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之骄子的未婚妻(十一)
锁魂钉碎,大泽居士重伤,郁临与谢夷白突出重围,郁臻趁机带走山民。
在逐渐解锁的剧情里,谢夷白今夜会在燕岩山被人围攻,重伤不敌,筋骨尽断,双眼失明。
他血脉暴露,天地不容,孤身一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消失在暴雨茫茫崖侧。
跌落山崖的谢夷白修为尽散,身中三十六根锁魂钉,日日夜夜备受折磨,时常会失去五感。
状态好的时候,他摸索着,避开搜查弟子,漫无目的往前。
状态差的时候,只能一动不动,直挺挺躺在破庙里,宛如废人。
更多时候,谢夷白心里是茫然,是恨意,是熊熊灼烧的烈火,是有朝一日重大道,将所有人焚尽。
只是他双眸无神,五感尽失,大部分时间,只能呆呆地看破庙头顶。
路过的小乞丐偶尔会喂他一口水,看他身形脏乱,像条野狗,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是谢夷白,天下闻名的少年剑尊。
骨血暴露的那一日,仙门世家纷纷与他割袍划席,谢夷白也曾心神震动。
大泽居士的质问言犹在耳,声声回荡,让他时常想起,与他血脉相连,素未谋面,存在于传言中的父母。
传言里,他们是十恶不赦的邪修,其他人也因此将他视为祸端,可是他从小到大,竟从未见过他们一面。
跌跌撞撞,往后数年,谢夷白颠沛流离,满心疑虑,也想回到师门,找青冥道人求一个真相。
他一直等,结果最后等来了青冥道人身死,苍松山改换门面的消息。
谢夷白至此道心尽碎,往后历经磨难,登临仙途,然而参透无上大道,却再不复少年时。
仙门世家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百年统治,恣睢暴戾,世间少有。
郁临合上剧情。
秋季的雨水湿冷,将山间草木打的湿透,凉气逼人。
因为目标太过明显,与众人分散后,他和谢夷白仓促隐入山中。
蜿蜒的山洞很长,墙壁上铺满湿滑的乳石,没有灯火。
洞内能见度很低,郁临坐在墙角,偶尔有冰冷光线折下来,照在他的缎面袍角上,像月光落下。
山洞内很安静,只有轻微的水声。
郁临给谢夷白包扎伤口,谢夷白白衣染红,手臂轻抬,半跪在他身前,眉心紧锁,抿唇注视他。
谢夷白不笑的时候,眉眼锋利,神情冷峻,总显得严厉。
郁临抬眸看他,顿一下,视线轻轻挪开。
“……躲什么?”谢夷白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半弯眸子,揉他头顶。
“你怎么……”谢夷白深呼吸一口气,还是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给我看看,刚刚受伤没有?”
方才三十六枚锁魂钉,郁临一剑挡下大半。
谢夷白看在眼里,吓了一跳,好在他还有一战之力,定沧海跟着出鞘,流星白羽,剑光凛冽,惊破一山飞鸟。
两人匆匆离开,当机立断,隐进茫茫山林中。
洞内安静,山洞外树叶却被雨水淋得湿透,雨水滴答响动。
郁临靠在墙上,微微垂眼,被他握着小腿检查,听到外面的雨声。
见谢夷白认真检查一遍,依旧不大放心,他轻轻摇头:“没有受伤。”
被谢夷白握住的膝盖轻曲,后背抵在山洞冰凉的墙壁上。
想了想,郁临轻问:“……你有什么想问我吗?”
他看过来,琥珀色瞳孔温暖安静。
谢夷白没有叠加记忆,见他出手,应当会觉得好奇。
山洞内的乳石表面光滑,荧光幽蓝,清脆的水滴从石尖落下。
谢夷白松开手,闻声看他,双眼微阖,复又睁开,继而轻笑。
他说:“不问。”
他直起身,手指轻点剑柄,沉默片刻,散漫道:“小小姐,我不窥天命。”
他笑起来,眼眸半弯,俯身过来,目光明亮,轻抚郁临颊侧:“我只愿得一心人,如此而已,你答应吗?”
郁临看着他,点头,随即眼睫轻垂,又认真道:“不是小小姐了。”
他抬起袖袍,在环佩叮当声里,给谢夷白看自己的新衣服。
剧情线走的差不多,郁家小姐剧情线完成,也不适宜逃亡,再往后,若要一直和谢夷白一处,他需要用商行的新身份出现。
好在刚才看到他出手的人不多,可以钻剧情空子,仙侠世界神秘新马甲下,他能出手也勉强解释的通。
若往后有人怀疑他与郁家小姐的联系,不承认便好了,所幸郁临平日也不怎么出门。
谢夷白闻言怔一下,看着他,随即歪倒在墙上笑起来。
他轻咳一声,眼眸弯起,偏头过来:“诶,好……好,记住了,那以后该叫什么,小少爷?”
郁临点头。
谢夷白看着他,又忍不住笑起来,凑过来,轻吻郁临的唇角:“好。”-
山洞里光线微弱,到了清晨,更加冰凉湿冷。
郁临醒来才发现自己靠着石壁睡过去,醒的时候却并不冷,身上披着外衣,额头抵在谢夷白颈侧。
他轻轻仰头,谢夷白便醒了,手掌滚烫,搭在他脖子上:“怎么了?”
谢夷白低着头,声音发哑,呼出的气息里带着滚烫热气。
郁临一怔,感觉不对,抬头看他:“谢夷白,你怎么了?”
他在幽微光线中伸手,摸索着谢夷白的脸庞。
谢夷白十九岁,轮廓介于少年与青年间,清晰锋利,伸过来的指节修长,带着薄茧,抚摸郁临脸颊时,带着温柔力道。
他的指节上伤口密布,热意烫人,触感干燥而粗糙。
郁临抿唇,捏住他的指尖,在幽蓝石洞里抬眼,看到谢夷白眼眸噙笑,低头看他,双腮一片潮红。
他与郁临对视,目光有一瞬间茫然。
随后他低头,俯身过来,轻轻亲郁临脸颊,哄他:“别怕,没事,我没事。”
他声音沙哑,意识到自己并不对劲,却没觉得受伤和生病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怕吓到怀里千里奔波的心上人。
郁临抿唇,正辨认口袋里剩下的丹药,他便伸手,把郁临抱在怀里,想了想,轻哼了一首曲子。
谢夷白靠着石壁,突然道:“我见过他们。”
郁临偏头:“什么?”
谢夷白便笑起来,眉眼温柔,对他说:“我的父母,我其实见过他们,在山南城,对吧,小少爷?”
他抚摸郁临脸颊,唇角抵在郁临发尾上,轻声问:“你早知道,对不对?”
郁临点头,把丹药塞进他嘴巴里,迟疑道:“但我没有告诉你。”
谢夷白眼眸轻阖。
片刻后,他睁开眼,声音沙哑:“有。”
他低头,轻轻吻郁临额角:“你已经告诉我了。”
他闭上眼,看到他的母亲坐在庭院台阶上,在落雪里看他们吃冰雪元子,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曲调。
山南城庭院飘雪,曲音落在彼时的谢夷白耳朵里。
又似乎隔着遥远的百载光阴,流淌进昏暗狭窄的洞穴。
谢夷白靠着石壁,突然间笑起来,笑得眼圈发红。
他看着昏暗石壁,手臂收紧,把郁临抱在胸口上:“我听到了。”
他的目光在黑夜里,呼出的热气滚烫。
“我听到了。”-
郁临喂谢夷白吃了丹药,又把崩开的伤口重新包扎一遍。
他放下丹瓶,听了听,外面的雨声几乎已经停了。
山洞内的乳石迎接着天光,微微闪动细碎光芒,天明将至。
与郁臻约好的路线在北,只是昨夜雨骤,飞舟被毁后,难以前行。
山间林木众多,遮天蔽日,雨夜视线不清,如今雨停,搜查的人很快将至。
吃了丹药,谢夷白温度褪下很多。
郁临合上丹瓶,收回搭在他脖颈上的手指。
谢夷白睫毛抬起,轻轻刷在他手腕上:“雨停了,我们该走了,还好吗?”
“还好。”郁临点头,捡地上散落的丹瓶。
顿一下,他微微抬眸,眉眼安静平和,轻声道:“不必担心我。”
仙门传言,郁家小姐身体柔弱,性情温善,仙门弟子若有难事,去陵阳求她,多半不会空手而归。
好似她是话本里没有脾气的小神仙。
但谢夷白知道不是,他的未婚妻,分明还是一名不逊于他的绝世剑客。
谢夷白微微起身,半蹲下注视他,看一会儿,抬手摸摸他的头顶:“好。”
两人收拾东西,山洞外用来隐蔽的树叶被人拨开,忽地发出轻微摩擦声。
有少年声音传进来:“师兄,这里已是黎江地界,谢夷白他伤那么重,还会冒着雨夜,千里奔袭至此吗?”
“去别处找。”
又一道金玉相击的冷淡音调,让人听到便想起一张玉质金相,气势逼人的脸庞。
山洞外,郁璟拿金光剑拨开一从叶子,顿一下,又若无其事拨回去。
雨后初晴,太阳灿金的光线落在他金丝绣成衣袍上,愈发显得颜色明亮。
此行追捕谢夷白与邪修余祟,由各方天骄带队为首,然而仙门同气连枝,为避免有人与谢夷白有旧,每队弟子都出身很杂,并不拘泥一派。
见郁璟掉头要走,当即有散修开口:“郁家郎君,如何确定谢夷白不在?”
“正是。”一名宽袍男子蓄着短胡,随在众人身后。
他轻握剑柄,环顾四方,微微眯眼,面露怀疑之色:“郁家郎君,你莫不是想包庇贼人?”
林中一片静寂,在场开口的一名是仙门前辈,一名是郁家天骄,普通弟子并不敢随意搭话插嘴。
“包庇?贼人?”静默片刻,郁璟却突然冷笑,他抬眼,淡淡扫短胡男子一眼,冷声道,“他杀贼的时候,你还在襁褓。”
“你——”男人气急,胡子微翘,“无理至极,你便是想包庇他,毕竟……谁不知道,你们郁家小姐已委身贼人!”
“诶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正说着,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道懒散腔调。
碧水书院与天音宗弟子相携而至,为首一名狐眼少年与垂髻少女。
出声的是狐眼少年,摇着扇子,笑道:“这么热闹,我看看,诶呦,这不是么潮音剑么,怎么,京都招妓总不给钱,这就被扫地出门了?”
碧水书院专司情报,不会有假,一旁的垂髻少女闻言,噗嗤笑出来。
她怀抱短琴,扬眉道:“胡光散,说得好!把他底裤都扒出来!小师姐救了那么多人,对大家那么好,又……他也配提?”
少女心直口快,眼见说出什么,胡光散倏地转头,正要阻止,见少女自己止住,又慢慢轻笑。
一夜过去,三十六枚锁魂钉下救走谢夷白的是何人,外面众说纷纭,不知所云,他们相熟的人却有猜测。
只是不知是太过不可置信,还是小师姐平日为人实在太好……居然至今也无人把她供出来,此事成了桩无头悬案。
他们便也全当不知道。
见南音没乱说话,胡光散点头,轻轻一笑,拿扇子隔空点她一下:“好好,都听你的。”
他转头一笑,把潮音剑当年初入仙门,改不了欺男霸女满身恶习,被谢夷白当街教训,继而怀恨在心的事抖出来。
“你……你们!一群竖子小儿!”潮音剑见陈年烂事被抖擞出来,脸色一变,继而腔调也变了许多,拂袖离开。
他打定主意自己得这份功劳,不与无礼竖子为伍,只余下一众不明所以,听谢夷白传说长大的少年面面相觑。
沉默一会儿,少年们扭头看还在笑的师兄师姐,不明所以:“前……前辈气走了?那……那我们找不到人怎么办?”
山间草木众多,山上的叶子凋落的慢一点,空气里是被雨水打湿的林木味道。
郁璟站在一颗梧桐树下,抱着金光剑,眉眼淡淡:“怎么办?既是找人,难道不是各凭本事。”
“若找不到,那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冷笑:“谁能左右?”
他说着往前,不再留恋,冷淡眉眼在晨光下,仿佛金玉正散发微光。
“还有。”即将离开时,他脚步微顿,手中长剑在阳光下折出金色光芒。
他微微偏头,目光掠过山间尘雾,落在身后某一从茂密叶片上,冷声道:“郁家的人,若有违负,千里必死。”
“……”
山洞内,谢夷白抱着定沧海,神情冷峻,垂目往外。
他身躯紧绷,直到郁璟话音落下,方知道危险已过。
他微微挑眉,放松身体,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勾,扣住郁临的。
“小少爷,他在警告我。”谢夷白眼眸微张,语气新奇。
郁临偏头,看一眼自己被扣住的手指,轻轻点头:“嗯?我听到了。”
谢夷白便笑起来,眼眸轻弯,无奈道:“我是想说,若有那日,轮得到他?”
郁临轻轻眨眼。
便见他低低垂眸,淡淡道:“若有那日,你亲自动手,我自愿赴死。”
第32章 天之骄子的未婚妻(十二)
燕岩山一役,邪修一脉尽数覆灭,仙门九州陨落一名少年剑修。
与此同时,在最北地的东陵镇,几间房屋拔地而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融进镇上人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
八个月后,青冥道人强行出关,听闻此事,满怀怒气,持剑上门,一剑重创归一山庄。
据说那一日他被剑气反噬,本不敌大泽居士,是天边砸过一道如雪白光,仿佛白虹贯日,势不可当,一剑斩了大泽居士的后路。
然而众人惊惶看去,只看到天边静影沉沉,一道如雪流光。
随即青冥道人日夜星辰,远赴陵阳,走了郁家一趟,见了一面谢夷白的未亡人,尚在修养的郁家小姐。
不知说了什么,出门时青冥道人青丝皆白,不复往年。
那一年仙门实在发生很多事。
比如邪修虽死,仙门弟子外出历练时,却还是声称见到形貌怪异的异修。
比如远在天边的云州边界,不知怎么出现了几座黑气缭绕的城镇,城中人形貌怪异,语言陌生,仿佛天外来客。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
东陵镇是北方的一座城镇,地处偏远,生活平静,镇上人爱花,于是家家户户鲜花满簇,镇中到处是低矮花丛。
谢夷白早上被人请走,说是请他去修房屋。
昨夜下了大雨,雨水透过墙面落下,洇湿厚重的泥土。
不少人家里屋顶被雨水打湿,急需修,于是梯子成了紧俏物。
只有谢夷白不同,这位江湖少侠身手极好,轻轻一跃,便能爬上屋顶。
于是腿脚不便的老人便纷纷来请他,顺便留下几颗自己家种的瓜果。
凡人界的日子简单又快乐。
早上房门被敲响,谢夷白轻手轻脚起床,离开的时候郁临还在昏睡。
昨夜雨水绵绵,声音叮咚,回响在天地,怀里人太乖,他没忍住,胡闹一些。
外面的小鸟轻啄窗台,想要讨食,谢夷白穿上靴子,轻轻转头。
床上的青年已经完全长开,皮肤雪白,光泽莹润,鸦羽般的睫毛轻垂,根根分明。
他正睡着,垂在枕侧的手指细长,透着薄红,好似南山玉石雕成。
谢夷白披衣起身,又转头看他,看一会儿,忍不住轻笑一声,俯身下去,在他指尖上落下一吻。
两年过去,谢夷白未中锁魂钉,也未曾陨落。
如一定要历经百般磨难,方才有所成就的传说不同,他被救下来,修为境界却并未受阻,反而一日千里。
当年他的师父千里而来,不仅告知他的身世,还告诉他一桩旧事。
五官俊俏,满头雪发的青冥道人自雪夜而来。
他捧着盏茶,神情平静,告诉谢夷白:“你的母亲殉剑时将你抱给我,我带回你时,天机子当晚便杀上门来。”
思及往事,青冥道人眉心紧锁,不觉无奈:“我与他过招后不敌,反让他将你抢去。”
“但当时他看你一眼,却将你还给我。”他问,“夷白,天机子参透天机,他这样做,你可知为什么?”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满园飘雪,谢夷白撑着头,抿唇不语。
青冥道人便道:“以我的修为,是近些年才懂,你的母亲,以及天机子,他们把你交给我时,便已预见你的未来。”
他说:“他们早早感知到,你承天地之命,此方世界命运在你一身,一念生,一念死,知道你的批命后,有人疼你,也有人担心你走上不归路,不能容你长成。”
青冥道人神色淡淡,在惶惶雪夜奔袭而来,留下这些话,离开时依旧带着满身风雪。
他最后背起自己的剑,对谢夷白道:“徒儿,我知你已能窥见天命,你不必记挂我,也不必记挂你的同门,去走你要走的道。”
青冥道人说:“三千世界,变化万千,此方的你,已经有了不同选择。”
青冥道人平静的目光与谢夷白对视,两人身后是东陵镇温暖的万家灯火。
没人知道,重伤垂死那一夜,谢夷白做了个梦,梦里他自云端往下,跌落泥潭,亲友俱失,万劫不复。
他满心痛恨,五内俱焚,恨不得毁天灭地。
然而醒来,是心上人安静看过来的眉眼,是林间鸟鸣啾啾,天光明亮。
于是世上多一个隐姓埋名的江湖少侠,少一个名震九州的天才修士。
木门突然被晨鸟轻撞一下,谢夷白眉眼轻动,不去想那些,只看着床上昏睡的郁临,轻笑一声,目光温柔。
他低头,在郁临唇上轻吻一下,推门往外,正是晨间,东陵镇花香馥郁,明净天光自头顶洒落。
谢夷白眉眼噙笑,拎工具出门。
他气息平和,看起来就像江湖里普通的少年侠客,身躯不复少年人的薄,宽肩窄腰,衣袍被骨骼撑得挺拔端正。
唯有眉眼锋锐,笑意淡淡,偶尔抬眸,便是一柄绝世的剑。
数月前一众仙门小辈历练至此,组团来他家蹭饭,酒酣胸胆,胡光散放下茶盏,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双眸微弯,告诉其他人:“总觉得谢师叔如今看起来好说话,实际更不好说话了,总与人充满距离感呐。”
彼时明月团圆,花影摇动,谢夷白拎一壶酒,正在品尝,众人目光落下,他微一挑眉,当没听到,转身去照料花园。
胡光散盯着他的背影,便又喃喃自语。
也不对。
似乎为他的心上人侍弄花草时,眉眼轻动,无奈一笑,好脾气到一如往年。
修房屋不难,随着日光渐亮,谢夷白一连走了几户人家,手上挂满了吃食。
东陵镇小,但民风淳朴,一块桂花糕,一把小青菜,便是最好的答谢。
估算着时间,谢夷白修完房子,又去买了一扇排骨,郁临起床时他便回来了。
刚到家门口,便见人坐在墙院树下,正与人说话,手中摆弄一盆花草。
来人说了什么,他轻声回答,听到门扉开合声音,倏地转头过来。他看见谢夷白,睫毛轻抬,眉眼稍弯。
春光烂漫。
“柳婆婆来做客。”见谢夷白推门进来,郁临轻轻眨眼。
他放下盆栽,侧身给谢夷白看身旁正埋头苦吃的黄色毛绒绒。
认真道:“给我们带了小鸡。”
当年谢夷白救下的一众妇孺,身负邪气,仙门不容。
郁臻隐姓埋名,一路将她们送到罕无人至的北地小镇,才又返程接应。
如今这些人大部分落户在东陵镇上。
身负邪气的人身体僵化,衰老缓慢一些,柳婆婆被侵染时不过孩童,如今已是耄耋,看起来还如同五六十岁一般。
她穿一身深蓝碎花布衣,笑得十分慈祥,温声道:“你们喜欢就好,我先回去了,家里什么都有,你们记得来吃。”
时间仿佛在某个节点被拉长,最终形成了一种温和样子。
燕岩山妇孺本该尽数死在那个雨夜。
谢夷白本该深恩尽负,师友尽死,从地狱爬出来,将仙门杀的血流成河。
就连郁臻,剧本里只出现的一个名字角色,也本该悄无声息死在矿洞里。
然而如今郁临将商行尽数交给她,她提出想法,认为沿海商路通达,不知海的另一头是否有更广的天地。
郁临托人造船给她,她便带人出海,扬帆远航,寻找更远天地,如今偶有书信传来,据说是归期将至。
龙傲天的故事里,主角生来不凡,身世坎坷,机遇满身,一定要一路历经重重磨难,方才登临大道,天下第一。
仿佛这便是他们应有的宿命。
但郁临一向不太强求任何事,即使在自己拿的的剧本里,也只是尽力就好。
名利满身也好,平平无奇也罢。
最终结果,不过是自己选的一条路。
谢夷白似乎也乐在其中,他似乎没觉得少年剑尊流落成江湖少侠有什么不好,拿起锤子将房顶修的有模有样。
告别柳婆,他走过来,半蹲下看地上的小鸡。
看一会儿,他偏头,修长指节轻点,蹭小鸡绒毛,眉眼噙笑:“想怎么吃?”
郁临迟疑看他:“吃?”
谢夷白便笑起来,随手从桌上抓了把小米,低头喂鸡,然后说:“不想吃?那就养。”
小鸡咯哒咯哒。
少年侠客长身玉立,马尾在晨光里闪动,锋芒尽敛,锐意逼人。
小鸡聒噪,喂着喂着,他眉心轻蹙,突然问:“应该叫什么名字?”
郁临抓了把小米,正要喂,不由疑惑:“什么?”
谢夷白便指着地上的小鸡,含笑问:“它,跟咱们俩谁姓?”
“……”
郁临眨一下眼,起身,把手里的小米放在小鸡眼前。
他抬眸,看着满院淡紫色垂悬的花藤,想了想道:“谢小白吧。”
谢夷白一怔:“什么?”
郁临转头看他,重复道:“谢小白。”
谢夷白失笑:“好,就叫谢小白。”
谢小白正低头吃着小米,仰头看见他新爹手里一扇精装排骨,吓得瑟瑟发抖,咯咯哒跑走了,怎么叫都没用。
谢夷白空不出手,随手把驿站拿的信放在桌子上:“有信。”
郁临拿过来,打开看了看,道:“晚上有客人。”
“……不是才来。”谢夷白挑眉,有些纳闷,“吃上瘾了,我做饭这么好吃?”
郁临听得轻笑:“嗯。”
路过门口的小菜地时,谢夷白发现自家地里的青菜也长成了,顺直矮身,往里揪了两片叶子。
刚把菜叶揪秃,旁边突然咔嚓一声轻响。
他眼皮轻抬,一眼便见阳光明亮,隔壁院里翠绿的枣树上正窸窣摇动不停。
东陵镇最闹腾顽皮的一群小孩正坐树枝上,以一种谁都能听到的隐蔽音调,商量着如何摘枣。
有人说:“拿棍子打下去。”
有人说:“直接摇吧。”
谢夷白气笑了,刚想出声,脸色一变。
他一手猪肉,一手青菜,瞬息之间,腾挪过去,用肘弯将郁临按进怀里。
他们之间贴的很近。
郁临轻轻眨眼,鼻尖抵在谢夷白下巴上,是阳光晾晒过的凛冽皂香。
哗啦啦的枣子落地声砸在两面院墙之间,砸了谢夷白满头。
在小孩匆忙跑跳的逃窜声里,院外也飘进几道熟悉声响。
“这里?”
“郁师兄,你之前莫非没来过……?不是,我确定啊,相信我们书院的情报网。”
“闭嘴吧胡光散,谁不知道你吃好几个来回了。”
“……”
“给点面子南音!”
“哈哈哈!”
“诶先别笑,你们都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早说,我听说归一山庄的那一剑就是……做的,吓得周庄主脸色当场就变了,好几个月闭门不出。”
“不止,还有半年前云州黑气,一名天外来客突破界碑,来到此界,据说是个高手,十分难缠,苍松山请了名不出世的绝顶高手才斩杀的,不会就是……”
“呃……我们贸然进去蹭饭,会被打出来吧?”
“安心,你胡师兄不知道吃几个来回了。”
“……等等,我闭关太久了?我记得前一年多以前风向还不是这样来着,还有追杀令,怎么突然就销声匿迹心照不宣了。”
“什么突然,还是年轻,谢……呃,你没见他如今的境界吗,一朝得悟心境,大道已成,此方世界,谁敢放肆?”
“小声点啊!”
郁临轻咳一声,听着墙外声音,垂眼从谢夷白怀里退出来,很镇定地点一下头,推谢夷白肩膀:“来客人了。”
厨房在屋子左侧,茅草棚顶下一个简陋灶台,谢夷白走过去,把排骨丢进锅里焯水,嘴角轻抽。
不过瞬息,大门重新打开,神情冷淡的金衣青年不请自来,抱着一柄金光剑,淡淡道:“打扰。”
他说:“多做点,在这吃,又有域外来者,吃完你跟我走一趟。”
说着进来,身后一众欢悦少年,眉眼意气,一如翡翠山初见。
在紫藤花开的围墙下,树影斑驳,竹椅摇晃,众人各自落座。
郁临看着他们,走过来想问谢夷白人多,要不要再买些菜。
他刚开口,谢夷白看着他,忽地摸摸口袋,从口袋里摸一颗糖,剥开放他嘴里,随后笑起来。
他是天生主角,剑道第一,天外来客,诸多磨难,或许一生都将有他宿命中要面对的东西。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也不过是东陵镇上,一个需要在漏雨后爬上房顶修屋子,与买排骨大叔商讨哪块肋排最好,时不时招待朋友。
以及惦记着回家给心上人做饭与侍弄花草的江湖少侠罢了。
第33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一)
“临哥,临哥?醉了?快打电话叫沈昼过来。”
“六子,出去跟老板说一声,来了就说咱们忙,让他搁外边等着。”一阵模糊的嬉笑声音,带着恶意。
朦胧间,郁临感觉四周光线昏暗,身边全部是起哄声,光怪陆离,十分吵嚷。
他靠在包间沙发上休憩,烟味弥漫,头有些疼,他喝了许多酒,意识正朦胧不清。
他撑着头,觉得不舒服,有人把缠着线的电话塞进他手里,不怀好意,笑嘻嘻对他说:“临哥你喝醉了?正好,你快打电话叫沈昼过来接你。”
郁临垂眼靠在沙发上,身体被酒精麻痹的发软,他不舒服,眼皮通红,轻轻蹙眉,只能无意识重复:“沈昼……”
周围起哄的人围着他,听着他叫出的名字,顿时兴奋起来:“对喽!”
吵闹声后,目光落下,停留在少年被酒意熏红,过分漂亮的五官上,喉结轻滚,视线若有若无往雪白脖颈上落着,顿时没了声音。
“……”
包间里声音兵荒马乱。
电话那头,眉眼漆黑的少年正低头码货,老式电话松松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神情淡漠,对这样的恶作剧本不打算理会。
电话那头,过分漂亮的少年声音清哑,又被哄着说了声什么,他迟钝很久,最后问:“沈昼……已经来了么?”
酒场上杯盏碰撞,撞出声声充满恶意的调笑。
夜色深凉如水,沈昼挂了电话,停顿片刻,面无表情拿起外套往外。
一群人喝酒玩闹的地方在县城迪厅的包间。
沈昼过来的时候,风把他的外套吹的冰凉,小马仔六子正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往外边看着。
有人看这边热闹,好奇走近,都被他不耐烦赶走,他哼着下流调子,抬眼看到沈昼,才不怀好意笑起来。
“呦,沈哥来了?”
六子眼睛一亮,立马迎接过来,嘴里叫着哥,眼睛往上扫着,都没有瞧沈昼一眼。
沈昼得罪过他们头,他们头正想找机会整他,这回他们人多,刚好专门给沈昼设个局,玩他的,不用太给面子。
六子吊梢眼眯了起来,笑一下,佯装客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不是不来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么。”
他一拍脑袋:“坏了,忘了。来找临哥的吧,临哥他们正忙着呢,您要不跟我在外边等一会儿?”
他一番话软硬兼施,心中得意,但沈昼脸色冷淡,看都没看他一眼,眼风都没扫过来,径直推门进去了。
六子:“……”你吗的!!
包间里亮着灯,光线打的很暗,烟酒味弥漫。
最里边落着一排沙发,真皮的沙发,在这个镇上是稀罕物。
郁临就坐在沙发上,蹙着眉打瞌睡,他皮肤很白,躺在深色的沙发上,眉眼漂亮安静,细长手指落在沙发扶手上,轻阖着眼,干净的像个艺术家。
他醉的不成样子,眼皮都泛着红,周围人和他说话,他也听不清楚,只轻轻蹙眉,间或摇头。
有人伸手,一边叫他临哥,一边想故作亲昵去搂他的肩膀。
还没碰上,沈昼走过去,避开想搂他的人,俯身下去,淡淡问:“郁临,我来了,你跟我走么?”
醉的发晕的人轻阖眼皮,黑发垂在前额,没有回答。
在场人都知道,这少爷追了冥顽不化的沈昼好几个月,如今让人随叫随到,乖的跟狗一样,这是把人拿下了。
但少爷毕竟是少爷,如今看来,压根没给这穷光蛋当回事,周围人看着,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笑。
沈昼漆黑的眉眼落在灯光下,动也不动,并不在意。
见郁临不应,他直起身,转身要走。
没等他动,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抓住,沈昼转身,微微皱眉,沙发上的男生睫毛轻颤,没有意识,但手指轻抬,紧紧握住了他的。
他嘴唇轻抿,眼皮阖着,依赖又无意识叫他:“沈昼……”-
如果郁临醒着,会知道他正在剧情中的重要节点。
作为是非不分的人渣炮灰,郁少爷追到男朋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叫来给他当狗。
沈昼心高气傲,内心倍感屈辱,正是因为这件事埋下种子,在不堪忍受后才毅然决然和原主分道扬镳。
原主也成功错过了本世界第一金大腿,结局惨淡。
包间里,沈昼动了一下,没挣掉郁临抓着自己不放的手,沉默片刻,俯身把人抱起来,踢开门走了。
他本身就不好惹,怀里还抱着名义上是男朋友的少爷,其他人愣了愣,一时间也不好拦,精心准备的闹剧只好草草收场。
水母系统被郁临委托调查谢夷白数据,本来在系统空间休眠,见到情况不对,战战兢兢爬出来看。
这个故事的一开始发生在小县城里。
小县城设施老化,有些地面连水泥都没铺平,路灯更是时有时无。
沈昼把人带出乌烟瘴气的迪厅,走出灯火通明的娱乐街后,便只能靠着月色和挂在电线上的灯泡前行。
刚开春,天气还有些冷,灯泡光线苍白明亮。
以沈昼的聪明,已经觉察出这是个针对他设下的局,虽然抱着郁临,脸色却十分冷漠,看起来没有任何温度。
系统急得团团转,怕他偷偷报复,不住在脑海里叫着郁临快醒。
只是这具身体酒量十分差劲,郁临只觉得头疼,听不清楚周围在说什么。
吵的久了,他实在难受,脑袋轻轻抬起,往沈昼脖子里埋。
“很疼。”他小声说,“小点声好吗?”
小水母顿时噤声,沈昼前行的脚步一顿。
“哪疼?”沈昼抬手,把搭在人身上的外套裹紧,揉了一下郁临的头,手指轻抬,想把男生从自己脖子里剥出来。
不等他动,郁临仿佛清醒一点,睫毛轻抬,疑惑地偏头,盯着他的脖子半晌。
他觉得熟悉,认真的打量这个位置片刻,随即舒服地埋了进去。
还蹭了蹭。
“……”
沈昼沉默,停在原地,喉结轻滚,抓着他衣领的手指轻顿,半晌,手指松开,把人往怀里抱了抱。
温热的吐息垂在耳侧,仿佛从来冷硬的心也柔软了片刻。
沈昼无从解释自己奇怪的反应。
他皱眉,在月光深凉的夜晚里站了许久。
但没关系,今夜一过,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的关系-
因为醉鬼的轻哼,沈昼抱着人不熟练地哄了半宿,撸猫似的,才让人安静下来,找到钥匙,把人送回家睡。
郁临不知道发生什么,在早晨醒来,只感觉宿醉后头还是疼,但是比昨天刚来时要好很多。
他起身,轻按额角,微微垂眼抵挡太阳光,还没有完全醒。
他拢着几乎把他整个人裹起来的柔软被子,小水母已经眼泪汪汪扑上来,告诉他昨天的经过:“最后他把你抱回来安置好,头也不回走了,都没多看咱们一眼!”
小系统战战兢兢,在半空中来回踱步,心生绝望:“坏了,临临,完蛋了,早知道就换个节点传送了,你说咱们是不是一来就把主角得罪了。”
郁临:“……”
他记不清昨晚的经过,在系统的絮叨声里,头疼的翻开剧本。
剧本发生在千禧年,一个叫做柳河县的地方,主角是沈昼。
柳河县总体面积不大,人口稠密,中心街一条商铺,零星散落在横贯镇中的水边,镇上家家户户都相互相熟。
镇上居民大多不富裕,只有郁家的在做外生意,成了大老板,他留在家的儿子就成了人人追捧的少爷。
少爷手里不缺零花钱,但没人管教,久而久之,吸引一大批狐朋狗友。
一群混混哄着他玩,一开始是跟人打架喝酒,后来慢慢不上学,成日逃课,闯祸,然后叫人给他打掩护。
县里人对他敬而远之,见他就绕道走,而沈昼,则是一个当之无愧的龙傲天男主,也是废物少爷的对照组。
柳河镇流水弯弯,杨柳低柔,两个人年龄相似,各自境况天差地别。
沈昼家里很穷,自小一个人生活,小时候被寄养在叔叔家,叔叔搬进市里后,没带他,只把他留在县城。
沈昼便自己打些零工过活。
沈昼的少年时代,贫穷,苍白,朝不保夕,因为年轻,势单力薄,众人对他皆刻薄,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他忙着奔波过活,没怎么少爷,少爷却对他使了坏心眼,见不得他那副谁都不放眼里的死样子,缠着他跟他谈朋友。
沈昼不知道什么是两个男生谈朋友,但少爷是第一个对他表达喜欢的人。
那是一种陌生的感情。
追了几个月,又是送花又是甜言蜜语,少爷潇洒浪漫,打动了沈昼的铁石心肠,把人追到手。
沈昼没跟人谈过对象,也不知道性格恶劣的少爷只是想耍他玩,把他追到手,只是想在朋友面前羞辱他,把他踩在脚底。
沈昼骨子里有男人应该顶天立地的传统思想,因此面对对象的打骂嘲笑,虽不舒服,也并不反抗,忍耐下来。
结果郁家一朝变天,小少爷卷了他的所有钱,跟人跑了。
没过几年,凭借良好的商业嗅觉,沈昼扶摇直上,成为商界大鳄。
小少爷却被骗光财产,死在外地。
郁临这次便是这个前男友的角色。
“……”
他头疼的按一下额角,罕见的觉得棘手:“你是说,昨天我已经把沈昼叫过来,让其他人欺负他了?”
“嗯!!”小水母连连点头,“他们说的话可难听了,沈昼一直被欺负。”
郁临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楚:“后来呢…”
水母眼泪汪汪:“后来你把他也欺负了,他想把你放回去睡,你抱着不让,一直让他抱着你,他走的时候胳膊都僵了。”
郁临:“……”
我吗?
第34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二)
小水母讲解的时候,郁临正被人叫到沈昼工作的地方,临水而坐。
旁边几个黄毛吞云吐雾,时不时发出怪笑,水里倒映着树的影子。
耳侧一道讥讽声音与昨晚重合:“临哥,你昨晚怎么睡着了。”
又问:“你真跟沈昼谈啊,可是他男的,你不觉得变态吗?”
黄毛叼着烟吞云吐雾。
这个剧本情况特殊,在剧情一开始,沈昼便已经是晋南省功成名就,白手起家的商业大鳄。
他作风低调,为人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到什么切入点,商场上也是雷厉风行,手段十分狠辣。
只有在寥寥数语的回忆里,有人提到过他少年时被一个金玉其外的草包少爷骗过感情,作弄羞辱。
“……”
柳河县的早春微寒,河里似乎还带着冰碴。
郁临偏头,隔着水线往对岸看,他有点近视,轻轻眯眼,才看得清楚对方水岸边有名少年。
男生穿着黑色背心,骨骼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躯修长,肌肉结实有力。
他正弯腰搬一箱零件,小卖部人声嘈杂,他弓着腰,似乎有所觉察,偏头过来,一双眉眼漆黑锋利,剐得人生疼。
郁临被他看个正着,两人对视,郁临顿一下,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沈昼眉心轻蹙,不知想到什么,转身放下箱子,往小卖部走。
这个时候通讯还不发达,时兴东西大多流行在省城,因叔叔一家的关系,沈昼经常会省城批发一些东西回来卖。
郁临看着他,目光落他手里的箱子上。
箱子很重,但男生肌肉有力,眉眼漆黑,搭在箱子上的手指轻轻往上。
他转过身,下巴藏在箱子线条里,仅仅是匆匆一瞥,便说不出的有攻击性。
看不出剧本里说的逆来顺受,也看不出……系统口中的好脾气。
沈昼很忙,正和小卖部老板对着账,察觉到郁临目光,只是稍微瞥过来一眼,略微颔首,就收回眼神。
郁临看着他的身影,睫毛低垂,觉得奇怪。
他这具身体挑食,营养不良,还有胃病,平常对食物兴趣不大。
他看着沈昼,只是一眼,便生出说不清道不明地渴望。
想吃,想咬,想把额头贴沈昼肩膀上,与沈昼贴近。
皮肤饥渴症?郁临脑海里闪过一个词语,怔一下,翻开剧本细看,发现设定里原主自小无人看管,过度情感缺失,导致他产生了心理疾病,渴望肌肤相贴。
因此他选了柳河县势单力薄的沈昼,并用一个月的糖衣攻略,在昨天正式和沈昼确定关系。
只是刚确定,还没吃嘴里,就在众人怂恿下把人叫走羞辱一顿。
“……”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种buff加成下,他昨晚都对沈昼做了什么。
黄毛抽完了烟,把烟灰磕石头上。
他转头问:“临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玩够了把他甩了?”
柳河县又小又落后,没人觉得郁临会真的看上沈昼,只觉得小少爷在作弄他。
郁临摇头,又看向沈昼的方向,男生从小卖部出来,正和老板说话,手里提了一袋水果糖。
这年头物资紧俏,水果糖还是稀罕物。
沈昼手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茧,拎塑料包装时,指节轻轻上抬一点。
经年累月的习惯不会变化,他喜欢的人也常这样做,郁临看着沈昼手里五彩斑斓的糖果,眼睫微垂。
出于某种直觉,他觉得面前的沈昼和剧本里的沈昼不太一样。
仿佛有人正冲破纸面设定,要走到他面前。
自己不是轻易亲近别人的性格,但昨晚醉酒后,对沈昼轻而易举卸下防备,身体的选择是一种本能,郁临心中一动,隔着遥远的水岸朝沈昼看去。
沈昼搬完箱子,正点着账单,他肩背挺拔,眉骨很高,隐隐下压时,漆黑眸子里有种锋利内敛的沉默。
剧情里,原主这个恶毒前男友没少对沈昼耀武扬威,但他爸投资失败,很快就破产了。
反而沈昼靠着敏锐嗅觉,抓住风向,扶摇直上,成为晋南省有名的企业家。
郁临合上剧情,轻轻皱眉,忽然感觉皮肤很烫,有些不舒服。
他眼皮红着,微微抬眸,朝对岸神情冷漠的沈昼看去。
少年双腮薄红,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安静透明,里面仿佛有水光晃动。
黄毛还在旁边出主意:“临哥,你想怎么玩,我去定个包间,晚上一起灌他?”
郁临放下手里的烟头,细长手指轻收,睫毛抬起,偏头道:“不用。”
黄毛愣了愣。
他叫刘光,人没特别坏,但也没什么素质。
他愣了愣:“你说什么?”
郁临直起身,对他道:“我对他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报复。”
“什么意思。”喜欢男的在柳河县还是个新奇事,刘光一下没听懂。
他愣一会儿,吸了口烟:“不是?”
他吸了口冷气,好半天说:“临哥,反正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就怎么,不过他不好打,你想睡我给你按住?”
“……不用。”
郁临转头,看刘光愣愣看过来,神情认真,一头扎眼黄毛。
剧情里,混混刘光,少年时为难沈昼的人之一,辍学后跟人火拼,最后替人顶罪,锒铛入狱。
不算好人,很讲义气。
郁临看着刘光,轻声说:“老师先前催了几次,让我们回学校,我打算回去了。”
他问:“你呢,怎么打算?”
刘光愣一下,摇头:“临哥,你回去吧,我不去了,看不懂书。”
郁临想了想道:“你如果不喜欢学习,可以考技校,学门手艺。”
两人说着话,其他黄毛吞云吐雾过来。
为首的一条花臂,一身皮衣,叼着烟,骂骂咧咧踢路边石子。
他走过来,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草,真难搞,要不出钱。”
他说:“他妈的沈昼,他妈的宁阳,都什么东西,天天拔毛铁公鸡,临哥,咱们找个机会玩死他。”
郁临皱眉,看他一眼,没出声。
刘光愣一下,左右看他们,随即大惊失色:“坏了!你们找他了?”
他忙道:“都冷静冷静,临哥还没玩够呢。”-
早春的柳河县还很冷,纵然冒了柳芽,也有丝丝寒气顺着皮肤钻进来。
沈昼结好账,径直过来,踩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
他一路走到郁临面前,神情平静,像没看到刚刚几个吊儿郎当的黄毛。
郁临站在柳树荫下,安静地看他。
柳河县的三月已经冒了翠绿柳芽,料峭寒风有一些冷,小少爷眉眼安静,站水波青碧的河边看他。
沈昼眼皮一动,往前的动作顿住。
名义上两人是刚确定关系男的朋友,郁临过来,肯定是等他。
到晌午了,家家户户飘着饭菜香。
沈昼到郁临面前,眼皮垂下,突然问:“咱们去哪?”
他声音很低,带着磁性,不是熟悉的音调,郁临仰头看他的眉骨,想了想,摊开手:“中午了,你吃饭了吗?”
沈昼顿一下,不知怎么想起他昨晚模样,手伸进口袋,把一颗糖摸出来放进他手里,说:“没有。”
郁临看着手心的糖不说话。
县上有一家饭店,味道好吃,不过消费很高,吃的人不多。
两人一路往前,郁临被带到饭店门口,抬头看一眼招牌:“这里吗?”
“怎么了?”沈昼偏头,漆黑眉眼直望过来,“你不喜欢,那去别的地方?”
“没有。”郁临眨一下眼:“不用。”
饭店经理认识郁临,听说人来了,忙上来招待,见到旁边的沈昼,微微迟疑:“诶呦这,你俩一起?”
沈昼点头,漆黑眉眼轻扫过来,“嗯。”
郁临轻声:“嗯,我们一起。”
两人都不喜欢热闹,没有在大厅,点了个包间,几道招牌菜。
郁临这具身体很瘦,长时间不好好吃饭,对荤菜没有食欲。
一顿饭只吃了点蛋羹,半碗米饭,沈昼中间给他夹了红烧肉,他看了眼,夹起来吃了一小口。
沈昼看着他的小碗,沉默片刻,忽然皱眉:“饭不好吃?”
“没有。”
郁临眨眼,摇头看他:“吃饱了。”
沈昼扫一眼桌上的菜,沉默片刻。
他点头:“那一会儿去买点奶,能喝吗?”
郁临迟疑道:“可以。”
“嗯。”
沈昼吃饭快,把剩下的饭扫完,两人从包间出去。经理正站着跟人交代什么,笑眯眯走过来。
他看郁临:“小郁少还记账啊?”
“嗯。”
郁临正点头,胳膊一热,沈昼把他往后拨一下,眼皮微抬,对经理说:“不是,现结。”
“现结?”经理惊讶看他。
经理带沈昼到柜台结账,饭钱不是小数目,他一张张数出来。
经理看着沈昼,扫了眼大厅里端坐的郁临,轻叹口气:“何苦。”
沈昼微微抿唇,没吭声。
柳河县午间的阳光微暖,走出饭店,肩膀被丝丝暖意轻裹。沈昼下午有活,帮工厂跑单子,不能耽误。
见郁临打了个哈欠,他看过来:“困了?”
郁临有点懵,抬眼看他时睫毛上还沾着水汽。
沈昼不知怎么心就软了。
他说:“我下午不在,你去店里睡会?”
很少有人知道,小卖部老板准备出门闯荡,门面被沈昼盘下来。
剧情里,小少爷糖衣炮弹,追了沈昼好几个月,沈昼松口答应。
两人处的不冷不热,没多久就闹崩了。
沈昼不知怎么答应了这段关系,一觉醒来,本来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但昨晚见到郁临,鬼使神差,又觉得很好。
仿佛之前的他不是他,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似的。
莫名其妙的,他想对这场闹剧负责了。
他眼皮微敛,看向郁临:“那家小卖部,现在是我的。”
郁临睫毛轻眨,没问为什么,对他说:“好。”
“嗯。”沈昼说,“我送你过去。”
路边是老旧的电线杆,砖砌的墙和房子矮旧,路上全部是坑洼泥土。
两人并肩站在路边,一条黄狗经过,先是汪汪叫着围沈昼绕一圈,又往前,趴在郁临小腿上蹭。
郁临怕狗,怔一下,身躯微僵,下意识抬头看沈昼。
沈昼抿唇,半跪下来,手指用力,抓住趴在郁临脚面上汪汪叫的狗。
“松嘴。”他说,眼皮微垂,在黄狗眼巴巴的神情里,对它说:“不准吓他。”
第35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三)
小卖部建在河边,老板宁阳正叼着烟理货,见沈昼进来,后边还跟着人,惊讶地放下货单:“怎么回来了?忙完了?”
宁阳是个奔三的青年人,一头板寸,是沈昼名义上的表舅。
沈昼从小没少受他照拂,他打算出去闯荡,也是把门面低价转给沈昼。
沈昼“嗯”一下,等郁临进来,把门合上,点头说:“回来睡一会。”
宁阳轻轻挑眉,摸了下寸头,视线挪到郁临身上,笑了笑:“行。”
他说:“货我给你登好了,我后天走,明天有空没,晚上喝一杯?”
郁临站在货架旁,听两人对话,目光无意识落在一包牛奶味棒棒糖上。
镇上零食种类稀少,五毛钱一根的棒棒糖,能把大部分小孩馋的流口水。
郁临垂着眼,视线在褐色的包装纸上轻落,正看着,嘴里突然一甜。
他抬头,沈昼站货架旁,跟宁阳说着话,手里拿着一张包装纸。
郁临眨下眼,轻轻咬一下嘴里的糖。
宁阳理好货,正跟沈昼聊晋南省这几年的走向:“百货商场,用小卖部改?想法不错,但在镇上能行吗?”
沈昼叔叔去县城时,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给沈昼留了点钱。
这两年沈昼又自己攒了点存款,宁阳转店面时,便把小卖部盘下来,准备改造一下,做点生意。
沈昼扫了眼窗外,淡声道:“没事,积累经验。”
宁阳点头,若有所思:“行。”
宁阳走后,沈昼带郁临到二楼的休息间休息。
这原本是午睡的地方,沈昼接手后,改成了卧室,装修简洁,里面一张床,一个窗户,一张堆满账单的桌子。
几平米的房间,布置的简单,沈昼过去,把床重新铺了铺。
深蓝色床单仿佛带着阳光晾晒的味道,郁临坐上去,把脱下的衣服鞋子摆好,弯腰的时候,头发轻轻翘起一点。
沈昼看着他,手指轻动。
他别开脸,手摸进兜里,只摸到一颗落下的水果糖,散发着酸甜的草莓味。
沈昼捏着糖,垂眼剥开糖纸,把糖咬在嘴里,顿了下,喉结轻轻滚动,舌尖落了一点儿陌生的甜。
郁临坐在床边,正往被子里躺,被面很滑,胳膊搭在被面上,不小心往下滑了滑。
他想着沈昼和宁阳的对话,睫毛轻抬起:“沈昼,你下午出去吗?”
“嗯。”沈昼点头,“出去有点事,顺便定箱奶,五点多回来。”
他看过来:“晚上吃什么?”
郁临摇头:“我都可以。”
剧情里,原主不去学校也不回家,每天在外边疯玩,等家里出事的消息传来,他还躺在吧台晕乎乎喝酒。
和沈昼也没什么亲密的关系。
郁临抬头,胳膊搭在深蓝色被面上,他皮肤白,眼睛在阳光下是温暖的琥珀色。
沈昼走过去,抬手把他翘起来那点头发抚下去,点头:“知道了,睡觉。”
沈昼没走太早。
郁临睡觉,他坐在桌前对了会账,模糊间,听到一点纸张轻动地响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临感觉到意识模糊,才听他推门出去,脚步声落在楼梯上,逐渐远去了。
沈昼的床上是干净的洗衣粉香和阳光晾晒的味道,郁临被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裹着,眼皮轻阖,很快睡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醒的时候听到一阵哐当声,还有电钻声和人声,从楼下传来。
郁临睡得沉,被打扰后也还没有完全醒,眼皮轻轻地动了动。
随即他感觉到轻微地开门声,有人走进来,随即有什么东西落在耳侧,楼下嘈杂的声音便远去了。
“沈昼?”郁临意识到屋子的主人回来了,睫毛轻轻抬起。
他刚睡醒,整个人埋在沈昼的被子里,只探出一颗头,瞳仁湿润,一动不动。
沈昼拎着餐盒,低头看到他汗湿的头发,抬手轻扫一下:“吵醒你了。”
“没有。”郁临偏头,看搭在耳侧的手指,微微眯眼,“本来就醒了。”
他仰头:“你忙完了?”
“嗯。”沈昼俯身过来看他,说,“起来吃饭。”
他伸手摁开墙上的灯,拎着食盒往桌边走,早晚温度低,他穿着外套,衣摆上带了早春的冷气。
郁临撑着床,想直起身,胳膊往前滑一下,没直起来,把床单抓住一点褶皱。
他怔了下,轻轻晃了下头。
随即眼前落下影子,沈昼过来,一只手用力,把他从床上捞了起来-
郁临一觉睡了大半个下午,头隐隐作疼,撑着头坐起来,外面天已经擦黑了,能听到狗叫声。
见他动作慢半拍,沈昼坐床边,低着头给他扣扣子,衬衣容易皱,他把扣子扣好后随意伸手,把昂贵的面料展平。
郁临胳膊搭在床沿上,抬头看他,眼皮垂着,像还没睡醒。
沈昼看着他,以为他要缓神,转到桌边,拿出小碗,盛了碗小米南瓜粥。
“吃糖吗?”他问,随手放一勺糖,放完才想起来,人还没从床上下来。
郁临坐在床边,轻轻点头,又轻呼吸一口气,摇头道:“你先吃吧,我等会。”
他睡蒙了,身体放松,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浮现上来。
他的视线落沈昼腰线上,又微微挪开,不知道怎么解释身体的难受。
像极度缺水的鱼类,又像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烧起来,因为得不到渴求的触碰,所以难受的像要干枯掉。
郁临轻轻闭眼,手指攥起来,想要缓解身体的不适感。
他很轻地平复呼吸,额头忽然一凉。
他怔一下,顶着湿漉漉的眼睛抬头,发现沈昼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眼珠漆黑,伸手扫开他汗湿的头发。
沈昼弯腰,皱着眉,嗓音低沉地问:“你怎么了?”
郁临抿唇,细长苍白的手指抬起,搭在沈昼结实有力的手腕上。
他看着眼前的人,深呼吸一口气:“沈昼。”
他轻声问:“你能抱我吗?”
沈昼起身的动作轻顿。
郁临坐在休息间狭窄的床上,脸色苍白,泛着不正常的晕红。
他坐的很乖,因为睫毛过分长,看过来的时候,里面仿佛有水在晃动。
沈昼看着他,沉默一瞬,一只胳膊往下,轻松把他揽进怀里:“嗯。”-
沈昼发现怀里抱着的人在轻微发抖,往饭桌前走的脚步微顿。
他伸手,宽大温热的手掌往后,搭在郁临脖颈上,往上抬了抬。
郁临很轻,单手抱着做事并不困难。
沈昼没催他快点缓神,放缓了速度,重新把桌面打扫一下,又把乱七八糟的账单收进柜子里。
细碎的窸窣声音落在昏暗的房间里,忙碌又宁静。
等感觉下巴旁温度慢慢降下去,沈昼伸手,摸郁临趴在肩上的脑袋:“我抱着,先吃饭?”
郁临怔怔抬头,被烧的模糊不清的意识回归一点。
他微微眯眼看着沈昼,迟疑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嗯。”
沈昼伸手,把他湿漉漉的额发往后拨。
晚餐是小米南瓜粥,在火上炖了很久,香甜软糯,沈昼额外打了两个菜,一个番茄鸡蛋,一个烧鱼片。
都很清淡,但郁临没有食欲,喝了两口粥,下意识抬头看沈昼。
沈昼看出他的抗拒,轻轻抬了抬他的下巴:“咽了没有?”
“……”郁临疑惑地点了点头,“嗯。”
“好。”沈昼面不改色,奖励地把勺子往他嘴边递:“那再吃点。”
不知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郁临并不好养的准备,沈昼喂饭喂得很耐心。
郁临吃完,他抬手,不知道跟谁学的,摸了下郁临的肚子。
和照顾小孩没有任何区别。
意识逐渐恢复的郁临:“……”
他抬眸,沉默地看快速把饭吃干净,然后开始打扫的沈昼-
剧本里,炮灰前男友的剧情并不多,郁临便有些懒散起来。
他不再跟着外边的人玩,闲暇时间,偶尔在沈昼的小卖部坐一会,更多的时间,会在家里或者二楼空闲的屋子里画画。
每个剧本人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设定,这个世界他对色彩的感知度很强,对画笔似乎有天然热爱。
拿起画笔的时候,常常一坐就是半个下午。
这段时间,两人时常见面,沈昼不会打扰他,只会问他缺什么,下次见面,想办法带一些新颜料。
郁临家在镇上北边,老墙翻新过,在镇上十分气派。
早上沈昼会给他买饭,这天送过来敲门的时候,他刚起床没多久。
头发乱蓬蓬,外套披在身上,眼皮因为没睡好微垂着。
一开门,见沈昼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的不是早餐,而是一个蓝色的书包,郁临有点懵:“怎么了?”
沈昼随意扫了眼屋内没有人气的装修,轻轻皱眉,他没进去,低头看郁临一眼,说:“今天开学,带你去学校。”
他说着,手里拎着一罐牛奶,随意戳开,放进郁临手里。
“……”郁临抿唇。
剧情里一笔带过,小少爷去学校这段剧情其实是被迫的。
和早早辍学,只能自学自考的沈昼不同,原主一直在学校读书。
因为作风不正,被老师联系到郁爸那,郁爸脸上挂不住,勒令小少爷必须回去,退学也好赔罪也罢,必须处理学校问题,否则就断了他一切开销。
郁爸在外重新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对留在老家的废物儿子其实并不上心,只是生性强势,注重面子,不愿丢人。
小少爷隐隐感觉到,想反抗却不敢,到学校便赌气退了学,回来更加折腾沈昼。
之后没多久,郁爸投资失败,带着新家庭跑了,他无人管教,彻底荒废。
郁临把一瓶奶喝完,沈昼已经把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推过来。
自行车是二手的,动起来还有些晃,郁临视线往后,看到他给自行车加了个座。
“上来。”沈昼跨坐在自行车上,长腿微曲。
郁临过去坐好,手指轻抬,抓住他的衣摆。
到学校的时候不到七点。
镇上的学校不大,里面学生不多,时间太早,除了部分教职工,大部分学生都没来,显得十分冷清。
沈昼神色如常,带着郁临,一直往其中一栋旧楼走,楼有点偏,窗上挂着爬山虎,从上往下掉着墙皮。
走近了郁临才看出这是教职工楼,他看向沈昼,脑子里闪过模糊念头。
沈昼已经走进楼梯,敲开了其中一扇门。
“找谁?”门里传来一道沙哑声音。
沈昼说:“找张老师。”
不一会儿,一个一丝不苟的女性推开门。
她穿着高领毛衣,神情严肃,因为带着发箍,头发看起来整整齐齐。
她见到郁临,微不可查皱了下眉:“办退学请去教务处。”
沈昼说:“不办了。”
高大挺拔的男生站在门口,神情平静,忽然垂敛眉眼,身躯朝人弯下去。
女老师愣一下,郁临也怔怔看他。
他说:“您女儿受到惊吓的事我们很抱歉,我带他来给您赔罪。”
第36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四)
早上有些冷,从张老师家里出来的时候,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柳河镇地方不大,人情关系却很复杂,张老师自己是退休教师,丈夫在镇上任职。
原主和朋友在打闹中惊到了夫妻俩养病的女儿,夫妻俩因此动了怒,把事闹得很大,捅到郁爸那里要说法。
这事很麻烦,不仅要赔礼认错,还要经常性来姑娘家走动,郁爸嫌麻烦,干脆不管,让郁临退学了事。
郁临本想在上课前去办公室解释,而沈昼先他一步,带他来为他求情。
楼道很窄,光线很暗,郁临沉默着走下楼梯,轻轻抿唇。
沈昼往楼下走着,半垂着眼皮,手里包已经空了,里面是他给老师女儿带的补品。
郁临深呼吸一口气:“沈昼。”
“嗯。”沈昼侧过脸,漆黑眉眼垂望过来,和郁临对视,他略微颔首,说:“回去上课。”
脸色平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
穿堂风忽然吹进来,把赤裸在外面的脚踝吹的冰凉。
郁临往前一步,正要问他都做什么,垂在一边的手被牵起来。
“冷?”沈昼皱眉,扣住他的手拢在掌心,顿一下,往口袋里塞。
抿唇问:“身上冷不冷?”
说着抬手,整理了一下郁临下巴旁的衣领。
他昨晚忙了半宿,才把学校这边的关系疏通,几乎没有合眼,早上抽了根烟提神,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
郁临这具身体有轻微烟瘾,下巴蹭在他手边,鼻尖轻动:“你抽烟了?”
沈昼点头,曲起的指节轻收,抵在他颌骨边,说:“不抽了,别想,上课好好听,不会的回来问我。”
眉眼冷静,稳重理智的不像是十九岁的少年。
剧情里的沈昼寡言沉默,为人刻板,和眼前的人相似,又似乎有点不同。
郁临看着他,轻轻点头,说:“知道了,沈昼。”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指轻曲,张开反握住沈昼的:“谢谢。”
办完事还要去忙,沈昼把郁临送到教学楼,仰头看着他上楼。
郁临名声不好,除了发书的老师,在教室坐了一天也没人过来和他搭话。
只有个娃娃脸男生课间从旁边路过,一直看他,没注意路,哐当摔了一下。
郁临放下笔,轻轻抬起眼看他。
正偷看的林越:“!!!”
林越爬起来,拍拍膝盖过来,挠了挠脸:“你好兄弟,你就是郁临啊,沈哥让我在学校照顾你来着。”
林越很健谈,见郁临看过来,嘿嘿一笑,干脆拉了张凳子坐过来,他笑着说:“我本来不敢来着。”
郁临疑惑:“什么?”
林越小声:“那什么,听说你在校外有五十个兄弟啊!”
“……”郁临想了想这几天来找他要钱的黄毛,笑了下,对他说,“五个。”
林越:“……”
林越一脸天崩地裂:“真有啊。”
郁临忍不住笑出来:“怎么了?”
林越摇头,往后缩了缩,身体又往前倾:“沈哥让我帮着你点。”
郁临眨眼:“沈昼?”
林越点头:“嗯。”
林越跟沈昼从小玩到大,关系很铁,沈昼父母在的时候,他们住一个院。
哪怕后来长大了,他妈也时不时喊沈昼去吃他家的饭。
“他跟我从来没说这么多话。”林越一脸不解,幽怨道:“让我多看着点,你碰到事儿都跟他说,他怎么这么关心你。”
镇上风气封闭,除了几个搞事的人,没有人知道沈昼和郁临真正的关系。
郁临看着一无所知的林越,轻轻眨眼,给他拿了一颗棒棒糖:“吃吗?”
林越眼都绿了:“我去!吃!”-
镇上学生上完课要回家帮忙,学校放学时间都很早。
林越拎着书包,把书扫进去,一回头,见新同学不紧不慢,坐位子上,正一本一本整理课本。
“新同学,你还带画板呢,那么重能背得动吗,对了你一会儿干嘛去呢?”林越看着郁临,抓抓头发,靠课桌上扬声问。
想了想问:“影院新上了一部电影,看电影吗,喊上沈哥一起?”
正说着,窗玻璃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玻璃很脆,被手指叩响的时候声音沉闷,林越后知后觉仰头,在黄昏灰扑扑的光线里,看见他沈哥站在窗边看他们。
他估计是刚搬完货回来,头发有点乱,袖子卷到手肘,眉骨下眼睛漆黑,看见他,微微上挑。
“沈哥!”林越挺高兴,蹬在前桌的腿放下来,扬手跟人打招呼。
“嗯。”沈昼进来,对他微微颔首,然后往后,在后排停住,伸手拎新同学的书包。
“你们?”林越奇怪的看他们。
他看着沈昼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摸进兜里,顿一下,拿了根棒棒糖出来,递给新同学。
棒棒糖跟他早上吃的同款,牛奶味。
林越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你什么时候吃糖了?”
沈昼眼皮垂着,随意扫他一眼:“店里有电影票,想看自己去拿。”
“哦哦。”林越一听,顿时高兴了,转瞬忘了刚才的事,“那哥我能拿两张吗,我想跟朋友一起去看。”
沈昼:“……”
他转身,微不可查颔首:“随便。”
林越有免费电影看,一溜烟跑了,教室里又安静下来。
放学后的学校格外冷清,收拾好桌子,郁临和沈昼一前一后下楼。
黄昏的光线是浓郁的橘色。
“还适应吗?”踏出教学楼的时候,沈昼忽然开口。
镇上学生普遍上学晚,本身质量参差不齐。
郁临点头:“还好。”
想了想说,“文化课差点,美术老师说我可以考美术学校。”
郁临在这个世界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唯有绘画天分斐然。
黄昏映着霞光,学校里种着树,风吹着树叶,轻轻作响。
郁临站在树与黄昏的光影下,睫毛垂着,沈昼看着他,点头说:“文化课不怕,找人给你补。”
他神情自然,包揽并解决了郁临即将遇到的问题,仿佛他本就准备好了,为一个人,承担这份多出的责任。
门口的大爷眼神不好,喝着茶,看两个学生停住说话,忍不住催:“谈朋友去校外嘛,学校要关门喽。”
等人过来,发现是两个男生,挂在鼻梁的老花镜往下滑了滑-
除了刘光,郁临逐渐断了许多和其他校外黄毛的联系。
沈昼非常守时,放学来学校接他,请人找了一位很有经验的绘画老师,周末送他去城里老师家学画画。
不知不觉间,沈昼几乎包揽了他的全部行程。
沈昼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哪怕是一件微小的事。
对于他近乎掌控的行为,郁临隐约意识,思考之后,没有拒绝。
周六是郁临上课的日子,城里比镇上要热闹很多,路边挂着亮眼的灯,郁临从老师家里出来,天色渐沉。
老师家住在商区,楼下是各色各样嘈杂的店铺,晚上人多,除了各种小吃店,娱乐场所里灯红酒绿。
舞厅门口,花臂黄毛一行人醉醺醺出来,看到街边抱着画板的郁临,眼前一亮:“诶呦,临哥。”
他手里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笑了下,在舞厅摇晃的光晕里,朝郁临过来:“最近怎么不联系了?”
郁临以前是他们这伙人的钱袋子,最近去的几个人却连人都没见,花臂见到人,便想过来问一下。
他一身酒味,不如沈昼身上清爽,郁临看着他,微不可查后退。
剧情里,原身拿下沈昼后,花臂没少出主意,怂恿原身把沈昼喊出来,羞辱沈昼,让沈昼给他们当狗。
他们叫沈昼来吃饭的包间,灌他酒,或干脆不让人进,站在门外,听几小时里面人对他的羞辱。
郁临抱着画板,黑发落在寒风里,显得脸色很淡,他说:“最近有事。”
这几天又降温,他穿着毛衣,站在微暗的路灯下,身姿颀长,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花臂看着他,微微眯眼,脑袋被寒风一吹,陡然清醒片刻。
郁临不是沈昼那种无权无势,空有一条烂命跟人拼的穷小子,出手就是大把的钱,是实打实的小少爷。
惹不起。
花臂笑笑,嗓子突然一干,他咳嗽起来,咧着嘴道:“差点忘了,临哥最近忙着呢。”
他转身,从小弟手里摸了盒烟过来:“碰见喝一杯,一会咱们去跳舞?”
郁临看着烟,没接,抱着画板往前:“不用。”
花臂一行十几个人,有个见郁临不给面子,不爽道:“给脸不要脸啊。”
旁边有人忙扯他:“周哥,这我们临哥,花大价钱把咱们捞出来的,临哥就是最近忙,正玩我们镇的犟种呢。”
叫周哥的混混没听懂,挑眉:“玩什么?”
其他几个人叼着烟,面面相觑,像听到有趣的事,哄得笑起来。
“犟种啊。”
吞云吐雾间,有人拿着烟道:“你不知道,我们镇上有个小子,从小没爹妈管,跟他叔住,结果他叔把房子卖了跑了不管他,他就自己捯饬小生意。”
沈昼的苦难对他人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茶余饭谈。
“做生意么,哪有不交保护费的,结果我们去找他你猜怎么着,他硬是不交,一个人跟我们五个人打,满头血也不吭声。”
“你说这不是犟种是什么。”说话的人想起来那天还心有余悸,“那小子下手黑的狠,我们去诊所,赖子缝了七针,那小子没好到哪去,硬是诊所都没去,扛了。”
“傻逼。”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
然后是纷乱嘈杂的浑浊声音,笑嘻嘻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小子再牛逼,碰见我们临哥,还不是玩他跟玩狗似的。”
“我笑死了,他估计真以为我们临哥喜欢他呢,没见他忙前忙后殷勤的。”
“怎么没见,啧,我现在想想他知道临哥是耍他的就想笑,不过临哥什么时候玩腻把他甩了啊?到时候喊我看。”
“没打算玩。”在一阵呛人的烟雾里,郁临瞳孔被灯光映亮,忽然道。
他抱着画板,神情平静地看过来,某一瞬间,像天边漂泊的云有了重量。
路边摊老板把油倒进锅里,滋啦一声,火苗和油锅发生碰撞。
路边的灯光闪烁不断,音像店正放着流行乐,郁临空出一只手抱着画板,另一只手抬起,接过了花臂手里的烟。
舞厅前的霓虹灯闪烁不断,细长的香烟夹在郁临指尖,看着他的动作,几个混混突然之间静了下来。
几个黄毛看他,疑惑不解。
郁临淡声说:“没有玩他,也不准备分手。”
黄毛们面面相觑,吐了口烟,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郁临平静道:“沈昼,我不玩他。”
郁临抬步离开,无论是花臂还是黄毛都没拦着的意思,只是看他的眼神奇怪。
郁临抱着画板一直往前,到拐角处,沈昼靠着墙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
他头发有些乱,像是急匆匆赶来,有一些碎发搭在眉骨上,锋利冷淡。
见郁临过来,他沉默不语,伸手拿郁临手里的画板。
郁临没动,抿唇问:“你听到了?”
沈昼皱眉,没有回答:“什么?”
郁临没有再说话,两人一路往前,寂静无言,从城里到镇上,只剩河边深凉的风在吹。
沈昼一直送郁临到家,家里没人,屋里暗着,只有窗外的墙上亮着一盏灯,晕黄绕着飞虫。
郁临接过沈昼手里的画板抱着,走上台阶,沈昼站下面看过来。
郁临在灯光下看他,琥珀色的目光安静一片,忽然弯了弯眸。
他俯身下来,微微倾身,吻了沈昼唇角。
“沈昼。”他说,“我是认真的。”
第37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五)
夜色极其静寂。
门被打开,夜晚的光轻巧隐入屋内,郁临被抵在墙边,轻轻仰头,嘴唇被含住,感觉到沈昼的唇温热干燥。
鼻尖是非常淡的烟草味,郁临贴在门板上,感觉到嘴唇被咬一下,不疼,只有些凉,他睫毛轻颤。
沈昼感觉到,宽大的指节扣过来,握住了他的脖颈,温柔地安抚地吻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隔着一层门板,在漆黑的夜色里接吻。
头顶的灯光是温柔的颜色,不知道亲了多久,郁临感觉到皮肤越来越烫,眼皮上像着了火,心底逐渐浮现出躁意。
他仰头,攀着沈昼的肩膀,轻轻地舔了舔嘴唇,唤眼前人:“沈昼。”
他眼神迷茫,脸颊滚烫,嘴唇微微发红,手指贴在自己下巴上,沈昼看着他,喉结轻滚,被夜色笼罩的高大身躯顿住。
半晌,他俯身下来,安抚地亲在郁临嘴唇上:“交给我。”
……
一点微弱的灯从窗户玻璃透进来。
屋里光线昏暗,不知道过去多久,郁临轻轻喘息,沈昼抱着他,轻轻吻他,手指抬起,擦他的嘴角:“好点了吗?”
因为皮肤饥渴症,郁临和沈昼靠近时会不由自主变得黏人。
他恢复意识,垂眼看沈昼被抓的乱糟糟的衣服,轻轻缩回手,轻声问:“我做的?”
他抿唇:“你下次,可以推开我。”
他看过来,黑发凌乱,睫毛微微颤动,清亮的眸子里像晃着水光。
沈昼愣一下,眼皮轻垂,不知想到什么,喉咙里滚出一声笑。
他俯身过来,亲一下郁临的眼皮,低声道:“嗯,知道,我没事。”
“……”-
郁临情况特殊,沈昼发现后不放心他自己住,把小卖部二楼收拾出来给他用。
二楼有个房间,位置不大,但光线很好,沈昼在临窗的位置给打了一间画室,天气好的时候,郁临能呆一下午。
两人关系日渐亲密。
沈昼进货渠道在省城,东西物美价廉,花样又多,很快红火起来。
他生意做得好,又是半大小子,镇上有人佩服,有人就看不惯。
两个男孩乱搞的流言便是这时候传出来的。
这些风言风语,起初是混混堆里传起来,但因为太奇怪,无人在意。
然而没多久,裁缝铺男人被发现和另一个男人在玉米地里乱搞,灯过去的时候,两人还连着,场面不堪入目。
镇上炸开了锅,看两个少年的目光便异样起来,风言风语不断。
郁临每月二十一号去县城银行取钱,他爹虽不关心这个被扔在老家的废物儿子,但因为有钱,当初又被老娘活的时候威胁,给家里的零花没短过。
去银行要到城里,沈昼今天拿货,腾不出时间,郁临问了地址,打算自己去。
打车要到热闹地方,郁临拿着存折走近,没上车,先听路边几个卖菜大姨窃窃私语:“诶,你们说郁家那个小子,和沈家那小子,到底什么关系……”
“别说,我看着也古怪……”几个大姨坐一起围着菜摊,热出一身汗意。
郁临走过去开出租车门,脸色淡淡,仿佛听不到闲话主角是自己。
见他从后边过来,开门上车,几个大姨咳嗽一声,尴尬的红了脸。
或许是某种征兆,柳河镇上的日头逐渐上升,温度太高,郁临身上还穿着沈昼出门前给他套上的外套,有些热。
他下车到银行,存折里的钱却取不出来,银行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带了些怜悯:“你爸爸欠了账,失联很久了。”
周围人纷纷侧头看他,郁临便明白是剧情到了,他坐在银行的座椅上,侧过头,望见银色柜台折出的光线冰冷。
只是剧情比他想的更快。
重新坐车刚回镇上,没过正午,他便被一个脸色难看,妆容精致的女人拉住,往自己家方向去。
“你去哪了?”女人一脸冷漠,边带他走边冷冷道,“还往外跑,你爸在外边欠钱了你知道不?人家现在来收你的房子。”
女人语气刻薄,扯着郁临袖子的手却没松开。
郁临一怔,侧过头看她,从记忆里认出她的身份,轻声唤:“小姨?”
女人闻言一顿。
因为父母离婚闹得不愉快,原主又没被好好教养,母亲那边亲戚跟他很少走动,几乎没有来往。
女人三十多岁,身材高挑,眉眼精致,穿着省城时兴的衬衣长裤。
她眼尾轻轻上挑,看起来攻击性十足,很不好惹,见郁临看着她,皱眉看过来:“你记得我?”
郁临轻轻点头。
女人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做好准备,要账的人什么都不会给你留。”
……
康悦在省城做生意,得到消息赶过来,看姐姐留下的外甥被扫地出门。
比起小时候小白眼狼坐奶奶怀里吐她们口水,骂她们贱人,长大的小白眼狼还算个人,至少听得懂人话。
安安静静跟着她,没哭没闹,没走到家,知道先到一旁给她买一瓶水,反过来安抚她别着急。
到家见人拿着工具,闯进他家搬东西,也没有歇斯底里撒泼打滚,只是冷静地走上去,问清楚事情始末。
当得知的确是他家破产,他畜生爹扔下他跑了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睫毛安静垂着。
到底只有十八岁,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少年坐在台阶上,浅色的眸子里透着茫然。
康悦看着他,捏着手里的水,想起遇人不淑的姐姐,深深地吐了口气。
她冷着脸,想着到底是她姐的种,阿猫阿狗的也能给口饭吃。
她过去,打算让人收拾东西跟她走,却见门口正走神的男生微微一顿,忽然往她身边方向看,弯了弯眸子。
“沈昼。”他轻声说,“不要这个表情。”
康悦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柳河镇透亮的晨光下,眉眼锋利,已有男人模样的少年一身黑衣,风尘仆仆从远处过来。
他横穿晨与光,带着无比稳定的步伐在台阶前站住,注视着灰扑扑台阶上坐着的男生。
片刻后,他眉心微蹙,把外套褪下,披在男生单薄的身躯上。
康悦若有所思,看他眼皮抬起,随意地扫了眼屋内叮铃咣当的动静,便挪开眼不再看,镇定非常。
只在与眼前少年对视的时候,伸手揉了下男生柔软的黑发,把兜里的存折摸出来,面不改色塞人手里,淡声安抚:“不怕,不会让你没钱。”
他脸色淡定,反倒是被塞钱的,低头看握在手里的存折哭笑不得。
片刻后,仰起头,眼睛稍弯一下:“我知道了,我没怕,沈昼。”
五月初还是有些凉,康悦看着他们,想起来时听的传言,不由得微微挑眉-
因为破产,家里的东西被搬得七七八八,房子也抵了出去。
郁临剩的东西不多,也很零散,收拾着带回来,竟然只有一个包。
沈昼拎着包,午饭在镇上小餐馆解决,因为常年不见,互相不熟悉,餐桌上气氛稍显拘谨。
吃完饭,沈昼起身,摸了摸郁临手指温度,顺手扣上他的外套扣子。
康悦坐在餐馆灰黄的墙皮下,微微挑眉,指尖夹着一根烟,看两个男生间气氛流动,目光从沈昼手指上扫过。
餐馆里人来人往,嘈杂声映着食物残渣。
她别开眼,站起来拿包,淡淡道:“既然没事,不早了,我回安随了。”
安随是晋南的省会,繁华不是柳河镇这样的小地方能比。
康悦跟外甥不亲,说完就走,刚站起来,听便宜外甥开口叫她。
“小姨。”
轻柔礼貌的语气,跟记忆里的小白眼狼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康悦觑他:“还有事?”
手里的包被男生接过去,男生看着他,轻声道:“今天谢谢您,我送您。”
面前的少年穿着有些宽大的黑色外套,白色衣领微微翻折出来,他神色认真,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干净。
康悦望着他,只觉得他生了双与姐姐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
康悦抿唇,忽然抬起眼皮,手指轻点烟灰:“你别送了,让他送我一段。”
她下巴轻抬,淡淡望向沈昼-
看出两人有话要说,郁临把人送到街口,便转身回小卖部。
下午人不多,他对了一下单子,同时想接下来的剧情。
剧情里,沈昼接手了小卖部,只是因为生意红火,价格低廉,被镇上的商户联手打压,又被混混闹事,坑的很惨。
正值原主破产,六神无主的原主听信挑唆,卷走了他的最后一笔钱,沈昼才被迫背井离乡。
小卖部改造的并不繁华,只有小小一间,货架上整齐摆着城里时兴的货品,是沈昼跑很多地方,一点点选的。
所以原文里说,这个地方,是沈昼一生的转折点。
郁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抬眸看河对面的柳树下,花臂正带着一群混混吞云吐雾,不怀好意朝这边笑。
一周后,他们会对小卖部纵火,让沈昼的心血付之东流。
刘光站在人群最后面,叼着烟,不动声色冲这边摇头,比了个口型:“小心。”
郁临看着他。
再抬头时河边聚着的人已经不见了,正午的阳光逐渐变暖,将河边的柳树映衬得更绿一些,沿河水透着光斑。
郁临正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脖颈被揉一下,他抬眸,见沈昼站在柜台前,垂眼看他。
沈昼走过来,把手里的钥匙放下:“有心事?”
郁临摇头,看了眼玻璃外亮眼的天色:“你们说了什么?”
沈昼说:“你。”
郁临转头,表情微怔:“我什么?”
沈昼眼皮轻抬,揉一下他的黑发,忽然低声笑了下:“小姨问我你平时喜欢什么,我说画画。”
郁临很轻地眨了下眼。
沈昼穿着黑色外套,金属拉链懒散垂着,
他笑容淡淡,看过来时,语气却很温柔:“她推荐了一个省城的学校,说对你的将来有好处。”
沈昼说:“我们去省城吧。”
第38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六)
沈昼做好决定,动作很快。
没几天,他就跟人谈好了小卖部转让的事。
小卖部生意红火,沈昼又大方给出货源,来找的人不少,最后谈下的价格很优渥。
店面最后转给镇上面粉厂老板,老板姓周,看沈昼爽快,听说两人过几天才走,大方让两人在店里先住着。
天逐渐热起来,一整个六月,沈昼都在打听省城情况。
他听说省城读书进度快,买了省城的教材让郁临先学,担心郁临跟不上,还托人买了好几份教辅找老师补着。
车票订在七月初,教材越学越薄,但沈昼看起来并不着急。
最后一天,要离开一直生活的地方,郁临去和老师告别,从楼上下来,发现沈昼站在门口树下,在跟人说话。
他远远看到郁临,眉眼柔和下来:“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郁临走过去,看向沈昼对面把玩珠串的男人,“周老板。”
周老板是面粉厂老板,生的白净圆胖,看着和气,但他说要接手小卖部,镇上就没有人争得过他。
他盘着珠子,脸色有点怪。
最终轻笑一下,对沈昼说:“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
沈昼点头:“好。”
郁临看着两人,周老板转头看过来,笑着道:“省城学校好,看来我们柳河镇也要出大学生了。”
不知和沈昼聊了什么,月前还冷淡人,如今对两人说不出的亲近。
郁临笑了下,刚要开口,他又问:“小郁学校找好了吗?我在省城有点人脉,可以帮你们问问。”
他有意拉近关系,郁临正要出声,沈昼点头应下来:“多谢。”
他神色淡淡,态度自然,周老板顿时笑起来,点头说:“别客气。”
两人说完后,沈昼跟着周老板出去,到天黑才回来。
天色渐沉,郁临在一楼画画,刚画了半幅,门口的铃铛被风吹了下,他抬头看去,远远看到漆黑树下走过来一个影子。
沈昼生的高,寡言冷淡,隔着暗淡天光过来,锋利眉眼落进灯光里。
他走进门,看着郁临,冷淡的脸色柔和起来,跨上台阶进来:“还没睡?”
他放下手里的盒子:“买的点心,路上吃。”
郁临摇头:“我不困。”
沈昼点头,抬步过来,伸手揉他头发,让他上楼睡。
刚抬起手,手掌忽然一热。
郁临握住他的指节,疑惑问:“沈昼,是有什么事吗?”
明天就要走了,他们准备了几天,门口挂了不营业的牌子。
店里静悄悄一片,货架上商品被灯光照的昏黄零散。
郁临腿上摊着画板,仰头看他,沈昼低头,反握住他的手:“嗯。”
他想了想,没瞒着:“王勇你记得吗?”他说,“黄头发,手臂上有纹身那个人。”
郁临说:“记得。”
沈昼脸色淡淡:“他想带人闹事,有人把举报信写到了面粉厂,我跟周总商量了一下,走之前把他解决。”
郁临顿一下,轻声问:“举报信,周总相信吗?”
沈昼看着他,低笑一声,没问那封信是不是他写的,俯身下来,亲他的眼皮:“信,没事,睡醒就好了。”
郁临轻轻眨了下眼。
半夜果然出了事,郁临还在睡梦中,忽然楼下传来大声吵嚷,隐约还有警车鸣笛声传过来。
郁临眼皮轻动,正要醒,眼皮被一只温热手掌轻盖住。
沈昼坐起来,手盖在他耳朵上,低声说:“没事,再睡会。”
鼻尖传来很淡的烟味,还有一点草莓糖的甜。
郁临无意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太困,他闭上眼再次睡过去,一直到天蒙蒙亮,都没有被吵醒。
第二天镇上炸开锅,说几个仗着人多骚扰商户的混混纵火被抓了。
这时候郁临和沈昼已经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周老板亲自送的他们,他名下产业多,其实不在乎这一星半点保护费,但他看好沈昼,也乐的做个顺水人情。
五个小时的火车,早上七点出发,晃晃悠悠从柳河镇往安随的方向走。
前路未知,但天光逐渐明亮-
安随是晋南省城,也是晋南最繁华的城市。
这里有数不清的财富,也有数不清的机会。
剧情里,沈昼孤身一人过来,历尽千辛万苦,成为晋南省的商界传奇。
但在起点的时候,他面对的只是如山海般的火车站。
绿皮火车承载着远远超出载客量的人数到达安随,火车站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因为太挤,即使沈昼尽可能把人护着,下车时也变得灰扑扑。
郁临鞋带被人踩掉,坐在一包行李上系,沈昼抿唇,出去租了辆车,司机过来帮忙,顺口说了价格。
比镇上打车要贵好几倍。
沈昼没吭声,直接打车去租房的地方,小姨住在省城,又有周老板的人脉,房子本来是说好的。
只是到了之后,有另一户人也看中位置,正跟房东商量,他们开的价格稍高一点,房东看起来有些意动。
这片是老房子,但附近都是学校,那户人家里带着学生,沈昼听着他们的分析,什么都没说,加钱拿了房子。
交完租金,手里的存款顿时又薄一层。
房子很小,是老房子改出来的,里面只有一点简单家具,还算干净。
郁临跟着沈昼拿钥匙上楼,抱着行李站在灰扑扑的房子里,沈昼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看吱吱响的窗户,笑着弯了下眼睛:“沈昼,这边种着花。”
沈昼“嗯”一下,扫了眼那盆蔫了的草,走过来,抬手把他的头发往后拨。
在镇上攒的钱,在省城花起来,仿佛成了随意流动的水。
有了租房的教训,沈昼没有等太久,就托人打听,最后送了钱,把郁临往省城的学校里送。
省城比镇上发展好太多,有艺术班,但艺术班烧钱,商量的时候,郁临想去普通班,沈昼拦了下来。
“沈昼,我去普通班也可以学。”商量的时候,两人正走在街上,街上华灯初绽,说不出的光华璀璨。
省城发展快,已经繁华起来,但对两人来说依旧十分陌生。
郁临手里拿着一包板栗,他剥了一个,转头递给沈昼。
沈昼接过栗子放在手心,漆黑眼珠直望过来,里面什么都没有,又仿佛映着安随即将升起的繁华盛景。
他听着郁临的话,沉默许久,低声道:“临临,我们不会一直缺钱,去艺术班,做你想做的事,我心里有数。”
沈昼的语气平静,却十分肯定,他的控制欲常年收敛在淡漠的皮相下,并不让郁临发觉,却并不是没有。
郁临看着他,轻轻眨了下眼,不知怎么,拒绝便说不出口。
也正如沈昼所说,他并没有缺钱多久,发展的十分快。
他做事谨慎,眼光独到,总能很快抓住市场,老板很快把他提拔上去,谈生意时常带着他,他逐渐忙起来。
沈昼最忙的时候有一个月不能回家睡。
最开始两人都没有习惯。
他们没有别的亲人,仿佛是彼此的另一半,关系太过亲密,习惯以后,离别的不适愈发明显。
郁临在某天突然发觉他开始睡不着,他睁开眼,望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忽然发觉他对沈昼的依赖成了本能。
他开始借画画打发夜晚时间。
有时候烟瘾犯的很突然。
那是一种十分难耐的渴望,郁临忍不住微微皱眉,随后看向画板。
他其实更擅长画景,对人下笔很少,然而低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意识勾勒的线条,寥寥数笔,全部是沈昼的影子。
他拿着画板,喉咙一痒,忽然就有点想抽烟。
他打开抽屉,抽根烟出来,推开门出去,坐在楼道里,在淡淡的夜风里,捏着烟,看一缕极轻的白雾飘荡在门边。
月色暗淡,一根烟没来得及抽完,他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郁临垂眼看去,和正上楼的沈昼对视,两人的面容笼罩在深凉的夜光里,沈昼眼皮掀着,唇紧抿,看不出表情,郁临看着他,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
他站起来,很轻地眨了下眼,问:“今天怎么回来了。”
沈昼看着他,走上来,沈昼掐灭他手里的烟,问:“难受了?”
郁临摇头,隔着朦胧的月光,感觉到沈昼身上被风吹出的凉气。
“没有,就是突然睡不着。”郁临摇头,问,“怎么不留在厂里多睡会。”
他伸手摸了下沈昼搭在身侧的手。
他晚上洗了澡,身上是淡淡的清爽的草木香,沈昼一过来便闻到。
他伸手把郁临牵起来,沉默片刻,道:“我也睡不着,回来看看。”
“我也是。”郁临抬眸看他,莫名的,两人一起低笑出来。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仿佛在某种程度上同频共振。
到了下半年,两人的生活逐渐好起来。
晋南省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一直到开春,河里都是融不掉的冰碴。
沈昼厂里这一年冬天靠卖围巾手套赚了一笔,老板有意栽培他,提拔他做了个小领导。
安随制造业发达,但沈昼很快发现这里时兴的款式不如大都市。
在他的建议下,他们厂力排众议,引进了新技术款式,一经引入,很快爆火。
老板把他当心腹看,等到郁临上大学的时候,沈昼出门在外,已经被叫一声沈总。
他们的家也从老房子搬到了更加干净明亮的房子里,安随新兴了几个楼盘,沈昼敏锐觉察到潜力,正打算入手。
借着时代的机遇,沈昼快速积累着资产,寻找一切往上的机会。
郁临在学校里同样是不同境遇。
因为天分斐然,郁临进学校时,便被安大美院的老教授注意到,一直带着。
老教授姓林,对山水画造诣极高,他在几次接触后,有意培养郁临,不仅用心指点,还送郁临参加各种比赛。
他有意传郁临衣钵,让这个天分性情都好的弟子传承他在画技上的理念。
安大美院前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桂花落下的季节,前后几栋楼都是扑鼻的桂花香。
“我的老师当年就是在这里教我,他是亲手把咱们院建起来的。”安大建校百年,林教授拿着茶杯坐在桂花下。
他喝着茶,笑着对郁临说:“先是让我盯树看了一周,然后问我看的是什么,我说是树,他说错,是生命。”
想起逝去多年的恩师,教授笑起来,带着对往昔的怀恋。
他看过来,郁临点头,认真道:“老师放心,我知道的。”
老头便自己溜达走了。
后来郁临无数次从树下路过,走向校门口等他回家的沈昼。
短短几年,树叶青绿,两人如今也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郁临忍不住想,或许在这个所有人都生机勃勃,乘风而起的时间里,每个在顺着风奔跑的人,都会跑到自己的终点-
时间很快,又是一年冬去春来,郁临大三,安大校庆,他拿着清单,跟同学一起跑活动,突然有人过来说家里有人找。
沈昼最近出差,他经常过来,郁临身边熟悉的人也都认识他。
郁临疑惑的跟着师弟到院长办公室。
“郁临。”院长跟林教授是好友,他拿着电话,抬头对郁临招手,“家里的电话。”
郁临走过去接过话筒:“你好。”
“你好。”四月温凉的阳光下,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显得冷淡,“是郁义达的家属吗。”
电话是县城医院打来的。
对方说郁义达回来了,瘸了一条腿,还生了病,但没钱治,正在医院苟延残喘,想见儿子。
镇上有郁临的联系方式,安排人打电话问郁临管不管。
郁临听着对方的话,轻轻垂眼,没有出声。
郁义达对原主感情淡薄,有困难时果断抛弃原主。
不过对原主来说,那些年的供养也是真的,到死都想再见他一面。
这是原主的心愿,郁临握着话筒点头:“好,我过几天回去。”
院长喝着茶,闻言轻轻点头。
晚上郁临打电话告诉沈昼,他要回柳河镇一趟,沈昼在出差,听后沉默很久,不愿他自己一个人。
考虑再三,才松口:“我找人送你。”
他走到酒店阳台,低声说:“照顾好自己,不要考虑钱。”
郁临轻声应下。
马上就是周末,两天的时间,足够郁临回去柳河镇看一看,不会耽误任何事。
只是世事无常,去时一路顺遂,回来路上,却遇到暴雨。
两天后,沈昼从机场匆匆回来,见到的不是郁临,而是江关洪水的消息-
雨是中午下起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一下来便是豆大的雨水,把车玻璃砸的啪嗒响,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司机是沈昼请的,经验充足,走到江关的时候见水漫上来,视线模糊,便不敢再走,回头提议:“不对劲,路太滑,太险了,咱们要不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郁临往窗外看了眼,看着几乎沉下来的黑色天幕,点头同意:“好。”
江关是必经之路,路段很宽,能休息的地方不多,司机又开了几百米,才找到一个地势较高的村子。
郁临和司机借住在黄荆村村长家里。
原本以为几个小时就能停的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隔天村长披着雨衣,开始挨家挨户通知,雨可能不会停了,下面都淹了,非常时期,家里的粮食都省着。
郁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站在漏雨的房屋下,抿唇看灰扑扑的天。
他是艺术生,白色毛衣下面是剪裁合宜的牛仔裤子。
裤子在瓢泼大雨下沾上泥点,变得脏兮兮,他弯腰,把裤腿往上卷了卷,抿唇带司机出去,卸车上仅有的物资。
第39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七)
雨下的很大,一连两天都没停,惊心动魄的水很快滋生了惶恐情绪。
等到水漫过山腰,逐渐往村子里灌,经验老道的村民们也开始慌乱起来。
停电了,联系变得困难,只剩下几根蜡烛,有人提议往高地去。
外面因为去哪里争论不断,水愈发大,半夜有人差点被水冲走,家属哭的昏了过去,村民急匆匆把人带到卫生所。
郁临学过医疗知识,帮得上忙,跟着留在卫生所里。
两天的奔波,他的衣服已经脏了,裤腿卷起来,露出一截清瘦脚腕。
等人情况稳定下来,他往下坐的时候,腿已经僵了,酸麻一片。
他抿唇,无意识望向门外一直不停的雨,开始担心沈昼收到消息的反应-
沈昼下了车,助理过来接他,往车上坐的时候跟他说了江关洪水的事。
一旁跟着出差的销售科主任愣了下,心脏顿时紧了一下,跟着看过来。
沈昼“嗯”了声,动作顿了下,表情如常往车上坐,看着没什么不对。
途中销售科主任拿着文件,问了他一个合同上的问题,很小的问题,他问了两遍,沈昼才看过来,眉眼深黑,轻顿一下,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销售科主任看着他,心里道了声完蛋。
他跟沈昼合作了三年,关系不错,知道的也不少。
郁临跟沈昼关系隐秘,他怕沈昼急眼,眼睛紧盯着过去:“没。”
主任把手握紧,安慰说:“你也别急,新闻报着呢,已经安排人去救了,救援队在,很快就能有结果,你千万别乱。”
沈昼淡淡“嗯”了一声。
结果两人回厂里,他去写个单子的功夫,沈昼把东西放下,人就走了。
自己开了辆车,跟在救援队后边,往灾区的位置赶。
主任收到消息,匆匆看他离开的方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暴雨冲断了路,沈昼的路途并非一帆风顺,车很快就开不进去了,他干脆跟着救援队,在沿途翻找。
他表情淡淡,看着没什么情绪,只在听说又有人伤亡时,会皱一下眉。
一路往前,把沿途的人问了个遍,然而一无所获,一直到高速路上,沈昼帮忙搬了几车物质,拿着矿泉水正喝,才偶然听旁边有人说起他想找的人。
那人是个货车司机,从广汇回来,走大道回安随,结果半路突然大雨。
他反应不及时,被落在路上,正懊悔不已:“我看雨下的太大,想赶紧走,谁知道没走多久就淹了,早知道跟着那辆安随的车上山躲躲。”
沈昼听着他的话,放下喝完的水,把黑色外套的拉链拉上,过去问车的外形和路线,等确定了车里就是郁临和司机,他点头,一路往黄荆村赶。
沈昼跟着救援队到的时候,黄荆村已经被淹了大半,郁临和村民一起,在最上边的卫生所里等待救援。
这些天天气一直不好,虽然不再下雨,但也没有放晴,灰扑扑一片。
郁临晚上照顾伤患,一直忙到天亮,早上实在扛不住,困的靠在墙边打盹。
他歪着头,轻轻抿唇,胳膊垂在膝盖旁,披着外套睡着了。
太困了,卫生所里人来人往也没把他吵醒,他靠在墙角,感觉眼前光影晃动,偶尔偏头,露出脸上不小心沾的一点泥。
沈昼看见他的时候,半边身体被雨淋透,指节冰冷,却并不觉得冷。
他走上台阶,一眨不眨盯着郁临,紧抿的唇终于舒展,他看着郁临低垂的眼睫,无意识抿着的唇,麻痹的心脏终于鲜活,开始一泵一泵往外输血。
沈昼感觉到身体由内而外渐渐恢复的热意,他半蹲下,垂眼看郁临,看了一会儿,没把人吵醒,跟着出去救灾。
救援队很专业,黄荆村受灾情况不算太严重,到中午人数物资就清点完。
郁临刚睡醒,被风吹的有点冷,他起身,紧了紧身上的毛衣外套,刚坐直一点,发现更厚实的外套从身上滑下来。
他怔一下,愣愣抬头,在村头灰蒙蒙的光线里看见了沈昼。
沈昼裤子上沾了泥,眼珠在淡青色的雨幕里显得黑沉,他站在村子的房子旁边,像是梦里的画面。
郁临看向他,他若有所感,垂眼过来,顿一下,大步过来。
“你怎么来了?”郁临声音发哑,撑着坐起来,伸手擦沈昼脸上的灰尘。
沈昼弯腰让他动作,卫生所灯泡坏了,屋里天光显得暗沉。
沈昼“嗯”了下,拧开手里的水递过来,水是温的,郁临小口喝着,沈昼半跪着,伸手擦他脸上的泥,第一下没擦干净,拿纸巾沾水,又擦了擦。
郁临的脸颊有些冰。
沈昼伸手贴在上面,看着郁临下巴上的擦伤,喉结轻滚。
郁临不明所以,看过来:“怎么了?”
“没有。”沈昼说,轻呼了口气,拇指落下,搭在郁临眼皮上。
他挡着郁临的眼睛,哑声说:“在家没事,过来看看你,再睡一会。”
他伸手,整理郁临的衣领。
郁临睫毛轻动,在他的手指缝隙间低头,看他修长的带着伤痕的手,伸手摸了下,眼皮轻阖:“好。”
不知道是不是沈昼过来,郁临突然又困了起来,在漫天冰凉的雨水里,他歪在墙边,重新合上眼。
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江关的灾情在十几天后得到控制,郁临和沈昼一直在帮忙,等到水退了,才和被困的人一起返回安随。
这一年江关的灾情被报道好几轮,新闻上时常滚动着一串名字。
郁临临近毕业,教授有让他留校的打算,比赛和课业总是不断。
沈昼跟着老板学做生意,忙的没有任何时间,恰逢老板的产业又扩大规模,给他分了一大笔钱,沈昼拿着钱,开始投资地产业。
他闷声不吭,看地段投资了几个百货超市,那些地方十年后寸土寸金,然而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废弃大楼。
短短几年,他与郁临来到安随,在昂贵的出租车和房子下沉默无言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一年过得十分快。
郁临毕业的时候又抽条几厘米,体检的时候报身高,他下意识报了179。
为他测量身高的老师闻声笑了,对他说:“现在是181了。”
郁临怔一下,晚上在公共电话亭跟沈昼打电话,握着话筒,在飞虫萦绕的暖色灯光下对沈昼说这件事。
沈昼在林阳谈生意,酒店的玻璃很透很亮,他靠在阳台上,闻声沉默,过了许久,哑声说:“我今天路过广阳,看到那边都在卖巧克力,让人给你带了一盒。”
他说:“先吃着,我很快回去。”
郁临怔一下,才意识到沈昼想他了-
聚少离多,这次分别,两人一直到年关两人才见上面。
天又变冷了,滴水成冰。学校里到处是拖着行李打算回家的学生。
郁临坐在画室里画画,累了后放下笔,打算休息一下,结果一抬头,看到玻璃窗外站着的沈昼。
沈昼在外边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都沾染了雪花的寒气。
他朝里面看过来,没有出声,一身黑色西服,在冬季里显得沉默而锋利。
他白手起家,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眉目敛着,这两年已经愈发看不出情绪。
有路过的学生不小心撞到他,以为他是家长,吓得连忙道歉:“叔你没事吧。”
沈昼顿一下,朝对方看过去,摇头:“没事。”
对方长出一口气。
郁临看着他们,忍不住笑出来,放好画笔出去,门口有雪,被踩下一串串脚印,花坛的树枝上光秃零落,没有叶子。
郁临问:“回来了,都顺利吗?”
“嗯。”沈昼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正要往口袋里放,郁临突然摊开手掌,和他的手交叠在一起。
两人牵着手往前,在白雪覆盖的安大校园里显得无比惹眼,又平淡无奇。
晚上两人去吃学校门口的砂锅,这家砂锅老店量大又美味,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来吃。
老板娘还记得他们,见到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招呼:“是你们啊,很久没见了,今天吃什么?”
她看着两个人,又转向郁临,想起少年由清瘦逐渐抽条,长成如今身姿颀长挺秀的样子,忍不住感慨:“时间真快,快毕业了吧,跟你哥感情真好。”
郁临怔一下,笑着回应:“对。”
天太冷了,路上飘起了雪花,吃完饭出来,郁临看着路边被雪花环绕的路灯,忽然抬起胳膊撞了一下沈昼的。
“很久没玩了。”郁临看着雪堆说,“沈昼,你还记得雪人吗?”
刚到安随的第一个冬天,沈昼有时候晚上不回家,第二天郁临起来,发现门口会多一个小雪人。
雪人很快就化了,但第二天又会直挺挺立起来,他就知道沈昼回来过。
“记得。”沈昼说,转身理一下郁临的围巾,牵着郁临的手,带他往飘雪的花坛边走。
沈昼半蹲下捏雪。他从小自己生活在镇上,什么都会一点,捏出的雪人漂亮又不会散。
他还会捏各种各样的动物,摆在花坛上,像是冬日晕黄路灯下的一个个摆件。
郁临弯腰捧起一个兔子,看了会,托在沈昼脸颊旁边,将兔子的鼻尖转过来,轻轻碰了碰沈昼的唇边。
“冷吗?”他问。
沈昼抬眸,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郁临站在路灯下,眉眼安静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珠落着光晕。
在年少冷落的时间里,沈昼不会想到,他会有这样一个爱人,他们从不起眼的镇上走出来,往后还会相伴一生。
沈昼侧头,吻了吻郁临的手腕。
外面寒气深重,回家先放了热水,洗了一个热水澡。
郁临擦着头发出来,沈昼举着吹风机,轻轻踢了踢腿边的凳子。
在这个久别重逢的冬天,时间仿佛不再成为距离,他们靠在一起,吹着头发,做着最普通平常的事。
然后自然而然的接吻。
郁临被沈昼精心养了许多年,他对体温的渴望不再过分病态。
他轻轻回应沈昼,即使觉察到近些年沈昼的掌控欲愈发强烈,也没有拒绝。
窗外闪过一道一闪而逝的车灯,郁临腰身一凉,他怔怔垂眼,伸手摸索,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坐在沈昼腰上。
沈昼盖着他的眼睛。
他用不上力,也看不见,只能轻轻仰头,让沈昼一边亲他,一边握他的小腿。
沈昼的动作温柔,但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他骨子里对自己的东西有强烈的占有欲,只是以前掩藏在冷漠表皮下。
江关水灾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郁临产生了圈养倾向。
郁临没有反抗,于是一段时间后,沈昼自己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取而代之的是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会用一条黑色丝带,绑上郁临的眼睛。
黑发青年坐在腰上,皮肤冷白,修长柔韧,眼睛上松松绑着一条黑色丝带,视觉的缺失让他异常安静,仿佛只属于他,没有任何反抗的空间。
沈昼看着他,顿一下,动作倏地温柔,随后沉默地吻下来。
比起日渐增多的掌控欲望,沈昼这一次异常温柔。
快结束的时候,郁临叫他的名字,他轻轻扯开丝带,吻郁临的眼睛。
郁临抬眼摸他的脸颊,轻声道:“沈昼,下次回来,可以先回家休息,我永远是你的,不会跑。”
沈昼怔一下,轻轻低头,咬一下他的指尖:“好。”
第40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八)
等到郁临留校,成为安大学生口中必须要打卡一次的美人老师时,沈昼已经是晋南省十分有名的企业家。
从小镇到省城,从一无所有到身家无数,十年的时间也不过弹指一瞬间。
安大的桂花树挺拔,学生每日从树下路过,鼻尖是馥郁的桂花香,然而这种吸引游人打卡的美景,对赶路的学生来说,并不比即将迟到的公开课重要。
郁教授每年只开一次公开课,错过就没有了,极其难抢,想听的人如果没赶上,会捶胸顿足一整年。
不到九点,艺术楼全部是拥挤而上的学生,什么专业都有,抱着书往里跑。
这几年风气愈发不同,自从被学校安排了一次讲座,温润沉静的郁教授在学生中间人气愈发高涨。
几个女生赶时间,抱着书匆匆走过,没有看清前方的路,在拥挤的楼梯间里不小心撞上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
男人回眸,侧身让他们过去,转身的瞬间,她们匆匆回头,只看到对方一点锋利冷峻的眉眼。
男人从外边看不出年龄,但明显不是学生,气场十分强大,不怒而威,让人不敢对着他轻易放肆。
“我去,他是干什么的,也去看教授吗?”有人转身的时候无意识出声,被同伴赶紧扯着袖子匆匆跑走。
几个人到阶梯教室的时候还是晚了,里面挤满了人,乱哄哄一片。
今日的主角站在讲台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穿着驼色大衣,正低头放ppt,气质温润,眉眼漂亮的惊人。
修长的指骨随意撑在讲台上,白皙细长,落在闹哄哄的教室里,仿佛一副安静的水墨画卷。
几个迟到的学生迟疑的看着他,听着他温和低沉的嗓音,匆匆对视一眼,没敢直接进去打扰,选择猫着腰往后门拱。
刚拱进去,发现上楼时遇到的男人居然也在。
他也来晚了,教室里没有位置,他干脆靠在墙上听。
他站的随意,看起来完全不像对艺术史有兴趣的样子,也没有看黑板上的投影屏,只是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倚着墙壁,眼皮垂着。
直到台上的教授说了句某位画家的生活习惯,下面笑声一片,他的目光落过去,忽然很轻地笑出来。
才让人知道他原来一直在听。
这声笑也冲散了他身上漠然的距离感,几个女人对视一眼,看一眼闹哄哄的门口,在拥挤的人群里悄悄往后排人不约而同为男人“让”出的一小块真空地带挤。
“我们可以站在这里吗?教授的课太抢手了,找不到站的位置。”其中一个女生大胆道,“想见他太难了。”
“嗯。”男人看过来,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颔首,“可以。”
几个女生是文学院的学生,对艺术史本来不感兴趣,只是听说郁教授的公开课很难遇见,慕名过来参观。
教授很有魅力,声音温和沉静,内容有趣不枯燥,听的人沉浸其中。
她们听着听着,目光落在前台眉眼温润,声音不疾不徐的男人身上,不由心生敬佩。
并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仿佛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好几眼。
隔着长长的过道与人流,对方琥珀色的目光投落过来,偶尔弯眸,安静温和,像月光流落。
第一个发现的女生兴奋的扯同伴袖子,刚要分享自己发现,却见一名同伴表情凝重,给她们看手机屏上模糊的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男人的剪影,尽管面容模糊,却异常眼熟。
“谁啊?”有人小声问,目光落在前方的讲台上,没有在意。
直到其他同伴指尖轻抬,无言指了指她们旁边的位置。
同时拿手机的人指尖默不作声往下滑,映出一排吓死人的新闻标题。
“……”
出声的人才震惊地睁大双眼,往后整节课,比专业课还老实,安静极了。
沈昼并不常出现在公众面前,但他近些年风头正盛,认出他身份的人也有。
这样的人并不常见,遇到就是很好的机会,几次有人想过来搭话,看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样子,又没敢过来。
一节公开课过的很快,等到结束,有人心满意足离开,更多人却是兴奋往讲台挤,举着手提问,想和郁老师多接触一下。
台下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笑脸,问的问题五花八门。
有学生兴奋问:“老师,您是单身吗?”
郁临放下鼠标看过去,笑一下,摇头:“不是。”
男人身姿颀长,气质温润沉静,轻笑着看过来,学生们愣一下,开始失落的唉声叹气:“我要是早点出生就好了。”
“对啊,老师,早出生点我一定追你!”
郁临没有回复,轻笑出来,有人举着手提问,他又一一解答。
等到人群散去,他抬眼,目光准确落往后排。
沈昼刚进门他就发现了,虽然不知道正在出差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但并不妨碍他有一瞬间的走神。
一整节课,郁临好几次看向沈昼的方向。
沈昼靠坐在后排的阴影里,见他空闲下来,起身往这边走。
他越过一排排座椅,一直走到最前方的位置停住,坐在方才提问学生的座位上,他看过来,突然开口:“郁老师。”
“嗯?”郁临收好鼠标,垂眼看过去,问,“有什么事?”
沈昼看着他,唇角忽然轻勾一下。
讲台的位置要高一点,郁临站在讲台上,沈昼说话的时候需要稍微仰头看他。
男人眉眼漆黑深邃,眉心轻挑,问:“早生几年,能追你吗?”
郁临放下手里的电脑,撑着讲台看他,轻笑出来:“你可以。”
沈昼挑眉:“只有我可以?”
郁临说:“只有你可以。”
沈昼点头,低笑出声:“好。”
收拾完东西,两人一起出去,恰逢校长带着人在巡查,见到沈昼,惊讶地走过来。
“沈总。”校长伸手,和沈昼握一下,“好久不见。”
他笑着,目光又转向郁临身上,“您这是也慕名来听郁老师的课?”
“嗯。”沈昼说:“郁老师课讲的好,艺术史也很有趣。”
校长哈哈笑起来:“说的是,欢迎常来。”
两人说着说着寒暄起来,谈笑间两人便约了下次合作,并在艺术领域对安大大加赞赏。
郁临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一顿,侧头看他们,忍不住笑出来。
这些年沈昼靠着自学补上了以往的空缺,学习能力强的令人惊叹,学习对他来说毫不困难。
但他对艺术实际上毫无兴趣,也没有任何鉴赏能力。
或许只有他知道,在艺术鉴赏课上听的十分认真,仿佛极其认同美学理念的沈昼,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派。
他根本无所谓美丑-
郁临一如既往在这个世界呆到最后一天。
从镇上少年到知名企业家,沈昼的一生本应该称得上波澜起伏,跌宕起伏。
但是世界结束后,郁临回到任务空间,回顾剧情的时候,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与沈昼的一生,过得几乎平静,好几次本应发生的危机,因为沈昼的提前规避,并没有给两人造成大麻烦。
包括有一年他会被合作对象背叛,对方置他于死地,他打下的江山分崩离析,他的部下也遭遇致命打击。
沈昼蛰伏数年,才东山再起,手刃仇人,创下新的传奇。
但在实际生活里,这件事并没有发生,那个会背叛沈昼的人一出现,就被他干脆利落的处理掉。
他与郁临的一生平静顺遂,直到老年,他还会雷打不动去听郁临讲课。
也不仅仅是这个世界,郁临回顾之前的两个世界,忽然发现,在这些临时加入的世界里,他甚至没有做什么,却比许多氪金剧本进行的还要简单和顺利。
会是巧合吗?郁临觉得并不是。
系统在任务空间等了很久,见到郁临回来,忙转着圈飞过来,在他手腕上蹭一下:“怎么啦临临,这个世界怎么样,见到他了吗,有什么发现吗?”
在这个世界任务进行之前,郁临突然告诉系统,他要确定一件事,所以这个世界选择自主托管,系统不用参与进去,这样他会更加真实体会到角色情绪。
系统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觉得郁临想做的事更重要,很快就同意了。
也是因为这些年更真实的朝夕相处,让郁临确定了一件事。
在这些世界里,从宿淮到谢夷白,再到沈昼,他遇到的是一个人。
尽管几个人相貌不同,性格有所变化,但一个人的底色并不会改变。
他总在故事的开始和郁临相遇,然后和郁临一起走到最后。
郁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些事,又具体是什么身份,他在任务空间搜索,没有任何的相关信息。
“怎么了临临?你找到他了吗?”作为郁临的系统,它始终和他统一战线的。
尽管系统守则告诫它们,不要让宿主爱上数据,停留在世界里,但他就是觉得临临开心更重要。
“找到了。”郁临回神,看着转来转去的系统,很轻地眨一下眼。
他合上面板,揉一下系统的脑袋:“下一个世界是什么?帮我导入吧。”
他有种预感,下一个世界,他想见的人也在等着他。
系统懵了懵:“临临,你不再休息几天吗?”
他的宿主以往总是觉得比起任务,自己的生活更加重要。
郁临闻声看过来,弯眸笑一下。
他想了想几乎称得上完全顺利的任务世界,轻声摇头:“不了,我已经休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