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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第31章 暂代城主之位(补)苍梧女,承天命。……


    新州城内,满地尸骸,连哭喊声都没有,因为百姓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大多瘦的只剩骨架,死尸般瘫在一起,街道两侧满是人堆,偶尔有卖人肉的屠户,也是有气无力的喊,无人光顾。


    新州城城门处,尚能行走的百姓都伸着脑袋往外看,城主府的士兵拔剑把他们驱赶到两边,恶狠狠的警告他们,“待会儿粮饷来了!谁都不许乱说!谁敢乱说老子就杀了谁!知道了没有?!”


    离他最近的一名幼童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眼中满是疑惑。


    远远看到马车的踪迹,城主赵遮整了下仪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往前走了两步,他刚要恭迎便眼尖的发现,领队在前的是一名女子。


    赵遮眉头狠狠皱了下。


    马车不急不缓的靠近,由最初的几辆到绵延十多里路的车队,马车上全是赈灾粮饷。


    然而,马车上面的标志,是帝师府的标志。


    “赵遮?”为首的马上,少女一手握剑,一手抓着缰绳,眼神冰冷淡漠,声音清冷,银白面具在日光照耀下泛着幽幽寒光,白皙的皮肤些许暴露在众人眼下,嫣红的唇瓣轻启。


    “新州城城主赵遮?”李明诛清冷淡漠的声音传来。


    赵遮微微回过神,脸上得体的笑容有些僵硬,“敢问姑娘是?”


    李明诛高高在上,眼神冷淡疏离的扫过她,声音平静如水,“帝师府,天玑。”


    天玑,苍梧七星之一,负责守护李明诛,性格与李明诛最为相似,武功高强,不近人情。


    “这……这赈灾粮饷怎么是天玑姑娘送来?一路奔波劳碌,下官怕累着天玑姑娘。”赵遮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脸上强撑着笑。


    “赵城主以为,该是谁送?”


    赵遮赔着笑,“早就听到风声说朝廷要往新州城运救灾粮饷,原以为会是兵部派人送,没想到天玑姑娘亲自来,一路风霜严寒,下官怕天玑姑娘的身子吃不消。”


    一个女人送救灾粮饷,这算什么事?


    她李明诛一个人独揽朝政大权况且有“苍梧女,神迹主”的由头,天玑只是李明诛身边的奴,若非借着李明诛的身份,他哪里需要对一个奴卑躬屈膝?


    “新州城赵遮听令。”


    李明诛不理会他的恭维,从腰间拽下黑铁令牌展示给赵遮看,神色冷淡,“新州城灾荒已久,陛下特派我来发放救灾粮饷,还请赵城主立刻,将新州城所有灾民集聚起来,若有无关紧要之人阻拦,一律杀无赦。”


    淡淡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一时间无人说话。


    “娘亲——”


    稚嫩的童声刚刚响起便被捂住,然而已经晚了,包括赵遮在内的所有城主府人及帝师府人都看向说话的幼童。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一双大眼睛额外凸出,有些可怖,他的娘亲紧紧的捂住他的嘴,眼神不安的看着李明诛,她不敢看赵遮。


    “大、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孩子不懂事,不是故意打扰大人谈话!大人饶命啊!”女人看着李明诛冷淡平静的眼睛更加害怕,膝盖一软就带着小孩跪下,声音惶恐,止不住的磕头道歉。


    “丢人现眼的东西!带下去!莫要冲撞了天玑姑娘!”赵遮在李明诛看不到的地方,眼神阴狠的瞪着跪地的母子俩,压低声音跟旁边的侍卫喊道。


    侍卫得令,铠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小孩似乎知道自己闯祸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明诛低垂眼睑。


    “慢着。”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天玑姑娘还有什么吩咐?这母子俩实在碍眼,下官这就将他二人带下去!”赵遮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赵遮,去聚集灾民才是我给你的任务。”李明诛把冰冷的视线放在赵遮身上,“自今日起,我暂为接管新州城城主之位,城内灾情必须先与我汇报,若有隐瞒,格杀勿论。”


    “另外,帝师府的人也会协同我一起,赵城主若有问题,便到帝师府找主上聊,懂吗?”


    赵遮的笑容僵住。


    “什、什么?”赵遮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不相信的又问一遍,“天玑姑娘要代管城主之位?”


    李明诛平静的看着他。


    “可天玑姑娘是女子!”赵遮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明诛,“女子为官,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女子怎能为官!”


    赵遮的吼声在安静的人群中更加突兀,面对众多百姓那双诧异疑惑的眼神,李明诛面上依旧没有情绪,握紧马缰绳,黑沉的眼眸回望赵遮质疑的眼神。


    “新州城城主赵遮,三年内索贿受贿,贪赃枉法,滥用职权导致城内乌烟瘴气,百姓生活水深火热,经大理寺查实,三年内,你受贿四千三百两白银,杀害无辜百姓不下百人,种种罪名,大理寺现已将其罪证交与主上,只待明日早朝上报。”


    “既然赵城主不同意我暂代城主,那我只好替主上与陛下先抓捕贼人,新州城城主之位不可空缺,今年还未举行科考,没有新的官员上任,整个新州城,现如今能胜任城主之位的人,除了我,再无旁人。”


    李明诛风轻云淡的轻声数落赵遮的罪状,她每说一句话,赵遮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一点一点,直到最后,李明诛那双冰冷无情的眼再次看向他时,他才怔怔呢喃。


    “不……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仗着背后有沈归河撑腰,抓住他把柄的官员不在少数,可是沈归河都会帮他一一解决,他与沈归河存在利益关系,不过平时交往极为隐蔽,这件事绝对不可能被李明诛知道!


    “天玑姑娘冤枉啊,下官虽愚钝不堪,但毕竟是赵将军的堂弟,自然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下官绝对不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天玑姑娘明察!”赵遮似乎找到支撑点,像是抓住最后希望一般几乎扑到马边,哭嚎声竟然盖过哭喊的小孩,他想要拽着李明诛的衣角,李明诛眉头微蹙,黑马似乎感知到李明诛的情绪,马蹄哒哒两下往旁边闪躲。


    “赵遮,我念在你是赵将军的堂弟,才没有现在拔剑砍死你。”李明诛清冷的目光放在脚边狼狈的赵遮身上,“作为新州城父母官,你压迫他们好苦啊。”


    明明毫无表情,可停止哭喊,被帝师府侍卫扶起来站在一边的小孩看着李明诛的神情,莫名觉得有神性。


    苍梧女,承天命。


    神迹主,救苍生。


    “青雀,现在把人聚集到城主府前,发放粮食,另外,带人去搜城主府,所有财物一律带回京都,将罪臣赵遮关起来,其亲眷一同关押,三日后回京交与大理寺。”李明诛不冷不热的吩咐。


    旁边一名面容青涩的女子上前领命,而后带着一批侍卫疏散人群。


    周围又开始嘈杂起来,人声渐渐在人群中响起,先是窃窃私语,后来声音愈来愈大,大多数被侍卫带走的人都好奇的打量着李明诛。


    新州城的城门已经老旧,上面的红漆剥落,城墙上青苔遍布,残败荒凉,悠久的年纪让人无法判断这座城在这里到底屹立了多久。


    等到人群都疏散完毕,城门口已经没有一名百姓,身后的粮车缓慢往城内运送,一辆接着一辆,车轮辘辘前行,带起飞扬的尘灰。


    日光照耀包裹着李明诛纤瘦的身影,影子被拉长在地,黑马焦躁的在原地踱步,马蹄声成为这片土地唯一的声响。


    李明诛眨了眨酸涩的眼,后头望向山郊野岭的方向,而后看看远处的天空。


    依旧湛蓝,依旧青云散落。


    据说,真正的神隐匿在天穹深处俯瞰尘世疾苦,那么她作为神唯一的使者,救世,是否是她作为神迹主的责任呢?


    从未梦到火凤涅槃,从未接受过神的赐福,是不是因为,她那时没有怀有悲悯众生疾苦的心呢?


    李明诛不知道。


    黑马焦躁的不断走动着,马蹄声成为唯一的声响,李明诛紧握缰绳,朝着城内去。


    因为赵遮被抓的缘故,李明诛暂代城主之位,城主府的恶奴奸人都被帝师府的人抓了起来,现如今重兵把守的城主府里里外外基本都是帝师府的人。


    李明诛暂时住在城主府的客室,屋内陈设是天玑风尘仆仆从京都赶来三下五除二的布置的,虽然时间仓促,不过乍一看倒是与帝师府的差不多。


    李明诛抿了一口热茶,面具被放在木桌旁,她的眉眼隐没在热气后模糊不定,清冷的声音从茫茫雾气后传来。


    “天玑,你留在新州城做城主,等到天权与赵利班师回朝,你便以女子不可为官的借口也跟着回去。”


    李明诛低垂眉眼。


    她又有新的手段要实施,只是这个新手段,除了她无人知晓。或者说,李明诛的所有事情都藏在心底,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的后果就是,人人都要担心她,忌惮她,猜疑她。


    天玑握紧剑鞘,“属下要保护主上。”


    她是苍梧七星中仅剩的留下来保护李明诛的一人,原先本该有七人,为了启楚国局分散四处,若是她再被分派,那李明诛的安危谁来保证?


    “天玑。”李明诛只淡淡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依旧冷淡,依旧疏离。


    屋内热茶煮沸的咕嘟声不停响起,三两画眉在屋内角落的鸟笼中时不时叫两声,屋外隐约还能听到百姓感激的声音。


    天玑认真的看着李明诛,两人仅仅僵持了片刻,天玑便垂下脑袋,闷闷的应道,“是。”


    “还有一件事。”天


    玑声音很闷,似乎很不高兴,“祈漾在城主府门口。”


    李明诛拿着茶盏的手一顿。


    第32章 众生悲苦“外面太乱了,你这些天,就……


    城主府门口冷清的很,街道荒凉破败,无人打理,原先郁郁葱葱的树木也因为饥荒变得光秃秃,早春的风裹挟寒意,日影西斜,李明诛一身素白衣衫站在城主府门口,未施粉黛,眉眼精致疏离,面纱覆盖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平静如水的眼。


    祈漾一身黑色劲装,玉质发冠将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白净小脸上原先的漫不经心在看到李明诛后立刻消失,他眨了眨眼才笑着跟李明诛打招呼,“大人!”


    他的声音干净阳光,富有朝气,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台阶后才发现李明诛身后还站着个人。


    天玑的眼神几乎能杀人,那样冰冷的眼神紧盯着自己,祈漾脸上的笑容一僵,视线下移,天玑握紧剑鞘,似乎随时准备出剑。


    祈漾往后退了退,离李明诛有些距离,重新把目光放在李明诛身上,“大人怎么来新州城了?”


    李明诛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才慢吞吞道,“赈灾。”


    “新州城的灾情确实很严重。”祈漾极快的看了一眼严肃以待的天玑,而后吞了吞口水,正色道,他从怀中拿出一本泛黄的书递给李明诛,却被身后的天玑一把拿过,祈漾挠挠头,“这是我这些日子里在新州城收集到的情报,关于新州城城主的很多事情,原先想等着回京交给大人,没想到大人亲自来了。”


    天玑上下检查了许久,确定书没什么问题才交给李明诛,李明诛随手接过,翻了两下就交给天玑。


    上面的内容与她今日当着众多难民面前说的罪状大差不差,虽然写书的人极力隐藏,但李明诛还是发现,这书写了并没有多久。


    也许就是她刚刚说完才写的。


    不过李明诛并不在意。


    “天玑,城南聚集了许多医师,你带些人手去把受伤的百姓带过去治病。”李明诛低声咳嗽两声,声音清冷淡漠。


    天玑眉头紧蹙,她看了祈漾一眼,握紧剑鞘,沉默半晌才闷声应道,“是。”


    她又看了祈漾一眼。


    祈漾讨好的冲她笑笑。


    等到天玑走后,祈漾才稍稍放松了些。


    这些个苍梧七星一个比一个难缠,对他这张脸恨之入骨,每个人看到这张脸恨不得亲手撕了他一样。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祈漾面上带笑,心底不住感慨。


    他偷偷瞥了眼李明诛,发现李明诛只是低垂眉眼,并未做声,计上心头。


    “对了,大人,城北现在正在给难民施粥,那边的难民数量很多,我看帝师府的人似乎忙不过来了,要不,大人陪我去看看?”他试探性的看着李明诛道,“我去帮帮忙,那些难民太可怜了,大人若是无事,能……能陪陪我吗?”


    他最后一句话顿了顿才说出口。


    “不愿意也没关系。”


    昏黄日光打在李明诛霜雪纷飞的眉宇间,白色面纱为她徒增神秘,冷淡的嗓音如山涧幽潭般响起。


    “走吧。”


    她不紧不慢的走下台阶,后头却发现祈漾怔怔的站在原地愣神,李明诛眉头微蹙,“不去了吗?”


    祈漾被李明诛的声音叫回了些神志,赶忙跑下台阶到李明诛身边跟着,声音中满是懊悔,“抱歉大人,我刚刚走神了。”


    李明诛与他走在荒凉的街道中,神色淡淡,“想什么事,这么入神?”


    祈漾眨了眨眼,“在想难民的事情,他们真可怜,饿得面黄肌瘦,甚至易子而食,以往在京都没出来见过世面,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种……”


    他有些说不下去,声音很低很低,“我很想帮帮他们……”


    李明诛隐在宽大衣袖间的手握的很紧,不过面上依旧冷清,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她沉默半晌才道,“众生悲苦。”


    众生悲苦。


    祈漾只觉得心头一颤。


    这句话从她嘴中说出来带着浓重的怜悯,低垂眉眼俯瞰众生,眼底清晰映衬着芸芸众生的苦难,如有神性的眼中满是对苍生苦难的漠然与淡淡悲悯。


    街道逐渐由荒凉破败,寂静无声变得吵闹,前方城北的断壁残垣下,简易的帐篷连成片,身穿铠甲的帝师府侍卫正在给难民们分粥与馒头,再往后看,巨大的铁锅正在呼呼冒热气,一笼笼的馒头不断被端上前,而后很快见底,被难民蜂拥而上一抢而空。


    面色肌黄,骨瘦如柴的难民手里抱着馒头和白粥,严重含着热泪,不住的感谢帝师府的侍卫,此起彼伏的抽泣声与感谢声交杂着混入李明诛与祈漾的耳中。


    祈漾静默片刻便上前与侍卫交谈,李明诛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平静的望着这一切。


    似乎遇到什么困难,祈漾皱着眉与一脸警惕的侍卫对峙着,他突然回头看李明诛,在发现李明诛很快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后指了指侍卫,嘴型告诉李明诛。


    “他、不、让、我、帮。”


    侍卫是苍梧人,自然知道李明诛与孟昭的过往,如今对上这张与孟昭七分相像的脸心中有敌意也不奇怪。


    侍卫显然也注意到了李明诛,他刚想冲着李明诛行礼,便被李明诛冷淡的视线阻止,“让他帮。”


    声音很轻很轻。侍卫其实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可是莫名的,他就是明白李明诛对这人的纵容。


    于是不再过多阻拦,祈漾成功混入施粥队伍帮忙。


    他回头,状似不经意的瞥了李明诛一眼。


    李明诛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昏黄日光衬得她的眉眼更加冰冷淡漠,身形瘦削高挑,白纱覆面徒增清冷感。


    李明诛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平静如水的眼注视着他,认真而专注的看着他,黑沉如漩涡的眸中映衬着他的一颦一笑,似乎被她这样看着,没有谁会不沦陷其中。


    他很快的收回视线,心脏有些不规律的跳动,连带着呼吸都急促几分。


    李明诛站在热闹边缘,看着祈漾很快调整好状态,专心致志的帮助侍卫分粥后便觉得没多大意思,站在角落等他。


    突然,素白衣袍被人扯了扯,李明诛低垂眉眼看去,是白日那个哭嚎的小孩。


    小脸蜡黄,上面的尘灰还未擦干净,瘦的眼睛格外突出,此刻认认真真的抬头仰视着她,脆生生喊道,“天玑姑娘。”


    李明诛挑了挑眉。


    “认错了。”她轻轻拉回自己的衣角,发现上面已经沾染小孩手中的污泥,那点肮脏在纯白的衣衫上看着有些扎眼,不过李明诛并没有多么在意。


    “你,你不是白日那个天玑姑娘吗?”小孩眼中满是茫然。


    “天玑姑娘在城北治病,你从哪来的,怎能不去吃饭?”李明诛轻轻问。


    小孩想了想,指着不远处人群中正在排队等着拿粥的女人道,“母亲在那里。”


    “你就是天玑姑娘。”注意很快回到李明诛身上,小孩见她没有呵斥或打骂他,胆子也大了不少,“我记得你。”


    日影昏黄,小孩的眼熠熠生辉,亮的出奇,固执的指着李明诛,“就是你。”


    李明诛微微侧头看他。


    满张脸只剩一双眼,他是如何认出的?


    天玑是苍梧七星中与她身形最为相似,性格最为相像的,以往她有什么要事都会假扮天玑,二人身份转换并非什么罕见的事。


    鲜少有人认出。


    “你如何得知?我与她,哪里不一样?”李明诛淡淡问。


    哪里不一样?


    小孩唔了一声,不假思索的脆声道,“眼睛不一样。”


    他嘴角漾起笑,“你跟现在的天玑姑娘眼睛不一样,你的眼睛,感觉像下雪了。”


    眼睛?


    李明诛一顿。


    眼睛不一样吗?


    她莫名想到程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似乎,也不大一样。


    她下意识想。


    与孟昭不一样。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后,李明诛愣神。


    与孟昭不一样吗?


    回头看向在施粥队伍中任劳任怨,时而笑得爽朗意气的祈漾,


    那双眼睛,那张脸,都很像很像。


    可她就是不喜欢他。


    哪里都不喜欢。


    “眼睛,确实不一样。”李明诛顿了许久才很轻很轻的答道。


    她垂眸,掩去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面上依旧冷若冰霜,淡淡道,“去吃饭吧,天要黑了。”


    天色渐晚,现如今的时节正处于春寒料峭之时,微凉的春风一阵阵吹拂,月华打在荒凉小路上,明月隐在三两青云后。


    祈漾与侍卫施粥过后便跟着李明诛回去,二人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无人说话,一直到了城主府才见到微弱的火光。


    天玑提着灯盏站在城主府门前,神色平静的看着李明诛与祈漾。


    “主上。”


    她从门口走到李明诛身边,不轻不重的看了祈漾一眼,“主上,初春更深露重,小心染了风寒。”


    她将挂在臂弯的鹤氅给李明诛披上,李明诛掩着嘴轻咳两声,嘴唇有些苍白,声音却依旧冷冷清清的。


    “天色不早了,祈漾。”李明诛侧头看过去,声音清浅,“还没问你,住处在哪?”


    面覆白纱,祈漾看不清她的神情,可他也不需要看清,因为李明诛的脸永远都是淡漠骄矜的,不会有喜怒哀乐,至少他没见过除了冷漠之外的神情。


    “这些日子新州城灾情实在太过严重,城内死了很多人,大多屋舍都是空的,我都随便找个屋子睡。”祈漾想了想才答道。


    他的眼神带着歉意,似乎这样说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面容与干净的眼眸让李明诛恍惚片刻。


    “这样吗……”她低低道。


    月光柔和的将他们包裹着,轻抚着。


    “你脸上有东西。”李明诛声音很轻很轻。


    “啊?”祈漾一愣,下意识抬手去蹭,可李明诛的手快他一步的替他擦去脸颊上的尘灰,微凉的触感转瞬即逝,在心底波澜不惊的寒潭中漾起涟漪。


    祈漾动作极大的后退,瞪大眼睛看着李明诛,似乎被李明诛的举动吓到,可是触及李明诛清冷中带着几不可察的眷恋的眼神,他又清明了几分。


    这是把他当成孟昭了。


    心中一时复杂,祈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外面太乱了,你这些天,就与我一同住在城主府吧。”李明诛轻轻道。


    第33章 为谁去留“骗我的样子,如出一辙。”……


    清风拂面,月影绰约,银光洒满萧条府院,三两铁骑侍卫在城主府内走动,铁甲碰撞发出细微清脆声响。


    李明诛坐在书案旁,梅花窗纸筛过月华薄霜般的光,她手执紫毫,笔墨滴落在信纸上,慢慢晕染开一片墨色,可她却迟迟不动笔,最后敛下眉眼,还是放下。


    “天玑,祈漾安排好了吗?”如初雪寒江般淡漠的声音响起。


    天玑抱拳回道,“属下让人安排在西厢房,离这里最远,不过不算偏,至少远离赵遮。”


    她有七成的把握确定祈漾就是红莲教的人,但终究只是怀疑,将人仔仔细细看着,却不能做出过激举动。


    “主上……为何要邀请他一同住在城主府?”天玑抿抿唇,还是忍不住问,“赵遮已然被审问出来与红莲教有关系,这祈漾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赵遮还不知道关于红莲教了解多少,万一他被……万一祈漾对他下手,我们对红莲教的追查,就可能又断了。”


    李明诛这些年为了孟昭明里暗里调查红莲教有多么疯狂她们这些人自然看在眼里,即是心中厌恶孟昭,却还要为李明诛着想。


    毕竟,孟昭死后,李明诛能活着,全靠为她报仇这个念头,日日夜夜支撑她活下去,走下去,撑过那段最为绝望的日子。


    天玑当然不会念着孟昭的好。


    李明诛需要的是时间,就像在苍梧,孟昭费了些时间走进李明诛心中,所以李明诛能为了她做出与苍梧为敌这种荒谬的事,就像孟昭死后,李明诛靠着程策与复仇,慢慢的从行尸走肉变成如今这般矜贵权臣。


    若非孟昭身死,她也许会一直执着于孟昭。


    那也是种折磨。


    现在还有程策,不是吗?


    天玑眸光微动。


    “他跟孟昭真的很像。”李明诛呼吸很轻,声音空灵飘渺,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山巅顺着寒风飘过来,带着冷意。


    “骗我的样子,如出一辙。”


    故作明媚,故作心善,故作天真,故□□她。一举一动,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主上为何还要收留他?”天玑不解。


    烛光明灭的勾勒李明诛姣好的容颜,永生花般不会凋零陨落,盛开于风雪中。


    “他要的,不就是这样吗?”李明诛抬眼,平静的眼眸看着天玑。


    从一开始佯装柔弱小白花出现在他面前,到后来抛弃尚书府小公子的身份甘愿入奴籍进帝师府,再到后来,身份暴露,顺着台阶表面为了故去的母亲报仇,留在她身边,再到现在,成了心善的活菩萨了。


    也许他早就忘却在他嘴中惨死的母亲,全想着怎么对付李明诛了。


    “对了,程策那边……怎么样了。”


    修长的睫羽轻轻颤动,嫣红的唇瓣微微抿着,最终还是低声问出来。


    自从施粥回来,她的脑海里全是那小孩的话。


    眼睛不一样。


    不一样的,程策的眼睛与孟昭的确实不一样,以前她总觉得那双眼睛是程策与孟昭最相像的地方,可现在发现,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孟昭的眼睛,在苍梧的时候像颂悲阁外野蛮生长的红蔷薇,带着生命的热烈与阳光,后来渐渐变了,红蔷薇慢慢凋零,而后腐烂。


    程策的眼睛则像颂悲阁内,她端坐书案前,抬眼便能见到的火红一片的红花楹,被称为凤凰花,被奉为“神之花”,被她娇养着,注视着,和风席卷带落满地碎花,有时她抬头仰望,便擦过她的脸颊,轻轻吻她。


    吻她吗?


    李明诛眼中流露出些许茫然。


    “陛下那边……”天玑有些为难,“开阳天枢来信,陛下近些日子很奇怪,有时也不让她二人跟着,极为抗拒,不过她们念着主上的话,都偷偷跟着,幸好没出什么事。”


    李明诛不以为意。


    “还在生气。”


    她轻轻叹息,眨了眨酸涩的眼眶,看了眼外头浓郁夜色,不打算再聊。


    “对了,明日我要带祈漾去见程誉,你派人备下车马。”李明诛突然想起来,起身的动作未停,随口道。


    天玑一愣。


    “是。”


    *


    卯时一刻,新州城再次热闹起来,帝师府的赈灾还未结束,一大早,城南城北挤满难民,施粥治病两不耽误,天玑一大早派人备好车马后便两头赶,因为带来的护卫并不多,所以许多事大都需要天玑看着,这群难民饿久了,病久了,总归有可能出现什么问题。


    李明诛换了身青灰素衫,依旧白纱覆面,徒留一双平静如水的眼,三千青丝被一只朴素的梨花点金簪束在一起,松松垮垮的,确比平日看着更有人情味。


    祈漾出了小院便远远看到李明诛神态淡漠的与府上侍卫站在城主府刺金牌匾下说话,黑沉的眼眸永远波澜不惊,嫣红的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深呼一口气走过去。


    门口早有马车在等他们,驱马的是帝师府的侍卫,榆木马车更加简陋,跟他第一次与李明诛坐的,属于帝师府的马车截然不同。


    “大人,早。”干净的眼中盛满笑意,黑发高束,祈漾的声音干净纯粹的穿破晨早的雾水。


    “上车。”李明诛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她说完,没等祈漾答复便转身自顾自的上了马车,侍卫认真的为她拉来粗糙帘布,祈漾一顿,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


    新州城街道的路边也不大平,坑坑洼洼到处都是,马车行的不安稳,一会儿这颠两下,一会儿那响两声,马车内的坐垫也粗糙素净,倒是与她第一权臣的身份不大符。


    “大人……”


    程誉的住所在薛梦街街口处,李明诛没让他住在太衍,那里毕竟有太多不可见人的东西。


    马车快到薛梦街的时候,祈漾偷偷


    瞥着闭目养神的李明诛,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李明诛慢慢睁开眼,漂亮的眼睫如扇羽般绵密精致,她半睁着眼,黑眸如蛰伏的阴冷毒舌般转动。


    “有事?”


    这里没有天玑,马车内只有他二人,外头驾车的也只是个小小护卫。


    祈漾眨了眨眼,想了许久还是忍着羞耻问,“大人刚刚在帝师府……是在等我吗?”


    李明诛那时分明早就换好衣裳了,起身站在城主府门口,迎着东方熹微,目光平静的随光看他。


    等他走进后粗略一瞥才发现衣裳上的露气浓重,一看就知道这人已然起了许久。城主府几乎是废墟一片,该搜刮的都搜刮完了,该被抢被砸的也都被暴怒的难民毁坏过了,李明诛只是暂居于此,不至于亲自来跟侍卫交代要如何做,况且这里的灾情问题,她早已交给天玑处理。


    除了等他,祈漾再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位极人臣的李明诛起这么早。


    李明诛终于睁开眼看他。


    “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对上祈漾紧张期待的眼神,李明诛轻轻反问。


    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祈漾被她问的脸颊微红,躲闪开李明诛坦诚的目光。


    这意思……是等他了……


    祈漾呼吸有些不规律,下意识攥紧垂落身旁的衣角,攥的力气很大,以至于指尖泛白。


    “那——”


    祈漾再张嘴,可话还未说完,马车猛地一停,车夫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话,“主上,到了!”


    李明诛看了他一眼,起身下车。


    “那……为何要等我……”


    李明诛下车的动作很快,几乎车夫前脚刚说完,李明诛后脚就起身离开。


    马车帘被掀开,带着寒气的暖黄晨光照进来,又很快消失,只留下祈漾一个人慢半拍的问话。


    程誉为李明诛倒完茶,旁边的小厮才接手为站在角落羞红脸不敢看人的祈漾送过一杯热茶。


    “李姑娘的意思是,要在新州城留到初七?”程誉抿了口热茶,皱着眉不解的问,“为何?祭界典初十开始,亲王重臣初八参加皇宴,这时间,是不是有些急?”


    明明昨日,李明诛还想着早两日回去准备祭界典的。


    程誉又看了一眼角落的祈漾,那张脸确实让他恍惚了好一阵。


    “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他还是不愿相信心中所猜测的,抱着最后一丝希冀,试探性的问。


    也许不是呢?


    他自然知道李明诛有多么喜欢孟昭,为了孟昭甚至威胁程讼不许娶妃,威胁程讼不可与外人发生关系,强行要求程讼为孟昭守身。


    一个皇帝,九五至尊,居然被自己的臣这般要求,若非她背景强大,程誉真的不敢想象身为帝王的程讼该有多暴怒。


    现在这个人,与孟昭如此相像,还被她带在身边,听说,昨夜还住在帝师府……


    那程策怎么办?


    李明诛淡淡的看了眼角落的祈漾,这一眼正好与祈漾对上眼,少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冲她养起一个讨好的笑。


    李明诛收回视线,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握紧手,面上云淡风轻。


    “有人善心没发够,还想着多帮帮难民,自然好多留几日。”


    祈漾掐着手心的动作猛地一顿。


    手心青紫,可他毫不介意。


    心脏剧烈跳动,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明诛。


    是为他。


    真的是他。


    第34章 我们都很爱很爱她“程策,不要喜欢李……


    初一,宫外爆竹声不断,大红灯笼高悬,融化的雪带着爆竹碎屑与硝烟,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宫内,耀红宫门前格外冷清,阵阵寒风掠过,满地尸骸血水,宫女侍卫的尸体乱七八糟的堆在地上,鲜血满地,冒着腾腾热气,很快被冷风卷走温度。


    空中,白兰酒和血腥味混杂着,宫门前跪了一地,为首跪着的是开阳与天枢。


    身着暗金黑色锦袍的程策拽着酒壶,脸色被寒风吹得苍白,浑身酒气,衣襟前因为喝的太多太急而洒落浸湿,骨节分明的手抓着染血的剑,剑刃顶端还滴着血。


    他坐在宫墙一角,背靠冰冷的青砖石墙,落雪被扫净,可依旧不干净,蹭了他一身尘灰。


    “咳咳咳……”


    白兰酒醇香浓厚,酒性不烈,但喝多了容易醉,地上碎掉好些个琉璃酒壶,程策支着剑想要起身,可是因为喝多了的缘故,手没力气,试了好几次也没成功,还险些把自己摔着。


    他的脸颊酡红一片,眼神迷离混沌,琥珀色的眼还闪着泪光。


    李明诛早朝之后便离开,守在帝师府的暗卫告诉他,回到帝师府,她依旧没有顾及程策的话,单骑便离开。


    “哈……”他低低笑了,心口传来轻微的疼痛,涌上鼻尖的酸楚让他眼眶微红,唇瓣被酒水浇灌的嫣红诱人,他将手中的剑随手扔了,剑与石板地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开阳,扶我起来……”


    他抬眼,声音因为喝酒而变得低沉沙哑,琥珀色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开阳应声上前扶他起身。


    程策踉踉跄跄的起身,两条腿酸软的可怕,他起身后便挣开开阳,可是一离开开阳便险些要摔倒,最后还是撞上身后的宫墙,幸亏离得近,身上的零碎挂件叮铃啷当的响了一阵。


    “我要去照阳殿……备轿撵……”他又喝了一口酒,随口对地上跪着的一群人道。


    德公公瑟瑟发抖,但还是起身,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宫道格外清晰。


    “快!轿撵!”


    开阳还想上去扶他,可是程策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飞过来,她便歇了这个心思。


    手被寒风吹得泛白,开阳握紧腰间佩剑,垂首后退一步,“陛下,注意龙体。”


    自从今早与李明诛表明心意被拒后,程策一个人颓废的坐在耀红宫宫门角落,要了许多白兰酒,一个劲儿的喝,本来就不会喝酒,天还未回暖多少,身子又娇贵,这般自暴自弃的举动除了伤害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意义。


    上去劝的宫人不少,程策直接抽了守门侍卫的剑,谁来劝他,他就杀谁,谁敢扰他,他就杀谁,杀了的尸体本该她与天枢处理,可是程策也不让,少年帝王像是变了个人,凉薄的笑着。


    “既然都忧心朕,便都跪着陪朕吧。”


    醉酒后轻飘飘的,带着沙哑的一句话,自己窝在角落喝了多久的酒,他们就跪在地上陪他吹了多久的风。


    轿撵很快便来了,程策摇摇晃晃的被德公公扶着上轿撵,温软的垫褥上还萦绕冷香,紫金香炉燃起袅袅香烟,好些个手熏堆放在垫褥中央,程策看都没看一眼全随手扔了出去,手中残留着手熏的暖意。


    天枢看了一眼醉的几乎要神志不清的程策,给身后的侍卫宫女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全都退下,而后起身,膝盖处的灰尘在黑衣上格外显眼,老老实实跪了许久,她揉了揉膝盖骨便隐没在暗处,悄无声息的跟着。


    照阳殿处虽然曾被李明诛言令禁入,不过因为今日是年初一的缘故,宫人还是细心的把这里也都扫净装饰一番。


    程策仰着头看“照阳殿”这三个赤金字,日光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映在他眼底,漂亮的桃花眼恍惚了一阵,他突然凄凉的笑了。


    手中的酒盏顺着自然下垂的手脱落掉地,琉璃瞬间破碎,酒水四溅,有些隐没在他暗色绣金的锦袍中,他往前踉踉跄跄的走,开阳有些担心,想上前扶着他,可是程策连头都没回,声音顺着冷风很轻很轻的飘来。


    “不许跟着我,你们两个,都不许。”


    他抬脚踏过照阳殿的门槛,身后的衣裳拂过年久的檀木,将尘灰擦净。


    照阳殿内没有宫女侍卫,程策摇摇晃晃的一步步走上照阳殿前的石阶,暗处的天枢与开


    阳对了个眼神。


    天枢:跟不跟?


    开阳:横竖都是死,上吧。


    程策不让跟,李明诛不让离,不管哪种选择都会被骂,还不如干脆利落的跟上去,反正躲的隐蔽些程策也发现不了。


    天枢点点头,运功飞上照阳殿上的青瓦房顶,斑驳的灰漆残存岁月遗迹,仅仅是轻微的碰撞便让灰漆脱落。


    开阳动作极为轻巧的进入照阳殿门口,天枢从房顶小心翼翼的要掀开一片青瓦。


    “我说了,不准跟着我。”


    程策的声音冷冷的从屋内传来,天枢与开阳的动作一顿。


    “滚出去。”


    开阳扶着雕花木门,直接推门而入,木门年代久远发出吱呀的声响,打破屋内寂静,天枢见开阳直接上了也不藏着掖着,从屋顶下来进去。


    照阳殿内不时有人打扫,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山水泼墨豪放潇洒,紫檀木质的书架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依稀还能嗅到木香,名贵瓷器与古籍被保养的很好。


    程策站在书架前,背对着他们,感受到日光倾泻在他身上时伸手抚摸着书架上的青玉玛瑙,声音飘忽不定,“你们总不在意我的话。”


    开阳天枢面面相觑,最后开阳上前,大脑急速飞转想好措辞,“陛下,您一个人会遇到危险。”


    宫内外,无数人觊觎他的位置,无数人恨他暴虐嗜血,生逢乱世,若非李明诛护着他,他早就不知道被哪个权臣扒皮抽筋,饮血吃肉了。


    她们二人不得不寸步不离的跟着,只有令人窒息的保护与监视才能完全确保他的安危。


    “开阳,为何不与我说说关于母后的事呢?是因为,她行迹恶劣,难以述诸于口吗?”程策笑的凄惨悲凉,一提到这些陈年旧事,明明与他毫无关系,可他的眼尾却无法控制的发红。


    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不可抑制的悲伤哀愁,他轻蹙着眉,泪光闪烁在眼底,模糊那可怜的眼神。


    一时沉默,无人说话。


    程策轻笑出声,声音染上哭腔,“我是不是……是不是这辈子跟她都没可能了?”


    他的手在颤抖,摸着青玉玛瑙,感受上面微凉的触感,白皙的脸上满是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


    “本就是我配不上她,她是帝王师,是苍梧女,是神迹主,而我,我只是一个身陷囫囵之地的落魄傀儡帝王,连自己的江山都守不住,有什么资格喜欢她?”


    “仗着自己是母后唯一的子嗣便以为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多年来始终只有我在她心底不一样,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呢,弄了半天,原来,母后对她这么坏……”


    “我一直都清晰的明白,我配不上她的,她今年二十九,从我出生陪我到现在,十六年,那张脸在我记忆中从未变过,人人都知道苍梧人长寿,而神迹主作为神选中的孩子会更受偏爱,也许她还有一百年,两百年,甚至千年万载,永生不灭的寿命,而我只能作为她漫长无尽的生命中,一个小小的过客,不小心在她的生命长河中留下微不足道的一笔……”他自嘲的笑笑,言语间,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滴落到锦袍内。


    “我原先只想她能把我与母后分清楚,后来她分清了,我又想要她多看我几眼,再后来,我想要她爱我,一点点,我开始奢求她能给我回应,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总是很贪心,得到了想要的就想着要更多,我知道我很普通,我送她虎符,送她兵权,送她御批之权,送她我能送的一切,皇位她不要,想来想去,我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他吸了吸鼻子,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我只有这张脸还能入的了她的眼,可是,可是,现在,又有别人,比我更能牵动她心绪的人出现了……”


    他彻底撑不住的小声抽泣着,抬胳膊擦了擦不断涌出的泪水。


    第一次见到祈漾画像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危机,怎么能有人,比他这个亲生孩子更像孟昭?


    他下意识就知道不能让李明诛见到那人,否则,李明诛见到他,无论出于什么缘故,都要分出一些注意给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他不敢确定李明诛会不会因此与祈漾发生什么,所以他急着要杀了祈漾。


    李明诛为了祈漾,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他争执,他就该知道,孟昭在她心底还是比他重要。


    他唯一的底牌都没有了。


    所以自暴自弃的跟她表明心意,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希望在她心里,对他至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爱。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转身离开,决绝的不像话。


    “我知道,我不该爱她……”他忍着哭腔继续道,“可是,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嘴上说说就能放弃呢?我喜欢她千百个日夜,我的生命里全是她的痕迹,难道每日跟自己说一句,说一句,程策,不要喜欢李明诛了,不要喜欢李明诛了……”


    他鼻尖微红,攥紧衣袖,整个人身体都在颤,“难道这样,就能不爱她了吗?可是这种话,我每晚都会和自己讲,每讲一遍,心底就更爱她一遍,日日夜夜的告诫自己这样不会有任何回应,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它也很爱她,爱她爱到只要眼睛看到她,心就会止不住的跳动,剧烈的跟我说,要爱她,要爱她……”


    他低低呜咽着,心如刀绞。


    爱与恨,都是这世上最难决断的事情。


    他可以嘴上说一千遍,一万遍的不爱她,可是心不会说话,它只会一遍遍的剧烈跳动,不停的告诉他。


    我们都很爱她。


    第35章 木偶猫(疑似死亡)“我再也不能喜欢……


    开阳与天枢心情复杂。


    她们知道程策喜欢李明诛,但是从未想过,这样的感情居然持续这么久,这么浓烈。


    她们也是看着程策长大的,苍梧七星是朝凤祭司选中,专门为了神迹主而培养的最忠心,最强大的暗卫,死士。


    自有意识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只知道刻苦训练,保护未来的神迹主,如今的她们最小的也都三十多岁,没有父母,手足,子嗣,生无牵挂,死无羁绊。


    程策算是她们二人私心认定的孩子,看在眼前养了十六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要化了,整天寸步不离的看着长大,从最初对孟昭的厌恶连带着对程策的冷漠到现在替他操心人生大事,她们早把程策当做自己人了。


    “主上她……还需要些时间……”开阳为难的开口,“陛下……”


    “开阳。”程策洗洗鼻子,转过身冲她们露出一个悲凉而明艳的笑,像春花绽放,用尽生命燃烧展现出最美的刹那,“她不是想知道,我从何得知关于她们的旧事吗?你们看好了,回去莫要忘了与她汇报。”


    他后退一步,背脊贴上书架,手放在书架一角的黄铜炉鼎上,轻轻一转,背后高大的书架突然发出细微声响。


    开阳天枢立刻发觉不对劲,什么都管不了的冲上前想要拉住程策,可是程策离书架实在太紧,背后的墙快速反转把程策吞入漆黑的暗室,只留下青灰墙壁对着她们。


    两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面对冰冷的石墙,一时间无人说话。


    “操。”开阳看着墙,皱着眉忍不住爆粗口,“这就是那贱种的暗室?”


    天枢没理她,靠近墙缝仔仔细细的研究一遍,拔剑试图撬开,却发现暗室比她想象的还要坚硬便作罢,语气间透着烦躁,“天杀的。”


    里里外外都严丝合缝,而且是最沉重的乌金石,若想暴力打开则需要耗费很多人力物力,天枢一拳打在石墙上,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操。”她也忍不住爆粗口。


    石壁异常冰冷,开阳与天枢走到程策转动的那炉鼎前看了又看。


    “就是普通的黄铜炉鼎,老子都转这么久了还是屁动静都没有!”


    二人研究炉鼎好一阵,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上面的灰尘都摸的干干净净,感觉再摸下去都能抛光了,然而什么发现都没有,这就是普通炉鼎,气的锤墙。


    “这下怎么办?”天枢紧盯着石墙,眉头紧蹙,“里面你我都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他在里面会不会遇到


    什么危险?”


    “能他娘的遇到什么危险?!”天枢目光阴狠,烦躁的啧了一声,“没听那臭小子说吗?他早就知道这里的暗室,上次,上上次,他莫名其妙的来这里我们就该知道!”


    前两次他来这里开阳天枢都没跟在脸前,一个躲屋顶,一个守门口,石门动的声音实在太细微,她们二人根本注意不到。


    “等他出来,老子势必先把他狠揍一顿。”天枢把黄铜炉鼎放回去,拖着书案前的木椅往旁边走去。


    木椅腿与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脸色狠的可怕,砰的一声带着极大怒火的把木椅放下,一屁股坐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冷笑。


    “你我做不了什么,就在这等他。”


    开阳也慢慢冷静下来,平复内心的怒火,深呼吸,“老子砍死他。”


    她踹了两脚身后书案,书案上没多少东西,文房四宝都收了起来,只剩下几张泛黄的宣纸留着,木桌发出尖锐的摩擦,她坐在书案上,双手抱胸,脚尖轻点地面。


    “这臭小子。”


    一个时辰后,石门再次发出细微摩擦声,自黑暗中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影,他走的极慢,身后的石门因为要关闭转动的却极快,砰的一声转瞬间便关上,把慢慢走着的程策毫不留情的撞出来。


    程策没留心,被冰冷坚硬的石门撞的一踉跄险些摔倒,多亏了天枢眼疾手快的伸手把他拉住。


    开阳刺出一剑原打算卡住石门,可只听见一声铁器断折的声音,泛着寒光的剑便被石门折成两半,缝隙依旧如常,那断剑也许被瞬间磨成齑粉消失不见。


    “啧。”开阳皱紧眉头,不大高兴的扔掉手中的断剑。


    程策迟钝的感受到背脊传来的疼痛,这般坚硬沉重的石墙撞上来,怕是脱了衣裳都要青紫一片。


    他的眼睛无神,慢半拍的转动,看向扶着自己的天枢,整个人都没力气一般的倒在天枢怀中,眼尾还带着一个时辰前的红痕,哭的好不伤心,好不可怜。


    “你——”天枢训斥的话卡在喉咙间。


    程策那张漂亮的脸失去了所有光泽与鲜亮,眼底彻底灰暗,琥珀色的眼眸不再充满生机,他怔怔的被天枢搂在怀中,感受着这异样的母爱,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天枢的手腕,动作很轻很轻。


    像是失去生命,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


    “怎么回事?”开阳听到动静赶忙蹲在他二人身前,一把抓住程策的胳膊拽过来。程策也不说话,也不挣扎,任由开阳这般粗暴的抓着他。


    开阳是习武之人,力气自然要比普通人大,以往还能注意些,一着急就好忘,这般大力拽着他的手腕,要是换作以前,程策早该皱着眉娇气的埋怨她拽的太疼,用幽怨的眼神控诉她了。


    可是并没有,他一点点转动琉璃般干净纯粹的眼珠看向开阳,动作极为缓慢的眨了眨眼,嘴唇失去血色,脸也苍白。


    天阳几乎被他这个样子吓到。


    “程策?”她紧皱着眉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毫无回应,程策像是没听到一样的怔愣,无神的盯着她。


    “程策?”


    冬末春初的日光寒暖参半的倾泻在他身上,绣金锦袍奢华低调,玉冠精致清冷,面容姣好,容颜静谧,眉骨失去了原有的些许锋利,整个人变得像易碎的瓷娃娃。


    “怎么回事?”天阳晃了晃他的身子,松开他的手腕,语气中充满焦急的关切,“怎么回事!”


    程策眨了眨眼,眼尾烧红起来,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这时候,某种角度与李明诛空灵飘渺的声音有些相似。


    “我以后,再也不喜欢她了。”他抓着天枢手腕的手无力的掉在锦袍上,黑与白形成强烈反差。


    他颤抖着松开抓住天枢的手,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止不住的低低呢喃。


    “我再也不能喜欢她了……”


    早已流尽泪水,眼睛是一汪干涸的泉,徒留悲伤与痛苦。


    *


    那日程策整个人像被抽去魂体一般的行尸走肉,不记得自己是怎能出照阳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余下几日也都失了魂一样的不怎么言语。


    奏折都是经由开阳天枢看过,将一些重要的留下来等李明诛来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呈交给程策练手。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失去了光泽,他变得很平静,没再吵嚷着要见李明诛,甚至连提都没提一嘴,直到初六。


    “去宣沈归河入宫。”程策处理完奏折,揉着眉心淡淡道。


    “是。”德公公看了眼旁边的开阳,应声下去。


    开阳天枢皱了皱眉。


    沈归河?找沈归河干什么?


    这些日子她们二人不知道程策到底什么情况,关于那日的话闭口不谈,她们虽然心机,但毕竟身份摆在那,又不能拦着他问个明白,所以一直干着急。


    屋内炭火烧的正旺,暖意让人忍不住放松,程策坐在书案前,雕花木窗紧闭着,偶有天光从窗纸中透过,三缕两缕的打在他暗色素面锦缎袍上,炫光流转。


    丞相府与帝师府都在东安街,德公公以往前往东安街都是去帝师府,今儿个还是头一回绕过帝师府去丞相府。


    来去不过半个时辰,沈归河只穿着便服便随着德公公入宫,今日是年初六,他正与家中小辈玩闹着,德公公来的急,他也走的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臣,沈归河,参见陛下。”


    就算是权势滔天的丞相,就算是毫无实权的帝王,都要遵循着君臣礼节。沈归河在书案前跪着,声音浑厚有劲。


    “起来吧。”程策撑着手肘看沈归河,眸光轻浅,没有笑意,声音干净清澈,“开阳,天枢,你二人出去。”


    “陛下。”开阳皱眉。


    让沈归河与程策共处一室?开什么玩笑?


    沈归河狼子野心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上朝直勾勾的盯着皇位明显垂涎已久的死样,让程策这种心智都没长全乎的小屁孩跟这种天年趟浑水的老狐狸共处一室?干什么?给他洗脑让他让位吗?


    “陛下,主上说过不——”


    开阳下意识拿李明诛来劝程策,话还没说完便猛地停止,大脑慢半拍的才想起来,两人现在的关系才是真正的水深火热。


    程策原先漫不经心的态度慢慢冷了下来,他沉声道,“怎么,李明诛都顾及礼义尊我一声陛下,听我一句差遣,你难道比她身份还要尊贵吗?”


    沈归河眸光微动,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冷脸的程策和一脸为难的开阳,心下有了底。


    至少不是敲打他的。


    开阳无可奈何。


    程策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她怎么可能再跟他硬碰硬下去?在启楚,就算是神迹主都要尊他一声陛下,他是皇室血脉,是天家贵胄,身份尊贵,容不得别人忤逆他。


    她不能当着沈归河的面,与程策争吵,拂了天家颜面。


    开阳皱着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应声,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发红,她呼吸有些急躁的转身出御书房。


    连同她一起的还有天枢。


    第36章 好久不见(忧郁小猫版)“沈丞相,莫……


    初六的天还是冷,京都靠北,没有江南一带回暖的快,初春的风阵阵吹来,稍有寒意。


    开阳天枢在御书房门前站的笔直,守在御书房门口的是苍梧人,见她二人衣衫单薄的等着有些不忍。


    “大人。”二人对了个眼,其中一名侍卫走下台阶给她二人行礼,“今日天冷,二位大人何不移步东厢暖阁避避风?”


    开阳摇摇头,鼻尖泛红,眼底还有未灭的怒火,她压低声音,“不用,你去守好就行。”


    天枢站在她身边抱着剑,压低眉眼,蹭了蹭旁边的开阳,低低问,“程策这两日不对劲。”


    “要你说?”天阳有些烦,“我长着一双眼不是用来吃饭的。”


    “你说,那暗室到底有什么,能让程策态度转换的这般快?”她眸中充满探究的意味。


    开阳冷哼,“能是什么好东西?明日我


    便要告诉主上,非拆了那破房子不可。”


    “主上这几日都不在府上,赈灾的粮食也让天玑护送,如今府上只剩李叔看着了。”


    李明诛从来不会跟她们交代自己去哪,做什么,只会三言两语交代她们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自李明诛及笄从苍梧出世至今,除了程策,李明诛从未给任何人汇报过自己的动向。


    “还未回来?”开阳蹙眉,“祭界典虽说有礼部看着,但主上往年不都是初五就回来了吗?怎么今年拖这么久?”


    往年无事,李明诛初五便开始检查关于祭界典的事项,大大小小的细节都要让她们检查,祭界典是启楚最为隆重的祭祀典礼,祭祖贺新,祈求今年启楚风调雨顺,国运隆昌。


    虽然她们并不信奉这些,但毕竟是启楚最为重要的国之根基,年年检查也耗费不少精力。


    今年,新州城灾荒加上晋王程誉提前赶赴京都算是不怎么大的意外,到底有什么大事,把李明诛留在了新州城?


    天枢和开阳都不明白。


    “小心些,天璇还在新州城看着那贱人呢。”天枢想到了什么,低低笑了,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啧。”开阳也想起来新州城还有什么变数了,烦躁的皱紧眉头。


    青石板路上,尘灰扫净,三两宫女在偌大的耀红宫墙角扫积雪,天刚回暖,风却依旧裹挟寒意。


    站了许久,似乎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天枢开阳心事重重也没在意,吱呀一声轻响,开阳迅速抬眼看去。


    雕花木门被推开,守在门两旁的侍卫握刀后退,率先出来的是和颜悦色的沈归河,鬓发灰白,眼角因为笑意而暴露出皱纹,在他身后站着高大瘦削的程策,他并没有出来,只是站在屋内,隐没了脸上的神情,叫人看不真切。


    “哈哈哈。”沈归河笑得爽朗,看着院落中老老实实站到耳鼻发红的天枢开阳,眼底的得意几乎压不住,他朗声道,“老臣侍奉三代帝王,可李帝师从苍梧带来的这苍梧七星,那可谓是风光无两,做什么事情无人敢拦,今日好歹看到她几人吃瘪,稀奇,稀奇!”


    “果然,任何人在帝王面前都是惧怕天家威严的,哈哈哈哈!”他轻蔑的看着开阳天枢,毫不畏惧的迎上二人几乎要杀人的眼神。


    “沈丞相,莫要忘了你我的交易。”程策脸色隐约模糊,看不真切,声音低哑轻缓。


    “自然,自然,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沈归河向身后的程策作揖,面色轻松的走下台阶,从开阳天枢身边经过时还停了停,轻笑出声,“开阳姑娘,天枢姑娘,陛下怎么与李帝师生分了呢?”


    “不劳烦沈丞相费心,主上与陛下关系好得很。”开阳皮笑肉不笑道。


    “哼哼,老夫所说的,想必你二人心里清楚,之前仗着陛下年幼好欺,独掌朝政十余年,现如今陛下终于明白过来,这天下,终究是男人的天下!女人,还是好好待在闺房后院为男人生儿育女吧!”


    他说罢,不等开阳天枢回话便大步扬长而去。


    开阳天枢脸色黑的难看。


    程策站在御书房内,眸光轻浅黯淡,“赵常德,帝师府还是没有消息吗?”


    赵常德赶忙回话,“回陛下,新州城灾情严重,晋王与李帝师耽搁了些时日,老奴昨儿个接到消息,李帝师与晋王殿下明日便可到达京都,烦请陛下莫要忧心。”


    程策怔神片刻,“皇叔……明日才能到吗……”


    “罢了,明日便明日。”他声音很轻很轻,说话时身影落寞孤寂,绣金锦袍外罩着婢女刚刚给他披上的狐裘,他拢了拢,苍白的指尖缩在宽大衣袖中。


    “乏了,回寝宫吧。”依旧无视开阳天枢,程策自顾自的走下台阶,婢女太监见状赶忙跟上,一行人浩浩汤汤的从脸色铁青的开阳天枢身边经过。


    天枢深呼吸,压制住心底的怒火,勉强找回些理智,“我去暗处盯着。”


    说罢,运功离去。


    开阳攥紧拳头,几乎要忍不住杀人。


    程策最近无论是对她们二人,还是行为举止都透露着诡异,偏他还憋着不与任何人讲缘由。


    这几日她二人简直是受到了这十几年来最大的苦难。比当年带他长大还痛苦。


    等明日李明诛回来,她势必要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李明诛。


    开阳低低骂了句,勉强压制住心底的烦躁与怒火跟上程策。


    *


    初七,岐王与晋王以及在新州城暗中赈灾的李明诛一同回京。


    京都回春,天乍暖,御花园的迎春花初开,红梅渐落,满地堆积。


    按照以往的规定,亲王进京必然要先进宫拜见君主才能回王府安顿,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与程誉同行的人多了个李明诛与祈漾。


    耀红宫中的年味早已不在,程策命人把灯笼什么都给拆掉扔了,冷冰冰的宫内和无数个日夜的耀红宫无二样。


    “大人,我也要与您一起去吗?”祈漾拽了拽李明诛的袖子,站在她身后小声道。


    他去见程策?


    “嗯,在我身后跟着就行。”李明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拽回自己的衣角,在祈漾没注意的时候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领头的小太监见状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了祈漾一眼,又赶忙转回去。


    从重兵把守的宫道到耀红宫,李明诛因为跟着程誉的缘故并没有坐轿撵,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京都连休息都没休息,就算恢复内力还是有些吃不消,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脸色苍白病态,唇色渐消。


    她抿抿唇。


    马上就要见到程策了。


    她实在不放心让祈漾一个人回帝师府,府中只有瑶光与李叔,她怕他们一个不注意没看好,让祈漾乱转发现了什么秘密。


    毕竟帝师府是她这些年来的心血,无论好的坏的,大的小的,京都这些年的辛秘都被她掌控着。


    还是看在眼前放心些。


    李明诛压低眉眼。


    小太监领着李明诛一行人穿过御花园到耀红宫,满园春色令人恍惚,春意渐浓,霜雪消融。


    耀红宫门前,前些日子满地血污已被打扫干净,青灰色石板路如往常一般,踏入耀红宫宫门就看见开阳守在门口。


    李明诛蹙眉。


    以往开阳都是寸步不离的跟在程策身前伺候着,她不敢让开阳离开程策的视线,就算是刹那也不放心。


    开阳显然也注意到了李明诛,她从台阶走下冲李明诛作揖,“主上。”


    李明诛点点头,随口问,“陛下在里面做什么?”


    开阳想了想,迟疑片刻才道,“……应该是在批奏折。”


    实在不怪她犹豫,这些天程策简直性格大转变,不知道那日在暗室后遇到什么刺激,天天也不念叨李明诛,跟寡妇般心如死灰的模样。


    “……等下来找我。”李明诛蹙眉,下意识想要问缘故,又想到祈漾还在,便压下心中疑虑冷声道。


    开阳一听李明诛的语气就知道她不大高兴。


    “是。”开阳应声,而后跟在李明诛身后,她脸色不大好的看了眼祈漾。


    祈漾看到开阳就脸疼,几乎是肌肉记忆的冲她露出讨好的笑,被开阳甩脸色也毫不生气。


    朱红雕花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轻响,屋内暖炉烧得正旺,金丝炭火在青铜炉鼎内无声燃烧,暗红绣金地毯上,栩栩如生的牡丹绽放着,李明诛等人在门口站了会儿,确定身上寒气褪去才被小太监领着上前。


    “臣程誉,拜见陛下。”程誉是亲王,却也要遵循礼数行大礼拜君王,随行要拜的除了他还有祈漾与开阳。


    程策一身绣金墨色锦袍端坐坐榻上,榆木方桌上还有几本奏折,他手中拿着看了本,神色淡淡,眼都没抬,


    随口道,“嗯,赐座。”


    旁边的赵常德立刻领着程誉与李明诛坐在程策对面的坐榻上,温软的触感总算让程誉有了实感,随之而来的便是迟钝的疲惫与久不相见的亲切。


    李明诛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程策。


    瘦了好多。


    似乎是没有好好用膳,人也变了很多,见到她居然没有迫不及待的上前与她撒娇抱怨,是还在生气吗?


    程策终于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视线在角落局促腼腆站着的祈漾脸上停顿刹那便若无其事的移开。


    “皇叔,好久不见。”


    第37章 多陪陪我“怎么不开心?”李明诛那双……


    程誉目光慈爱的看着程策,眼底有欢喜,也有心疼。


    “陛下瘦了许多。”他叹息,语气中满是无奈,“虽说朝政繁琐复杂,但陛下还是要注意身子,莫要过于操劳。”


    “多谢皇叔关心。”程策自始至终都没有分给李明诛一个眼神,神色淡淡的与程誉交谈,声音低哑,“今年来的晚了些,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程誉自然察觉到李明诛与程策之间微妙玄乎的关系,他眸子转动几圈,计上心头,便温声笑道,“说起这事,倒还真有事要与陛下说呢。”


    “不过这事啊,实在关乎微臣颜面,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否则微臣这张老脸都放不住了!”他语气轻松的跟程策说笑,“劳烦德公公把无关紧要的人带下去?”


    赵常德看着程策的脸色,在程策病恹恹的点头同意后率先带着开阳与祈漾离开。


    祈漾有些茫然无措的下意识看李明诛的态度。


    不过李明诛并没有在意他,只是给了开阳一个不轻不重,难以理解的眼神。


    开阳得令,上前挡住祈漾的目光,冷声道,“祈公子,随我走吧。”


    这样子就是不用他在这里了。


    祈漾没由来的有些失落,不过倒也理解,毕竟关系到天家尊严的问题,李明诛身份尊贵听听倒也无妨,他这种身份的就不行了。


    德公公带着屋内侍奉的宫女太监一同下去,随着漆红木门吱呀声响起,屋内再次归于寂静。


    “皇叔现在可以说了吗?”程策垂眸,漂亮的像瓷娃娃,琥珀色眼眸中黯淡无光,唇色嫣红,睫羽轻颤,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陛下心情不大好?”程誉并没有直接回答程策的问题,反而仔细观察一番后反问,“年后没几日便如此,陛下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可否与微臣说说?”


    他声音温和敦厚,淳淳善诱的话语让程策不自觉放松下来,不过仍然别扭。


    “无事。”他低低道。


    李明诛仍旧盯着他,眼神炽热的似乎能化为实质。


    屋内袅袅香烟从紫金香炉中腾起,混杂着檀木香弥漫开来,程策话落,屋内又陷入死寂。


    “李帝师,一直盯着朕,难道就是你的礼数吗?”


    最后是程策实在受不了李明诛那专注而认真的视线,烦躁的皱着眉抬眼看她,冷冷道。


    李明诛挑挑眉,淡淡道,“陛下若——”


    李明诛话还没说完便被身旁的程誉打断,“李帝师,陛下。”


    他眼中含笑,“莫要争论这些小事了,陛下往日不是最喜李帝师吗?年幼的时候祭界典都要粘着李帝师许久,从祭袍到祭典都央求着李帝师陪呢。”


    思及往事,程策脸上有些挂不住,“……哪有。”


    他小声反驳。


    “对了,今年来的晚了些,还不知道祭界典在何处举行呢?”程誉想到了正事,淡笑着问。


    “在东山悬崖边。”程策眨眨眼。


    “悬崖?”程誉疑惑。


    程策点点头,“巫师们说,那里地势高,晨早总能最先看到东曦渐升之盛景,乃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就是危险了些。”他眸光闪动。


    祭界典的选址每年都要由巫师们商量许久才能决断的出来,往年选的地方无非是寺庙山郊那种灵气馥郁的地方,没想到今年竟选了悬崖峭壁旁。


    “今年祭界典结束,陛下便又长了一岁。”程誉恍惚片刻便笑道,“我在新州城遇到李帝师还说,今年陛下生辰,问李帝师讨要了什么,李帝师嘴头严实不肯跟微臣透露,微臣在路上那是抓心挠肝呐,往年陛下生辰,微臣都是绞尽脑汁的搜罗好东西给陛下送来,可年年都输给李帝师,似乎李帝师的礼品总能让陛下舒心,不知今年,陛下想要什么,好让微臣有个方向,不至于,又输给李帝师。”


    他笑着,面色和悦的问程策。


    程策低垂眉眼,轻轻抿唇。


    要什么?


    今年都这样了,还能要什么?


    他想了想昨日跟沈归河的话,只觉得心尖发酸发涩,再想下去,似乎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程策鼻尖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今年……想要皇叔多陪陪我……”他压低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看出什么异常来。


    “啊?哈哈,陛下还——”程誉听完了这话先是怔了怔,随后便笑着想打趣程策,谁知话还未说完便被李明诛打断。


    “怎么不开心?”李明诛那双黑沉的眼紧盯着程策,声音轻而冷淡。


    “嗯?”程誉这才想起来注意低着头看不出神色的程策,他紧皱着眉,起身上前去看程策脸色。


    屋内没有外人,程策虽说是启楚的帝王,却终究避不开他侄子这个身份,况且程策对于他,从未摆过皇帝架子,他潜意识里还是将程策当成小孩。


    “怎么不高兴了?小策?”


    关心则乱,程誉站在程策身边,低着头关切的询问。


    “没有……”程策小心翼翼抬眼,途中暗暗瞪了李明诛一眼。


    少年帝王眼圈发红,琥珀色的眼睛更加璀璨漂亮,他小心的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撇嘴,不复刚刚的冷淡。


    “就是想要皇叔多陪陪我,我总一个人,没人陪我……”


    未出世时父亡,未满月时母去,他总期盼着祭界典,岐王与晋王能够抽身前来启楚。


    苍梧人对他很好,因为李明诛护着他,偏爱他,所以他们愿意爱屋及乌的对他好,可是那总不一样的,那种爱和他内心渴望得到的每一种都不一样。


    他要亲人的爱,也要李明诛的爱。


    不过,似乎都永远得不到了。


    隐藏在衣袖中的指尖微缩,他眨了眨眼,眼底泪光闪烁,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皇叔今年,可以多陪陪我吗?”他充满希冀的看着程誉。


    程誉陷进程策那双幼猫般可怜兮兮的眼睛中,同意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这……”


    他面露为难,有些尴尬的转头看了眼李明诛。


    他当然也想多陪陪这个可怜的孩子,可他毕竟也是有家室,有封地的亲王,家中子嗣众多,后院莺莺燕燕环绕,永州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他来裁决,君无戏言,他不敢随口答应这种事情。


    “不用看她,看我,皇叔,看看我。”他注意到程誉的犹豫,心头划过一丝失望,吸了吸鼻子,执拗的拽了拽程誉衣袖,“不陪我也没关系,至少,今日可以陪我,对吗?”


    “李帝师,你先走吧,我与皇叔许久未见,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你下去吧。”程策没看李明诛,程誉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脸。


    李明诛看不见他,却能想到他现在的神情与心思。她眸光轻浅,心中自然也明了程策心底还是没有放下前几日的事情,不敢与她相处也是正常,小孩子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她起身作


    揖,声音轻缓,“微臣告退。”


    动作也极轻,程策没敢抬头看她,只是过了很久才听到雕花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才确定李明诛离开。


    “皇叔……”


    心底的爱与恨交织缠绵,折磨着他,他确实没有足够的心力与能力来当这个帝王,李明诛为了孟昭将他捆在这帝位上,无非就是在消磨他的生命。


    温热的泪顺着眼角流下,苍白的手紧拽着程誉的衣角,他垂着脑袋小声地哭,无声的哭。


    明诛……明诛……


    祈漾的脸闪过,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


    他松开拽着程誉的手,衣裳上褶皱明显,程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哭了,吓的连忙为他顺气询问。


    “哭什么?”


    他当然知道程策不是因为他今年不能陪他而哭,毕竟这样的别离已有十六年。


    “皇叔……我……”他说话断断续续,莫大的悲哀笼罩着他,压迫着他,艰难的张嘴吐出三两个字就已经耗费他所有力气。


    “别哭别哭,慢慢说,慢慢说,皇叔一直都在呢。”程誉揽着他,安抚性的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眼底满是心疼。


    他越是这样,程策心底的委屈劲儿越浓烈。


    他又不合时宜的想到李明诛。


    一腔热血早已被现实撞的七零八碎,残破不堪。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程策,你不能喜欢李明诛,你不该喜欢李明诛,你永远都不会得到李明诛的爱。


    因为孟昭,一直都是因为孟昭。


    因为孟昭,李明诛偏爱他,因为孟昭,李明诛不接受他。


    他原先还庆幸自己是孟昭的孩子,至少李明诛愿意对他特殊,现在,他只觉得窒息的几乎要死掉了。


    “皇叔,我要、我要听关于父皇母后的事……”他压抑着哭腔,极力要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哽咽着抽泣,洗洗鼻子,极为可怜,一双琥珀色的眼被泪水冲刷变得璀璨晶莹,犹如宝石般靓丽,“我要、我要听真的……皇叔,不要拿世人传颂的那套来哄我……求求你……求求你……”


    人人都不愿告诉他,孟昭与李明诛之间真正的关系,就连史书都是李明诛编好了留着骗他的,可是似乎,所有人都明白孟昭与程讼是什么样的人。


    只有他,他二人唯一的孩子,被蒙在鼓里,迷失在李明诛编织的梦境中,彷徨无依,茫然无措。


    第38章 除非你爱我(求锐评)明诛,求求你,……


    初八,按照历年来的惯例,帝王要举行祭界典前最隆重而盛大的酒宴来与诸位臣子一同庆贺新岁到来。


    酒宴分两席,左席为朝中臣子,右席为官家女眷。


    程策一身黑金龙袍外搭宝蓝鹤氅端坐于前,面前摆放的佳肴他自始至终动都没动,骨节分明的手被冷风吹得泛白,但他依旧端着酒盏,小口小口的抿着白兰酒。


    程誉与岐王程辰坐在他两侧,程辰挑眉看他,“今日是一年一次的候典宴,陛下何故一个人喝闷酒?有心事?”


    他这人当个闲散亲王倒是自在逍遥。


    程策侧眸看了程辰一眼,脸色已经有些酡红,因为喝酒的缘故,他的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


    “……没有。”


    声音闷闷的。


    他一向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程辰笑出声来,“陛下的脸都皱成花儿了。”


    程誉在一旁慈爱的看着他们笑闹,温声开口,“今日是好日子,陛下莫要想烦心事了,开开心心的吃酒!”


    程策呼吸清浅,眨了眨眼,低声呢喃,“好日子吗?”


    他自顾自的笑了笑,仰头干了杯中酒。


    李明诛一身素白锦服坐在一堆黑衣中年男子中格外扎眼,她亦没有管周遭的吵嚷,眸光冷淡的看着高位上的程策。


    他一直在喝酒。


    饭菜一口没动,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听开阳天枢说,她走那日程策便发了脾气杀了许多人,一个人喝酒醉了许久,那般又哭又闹,还没吃饭,身体如何吃得消呢?


    程策,不要喝闷酒了,不要伤心了。


    李明诛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程策会对她有那种心思。明明他们之间,有着十六年的空白,明明,她与孟昭才该是在这尘世中有牵连的。


    李明诛指尖微缩。


    身旁的瑶光也注意到程策的异常,自然也听开阳天枢抱怨过,明白程策因何难过,因何悲伤。


    “主上,陛下再这样喝下去,身体肯定受不了,就算您二人之间有隔阂,后日还有祭界典,万一陛下染了风寒,耽搁了祭界典该怎么办?”


    李明诛心神一动,掩唇轻咳。


    “你去叫陛下去御花园,我有话要与他说。”李明诛敛下眉眼,轻轻吩咐。


    瑶光笑了笑,“是。”


    她悄然离席后,李明诛抬眼,与对面坐在亲眷处是祈漾对上眼。


    祈漾似乎一直在看她,见李明诛终于注意到自己,脸上满是激动欣喜,冲着李明诛展露出纯真的笑容。


    李明诛指尖微滞。


    恶心。


    真恶心。


    用孟昭的脸做出这种神色,真恶心。


    她眼底划过浓浓的厌恶,不过被修长的睫羽遮掩,没有理会祈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主座上的程策已经喝的找不着北,瑶光一喊便懵懂的起身跟出去,她便也提着衣摆起身离去。


    祈漾也不在意,毕竟李明诛对谁都这般冷淡。


    御花园中姹紫嫣红开遍,首当其冲的是嫩黄的迎春,花苞初绽放,含蓄而清新,满地落红堆积,红梅渐渐落幕,惨败的落花无人打理掉落在树枝下。


    程策被瑶光扶着坐在小阁中,霜寒冰冻池塘水面,上面几只灰琼鸟悠闲的玩闹,模糊的冰下似乎还能隐约看见鱼在游动。


    程策被冷风吹得稍稍醒酒,赵常德为他递过手熏,泛白的指尖渐渐回温,他眨了眨眼。


    “瑶光,叫我来干嘛……”他声音沙哑,说话慢吞吞的。


    “陛下,醒醒酒。”瑶光笑的温良,她伸手为程策拢了拢鹤氅,低声提醒,“小心着凉。”


    程策把脑袋缩在狐裘边中,白净的小脸上酡红散了些,他乖巧的点点头,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干净。


    喝酒喝的脑袋懵懵的,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好哦……”他小声应了声。


    瑶光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常德在一旁也忍不住笑了。


    满园春色比不上少年帝王懵懂漂亮的琥珀眼眸。


    李明诛循声往过来便看到这幅场景,动作一顿。


    她缓步走过去,一身素白衣衫更似清冷霜雪,微微抬眼,修长的睫羽划过空气,那双黑沉不带情.欲的眼便显露出来。


    “陛下。”李明诛声音清冷淡漠。


    程策觉得,她的声音比这初春的风还要寒冷,毕竟寒风没有让他醒酒,李明诛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清醒了。


    “你来做什么?”他皱着漂亮的眉,不大高兴的看着李明诛,语气中满是抵制。


    李明诛指尖微滞,她静静的看着程策,许久没有说话。


    “你走!”他皱着脸嚷了一声。


    李明诛依旧没动,平静的注视着他,黑沉的眼眸如山涧幽潭,酝酿着波涛,似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瑶光一眼就看出来,李明诛的隐忍。


    陛下,不要再说了……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主上,属下先下去了。”


    瑶光思量片刻便决定抽身离去,冲着李明诛作揖,然后拉着旁边一脸尴尬的赵常德与宫女太监迅速撤离。


    李明诛又上前走一步。


    “不许过来!”程策恶狠狠的瞪她。


    李明诛似乎没听到一样,又向前一步。


    程策终于动了动,使劲儿往后缩,然而他坐在红漆木廊椅,往后一点地方都没有,除非他往结了冰的池塘中跳。


    “滚!”他真的生气了,冲着李明诛身心抗拒的叫嚷着。


    李明诛步步紧逼,面色不变,最终到了程策身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他,“陛下。”


    冷冷的声音传入程策耳中,对上李明诛黑沉阴冷的眼神,他下意识觉得这样的李明诛有些可怕,“干、干嘛?!”


    见生气愤怒没用,程策也不再强硬,凶巴巴的捂着身体警惕的看她。


    李明诛弯腰与他平视,眼底的情绪完


    完全全暴露在程策面前,程策更害怕的咽了咽口水,慌忙转移视线不去看她。


    “你、你离我远点!”他故作生气。


    还是没醒酒。


    李明诛眸光微动,“陛下在照阳殿,看到了什么,在御书房,与沈丞相说了什么,可以告知微臣吗?”


    气氛一下子冷掉,程策慢慢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刚刚的嚣张跋扈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明诛冷场的能力倒是没有变。


    “李帝师。”他眸中的光亮一下子熄灭,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


    “离我远一点,可以吗?”


    李明诛起身后退一步。


    “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李明诛放缓语气。


    “不要你管。”程策冷冷道。


    “不要我管要谁管?”李明诛轻轻反问。


    程策父母双亡,两个皇叔只有年年祭界典能来待上个三五日,朝中旧臣大都年迈,许多衣锦还乡的差不多了,除了李明诛,倒还真没有谁能管的了他。


    “我已经长大了。”


    “才……十七。”李明诛顿了顿,“才刚满十七,未及弱冠,如何算得上长大?”


    程策攥紧衣袖,“李帝师,这就是你与当朝君主说话的态度吗?”


    “我……微臣什么态度?”李明诛面色不改。


    “李明诛。”程策突然转头看她,迎上那双永远清冷淡漠的眼,皱着眉不解,“李明诛,你又不爱我,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


    为什么?明明都已经撕破脸皮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关心他?明明已经说过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这样让他心乱?


    李明诛也不解,“我是帝师。”


    是朝臣,是帝师,是带他长大的长辈。


    程策有些想哭。


    帝师?


    “老师。”程策低低笑着叫她,“老师。”


    帝王之师。


    “闭嘴。”李明诛皱眉。


    “不该喊你老师吗?为什么要让我闭嘴呢?”程策见她不悦,笑容更大,他起身靠近李明诛,高大的身躯一下便笼罩了李明诛清瘦的身影,他抓住李明诛的手腕,那么瘦弱的手腕居然能挥剑,真不可思议。


    他慢慢贴近李明诛耳边,如鬼魅痴缠般勾人,“老、师。”


    “老、师。”


    “老、师。”


    他一字一句的喊,重复的喊,每喊一句,李明诛的脸色就冷一分,直到最后,李明诛脸色冷的可怕,手腕反转变客为主的反握住程策的手腕,“别叫了。”


    明明这样的叫法才是最符合他二人身份的,她是帝王师,受得起程策一句老师,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程策叫她老师,打心底的不舒服。


    为什么?


    是因为程策阴阳怪气吗?


    “不要这样叫我。”李明诛呼吸轻缓。


    “为什么?”程策低笑在她耳边,问出了她心底的疑问。


    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她没有回答程策的问题。


    “老师,不要来管我。”程策退后一步,定定的盯着李明诛,“不要管我,既然不爱我,就不要管我。”


    不要来管他,不要来关心他。


    程策的心似乎也难以呼吸,痛到窒息。


    “老师,李帝师,不要来管我,也不要再这样关心我,不然我会以为,你爱我。”程策后退一步,碰到冷硬的廊椅,目光冰冷决绝。


    “除非你爱我,否则不要管我。”


    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明诛,不需要来管我,因为很快,我就不需要你来这样管我了。


    如果有一日,你发现自己对我,其实有一点,有那么一丁点感情,你会不会为我哭泣,为我慌神?


    如果有一日,你发现,你其实有点爱我,你会不会为现在的冷漠与狠心而后悔?


    你从未后悔过自己做过的决定,但是,如果是为了我呢?


    所有人都说,我是你心中特殊的存在,那么,我会让你产生生命中唯一一次后悔吗?


    会吗?


    明诛,求求你,以后某日,再见故人,再念旧事,为我后悔一次吧。


    第39章 生死相随“不要违背我的意愿,我要去……


    东山悬崖有片大平地,半月前就开始张罗着祭界典布置,帝师府的人严加看管,细致的处理每一处,终于在初十,顺利召开祭界典。


    全京都的百姓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朝前张望着,吵吵嚷嚷的让李明诛心生烦躁。


    “皇上驾到——”


    尖细的声音越过重重阻碍传来,赵常德的声音在此刻格外突兀,人群沉寂片刻便乌泱泱的开始跪下。


    刺金黑旗纛顺风飘扬着,金龙张牙舞爪的怒视四方,象征着帝王威严。


    祭台上,黄金炉鼎内香火缭绕,四方金尊兽昂首挺胸,虔诚的朝着炉鼎。


    程策一身黑金祭袍繁琐古朴,腰间坠着显眼的青玉龙凤呈祥玉佩,青铜双龙象鼻铃,以及红线缠绕着那劲瘦的腰,随着他的动作,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程策被极为年长的老巫师簇拥着从伏地而跪的启楚子民和朝臣中央缓步走来。


    赶赴京都来参加祭界典的子民同京都本地人跪在离祭坛最远的外围,三十六鼎圣水将他们与跪在中围的朝臣隔开,朝臣之上便是帝王与巫师们。


    共七七四十九鼎黄金炉鼎盛放清澈的圣水将君臣民划分开来。


    “吉时已到——”


    赵常德的声音在寂静的只剩下风声的祭坛上格外清晰响亮。


    巫师们面覆青铜制傩戏面具,面具狰狞可怖却平增几分神圣,满身碎布条的巫师手拿黄金三清铃围绕眉眼平静的程策开始念祭词,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们舞动着,诡异的扭曲着自己的身体。


    “神来……神来……神来……”


    “神佑……神佑……神佑……”


    “神爱……神爱……神爱……”


    巫师足足跳了一刻钟有余,李明诛身着月白绣金蟒服站在程策身后,平静的注视着帝王落寞清瘦的身影。


    她是神迹主,承担着为帝王祈福的责任。


    巫师晃荡着三清铃慢慢退下祭坛,旗幡飘扬,青黑幢幡招摇,李明诛一步步走上祭坛,每走一步就离程策更近。


    就如同那日在御花园那般,程策没有退路的等着李明诛的到来。


    然而那日最终,李明诛到底没能从程策口中得知照阳殿的秘密以及与沈归河谈话的内容,程策向她展露出冷淡,那是十六年以来从未有过的。


    照阳殿,到底有什么呢?


    李明诛泛白的脸色因为寒风变得更加没有血色,整个人看着病怏怏的,步伐缓慢而坚定。


    她走到程策前一石阶上,转身居高临下的盯着程策。


    祭坛的黄铜台阶比寻常台阶要高,若是走的急了势必会让人疲惫,这同样也让祭界典更加神圣。


    “由神迹之主为陛下祈福——”


    巫师弓着腰极为敬重的捧着一炉圣水到李明诛身前,程策依旧没有看她,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她腰间与程策相同的青白暖玉。


    “愿陛下今岁承天之祜,万事如意,岁岁康健。”


    程策眸光微动。


    “愿启楚国运隆昌,繁荣昌盛,福泽绵长。”


    她每说一句话便拿过巫师递来的今年耀红宫中第一枝新抽芽的柳枝沾过圣水拂过程策脸颊。


    柳枝细腻柔软,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圣水三两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去,他似乎变得更加纯洁漂亮。


    “祈福结束,请陛下祭拜神明——”


    李明诛跟着巫师一同走下台阶,程策背对着他们往上走。


    每走一步都是艰难的,每走一步都让他的心更沉一分,直至最后走到黄金炉鼎前,香烟袅袅遮掩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拿着香烟的手是颤抖的,可他什么话都没说,尽力按捺住心底的悲伤。


    死亡可怕吗?


    当然不。


    他举起香烟,透过袅袅香火白烟,耳边传来远处常青


    树中弓箭拉弦的声音。


    对准他,杀了他。


    程策依旧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着燃烧的香烟。


    拉弦。


    放箭。


    嗖的一声——


    利箭划破长空,从他耳边擦过,迅疾的略过他射向身后。


    身后有谁?


    李明诛!


    程策瞪大眼睛,突然反应过来,还未转身便焦急的喊了一声。


    “李明诛!”


    一声尖叫打破沉寂。


    场面突然变得混乱起来,自祭坛前的常青树林中突然闯入许多黑衣蒙面刺客,手拿利刃动作迅疾的冲向跪着的朝臣。


    人群立刻慌乱起来。


    “护驾!护驾!”赵常德急得赶忙护在程策身前,对着禁卫军不住的叫喊。


    李明诛压低眉眼,极快的接过侍卫递来的剑,便走向程策边吩咐,“让羽林军先护送百姓出去,然后让禁军保护朝臣离开,快!”


    得了令的侍卫立刻去行动。


    百姓与朝臣分成两拨倒是好有序撤离祭界典现场,朝臣与帝王之间的间隔格外远,来刺杀的刺客一时间难以到达朝臣地界。


    李明诛掩唇轻咳,握着剑的手有些颤,她动作利落狠戾的砍死挡住她去路的刺客,身形灵活游刃有余的在黑衣刺客中游走。


    德公公被瑶光拽出混乱现场,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蒙面女子从朝臣行列中飞身加入混战,二人武功极为高强,几乎毫发无损的砍死刺客。


    “大人小心!”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明诛侧眸飞快的看了眼。


    是祈漾。


    他抓着剑毫不犹豫的冲进混战,可是他武功不怎么样,没办法像李明诛与两名黑衣女子那般轻松。


    刺客见又有人加入,分出几人来应对祈漾。


    刀光剑影之间,兵器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李明诛拽着程策的手腕不断的后退,本就泛着病态的白的脸更加病弱不堪,每次出剑似乎力气都小了几分。


    刺客目的明确的将武功最好的几名拿来应对李明诛,瑶光与黑衣女子配合到也还算打的过来,不过却无法向李明诛靠近。


    来次苍梧的苍梧人与帝师府的人,以及皇宫中的侍卫不断与刺客厮杀着,血光震天,白刀进红刀出,温热的鲜血不断流出,满地尸骸堆积,被人毫不留情的踹开。


    程策状似无意的看了眼远处的两名黑衣女子,琥珀眼眸转了两圈便着急道,“明诛!别往后退了!后面是悬崖!”


    “开阳!天枢!这边!”


    他冲着黑衣女子叫嚷,“开阳!天枢!这边!”


    黑衣女子听到程策的叫喊立刻放弃与面前的几名刺客纠缠,想要脱身赶来救他们。


    祈漾只抽空看了他们一眼便咬着牙继续与刺客打斗。


    李明诛皱着眉,手起剑落之间便又解决掉一个,她不断退后,刺客不断减少,最后只剩下一名杀红了眼的刺客与她打。


    李明诛低声迅速跟程策交代,“我等下杀了他把你推开,不要再来这里,去找瑶光,瑶光会保护你。”


    来不及听程策的话,李明诛一把将他推开,状似奋起与刺客一搏,刀与剑碰撞,气氛焦灼到极点。


    瑶光在那边面色极为担忧,“主上!”


    最后一剑,李明诛一剑刺入刺客胸膛,阻止了刺客还未落下的刀,刺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胸前的剑,再抬眼对上李明诛平静淡漠的眼神。


    他咬咬牙,松手让刀掉落然后运功,将全身功力集中于掌心,然后全力打出——


    似乎碰到了李明诛,又似乎没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明诛即将掉落悬崖。


    而他眼中只有李明诛依旧平静如水的眼。


    “明诛!”


    在等待着意料之中的掉崖时,一声惊喊打断她。


    程策一手拽着幢幡,几乎是扑过来的拽住李明诛的手腕。


    摇摇欲坠的幢幡下,少年帝王漂亮的眼中满是紧张急迫,他半个身子都掉在悬崖外,指尖泛白的用尽全身力气抓着李明诛的手腕。


    “上来——”


    他咬紧牙挂,额角青筋暴起。


    “明诛……上来……”


    幢幡在晃动,几乎要被扯断。


    不能死……李明诛不能死……


    “快上来呀明诛……”程策眼中不自觉的蒙上水雾,声音也更加轻缓。


    “放手。”


    李明诛极为淡漠的开口,眼眸如山涧幽潭,“程策,放手。”


    程策摇摇头。


    “不要死……”


    “不要死……”


    “明诛……不该你死的……”他几乎压抑着哭腔,颇为绝望的央求着她,“对不起……你快上来呀……”


    明明今日是他算计好的死期,怎么能搭上李明诛的命呢?


    她这般金贵的命,若是没了,不是很可惜吗?


    “明诛对不起……你不要死好不好……”程策几乎哽咽着道歉,求着她上来,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死命抓住幢幡的手往下滑落几分,幢幡支撑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李明诛黑沉的眼眸定定的看着程策,平静如水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在翻涌。


    她的眼睛倒映着程策咬牙祈求她的可怜模样,突然,她轻声道。


    “程策,放手。”


    “若是我自己不想活了呢?”


    喜欢满足她的需求,那么,如果是她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呢?


    如果是她自己想死呢?


    程策微微瞪大眼睛,眸光轻颤。


    “不要违背我的意愿,我要去死,放手。”李明诛轻轻蹙眉,又重申一遍。


    想要去死吗?


    李明诛感受到他二人又向下滑落几分,心知程策再不松手二人都会掉下去。


    刚想张嘴让程策放弃救她,突然,急剧下落的失重感袭向她。


    程策松手了。


    却没有完全松手。


    他依旧紧紧抓着李明诛的手腕。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依旧交织着,纠缠着,从悬崖上一同掉落。


    程策陪着她跳了下来,紧紧的抱着她。


    耳边传来猎猎作响的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悬崖上苍梧人越来越小的叫喊,还有一个声音。


    程策的声音发颤,人也发抖,手却不肯松开她。


    “你若死了,我便也不活了。”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很轻,可就是穿过千万杂音直直闯入她耳中。


    眼底的平静被掀翻。


    似乎什么在变。


    砰——


    砰——


    砰——


    什么声音?


    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罕见的露出迷茫。


    她知道了。


    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是她的。


    程策说,他要与她共生死。


    生死相随。


    生死相随。


    程策,你要与我共生死吗?


    第40章 孟昭“明诛要去学宫念书呀,小姑娘不……


    烈风呼啸着,李明诛突然伸手捧起程策埋在她脖颈处的哭的可怜兮兮的脸,认认真真的盯着他窘迫而绝望的脸。


    “程策……”她轻轻叫了一声。


    程策慢慢的睁开琥珀色的眼眸,眼前依旧模糊,泪珠一滴滴砸落下去,李明诛清冷如月的脸在他眼前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你——”嫣红的唇瓣刚刚张开,带着浓浓的哭腔,话还未说完便被强制打断。


    李明诛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程策瞪大眼。


    不同于她这个人一样的清冷淡漠,李明诛的吻急促而热烈,强势不容拒绝的在他口腔中掠夺他的城池,毫无章法却依旧主导着他。


    像一只野兽一样带着最原始的欲望与野心,撕咬他的唇瓣,在上面辗转舔咬,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拆入腹中。


    几乎是带着血气的唇瓣最后分开,程策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琥珀色眼眸中满是怔愣。


    冰冷刺骨的寒江水流湍急,水面雾气蒙蒙,波涛汹涌。


    扑通一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双双掉入湍急江河中,顺着骇人的惊涛消失不见。


    “明诛……明诛……”


    谁?


    谁在喊她?


    李明诛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了。


    “明诛……明诛……”


    很熟悉的声音。


    李明诛极力想要想起来这道熟悉的声音到底是谁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熟悉的气息立刻随之而来


    ,她指尖微滞。


    “明诛!”


    是孟昭。


    雪白团子面色冷淡的转身,看着眼前比她高大半个头的少女,轻轻问,“孟昭,有事吗?”


    孟昭是孟家送来给李家公子小姐当伴读的几人之一,她是孟家嫡长女,按理来说不该给最不受宠的李明诛当伴读,可拗不过孟昭见到李明诛的第一面就被李明诛吸引了,她是孟家长女,自然有权利选择,于是自然而然的,她成了李明诛的伴读。


    “明诛怎么在这里呀?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去学宫念书吗?”孟昭弯着腰,脸在李明诛眼前放大,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啊!我知道啦!明诛你逃学!”


    她似乎真的发现了李明诛不去学宫而来到宋家与李家之间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管辖地带的缘由,直起身子笑的阳光明媚。


    “明诛要去学宫念书呀,小姑娘不念书以后可怎么活呀?”


    玩归玩闹归闹,孟昭打趣完李明诛后正色道,“是不是李家那几个臭小子又欺负你?你若是怕他们大可与我讲呀,我可以帮你把他们吓跑!”


    李明诛虽然是李家嫡长女,但却并不是最受宠的,李夫人现在正将心思放在刚满两岁的弟弟身上,后院十多个小妾生了将近二十多孩子,李夫人照顾孩子之余还要整顿那些不安分的妾室,实在无暇顾及她。


    小妾大都极为护着自己的孩子,都是李渠的血脉,她们要做的就是尽力帮助自己的孩子除掉其他人,笑到最后得到李氏家主的位置。


    无论是在李家还是在学宫,她作为无人问津的李氏女,自然受到许许多多的鄙夷和欺负。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都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还没到让她动真格的地步,忍一步就能过去的事,她不愿意招惹麻烦。


    可是孟昭不。


    这个新来没几日的伴读心思倒是热情良善,只要见到有人欺负她必定要跳出来帮她把人吓走,这几日的生活平静却也吵闹。


    就比如现在,她只不过没去学宫便被这位伴读缠着讲其中利害,还非要去学宫把平日欺负她最狠的几个小孩臭打一顿。


    “反正李家主不管小辈打闹,那几个小妾就算再得宠也是妾,你可是嫡长女唉!”身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声响,她跳来跳去,“嫡女!长女!她们要是欺负你你就拿身份压她们呀!她们肯定不敢明面上忤逆你的!”


    李明诛个子小,没有孟昭走的快,她抬头看了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叽叽喳喳的孟昭,慢吞吞道,“孟昭,你先去颂悲阁帮我看着院中新栽的梨花树,我怕我们不在,他们会去颂悲阁。”


    那梨花树是孟昭前两日去祈福时从孟家带来的,央求着她陪着一同种在颂悲阁中。那棵梨花树算是她们之间到现在为止唯一的羁绊。


    孟昭拍了拍脑袋,恍然想起来,“呀!我的树!”


    她转身便要往李家跑去,跑了两步又赶忙转头嚷一句李明诛。


    “明诛!去上学呀!不要忘啦!”


    声音愈来愈远。


    终于清净了。


    李明诛呼出一口浊气。


    这片地界不属于李家与宋家任何一方的管辖,她平日总会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来这里,鱼龙混杂的地界五大家族中的哪一方都不想趟浑水,于是这里成了苍梧最乱的地方。


    街巷展露在人们眼中的是光鲜亮丽的红漆青砖,街巷中便是阴暗潮湿的青苔碎瓦。


    李明诛往日会去这条街最里面的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屋中呆着,那里住着一个奇怪的疯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不过武功高强,无人敢主动招惹他。


    李明诛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他的,自那以后无聊时便来找他习武。


    “臭小子!小杂种!”


    街巷角落传来肮脏混乱的骂声,李明诛只顿了片刻便准备抬脚装作没听见的离开。


    这里不安全,是五大家族的人来了都能惹一身腥的地方,她虽然是李家嫡长女,到底不受宠,而且没实权,若是让李渠知道她在外惹是生非,绝对对她不客气。


    然而事与愿违。


    “李明诛——”


    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小巷中的叫骂,李明诛握紧拳头,提了速度打算直接当做没听见,但是今日似乎运气不大好,小巷中的人快速冲出来把她拉进去,来往行人见到这一幕只是随意瞥了眼不当回事。


    李明诛被拽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漂亮的眉头紧皱着,她抬眼看过去。


    冤家路窄。


    带头欺负人的不是旁人,就是李家九公子李峰,赵姨娘的心头肉宝贝儿子,就比她小三五日。


    赵峰见到李明诛冷笑出声,“长姐如何跑到这里?”


    “李明诛救救我!”


    还没等李明诛回答,身后便传来少年紧张而带着希冀的声音,李明诛侧头看了眼。


    宋舟砚。


    宋老夫人与野男人苟合生下的杂种,不被宋家承认,有个弟弟,早两年被宋家弄死了,宋老夫人对他并不在意,任由宋家的人欺负他,能活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宋舟砚。”李明诛意味不明的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宋舟砚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他与李明诛当然不熟悉,除了知道这漂亮小姑娘叫李明诛以外便再无交集,喊住她也是因为,她在李家也常被人欺负,欺负她最狠的便是李峰,宋舟砚实在被李峰缠的有些烦了,见到李明诛便想把李明诛拉过来受欺负。


    果然,李峰见到李明诛便冷笑,本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狗腿子也转移了对象。


    “长姐不在学宫念书跑这里来,不怕我告诉父亲吗?”李峰饶有兴趣的靠着潮湿的青砖墙盯着她,“哦,我想起来了,父亲讨厌你,怎么可能管你呢?”


    他说完,旁边几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孩子都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


    李明诛并不在意这不痛不痒的嘲弄。


    李渠不喜欢她,因为她没有向李渠表露出她的手段与能力,在李渠面前永远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胆小鬼,一张面瘫脸跟谁都一样,李渠见了她就心烦。


    “长姐,今日我本不想找你事,可奈何这小杂种眼尖见着你了,我也没办法,既然长姐不遵守李家的规矩乱跑,我作为弟弟,自然该替父亲好好管教管教长姐。”


    他话里话外都是“你完蛋了”的意思,李明诛当然也听出来了,眉头紧蹙。


    麻烦。


    她呼出一口浊气,淡淡反问,“今日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李峰笑的恶劣。


    小巷内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墙角都是蚊虫飞舞,满地污泥恶臭,李明诛站在这里白的发光,格格不入。


    往常李峰提的要求虽然难办,但她稍稍用点精力便能完成,只要她办得到,李峰至少还是守信用的,短时间内想不起来找她麻烦。


    不过今日,她运气确实不好。


    李峰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唔,长姐身边那个伴读长的挺漂亮的,听说是孟家的嫡女呢,不如,长姐把她送给我当通房丫头?”


    “孟家那种小门小户的给我当通房丫头也是高攀了,若不是长的还算可以,本少爷也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明诛一拳打倒,李明诛用了十成十的劲儿,李峰一个没防备便被李明诛揍倒,脸上迅速浮现红印,疼痛随之而来。


    李明诛今年十一,李峰也是十一。


    漂亮的小姑娘拽了拽衣袖,面色平静的冲着瘫倒在污泥地上的李峰扬了扬下巴,“起来。”


    “李明诛你疯了?!”李峰瞪大眼睛,捂着半边脸大叫。


    她疯了吗?!


    “给我打她!”李峰气的涨红了脸,整个人都要炸了,指着李明诛冲后面面面相觑的人喊,“打死她!给我往死里打!”


    得了令的几人也不再观望,撸起袖子就准备跟李明诛打。


    躲在他们身后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宋舟砚对于李明诛突然出手也有些意外,不过这跟他没多大关系,站在他身边的人走向李明诛,他本就瘦小黝黑,不被人关注,现在又有李明诛替他吸引火力。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后退,结果没退两步,前面混乱打斗中云淡风轻的刚解决完两个人的李明诛分了他一个眼神,声音很冷,“宋舟砚,在那等着。”


    宋舟砚


    动作一顿,起身就要往后跑。


    废话,李明诛这身手一看就知道不简单,他留在这里干什么,挨揍吗?


    “除非你想死。”


    宋舟砚一个急转弯跑了回来,笑嘻嘻的挠挠头,“你慢慢打,我在旁边给你望风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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