍梧七星一起成了阶下囚。


    第135章 她们在吵架:)“她再也不会要我了,……


    九幽阴暗潮湿,程策被苍梧七星围在程策身边,稻草垫在身下,可粗糙硬质的根茎却折磨着他,程策怔怔的看着他们。


    “程策,你太让我失望了。”孟昭淡淡开口,打破寂静的氛围。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天璇扶着程策冷冷道。


    “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在那里嘴硬呢。”孟昭哼笑着,眼底的轻蔑和不屑浮现,她轻启朱唇,柔声道,“看看你们尊贵的神迹主,离开竟然也不带着你们一起,啧啧啧,说什么主仆情深,原来都是谎话。”


    她的笑突兀的响起,落在天璇耳中,立刻惹得天璇面色阴沉难看。


    “孟昭,你今日来只是为了挑衅我们吗?”瑶光脸色苍白如纸,但还是挂上得体的笑容,她语气温柔,仿佛没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联合锁雀楼和蛮夷将我们困在这里,你有什么企图呢?”瑶光轻笑着看她。


    孟昭盯着瑶光的笑看了几秒,而后同样的扯出笑来,轻柔道,“瑶光,我果然还是喜欢跟聪明人讲话,怪不得你能留在她身边。”


    这个“她”不言而喻。


    瑶光隐匿在衣摆下的拳头微微攥紧,脸上却不显山不露水。


    “神迹还没有得到,小策怎么能把人放走呢?”孟昭的目光落在被苍梧七星围在中央,失魂落魄的程策身上,语气稍冷,“我没想到你会背叛我。”


    “所以你跟我们诉的苦,都是假的?我说耀红宫怎么戒备森严,不见你有什么动作,原先还以为是她太过强硬,没成想原来是你心甘情愿。”


    程策的睫羽轻颤着,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受伤的神色。


    孟昭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没由来的涌上些怒气,她冷笑道,“怎么,李明诛不是喜欢你吗?旁人不明白她,我还不了解她吗?图腾纹在颈侧,明晃晃的警示我不要碰你,她怎么不带你一起走呢?嗯?”


    孟昭的话似乎刺痛了程策,他怔怔的抬眸,有些无措茫然的瑟缩着,下意识的不想去听孟昭说话,这细微的动作让在场所有注视着他的人一览无余的看在眼中。


    最先受不了的是开阳天枢,二人烦躁的起身,忍着软筋散的药效大步流星的走到牢门前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开阳面色阴冷,“你犯什么神经?”


    天枢轻啧一声,眼底的烦躁明晃晃的暴露出来,


    她轻蔑的笑出声,“孟昭,怎么,主上不在乎你,不甘心,不高兴了?你以为苍梧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你吗?胆敢觊觎神迹,我看你们是活到头了。”


    “没人告诉你吗?因为你,他们把孟家灭门了,你的手足父母,应该被扔到霜雪地了吧?”天枢无视孟昭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假装恍然大悟,而后露出残忍的笑,“你没回过苍梧,我忘了,苍梧已经抛弃你了,投身尘世的滋味如何,皇后娘娘?”


    气氛又被推到紧张的时刻,程策仍然沉浸在失去李明诛的悲伤中难以走出,他红着眼痛苦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天玑几人围着程策时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瑶光站在她们身侧,面容带笑,目光却冰冷的注视着孟昭三人,开阳天枢隔着牢门与他们对峙,程漾被她们三言两语搞得不大舒服,蹙眉不语,孟昭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整个过程中最冷静的,莫过于程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目光分给程策以外的任何人。


    片刻过后,他才淡淡道,“二位姑娘在这里逞口舌之能又有何用呢?”


    孟昭被他一句话拉回理智,过分修长的睫羽快速扑闪两下,而后又重拾泰然自若,她勾唇,“明诛爱他,自然不会抛弃他,这我是不会怀疑的,她只是暂时的离开,只要程策在这里,总有一日,她会回来的,不是吗?”


    “明诛要保护一个人,是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的,更何况,小策是她心尖尖上的那个。”她说这话时眉眼弯弯,带着促狭的意味。


    孟昭侧过身来看程咎,更加温柔的伸出手揽住程咎的胳膊,“夫君,你我此时该去一趟北齐和南疆,李明诛被放走,总要有个交代的,我陪你去,如何?”


    他们说服北齐南疆等边陲小国的唯一原因就是用神迹和李明诛作为底牌,现如今李明诛带着神迹被放走,他们自然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程咎此时此刻也在看孟昭,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平静无波澜,因为年岁渐长,他眼角堆砌起些许皱纹,过分沉着冷静,他只注视着孟昭。


    一分一秒过去,孟昭有些心慌,带着笑微微侧头唤他,“夫君?”


    程咎眼光微动,轻轻点头,平静道,“你不用陪我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危险,你不要去。”


    此番去北齐南疆,自然是去受罪的,那些古老神秘的巫族皇室,折磨人的法子可谓是千奇百怪。


    孟昭心头一暖,弯了弯眼笑开。


    他们恩爱的模样,开阳天枢看着心烦意乱。


    “有病。”天枢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道。


    她声音不大不小,在幽静的地牢中被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天枢姑娘还是祈祷李帝师能够快快前来交出神迹吧,不然,我不动程策,难道还动不了你们吗?”程咎不紧不慢道。


    开阳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小策,你为什么不理我呢?”孟昭把目光重新放在尚且还在失魂落魄的程策身上,她的声音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格外伤人。


    “小策,你太让父皇母后失望了,我们不够爱你吗?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背叛我们,你让母后很伤心。”孟昭轻笑着,丝毫看不出伤心的模样,“但好在,你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你猜猜,明诛什么时候会来救你出去呢?”


    她微微歪头故作思索,秀眉微蹙,想了片刻才舒展眉眼,轻启朱唇,“我猜不出三日。”


    似乎李明诛的名字刺激到了程策,他蓄着泪的眼微微动了动,而后迅速低下头,眼中的泪便大滴大滴的落下,他抱着膝盖,抬起衣袖蹭了蹭,没有理会孟昭。


    他的泪晶莹而带着不可磨灭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涌上谁的心头。


    最先受不了的自然是开阳天枢,她们两人从小跟着程策,把人捧在手心上,当做亲生孩子养着,眼下见人落泪自然心疼。


    “怎么,不出三日来杀你吗?”开阳冷冷道,“孟昭,程策也是你的孩子,我没想过你能这样冷血无情,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你旁边的这个。”


    突然被提及的程漾脸上的笑容一僵,他飞速的瞥了眼程咎和孟昭,而后垂下脑袋,尽量降低存在感,但紧攥着衣裳的拳头却暴露他的紧张。


    “冷血无情?你说我吗?”孟昭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没忍住轻笑出声来,漂亮的眉眼如同一汪秋水,“要论冷血无情,谁能比得过你们苍梧人呢?”


    眼见着她们又要吵起来,旁边一直沉默的程咎轻咳两声,淡淡开口制止住。


    “好了。”程咎低沉着声音道,“事不宜迟,我需要赶快回去一趟,你在这里好好的,不要到处乱跑。”


    孟昭微微蹙眉,靠近些他低声道,“我跟你去。”


    “太危险。”


    “没事,我不怕。”孟昭执拗道,“这里我已经联系杨成昀看着了,李明诛短时间不可能被李渠放出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我不放心你,我要跟你去。”


    程咎眉头皱的更紧,他还想张嘴说什么,却撞进孟昭那双紧张关怀的眼中,他怔了怔,沉默几秒还是点头同意。


    “走吧。”他牵着孟昭的手,温声道。


    “你,跟上。”路过程漾时,程咎又变成那副阴沉的模样,连带着说话都像呵斥。


    程漾的身体小幅度抖了抖,而后点点头,“是。”


    地牢阴冷,程咎没再管程漾,拉着孟昭毫不留情的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程漾才慢慢抬起头,露出那张和孟昭七分像的脸,此时的他面无表情,那双总带着笑的眼沉寂着,莫名的显现出几分割裂感。


    “哥哥,我们等下再见。”程漾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程策,攥紧拳头扯出笑来,“他们马上就走,我也会很快回来的,我怎么可能忍心看你一个人受苦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真又残忍,让离他最近的开阳天枢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诡异。


    好在程漾现在并不敢在这里逗留多长时间,说完这句话也不等程策回话便提着衣摆疾步离开。


    等程漾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开阳天枢才回到程策身边,有些担心的晃了晃程策的胳膊。


    “陛下,你怎么


    了?”开阳皱着眉紧张的问。


    程策瘦削的身体一颤一颤的,他压抑着哭腔,却还是遗漏几声呜咽,白皙瘦削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红。


    瑶光蹲下身来,她想了想,也许程策是因为李明诛的离开才伤心,于是温声安慰。


    “陛下,不要伤心了,主上自然会来救我们,她那么爱你,怎么可能抛弃你呢?不要去在意孟昭的话,她就是故意的,自己背叛主上被主上厌弃,就来找你的麻烦。”


    瑶光拍着程策的后背,柔声细语。


    “我们都会好好的离开,不要伤心,不要哭泣,要是主上见到了,一定会心疼你的。”


    可是安慰的话却并没有让程策停止哭泣,相反的,听到这些话后,程策似乎哭的更伤心了。


    苍梧七星除却瑶光,似乎没有谁能这样温声细语的安抚人,开阳天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想绞尽脑汁搜罗几句笨拙的话来安慰程策,就听见程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闷闷的,压抑的。


    “她再也不会要我了,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少年帝王呼吸都变得孱弱,温热的泪滴滴坠落,落在心尖漾起悲伤的涟漪。


    第136章 我们程策是最可怜的小猫“想开点,至……


    “怎么回事?”瑶光立刻感觉事情不对劲。


    程策捂着脸痛哭,声音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带着浓烈似酒的悲伤,叫人沉溺其中。


    天枢听着他的哭声心狠狠地揪着,赶忙安慰,“陛下,你把话说清楚啊,主上怎么可能不要你?她那么喜欢你,我们都是知道的,你们不是已经完成一次结契了吗?主上若不在乎你是不可能跟你结契的,唉你别哭了,眼睛待会儿都要哭肿了。”


    开阳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苦口婆心道,“是啊是啊,哭肿了很难看的,那时候主上可能就真不喜欢你了啊。”


    旁边的天权眼见着插不进去话,又不甘心在未来李明诛的伴侣面前没有存在感,只能跟着开阳天枢应和,“是啊是啊。”


    天璇:“……”


    天璇听她们说话有些头疼。


    “陛下,你要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才可以。”瑶光的声音依旧温柔,可表情却难得的严肃,“小孩子有话不要瞒着,你说出来,我们几人帮你解决。”


    天玑认真严肃的同意,“是的,陛下,我们解决事情很有经验的。”


    阴冷潮湿的地牢中,只有嵌入石壁的几盏长明灯摇曳着,昏暗的环境中,程策的泪珠刺眼而飘摇,他哭的整个身体都在细微的颤抖着,玉衡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顺气,所有人都没有催促他,只是围在他周围,专注而耐心的等到他缓缓。


    程策抽抽搭搭的抬头,朦胧烛火下,他的眼尾泛着红,琥珀色的眼睛被洗涤干净,泪水不断的积蓄而后落下,顺着略显瘦削的脸颊汇聚,鼻尖一动一动的,显现出浅粉色,他轻咬下唇,竭力忍住哭声,模样可怜极了。


    过分修长的睫羽被泪水打湿,一簇一簇的挺立着,他的神情略显无措可怜,下意识的想要找到依靠,旁边的开阳看见心头要疼死了,赶忙揽住他把他往怀里带,用尽此生最大的柔情安抚他。


    “不要怕,不要怕,我们都在这里呢。”


    “开阳。”程策抓着她的胳膊,从她有力的臂弯中抬起脑袋,干净清澈的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声音依旧哽咽着,程策看见开阳似乎看见了救星一样,磕磕绊绊的跟她解释,“我、我们再也不能见到她了,我没办法,我想、想让她不要陷入危机,可是、可是她总不跟我讲她受到的伤痛,我担心她,所以我……”


    他想到了什么,呼吸一滞,痛苦的又想要缩起脑袋去躲避,心尖尖泛起的酸意不断蔓延着,扩散着,喉咙间似乎哽着什么东西让他再难说出话来,他浑身冰冷,只有流出来的泪是温热的,可又转瞬即逝。


    见他又崩溃,即便是常年在外不知京都暗潮涌动的玉衡都有些受不了,胸口闷闷的,她顿了顿才有些别扭道,“陛下不要哭了。”


    长这么漂亮,哭起来也让人心疼的不行。


    程策也不想哭,可是漫上来的悲伤总会将他吞没,光是想着李明诛那双冰冷平静的眼,想她看向自己时无意识的柔和,想她清冽的嗓音对自己说出直白的情话,程策就觉得,自己活的真是悲催。


    十八年,他不在乎任何东西,不在乎启楚如何,不在乎孟昭如何,不在乎旁人的生死,不在乎自己拥有的权势帝位,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要一个李明诛而已,为什么这么困难,为什么人人都要阻止他,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让他们分开。


    程策想不明白。


    他只要李明诛,就这么一个要求,却也是最难实现的那个。


    他痛苦的闭上眼,脑海中却权全是和李明诛相处的点点滴滴。


    李明诛的唇带着凉意,身上除却浓郁的苦药味,还有清冽的霜雪味,埋在李明诛的颈侧,能透过薄薄一层皮肤感受到她脉搏跳动,能知道,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其他。


    “李渠、李渠要我帮他,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看明诛为我受伤,我、我不想让她为我这样,她明明就身中剧毒,为什么总要瞒着我,寒潭水冷,她又为什么总要逞强说没事,明明都要死掉了,明明剑走偏锋最危险,她却什么都不跟我讲,一点点、一点点都不告诉我。”程策哭着说,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想要她好好活着,可是我劝不动她,她要跟母后分裂,她要自己得到结果,可是她快要死掉了,帝师府的人被杨成昀拦截,谁还能救她……”


    程策将脑袋埋在开阳臂弯中,哭的撕心裂肺,泪如断线朱玉,滴滴滑落,隐匿入衣,程策哭的说不出话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执拗着要讲完,“我必须答应他,我、我没办法看明诛身陷囫囵,我不可能冷眼旁观,当做无事发生,我爱她,你明白吗?我爱她,所以我甘愿成为她的附属,我可以去委屈自己,听她的话,留在她身边,但是我不想成为她的累赘,成为她的负担,我只能离开……”


    他断断续续的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不知不觉间,除了他的哭泣声,周围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天枢猛地起身,对着阴冷粗糙的石壁用尽全力的捶了一拳,她低声骂了句,心头愈加烦躁。


    “李渠就是这样冷血无情,这些年来总想着要主上变得跟他一样,无所不用其极,我没想到他居然能把主意打到你身上。”瑶光脸上的笑容消失,她沉吟片刻才出声,“不用担心,李渠说些话也不尽然都是真的,运奴和残月确实毒性猛烈,但还不至于让主——”


    “我跟她二次结契了。”程策颤着声音道,“我跟她二次结契,她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抵抗运奴和残月,在寒潭的时候她还发着烧,整个人很虚弱,我知道,再不救她,她真的会死掉的。”


    “我们都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局面,不对吗?”


    程策话音落下,一时间又没人说话,恢复沉寂。


    瑶光沉着脸。


    她平日很少露出这种阴沉的脸色,因为要跟在李明诛身边应酬,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在朝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心里明白李明诛的性格,所以对外交际这方面一直都是她来做,长此以往的,她也习惯性的对谁都带着温柔似水的笑。


    她跟在李明诛身边,对李明诛的情感变化自然比旁人看的通透些,对程策也是喜爱大过厌恶——毕竟这个人,无论如何都帮李明诛彻彻底底的走出孟昭的阴影,至于阴影哪来的,不要管。


    程策喜欢李明诛,她也明白,看见程策跟李明诛撒娇,看见李明诛淡漠中些许无奈和纵容,,潜移默化的,日积月累的,改变着她,让她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感激程策。


    可心底毕竟是向着李明诛的,她对


    程策的喜爱也是建立在李明诛爱他的前提下,这种爱屋及乌的感情不能跟她对李明诛的感情相提并论。


    瑶光明白程策现在痛苦挣扎又彷徨绝望的心情,他想陪在李明诛身边,却也愿意用生命换李明诛安好——这是每一个苍梧人都会义无反顾拥有的苦恼。


    “陛下。”瑶光艰难的呼吸着,她黑沉的眼看着程策,尽力扯出苍白难看的笑来,直觉告诉她,程策还有更不好的消息等着她。


    “李……李家主。”她稳了稳心神,轻轻呼出一口气,“李家主还跟你说什么了吗?比如,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现在她们受制于人,要逃离这里还是比较困难的,那么,冷血无情又狠戾决绝的李家主,所以他们的下场,又有什么安排?


    程策哭的更伤心,四肢百骸都浸没在无边无际的悲伤和泪水中,他紧紧闭上眼,因为害怕,眼睫还在微微颤抖着,指尖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红。


    他呜咽一声。


    “……他、他说……”


    程策压抑着哭腔,勉勉强强的吐出不大清晰的话来,原先清澈干净的嗓音变得沙哑。


    “我们不可以活着离开的,他、他说,他不希望有任何人的存在能够动、动摇明诛,所以,所以……”


    “所以我们只能去死。”天璇淡淡的掀起眼皮接上程策未完的话。


    她几乎是讽刺的笑出声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结局吗?宋舟砚的生父当年不也是因为这死的?李渠就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要做绝,不留一丝破绽,好了,你们都哭丧着脸干嘛?不是说好了为主上抛头颅洒热血,付出生命在所不惜吗?”


    天璇扫视一周,她们个个愁云满面,脸色凝重,就连常年被“流放”在外的玉衡都苦着张小脸,天璇看不下去了,抬手拍了下玉衡。


    “你不刚被人从外地抓回来的吗,你懂什么啊就在这伤春悲秋的?”


    骤然被打断悲伤情绪的玉衡更加泄气,她不满的瞪了眼天璇,小声嘟囔反驳,“拜托,你们日日跟在主上身边的人,当然不懂我这种被发配边疆的小可怜。”


    天璇没理她,又转过头看几乎要哭晕在开阳怀中的“小可怜”。


    “死就死,这有什么好怕的。”天璇拍了拍程策的后背,摸着那突出的肩胛骨,眼睛滴溜一转就想到了安慰人的话。


    “想开点,至少你为了主上而死,不对吗?”


    “不对。”


    天璇:“嗯?”


    她一愣,转头看说话的天玑。


    “哪不对?”


    天玑骤然抬头,认真严肃道,“他们,二次结契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天璇这才想起来,开阳天枢也反应过来,几人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的想起一句话。


    “完了。”


    第137章 受刑“哥哥就是用这种声音勾引李明诛……


    瑶光脸色一变,她刚想张嘴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几人又互相对了眼神,心照不宣的决定暂时先结束这个敏感的话题。


    “先保护好他。”天玑匆匆起身,路过瑶光时短暂的挺了下低声嘱托,“保护他就是在保护主上,至少现在,他们都不能出事。”


    脚步声在幽静的地牢中格外的突兀,这两日不断的有人来有人去,惊动了旁边几个地牢中死尸般的犯人,天玑走到牢门旁,只随意瞥了眼对面牢房中目光呆滞形容枯槁的人,便皱着眉移开。


    来人是程漾,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看着不像外邦的影卫,两人合力提着个桶,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程漾动作稍显急促,待他匆匆走到牢门前的时候,呼吸略显紊乱,但脸色红润,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他稳了稳心神,眼底是压不住的笑意,侧眸朝牢中看去,有些意外的挑挑眉,“啊,哥哥还在哭呢?”


    “我真搞不明白,李明诛到底喜欢你哪里。”他毫不掩饰对程策的鄙夷和讥讽,高高在上的语气叫人听着不舒服。


    在他提到李明诛的时候,程策的身体因为肌肉记忆下意识的瑟缩了下,程漾自然将程策的反应一丝不漏的收尽眼底。


    他轻笑出声,“哥哥,我今日没时间跟你叙旧,你父皇母后前脚刚走,再过一会儿杨成昀就会来这里接手,我动作快些,你也小声些叫,知道吗?”


    他意味不明的话叫天玑几人听着难受,天玑蹙眉,“程漾,你要做什么?”


    程策现在的身份非比寻常,灵魂纠葛,他所受的伤痛都会以不同程度反噬到李明诛身上,按照程策的话,李明诛现在命悬一线,任何细微的伤痛都能让她万劫不复。


    程漾笑着不语。


    身后的黑衣侍卫立刻上前,天玑抿唇,做出防御姿态,尽管现在她们几人身中软筋散,内力使不出来,但是无论如何,能扛得住一点是一点。


    然而事与愿违。


    两名黑衣侍卫话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把箭驽,在天玑警觉最高的时候随意往九幽中一射——箭在高空迅速炸开,里面浓厚的白烟立刻被释放而后扩散,天玑几人暗道不好,但想要防卫太过艰难。


    这烟雾消散的时间极为缓慢,若要捂着唇舌,还不得憋死,但若不防卫,看程漾这架势,摆明了要对程策做什么。


    程策现在的生命跟李明诛息息相关,牵连颇深,若是她们都不能保护好程策,那还当什么苍梧七星?


    “超不多得了。”程漾在后面看着烟雾缭绕的九幽,透过白烟,目光落在程策身上。


    依旧被人保护着,泪眼朦胧的受伤可怜模样叫人心软。


    程漾心底没由来的烦躁,“让他清醒着,现在去把人带出来,动作快些。”


    他是背着杨成昀孟昭和那些影卫来的,私心还是看不惯程策,特意来找他麻烦。


    程漾在红莲教地位一直有些尴尬,手中的权力不多,今日惩罚完程策必定要受到重罚,但他不在乎,只要今日能毁了程策,他就觉得神清气爽,受到再多的刑罚都不在乎。


    侍卫闻言收起箭驽,锁链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两人神色冷淡的打开牢门,天玑早已经浑身发软,站着的腿不自觉打颤。


    她靠牢门最近,心底警惕着程漾,但同样的,她吸入的软筋散也最多。


    两名侍卫根本就没有顾忌天玑,毕竟软筋散的功效格外威猛,就算是盖世大侠来了都要软成一摊烂泥。


    天玑眉头紧皱,她悄悄运气,却发现体内内力被封。


    也是,她们几人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若放着她们平安在这,程策早不知道被她们带着逃到哪去了。


    眼见着两人就要略过天玑,她眉峰一凛,咬咬牙从衣袖间话落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手用不上劲,但她也不能放任他们过去碰程策,天玑立刻移步冲向他们,手在颤抖,却依旧死死地抓着匕首不放。


    毕竟武功功底还在,天玑的动作比平日要慢上许多,但对上疏忽的侍卫还是绰绰有余。


    刀风凛冽而迅疾,只瞬间,两名侍卫只感觉眼前寒光一闪,下一刻,裹挟着浓烈杀意的匕首朝着他们面首袭来。


    二人心下一惊,下意识缩了缩瞳孔往后退,可是天玑过于快速的动作还是伤了他们,天玑以一敌二,趁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后刀锋一转,直直的刺向他们的腹部。


    二人这才慌忙躲避,急忙抽出腰间佩剑挡住天玑攻势。


    天玑本就是强弩之末,凭着强大的精神力全力一搏,身体早就不能维持平衡,软的不像话,被他们合力一挡,手中的匕首立刻脱落,她也被强大的后坐力震的踉跄两步撞上身后的墙上。


    天玑闷哼一声,眼神却依旧冰冷的盯着他们。


    程漾在外看着,只觉得右眼皮一直在跳,心头总惴惴不安,见天玑居然还有力气在这里反将他一军,心里的不快被放大,气愤的冲着侍卫大骂,“中了软筋散你们都打不过?!我养你们难道是让你们吃白饭的吗?!”


    “还不快把程策拽出来!”


    最后的通碟下来,两人再也不敢掉以轻心的耽搁,连忙点头应下,手中握着剑,又在开阳天枢那里废了些时间才将浑身酸软无力还满脸泪痕的程策拖出来。


    身上的衣裳似乎还是孟昭带他在淮州城做的,布料柔软昂贵,金丝线隐匿徘徊,此刻被拖着,暗色的衣摆沾染地上尘灰,他被侍卫粗暴的拽着,衣裳也散乱开来。


    九幽没有地牢的走廊亮堂,程策被拽出来粗暴的扔到地上后才恍惚反应过来,颤着眼睫适应明亮的光线。


    “哥哥。”程漾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程策狼狈不堪的模样,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你说你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这么多人爱你,保护你,你看看我,只是比你晚出生一年,就被他们折磨的生不如死,你知道我这些年来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咧开嘴,语气有些阴森,可那张脸却仍旧像孟昭,孟昭总是温温柔柔的,眉眼都含着春水桃花,此刻程漾做出这种表情,割裂感更加严重。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架着程策的胳膊将他拽起来,程策浑身无力,只能被他们拉起来。


    他感觉到被粗鲁对待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只是这种□□上的痛感远远不能比得上心口撕裂般的疼,程策只眉头动了动,便失魂落魄的垂下脑袋。


    他满脑子都是李明诛,根本听不进去程漾说的什么。


    可现在,程漾偏偏就是在找他麻烦。


    见程策仍旧这副可怜模样的垂下脑袋,活脱脱的像有人将他欺负狠了的样子,虽然程漾确实在欺负他,但也不妨碍程漾看着他这样,心底的妒忌怨恨如潮水般涌上来。


    他冷哼一声,极为用力的掐着程策的两腮,强制性的让他抬头,让那张原生态的,昳丽勾人的脸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程漾心口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可是明面上,他只是变换了神色,唇角勾起笑来,声音也刻意模仿着孟昭变得柔和。


    他略微粗糙的指腹碾过程策嫣红的唇瓣,程策的唇有些薄,可是颜色浓艳,唇角有意无意上钩的时候带着媚态,偏他的眉眼又清纯明媚,叫人看着不自觉的发愣。


    程策有些难受的发出疼痛的呻吟,唤起来程漾阴暗的理智。


    他垂下睫羽看着程策,声音很轻柔,“哥哥就是用这种声音勾引李明诛的吗?”


    他的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刻意的放轻声音,与孟昭的声色更为接近。


    这就好像,孟昭站在他面前,低声从嘴中吐出李明诛的名字。


    程策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他有些愣的瞪大眼,灰暗的琥珀色眼眸颤了颤,可怜的像被暴雨淋湿的小猫,等待着谁的怜爱。


    “看来是了。”程漾低笑着,“你就是用这样的声音,勾引李明诛,跟她调情,跟她表明心意,跟她说许多大逆不道的话,然后哄着她来为你赴死,对吗?”


    他用力的掐着程策,指尖都在泛白。


    不等程策回答,旁边侍卫已经眼疾手快的拿出红檀木盒,程漾从木盒中取出来一颗药丸。


    他表情是说不上来的轻松快意,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带着惋惜。


    “哥哥,你要是说不出话来,她还会要你吗?”


    “祈漾!”浑身酸软不得动弹的开阳听到程漾的声音,咬着牙大喊,“放开他!”


    程漾装作没听见。


    手下的程策终于反应过来程漾的意图,他开始挣扎着想要从程漾手中逃离,可是身中软筋散,程策根本没有办法躲开。


    程漾看着程策憋的脸色变红,那张总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脸上终于有了慌乱,他打心底的高兴。


    不顾程策的反抗,程漾强势的掐着他的两腮让他张嘴,将药丸随手丢进他嘴中,在他想要吐出来时紧紧捂着他的嘴。


    程策只感受到药丸在嘴中迅速融化,而后顺着喉管进到肚子中,他脸色发白的突然没了动作。


    整个人颓废的失去所有的力气和挣扎,可是被两旁的侍卫拽着不瘫坐下去。


    程漾心底舒畅的笑出声来。


    看着程策受苦受难,他就觉得所有的郁气一扫而空,被李明诛拒绝,被孟昭程咎为难,甚至被影卫冷待,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将错误归结在程策身上。


    “哥哥,这就怕了吗?”程漾如同情人低语呢喃般的在程策耳边道,“你身上的图腾,我看着格外碍眼。”


    程漾松开扼住程策的手,力气骤然消失,程漾注意到程策的两腮迅速泛起红痕。


    他心底不免嗤笑又嫉妒。


    果然娇气。


    祈漾转身,将桶掀开,从里面拿起一根手指粗细的铁棍,天玑还未来得及看清,就听见刺啦一声,她再看去,只见那铁棒的底端,竟然是熨的发红的铁面。


    第138章 他是唯一的筹码明诛,明诛,我再也感……


    铁面被烧的炙烤着热气,气浪翻涌着,程漾微微一动,一滴铁水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滴落在地,滋滋烫穿冰冷的石板。


    程策被吓的往后瑟缩,可是双手却被死死地抓着,他的眼底映衬着灼热的火光,少年帝王脸色灰白,几乎要忍不住的哭了。


    “呜呜……”他摇着头后退,浑身脏乱,呜咽声从喉咙中传来,他张嘴说话,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要……不要……


    程策哭着摇头,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滑落,他眼角泛红,只能不住的摇头。


    看着程策狼狈恐惧的模样,程漾心底说不出的畅快,嫉妒肆意疯长,燎烧着理智和来自血缘的那点不忍。


    “哥哥,你看看,这个是‘孟’字,怎么样?你随父姓,可心里头念着孟昭,我在你身上烙下她的姓氏,让她一直陪着你好不好?”程漾眼底掩饰不住的疯狂,“你们一家三口□□爱和谐了,哥哥,你说,就算李明诛把你救出去了,看着你身上的烙印,会想什么呢?”


    程漾看到前两日孟昭从地牢出来时的失魂落魄,恍惚沉默,联想到地牢中的重要人物,自然也明白了个大概。


    “她看到你身上的烙印,会想到孟昭吧?哥哥,孟昭骗了她十八年,现在她好不容易不在执着于孟昭,要是看见你身上的东西,你说她还会爱你吗?”


    李明诛对孟昭,应当是深恶痛绝吧?


    程漾笑得开怀,“给你的脸上印一个,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用这张脸勾引她。”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程策恐惧害怕的模样,目光从那张苍白的脸往下移,看见了脖颈处凤羽图腾。


    程漾笑脸一僵,蹙眉轻啧一声,有点不爽。


    “我看哥哥脖子上的东西也碍眼,不如这里也打上孟昭的烙印吧?你是她的孩子,长的跟她又没那么像,她见到你,总想不到孟昭,不像我,长的跟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说这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和厌恶,不过转瞬间便消逝。


    地牢的灯冷而亮,照的程策脸色惨白。


    程漾一步步的走向程策。


    “程漾!住手!”天枢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地,心思着急的要冒火,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漾拿着铁棍,看着程策可怜害怕。


    第一次,她这么恨自己没有强到能够无视一切。


    她连程策都保护不好,还怎么配保护李明诛?


    天枢紧紧的咬着牙,嘴里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


    炽热的铁面被程漾抬起来,程策见状挣扎的更厉害了。


    “呜呜呜……”他哭着摇头,眼底的乞求蒙上一层水雾,粼粼的水汽像晨曦中烟雨朦胧的山水。


    “哥哥,这么娇气吗,一点苦都不肯吃。”程漾低低道,“你有想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从来没想过吧,毕竟,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甚至把我当做情敌一样讨厌着,好巧,我们兄弟两个,都想到一块去了。”


    他举起铁面,慢慢靠近程策。


    脸上没了笑,于是也没有那么像孟昭,透过低垂的睫羽,恍惚可见少年本来的颜色。


    程漾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累却不得不奔波,为了红莲教的事,为了孟昭和程咎,他不得不让自己变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李明诛再也不要回来,不要带走程策。


    否则,他会很嫉妒很嫉妒的。


    耳边嘈杂的,是苍梧七星撕心裂肺的,带着恨意和咬牙切齿的喊叫和挣扎。


    程漾垂下眼睑,对着程策左脸贴近铁面。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程漾还沉浸在尘埃落定的疲累之中,耳边忽然捕捉到利箭划破长空的声音,慢半拍的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手便吃痛,铁面被突如其来的箭拍开,丁零当啷的掉在程策的衣摆一角,滋滋烧出洞来。


    他眉眼狠戾的看过去,“谁?!”


    应声而来的是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程漾只见杨成昀手中握着的长弓,以及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见程漾手中的铁面被击掉,立刻拔腿就朝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边跑边指着压制程策的两个侍卫喊。


    “你们俩干什么呢?!还不给我放开!”


    姗姗来迟的影卫一窝蜂的从狭窄阴暗的甬道往地牢中窜,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终于唤来程漾的理智。


    他捂着手,面色不善的盯着杨成昀,心下有些懊恼,不过眨眼间杨成昀就已经飞奔到他们面前,一把把程漾粗暴的推开,蹲下身子将还在哭的程策扶起来,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眼中是难以掩盖爽关怀和担忧。


    程漾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他松开捂着手的另一只手,低头看了眼,被无头箭击中的地方已经通红一片。


    他没在杨成昀赶回来之前解决掉程策,这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根本就没办法冷静的面对程策。


    被程策那双干净的,悲伤的眼睛注视着,程漾就会觉得自己内心的阴暗歹毒无处遁形的被拉在日光下曝晒审判,他的恶与程策的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是亲兄弟,所以程漾不可避免的想要跟程策攀比,却输的一踏涂地。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跟程策说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痛苦不甘怨恨,想要将所有的错和罪责都怪在程策身上,这是荒诞而不应该的,可是谁叫他们居然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呢?


    他什么都争不过程策,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这样。


    落后一步赶来的影卫立刻将他牵制住,程漾并没有打算挣扎,任由他们粗暴的将自己双手扣在身后,被人踢中膝盖,而后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冷眼看着杨成昀对程策的怜惜。


    “他是阶下囚,杨成昀,你对他这么关心,到底是因为教主所托,还是……”他声音很轻,顿了顿,而后另有所指的看了眼苍梧七星,“……还是为了其他什么人?”


    影卫来自边疆外邦,虽然暂时听命于他们,但内心还是不属于这里,他们只是为了神迹和神迹主而来,至于其他,他们都不怎么在乎。


    果然,程漾一句话就引起了周围影卫的注意,九幽的牢门再次被打开,几名影卫守在门口,杨成昀身旁的影卫手握着腰间的佩剑,低眸看着杨成昀。


    他们寂静无声,默契的在等待杨成昀的解释。


    杨成昀将吓得发抖的程策半抱在怀中,轻轻安抚着他,而后抬眼冷冷的扫程漾,冷声道,“把他带走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放走他。”


    话音落下,却没有任何人回答,程漾讥讽的笑出声来。


    他们在等待令自己满意的解释,毕竟,现在李明诛被救走,唯一能让她回来的就只有程策了,要是杨成昀真跟程策有点什么,他们再次失手放走程策,那他们还有命回去吗?


    杨成昀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瞪程漾,而后沉声道,“他是李明诛的爱人,一毫无内力,娇纵蛮横,二脾气极差,阴晴不定,三身份低微,手无实权,李明诛除了这张脸还能喜欢他什么?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若是毁了他这张脸,到时候李明诛不喜欢他了不来了怎么办?因为他程漾的嫉妒就因小失大吗?!”


    他抱紧程策斥责。


    周围极其安静,只有程策的啜泣声在地牢略显突兀,僵持片刻,程漾忍不住冷笑,刚想说话,影卫就送了,他们三下五除二的将程漾捆绑起来,顺便把下巴也卸了,免得他乱说话。


    他们信了杨成昀的说辞,他们不得不信。


    杨成昀手心沁出冷汗,他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而后低声轻轻的喊程策。


    “程策?”


    程策把脑袋埋在他臂弯中,身体一抖一抖的,捂着脸小声小声地哭,声音听着格外悲伤可怜,杨成昀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不要哭了,被吓到了吧?”他低声叹了口气,眼底浮现出后悔,“都怪我,早知道程漾有这种心思,我就应该一听见他们的要求就赶来的,啧,抱歉,你别哭了。”


    路过的影卫看了杨成昀一眼。


    “哭花了脸李明诛会不喜欢你的。”杨成昀立刻严肃道,“在李明诛回来之前,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害,但是你也要知道,李明诛我们是一定要抓住的,你嗓子坏了也正好,本来还担心你见到李明诛会忍不住给她通风报信呢,现在看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打横把程策抱起来,而后在一众沉默的黑衣影卫的注视下缓步走进九幽,把还在哽咽的程策放在稻草上,“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想着乱跑,你跑不掉的,而且不要想着绝食给李明诛省麻烦,否则,到时候我们直接将你的干尸送给李明诛,相比高傲的神迹主肯定也受不了我们的挑衅吧?”


    他说完这话,在苍梧七星冰冷厌恶的眼神中,脚步虚浮的走出九幽。


    影卫默契的移开眼神,有条不紊的关上牢门,冲着杨成昀做出“请”的动作,而后陪着杨成昀离开地牢。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来,又浩浩汤汤的走,唯一留下的也就是已经失去温度的铁棍。


    地牢依旧阴冷潮湿,九幽更甚,里面气氛凝重而低沉,苍梧七星几人脸色苍白,脸色很沉的围着程策。


    中间的程策抱着膝低声啜泣着。


    明诛,明诛,我再也感受不到心口的炽热了,你不爱我了吗?


    第139章 失忆(基本没改,修了人名错误泛黄的……


    满天霜雪纷纷扬扬,隆冬寒气深重,天色阴冷昏暗,远处梧桐枝桠覆雪,亭台楼阁都隐匿其中。


    颂悲阁内,地暖炙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烛火摇曳着,暖光打在床榻边坐着的人的侧脸,修长的睫羽垂落,眉眼清冷,神色平静,高挺的鼻梁在一侧打下深深的阴影,薄唇微抿。


    过分单薄的肩背披着件衣裳,屋内寂静,她手中握着本书,轻浅的呼吸喷薄着,辛仍守在她身侧。


    不多时,有人从外面进来,脚步沉闷的踏进暗红地毯上,紫金炉鼎内,金丝炭火烧得正旺,袅袅香烟从香炉中腾起,那人等待着身上的寒气褪去,才绕过百鸟朝凤的屏风,动作很轻的撩开白玉珠帘。


    “主上。”凝勿端着榆木托盘,上面依旧是白玉瓷盏。


    李明诛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了眼便淡淡道,“祭司和几位家主到现在身体还没有好起来,对吗?”


    凝勿抓着托盘的手一紧,将头埋的更低,“是,主上。”


    “辛仍,把母亲喊来。”李明诛没有再理会凝勿,拢了拢下滑的衣裳,起身越过凝勿朝着屏风外靠窗的书案那走去。


    凝勿不敢乱动,维持着弯腰恭谨的样子,心提


    到嗓子眼。


    李明诛醒来已经有三日了,自从七日前,李家主外出将奄奄一息的她带回来去凤池疗愈,到后来私用禁术篡改她的记忆遭到反噬,祭司和几位家主还未来得及看到李明诛醒过来便藏匿起来暗暗疗伤。


    向火凤请罪,炼化禁药,他们勉强的将李明诛十八年虚构成传说中神迹主的平生,而后匆匆离开。


    毕竟在李明诛的记忆中,她只不过是在十多个祭典中的一个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怎么可能连累祭司和几位家主遭到火凤降罪呢?


    辛仍离开不多时便领着岑瑜匆匆赶来,颂悲阁内霜雪满地,寒风凛冽刺骨,岑瑜裹紧鹤氅,低声问,“她可是发现了什么?”


    辛仍摇头,沉声道,“应该没有,主上这两日一直很安静,除了看书就是昏睡,毕竟禁药对身体还是不大好,祭司的意思是这两日便能好起来。”


    闻言,岑瑜便放心了。


    岑瑜身后,奉弦一脸紧张的加快脚步,她想问问辛仍,主上有没有想起来之前的那个漂亮少年,可是碍于岑瑜和祭司等人的千叮咛万嘱咐,她还是没敢问出口。


    到了颂悲阁,满院的海棠和红花楹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延伸的树枝上挂满霜雪,乍一看如梨花落雨。


    岑瑜恍惚片刻便回过神来,躲在衣袖下的两手紧紧交握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整理好心态后推门进去。


    奉弦身份不够,加上李明诛喜静,只能站在门口等着。


    辛仍带着岑瑜绕过屏风,她下意识的朝着床榻的地方看去。


    床榻上的金丝棉被被掀开,垂落的轻纱重重叠叠,隐约模糊,凝勿弯着腰,保持着端着药的动作不动。


    岑瑜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她稳了稳心神,又回头看书案,果然看见那清瘦的身影正端坐着,不知道又拿了哪本书再看,神色平静如水,皎皎似明月。


    烛光模糊了李明诛的锋利和棱角,垂眸安静的时候倒是显现出几分柔和。


    只是在她不经意的抬眸看向岑瑜时,这种假象便瞬间被打破,岑瑜略显狼狈的移开视线,缓步走上前。


    “主上。”


    她对她的女儿道。


    “母亲。”李明诛声音清冽,自带冷意,“父亲和祭司他们还是不来见我吗?”


    岑瑜握紧手,扯出来僵硬的笑,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而后才慢半拍的否认。


    “自然不可能,主上。”她道,“几位家主跟祭司事事都以主上为首,怎么可能不见主上呢?这是大不敬的。”


    “那母亲说说,为何我醒来这几日,倒不见他们来?”李明诛神态自若的收回视线。


    不怒自威,李明诛那双眼睛,黑沉而平静,里面如同幽深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内中风云诡谲,仿佛能洞悉所有人的心,叫人无处遁形。


    只是被那双眼睛看着,就不自觉的想要臣服,想要俯首,她周身气压极低,只是靠近,岑瑜就觉得心慌。


    “主上。”她未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然开始发颤,旁边的辛仍心下发冷。


    “祭典刚刚结束,主上却因为失血过多昏迷,祭司他们担心与火凤神谕有关。”岑瑜抿唇道,“主上昏迷后,他们前往观星台为主上占卜卦象,我不知发生何事,只知道从观星台回来,他们就受伤闭关,相比伤势极重才无法赶来,望主上恕罪。”


    岑瑜将身态放的极低,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顺着李明诛说的朦胧的方向去走。


    “闭关?”李明诛轻轻念着这两个字,从她嘴中吐出来,仿佛在霜寒中滚了又滚,沾染冷意,她轻轻抬眸看岑瑜,淡淡道,“既然没死,就滚过来见我,你现在去通知,午时一刻,我要在灵阁等他们。”


    岑瑜心头不安的一跳,“主——”


    她话未说完,抬头对上李明诛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瞬间,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间,再也无法吐露出来。


    岑瑜愣愣的看着李明诛熟悉的眉眼里流露的平静淡漠,心蓦的一阵钝痛。


    最后浑浑噩噩的应下,脑袋一团乱的被辛仍带着走出房间后,凌冽刺骨的冷风吹来,才堪堪吹散她心头的那点茫然。


    岑瑜的手心已经沁出冷汗。


    “她……”岑瑜艰难开口,“算了,我去找他们吧,辛仍,你回去守着她,看着她把药喝了再出门,记得多穿两件衣裳,外头天冷,注意身体。”


    辛仍点头应下后,岑瑜才被奉弦扶着慢慢离开。漫天的雪纷扬,她二人来的匆忙,颂悲阁内又不让外人进入,李家的小厮停在颂悲阁外,只是穿过通往外面的青石板小路,岑瑜和奉弦身上就已经落了些雪。


    守在外面的小厮上前为她们打起油纸伞,岑瑜愣愣的回头看房门紧闭的那间屋,靠近红花楹的那扇窗户上倒映着那个虚晃的人影依旧安静从容,淡漠冰冷。


    这种冰冷是跟以前的她大相径庭的。


    岑瑜想。


    至少她记忆中,李明诛从来没有这样,冷的像苍梧这场经久不息的雪。


    幼时的李明诛早就模糊,变故前的她眉眼安静,却对着程策消融,那时候的她,至少还有温度。


    哪像现在,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叫人难以接近,难以捉摸。


    岑瑜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神迹主,从灵阁不多的典籍中曾窥见历代神迹主的行迹品行,但还未见过哪个,跟李明诛这样冷心冷血,清冷漠然。


    她的心,再也不对任何人敞开。


    岑瑜垂下眼睑。


    这是好事吗?这是李渠一直想要完成的事,如今的李明诛终于成为他想要的样子了,可是,对于李明诛来说,这样真的是好事吗?


    岑瑜不知道。


    因为她从来都不了解李明诛。


    她没有亲近过这个女儿,李氏的嫡长女,从小性格孤僻,沉闷冷漠,长大后也孤寂清冷,从未变过。


    好像除了孟昭和程策,她就再也没有在意过什么。


    程策……


    岑瑜想起来那个漂亮的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炽热明亮,灼烧着李明诛的寒冷。


    李渠只是简单的告诉她,李明诛与孟昭关系破裂,程策协助他带走李明诛,画眉来过一次,将“任苍梧七星与程策自生自灭”的消息带给外面的密探后,岑瑜就再也没有听过程策的消息了。


    也许死了,也许逃了,反正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李明诛面前了。


    岑瑜不再去想这些琐事,侧头轻声问身侧的奉弦,“小狸找到了吗?”


    “回夫人,奴婢带人找遍了整个中还院都没找到,后来李叔见奴婢实在着急就帮忙在李府内寻。”她面露难色,“除了颂悲阁……都找不到。”


    颂悲阁是李明诛的地盘,里里外外被暗卫保护的紧,他们的人不能进去搜。


    岑瑜轻啧一声,头疼的按了按眉心,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也不一定进了颂悲阁,那边暗卫不会这么疏忽,还能把一只猫放进去,再加大力度让人仔细找找,李府周围也去看看。”


    “是。”奉弦道。


    一行人走在风雪中,踩下去发出簌簌的声响,而后又被隆冬纷扬的雪埋没隐匿,渐行渐远,而后不见踪迹。


    “辛仍,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李明诛喝完药,接过凝勿递过来的手帕擦掉嘴角的药渍,淡淡问。


    辛仍和凝勿心猛地提起来。


    “主上想知道什么是被忘记的?”


    好在两人是能控制的住情绪的,虽然心下惊涛骇浪,但表面还是波澜不惊。


    辛仍垂首道,“也许是主上这两日身体刚刚恢复,有些事情一时间忘了也正常。”


    这种话要是在前两日李明诛刚醒过来说,听着这种表里不一的话,李明诛或许会不放在心上的继续看书,但不知为何,李明诛皱着眉,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她轻啧一声,有些不悦。


    “我累了,你们退下吧。”她握着书卷冷声道。


    凝勿和辛仍后背冷汗直落,两人极快的对视一眼,而后低眉顺眼的应下离开。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李明诛冷静片刻才回想起刚刚那股情绪。


    她一定忘了什么事情,也许很重要,也许不重要。


    她不喜欢有人这样骗她,尤其是她的部下这样。


    李明诛放下书卷,手搭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红檀书案,目光下意识的落在刚刚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书卷上,本来漫不经心的视线却突然一顿。


    泛着病态的白的手翻过几页,李明诛才看见那被折起来的书页。


    书架上都是关于苍梧和神迹的典籍,年代或远或近,新旧不一。


    李明诛的指尖轻轻的将折页抚平。


    泛黄的纸张上,赫然是神迹主结契的仪式。


    第140章 疑云重重“苍梧女,神迹主,紫薇帝星……


    结契吗?


    李明诛垂眸看着上面的字迹,脑海里却想不起来任何关于结契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中,自十三岁那年因厌烦李峰时常找她麻烦而杀了他,代替他参加祭典而后被神迹选中后的十八年,每日无非看书写字,祈福赐福,关于神迹的典籍主要都集中在灵阁,所以她几乎每日都会去灵阁,古老而神秘的文字晦涩难懂,她在那儿有时一坐就是一整日,日日如此,枯燥无味。


    她的目光没有为苍梧任何一位男人或者女人停留过,她的心也从未为谁再次跳动过,那么,是谁动了结契的念头?


    李明诛心神一动,起身离开书案快步朝着梳妆台走去,屋内除了她没有一个人,铜镜中倒映着她的身影,李明诛拨开披着的衣裳,更加瘦削的背脊露出来。


    她只穿了素白里衣,松松垮垮的被系着,李明诛的手在腰间顿了顿,才下手解开。


    铜镜中,李明诛的身体漂亮而孱弱,皮肤白皙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那双眼睛却黑沉平静,淡淡的死气凝滞其中,她缓缓转过身去,侧头去看倒映着的背脊。


    火凤


    涅槃重生,凤羽精致而浓密,它的身体遒劲有力,大部分落在李明诛的腰身上,它扬起脖颈,高声嘶鸣着,金眸冰冷,神态也如李明诛现在这样淡漠而睥睨,尾羽泛着华光,长而美丽的翎羽随意摆动着,乍一看像是勾着李明诛的细腰上。


    李明诛的目光放在从背脊线往下延伸的那里,凤凰翎羽稀少而占据着腰部为数不多的位置,只是最中间空出了一片。


    李明诛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里看了几秒,而后才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穿好,神态自若的踱步去衣柜中随手拿了件素白衣裳为自己穿好,衣衫单薄而简单。


    她的记忆有问题。


    李明诛靠在书案旁,鼻尖萦绕着药香,脑海中回想着这几日辛仍和岑瑜的异常之处。


    他们对她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总模棱两可的逃避着她的问题。


    所以,她一定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人。


    李明诛侧眸看书案旁的雕花木窗,打开那扇窗户,苍梧纷扬了不知多久的雪就会闯入,而后被屋内的热浪吞噬。


    李明诛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醒来后第一次见到苍梧的雪,颂悲阁院落栽种的海棠桃李,在她眼中,都如梨花落雨般清丽飘摇。


    她忘了自己的伴侣,那很糟糕了。


    李明诛静静的想。


    能让她动了结契念头的人,必定是她要拿命保护的人,不用动脑子想李明诛都知道,自己一定非常非常珍视他,以至于将凤凰翎羽最漂亮的那根送给他。


    她见不到他,所以想念他,但脑海中关于那人一片空白,李明诛记不清他的脸,想不起来他的声音,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忘了,所以她很烦躁,见不到他,想不起他,都让李明诛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仿佛丢失伴侣的野兽那样躁闷的想要闻到对方的气息,想要将对方死死地圈禁在身边,日日夜夜的看着他,被他看着。


    “我要见他。”李明诛轻轻道,“你是谁呢?”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失踪的那几人一定知道并且不愿意要她知道。


    巳时三刻,李明诛推开门,对一旁守着的黑衣暗卫淡淡道,“把飞鸿带过来,去灵阁。”


    暗卫身形一顿,而后才垂下脑袋低声应下离开。


    漫天飞雪,风霜刺骨凌冽,李明诛微微抬头看天,雪擦过她病态的脸颊,却跟她的温度不相上下,寒风鼓动着她空旷的衣袍,勾勒她瘦削孤寂的身影。


    辛仍和凝勿匆匆赶来时便看到这一幕。


    “主上!”凝勿低呼一声,赶忙抱着从李叔那拿来的月白鹤氅冲到李明诛身边,手忙脚乱的给李明诛披上。


    “主上,外面冷,您穿的委实太少。”凝勿紧张的为她整理着衣裳的褶皱,有些心疼的看着她苍白的脸。


    “飞鸿呢?”李明诛等她为自己系好鹤氅退开两步后才淡淡问。


    凝勿迟疑片刻,“……主上,苍梧风雪太大,若是骑着飞鸿会不会……您身体不好……”


    她试探性的抬头,就撞入李明诛那双比漫天风雪还要冰冷刺骨的眼。


    “凝勿。”冰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凝勿所有的假象。


    凝勿立刻跪下来,“主上恕罪!主上恕罪!”


    辛仍站在李明诛身侧沉默无言。


    掌权者最忌讳旁人对他们的决策质疑或犹疑,李明诛尤甚。


    “辛仍,颂悲阁内太喧闹了,你回头跟母亲说,不要再打扰了。”


    “是。”


    李明诛说罢,抬脚就迎着风雪走下落满雪的石阶上,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分给地上的凝勿一点,凝勿仍旧不停的磕头认错,但是身边那股低压已经远去。


    辛仍为李明诛撑着伞,被身后几名悄无声息出现的黑衣暗卫护着离开颂悲阁。


    *


    一路风雪肆虐,天无耀日,雪色交相辉映,满地碎琼乱玉,飞鸿马蹄声阵阵,李明诛压低眉眼,策马扬鞭,衣袂翻滚飘摇,与风雪无声对抗着。


    一行人穿梭过被雪覆盖的街道,耳边没有百姓的熙攘,只有风的凌冽和雪被挤压的簌簌声。


    从颂悲阁到灵阁不过一刻钟时间,离祭司和几位家主到来还有些时间,李明诛领着飞鸿踏入灵阁,辛仍跟暗卫留在灵阁外。


    藤蔓尽力衍生着葱绿的枝叶,舒展着却被霜雪无情割裂着,也许整个苍梧,也只有灵阁隐约可以窥见一丝绿意。


    飞鸿不得不低下脑袋小心走进藤蔓包裹的小灵阁,亦步亦趋的乖顺的跟着李明诛,鬃毛上落了雪,又被炽热的体温融化,湿答答的往下滴水,反观李明诛,眼睫上的三两粒雪还未消融,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坠落。


    穿过藤蔓长廊,李明诛伸手打开低矮破败的小木门,还未踏进去就听见身后飞鸿委屈的低声嘶鸣,它别扭的原地跺脚,发现李明诛侧头看它时又低下脑袋凑上前去蹭蹭她。


    李明诛伸手摸了摸它,飞鸿立刻撒娇般的蹭她带着凉意的手,意外的,李明诛没有排斥它,“别伤心,等我有时间了把灵阁的门改大些让你过去。”


    她领着飞鸿,要让飞鸿穿过狭窄的小木屋到木屋后的另一片雪地,那里有她的观星台,也是飞鸿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飞鸿貌似听懂了她的话,不再闹腾,乖乖的跟在她身后,用脑袋顶了顶她的胳膊,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灵阁内,烛火葳蕤,泛着浅绿的微光,勉勉强强能看清楚屋内简单的陈设,李明诛领着飞鸿直接朝着另一扇门走去,推开门又见漫天飞雪,李明诛没什么感觉,让飞鸿离开后才慢慢关上门,挡住了外面的风雪。


    屋内安静,正中央供奉着火凤和她的玉像,玉像前的青铜香炉中香火鼎盛,她靠着旁边的书架,平静的目光扫过祭台后又不合时宜的想起来关于结契的事情。


    灵阁内关于神迹和火凤的典籍要比颂悲阁多些,在她虚假的记忆中,自己也时常来这里翻阅。


    虽然根本记不起来翻的什么。


    也许这里会有什么关于结契的典籍,她目前对于结契的了解还仅限于“心心相映”,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反正现在祭司他们还没有来,与其在这里等着他们编好话哄骗她,还不如李明诛她自己找。


    虽然感觉应该被销毁或藏匿的差不多了。


    李明诛沉思片刻便果断转身从书架开始搜起来。


    书架上的许多书都上了年纪,她不得不小心些才能保证在不损坏这些典籍的前提下翻找,从最顶层往下,李明诛耐心的垂眸查看。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放下最后一卷,蹙眉起身。


    这里没有任何关于结契亦或是神迹的藏书。


    李明诛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另外几个书架,沉默片刻便不信邪的再次翻找起来。


    好在在翻了大概三个书架后,李明诛在墙角极为隐蔽的一处发现了一个暗格。


    暗格?灵阁无人敢闯,除了她敢这样随意在灵阁这般放肆,还需要防着谁?


    李明诛直觉觉得这里不对劲,于是果断将手中的书籍放回去,凑近些看那暗格。


    等她看清楚上面的纹路才心下明了。


    是千机锁。


    这世上除了她就是宋舟砚会千机锁了,宋家的千机锁供几大世家和祭司使用,但是在灵阁用千机锁……


    李明诛眸光稍冷。


    勾她呢。


    李明诛三两下随意将千机锁打开,而后拉开抽屉,终于看清楚祭司千方百计勾引她打开的东西。


    李明诛拿出来里面的东西。


    两份竹简,一新一旧。


    李明诛随手将新的那份扔回去,而后随意打开旧的逐渐。


    “红莲教主,皇室宗亲也。”李明诛轻声念了出来。


    红莲教?


    李明诛眸中划过一丝探究,而后微微蹙眉。


    她从未听过红莲教这个教派,苍梧所有人无一例外的信仰火凤和她,红莲教是什么邪教?


    还有皇室宗亲?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不是苍梧之内的,祭司给她看这些做什么?


    压下满心的疑惑,李明诛将这份竹简放下,而后打开另一份。


    竹条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苍梧女,神迹主,紫薇帝星,天命归之。”


    李明诛轻啧一声,小声嘟囔,“这又是什么?”


    苍梧女,神迹主指的是她,后面的紫薇帝星应该是祭司为她占卜的星象,天命归之……这不是必然的事情吗?


    她身为神迹主,自然该承天景命,紫薇帝星为十四正曜之首,自然配得上她神迹主的身份地位。


    这份竹简看着倒是正常些,但是正常归正常,祭司又为什么要引诱她来看这些呢?


    李明诛心下疑云愈来愈多,可眼下的情形却容不得她思索这些问题。


    看完过后李明诛便讲将两份竹简放好,装作从未打开过的样子,而后起身到榆木桌旁坐着等人来。


    就算问了,祭司也不会告知真想。


    李明诛平静的想。


    她会自己查,自己找,不管是事情的真相,还是她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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