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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是孟昭眼神太冷,如寒山霜雪,朔风凛……


    李明诛出手快准狠,一点不拖泥带水,跟着李峰的几人都是三脚猫功夫,平日仗着李家作威作福,一旦遇到有真本事的人必然露出马脚。


    李峰惊恐的往后缩,“你……你……”


    他吓的说不出话来。


    李明诛平日里任由他欺负,也从未见过她展露武功,因为赵姨娘不喜她,李夫人不关心她,从未有谁给她请过师傅教她武功,那这一身骇人的内力是哪来的?


    “起来。”李明诛有些不耐烦的蹙起眉,李峰的几个走狗都被打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身上疼痛难耐,哪有功夫管李峰。


    李峰怎么可能听李明诛的话,他咬咬牙,一鼓作气起身准备逃,可是动作还是太慢,被李明诛拽着衣领一把扔到墙角。


    后脑勺重重撞上长满苔藓的青砖瓦墙上,李峰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脖颈上微凉的触感便禁锢他的咽喉,他半睁着眼措不及防的闯入李明诛黑沉阴冷的眼中。


    眼神太冷,如寒山霜雪,朔风凛冽。


    他下意识的觉得害怕。


    李明诛掐着他的脖颈把他往上提,脚逐渐接触不到地面时,李峰更加害怕,呼吸越来越艰难,他脸色涨的通红。


    “我是谁?”李明诛面上风轻云淡的轻声问。


    “李……李……”李峰抓着李明诛的手不断挣扎着想要下去,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李明诛又收紧些力气,眼底倒映着李峰狼狈不堪的模样,“不对。”


    李明诛抬眼看着他,语气病恹恹,“我是李家的嫡女。”


    她微微歪头,轻啧一声,“怎么老是不清楚,我是嫡女呢?怪不得是妾室生的庶子,怎么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的声音轻缓,随着话语逐渐冰冷,李峰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变小,最后彻底没了气息。


    被打的起不来身的几人惊恐的看着李明诛,仿佛李明诛是什么吃人妖怪一般,原先因为疼痛起不来,现在无论如何也都拼尽全力的起身逃跑。


    带着恐惧的尖叫声充斥小巷,又很快消失。


    宋舟砚在李峰尸体掉地的时候赶忙跑到李明诛跟前给李明诛递过手帕。


    李明诛看他一眼。


    “干净的。”宋舟砚笑嘻嘻。


    李明诛接过手帕擦擦手,素白手帕被她随手扔在地上,轻飘飘的掉落到泥泞中。


    宋舟砚也不在意,依旧笑嘻嘻,“李明诛,没想到你武功这么厉害呀?”


    李明诛没理他。


    “你把李峰杀了,不怕赵姨娘找你事吗?李峰可是赵姨娘最疼爱的孩子呢,我听说赵姨娘就指望李峰当家主了,你把她的夫人梦打碎了,她会杀了你的!”宋舟砚笑的没个正形的恐吓李明诛。


    李明诛有些奇怪,“杀就杀了,李家难道不都是这般吗?”


    家主路是杀出来的,不是盼出来的。


    历代家主都要亲手杀尽自己的手足,期盼自己能成为神迹主的希望太渺茫了,用手中的利剑杀出一条血路相比之下要容易的多。


    只不过,在她之前,李家现如今的孩子都尚且年幼,家主之位的争夺就算有人蠢蠢欲动也不敢公开挑明。


    她今日杀了李峰,算是拉开这场争战的帷幕。赵姨娘的诘责与怒火少不了,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李渠会开始留意她。


    一旦李渠开始留意她,那么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变得透明,所有的一切,李渠都会想掌握,这才是她最厌烦的。


    李明诛呼出一口浊气,瞥了身旁的宋舟砚一眼。


    宋舟砚挠挠头,“这是我给你找的麻烦。”


    “你不怕我杀了你?”李明诛挑眉。


    这家伙见证了她杀人的全过程,不害怕她能理解,毕竟五大家族中的腌臜事不少,死生不过寻常。


    可是人总是爱惜自己的生命的。


    宋舟砚耸耸肩,无所谓,“烂命一条,干就完了。”


    他还想再说话,眼转了两圈突然转身要走,边走边与李明诛道,“喂!李明诛,你小心些!我听到有人来啦!这次就当你帮我,欠你个人情!过两日快到祭祀了!我教你千机锁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彻底听不见。


    千机锁,宋家的机密,死都不可能传给一个血脉不纯的杂种,李明诛不用想都知道宋舟砚到底是怎么知道千机锁的。


    街巷处的杂乱声越来越大,李明诛没打算跑,低垂眉眼看着地上李峰的尸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峰有了这个心思,以后连看孟昭的眼神都是肮脏恶心的,就算她对这个新来的伴读无感,但毕竟,她是颂悲阁的人,是李明诛的人。


    李明诛不喜欢有人把手或者眼神放在颂悲阁中。


    那是她的地盘,只属于她的地方,就连李渠都不能插手。


    家丁带着棍棒闯入小巷,原先冷清的地方立刻热闹起来,面容狰狞可怖的家丁警惕的盯着李明诛,身后几个立刻上前把李峰的尸体带走。


    “大小姐,赵姨娘有请。”为首的家丁道。


    李明诛理了理微乱的衣袖,淡淡道,“走吧。”


    *


    赵姨娘是李渠最近极为宠爱的一名妾室,长相貌美,媚态天成,然而妾室就是妾室,与其他同为妾室的女人住在西厢房中。


    西厢房最大的一间,门窗大开,屋内金银细软数不胜数,本该妖娆妩媚的女人毫无形象的扑在地上的尸体上哭的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我的孩子……我的峰儿……”赵姨娘的锦绣华服毫不怜惜的拖在地上沾染灰尘,她眼尾哭的泛红,声音几乎发颤。


    “你怎么能抛弃为娘一个人呢……我的孩子……”


    李明诛随着家丁走进来便见到这副场景,李峰的尸体运来很快,赵姨娘一见到尸体心都死了,不管不顾的哭的昏天抢地。


    “姨娘,大小姐来了。”家丁上前提醒。


    赵姨娘抽抽涕涕的擦了擦眼泪,一见到李明诛,原本盛满悲伤与痛苦的眼里迸发出浓厚的恨意,她被侍女搀扶着起身,几乎拦不住的想要扑到李明诛身上打她。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恶毒的贱人!我要杀了你!”


    嗓音尖细甚至破音,可是赵姨娘都没在意,侍女尽力拉着她不让她靠近李明诛,她哭的头晕眼花,靠着心底的恨意才不至于晕过去。


    李明诛自觉跪下。


    “贱人!”


    家丁站在她身后。


    今日少不了一顿毒打。


    李明诛有些可惜。


    今日不能去找那老头了。


    原先商量好的学些学宫教的正经知识回去应付孟昭,现在看来算是泡汤了。


    她倒是不怕毒打一顿,就怕回去,那孟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又要心疼,又要来讨要公道。


    赵姨娘现在是李渠的心尖宠,向她讨要公道无异于找死。


    李明诛垂下眼睑,修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眉眼精致如画。


    “李明诛,我今日定要你死!”赵姨娘几乎用尽生命喊。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李家的规定便是


    ,只同辈手足可以自相残杀,若长辈插手,则其本家面临灭门之灾。


    李明诛没说话。


    “来人!把李明诛带去小院里,给我打!狠狠地打!”赵姨娘见李明诛不说话,又擦了擦眼泪,抽泣许久才冷静下来,恶狠狠道。


    家丁得令,不需要旁人拉着,李明诛自觉起身跟着家丁出去,小院中,一条榆木长板凳被抬上来,李明诛听话的上去趴好,行云流水。


    任谁看她这副任人欺负的模样,都不可能联想到,不久前,她杀了比她壮实不少的李峰。


    赵姨娘站在檐廊下,眼眶红肿。


    家丁举起粗木棍,李明诛依旧平静。


    西厢房许多人都得了风声,此时各个房中都有人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往这边看热闹。


    李明诛是不受宠的嫡长女,嫡女,长女,又如何?不受宠,一切都没用。


    众人等着看李明诛笑话,李家高门大户,家规森严,这些人日日游走在生死边缘,只要李渠一个不高兴,他们就会丧命,日子无趣,便总爱看旁人窘迫。


    然而,今日李明诛运气不好,一声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家丁举起来的粗木棍。


    “等一下!”


    很熟悉的声音。


    李明诛身体一僵。


    孟昭喘着粗气从门外跑进来,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等一下!”


    她跑的很急很急,发丝凌乱,衣衫沾染尘灰,来不及再缓缓,孟昭强撑着酸软抬起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向李明诛。


    李明诛从长凳上坐起来。


    孟昭最终还是站在她身边,毫不畏惧的看着石阶之上,眼神冰冷的赵姨娘。


    “你不能打她!”她护在李明诛身前,声音明媚而坚定。


    “她是嫡女,是李夫人的孩子,你不能打她!”


    无论如何,李明诛的身份摆在那,赵姨娘只是妾室,没资格动李明诛。


    偏偏李明诛平日受欺负惯了,没人想起来,妾室与正室之间的有着千差万别的权利。


    孟昭想的很好,李明诛身份尊贵,是嫡系子嗣,身份怎么说都比庶出的要金贵,妾室说白了就比奴婢强一些,不过凭着皮囊得了李渠欢心罢了,若要处置真正的,血脉纯正的李氏女,还是不够格。


    “小贱人,滚开!”赵姨娘见是来维护李明诛的,眉眼间满是厌恶,冷声冷气的吩咐家丁,“什么无关紧要的人都能放进来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婢女都能来质问我,给我杀了!”


    她骂完才想起来这是谁,原先她准备选给李峰的伴读,因为这人是孟家嫡女,李渠允许她自己选择,于是在一堆李家子弟中,她看中了最漂亮,也是没有存在感的李明诛。


    嫡女嫡女,嫡女又如何?


    小门小户在意这些,其他四大家族在意这些,这有如何?现在他们生活在李家,苍梧出了名的冷血无情,嗜血成性的李渠所在的李家,李家的地底下尸骸遍布,是用血泪拼出来的尊荣。


    李渠在意的只是,有他血脉的孩子,谁够狠,够无情,能剑杀手足,意指至尊位,而非谁血统纯正。


    第42章 还是孟昭“下月祭界典,你替李峰去。……


    孟昭想的实在天真。


    赵姨娘阴冷的盯着她,眼神恨不得要将她剥皮抽筋。


    她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在家中也并非嫡系,否则怎么可能甘心做人家的妾室,正因如此,她比旁人更加痛恨嫡庶之说。


    孟昭算是撞枪口上了。


    “杀了。”赵姨娘冷冷道。


    杀不了李明诛,她难道连一个奴都杀不了吗?


    来了李家,谁理你在外是谁家嫡系,谁家庶子,一朝入李家,便永世为李家人,无论尊卑,只看手段。


    李明诛拉着孟昭的手腕,蹙眉冷声道,“孟昭,别闹了,快回去。”


    她会死的,即使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走了你怎么办?”孟昭反拉住她的手腕,皱着眉反问,“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明明就不是你的错。”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量,这倒是让李明诛一怔。


    李峰是她杀的。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孟昭警惕的注意着四周情况,压低声音,“不知道呀,但我只知道,我得保护你,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的。”


    安慰的话语从她嘴中小声的说出来,李明诛抓着她手腕的力气蓦然变大,孟昭下意识回头看她。


    清澈干净的眼疑惑的看着李明诛。


    纯粹不带一丝杂质,如一汪清泉。


    李明诛反应两秒才慢半拍的松手,动作极大的后退两步。


    她总相信,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任何人的眼睛都藏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与贪念,就算隐藏再深都不可能完全看不见。


    孟昭就这样看着她,眸光轻浅,“怎么了?”


    李明诛盯着她的眼,妄图从哪里找出来孟昭的欲望,仔仔细细的,认真得很。


    然而什么都没有,干净的只能看到她不信任的目光,如山巅霜雪纷飞般寒冷。


    “孟昭。”李明诛终于放弃在她眼中寻找肮脏,轻声喊她,“回去。”


    孟昭一怔。


    “明诛……”她似乎还想说什么,被李明诛冰冷的声音打断。


    “回去。”


    “回颂悲阁。”


    这里不需要她了。


    李明诛走到孟昭身前,眼神落在西厢房一角伸着脑袋看热闹的婢女,冲她扬了扬下巴,“你,过来。”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那婢女身上,婢女身边的人见不对劲赶忙缩回去,只剩下那婢女惊恐茫然的指着自己,不确定的跟李明诛确认,“我、我吗?”


    在她央求恳切的目光下,李明诛点点头,婢女眼底的希冀破灭,顶着众人的视线咬咬牙上前跪下,“大小姐。”


    今日她若不上前,必定死路一条。


    “带孟昭回颂悲阁。”李明诛没看她,淡淡吩咐。


    身后的孟昭拽着李明诛的手腕,有些着急,“明诛你干嘛?!你疯了吗!!”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赵姨娘!


    孟昭想把李明诛拽回身后护着,可李明诛只是三下五除二的就拽下自己的发带把她绑了起来。


    孟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明诛,“你绑我?!李明诛!快放开我!!!”


    “听话,回去。”李明诛把发带另一端递给旁边吓得颤抖的婢女,望着眼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孟昭轻轻道。


    任由孟昭如何叫喊,如何挣扎,李明诛都不为所动,面色冷淡如山涧幽潭,叫喊声逐渐变小,李明诛注视着孟昭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李明诛,你倒是挺能逞强。”赵姨娘轻蔑道,“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着帮那小贱人!哼!今日我虽杀不了你,但你必定不能好过!既然你开了这个头,就别怪其他人对你动手,反正长辈不能参与,你们这些小辈可是懂什么叫刀剑无眼!”


    漂亮的脸因为妒恨而变得扭曲狰狞,她高高在上的盯着李明诛的脸,突然笑了,“先把她那张脸划了,我看着心烦。”


    因为太漂亮了,而且有三分像李夫人,美人在骨不在皮,李明诛与李夫人都是一顶一的美人胚子,若不是李夫人心不在李渠身上,哪里还能轮得到她们这些妾室。


    可幸亏李夫人心不在李渠,她才能脱离苦海,凭这皮囊跃入李家,用子嗣搏一搏这诱人的前途。


    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李峰死了,她拿什么争家主位?


    与李渠再生一个?李渠现如今要务缠身,哪有空理她,再说,当年就是钻了空子才在李夫人不在意的情况下怀上孩子,现在李夫人一儿一女精力旺盛,腾出空来整治她们这些妾室。


    迟早有一日李夫人会对她下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赵姨娘想到李夫人那雍容华贵的倨傲模样以及那双讥讽的眼神便觉得腿软,相比之下,作为李夫人第一个孩子的李明诛倒是没那么可怖,除了性


    格冷了点,别无他用。


    “哦?”李明诛微微歪头看着她,黑沉的眼眸平静如水,她随手抢过家丁手中的铁剑,在赵姨娘还没反应过来李明诛要做什么的时候直直走上台阶。


    铁剑泛着寒光,赵姨娘终于知道李明诛要做什么,吓的赶忙后退,大惊失色。


    “来人!来人!抓住她!她疯了!快来人抓住她!”她一直后退,却因为被身后的门槛绊倒而整个人瘫倒在地。


    家丁想要上前阻拦,李明诛只冷冷的看过去,几人便被那一瞬间的阴冷吓到,等他们再想上前,李明诛手中的剑已经毫不留情的划过赵姨娘纤细的脖颈,血喷涌而出,赵姨娘瞪大眼躺在李峰身边,汩汩鲜血淌的到处都是,剑还在滴血,可李明诛眼底依旧波澜不惊。


    有人害怕到尖叫出声,又很快被捂住。李明诛鼻尖萦绕着血腥味,这种味道让她心底没由来的烦躁。


    “啪——”


    “啪——”


    “啪——”


    寂静的西厢房中由远及近的响起鼓掌声,李明诛没有回头,可握着剑柄的手骤然缩紧。


    李渠身后跟着几名黑衣暗卫从外往西厢房来,他面带微笑,悠闲的边鼓掌边道,“李大小姐好会藏呐!十多年来不显山不露水,一朝出手便是死生之变,真是让李某刮目相看!”


    他声音极为响亮,整个西厢房的人见他来了头都不敢往外探,缩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听他说话。


    “父亲。”李明诛低垂眉眼,轻轻道。


    手中的力气骤然变小,剑从手中滑落掉地,与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格外突兀。


    “好孩子。”李渠一步步走向石阶上,目光都没有分给地上死掉的母子二人一点,他欣慰的拍了拍李明诛的肩膀,“下月祭界典,你替李峰去。”


    年年祭界典,祭司都会通过巫蛊通灵之术向火凤请旨,寻得这一任神迹之主。


    然而多少年来从未成功过。


    祭界典一次只能去五名李家子弟,往年她身份低微无人在意,祭界典都是在人群一角静静的仰望着,等待着祭司求神失败后给他们祈福。


    现在,李渠要她也去参加祭界典。


    “是。”李明诛轻轻道,他对上李渠眼神,温和中藏着波涛汹涌的贪婪与野心。


    他希望,李明诛能将这家主之争搅和的更加盛大,盛大到,下任李家家主的手段与魄力能够一举拿下五大家族之首的位置。


    *


    颂悲阁内实在荒凉破败,院落虽大,但空旷冷清,三两小厮婢女躲在角落偷闲,青石板路两旁的杂草长起来还没来得及除掉,正屋外,一棵梨花树颤颤巍巍的生长着。


    李明诛刚进门便被手还被绑着的孟昭逼到角落,孟昭真的很生气,脸憋的通红,扬起自己的双手放在李明诛眼前,“给我松绑!”


    天知道李明诛到底怎么绑的!她在颂悲阁内试了那么多种方法都没成功解开!


    李明诛抓着她的手,不知道拽了哪里,本来极为紧的发带顷刻间松松垮垮的掉落在地上,孟昭一脚踩上去,抓着李明诛的手腕把她抵在门上。


    孟昭比李明诛年长几岁,自然个头也比李明诛高。


    她离李明诛极近,近到李明诛能清清楚楚看到她眼中怒火。


    “你敢让人绑我!李明诛你疯了吗?!”


    她几近破声,近乎崩溃的怒吼。


    “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是李峰!是李渠最爱的宠妾赵姨娘唯一的亲儿子!是有望成为下一任李家家主的李峰!”


    “你杀了李峰必然要被赵姨娘惩罚!你为什么要让我走?!你一个小屁孩怎么应对她!不要以为我在她面前说一句嫡庶之分便觉得自己真的无所不能了!李家根本就不在意嫡庶!”


    “你以为你能一个人做的了什么?!你以为你能做什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为什么要让我走!”


    她是孟家的嫡女,孟家虽然比不得李家,但毕竟也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她虽然被送给李家当伴读,但孟家嫡女的身份是变不了的,若是赵姨娘强行要罚李明诛,她至少还能护着些。


    怒吼惊起窗外三两飞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李明诛平静的看着她,任由孟昭大力抓着自己的手腕,眸光清冽而平静。


    孟昭失控的样子她倒是第一次见。


    沉默许久,李明诛才突然开口。


    “孟昭,你护着我,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


    她不知道孟昭到底想从她身上谋取什么,她也不相信,孟昭能无所求的帮她。


    李夫人时而护着她,因为她要李明诛替年幼的弟弟挡灾,李峰时而关注她,因为他要李明诛帮他应付学宫夫子,李家许多人都曾帮过她,自然也都从她这里得到过好处。


    “想要什么?!”孟昭瞪大眼睛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气笑了。


    “操。”她骂了一声,笑着反问,“你有什么?”


    第43章 骗他呢“我以后,不需要你保护我。”……


    “你问我图你什么?李明诛,你有什么值得我图的?”孟昭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皱着眉问,“一没钱而没权,爹不疼娘不爱,你有什么值得我图?”


    “孟家比不上李家,我父母也不爱我,但我身份尊贵,至少也没人敢欺负我,我不需要倚仗旁人来帮我,也不需要跟旁人要什么,我比你要好得多,李明诛。”


    孟昭紧紧的盯着她,妩媚漂亮的脸因为生气而变得严肃,“我帮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李家主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不选最有机会能带我飞黄腾达的李峰,而选择被人冷落的你呢?”


    “我难道不知道你在李家的地位吗?我难道不知道你不讨李家人的喜吗?我为什么找上你,除了这张漂亮的脸蛋,你还有什么让我图?”


    她质问李明诛,逻辑紧密,步步紧逼,“李明诛,我把你当亲妹妹看,把你当亲妹妹疼,你就这样想我?”


    好心为她解除麻烦,好心帮她把欺负她的人赶走,为了她不惜顶撞风头正盛的赵姨娘,结果倒好,臭丫头反过来问她要什么。


    她有什么?


    一无所有。


    “……你先放开我。”李明诛沉默许久才慢吞吞道。


    一提这孟昭就生气,“你当时怎么不放开我?!”


    嗓子都喊哑了李明诛就是不理她,平静的看着她被婢女带走。


    日光耀眼,刺目的光透过窗棂的青灰砂纸照进来,打在孟昭清浅的眼眸中。


    干净纯粹,不含一点杂质,漂亮的像琉璃盏,像璀璨的宝石。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不带一点欲望的来帮她。


    李明诛黑沉的眼紧盯着孟昭,眼底的平静被搅乱,酝酿着腥风暴雨,澎湃着万千情感。


    “我以后,不需要你保护我。”


    “孟昭,我能保护你了。”


    第二日,李渠派人将颂悲阁重新整修,池塘中锦鲤摇摆,院落栽满梨花树,满院春光正盛,青石板路被小厮打扫干净,屋内新增了许多金器饰品,孟昭呆呆地坐在书案前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小厮。


    “明、明诛……”她有些无措的抬头去看李明诛,“这是?”


    李明诛倒是依旧波澜不惊,“好日子来了,不用怕。”


    对孟昭来说,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李渠关心她,就代表她在李家有了话语权。


    “那李峰……”孟昭茫然。


    李明诛不是杀了李峰吗?怎么没等来惩罚倒等来奖赏了?


    李明诛一顿,“孟昭,你知道李家的规则的。”李明诛低垂眉眼,轻轻道,“不用担心,短时间内没人能动的了你。”


    孟昭突然抓紧李明诛的手,眉宇间笼罩着担忧,“你……会死吗?”


    她昨日确实生了好大的气,在颂悲阁被囚禁着,她都想好怎么把李明诛臭骂一顿再拷打一番了,可李明诛只三两句话便让她心底的怒火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很奇怪,确又是真实发生的。


    孟昭也不想再去想昨日的恐惧,而是担心现在面临的新问题。


    她听说过李家的传闻,家主继位之日便是其手足惨死之时,李家孩子活下来唯一的办法便是成为家主。


    似乎是为了证明孟昭的想法,李明诛点点头,淡淡道,“我与


    他说,我能当家主。”


    “你能当家主?”孟昭有点不相信。


    学都不上还要她敦促,看着身子清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她这样的能当家主?


    这到底是怎么杀李峰的?难不成李峰让人砸死被她撞见了?


    “骗他呢。”李明诛摸了摸鼻尖,不再看孟昭,“对了,李渠给你找了几个女师教你,明日要去南厢房学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让你身旁的花期找我,我在学宫,什么时候都在。”


    花期是孟昭从孟家带来的贴身女婢。


    女师是大家族内专门培训伺候公子小姐的大婢女的老师,大都严格精明,手段厉害,雷厉风行,教导有方,从女师手底下出来的女婢几乎都给大家族的孩子当心腹用。


    孟昭眼一亮,“还给我找了女师?!”


    她小姐当惯了,委实不知道如何伺候人,这些日子跟着李明诛净给李明诛添乱,颂悲阁内的小厮也不干事,散漫的净想着偷懒,现在好了,颂悲阁内大换血,小厮女婢多的她都数不过来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给我找女师我就能好好照顾你啦!”孟昭起身一把把李明诛按在怀中抱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声音也变得甜腻,“哇塞明诛!我们的好日子来啦!哈哈哈!”


    她紧紧抱着李明诛,丝毫没注意怀中的李明诛晦涩难懂的目光。


    接下来几日二人都忙的热火朝天,孟昭深刻体会到女师手底下的学生为何能厉害成那样,她连跟李明诛说话的机会都少了许多,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学,晚上回到颂悲阁倒头就睡,李明诛怜她辛苦,还夜夜点灯等她,给她心疼坏了。


    李明诛也不轻松,李渠派了好些人明里暗里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费了好大功夫甩掉暗卫还非常不幸的遇到宋舟砚,宋舟砚非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吵着叫着要教她千机锁。


    “李大小姐!我今日好不容易才从宋家跑出来,好不容易才见到日理万机的李大小姐,今日不学更待何时啊!”


    宋舟砚死死拉住李明诛的衣袖,连牙齿都在用力,“李!大!小!姐!”


    “跟!我!学!”


    李明诛:“……”


    “放手。”李明诛深呼吸,冷冷道。


    她的声音与眼神都如同隆冬霜雪般寒冷,若是平常人见她这个样子必然要被她骇人的气场吓到,可这是宋舟砚,是宋老夫人与奸夫生的,被宋家多少人明里暗里针对暗杀却依旧没有死掉的宋舟砚。


    “我!不!要!哇!”宋舟砚死命拽着,扯着嗓子哇哇大叫,“跟我学!跟我学!!”


    李明诛:“……”


    头疼。


    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宋舟砚,李明诛跟他坐在灰暗地带的一处阴暗街巷中学千机锁。


    “这样,这样,再这样。”宋舟砚手中拿着锁扣,极为熟练的摆弄,速度快的手都有残影了。


    “然后再……”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他最后关头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一声轻响,千机锁被他解开,他拿着千机锁得意洋洋的给李明诛看,“怎么样,学会了吗?”


    李明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你在为难我?”


    千机锁且不说是宋家压箱底的绝活儿,旁人若是有心要学也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更别提宋舟砚还摆弄这么快,这不是存心为难李明诛吗?


    宋舟砚一脸无辜,“干什么?你可是李家嫡女,杀李峰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学千机锁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能难得倒你吗?”


    李明诛,“……我今日要去找人。”


    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自那日杀了李峰被赵姨娘带回去,李明诛一直忙到现在,原想着私底下偷偷给那老头回个消息,但没想到李渠看着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紧,今日好不容易废了这么大劲儿出来,还被宋舟砚缠着。


    “我知道啊。”宋舟砚大眼清澈,“你找这条街尽头那老头不是吗?那老头前几日便死了,你不知道吗?”


    李明诛一愣。


    “死了?”她眉头紧蹙。


    怎么可能死了?且不说那老头武功高强到整个苍梧鲜有对手,更何况,他日日昏昏沉沉,从不与人交恶,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也从未见谁找过他麻烦,怎么可能突然死了?


    “对呀,你不知道吗?”宋舟砚笑容更大,“你杀李峰那日,李渠派人来这里把他杀了,还跟他说,李明诛是李家女,不能跟他这种低贱恶心的人在一起,他会成为你的污点的。”


    “然后就把他杀了。”宋舟砚轻轻的笑着道。


    “他武功很好。”李明诛依旧皱着眉。


    按理说,李渠带去的人不应该能打得过他。


    宋舟砚眸中无笑,可嘴角的弧度却更大,“投毒,偷袭,这些不是李渠最擅长的吗?杀一个无名小卒,哪里用得着过多关注?你不会还想着李渠与他公平打一架吧?”


    李明诛抿唇,并未回答。


    是了,她把这事忘了。


    那是李渠,是登上家主之位杀死自己亲生父母的李渠,是希望她能将家主之位争夺战搅和的人尽皆知的李渠。


    在他眼中,人命如草芥般低贱。


    李明诛呼吸轻缓,许久才问,“……你认识他?”


    听宋舟砚这话里话外没有丝毫意外,显然一副二人相识的模样。


    宋舟砚似乎就等着李明诛这样问他,他把千机锁递给李明诛,“你学会了吗?”


    小巷阴冷潮湿,李明诛本就体寒,坐久了指尖有些冷,她垂眼看了看千机锁,沉默半晌才接过来。


    玲珑精致的千机锁在她手中翻转迅速,李明诛三下五除二的给它复原成最开始的模样。


    宋舟砚嘴角的笑容一僵。


    “你学会了?!”


    “不难。”李明诛淡淡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怎么认识的吗?”


    对那老头的死这么清楚,他们二人必然有关系。


    宋舟砚抢过李明诛手中的千机锁,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才确定李明诛真的会了千机锁,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天呐。”


    “你就这么想知道?”


    李明诛点点头。


    宋舟砚把千机锁随手放下身边,叹了口气,没了刚刚浮夸模样,他摊摊手,无奈而随性。


    “他是我亲生父亲,我能不知道吗?几十年前就该死了,宋老夫人非要护着,结果被现在的家主也就是宋老夫人的大儿子发现扔到这里自生自灭了。”


    第44章 我有太衍孟昭,走过雪地,绕过千山万……


    “为什么?”孟昭坐在书案前,雕花木窗大开,外头灼灼梨花开的正盛,清风徐来总能带过三两花瓣停留在红檀木书案上。


    孟昭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可声音很低很低。


    她心情不好。


    李明诛站在她身前,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往年都没有出差错,明明往年都能平安无事的度过祭祀,为何偏偏这次,朝凤祭司在祭祀时指了她。


    他说,她是这一任神迹之主。


    李明诛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在祭司宣布她是神迹主后,苍梧在场的人都沸腾躁动,李渠更是失态的拽着她的手腕,不可置信的跟祭司确认。


    现场异常慌乱,李明诛只看到人头不断攒动,她年龄尚小,个头也没长开,被李渠紧紧禁锢在身边哪都去不了。


    后来回到颂悲阁,就看到这样低沉的孟昭。


    孟昭脸上没了笑,她定定的盯着李明诛,只不断重复着。


    “你为什么要当神迹主……为什么呢……”


    为什么?


    李明诛罕见的露出茫然的神色。


    她真的不知道为何会选她。


    但是她知道,孟昭显然对这件事不欢喜。


    “你不高兴。”李明诛轻轻问。


    孟昭没理她,一个人就那样呆坐着,目光呆滞清浅,整个脸都失去了光彩,黯然失色。


    过了许久,李明诛也没有离开,就站在她身前等待着她的回应,身影单薄清瘦如山巅清雪飘落。


    “明诛……”孟昭睫羽微闪,突然回过神伸手抓住李明诛的手腕,眼中迸发出强烈而诡异的情绪,她显然有些激动。


    “明诛,我们离开苍梧吧!”她似乎找到主心骨,几近渴求的眼神望着李明诛,像抓住最后的希望一样,“带我离开苍梧好不好,带我离开苍梧!”


    她的力气很大,攥的李明诛手腕疼,可李明诛只是漂亮的眉微微皱着。


    她显然感受到了孟昭的不安与害怕,没有问缘由,没有问任何事情,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


    “好。”


    她低垂着眼看孟昭,认真道,“赶的早不如赶的巧,现在外面正乱,现在就走?”


    孟昭眸中闪着激动的泪光,她猛地站起来,“对……对……现在外面那么乱,谁能管的了我们?”


    她拉着李明诛的手腕就往外走,“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走的很急很急,什么都顾不上拿,大步大步的往外走,似逃命一般,李明诛没她走的快,几乎是被她拖拽着往外走,快出门时,她的目光短暂的在门旁那把寒铁剑上停留一刻便随手拿上。


    那是今日祭司将她单独叫到灵阁时赠予她的,听说,那时很久很久以前,苍梧这里一位很厉害的神女留下的旧物,每一任神迹主都将会在他们有限的生命中拥有它,却又无法完全将它据为己有。


    这把剑无名无姓,要她取名,为她战,为她扬名立万。


    李明诛当时只思索片刻便道,“太衍。”


    便叫太衍。


    她带着太衍剑,连剑鞘都没来得及锻造便跟随着李明诛逃亡。


    孟昭似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琢磨着如何离开苍梧,她轻车熟路的绕过苍梧中巡视的侍卫与混乱的子民,走的都是最偏僻而鲜为人知的小路,耗费许多功夫才摸到苍梧那扇高大的木门旁。


    孟昭微微喘着气,握着李明诛的手在颤抖,“走,快走。”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明诛,我们要赶快离开,一点都不能留。”


    她忍不住的想要哭出来,可是却碍于李明诛而忍着不肯哭,呼吸着调理自己的气息,尽量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她伸手推木门,木门粗糙不堪,上面是风雪消磨过留下的年岁痕迹,刀刃一点点刻下关于苍梧历代神迹主与朝圣祭祀的场景,古朴神秘而让人心生敬畏。


    现在,孟昭要做一旦失败就必死无疑,必然要搭上整个家族的事情。


    带走李家将来的家主,带走神迹之主,带走苍梧最尊贵的存在。


    木门异常沉重,她用了好些力气却依旧没能推开多少,本就心急的她更加紧张。


    呼吸愈发急促,她松开另一只牵着李明诛的手,双手都用上力气去推。


    木门发出吱呀的低沉声音,怪异如千百年将断不断的古琴在被弹奏。


    她脸色苍白如纸,咬紧牙关。


    身后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李明诛拉过她被门磨的有些红的手,轻轻道,“孟昭,不要推了。”


    她将孟昭拉开些,颠了颠手中的太衍。


    太衍剑体冰凉,让她本就冰冷的体温更加雪上加霜。


    泛着寒光的太衍被她一剑插入木门缝隙中,发出沉重声响,而后她手腕反转,抓紧剑柄微微用力——


    庞大的木门慢慢大开,露出外面万里春色。


    入眼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梧桐木,青翠茂盛的生长着,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日光透过罅隙在青草地上投下斑驳错落的光影。


    孟昭还是第一次见苍梧之外的风景,她怔愣了一刻便重新拉着李明诛的手。


    “走!”


    说罢,抬脚就拉李明诛往外冲。


    不管前方是什么,如何走出去,她现在只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带李明诛离开苍梧。


    永永远远的离开。


    约莫跑了一刻钟,后方突然传来祭司沉重的声音,穿过枝桠旺盛的梧桐木传入孟昭耳中。


    仅顿了片刻,她便拉着李明诛加快速度,丝毫没注意李明诛早已跟不上她,只能被她拽着往前跑。


    “穷奇,拦住她们!”


    见她二人仍不知悔改,祭司皱着眉道。


    在孟昭与李明诛前面突然窜出两只巨兽,体型庞大,面目狰狞可怖,毛发棕黑而粗糙锋利,青紫色的眼紧盯着她二人,露出满嘴獠牙,凶狠的冲她们嚎叫。


    孟昭生生止住步伐。


    穷奇,苍梧的守护神,传闻中世世代代保卫苍梧的凶兽,没人能在那锐利的獠牙,宽厚的巨爪下存活。


    一股绝望涌上孟昭心头。


    完了。


    李明诛终于得以喘息,因为不间断的剧烈奔跑,一向淡漠的她也吃不消,蹙着眉小口小口呼吸着。


    她们一停,跟在祭司身后的苍梧侍卫便立刻上前将她们围住,刀剑相对,剑拔弩张,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孟家姑娘,你可知,明诛如今是何身份?”祭司拄着蛇头拐杖,一步步上前,那双混浊的眼中严肃庄重。


    “……神迹主。”孟昭轻轻道。


    她当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明诛,如今的你是神迹主,身上肩负着整个苍梧,如何能这般玩笑一样的与孟家姑娘离开苍梧?你把苍梧子民当什么了?”祭司沉着声音呵斥质问。


    李明诛抓紧剑。


    “孟昭,你怕死吗?”她没有回答祭司的问题,而是低声问身后的孟昭。


    “……你呢?”孟昭的声音更加虚无缥缈。


    “我不怕。”


    她不怕死,从来都不怕。


    孟昭眼底满是悲凉,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恐惧与颤抖,听到李明诛的话后突然冲着她崩溃的吼道。


    “我怕死!我怕!”


    “我不是你李明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怕死啊!”她疯了一样的冲李明诛吼,情绪爆发后又不管不顾的一个人抽泣着。


    李明诛眸光一滞。


    “明诛,回来。”祭司的眼紧盯着她。


    李明诛压低眉眼。


    不能回去,回去的话,孟昭必然死路一条。


    她突然手腕反转倒拿太衍,将太衍架在自己脖子上,剑体的冰冷传来,李明诛眉眼决绝冷漠的看着祭司与他身后突然躁动不安的众人。


    声音清冷果决。


    “今日,要么放我们离开,要么带我的尸体回去。”


    上一任神迹主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哦,七百年前。


    神迹上次择主,在七百年前。


    神迹择主多么艰难,祭司心里清楚。


    果然,她这话一出来,祭司原来平静的眼神泛起波澜,而后是波涛汹涌澎湃。


    “李明诛,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不拿自己当回事也就算了,怎可拿李家,拿整个苍梧开玩笑?!”他重重的砸下蛇头拐杖,厉声道。


    李明诛不与他废话,将太衍又靠近几分,几乎都能感受的到太衍的寒气凛凛。


    “别废话,放或不放,只一句话。”


    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不过她相信并笃定,祭司在意神迹主的生死,苍梧子民在意神迹主的生死。


    她平静的与祭司对视,突然的寂静只有孟昭的抽泣提醒着她必须这样。


    “……李明诛,莫要做的这般绝对。”祭司慢慢开口,“你二人从未离开过苍梧,在外若遇歹人该如何是好?”


    这意思便是松口了。


    李明诛将太衍剑拿下来,转身拉着还在抹眼泪的孟昭,声音清冷淡漠,顺着徐徐清风传入祭司耳中。


    “我还有太衍。”


    死生由天,她现在只在意孟昭。


    绕过巨大的穷奇,李明诛步伐坚定绝情的朝梧桐树林深处走。


    “走过这片梧桐树林,绕过皑皑雪地,便是外界!莫要丢了性命!莫


    要耽误明年祭祀!”


    不知是谁在喊,不过这都不重要。


    她紧紧抓着孟昭冰凉的手往外走,孟昭的哽咽声让她心慌意乱,她不得不一直走着,不敢停下来。


    因为一停下来,孟昭刚刚的片刻愤恨与不信任便如洪水般涌上来,那生死危急关头人之本性能将她毫不犹豫推向深渊。


    她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那只是因为,孟昭在为她二人的未来担忧,那只是因为,孟昭不愿意与她分离。


    李明诛不断安慰着自己,企图不让自己为此丧失理智。


    “孟昭,孟昭。”


    漫天霜雪纷飞,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霜天雪地,李明诛的声音与眉眼也融入其中。


    她轻轻的喊孟昭的声音,一直在喊,一直在喊。


    孟昭早就停止哭泣,却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李明诛亦不敢回头,不敢看她是否仍是怨恨的眼神。


    只能一直喊,一直喊,不让她迷失在这霜雪中。


    孟昭,走过雪地,绕过千山万水,你我便是重获新生,真正以身入尘世。


    自小便听苍梧长辈说,尘世混浊肮脏,苍梧纯洁干净,你我与尘世格格不入,你会怕吗?会像怕死一样的害怕尘世烟火吗?


    不要害怕,不要迷茫,不要放开我的手。


    我曾向你许诺过,我会保护你。


    永远保护你。


    你我如同至亲,你我永远都不要分隔厌弃彼此。


    第45章 苍梧女,承天命锋芒太盛,目中无人,……


    耀红宫中烛光通明,熏香满室,红檀木榻上,几尺高的红纱遥遥从顶下落,轻飘飘的等在榻侧。


    垂暮帝王着墨黑龙炮,鬓发霜白,脸上皱纹丛生,沟壑满面,他坐在榻上,呼吸急促。


    “李……”混浊的眼在此刻迸发出刺目的光,枯树皮般的手抓紧身旁的明黄暖衾,他声音低沉沙哑,顿了许久才又接着将未诉诸于口的话说完。


    “李帝师。”


    身着素白衣袍的少女身姿清瘦孤寂的立于帝王面前,眉眼清冷疏离,如寒潭幽涧,声音也冷淡如霜雪翻飞,“帝师?”


    屋内早已遣散婢女太监,雕花木门外重兵把守,门内只留少年李明诛与垂死帝王。


    “帝王之师,允你不死之身,允你不受君命之权,位列百官之首,御座之下,可好?”混浊沙哑的声音带着笑,眉眼慈爱的看着李明诛。


    少女垂眸思索片刻,“门外跪着的,是你心下认定的下任帝王?”


    榻上人点头,“他……可是有何——”


    “没有。”李明诛抬眸,清冷而带着寒光的眼神毫不避讳的落在帝王身上,可偏偏她自己却毫无觉察这是以下犯上,只淡淡道,“我要程咎,在你身死后登位,我要孟昭做他唯一的皇后。”


    她的声音尚未脱离稚嫩,可面色冷静自若,丝毫无惧帝王之威严。


    程旭眸光污浊,年老让他的眼神变得昏花,只能隐隐约约看的到李明诛的大体轮廓,可是那双眼却直直穿过眼前雾蒙蒙扎在他心底,锋芒太盛,耀眼如悬日中天,叫人敬畏,叫人不敢靠近。


    李明诛话落,程旭久久未说话。


    “程咎呐……”胡须颤动,他慢悠悠张嘴,“程咎心思不正,李帝师若想为孟姑娘择一良配,不如程誉。”


    “程咎,选或不选,在你。”


    屋内一瞬间陷入寂静,只有衣料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紫金香炉中袅袅升腾的白烟渐渐消散,暖黄烛光映着程旭眼底的晦暗不明。


    “那便程咎。”


    盖棺定论。


    他话音刚落,李明诛便抬袖作揖,“微臣告退。”


    眉眼冷淡如雪,她从容不迫的转身离开耀红宫,不把身后那道带着探究与审视的目光放在心上。


    木门吱呀作响,门外等候的老太监见李明诛出来忙给她行礼,李明诛没有理会,径直从耀红宫的石阶上走下。


    年轻的程誉端正的跪在耀红宫前,身子板正而挺拔。


    程旭近些日子身体不大好,宫中探子道帝位变动该是近些日子了,所以他便日日候着,生怕出了差错。


    朝中呼声最高的便是他与程咎,不过程咎出身不好,母妃只是朝中三品小官,而他身后则有这两年陛下偏宠的新相沈归河,以及将门世家的母家作背景,只要不出意外,月底继承大统不成问题。


    李明诛走到他身边却并未离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素白衣袍,程誉顿了顿才抬眼看去。


    少女面容稚嫩却依旧能瞥见天人之姿,眉眼寒霜弥漫,飞雪满天,举手投足间是天生的骄矜冷清。


    一双黑沉的眼平静的看着他,如蛰伏巨兽般深不见底,让他下意识警惕起来。


    他知道她。


    李明诛。


    最近京都疯传,她与孟昭乃是出自苍梧李家之女。


    苍梧,世人贪念的世外桃源。


    李家,掌管神迹秘密的“仙门”。


    民间许久以前,曾有一句传言。


    苍梧女,承天命。


    后来因为对天家不尊,被下令禁传,这些年力度未减才消停些,李明诛与孟昭一出现,这句古老的传闻便再次嚣张起来,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都在念着。


    妄图撼动皇室尊严。


    于是今日,程旭召见了李明诛。


    “李姑娘。”程誉虽心中感想万千,但面上不显,仍温和的笑着与她点头示意,“不知李姑娘可有什么事?”


    “错了。”李明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上位者的威压让程誉有些不舒服,少女声音清泠如溪水潺潺流过,浸润人心,“你该叫我,李帝师。”


    “……帝师?”程誉瞪大眼,下意识重复。


    帝师,帝王之师,启楚自建国以来,只有古老历史上,曾册封传闻中的神女做过,但那只是千百年风雪中带着神幻色彩的美闻。


    “永州城,安州城,域州城,你觉得,这三个城池,哪座更好?”李明诛的话如珠玉落盘般清脆淡然。


    这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程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李明诛,企图从那张脸上看到其他,可他错了,那张脸上有的只有冰冷傲气。


    “李……帝师是想去这三个城池游玩吗?”程誉不敢妄作定论。


    程旭没有问罪与她,还授以帝师之职,并便证明程旭那里她过了,无论何种手段,她还是获得了帝王信任,并且超乎众人。


    帝师呐。


    说是无上荣光都不为过,竟然草率的给了一个身份不明朗的小姑娘,看来程旭到底是老了。


    他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声音如和风,“若是李——”


    “让你选。”李明诛皱着眉打断他。


    “你话真多。”李明诛毫不留情道。


    今日是京都的花灯节,一年一度,极为热闹,她还等着回去见孟昭。


    因为坊间传闻以及孟昭与程咎在江南那段不为人知的情缘的缘故,她二人被安置在东安街,最为繁华也最为鱼龙混杂。


    她信不过程咎,也怕孟昭一人在家中。


    “永、永州城。”程誉被她突然的带着厌世的眼神凝视着,背脊发凉,几乎是无意识的磕磕巴巴的回答。


    “嗯。”她病恹恹的点头,说罢,便不再看他,转身跟着挑着灯笼的小太监离开。


    程誉背脊依旧挺拔,思索半天还是没搞清楚李明诛到底什么意思。


    不过他今日倒是见识到,这小姑娘确实如暗探来报的那样不好相处。


    锋芒太盛,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叫人难以喜欢的起来。


    若是入朝为官,以身入局,免不了凄惨收场。


    耀红宫中的粉桃盛放,满院春色,时而风过带起一阵枝桠晃动,花如雨下遥遥飞落青石板路,三两瓣落在他肩头,被他伸手拂去。


    永州城百姓安乐,富饶繁盛,军民鱼水,兵力强盛,如果李明诛对永州城有心思,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


    东安街的尽头,偌大的府邸昏暗着,整座府只有三五个伺候人的女婢小厮,还偏偏与颂悲阁的一个懒样,成日想着偷闲躲乐,不务正业。


    不过李明诛倒也不在意他们。


    孟昭自在江南与程咎分离到得知二皇子选妃的消息前后不过半月有余,整日茶饭不思,伏案落泪,还生了了结的念头。


    她实在忧心。


    临走时,程旭给了她调动皇城羽林军的军令牌,还特意将守在耀红宫的一队禁卫军赐给她,守在她身边。


    禁卫军为她打开府中冷清的漆红木门,李明诛见


    寝室也无光亮,漂亮的眉紧皱着,疾步朝着寝室方向走去,一把将门推开。


    月华悄悄进去,满地银白,满地寒霜。


    李明诛在绣花玉屏风后看到孟昭,醉的不省人事,满脸酡红,发髻松散,衣袍垮在身上任她蹂躏,地上倒了几坛酒,酒水透明的洒在榆木地板上,还有些浸湿朱红地毯。


    满屋酒香弥漫,孟昭手中还抱着一坛酒,倒在地上借着外头月华饮酒,眉眼愁色久不散,桃花眼迷离清浅。


    慢半拍的感受到清风吹拂,她拢了拢外衫,因为饮酒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王妃之事,如何了?”


    李明诛没了刚刚担心她的那股劲儿,在孟昭面前垂眸,眸中是山巅寒雪萧条落寞,几乎是小心翼翼的。


    “成了。”


    孟昭却依旧不高兴,她摇摇晃晃的拽着酒坛子起身,裙摆繁琐拖地,她又神志不清醒,李明诛生怕她摔着,下意识的想要去扶她。


    还未碰到的时候孟昭便受刺激一般的尖叫,“别碰我!”


    手停在半空,久久未落。


    “好,我不碰你。”李明诛指尖微缩,手慢慢垂落身侧,眼神一瞬间的落寞,她声音愈发轻,如落雪。


    孟昭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她缓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离开苍梧几个月,她对李明诛的接触越来越敏感,从最开始的别扭到现在的厌恶反感,一点点的,剥蚀着二人。


    “明诛。”孟昭仰着头,手紧抓着酒坛,突然笑了,笑的凄凉厌倦,“今日花灯节,东安街外好生热闹,我们许久没有出去逛逛了,今日,你我出门去看看,好吗?”


    李明诛眸光一滞,有些微怔,“……好。”


    这是这些日子来,这些日子中无数次争吵来第一次,孟昭主动来与她说话。


    嘴上说着要出门游玩,可是孟昭显然没打算重整仪容,换身得体的衣裳,发丝飞舞着,与风纠缠着,满身酒气,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李明诛不敢拦她,也不敢劝她。


    今夜好不容易不再那么剑拔弩张,她知道孟昭这副样子出门会受到多少异样的目光,不过她管不了这么多。


    今夜,孟昭与她主动说话。


    李明诛亦步亦趋的跟在孟昭身后,出府时,孟昭只淡淡的看了眼铁甲银剑加身的禁卫军,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李明诛下意识抿唇。


    还好孟昭并没有在意,拖着酒壶踉踉跄跄的往繁华热闹之处走去。


    越往外走,越能窥探这京都万千风华的一角。


    商贩热情吆喝,街道两旁阁楼林立,各色商品琳琅满目,高挂长檐底的红灯笼照亮一方,飞檐倚户,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其中。


    孟昭一露面,不出所料的引起其他人的注视。


    凌乱的衣衫,不整的长发,满身酒气,满眼颓废,摇摇晃晃的往人群中走,身后还跟着一名漂亮如皎皎明月的少女,以及,禁卫军。


    李明诛眸光变的锋利,周身气息更加低沉,锋芒毕露,如天之悬日,光芒不可掩。


    孟昭似毫无觉察的步步向前,她举起酒坛又饮一口酒,酒液有些顺着那纤细羸弱的脖颈往下流,浸湿衣衫的往下流,引人遐想。


    路边有三五个便衣男子看这副美人图看的呆了,忍不住偷偷吞咽口水。


    李明诛敏锐的觉察到,她紧皱着眉,轻啧一声,有些烦躁。


    “杀了。”


    声音都带着戾气。


    身后的禁卫军是帝王最为器重倚仗的一队,长伴君侧自然心思缜密,明白李明诛的意思,为首的两名得令,铁甲银光闪烁,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径直走向眼神不敬的几名男子。


    站定,抽剑,杀人,收剑。


    人死的突然,尸体倒在地上,致死还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献血染红了银白剑刃,顺着剑流淌下来,滴落在石板路上。


    尸体的伤口出也冒出来汩汩鲜血,周围瞬间躁动不安,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稚童号啕大哭,百姓大惊失色,尸体四周瞬间空出一块地。


    “呵。”


    孟昭只淡淡瞥了眼尸体,讥讽笑着。


    “你还真是,哪里有你,哪里就永远冷清着。”


    李明诛抿唇,隐在衣袖中的手攥成拳。


    孟昭继续走着,李明诛继续跟着,可再也没人敢看孟昭。


    热闹的花灯节因为这一变故而气氛凝滞,人人都用或惊恐惧怕或好奇的目光打量李明诛。


    护卫皇宫的禁卫军紧跟着,到底是何人,能有此殊荣?


    就算是当今盛宠正盛的大皇子程誉与二皇子程咎都没有过的待遇。


    孟昭穿过东安街,街道的人渐渐少了下来,灯火不再接踵,越往外走,越是冷清,只有月盘高悬,为她们投以朦胧迷糊的光。


    一路东拐西拐,哪里有路哪里拐,李明诛与孟昭来京都本就没多长时间,路都没认全,她一路上心思全扑在孟昭身上,自然也没注意周围。


    反正有禁卫军,丢不了。


    远处又有灯盏在亮,不过孤独的在远处破庙中摇曳,发出浅淡的微光。


    孟昭有些看不大清路了,朦朦胧胧的瞥见那抹光亮,便寻了过去。


    已经出城了,又不知到了哪。


    破庙格外荒凉破旧,蛛丝织展,积灰甚多,荒草丛生被踩平成路,弯弯曲曲的通往庙中。


    现在是春末,夜风却依旧不大暖和。


    孟昭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便要往那破庙中的断裂石像后走去。


    李明诛给禁军使了个眼色,禁军会意,立刻快步先孟昭到石像后。


    一声女子的尖叫,打破宁静月夜。


    孟昭手中酒坛应声落地,酒液洒落满地,月华映衬其中,洋洋洒洒荡漾出新的寂静。


    孟昭几乎是扑到侍卫身旁,抓着他未出鞘的剑就要杀他。


    第46章 李明诛,我恨你“孟昭,可我不恨你。……


    “孟昭。”李明诛皱着眉上前一把拉过孟昭的手腕将她拽开。


    孟昭比她个头高,不过现如今喝了酒,没多大力气,被她轻飘飘的便拽开了。


    李明诛抱着孟昭,透过微乱的发间去看石像后的动静。


    是一名年纪看上去很小的孩子。


    “孟昭,不要激动!”李明诛紧紧的抱着孟昭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中,慢慢感受到怀中的人逐渐冷静下来,她才给禁军递个眼神让他离开。


    铁甲的声音再次响起,孟昭似乎反应过来了,呼吸逐渐由急促变得舒缓,她伸手推开李明诛,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便转身。


    是一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乞丐。


    孟昭在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时怔愣片刻便慢慢蹲下身,凑近了些。


    语气是她许久许久都没听过的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孟昭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灰尘,小姑娘原先还怕的瑟缩身子,见孟昭实在没有坏心思才慢慢放下戒备。


    可依旧怯生生的不敢与孟昭身后的李明诛对上眼。


    李明诛周身气场低沉的可怖,孟昭显然也感受到小姑娘的害怕,她冷眼侧眸看李明诛。


    “你起开些,莫要吓着她。”


    李明诛猛地攥紧拳头。


    “……嗯。”


    声音很轻很轻,如霜雪落地。


    李明诛的衣裙被满地尘灰弄脏,可她毫不在意,转身退了些距离,直到被孟昭揽在怀中安慰的小姑娘不再颤抖着的时候才停下。


    她就静静站在破了屋顶的庙宇中,头顶的月将清冷的银白月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神圣的光,眸光也清冽如月。


    目光一直落在孟昭身上。


    二人谈话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咬着耳朵说。


    许是小姑娘实在害怕,声音颤巍巍的,孟昭听不清,于是又凑近了些。偶尔蹦出三两句交谈能落入李明诛耳中。


    “……没有亲人吗……”


    “……没上学吗……”


    “……为何不能上学……”


    窃窃私语混着孟昭温柔的眼神与语气一并传来,如皎月般朦胧模糊,不真切。


    李明诛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久,看了多久。


    原先,那样的眼神与爱,一直曾落在她身上,在苍梧,在李家,一直都是,只属于她一个人。


    现在变了,彻底变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李明诛不知道。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都很想知道,孟昭到底要什么,到底在厌恶她什么。


    可是到头来,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月霜将锦服浸湿,夜间更深露重,寒气侵骨,那小乞丐被冻的直打颤,孟昭才温柔的将她抱着。


    自己本就饮酒走不稳路,还想着把人家小姑娘抱着离开。


    李明诛怕孟昭摔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孟昭,小姑娘一见李明诛来吓的赶忙搂紧孟昭的脖子,将投头埋在孟昭的颈侧,满身肮脏将孟昭的衣裳弄得更加凌乱,可孟昭丝毫没有生气,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不怕不怕……”


    李明诛的身体冰冷的很。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寒冷,任谁来都暖不了。


    “莫要摔着。”她低垂眼眸,遮住眼底情绪,还是轻轻提醒。


    “我要带她回去。”孟昭淡淡的看了眼李明诛,言简意赅。


    “我要收养她。”


    李明诛松开扶着孟昭的手,黑沉的眼眸紧盯着她,似乎酝酿着狂风暴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明诛似乎在忍,抿紧唇瓣,静默了好一会儿。


    “可以。”


    最终还是妥协。


    不要做扫兴的人。


    孟昭不喜欢。


    可是不做扫兴的人,孟昭似乎也不喜欢她。在得到李明诛的肯定回答后,轮到孟昭笑不出来了,酒气依旧没能将她彻底麻木,李明诛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牵动她心弦。


    她冷笑出声。


    “李明诛,你果然与我不同。”


    说罢,不等李明诛回答,抱紧小姑娘转身离去,决绝冷漠,徒留一阵带着酒香的风吹拂李明诛垂落身前的一缕发。


    李明诛看过去,却只能看到小姑娘怯生生的眼与孟昭挺拔无情的背影。


    *


    东安街经过李明诛杀人的变故热闹却不减,帝王派了轿撵在诚门接应她们。


    红宝石镶嵌在朱红漆木轿两侧,轻纱帷幔遮住轿撵内的光景,隐约可以透过厚重重叠的红纱窥见轿撵中的人影。


    象征着无上权利的轿撵被帝王身侧的人抬着从城门一路张扬的回到帝王新赐给李明诛的府邸,满大街的人为他们让路,好奇张望轿中人。


    人群不断传来躁动,似乎有人认出来跟在李明诛身边的那几个禁军,吓的惊慌失措。


    也许明日,她封为帝师的时候,满京都的人都会因为今晚的事情骂她一句奸臣当道。


    可是那又如何,她不在意。


    她只在意,孟昭能不能开心。


    帝师府在离皇城最近的那座宅院,比新相沈归河的府邸还要近,一路围观的众人见这神秘轿撵停在那座府邸前都纷纷称奇。


    传闻那座府邸,是留给尚存活的三位皇子中,未继承大统,却深得帝王宠爱的皇子的府邸。


    民间流传不一,有人认为是大皇子程誉的,也有人认为是二皇子程咎的。


    现在都不是。


    “这到底是谁啊?居然能让天家身边的人伺候着,还抢占未来王爷的府邸,什么大人物这么有排场?该不会是陛下新封的王侯吧?”


    “什么王侯!我看怕不是江湖骗子!陛下这些年……信什么歪门邪术炼丹修仙,哪有人能靠这个多活几年呢!”


    “嘘!小声些!不怕掉脑袋吗你!”


    “什么呀你们!看到那几个带刀侍卫没?对对对就那个!天子近前御用!专门保护天子的!就刚刚,两个女人带他们游街,还杀了人!”


    “女人?难道是陛下新得的宠妃?那也不对呀,宠妃怎么能住外头?难不成是哪位将军权臣家的小姐亦或是别国来的?”


    “……”


    商讨声吵闹异常,窃窃私语几乎将她们掀翻,各色目光落在下了轿撵的李明诛三人身上。


    李明诛倒是无所谓,反看孟昭,怀中小姑娘哪见过这种阵仗,吓的往孟昭怀里一直缩,不敢露面。


    孟昭也同样,脸色不大好看的抱紧小姑娘,护着她的脑袋不让外人看。


    李明诛突然有些烦躁,没由来的厌倦。


    她轻啧一声。


    “你们二人,护送她们进去。”李明诛皱着眉,声音冰冷的吩咐两名禁军与随行的宫女,得了令的下人带着孟昭进去。


    在关闭朱红大门的那一刹那,孟昭回眸看了眼李明诛。


    眸光清冷孤寂,身影瘦削挺直,背脊单薄,面若冠玉,气若霜雪,眸光如月夜寒雪铺满地,皎月银光映衬着眼底翻涌而后归于平静的情绪。


    大门彻底关上,连同孟昭冰冷的心。


    李明诛当然看到孟昭最后的那个没有任何情感,像是好奇看陌生人的眼神。


    心脏似乎被什么刺痛。


    她紧攥着衣袖,冷声道,“守好帝师府,今夜若有人妄议,杀无赦。”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清冷如幽谭的嗓音格外引人注意,如珠玉落盘般引起众人的视线。


    她的话如同这个人的眼神一般张扬倨傲,清冷骄矜,语气淡淡可话却极为嚣张。


    现场的百姓听了这话立刻有人不服气的隐藏在人群中呛了句。


    “一个女人家,真当自己是什么货色敢在京都这种地方动手?”


    人声嘈杂掩盖住声音来处,李明诛也不恼,淡淡环视四周。


    “谁说的,出来。”


    无人上前,只有看客好奇打趣的眼神肆无忌惮的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能干什么呀,真以为自己厉害着呢!”


    “冷着一张脸跟冰山似的,哪有男子喜欢,怕不是在家中长辈也欢喜不起来!”


    “就是就是!”


    “……”


    声音愈发杂乱,众人见李明诛不过是半大的孩子,私心认定这小姑娘拿他们不能怎么办,便愈发放肆,愈发大胆,议论她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李明诛心头烦躁。


    她不喜欢热闹的场所就是因为,众人的欢闹声太过聒噪,吵的她头疼。


    她轻啧一声。


    侧头对身旁的禁军道。


    “杀了。”


    禁军一愣,“大人,这么多人?”


    全杀了?


    她疯了?


    就算是当今最受宠的几位皇子公主都不敢在京都这般疏狂。


    李明诛低垂眉眼,“把刚刚多嘴的人供出来,不然就杀,杀到他们被供出来为止。”


    “陛下那边不用担心。”


    “今夜不是花灯节吗?京都确实很热闹,你多杀些,让他们的鲜血,来为我的到来欢呼。”


    毫无人性的话,冰冷决绝的话从她嘴中说出来,带着说不清的孤寂。


    禁军只犹豫片刻便抽剑。


    “杀。”


    一声令下,跟着李明诛的禁军也不再观望,纷纷抽剑走向人群。


    惊慌失措的尖叫混杂着推搡,不断有人被推出来,不断有人被供出来,刀尖穿过血肉的声音和满地鲜血尸身的场面刺激着围观百姓。


    今夜,帝师府血气震天,尸横满地,禁军肆意绞杀百姓,无辜的,不无辜的,鲜血染红帝师府前的石阶,迸溅在两旁高大威严的石狮子上,眸光带血的石狮子更加骇人。


    李明诛的衣摆在走上台阶的时候被弄脏,她身后是冒着热气的血海,身前紧闭的门内还有她今夜要见的人。


    *


    回房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宫女为她重新整理仪容后李明诛才起身去孟昭房内,屋内依旧亮着微弱的灯火,如同破庙中引诱她的那盏亮光一样。


    李明诛轻敲门扉,“孟昭,是


    我。”


    “进来吧。”


    孟昭的声音虚幻而飘渺。


    李明诛想。


    又喝酒了。


    推门而入,屋内果然酒气熏天,不知是谁又给她拿了酒,亦或是这座府邸本身就存有美酒,孟昭抱着酒坛子,随意坐在卧榻旁边的朱红地毯上,抱着酒坛喝着酒。


    这样子,便是那小姑娘被宫女安置,没在这里了。


    不知为何,李明诛松了口气。


    孟昭嗤笑。


    “明诛,你恨我吗?”她勾勾手,李明诛听话上前,将地上乱七八糟的酒坛收到一旁,也不顾及地面是否尘灰未净,盘腿而坐,眸光清冽。


    “今夜我救了她,她好可怜,这里居然不允许女子上学宫,好奇怪呀。”孟昭带着朦胧的笑,眼弯成一条缝,笑的凄美。


    “她好可怜,我就收留了她。”


    李明诛抿唇。


    “我可以为她们办学宫。”


    孟昭笑容更大,“你以为在启楚这种地方,办学宫跟在苍梧一样简单吗?今日办学宫,明日那些小姑娘就要被沉塘了。”


    “我有办法。”李明诛看着孟昭的笑,有片刻的失神,安慰的话下意识说出口。


    惹的孟昭笑的花枝乱颤,烈酒似乎真的麻痹了孟昭的意识,没了平日的冷眼讥讽,她现在看上去格外平和近人。


    笑了好一会儿,孟昭才停下来,又喝了口酒,不甚在意的抬起袖将流出去的酒液擦干净,感受到李明诛强烈不可忽视的目光,她嘴角的笑渐渐消失,“明诛,你恨我吗?”


    她声音轻轻的。


    李明诛摇摇头。


    “不恨。”


    她怎么会恨孟昭呢?


    孟昭却又笑了。


    “你果然和我不一样。”


    不一样,又是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


    “孟昭,我们……到底哪里不一样?”李明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轻轻问。


    若放平日,她段不敢这样问,生怕孟昭一个不高兴又不理她。


    现在趁着她意识不清醒,李明诛才敢大着胆子问。


    “哪里不一样呢……”孟昭在李明诛紧张的目光中低声呢喃这句话。


    “明诛总那么耀眼,似乎不用废任何力气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天之悬日,光芒夺目,你总盖住所有人的锋芒,将自己展露出来。”


    “明明原先在苍梧,在李家,我们好好的,可是,为什么你要杀李峰?为什么你要杀赵姨娘?为什么要跟李渠说可以当家主?为什么要成为神迹主?为什么呢?”


    空洞的眼开始流淌悲伤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裳中与酒液混杂着。


    她低低的问。


    “为什么?你非要让自己变成天之骄子吗?万人敬仰,你喜欢吗?”


    “我是个普通的人,爱恨嗔痴都缠着我,折磨我,可为什么,你不是这样呢?你为什么跟我不一样呢?”


    “李明诛,我恨你。”


    一瞬间的寂静,只剩下二人轻缓的呼吸声。


    这句话如同剑刃,狠狠地刺入李明诛的心脏,她第一次,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如清泉潺潺流过,叫人爱怜。


    “孟昭,可我不恨你。”


    “所以,我们不一样呀。”孟昭绽放出今夜最后的笑容,她轻轻推了一把李明诛,“走吧,走吧,你我道不同呐。”


    她低低笑着将李明诛推开,李明诛想伸手抓住孟昭,可却抓了个空。


    “李明诛,我对你这么坏,你怎么还不恨我?”孟昭眼中哀怨翻涌成浪。


    第47章 神迹,孟昭,槐银散她还是放心不下孟……


    祭界典前一月,新帝程咎去世,仅在位五个月,皇后孟昭怀胎八月,动了胎气早产,帝师李明诛派人日夜看守,最终,孟昭诞下一子,李明诛凭程旭的无字圣旨强行拥立程策称帝,帝王年幼无知,太后孟昭垂帘听政,饱受非议,李明诛带着苍梧跟随她的人为孟昭镇着群臣。


    “咳咳咳。”李明诛披着鹤氅,脸色泛着病态的白,掩唇轻咳。


    “主上。”


    离祭界典不到三日,苍梧七星奉命从灵阁跋山涉水赶赴启楚,守在她身边。


    瑶光皱着眉,有些担忧。


    “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家主与祭司都很担心。”


    苍梧七星本该在神迹主及笄后才能跟随着,可奈何苍梧得到消息,新帝去世,新后早产,帝师守朝,病入膏肓。


    神迹主几百年难出一个,怎么能这般草率的死掉呢?


    于是违背千百年来的规矩,朝凤祭司派出大批苍梧死士和苍梧七星莅临启楚护着李明诛。


    “不小心中毒了,无碍。”李明诛眸光轻浅,唇色苍白,看着病弱冷清。


    “快要到祭界典了,听闻那里近几月长满红莲,盛放着着实漂亮,她看了,也许心情好些。”李明诛站在檐廊下,目光落在冰封的池塘中。


    “一切正常,开阳天枢都看着呢。”瑶光见李明诛不想说话,心下也明了这下毒的人是谁,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又转瞬即逝,面色温和,“外头天冷,主上先回屋吧,一切等祭界典之后再说。”


    本就不喜寒冷,还中了毒不能用内力暖暖身子,稍稍吹些寒风便经受不住的要感染风寒,次次病痛都是折磨,瑶光实在害怕。


    “药已经熬好了,主上趁热喝了吧。”


    因为李明诛中毒的缘故,祭司让她们带了好些珍贵药材来给李明诛疗养,日日都要喝,温养着身体,药不能断。


    李明诛有些抗拒的蹙眉,鼻尖萦绕着淡苦的药香,浓郁而久久不散,苍梧的药效果极为明显,喝了一段时日的药,李明诛的气色确实比刚中毒时要好的多,起码不会日日吐血,心肺绞痛。


    药香将她浸润,整个人身上都是药的苦涩。


    “瑶光。”李明诛将药喝完,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而后轻轻叫住要离开的瑶光。


    “主上有何吩咐?”


    李明诛静了许久才慢吞吞的开口,“备轿撵,我要入宫一趟。”


    她还是放心不下孟昭一个人。


    程咎刚死不久,孟昭整日昏昏沉沉,早产过后虽然保住性命,但毕竟伤了根基,又加上还没走出来程咎死掉的悲痛,李明诛怕她做出来什么不好的事情。


    自她当上帝师,她与孟昭的关系愈发恶劣,见面要么冷冰冰的,要么就是剧烈而无休止的争吵。


    可李明诛从来没有抱怨或放弃孟昭。


    整个京都都为之费解,整个苍梧都妄图得知其中缘由。


    “主上。”瑶光蹙眉,心底先将孟昭骂了个遍才不忍的劝道,“主上,年后虽然回暖,但毕竟还是冬末时节,您身体不好,若是贸然出去,感染风寒如何是好?更何况宫中如今守在太后身边的都是苍梧人,有谁会加害与她?”


    李明诛都这么保护她,除了她自己不想活,还能有谁伤的了她?


    “备轿撵。”李明诛淡淡道。


    瑶光:“……”


    “……是。”


    不如不劝。


    瑶光心底叹息,最终还是出门吩咐侍卫去准备轿撵。


    霜白狐裘披在身上,内里搭着月白锦袍,绣金暗纹低调奢华,玉石腰带将她瘦削的腰身完美勾勒出来。


    骨节分明的手捧着青铜手熏,在瑶光与天玑的护送下穿过东安街直抵皇宫。


    宫墙高大威严,墙体经过千百年风霜的洗礼早已被剥蚀掉上面的青漆,却从未撼动青砖半分。


    朝臣不能一直乘着轿撵,那样对天家不敬,一般来说到了东门便要下车不行至金銮殿,连李明诛也不例外。


    春秋还好,至少天儿没这么冷,可一旦到了冬日,这对于身中剧毒不能用内力驱寒,而她本体又冰凉的李明诛来说,简直是折磨。


    他们才来启楚没几日,听原先在帝师府的杂役说,李帝师自从中毒以来,每每到了天寒之时,上早朝大都会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多日,折磨着那本就瘦削的身体。


    冬日,她几乎都是在告假与病痛中度过。


    天玑执剑,她与瑶光都只穿着黑色劲装,行动方便,衣衫单薄却并不冷。


    强大的内力为她们挡住京都寒冷的风雪。


    从东门到耀红宫的时候,李明诛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紧皱着眉,面白如纸,她掩唇咳嗽几声,呼吸轻到天玑都感受不到。


    “主上,身体还好吗?”瑶光时刻注意着李明诛的情况,见李明诛实在难受便从腰间取下丹药给李明诛喂上。


    “主——”


    “来人呐!快来人!太后娘娘吐血了!快来人呐!”


    瑶光话没说完便被耀红宫传来的小宫女的尖叫声打断,屋内传来一阵躁动,守在耀红宫外的侍卫听到声响立刻推门而入,拔剑警惕起来。


    瑶光还没反应过来,李明诛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她冲进耀红宫寝宫中。


    “走。”天玑皱着眉与瑶光对了个眼神。


    耀红宫中一片慌乱嘈杂,宫女太监不断的呼救尖叫,李明诛扔掉手熏直接将挡在身前的人毫不留情的推开。


    瑶光天玑慢两步才进来,赶忙抽剑将挡路的人清理开来,为李明诛开路。


    李明诛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轻纱帷幔中的卧榻旁。


    屋内青铜暖炉炭火噼里啪啦的烧着,亮了又灭,上好的金丝炭无声无息的燃放生命。


    香薰袅袅青烟冒出,安神香的功效让惊慌失措的众人在刀光剑影中逐渐冷静下来。


    卧榻旁,朱红地毯上有一块深色的,被血氤氲着的一小块痕迹刺入李明诛的眼中,将平静寒潭搅的波涛汹涌。


    李明诛只觉得手脚冰凉,僵硬的将目光放在几无声息躺在卧榻上,满面病容的孟昭,她的手中紧紧拽着一块锦帛。


    生过孩子后,她变得更加瘦削,白日也不大愿意用膳,时常坐在耀红宫的红檀木门槛上,望着天空呆呆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整日。


    谁来劝都没用,她就那样坐着不理人,叫伺候她的女婢太监急的要命。


    如果非要说谁能调动她的情绪,如今来看,也就李明诛了。


    孟昭的眼中只要出现李明诛的身影,浓烈的恨意必然充满眼眶,溢出来将要将李明诛溺死在那无尽之渊中。


    “孟昭。”李明诛坐在卧榻上,除却第一眼的怔愣外,她现在居然异乎平常的冷静。


    “天璇,说说怎么回事。”李明诛声音很轻,她接过宫女颤颤巍巍递过来的素色手巾为孟昭擦去嘴角那抹刺眼的红。


    天璇脸色难看的上前抱拳,“回主上。”


    “属下一直都在门外,并未有人进过这里,可刚刚,宫女进来给她送药的时候却发现她吐了血晕倒在卧榻上,属下为她诊脉,发现……”


    她有些不大情愿说,却碍于李明诛清冷的目光而不得不把话说完。


    “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气氛一下子凝滞,只剩下李明诛轻缓的呼吸与衣料摩挲。


    下一刻——


    李明诛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与朱红地毯上还未处理的血迹交叠着,她眼前片刻的漆黑而后才复明。


    毒逼心脉。


    她又何尝不是命不久矣。


    现场突然变得更加混乱,天璇与瑶光吓的赶忙上前拉她,天玑皱着眉立刻厉声呵斥守在身边的侍卫。


    “你们两个去熬药!立刻!”她指着两个苍梧人,声音颇为急切,“还有你们!不能帮忙就给我滚出去!你!把他们赶出去!”


    苍梧人虽然见到李明诛吐血心急如焚但至少面上还是能听得了指挥,耀红宫中的宫人可就不行了,先前孟昭中毒吐血已经让他们吓了一跳,现在,保皇党的核心人物李明诛也吐血,怎能不让人害怕?


    被苍梧侍卫强行用刀剑逼出门外,耀红宫内才稍稍安静下来些。


    李明诛抬袖,动作有些艰难的为自己擦去嘴角的血,吃掉瑶光递来的药后呼吸急促而断断续续。


    一副濒死之态。


    “我无碍。”她伸手想要推开扶着她肩的天璇,却被天璇打断。


    “不行。”天璇将她的肩膀搂的更紧,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话,“毒本来就强烈,一直压着费了许多功夫与精力,现如今一朝毒发就说明前些日子吃的药都没用了。”


    “苍梧凤池,现如今是疗愈主上身体的唯一方法,主上,回苍梧去。”


    李明诛拂开她的手,抬眼对上那双张扬而带着忧心的眼,过了许久许久,才声音很轻的回答。


    “我要留在这里。”


    与孟昭一起。


    “你们几人先出去,我与她单独待会儿。”李明诛敛下眉眼淡淡吩咐。


    身体上的病痛折磨着她,可心中对孟昭的忧心却攥紧她的咽喉,教她无法呼吸。


    “主——”瑶光似乎还想说什么,李明诛已然不复刚刚那副狼狈模样,眉眼疏离冷淡的看过来,一双黑沉眼眸中平静如水却平白叫人发怵。


    “……是。”瑶光最后还是应下。


    乌泱泱的苍梧子民从耀红宫中的烛光满堂中退出去,门外飘起了小雪,漫天纷飞,满地霜白。


    李明诛从孟昭手中拽出来那块染血的锦帛,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缓缓打开。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神迹,孟昭,淮银散。


    第48章 讨厌死你了“我恨你。”李明诛道。……


    漫天霜雪纷飞,满地红莲盛放,娇艳欲滴的莲花上被霜雪覆盖而后又吞没霜雪。


    祭界典混乱异常,刀光剑影之间,苍梧人执剑御敌,满地红莲无人怜爱,被杀红了眼的刺客与士兵踩在脚下,碾进尘埃中,温热的血从伤口处抛洒到红莲上,更衬得它们妖冶蛊惑。


    祭袍上满是血,李明诛抱着濒死的孟昭,苍梧七星守在她身边击退不断上前的刺客,三尺之内无人在。


    李明诛脸上也被溅了血,泛着病态的白的皮肤更加苍白,鲜血触目惊心。


    孟昭就这样躺在她怀中,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声音断断续续。


    “小、小策……小策……”


    李明诛搂紧她,眸光冷清,声音也很轻,“我会保护他。”


    孟昭另一只手紧抓着李明诛的手腕,用尽浑身力气的紧攥着,“你、你发、发誓……”


    李明诛眸光一滞。


    “我发誓,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程策,为他守住启楚江山,为他守住皇位,为他肃清朝纲,如若不然,身死魂灭,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轮回。”


    李明诛声线平静。


    “这样,可以了吗?”


    这些话,上次程咎身死之时,也曾让她发过誓,孟昭要她发的狠,孟昭还是怕她骗她。


    满地碎琼乱玉,霜雪被鲜血染红,血腥味萦绕在李明诛鼻尖,血气也在慢慢侵蚀她眼底的波澜不惊。


    “明诛……”孟昭不断吐着血,手一直在颤,她艰难的抬手去碰李明诛的脸,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可忘记了自己本就满身血渍,不但没擦干净,反而愈擦愈脏,李明诛也不在意。


    “你恨我吗……”


    “不——”


    “你还是与我——”


    “我恨你。”李明诛道。


    与她不同这句话,李明诛听得厌烦。


    孟昭紧紧的盯着李明诛的眼神。


    骗子。


    她眼底仍是平静,哪里寻得到一点点恨意。


    “我总觉得我们不同……”孟昭摸着李明诛的脸,感受到冰凉的温度后慢慢绽放生命最后的笑容,“你知道吗……我讨厌你……总、总这么光芒万丈……掩盖了其他人的光辉……”


    “所有人在你面前都黯然失色……你总压我一头……总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


    她抑制不住的皱着眉,心尖发酸发涩,可仍坚持着笑,“爱恨嗔痴,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曾希望你如我一般的平庸……”


    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孟昭眼角流下一滴泪,滚烫着落入霜雪中。


    “还记得、记得我们逃离苍梧的时候吗……你问我怕不怕死,怕不怕、怕不怕没命……人怎么可能不怕死呢……可是你说,你不怕死……”


    孟昭想到往事,眼中是无尽的悲伤,如潮水般涌上来,“我要死掉了……明诛……你以后……要珍惜着自己的命呀……不然、


    不然如何保护小策呢……”


    眼泪越来越多,孟昭没力气再去擦眼泪,只能任由着眼前李明诛那张清冷骄矜的脸模糊了又清晰,一遍遍的,泪水为她不断洗涤尘世污浊,可李明诛依旧是那个李明诛。


    与众不同。


    “你怎么不说话呀……”孟昭哭着问。


    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李明诛的反应却异常平静,平静到孟昭更加悲伤。


    “明诛……我要死掉了……你不为我伤心吗……”


    自从离开苍梧,她与李明诛除了争吵便是恶语相向,她对李明诛,委实算不得好,现在身死还要求李明诛发毒誓,若是换做常人,早就为她的死欢呼庆贺了。


    虽然知道,自己对李明诛很差很差,可是见到李明诛这副清冷决绝的样子,心底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孟昭。”李明诛垂下眼睑看着怀中的人,声音如风雪般模糊冰冷。


    “你要寻死,我如何拦得了你,如何能让你满意。”李明诛的声音飘忽不定的从头顶传来。


    孟昭一怔,复而笑了。


    “你总这么……心细呀……”


    睫羽轻颤,孟昭只觉得说话越来越艰难,呼吸越来越轻。


    要死掉了。


    她确实是没打算躲过刺客那箭,所以利箭穿心而过时,她其实并没有惊慌。


    只是李明诛居然看出来了,倒让她意外。


    “孟昭。”李明诛抱紧孟昭,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孟昭额前,呼吸清冷,喷洒在孟昭唇齿间,孟昭鼻翼阖动,闻到了李明诛身上浓重的苦药味。


    她险些又要哭。


    那也是她下的毒。


    她不喜欢李明诛身上浑厚的内力,强大到不可一世。


    毒性很强,只要李明诛催动内力便会毒发。


    “孟昭,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李明诛慢慢睁开眼,孟昭就这样与那双黑沉的眼对上。


    “为什么,你总不相信我能给你一个好的未来?”


    “为什么,什么事都要瞒着我自己承担?”


    “即便身死,也不愿意告诉我吗?”


    她能感受得到孟昭有事不肯与她说,也能朦胧明白,是这件不可说的事折磨着二人,可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孟昭轻轻把她的脸推开。


    “能有什么……我就是很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漫天霜寒,三两粒雪落在李明诛修长的睫羽上,映衬着眼底的清冷。


    怀中的人没了呼吸,成为了一具死尸,身边的红莲愈发娇媚诱人,盛放在天寒地冻中。


    平乱后,李明诛抱着孟昭的尸身一步步走回帝师府,她没有为孟昭办丧礼,也没有把她的尸体送进天家陵墓中,而是选了城外那座破庙。


    帝师府的人连夜去整修破庙,将原先荒凉破旧的土地庙改成香火缭绕,重兵把守的墓地,仅仅存放孟昭一人。


    做完这些,李明诛依旧冷淡,瑶光跟在李明诛身旁,在李明诛身上甚至看不出来一点,孟昭死后的悲伤。


    她想。


    毕竟是李渠的孩子,冷心冷血也是正常,就算再在意孟昭又如何,血脉这种东西是先天传承的,任谁都无法改变。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看到李明诛失态的样子。


    可她放心的太早了。


    颂悲阁内的一处檐廊下,李明诛安静的坐在那里,目光放在不远处覆盖霜雪的梨花树上,早已掉光所有芳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被风雪欺压。


    她们很担心。


    因为李明诛已经在那里坐了三日。


    不眠不休,滴水未进。


    任谁与她说话,她都没反应。


    本就身子骨病弱,再这样折磨自己,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


    瑶光在旁边心急如焚可是无可奈何。


    “瑶光,主上还没说话吗?”天玑抱着剑,眉眼间也都是愁苦,“再这样,死掉了怎么办?”


    “别乌鸦嘴。”天璇烦躁的皱眉,“暖炉什么的赶紧续上,那里不能冷一点。”


    李明诛不动,她们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


    青铜炉鼎三五个的放在檐廊下,没日没夜的烧着金丝炭,地上铺满厚重的墨色地毯,李明诛手中原先也塞着手熏,可奈何她不拿,手熏掉落,发出清脆声响。


    “瑶光!”又一声急切的声音。


    瑶光有些头疼的转身看去。


    是在耀红宫守着程策的开阳天枢二人,如今也不再宫中带着,开阳在前面喊她,身后的天枢抱着孩子动作迅速的进屋来。


    屋内炭火足,比外头暖和的多,天枢站在暖炉旁边暖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把怀中的孩子露出来。


    哭声震天。


    程策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扯着嗓子嚎叫。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早一起来便在哭,原先以为是饿了,可喂饭也不吃,我与天枢前前后后的仔细检查一番还是不知道缘故,宫中的嬷嬷也不知,我心里有些急,便想着带来帝师府让李叔看看。”开阳快速交代。


    自从踏入颂悲阁,程策哭的更大声。


    天枢哄的有些烦了,可碍于李明诛不能把孩子扔掉。


    “主上还没好?”天枢皱着眉问。


    瑶光摇摇头。


    “没——”


    话在嘴边突然噤声。


    李明诛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天枢怀中的孩子身上。


    她身上有些冷,外面的漫天霜寒浸湿了月白衣裳,李明诛眸光微动。


    冻僵了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李明诛慢慢脱下外衫,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天枢怀中的程策。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李明诛觉得,自己身上不再寒冷时,她冲着天枢伸手。


    “孩子……”声音沙哑。


    天枢见状赶忙把孩子给李明诛。


    李明诛动作很轻,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将仍在哭闹的孩子抱在怀中。


    所有人都注意着李明诛的脸色。


    清冷淡漠如霜寒满天,眸光轻浅,没什么情绪流转在眉眼中。


    程策小小的,粉白的脸上满是泪痕,李明诛伸手,轻轻为他抹去眼角的泪。


    她的体温偏冷,这样碰了程策倒让程策一愣。


    程策不哭了,伸手抓着李明诛的一只手不肯放开。


    李明诛也不挣脱,任由他拽着,她低垂眉眼,将所有的注意都放在漂亮的小孩身上,那双琥珀色的眼中还有残存的泪。


    李明诛突然忍不住的也哭了。


    眼眶微红,眸中泪光闪烁。


    她颤抖着说话。


    “你……你是不是……也很想她……”她压抑着哭腔,艰难的从哽咽中挤出话来。


    “你想母亲吗……”


    李明诛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程策似乎感受到她的悲伤,小嘴一撇又张大嘴开始哭嚎。


    李明诛将额头贴在程策额头前,鼻尖萦绕着小孩身上淡淡的香,她的泪滑落在程策脸上,顺着脸颊流入里衣中。


    “程策……程策……不要哭了……”


    她闭着眼,低低的呢喃着,不断的安抚着。


    不要哭了。


    琥珀色的眼睛像琉璃盏般漂亮,泪水洗刷着琉璃盏,更加璀璨的出现在她眼前。


    “明诛……明诛……”


    仍是带着哭腔。


    李明诛心尖蓦的发颤。


    第49章 调戏小猫(祭界典过去了)那双漂亮的……


    一滴一滴泪砸在李明诛脸上,顺着脸颊滑落,冰凉的触感让李明诛的睫羽轻颤。


    她慢慢睁开眼。


    天色昏暗,周遭清流击岸,波涛汹涌,白色浪花一浪接着一浪的从身边飞驰而过,偶尔三五滴河水溅到李明诛垂落身旁的手上。


    她转了转黑沉的眼眸。


    少年帝王紧紧将她抱在怀中,鼻尖与眼尾都泛红,嘴中不断低声哽咽着她的名字,一遍遍的不肯停下。


    “明诛……明诛……你醒一醒好不好……”


    带着哭腔的声音,身上的华服锦袍都被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凉透了再经过风吹,李明诛只觉得浑身冰冷。


    指尖微动。


    “程策。”她沙哑着声音开口。


    “明——”程策紧闭着眼喊她的话卡在喉间。


    李明诛紧紧盯着他,抬起僵硬的手为她擦擦眼泪,如同刚刚那个冗长的过往最后。


    程策慢慢睁开眼,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似是不敢看,也不敢面对。


    他小心翼翼的睁眼,琥珀色的眼眸慢慢出现在李明诛眼前,一点点的,如东旭初升。


    抱着李明诛的臂弯蓦的收紧,他更加用力抱着李明诛,将头埋在李明诛颈处。


    本该漂亮柔顺的头发被水打湿,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他毫不在意,颤抖的声音从李明诛耳畔传来。


    “真的是你,明诛,你终于醒了……”


    李明诛动了动身子,程策感受到她的动作赶忙松开她。


    “我昏——”


    李明诛的话在看到程策那双泪光闪烁,仍旧泛红的眼时便说不出来了。


    她想问问,自己昏迷了多久。


    可是现在看来,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那双漂亮的眼睛告诉她,程策哭了多久,她就昏迷了多久。


    “程策。”李明诛的手异常苍白,因为在河边吹了许久的风,关节僵硬,她慢慢活动了许久才好了一点点。


    李明诛抬眼看他,“不要哭了。”


    她催动内力,发现药效还没过,至少现在使用内力不会毒发。


    “冷不冷?”李明诛看着发颤的程策,轻轻问。


    “冷……”程策鼻尖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


    “你真是……”李明诛看了眼周围环境,最终还是垂下眼睑,“笨蛋。”


    他二人掉入悬崖峭壁下的滔滔江河中,在她本来的计划中应该半途运轻功至河对岸,然后再开始排布京都棋局,现在经由程策这一变故,她也没想起来运功,与程策双双落水,水流湍急,她失去意识昏迷不醒,二人便顺流而下,也不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看这样子,程策一醒来便拖着自己上了岸,身上的衣裳全被水打湿,沉重的穿在身上,他还要抱着她一起,自小就娇贵,什么粗活重活都没干过,如何能在这春寒料峭时节这般受苦受难。


    程策也没敢离开河流太远,只把她带到鹅卵石旁的沙土地上便抱着呼吸微弱的她开始掉眼泪。


    却也没想过,此处吹风,感染风寒如何是好。


    李明诛到底没舍得责怪他,任劳任怨的给他输送内力将衣裳烘干,再为抽抽噎噎的少年帝王理顺墨发,而后才半蹲着身子与坐在地上冻的手脚冰冷的程策平视着。


    李明诛心底有许多话想要与他说。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很多话的人,甚至有时厌烦吵嚷,可似乎每次见到程策,她总会下意识的交代很多。


    原先以为是因为孟昭,后来才发现,是她一直自欺欺人。


    “明诛。”


    李明诛还没张嘴,程策就抢先一步说话,声音还带着哭腔。


    李明诛抓着程策骨节分明的手,将内力集于手上为他暖手,眉眼低垂的应声,“嗯,我在。”


    “我想了很多。”程策想要抽出手,却被李明诛强硬的拽着,试了许久也没成功,他沉默半晌才放弃,声音依旧低落。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现在也终于想明白了,你说,你对我始终都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出于对母后的怀念,你勉强管管我,我总觉得我能在你这里得到更多,总觉得,就算最开始是因为母后,可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一丁点喜欢我都没有呢,现在想想,当时的念头真是愚笨可笑,天真的犯蠢。”


    他又忍不住的要哭,可话还没说完,只能抽抽鼻子继续道。


    “我不后悔跟你表明心意,现在我也知道了你的态度,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粘着你了,一定不会再缠着你要你的回应了,明诛,我不知道你走的这些天里,你有没有为我的话而困顿苦恼,如果没有,那、那很好。”他还是哭了出来,眼泪如同决堤江水,断线珠玉。


    “如果有,我只能与你说抱歉,真的很抱歉,以后你我再见,便还如往常那般,君是君,臣是臣,我不需要你的过多关注,也不需要你为了母后而关心我,我已经长大了,你放心好了。”


    他甚至不敢看李明诛,只垂下脑袋哭个不停,眼泪砸在胸前墨黑祭袍上,又浸润其中。


    李明诛耳边的声音被少年帝王的抽泣声取代,她静默半晌才腾出一只手为他擦去眼角泪水。


    “笨蛋。”她叹了口气,轻轻道。


    “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坠崖时,我做了什么?”


    程策身子一僵。


    他当然没忘。


    李明诛吻了他。


    可他不敢提,他不明白李明诛到底是什么意思,贸然提出,若只是他多想了,又怎么办呢?


    在她面前总是狼狈,程策也觉得难堪。


    倒不如就让那个吻烂在心底,成为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为数不多的念头。


    “程策。”


    李明诛的手从程策眼尾慢慢往下,指尖微凉,划过的皮肤激起一阵颤栗,程策不大自然的眨眼,那只手一路向下,划过滚动的喉咙,最终停在他胸口。


    根本不需要多大力气,李明诛很轻松的将程策推到在地。


    一阵天翻地覆,李明诛单手撑着地,垂下眼欣赏着被她囚禁在身下的程策。


    三千墨发铺洒开来,少年帝王眼中有片刻惊诧,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环境中更加璀璨夺目。


    “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李明诛的指尖漫不经心的在程策心口打转,隔着衣料撩动着程策的心弦,程策感到有些痒,想伸手抓住李明诛作乱的手,却被李明诛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制止。


    “你不明白吗?”她低着脑袋,与少年帝王慌乱的眼神对上,李明诛又将身子下倾几分,颈侧的发一点点顺着纤细修长的脖颈滑落,三两缕停在程策面前,还有的扫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阵微痒。


    “你该明白的。”李明诛愈发的靠近程策,一点点的,嘴中风轻云淡的吐出这句话,随着她的靠近,身上浅淡的药香也冲进程策鼻尖,程策甚至能感受到,李明诛清凉的呼吸喷散在他面颊,他忍不住的闭上眼,不敢睁开。


    因为一睁开,就是李明诛近在咫尺的脸,就是那双黑沉而不带情欲的眼。


    这意思似乎很明了了,可是程策只是屏住呼吸不敢乱动,脸上浮现不自然的酡红,他几乎是紧抿唇瓣,将那嫣红的唇抿的失了血色。


    “怎么不敢睁眼看我呢?”李明诛的声音很近很近,轻如落雪,冷如皎月。


    她的鼻尖与程策的鼻尖碰上,李明诛的身子总那么冷,连鼻尖都泛着寒意,微凉的触感让程策下意识的往后缩缩脑袋,但却无处可逃。


    李明诛眼底,是被她步步紧逼而不知所措,只能红着脸闭上眼,不敢看她。


    她眸中霜雪消融,春光乍现,微微歪着脑袋,在程策那双唇上轻轻碰了碰,浅尝辄止,如蜻蜓点水般短暂。


    “怎么不敢看我?”


    感受到程策僵硬的身体,李明诛却仍旧没有离开,两张嘴只差分毫便要再次碰上,偏偏李明诛还存了心思逗他,这般相近的距离,她只要张嘴便能碰到程策的唇。


    “程策,不敢看我吗?”她低低道。


    再次低下头,衔住程策的唇,在那唇上辗转着,厮磨着,一点点侵略着。


    “说话呀。”


    唇齿交融之间,李明诛的声音漏了出来。


    程策只觉得脑袋晕晕的,他想推开李明诛,可手上已经没有力气,整个人身体越来越软,推着的动作不像抗拒,更像调情。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更加羞赧,最后还是放下手。


    “李……”


    刚刚张嘴要说话,就被城池之外早已虎视眈眈的李明诛趁虚而入,强势而专注的


    掠夺他的城池。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天才,学什么都快。


    李明诛的吻从最开始的蛮横如野兽,到现在慢慢的,在他嘴中不断搅弄着,存了心思的调戏他。


    他被弄的下意识哼唧着,扭着身子想要躲开,却被李明诛按住不让动。


    很久很久,程策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时,李明诛终于愿意放过他。


    程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尾泛红,唇瓣也被吮吸的红肿,反观李明诛,除了微乱的呼吸,倒是从容。


    “程策。”


    李明诛叫了他,声音似真似幻从远处随冷风吹来,朦胧模糊,清冷淡漠。


    程策的胸口不断起伏着,他不可控制的张着嘴呼吸空气,大脑短暂的空白。


    “我爱你。”


    很轻很轻,却也让人难以忽略。


    程策呼吸一窒。


    似乎是怕程策没听清。


    “我爱你。”


    她低低的又重复一遍。


    程策茫然的眨了眨眼,迟钝的闭上嘴。


    她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喜欢他吗?爱他吗?


    风拂面而过,程策呆呆地愣住。


    第50章 意气风发少年剑客(补)“陛下,躲臣……


    天色渐晚,水边温度骤降,河岸边的火堆成了照亮长夜,枯枝败叶噼里啪啦的烧着。


    少年帝王靠在李明诛肩头,黑衣与白衣纠缠着,交织着,程策眼中盛满笑意,手中把玩着李明诛的一只手不肯放开。


    李明诛侧眸看他,任由他闹着。


    火光映衬在李明诛眼底,融化了那千万年纷纷扬扬的霜雪,她的那只手被程策翻来覆去的摸着,不断回温。


    “程策,我有问题要问你。”李明诛垂眸,声音和缓,眸光缱绻。


    “什么呀?”程策头都没抬,沉浸在李明诛与他互通心意的喜悦中,声音都是带着欢愉。


    “你那日在照阳殿到底看到了什么,开阳与天枢说,出了昭阳殿,你就像变了个人。”李明诛轻轻问。


    程策唔了一声。


    “照阳殿里有密室,开阳与你说过吗?”


    “嗯。”李明诛反握住他的手。


    “我在密室里看到很多,以前父皇母后还在的时候留下的书籍信件,很乱,也很多,我看了好久,后来父皇去世,里面就都是母后的痕迹了。”


    他极快的偷瞥李明诛一眼,发现李明诛确实没有因为他提到孟昭而露出其他神情才放下心来。


    “里面大都是母后在父皇死后留下的,一部分是关于……关于你与母后的过往,一部分是留给我的,还有一部分比较乱,我没看懂。”


    “我其实……刚开始看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是,但是最后,我在那堆杂乱的信中发现了母后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上面说。”


    他想起来那日的光景,刚刚的好心情便逐渐变得低落,琥珀色的眼眸黯淡片刻。


    “她说,父皇其实没有死。”


    李明诛摩挲着程策的虎口,眸光轻浅,她敏锐的感受到程策的情绪低沉,抓着他的手在唇上碰了碰,温声安抚。


    “不必担心,我前段时间也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了。”


    “先帝未亡,为神迹,杀妻弃子,罔顾道义,迫害启楚,其罪当诛。”李明诛眼中神色昏暗不明,声音清冽的吐出这些字。


    “你……”


    她说完才想起来。


    程咎不仅仅是她恨在心头的人,更是程策的生父。


    她不在乎血缘纠缠与羁绊,因为她所处的家族与环境便是如此,亲情淡薄,唯生死事大。可是程策不一样,少年帝王自出生以来便没有见过父亲,他是普通人,渴望亲情才是心底最该有的情感。


    在程策面前说程咎坏话,她似乎又在煞风景。


    李明诛抿抿唇。


    “对呀,其罪当诛。”程策垂下眼眸,轻轻重复李明诛最后的话,“我恨他,我希望你也恨他。”


    杀妻弃子,这个罪确实让他无法原谅。


    孟昭是李明诛最珍视的朋友,若不是因为程咎,孟昭也不会死,李明诛也不会为此神伤。


    他不喜欢看李明诛落寞孤寂的样子。


    “明诛,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不想再提让他们不高兴的人,程策重新收拾好心情,抬眼笑着问李明诛,却发现那双黑沉的眼中不再平静,惊涛汗浪翻涌其中。


    他一怔。


    “明诛?”程策又喊了一声。


    李明诛垂下眼睑,“我这两日可能要毒发,你我行动会受限,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毒发期,不然很麻烦。”


    吃了药恢复内力的弊端就在这,七日毒发,五感尽失,身体虚弱异常。


    以往苍梧七星守在她身边,她也不用担心,毕竟苍梧七星的武功在整个启楚都难寻对手,可现在不同,身份不能公布,她身边还就一个身体比她更娇贵,手无缚鸡之力的程策。


    “你我要安全些,若是事发突然,你也不要惊慌害怕,知道吗?”李明诛贴着他的额头与他低声交代着。


    “会很疼么?”程策眼眸轻颤,有些担忧的问。


    “不疼。”李明诛吻了吻他的唇,声音比风还要轻缓。


    “不信。”程策皱着鼻子与她碰了碰鼻尖,轻哼一声,“你总骗我,我才不信你,哪有人毒发不疼呢?”


    哪有人中毒还不疼呢?


    他上次去帝师府遇刺中毒险些丧命,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简直要了他的小命。


    他知道孟昭曾给李明诛下毒,也隐约从开阳天枢嘴中得知,那毒性的猛烈是槐银散难以相提并论的,那样阴狠的毒药,用在李明诛身上,她当时如何受得了?


    从密室中得知,李明诛当年带着太衍剑指问仙策前四十九,一步杀一人,其意气之盛轰动江南水乡,调戏孟昭的问仙策榜首的首级更是被挑在城门上头,发烂发臭才有人敢扔掉。


    少年剑客,意气风发。


    一朝遇难,再难拔剑。


    若是换了他,满身雄厚内力不能用,还不如死了算了。


    若不是李明诛还有头脑,剑斩问仙策这么多人,仇家遍地都是,遑论没了内力寸步难行。


    “我会保护你的。”程策贴着李明诛的脸,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的药香,低声撒娇,“就算我不会武功,学了这么多年,难道连基本的生存之道都不懂吗?你莫要担心,我可以的。”


    不要为他担心。


    李明诛眸光闪烁,她轻轻叹了口气。


    “程策,我要是靠你,明日就该被山中野兽叼走吃了。”李明诛无奈。


    程策:“……”


    “李!明!诛!”


    “我在。”李明诛离他远些。


    “你!太过分了!”他松开李明诛的手,炸毛的指着李明诛,眼中怒火兴起。


    气的脸色总算红润了些。


    李明诛微皱的眉总算舒展开来,眼底都是温和。


    “算了,还是换我保护你吧。”李明诛伸手捏捏他的脸颊,“臣要为君死,我自然也要为你搏一条生路。”


    她松开手,漫不经心。


    “陛下,躲臣身后来。”


    “噗。”程策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笑的前仰后翻,亏的李明诛扶着他才没摔着,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中碎星闪烁,“明诛你真是……”


    他抓住李明诛的手又往她身边挤了挤,仰着头天真的看着头顶夜幕繁星点缀的月夜,声音如初雪青草般干净纯粹。


    “躲你身后去?那时候你中毒怎么保护我呀?”火堆的热传来,烤的他全身暖呼呼的,和李明诛呆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很幸福。


    现在,未来,都会很幸福很幸福,他会和李明诛在一起很久很久,直到生命的尽头,也许那时,李明诛仍旧是这张脸,仍旧清冷淡漠如皎皎明月,但至少,在他的这些年,有她的陪伴。


    人确实贪心,他也希望李明诛能只爱他,但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伟大的,尊贵的,受千万人爱戴敬仰的神迹之主,拥有世间无数人向往的神迹,容颜不老,芳心不变,亘古永恒。


    为一人而舍弃千万,他渴望,却不希望。


    他的明诛就是这般耀眼夺目,自然要被很多很多人喜欢,很多很多人尊重,如旭日东升,灼灼其华。


    他呢,百年之后,容颜枯老,最后只剩一副骨架,丑陋而了无生机。


    他慢慢收了笑,看着李明诛的面容,声音很轻,却非常认真,“我也可以保护你呀。”


    白皙的皮肤在火光映衬下更加柔和,没了往日的锋利棱角与冷淡,李明诛此时看着更加平易近人,眸光温和平静。


    “一


    路南下便是江南最繁盛的淮州城,淮州城附近村落很多,你我不要去城内,找个远些的村子落脚,先过了毒发期再说。”李明诛低敛眉眼,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亲,“不要想不高兴的事情,程策。”


    她又敏锐的感受到程策低落的心情了。


    很奇怪。


    程策红着脸,眼睛亮亮的小声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呀?”


    他不高兴很明显吗?


    “小猫。”李明诛叹息。


    情绪总爱挂在脸上,这么多年,难道开阳天枢没和他说过吗?


    “喵。”程策眉眼弯弯的蹭了蹭李明诛的脸颊,“喜欢你。”


    腻腻歪歪。


    李明诛垂眸,“我也是。”


    也挺好。


    湖光粼粼,月影反照,林间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程策耳朵又太敏感,总坐直身子警惕的四处看。


    李明诛拽着他衣角,“今夜我守夜,你先睡,不用担心。”


    剑也让程策捡上岸了,虽然不是什么好剑,只是禁军统一发放的铁剑,但在这山匪横行的淮州城附近,她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山匪能上的了问仙策。


    铁剑足矣。


    “这附近山匪好多,你明日万一毒发了怎么办,或者今夜毒发,我有点担心。”程策皱着眉,眉宇间果然笼罩愁云。


    情绪太明显,猜都不用猜。


    谁能想到,这是启楚的帝王呢?


    若是没了她,怕不是早被沈归河弄死了。


    李明诛只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因为孟昭的死而自暴自弃,而是决定接手她的爱人。


    “程策。”她没忍住又亲了亲他,声音低哑,“睡吧,今夜,我只为我的陛下守着。”


    “任谁,都不能对你如何。”


    剑斩武林,疏狂自负。


    当年为了孟昭,她能这般招摇,今日为了程策,她自然也可以肆意而为。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回到了淮州城。


    当年恋恋不舍的淮州城,烟波画船,锦绣绫罗,纸醉金迷,四季如春。


    终于,又回到这里。


    离开苍梧第一个落脚点,那时她还年幼,现在回去,竟然已过十七年。


    不知当年故友,是否还在。


    李明诛敛下眉眼,感受到少年帝王伏在她肩头放心的休息着,心弦再次被触动。


    垂眸便是程策白皙细腻的侧脸,姣好的容颜令人垂怜生爱。


    爱,真容易让人为之疯魔。


    她极轻的碰了碰程策额角,吻如人一样清冷,却带着克制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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