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之骄子的未婚妻(十一)


    锁魂钉碎,大泽居士重伤,郁临与谢夷白突出重围,郁臻趁机带走山民。


    在逐渐解锁的剧情里,谢夷白今夜会在燕岩山被人围攻,重伤不敌,筋骨尽断,双眼失明。


    他血脉暴露,天地不容,孤身一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消失在暴雨茫茫崖侧。


    跌落山崖的谢夷白修为尽散,身中三十六根锁魂钉,日日夜夜备受折磨,时常会失去五感。


    状态好的时候,他摸索着,避开搜查弟子,漫无目的往前。


    状态差的时候,只能一动不动,直挺挺躺在破庙里,宛如废人。


    更多时候,谢夷白心里是茫然,是恨意,是熊熊灼烧的烈火,是有朝一日重大道,将所有人焚尽。


    只是他双眸无神,五感尽失,大部分时间,只能呆呆地看破庙头顶。


    路过的小乞丐偶尔会喂他一口水,看他身形脏乱,像条野狗,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是谢夷白,天下闻名的少年剑尊。


    骨血暴露的那一日,仙门世家纷纷与他割袍划席,谢夷白也曾心神震动。


    大泽居士的质问言犹在耳,声声回荡,让他时常想起,与他血脉相连,素未谋面,存在于传言中的父母。


    传言里,他们是十恶不赦的邪修,其他人也因此将他视为祸端,可是他从小到大,竟从未见过他们一面。


    跌跌撞撞,往后数年,谢夷白颠沛流离,满心疑虑,也想回到师门,找青冥道人求一个真相。


    他一直等,结果最后等来了青冥道人身死,苍松山改换门面的消息。


    谢夷白至此道心尽碎,往后历经磨难,登临仙途,然而参透无上大道,却再不复少年时。


    仙门世家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百年统治,恣睢暴戾,世间少有。


    郁临合上剧情。


    秋季的雨水湿冷,将山间草木打的湿透,凉气逼人。


    因为目标太过明显,与众人分散后,他和谢夷白仓促隐入山中。


    蜿蜒的山洞很长,墙壁上铺满湿滑的乳石,没有灯火。


    洞内能见度很低,郁临坐在墙角,偶尔有冰冷光线折下来,照在他的缎面袍角上,像月光落下。


    山洞内很安静,只有轻微的水声。


    郁临给谢夷白包扎伤口,谢夷白白衣染红,手臂轻抬,半跪在他身前,眉心紧锁,抿唇注视他。


    谢夷白不笑的时候,眉眼锋利,神情冷峻,总显得严厉。


    郁临抬眸看他,顿一下,视线轻轻挪开。


    “……躲什么?”谢夷白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半弯眸子,揉他头顶。


    “你怎么……”谢夷白深呼吸一口气,还是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给我看看,刚刚受伤没有?”


    方才三十六枚锁魂钉,郁临一剑挡下大半。


    谢夷白看在眼里,吓了一跳,好在他还有一战之力,定沧海跟着出鞘,流星白羽,剑光凛冽,惊破一山飞鸟。


    两人匆匆离开,当机立断,隐进茫茫山林中。


    洞内安静,山洞外树叶却被雨水淋得湿透,雨水滴答响动。


    郁临靠在墙上,微微垂眼,被他握着小腿检查,听到外面的雨声。


    见谢夷白认真检查一遍,依旧不大放心,他轻轻摇头:“没有受伤。”


    被谢夷白握住的膝盖轻曲,后背抵在山洞冰凉的墙壁上。


    想了想,郁临轻问:“……你有什么想问我吗?”


    他看过来,琥珀色瞳孔温暖安静。


    谢夷白没有叠加记忆,见他出手,应当会觉得好奇。


    山洞内的乳石表面光滑,荧光幽蓝,清脆的水滴从石尖落下。


    谢夷白松开手,闻声看他,双眼微阖,复又睁开,继而轻笑。


    他说:“不问。”


    他直起身,手指轻点剑柄,沉默片刻,散漫道:“小小姐,我不窥天命。”


    他笑起来,眼眸半弯,俯身过来,目光明亮,轻抚郁临颊侧:“我只愿得一心人,如此而已,你答应吗?”


    郁临看着他,点头,随即眼睫轻垂,又认真道:“不是小小姐了。”


    他抬起袖袍,在环佩叮当声里,给谢夷白看自己的新衣服。


    剧情线走的差不多,郁家小姐剧情线完成,也不适宜逃亡,再往后,若要一直和谢夷白一处,他需要用商行的新身份出现。


    好在刚才看到他出手的人不多,可以钻剧情空子,仙侠世界神秘新马甲下,他能出手也勉强解释的通。


    若往后有人怀疑他与郁家小姐的联系,不承认便好了,所幸郁临平日也不怎么出门。


    谢夷白闻言怔一下,看着他,随即歪倒在墙上笑起来。


    他轻咳一声,眼眸弯起,偏头过来:“诶,好……好,记住了,那以后该叫什么,小少爷?”


    郁临点头。


    谢夷白看着他,又忍不住笑起来,凑过来,轻吻郁临的唇角:“好。”-


    山洞里光线微弱,到了清晨,更加冰凉湿冷。


    郁临醒来才发现自己靠着石壁睡过去,醒的时候却并不冷,身上披着外衣,额头抵在谢夷白颈侧。


    他轻轻仰头,谢夷白便醒了,手掌滚烫,搭在他脖子上:“怎么了?”


    谢夷白低着头,声音发哑,呼出的气息里带着滚烫热气。


    郁临一怔,感觉不对,抬头看他:“谢夷白,你怎么了?”


    他在幽微光线中伸手,摸索着谢夷白的脸庞。


    谢夷白十九岁,轮廓介于少年与青年间,清晰锋利,伸过来的指节修长,带着薄茧,抚摸郁临脸颊时,带着温柔力道。


    他的指节上伤口密布,热意烫人,触感干燥而粗糙。


    郁临抿唇,捏住他的指尖,在幽蓝石洞里抬眼,看到谢夷白眼眸噙笑,低头看他,双腮一片潮红。


    他与郁临对视,目光有一瞬间茫然。


    随后他低头,俯身过来,轻轻亲郁临脸颊,哄他:“别怕,没事,我没事。”


    他声音沙哑,意识到自己并不对劲,却没觉得受伤和生病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怕吓到怀里千里奔波的心上人。


    郁临抿唇,正辨认口袋里剩下的丹药,他便伸手,把郁临抱在怀里,想了想,轻哼了一首曲子。


    谢夷白靠着石壁,突然道:“我见过他们。”


    郁临偏头:“什么?”


    谢夷白便笑起来,眉眼温柔,对他说:“我的父母,我其实见过他们,在山南城,对吧,小少爷?”


    他抚摸郁临脸颊,唇角抵在郁临发尾上,轻声问:“你早知道,对不对?”


    郁临点头,把丹药塞进他嘴巴里,迟疑道:“但我没有告诉你。”


    谢夷白眼眸轻阖。


    片刻后,他睁开眼,声音沙哑:“有。”


    他低头,轻轻吻郁临额角:“你已经告诉我了。”


    他闭上眼,看到他的母亲坐在庭院台阶上,在落雪里看他们吃冰雪元子,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曲调。


    山南城庭院飘雪,曲音落在彼时的谢夷白耳朵里。


    又似乎隔着遥远的百载光阴,流淌进昏暗狭窄的洞穴。


    谢夷白靠着石壁,突然间笑起来,笑得眼圈发红。


    他看着昏暗石壁,手臂收紧,把郁临抱在胸口上:“我听到了。”


    他的目光在黑夜里,呼出的热气滚烫。


    “我听到了。”-


    郁临喂谢夷白吃了丹药,又把崩开的伤口重新包扎一遍。


    他放下丹瓶,听了听,外面的雨声几乎已经停了。


    山洞内的乳石迎接着天光,微微闪动细碎光芒,天明将至。


    与郁臻约好的路线在北,只是昨夜雨骤,飞舟被毁后,难以前行。


    山间林木众多,遮天蔽日,雨夜视线不清,如今雨停,搜查的人很快将至。


    吃了丹药,谢夷白温度褪下很多。


    郁临合上丹瓶,收回搭在他脖颈上的手指。


    谢夷白睫毛抬起,轻轻刷在他手腕上:“雨停了,我们该走了,还好吗?”


    “还好。”郁临点头,捡地上散落的丹瓶。


    顿一下,他微微抬眸,眉眼安静平和,轻声道:“不必担心我。”


    仙门传言,郁家小姐身体柔弱,性情温善,仙门弟子若有难事,去陵阳求她,多半不会空手而归。


    好似她是话本里没有脾气的小神仙。


    但谢夷白知道不是,他的未婚妻,分明还是一名不逊于他的绝世剑客。


    谢夷白微微起身,半蹲下注视他,看一会儿,抬手摸摸他的头顶:“好。”


    两人收拾东西,山洞外用来隐蔽的树叶被人拨开,忽地发出轻微摩擦声。


    有少年声音传进来:“师兄,这里已是黎江地界,谢夷白他伤那么重,还会冒着雨夜,千里奔袭至此吗?”


    “去别处找。”


    又一道金玉相击的冷淡音调,让人听到便想起一张玉质金相,气势逼人的脸庞。


    山洞外,郁璟拿金光剑拨开一从叶子,顿一下,又若无其事拨回去。


    雨后初晴,太阳灿金的光线落在他金丝绣成衣袍上,愈发显得颜色明亮。


    此行追捕谢夷白与邪修余祟,由各方天骄带队为首,然而仙门同气连枝,为避免有人与谢夷白有旧,每队弟子都出身很杂,并不拘泥一派。


    见郁璟掉头要走,当即有散修开口:“郁家郎君,如何确定谢夷白不在?”


    “正是。”一名宽袍男子蓄着短胡,随在众人身后。


    他轻握剑柄,环顾四方,微微眯眼,面露怀疑之色:“郁家郎君,你莫不是想包庇贼人?”


    林中一片静寂,在场开口的一名是仙门前辈,一名是郁家天骄,普通弟子并不敢随意搭话插嘴。


    “包庇?贼人?”静默片刻,郁璟却突然冷笑,他抬眼,淡淡扫短胡男子一眼,冷声道,“他杀贼的时候,你还在襁褓。”


    “你——”男人气急,胡子微翘,“无理至极,你便是想包庇他,毕竟……谁不知道,你们郁家小姐已委身贼人!”


    “诶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正说着,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道懒散腔调。


    碧水书院与天音宗弟子相携而至,为首一名狐眼少年与垂髻少女。


    出声的是狐眼少年,摇着扇子,笑道:“这么热闹,我看看,诶呦,这不是么潮音剑么,怎么,京都招妓总不给钱,这就被扫地出门了?”


    碧水书院专司情报,不会有假,一旁的垂髻少女闻言,噗嗤笑出来。


    她怀抱短琴,扬眉道:“胡光散,说得好!把他底裤都扒出来!小师姐救了那么多人,对大家那么好,又……他也配提?”


    少女心直口快,眼见说出什么,胡光散倏地转头,正要阻止,见少女自己止住,又慢慢轻笑。


    一夜过去,三十六枚锁魂钉下救走谢夷白的是何人,外面众说纷纭,不知所云,他们相熟的人却有猜测。


    只是不知是太过不可置信,还是小师姐平日为人实在太好……居然至今也无人把她供出来,此事成了桩无头悬案。


    他们便也全当不知道。


    见南音没乱说话,胡光散点头,轻轻一笑,拿扇子隔空点她一下:“好好,都听你的。”


    他转头一笑,把潮音剑当年初入仙门,改不了欺男霸女满身恶习,被谢夷白当街教训,继而怀恨在心的事抖出来。


    “你……你们!一群竖子小儿!”潮音剑见陈年烂事被抖擞出来,脸色一变,继而腔调也变了许多,拂袖离开。


    他打定主意自己得这份功劳,不与无礼竖子为伍,只余下一众不明所以,听谢夷白传说长大的少年面面相觑。


    沉默一会儿,少年们扭头看还在笑的师兄师姐,不明所以:“前……前辈气走了?那……那我们找不到人怎么办?”


    山间草木众多,山上的叶子凋落的慢一点,空气里是被雨水打湿的林木味道。


    郁璟站在一颗梧桐树下,抱着金光剑,眉眼淡淡:“怎么办?既是找人,难道不是各凭本事。”


    “若找不到,那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冷笑:“谁能左右?”


    他说着往前,不再留恋,冷淡眉眼在晨光下,仿佛金玉正散发微光。


    “还有。”即将离开时,他脚步微顿,手中长剑在阳光下折出金色光芒。


    他微微偏头,目光掠过山间尘雾,落在身后某一从茂密叶片上,冷声道:“郁家的人,若有违负,千里必死。”


    “……”


    山洞内,谢夷白抱着定沧海,神情冷峻,垂目往外。


    他身躯紧绷,直到郁璟话音落下,方知道危险已过。


    他微微挑眉,放松身体,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勾,扣住郁临的。


    “小少爷,他在警告我。”谢夷白眼眸微张,语气新奇。


    郁临偏头,看一眼自己被扣住的手指,轻轻点头:“嗯?我听到了。”


    谢夷白便笑起来,眼眸轻弯,无奈道:“我是想说,若有那日,轮得到他?”


    郁临轻轻眨眼。


    便见他低低垂眸,淡淡道:“若有那日,你亲自动手,我自愿赴死。”


    第32章 天之骄子的未婚妻(十二)


    燕岩山一役,邪修一脉尽数覆灭,仙门九州陨落一名少年剑修。


    与此同时,在最北地的东陵镇,几间房屋拔地而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融进镇上人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


    八个月后,青冥道人强行出关,听闻此事,满怀怒气,持剑上门,一剑重创归一山庄。


    据说那一日他被剑气反噬,本不敌大泽居士,是天边砸过一道如雪白光,仿佛白虹贯日,势不可当,一剑斩了大泽居士的后路。


    然而众人惊惶看去,只看到天边静影沉沉,一道如雪流光。


    随即青冥道人日夜星辰,远赴陵阳,走了郁家一趟,见了一面谢夷白的未亡人,尚在修养的郁家小姐。


    不知说了什么,出门时青冥道人青丝皆白,不复往年。


    那一年仙门实在发生很多事。


    比如邪修虽死,仙门弟子外出历练时,却还是声称见到形貌怪异的异修。


    比如远在天边的云州边界,不知怎么出现了几座黑气缭绕的城镇,城中人形貌怪异,语言陌生,仿佛天外来客。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


    东陵镇是北方的一座城镇,地处偏远,生活平静,镇上人爱花,于是家家户户鲜花满簇,镇中到处是低矮花丛。


    谢夷白早上被人请走,说是请他去修房屋。


    昨夜下了大雨,雨水透过墙面落下,洇湿厚重的泥土。


    不少人家里屋顶被雨水打湿,急需修,于是梯子成了紧俏物。


    只有谢夷白不同,这位江湖少侠身手极好,轻轻一跃,便能爬上屋顶。


    于是腿脚不便的老人便纷纷来请他,顺便留下几颗自己家种的瓜果。


    凡人界的日子简单又快乐。


    早上房门被敲响,谢夷白轻手轻脚起床,离开的时候郁临还在昏睡。


    昨夜雨水绵绵,声音叮咚,回响在天地,怀里人太乖,他没忍住,胡闹一些。


    外面的小鸟轻啄窗台,想要讨食,谢夷白穿上靴子,轻轻转头。


    床上的青年已经完全长开,皮肤雪白,光泽莹润,鸦羽般的睫毛轻垂,根根分明。


    他正睡着,垂在枕侧的手指细长,透着薄红,好似南山玉石雕成。


    谢夷白披衣起身,又转头看他,看一会儿,忍不住轻笑一声,俯身下去,在他指尖上落下一吻。


    两年过去,谢夷白未中锁魂钉,也未曾陨落。


    如一定要历经百般磨难,方才有所成就的传说不同,他被救下来,修为境界却并未受阻,反而一日千里。


    当年他的师父千里而来,不仅告知他的身世,还告诉他一桩旧事。


    五官俊俏,满头雪发的青冥道人自雪夜而来。


    他捧着盏茶,神情平静,告诉谢夷白:“你的母亲殉剑时将你抱给我,我带回你时,天机子当晚便杀上门来。”


    思及往事,青冥道人眉心紧锁,不觉无奈:“我与他过招后不敌,反让他将你抢去。”


    “但当时他看你一眼,却将你还给我。”他问,“夷白,天机子参透天机,他这样做,你可知为什么?”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满园飘雪,谢夷白撑着头,抿唇不语。


    青冥道人便道:“以我的修为,是近些年才懂,你的母亲,以及天机子,他们把你交给我时,便已预见你的未来。”


    他说:“他们早早感知到,你承天地之命,此方世界命运在你一身,一念生,一念死,知道你的批命后,有人疼你,也有人担心你走上不归路,不能容你长成。”


    青冥道人神色淡淡,在惶惶雪夜奔袭而来,留下这些话,离开时依旧带着满身风雪。


    他最后背起自己的剑,对谢夷白道:“徒儿,我知你已能窥见天命,你不必记挂我,也不必记挂你的同门,去走你要走的道。”


    青冥道人说:“三千世界,变化万千,此方的你,已经有了不同选择。”


    青冥道人平静的目光与谢夷白对视,两人身后是东陵镇温暖的万家灯火。


    没人知道,重伤垂死那一夜,谢夷白做了个梦,梦里他自云端往下,跌落泥潭,亲友俱失,万劫不复。


    他满心痛恨,五内俱焚,恨不得毁天灭地。


    然而醒来,是心上人安静看过来的眉眼,是林间鸟鸣啾啾,天光明亮。


    于是世上多一个隐姓埋名的江湖少侠,少一个名震九州的天才修士。


    木门突然被晨鸟轻撞一下,谢夷白眉眼轻动,不去想那些,只看着床上昏睡的郁临,轻笑一声,目光温柔。


    他低头,在郁临唇上轻吻一下,推门往外,正是晨间,东陵镇花香馥郁,明净天光自头顶洒落。


    谢夷白眉眼噙笑,拎工具出门。


    他气息平和,看起来就像江湖里普通的少年侠客,身躯不复少年人的薄,宽肩窄腰,衣袍被骨骼撑得挺拔端正。


    唯有眉眼锋锐,笑意淡淡,偶尔抬眸,便是一柄绝世的剑。


    数月前一众仙门小辈历练至此,组团来他家蹭饭,酒酣胸胆,胡光散放下茶盏,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双眸微弯,告诉其他人:“总觉得谢师叔如今看起来好说话,实际更不好说话了,总与人充满距离感呐。”


    彼时明月团圆,花影摇动,谢夷白拎一壶酒,正在品尝,众人目光落下,他微一挑眉,当没听到,转身去照料花园。


    胡光散盯着他的背影,便又喃喃自语。


    也不对。


    似乎为他的心上人侍弄花草时,眉眼轻动,无奈一笑,好脾气到一如往年。


    修房屋不难,随着日光渐亮,谢夷白一连走了几户人家,手上挂满了吃食。


    东陵镇小,但民风淳朴,一块桂花糕,一把小青菜,便是最好的答谢。


    估算着时间,谢夷白修完房子,又去买了一扇排骨,郁临起床时他便回来了。


    刚到家门口,便见人坐在墙院树下,正与人说话,手中摆弄一盆花草。


    来人说了什么,他轻声回答,听到门扉开合声音,倏地转头过来。他看见谢夷白,睫毛轻抬,眉眼稍弯。


    春光烂漫。


    “柳婆婆来做客。”见谢夷白推门进来,郁临轻轻眨眼。


    他放下盆栽,侧身给谢夷白看身旁正埋头苦吃的黄色毛绒绒。


    认真道:“给我们带了小鸡。”


    当年谢夷白救下的一众妇孺,身负邪气,仙门不容。


    郁臻隐姓埋名,一路将她们送到罕无人至的北地小镇,才又返程接应。


    如今这些人大部分落户在东陵镇上。


    身负邪气的人身体僵化,衰老缓慢一些,柳婆婆被侵染时不过孩童,如今已是耄耋,看起来还如同五六十岁一般。


    她穿一身深蓝碎花布衣,笑得十分慈祥,温声道:“你们喜欢就好,我先回去了,家里什么都有,你们记得来吃。”


    时间仿佛在某个节点被拉长,最终形成了一种温和样子。


    燕岩山妇孺本该尽数死在那个雨夜。


    谢夷白本该深恩尽负,师友尽死,从地狱爬出来,将仙门杀的血流成河。


    就连郁臻,剧本里只出现的一个名字角色,也本该悄无声息死在矿洞里。


    然而如今郁临将商行尽数交给她,她提出想法,认为沿海商路通达,不知海的另一头是否有更广的天地。


    郁临托人造船给她,她便带人出海,扬帆远航,寻找更远天地,如今偶有书信传来,据说是归期将至。


    龙傲天的故事里,主角生来不凡,身世坎坷,机遇满身,一定要一路历经重重磨难,方才登临大道,天下第一。


    仿佛这便是他们应有的宿命。


    但郁临一向不太强求任何事,即使在自己拿的的剧本里,也只是尽力就好。


    名利满身也好,平平无奇也罢。


    最终结果,不过是自己选的一条路。


    谢夷白似乎也乐在其中,他似乎没觉得少年剑尊流落成江湖少侠有什么不好,拿起锤子将房顶修的有模有样。


    告别柳婆,他走过来,半蹲下看地上的小鸡。


    看一会儿,他偏头,修长指节轻点,蹭小鸡绒毛,眉眼噙笑:“想怎么吃?”


    郁临迟疑看他:“吃?”


    谢夷白便笑起来,随手从桌上抓了把小米,低头喂鸡,然后说:“不想吃?那就养。”


    小鸡咯哒咯哒。


    少年侠客长身玉立,马尾在晨光里闪动,锋芒尽敛,锐意逼人。


    小鸡聒噪,喂着喂着,他眉心轻蹙,突然问:“应该叫什么名字?”


    郁临抓了把小米,正要喂,不由疑惑:“什么?”


    谢夷白便指着地上的小鸡,含笑问:“它,跟咱们俩谁姓?”


    “……”


    郁临眨一下眼,起身,把手里的小米放在小鸡眼前。


    他抬眸,看着满院淡紫色垂悬的花藤,想了想道:“谢小白吧。”


    谢夷白一怔:“什么?”


    郁临转头看他,重复道:“谢小白。”


    谢夷白失笑:“好,就叫谢小白。”


    谢小白正低头吃着小米,仰头看见他新爹手里一扇精装排骨,吓得瑟瑟发抖,咯咯哒跑走了,怎么叫都没用。


    谢夷白空不出手,随手把驿站拿的信放在桌子上:“有信。”


    郁临拿过来,打开看了看,道:“晚上有客人。”


    “……不是才来。”谢夷白挑眉,有些纳闷,“吃上瘾了,我做饭这么好吃?”


    郁临听得轻笑:“嗯。”


    路过门口的小菜地时,谢夷白发现自家地里的青菜也长成了,顺直矮身,往里揪了两片叶子。


    刚把菜叶揪秃,旁边突然咔嚓一声轻响。


    他眼皮轻抬,一眼便见阳光明亮,隔壁院里翠绿的枣树上正窸窣摇动不停。


    东陵镇最闹腾顽皮的一群小孩正坐树枝上,以一种谁都能听到的隐蔽音调,商量着如何摘枣。


    有人说:“拿棍子打下去。”


    有人说:“直接摇吧。”


    谢夷白气笑了,刚想出声,脸色一变。


    他一手猪肉,一手青菜,瞬息之间,腾挪过去,用肘弯将郁临按进怀里。


    他们之间贴的很近。


    郁临轻轻眨眼,鼻尖抵在谢夷白下巴上,是阳光晾晒过的凛冽皂香。


    哗啦啦的枣子落地声砸在两面院墙之间,砸了谢夷白满头。


    在小孩匆忙跑跳的逃窜声里,院外也飘进几道熟悉声响。


    “这里?”


    “郁师兄,你之前莫非没来过……?不是,我确定啊,相信我们书院的情报网。”


    “闭嘴吧胡光散,谁不知道你吃好几个来回了。”


    “……”


    “给点面子南音!”


    “哈哈哈!”


    “诶先别笑,你们都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早说,我听说归一山庄的那一剑就是……做的,吓得周庄主脸色当场就变了,好几个月闭门不出。”


    “不止,还有半年前云州黑气,一名天外来客突破界碑,来到此界,据说是个高手,十分难缠,苍松山请了名不出世的绝顶高手才斩杀的,不会就是……”


    “呃……我们贸然进去蹭饭,会被打出来吧?”


    “安心,你胡师兄不知道吃几个来回了。”


    “……等等,我闭关太久了?我记得前一年多以前风向还不是这样来着,还有追杀令,怎么突然就销声匿迹心照不宣了。”


    “什么突然,还是年轻,谢……呃,你没见他如今的境界吗,一朝得悟心境,大道已成,此方世界,谁敢放肆?”


    “小声点啊!”


    郁临轻咳一声,听着墙外声音,垂眼从谢夷白怀里退出来,很镇定地点一下头,推谢夷白肩膀:“来客人了。”


    厨房在屋子左侧,茅草棚顶下一个简陋灶台,谢夷白走过去,把排骨丢进锅里焯水,嘴角轻抽。


    不过瞬息,大门重新打开,神情冷淡的金衣青年不请自来,抱着一柄金光剑,淡淡道:“打扰。”


    他说:“多做点,在这吃,又有域外来者,吃完你跟我走一趟。”


    说着进来,身后一众欢悦少年,眉眼意气,一如翡翠山初见。


    在紫藤花开的围墙下,树影斑驳,竹椅摇晃,众人各自落座。


    郁临看着他们,走过来想问谢夷白人多,要不要再买些菜。


    他刚开口,谢夷白看着他,忽地摸摸口袋,从口袋里摸一颗糖,剥开放他嘴里,随后笑起来。


    他是天生主角,剑道第一,天外来客,诸多磨难,或许一生都将有他宿命中要面对的东西。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也不过是东陵镇上,一个需要在漏雨后爬上房顶修屋子,与买排骨大叔商讨哪块肋排最好,时不时招待朋友。


    以及惦记着回家给心上人做饭与侍弄花草的江湖少侠罢了。


    第33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一)


    “临哥,临哥?醉了?快打电话叫沈昼过来。”


    “六子,出去跟老板说一声,来了就说咱们忙,让他搁外边等着。”一阵模糊的嬉笑声音,带着恶意。


    朦胧间,郁临感觉四周光线昏暗,身边全部是起哄声,光怪陆离,十分吵嚷。


    他靠在包间沙发上休憩,烟味弥漫,头有些疼,他喝了许多酒,意识正朦胧不清。


    他撑着头,觉得不舒服,有人把缠着线的电话塞进他手里,不怀好意,笑嘻嘻对他说:“临哥你喝醉了?正好,你快打电话叫沈昼过来接你。”


    郁临垂眼靠在沙发上,身体被酒精麻痹的发软,他不舒服,眼皮通红,轻轻蹙眉,只能无意识重复:“沈昼……”


    周围起哄的人围着他,听着他叫出的名字,顿时兴奋起来:“对喽!”


    吵闹声后,目光落下,停留在少年被酒意熏红,过分漂亮的五官上,喉结轻滚,视线若有若无往雪白脖颈上落着,顿时没了声音。


    “……”


    包间里声音兵荒马乱。


    电话那头,眉眼漆黑的少年正低头码货,老式电话松松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神情淡漠,对这样的恶作剧本不打算理会。


    电话那头,过分漂亮的少年声音清哑,又被哄着说了声什么,他迟钝很久,最后问:“沈昼……已经来了么?”


    酒场上杯盏碰撞,撞出声声充满恶意的调笑。


    夜色深凉如水,沈昼挂了电话,停顿片刻,面无表情拿起外套往外。


    一群人喝酒玩闹的地方在县城迪厅的包间。


    沈昼过来的时候,风把他的外套吹的冰凉,小马仔六子正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往外边看着。


    有人看这边热闹,好奇走近,都被他不耐烦赶走,他哼着下流调子,抬眼看到沈昼,才不怀好意笑起来。


    “呦,沈哥来了?”


    六子眼睛一亮,立马迎接过来,嘴里叫着哥,眼睛往上扫着,都没有瞧沈昼一眼。


    沈昼得罪过他们头,他们头正想找机会整他,这回他们人多,刚好专门给沈昼设个局,玩他的,不用太给面子。


    六子吊梢眼眯了起来,笑一下,佯装客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不是不来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么。”


    他一拍脑袋:“坏了,忘了。来找临哥的吧,临哥他们正忙着呢,您要不跟我在外边等一会儿?”


    他一番话软硬兼施,心中得意,但沈昼脸色冷淡,看都没看他一眼,眼风都没扫过来,径直推门进去了。


    六子:“……”你吗的!!


    包间里亮着灯,光线打的很暗,烟酒味弥漫。


    最里边落着一排沙发,真皮的沙发,在这个镇上是稀罕物。


    郁临就坐在沙发上,蹙着眉打瞌睡,他皮肤很白,躺在深色的沙发上,眉眼漂亮安静,细长手指落在沙发扶手上,轻阖着眼,干净的像个艺术家。


    他醉的不成样子,眼皮都泛着红,周围人和他说话,他也听不清楚,只轻轻蹙眉,间或摇头。


    有人伸手,一边叫他临哥,一边想故作亲昵去搂他的肩膀。


    还没碰上,沈昼走过去,避开想搂他的人,俯身下去,淡淡问:“郁临,我来了,你跟我走么?”


    醉的发晕的人轻阖眼皮,黑发垂在前额,没有回答。


    在场人都知道,这少爷追了冥顽不化的沈昼好几个月,如今让人随叫随到,乖的跟狗一样,这是把人拿下了。


    但少爷毕竟是少爷,如今看来,压根没给这穷光蛋当回事,周围人看着,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笑。


    沈昼漆黑的眉眼落在灯光下,动也不动,并不在意。


    见郁临不应,他直起身,转身要走。


    没等他动,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抓住,沈昼转身,微微皱眉,沙发上的男生睫毛轻颤,没有意识,但手指轻抬,紧紧握住了他的。


    他嘴唇轻抿,眼皮阖着,依赖又无意识叫他:“沈昼……”-


    如果郁临醒着,会知道他正在剧情中的重要节点。


    作为是非不分的人渣炮灰,郁少爷追到男朋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叫来给他当狗。


    沈昼心高气傲,内心倍感屈辱,正是因为这件事埋下种子,在不堪忍受后才毅然决然和原主分道扬镳。


    原主也成功错过了本世界第一金大腿,结局惨淡。


    包间里,沈昼动了一下,没挣掉郁临抓着自己不放的手,沉默片刻,俯身把人抱起来,踢开门走了。


    他本身就不好惹,怀里还抱着名义上是男朋友的少爷,其他人愣了愣,一时间也不好拦,精心准备的闹剧只好草草收场。


    水母系统被郁临委托调查谢夷白数据,本来在系统空间休眠,见到情况不对,战战兢兢爬出来看。


    这个故事的一开始发生在小县城里。


    小县城设施老化,有些地面连水泥都没铺平,路灯更是时有时无。


    沈昼把人带出乌烟瘴气的迪厅,走出灯火通明的娱乐街后,便只能靠着月色和挂在电线上的灯泡前行。


    刚开春,天气还有些冷,灯泡光线苍白明亮。


    以沈昼的聪明,已经觉察出这是个针对他设下的局,虽然抱着郁临,脸色却十分冷漠,看起来没有任何温度。


    系统急得团团转,怕他偷偷报复,不住在脑海里叫着郁临快醒。


    只是这具身体酒量十分差劲,郁临只觉得头疼,听不清楚周围在说什么。


    吵的久了,他实在难受,脑袋轻轻抬起,往沈昼脖子里埋。


    “很疼。”他小声说,“小点声好吗?”


    小水母顿时噤声,沈昼前行的脚步一顿。


    “哪疼?”沈昼抬手,把搭在人身上的外套裹紧,揉了一下郁临的头,手指轻抬,想把男生从自己脖子里剥出来。


    不等他动,郁临仿佛清醒一点,睫毛轻抬,疑惑地偏头,盯着他的脖子半晌。


    他觉得熟悉,认真的打量这个位置片刻,随即舒服地埋了进去。


    还蹭了蹭。


    “……”


    沈昼沉默,停在原地,喉结轻滚,抓着他衣领的手指轻顿,半晌,手指松开,把人往怀里抱了抱。


    温热的吐息垂在耳侧,仿佛从来冷硬的心也柔软了片刻。


    沈昼无从解释自己奇怪的反应。


    他皱眉,在月光深凉的夜晚里站了许久。


    但没关系,今夜一过,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的关系-


    因为醉鬼的轻哼,沈昼抱着人不熟练地哄了半宿,撸猫似的,才让人安静下来,找到钥匙,把人送回家睡。


    郁临不知道发生什么,在早晨醒来,只感觉宿醉后头还是疼,但是比昨天刚来时要好很多。


    他起身,轻按额角,微微垂眼抵挡太阳光,还没有完全醒。


    他拢着几乎把他整个人裹起来的柔软被子,小水母已经眼泪汪汪扑上来,告诉他昨天的经过:“最后他把你抱回来安置好,头也不回走了,都没多看咱们一眼!”


    小系统战战兢兢,在半空中来回踱步,心生绝望:“坏了,临临,完蛋了,早知道就换个节点传送了,你说咱们是不是一来就把主角得罪了。”


    郁临:“……”


    他记不清昨晚的经过,在系统的絮叨声里,头疼的翻开剧本。


    剧本发生在千禧年,一个叫做柳河县的地方,主角是沈昼。


    柳河县总体面积不大,人口稠密,中心街一条商铺,零星散落在横贯镇中的水边,镇上家家户户都相互相熟。


    镇上居民大多不富裕,只有郁家的在做外生意,成了大老板,他留在家的儿子就成了人人追捧的少爷。


    少爷手里不缺零花钱,但没人管教,久而久之,吸引一大批狐朋狗友。


    一群混混哄着他玩,一开始是跟人打架喝酒,后来慢慢不上学,成日逃课,闯祸,然后叫人给他打掩护。


    县里人对他敬而远之,见他就绕道走,而沈昼,则是一个当之无愧的龙傲天男主,也是废物少爷的对照组。


    柳河镇流水弯弯,杨柳低柔,两个人年龄相似,各自境况天差地别。


    沈昼家里很穷,自小一个人生活,小时候被寄养在叔叔家,叔叔搬进市里后,没带他,只把他留在县城。


    沈昼便自己打些零工过活。


    沈昼的少年时代,贫穷,苍白,朝不保夕,因为年轻,势单力薄,众人对他皆刻薄,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他忙着奔波过活,没怎么少爷,少爷却对他使了坏心眼,见不得他那副谁都不放眼里的死样子,缠着他跟他谈朋友。


    沈昼不知道什么是两个男生谈朋友,但少爷是第一个对他表达喜欢的人。


    那是一种陌生的感情。


    追了几个月,又是送花又是甜言蜜语,少爷潇洒浪漫,打动了沈昼的铁石心肠,把人追到手。


    沈昼没跟人谈过对象,也不知道性格恶劣的少爷只是想耍他玩,把他追到手,只是想在朋友面前羞辱他,把他踩在脚底。


    沈昼骨子里有男人应该顶天立地的传统思想,因此面对对象的打骂嘲笑,虽不舒服,也并不反抗,忍耐下来。


    结果郁家一朝变天,小少爷卷了他的所有钱,跟人跑了。


    没过几年,凭借良好的商业嗅觉,沈昼扶摇直上,成为商界大鳄。


    小少爷却被骗光财产,死在外地。


    郁临这次便是这个前男友的角色。


    “……”


    他头疼的按一下额角,罕见的觉得棘手:“你是说,昨天我已经把沈昼叫过来,让其他人欺负他了?”


    “嗯!!”小水母连连点头,“他们说的话可难听了,沈昼一直被欺负。”


    郁临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楚:“后来呢…”


    水母眼泪汪汪:“后来你把他也欺负了,他想把你放回去睡,你抱着不让,一直让他抱着你,他走的时候胳膊都僵了。”


    郁临:“……”


    我吗?


    第34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二)


    小水母讲解的时候,郁临正被人叫到沈昼工作的地方,临水而坐。


    旁边几个黄毛吞云吐雾,时不时发出怪笑,水里倒映着树的影子。


    耳侧一道讥讽声音与昨晚重合:“临哥,你昨晚怎么睡着了。”


    又问:“你真跟沈昼谈啊,可是他男的,你不觉得变态吗?”


    黄毛叼着烟吞云吐雾。


    这个剧本情况特殊,在剧情一开始,沈昼便已经是晋南省功成名就,白手起家的商业大鳄。


    他作风低调,为人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到什么切入点,商场上也是雷厉风行,手段十分狠辣。


    只有在寥寥数语的回忆里,有人提到过他少年时被一个金玉其外的草包少爷骗过感情,作弄羞辱。


    “……”


    柳河县的早春微寒,河里似乎还带着冰碴。


    郁临偏头,隔着水线往对岸看,他有点近视,轻轻眯眼,才看得清楚对方水岸边有名少年。


    男生穿着黑色背心,骨骼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躯修长,肌肉结实有力。


    他正弯腰搬一箱零件,小卖部人声嘈杂,他弓着腰,似乎有所觉察,偏头过来,一双眉眼漆黑锋利,剐得人生疼。


    郁临被他看个正着,两人对视,郁临顿一下,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沈昼眉心轻蹙,不知想到什么,转身放下箱子,往小卖部走。


    这个时候通讯还不发达,时兴东西大多流行在省城,因叔叔一家的关系,沈昼经常会省城批发一些东西回来卖。


    郁临看着他,目光落他手里的箱子上。


    箱子很重,但男生肌肉有力,眉眼漆黑,搭在箱子上的手指轻轻往上。


    他转过身,下巴藏在箱子线条里,仅仅是匆匆一瞥,便说不出的有攻击性。


    看不出剧本里说的逆来顺受,也看不出……系统口中的好脾气。


    沈昼很忙,正和小卖部老板对着账,察觉到郁临目光,只是稍微瞥过来一眼,略微颔首,就收回眼神。


    郁临看着他的身影,睫毛低垂,觉得奇怪。


    他这具身体挑食,营养不良,还有胃病,平常对食物兴趣不大。


    他看着沈昼,只是一眼,便生出说不清道不明地渴望。


    想吃,想咬,想把额头贴沈昼肩膀上,与沈昼贴近。


    皮肤饥渴症?郁临脑海里闪过一个词语,怔一下,翻开剧本细看,发现设定里原主自小无人看管,过度情感缺失,导致他产生了心理疾病,渴望肌肤相贴。


    因此他选了柳河县势单力薄的沈昼,并用一个月的糖衣攻略,在昨天正式和沈昼确定关系。


    只是刚确定,还没吃嘴里,就在众人怂恿下把人叫走羞辱一顿。


    “……”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种buff加成下,他昨晚都对沈昼做了什么。


    黄毛抽完了烟,把烟灰磕石头上。


    他转头问:“临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玩够了把他甩了?”


    柳河县又小又落后,没人觉得郁临会真的看上沈昼,只觉得小少爷在作弄他。


    郁临摇头,又看向沈昼的方向,男生从小卖部出来,正和老板说话,手里提了一袋水果糖。


    这年头物资紧俏,水果糖还是稀罕物。


    沈昼手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茧,拎塑料包装时,指节轻轻上抬一点。


    经年累月的习惯不会变化,他喜欢的人也常这样做,郁临看着沈昼手里五彩斑斓的糖果,眼睫微垂。


    出于某种直觉,他觉得面前的沈昼和剧本里的沈昼不太一样。


    仿佛有人正冲破纸面设定,要走到他面前。


    自己不是轻易亲近别人的性格,但昨晚醉酒后,对沈昼轻而易举卸下防备,身体的选择是一种本能,郁临心中一动,隔着遥远的水岸朝沈昼看去。


    沈昼搬完箱子,正点着账单,他肩背挺拔,眉骨很高,隐隐下压时,漆黑眸子里有种锋利内敛的沉默。


    剧情里,原主这个恶毒前男友没少对沈昼耀武扬威,但他爸投资失败,很快就破产了。


    反而沈昼靠着敏锐嗅觉,抓住风向,扶摇直上,成为晋南省有名的企业家。


    郁临合上剧情,轻轻皱眉,忽然感觉皮肤很烫,有些不舒服。


    他眼皮红着,微微抬眸,朝对岸神情冷漠的沈昼看去。


    少年双腮薄红,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安静透明,里面仿佛有水光晃动。


    黄毛还在旁边出主意:“临哥,你想怎么玩,我去定个包间,晚上一起灌他?”


    郁临放下手里的烟头,细长手指轻收,睫毛抬起,偏头道:“不用。”


    黄毛愣了愣。


    他叫刘光,人没特别坏,但也没什么素质。


    他愣了愣:“你说什么?”


    郁临直起身,对他道:“我对他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报复。”


    “什么意思。”喜欢男的在柳河县还是个新奇事,刘光一下没听懂。


    他愣一会儿,吸了口烟:“不是?”


    他吸了口冷气,好半天说:“临哥,反正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就怎么,不过他不好打,你想睡我给你按住?”


    “……不用。”


    郁临转头,看刘光愣愣看过来,神情认真,一头扎眼黄毛。


    剧情里,混混刘光,少年时为难沈昼的人之一,辍学后跟人火拼,最后替人顶罪,锒铛入狱。


    不算好人,很讲义气。


    郁临看着刘光,轻声说:“老师先前催了几次,让我们回学校,我打算回去了。”


    他问:“你呢,怎么打算?”


    刘光愣一下,摇头:“临哥,你回去吧,我不去了,看不懂书。”


    郁临想了想道:“你如果不喜欢学习,可以考技校,学门手艺。”


    两人说着话,其他黄毛吞云吐雾过来。


    为首的一条花臂,一身皮衣,叼着烟,骂骂咧咧踢路边石子。


    他走过来,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草,真难搞,要不出钱。”


    他说:“他妈的沈昼,他妈的宁阳,都什么东西,天天拔毛铁公鸡,临哥,咱们找个机会玩死他。”


    郁临皱眉,看他一眼,没出声。


    刘光愣一下,左右看他们,随即大惊失色:“坏了!你们找他了?”


    他忙道:“都冷静冷静,临哥还没玩够呢。”-


    早春的柳河县还很冷,纵然冒了柳芽,也有丝丝寒气顺着皮肤钻进来。


    沈昼结好账,径直过来,踩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


    他一路走到郁临面前,神情平静,像没看到刚刚几个吊儿郎当的黄毛。


    郁临站在柳树荫下,安静地看他。


    柳河县的三月已经冒了翠绿柳芽,料峭寒风有一些冷,小少爷眉眼安静,站水波青碧的河边看他。


    沈昼眼皮一动,往前的动作顿住。


    名义上两人是刚确定关系男的朋友,郁临过来,肯定是等他。


    到晌午了,家家户户飘着饭菜香。


    沈昼到郁临面前,眼皮垂下,突然问:“咱们去哪?”


    他声音很低,带着磁性,不是熟悉的音调,郁临仰头看他的眉骨,想了想,摊开手:“中午了,你吃饭了吗?”


    沈昼顿一下,不知怎么想起他昨晚模样,手伸进口袋,把一颗糖摸出来放进他手里,说:“没有。”


    郁临看着手心的糖不说话。


    县上有一家饭店,味道好吃,不过消费很高,吃的人不多。


    两人一路往前,郁临被带到饭店门口,抬头看一眼招牌:“这里吗?”


    “怎么了?”沈昼偏头,漆黑眉眼直望过来,“你不喜欢,那去别的地方?”


    “没有。”郁临眨一下眼:“不用。”


    饭店经理认识郁临,听说人来了,忙上来招待,见到旁边的沈昼,微微迟疑:“诶呦这,你俩一起?”


    沈昼点头,漆黑眉眼轻扫过来,“嗯。”


    郁临轻声:“嗯,我们一起。”


    两人都不喜欢热闹,没有在大厅,点了个包间,几道招牌菜。


    郁临这具身体很瘦,长时间不好好吃饭,对荤菜没有食欲。


    一顿饭只吃了点蛋羹,半碗米饭,沈昼中间给他夹了红烧肉,他看了眼,夹起来吃了一小口。


    沈昼看着他的小碗,沉默片刻,忽然皱眉:“饭不好吃?”


    “没有。”


    郁临眨眼,摇头看他:“吃饱了。”


    沈昼扫一眼桌上的菜,沉默片刻。


    他点头:“那一会儿去买点奶,能喝吗?”


    郁临迟疑道:“可以。”


    “嗯。”


    沈昼吃饭快,把剩下的饭扫完,两人从包间出去。经理正站着跟人交代什么,笑眯眯走过来。


    他看郁临:“小郁少还记账啊?”


    “嗯。”


    郁临正点头,胳膊一热,沈昼把他往后拨一下,眼皮微抬,对经理说:“不是,现结。”


    “现结?”经理惊讶看他。


    经理带沈昼到柜台结账,饭钱不是小数目,他一张张数出来。


    经理看着沈昼,扫了眼大厅里端坐的郁临,轻叹口气:“何苦。”


    沈昼微微抿唇,没吭声。


    柳河县午间的阳光微暖,走出饭店,肩膀被丝丝暖意轻裹。沈昼下午有活,帮工厂跑单子,不能耽误。


    见郁临打了个哈欠,他看过来:“困了?”


    郁临有点懵,抬眼看他时睫毛上还沾着水汽。


    沈昼不知怎么心就软了。


    他说:“我下午不在,你去店里睡会?”


    很少有人知道,小卖部老板准备出门闯荡,门面被沈昼盘下来。


    剧情里,小少爷糖衣炮弹,追了沈昼好几个月,沈昼松口答应。


    两人处的不冷不热,没多久就闹崩了。


    沈昼不知怎么答应了这段关系,一觉醒来,本来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但昨晚见到郁临,鬼使神差,又觉得很好。


    仿佛之前的他不是他,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似的。


    莫名其妙的,他想对这场闹剧负责了。


    他眼皮微敛,看向郁临:“那家小卖部,现在是我的。”


    郁临睫毛轻眨,没问为什么,对他说:“好。”


    “嗯。”沈昼说,“我送你过去。”


    路边是老旧的电线杆,砖砌的墙和房子矮旧,路上全部是坑洼泥土。


    两人并肩站在路边,一条黄狗经过,先是汪汪叫着围沈昼绕一圈,又往前,趴在郁临小腿上蹭。


    郁临怕狗,怔一下,身躯微僵,下意识抬头看沈昼。


    沈昼抿唇,半跪下来,手指用力,抓住趴在郁临脚面上汪汪叫的狗。


    “松嘴。”他说,眼皮微垂,在黄狗眼巴巴的神情里,对它说:“不准吓他。”


    第35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三)


    小卖部建在河边,老板宁阳正叼着烟理货,见沈昼进来,后边还跟着人,惊讶地放下货单:“怎么回来了?忙完了?”


    宁阳是个奔三的青年人,一头板寸,是沈昼名义上的表舅。


    沈昼从小没少受他照拂,他打算出去闯荡,也是把门面低价转给沈昼。


    沈昼“嗯”一下,等郁临进来,把门合上,点头说:“回来睡一会。”


    宁阳轻轻挑眉,摸了下寸头,视线挪到郁临身上,笑了笑:“行。”


    他说:“货我给你登好了,我后天走,明天有空没,晚上喝一杯?”


    郁临站在货架旁,听两人对话,目光无意识落在一包牛奶味棒棒糖上。


    镇上零食种类稀少,五毛钱一根的棒棒糖,能把大部分小孩馋的流口水。


    郁临垂着眼,视线在褐色的包装纸上轻落,正看着,嘴里突然一甜。


    他抬头,沈昼站货架旁,跟宁阳说着话,手里拿着一张包装纸。


    郁临眨下眼,轻轻咬一下嘴里的糖。


    宁阳理好货,正跟沈昼聊晋南省这几年的走向:“百货商场,用小卖部改?想法不错,但在镇上能行吗?”


    沈昼叔叔去县城时,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给沈昼留了点钱。


    这两年沈昼又自己攒了点存款,宁阳转店面时,便把小卖部盘下来,准备改造一下,做点生意。


    沈昼扫了眼窗外,淡声道:“没事,积累经验。”


    宁阳点头,若有所思:“行。”


    宁阳走后,沈昼带郁临到二楼的休息间休息。


    这原本是午睡的地方,沈昼接手后,改成了卧室,装修简洁,里面一张床,一个窗户,一张堆满账单的桌子。


    几平米的房间,布置的简单,沈昼过去,把床重新铺了铺。


    深蓝色床单仿佛带着阳光晾晒的味道,郁临坐上去,把脱下的衣服鞋子摆好,弯腰的时候,头发轻轻翘起一点。


    沈昼看着他,手指轻动。


    他别开脸,手摸进兜里,只摸到一颗落下的水果糖,散发着酸甜的草莓味。


    沈昼捏着糖,垂眼剥开糖纸,把糖咬在嘴里,顿了下,喉结轻轻滚动,舌尖落了一点儿陌生的甜。


    郁临坐在床边,正往被子里躺,被面很滑,胳膊搭在被面上,不小心往下滑了滑。


    他想着沈昼和宁阳的对话,睫毛轻抬起:“沈昼,你下午出去吗?”


    “嗯。”沈昼点头,“出去有点事,顺便定箱奶,五点多回来。”


    他看过来:“晚上吃什么?”


    郁临摇头:“我都可以。”


    剧情里,原主不去学校也不回家,每天在外边疯玩,等家里出事的消息传来,他还躺在吧台晕乎乎喝酒。


    和沈昼也没什么亲密的关系。


    郁临抬头,胳膊搭在深蓝色被面上,他皮肤白,眼睛在阳光下是温暖的琥珀色。


    沈昼走过去,抬手把他翘起来那点头发抚下去,点头:“知道了,睡觉。”


    沈昼没走太早。


    郁临睡觉,他坐在桌前对了会账,模糊间,听到一点纸张轻动地响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临感觉到意识模糊,才听他推门出去,脚步声落在楼梯上,逐渐远去了。


    沈昼的床上是干净的洗衣粉香和阳光晾晒的味道,郁临被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裹着,眼皮轻阖,很快睡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醒的时候听到一阵哐当声,还有电钻声和人声,从楼下传来。


    郁临睡得沉,被打扰后也还没有完全醒,眼皮轻轻地动了动。


    随即他感觉到轻微地开门声,有人走进来,随即有什么东西落在耳侧,楼下嘈杂的声音便远去了。


    “沈昼?”郁临意识到屋子的主人回来了,睫毛轻轻抬起。


    他刚睡醒,整个人埋在沈昼的被子里,只探出一颗头,瞳仁湿润,一动不动。


    沈昼拎着餐盒,低头看到他汗湿的头发,抬手轻扫一下:“吵醒你了。”


    “没有。”郁临偏头,看搭在耳侧的手指,微微眯眼,“本来就醒了。”


    他仰头:“你忙完了?”


    “嗯。”沈昼俯身过来看他,说,“起来吃饭。”


    他伸手摁开墙上的灯,拎着食盒往桌边走,早晚温度低,他穿着外套,衣摆上带了早春的冷气。


    郁临撑着床,想直起身,胳膊往前滑一下,没直起来,把床单抓住一点褶皱。


    他怔了下,轻轻晃了下头。


    随即眼前落下影子,沈昼过来,一只手用力,把他从床上捞了起来-


    郁临一觉睡了大半个下午,头隐隐作疼,撑着头坐起来,外面天已经擦黑了,能听到狗叫声。


    见他动作慢半拍,沈昼坐床边,低着头给他扣扣子,衬衣容易皱,他把扣子扣好后随意伸手,把昂贵的面料展平。


    郁临胳膊搭在床沿上,抬头看他,眼皮垂着,像还没睡醒。


    沈昼看着他,以为他要缓神,转到桌边,拿出小碗,盛了碗小米南瓜粥。


    “吃糖吗?”他问,随手放一勺糖,放完才想起来,人还没从床上下来。


    郁临坐在床边,轻轻点头,又轻呼吸一口气,摇头道:“你先吃吧,我等会。”


    他睡蒙了,身体放松,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浮现上来。


    他的视线落沈昼腰线上,又微微挪开,不知道怎么解释身体的难受。


    像极度缺水的鱼类,又像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烧起来,因为得不到渴求的触碰,所以难受的像要干枯掉。


    郁临轻轻闭眼,手指攥起来,想要缓解身体的不适感。


    他很轻地平复呼吸,额头忽然一凉。


    他怔一下,顶着湿漉漉的眼睛抬头,发现沈昼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眼珠漆黑,伸手扫开他汗湿的头发。


    沈昼弯腰,皱着眉,嗓音低沉地问:“你怎么了?”


    郁临抿唇,细长苍白的手指抬起,搭在沈昼结实有力的手腕上。


    他看着眼前的人,深呼吸一口气:“沈昼。”


    他轻声问:“你能抱我吗?”


    沈昼起身的动作轻顿。


    郁临坐在休息间狭窄的床上,脸色苍白,泛着不正常的晕红。


    他坐的很乖,因为睫毛过分长,看过来的时候,里面仿佛有水在晃动。


    沈昼看着他,沉默一瞬,一只胳膊往下,轻松把他揽进怀里:“嗯。”-


    沈昼发现怀里抱着的人在轻微发抖,往饭桌前走的脚步微顿。


    他伸手,宽大温热的手掌往后,搭在郁临脖颈上,往上抬了抬。


    郁临很轻,单手抱着做事并不困难。


    沈昼没催他快点缓神,放缓了速度,重新把桌面打扫一下,又把乱七八糟的账单收进柜子里。


    细碎的窸窣声音落在昏暗的房间里,忙碌又宁静。


    等感觉下巴旁温度慢慢降下去,沈昼伸手,摸郁临趴在肩上的脑袋:“我抱着,先吃饭?”


    郁临怔怔抬头,被烧的模糊不清的意识回归一点。


    他微微眯眼看着沈昼,迟疑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嗯。”


    沈昼伸手,把他湿漉漉的额发往后拨。


    晚餐是小米南瓜粥,在火上炖了很久,香甜软糯,沈昼额外打了两个菜,一个番茄鸡蛋,一个烧鱼片。


    都很清淡,但郁临没有食欲,喝了两口粥,下意识抬头看沈昼。


    沈昼看出他的抗拒,轻轻抬了抬他的下巴:“咽了没有?”


    “……”郁临疑惑地点了点头,“嗯。”


    “好。”沈昼面不改色,奖励地把勺子往他嘴边递:“那再吃点。”


    不知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郁临并不好养的准备,沈昼喂饭喂得很耐心。


    郁临吃完,他抬手,不知道跟谁学的,摸了下郁临的肚子。


    和照顾小孩没有任何区别。


    意识逐渐恢复的郁临:“……”


    他抬眸,沉默地看快速把饭吃干净,然后开始打扫的沈昼-


    剧本里,炮灰前男友的剧情并不多,郁临便有些懒散起来。


    他不再跟着外边的人玩,闲暇时间,偶尔在沈昼的小卖部坐一会,更多的时间,会在家里或者二楼空闲的屋子里画画。


    每个剧本人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设定,这个世界他对色彩的感知度很强,对画笔似乎有天然热爱。


    拿起画笔的时候,常常一坐就是半个下午。


    这段时间,两人时常见面,沈昼不会打扰他,只会问他缺什么,下次见面,想办法带一些新颜料。


    郁临家在镇上北边,老墙翻新过,在镇上十分气派。


    早上沈昼会给他买饭,这天送过来敲门的时候,他刚起床没多久。


    头发乱蓬蓬,外套披在身上,眼皮因为没睡好微垂着。


    一开门,见沈昼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的不是早餐,而是一个蓝色的书包,郁临有点懵:“怎么了?”


    沈昼随意扫了眼屋内没有人气的装修,轻轻皱眉,他没进去,低头看郁临一眼,说:“今天开学,带你去学校。”


    他说着,手里拎着一罐牛奶,随意戳开,放进郁临手里。


    “……”郁临抿唇。


    剧情里一笔带过,小少爷去学校这段剧情其实是被迫的。


    和早早辍学,只能自学自考的沈昼不同,原主一直在学校读书。


    因为作风不正,被老师联系到郁爸那,郁爸脸上挂不住,勒令小少爷必须回去,退学也好赔罪也罢,必须处理学校问题,否则就断了他一切开销。


    郁爸在外重新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对留在老家的废物儿子其实并不上心,只是生性强势,注重面子,不愿丢人。


    小少爷隐隐感觉到,想反抗却不敢,到学校便赌气退了学,回来更加折腾沈昼。


    之后没多久,郁爸投资失败,带着新家庭跑了,他无人管教,彻底荒废。


    郁临把一瓶奶喝完,沈昼已经把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推过来。


    自行车是二手的,动起来还有些晃,郁临视线往后,看到他给自行车加了个座。


    “上来。”沈昼跨坐在自行车上,长腿微曲。


    郁临过去坐好,手指轻抬,抓住他的衣摆。


    到学校的时候不到七点。


    镇上的学校不大,里面学生不多,时间太早,除了部分教职工,大部分学生都没来,显得十分冷清。


    沈昼神色如常,带着郁临,一直往其中一栋旧楼走,楼有点偏,窗上挂着爬山虎,从上往下掉着墙皮。


    走近了郁临才看出这是教职工楼,他看向沈昼,脑子里闪过模糊念头。


    沈昼已经走进楼梯,敲开了其中一扇门。


    “找谁?”门里传来一道沙哑声音。


    沈昼说:“找张老师。”


    不一会儿,一个一丝不苟的女性推开门。


    她穿着高领毛衣,神情严肃,因为带着发箍,头发看起来整整齐齐。


    她见到郁临,微不可查皱了下眉:“办退学请去教务处。”


    沈昼说:“不办了。”


    高大挺拔的男生站在门口,神情平静,忽然垂敛眉眼,身躯朝人弯下去。


    女老师愣一下,郁临也怔怔看他。


    他说:“您女儿受到惊吓的事我们很抱歉,我带他来给您赔罪。”


    第36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四)


    早上有些冷,从张老师家里出来的时候,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柳河镇地方不大,人情关系却很复杂,张老师自己是退休教师,丈夫在镇上任职。


    原主和朋友在打闹中惊到了夫妻俩养病的女儿,夫妻俩因此动了怒,把事闹得很大,捅到郁爸那里要说法。


    这事很麻烦,不仅要赔礼认错,还要经常性来姑娘家走动,郁爸嫌麻烦,干脆不管,让郁临退学了事。


    郁临本想在上课前去办公室解释,而沈昼先他一步,带他来为他求情。


    楼道很窄,光线很暗,郁临沉默着走下楼梯,轻轻抿唇。


    沈昼往楼下走着,半垂着眼皮,手里包已经空了,里面是他给老师女儿带的补品。


    郁临深呼吸一口气:“沈昼。”


    “嗯。”沈昼侧过脸,漆黑眉眼垂望过来,和郁临对视,他略微颔首,说:“回去上课。”


    脸色平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


    穿堂风忽然吹进来,把赤裸在外面的脚踝吹的冰凉。


    郁临往前一步,正要问他都做什么,垂在一边的手被牵起来。


    “冷?”沈昼皱眉,扣住他的手拢在掌心,顿一下,往口袋里塞。


    抿唇问:“身上冷不冷?”


    说着抬手,整理了一下郁临下巴旁的衣领。


    他昨晚忙了半宿,才把学校这边的关系疏通,几乎没有合眼,早上抽了根烟提神,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


    郁临这具身体有轻微烟瘾,下巴蹭在他手边,鼻尖轻动:“你抽烟了?”


    沈昼点头,曲起的指节轻收,抵在他颌骨边,说:“不抽了,别想,上课好好听,不会的回来问我。”


    眉眼冷静,稳重理智的不像是十九岁的少年。


    剧情里的沈昼寡言沉默,为人刻板,和眼前的人相似,又似乎有点不同。


    郁临看着他,轻轻点头,说:“知道了,沈昼。”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指轻曲,张开反握住沈昼的:“谢谢。”


    办完事还要去忙,沈昼把郁临送到教学楼,仰头看着他上楼。


    郁临名声不好,除了发书的老师,在教室坐了一天也没人过来和他搭话。


    只有个娃娃脸男生课间从旁边路过,一直看他,没注意路,哐当摔了一下。


    郁临放下笔,轻轻抬起眼看他。


    正偷看的林越:“!!!”


    林越爬起来,拍拍膝盖过来,挠了挠脸:“你好兄弟,你就是郁临啊,沈哥让我在学校照顾你来着。”


    林越很健谈,见郁临看过来,嘿嘿一笑,干脆拉了张凳子坐过来,他笑着说:“我本来不敢来着。”


    郁临疑惑:“什么?”


    林越小声:“那什么,听说你在校外有五十个兄弟啊!”


    “……”郁临想了想这几天来找他要钱的黄毛,笑了下,对他说,“五个。”


    林越:“……”


    林越一脸天崩地裂:“真有啊。”


    郁临忍不住笑出来:“怎么了?”


    林越摇头,往后缩了缩,身体又往前倾:“沈哥让我帮着你点。”


    郁临眨眼:“沈昼?”


    林越点头:“嗯。”


    林越跟沈昼从小玩到大,关系很铁,沈昼父母在的时候,他们住一个院。


    哪怕后来长大了,他妈也时不时喊沈昼去吃他家的饭。


    “他跟我从来没说这么多话。”林越一脸不解,幽怨道:“让我多看着点,你碰到事儿都跟他说,他怎么这么关心你。”


    镇上风气封闭,除了几个搞事的人,没有人知道沈昼和郁临真正的关系。


    郁临看着一无所知的林越,轻轻眨眼,给他拿了一颗棒棒糖:“吃吗?”


    林越眼都绿了:“我去!吃!”-


    镇上学生上完课要回家帮忙,学校放学时间都很早。


    林越拎着书包,把书扫进去,一回头,见新同学不紧不慢,坐位子上,正一本一本整理课本。


    “新同学,你还带画板呢,那么重能背得动吗,对了你一会儿干嘛去呢?”林越看着郁临,抓抓头发,靠课桌上扬声问。


    想了想问:“影院新上了一部电影,看电影吗,喊上沈哥一起?”


    正说着,窗玻璃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玻璃很脆,被手指叩响的时候声音沉闷,林越后知后觉仰头,在黄昏灰扑扑的光线里,看见他沈哥站在窗边看他们。


    他估计是刚搬完货回来,头发有点乱,袖子卷到手肘,眉骨下眼睛漆黑,看见他,微微上挑。


    “沈哥!”林越挺高兴,蹬在前桌的腿放下来,扬手跟人打招呼。


    “嗯。”沈昼进来,对他微微颔首,然后往后,在后排停住,伸手拎新同学的书包。


    “你们?”林越奇怪的看他们。


    他看着沈昼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摸进兜里,顿一下,拿了根棒棒糖出来,递给新同学。


    棒棒糖跟他早上吃的同款,牛奶味。


    林越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你什么时候吃糖了?”


    沈昼眼皮垂着,随意扫他一眼:“店里有电影票,想看自己去拿。”


    “哦哦。”林越一听,顿时高兴了,转瞬忘了刚才的事,“那哥我能拿两张吗,我想跟朋友一起去看。”


    沈昼:“……”


    他转身,微不可查颔首:“随便。”


    林越有免费电影看,一溜烟跑了,教室里又安静下来。


    放学后的学校格外冷清,收拾好桌子,郁临和沈昼一前一后下楼。


    黄昏的光线是浓郁的橘色。


    “还适应吗?”踏出教学楼的时候,沈昼忽然开口。


    镇上学生普遍上学晚,本身质量参差不齐。


    郁临点头:“还好。”


    想了想说,“文化课差点,美术老师说我可以考美术学校。”


    郁临在这个世界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唯有绘画天分斐然。


    黄昏映着霞光,学校里种着树,风吹着树叶,轻轻作响。


    郁临站在树与黄昏的光影下,睫毛垂着,沈昼看着他,点头说:“文化课不怕,找人给你补。”


    他神情自然,包揽并解决了郁临即将遇到的问题,仿佛他本就准备好了,为一个人,承担这份多出的责任。


    门口的大爷眼神不好,喝着茶,看两个学生停住说话,忍不住催:“谈朋友去校外嘛,学校要关门喽。”


    等人过来,发现是两个男生,挂在鼻梁的老花镜往下滑了滑-


    除了刘光,郁临逐渐断了许多和其他校外黄毛的联系。


    沈昼非常守时,放学来学校接他,请人找了一位很有经验的绘画老师,周末送他去城里老师家学画画。


    不知不觉间,沈昼几乎包揽了他的全部行程。


    沈昼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哪怕是一件微小的事。


    对于他近乎掌控的行为,郁临隐约意识,思考之后,没有拒绝。


    周六是郁临上课的日子,城里比镇上要热闹很多,路边挂着亮眼的灯,郁临从老师家里出来,天色渐沉。


    老师家住在商区,楼下是各色各样嘈杂的店铺,晚上人多,除了各种小吃店,娱乐场所里灯红酒绿。


    舞厅门口,花臂黄毛一行人醉醺醺出来,看到街边抱着画板的郁临,眼前一亮:“诶呦,临哥。”


    他手里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笑了下,在舞厅摇晃的光晕里,朝郁临过来:“最近怎么不联系了?”


    郁临以前是他们这伙人的钱袋子,最近去的几个人却连人都没见,花臂见到人,便想过来问一下。


    他一身酒味,不如沈昼身上清爽,郁临看着他,微不可查后退。


    剧情里,原身拿下沈昼后,花臂没少出主意,怂恿原身把沈昼喊出来,羞辱沈昼,让沈昼给他们当狗。


    他们叫沈昼来吃饭的包间,灌他酒,或干脆不让人进,站在门外,听几小时里面人对他的羞辱。


    郁临抱着画板,黑发落在寒风里,显得脸色很淡,他说:“最近有事。”


    这几天又降温,他穿着毛衣,站在微暗的路灯下,身姿颀长,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花臂看着他,微微眯眼,脑袋被寒风一吹,陡然清醒片刻。


    郁临不是沈昼那种无权无势,空有一条烂命跟人拼的穷小子,出手就是大把的钱,是实打实的小少爷。


    惹不起。


    花臂笑笑,嗓子突然一干,他咳嗽起来,咧着嘴道:“差点忘了,临哥最近忙着呢。”


    他转身,从小弟手里摸了盒烟过来:“碰见喝一杯,一会咱们去跳舞?”


    郁临看着烟,没接,抱着画板往前:“不用。”


    花臂一行十几个人,有个见郁临不给面子,不爽道:“给脸不要脸啊。”


    旁边有人忙扯他:“周哥,这我们临哥,花大价钱把咱们捞出来的,临哥就是最近忙,正玩我们镇的犟种呢。”


    叫周哥的混混没听懂,挑眉:“玩什么?”


    其他几个人叼着烟,面面相觑,像听到有趣的事,哄得笑起来。


    “犟种啊。”


    吞云吐雾间,有人拿着烟道:“你不知道,我们镇上有个小子,从小没爹妈管,跟他叔住,结果他叔把房子卖了跑了不管他,他就自己捯饬小生意。”


    沈昼的苦难对他人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茶余饭谈。


    “做生意么,哪有不交保护费的,结果我们去找他你猜怎么着,他硬是不交,一个人跟我们五个人打,满头血也不吭声。”


    “你说这不是犟种是什么。”说话的人想起来那天还心有余悸,“那小子下手黑的狠,我们去诊所,赖子缝了七针,那小子没好到哪去,硬是诊所都没去,扛了。”


    “傻逼。”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


    然后是纷乱嘈杂的浑浊声音,笑嘻嘻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小子再牛逼,碰见我们临哥,还不是玩他跟玩狗似的。”


    “我笑死了,他估计真以为我们临哥喜欢他呢,没见他忙前忙后殷勤的。”


    “怎么没见,啧,我现在想想他知道临哥是耍他的就想笑,不过临哥什么时候玩腻把他甩了啊?到时候喊我看。”


    “没打算玩。”在一阵呛人的烟雾里,郁临瞳孔被灯光映亮,忽然道。


    他抱着画板,神情平静地看过来,某一瞬间,像天边漂泊的云有了重量。


    路边摊老板把油倒进锅里,滋啦一声,火苗和油锅发生碰撞。


    路边的灯光闪烁不断,音像店正放着流行乐,郁临空出一只手抱着画板,另一只手抬起,接过了花臂手里的烟。


    舞厅前的霓虹灯闪烁不断,细长的香烟夹在郁临指尖,看着他的动作,几个混混突然之间静了下来。


    几个黄毛看他,疑惑不解。


    郁临淡声说:“没有玩他,也不准备分手。”


    黄毛们面面相觑,吐了口烟,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郁临平静道:“沈昼,我不玩他。”


    郁临抬步离开,无论是花臂还是黄毛都没拦着的意思,只是看他的眼神奇怪。


    郁临抱着画板一直往前,到拐角处,沈昼靠着墙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


    他头发有些乱,像是急匆匆赶来,有一些碎发搭在眉骨上,锋利冷淡。


    见郁临过来,他沉默不语,伸手拿郁临手里的画板。


    郁临没动,抿唇问:“你听到了?”


    沈昼皱眉,没有回答:“什么?”


    郁临没有再说话,两人一路往前,寂静无言,从城里到镇上,只剩河边深凉的风在吹。


    沈昼一直送郁临到家,家里没人,屋里暗着,只有窗外的墙上亮着一盏灯,晕黄绕着飞虫。


    郁临接过沈昼手里的画板抱着,走上台阶,沈昼站下面看过来。


    郁临在灯光下看他,琥珀色的目光安静一片,忽然弯了弯眸。


    他俯身下来,微微倾身,吻了沈昼唇角。


    “沈昼。”他说,“我是认真的。”


    第37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五)


    夜色极其静寂。


    门被打开,夜晚的光轻巧隐入屋内,郁临被抵在墙边,轻轻仰头,嘴唇被含住,感觉到沈昼的唇温热干燥。


    鼻尖是非常淡的烟草味,郁临贴在门板上,感觉到嘴唇被咬一下,不疼,只有些凉,他睫毛轻颤。


    沈昼感觉到,宽大的指节扣过来,握住了他的脖颈,温柔地安抚地吻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隔着一层门板,在漆黑的夜色里接吻。


    头顶的灯光是温柔的颜色,不知道亲了多久,郁临感觉到皮肤越来越烫,眼皮上像着了火,心底逐渐浮现出躁意。


    他仰头,攀着沈昼的肩膀,轻轻地舔了舔嘴唇,唤眼前人:“沈昼。”


    他眼神迷茫,脸颊滚烫,嘴唇微微发红,手指贴在自己下巴上,沈昼看着他,喉结轻滚,被夜色笼罩的高大身躯顿住。


    半晌,他俯身下来,安抚地亲在郁临嘴唇上:“交给我。”


    ……


    一点微弱的灯从窗户玻璃透进来。


    屋里光线昏暗,不知道过去多久,郁临轻轻喘息,沈昼抱着他,轻轻吻他,手指抬起,擦他的嘴角:“好点了吗?”


    因为皮肤饥渴症,郁临和沈昼靠近时会不由自主变得黏人。


    他恢复意识,垂眼看沈昼被抓的乱糟糟的衣服,轻轻缩回手,轻声问:“我做的?”


    他抿唇:“你下次,可以推开我。”


    他看过来,黑发凌乱,睫毛微微颤动,清亮的眸子里像晃着水光。


    沈昼愣一下,眼皮轻垂,不知想到什么,喉咙里滚出一声笑。


    他俯身过来,亲一下郁临的眼皮,低声道:“嗯,知道,我没事。”


    “……”-


    郁临情况特殊,沈昼发现后不放心他自己住,把小卖部二楼收拾出来给他用。


    二楼有个房间,位置不大,但光线很好,沈昼在临窗的位置给打了一间画室,天气好的时候,郁临能呆一下午。


    两人关系日渐亲密。


    沈昼进货渠道在省城,东西物美价廉,花样又多,很快红火起来。


    他生意做得好,又是半大小子,镇上有人佩服,有人就看不惯。


    两个男孩乱搞的流言便是这时候传出来的。


    这些风言风语,起初是混混堆里传起来,但因为太奇怪,无人在意。


    然而没多久,裁缝铺男人被发现和另一个男人在玉米地里乱搞,灯过去的时候,两人还连着,场面不堪入目。


    镇上炸开了锅,看两个少年的目光便异样起来,风言风语不断。


    郁临每月二十一号去县城银行取钱,他爹虽不关心这个被扔在老家的废物儿子,但因为有钱,当初又被老娘活的时候威胁,给家里的零花没短过。


    去银行要到城里,沈昼今天拿货,腾不出时间,郁临问了地址,打算自己去。


    打车要到热闹地方,郁临拿着存折走近,没上车,先听路边几个卖菜大姨窃窃私语:“诶,你们说郁家那个小子,和沈家那小子,到底什么关系……”


    “别说,我看着也古怪……”几个大姨坐一起围着菜摊,热出一身汗意。


    郁临走过去开出租车门,脸色淡淡,仿佛听不到闲话主角是自己。


    见他从后边过来,开门上车,几个大姨咳嗽一声,尴尬的红了脸。


    或许是某种征兆,柳河镇上的日头逐渐上升,温度太高,郁临身上还穿着沈昼出门前给他套上的外套,有些热。


    他下车到银行,存折里的钱却取不出来,银行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带了些怜悯:“你爸爸欠了账,失联很久了。”


    周围人纷纷侧头看他,郁临便明白是剧情到了,他坐在银行的座椅上,侧过头,望见银色柜台折出的光线冰冷。


    只是剧情比他想的更快。


    重新坐车刚回镇上,没过正午,他便被一个脸色难看,妆容精致的女人拉住,往自己家方向去。


    “你去哪了?”女人一脸冷漠,边带他走边冷冷道,“还往外跑,你爸在外边欠钱了你知道不?人家现在来收你的房子。”


    女人语气刻薄,扯着郁临袖子的手却没松开。


    郁临一怔,侧过头看她,从记忆里认出她的身份,轻声唤:“小姨?”


    女人闻言一顿。


    因为父母离婚闹得不愉快,原主又没被好好教养,母亲那边亲戚跟他很少走动,几乎没有来往。


    女人三十多岁,身材高挑,眉眼精致,穿着省城时兴的衬衣长裤。


    她眼尾轻轻上挑,看起来攻击性十足,很不好惹,见郁临看着她,皱眉看过来:“你记得我?”


    郁临轻轻点头。


    女人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做好准备,要账的人什么都不会给你留。”


    ……


    康悦在省城做生意,得到消息赶过来,看姐姐留下的外甥被扫地出门。


    比起小时候小白眼狼坐奶奶怀里吐她们口水,骂她们贱人,长大的小白眼狼还算个人,至少听得懂人话。


    安安静静跟着她,没哭没闹,没走到家,知道先到一旁给她买一瓶水,反过来安抚她别着急。


    到家见人拿着工具,闯进他家搬东西,也没有歇斯底里撒泼打滚,只是冷静地走上去,问清楚事情始末。


    当得知的确是他家破产,他畜生爹扔下他跑了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睫毛安静垂着。


    到底只有十八岁,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少年坐在台阶上,浅色的眸子里透着茫然。


    康悦看着他,捏着手里的水,想起遇人不淑的姐姐,深深地吐了口气。


    她冷着脸,想着到底是她姐的种,阿猫阿狗的也能给口饭吃。


    她过去,打算让人收拾东西跟她走,却见门口正走神的男生微微一顿,忽然往她身边方向看,弯了弯眸子。


    “沈昼。”他轻声说,“不要这个表情。”


    康悦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柳河镇透亮的晨光下,眉眼锋利,已有男人模样的少年一身黑衣,风尘仆仆从远处过来。


    他横穿晨与光,带着无比稳定的步伐在台阶前站住,注视着灰扑扑台阶上坐着的男生。


    片刻后,他眉心微蹙,把外套褪下,披在男生单薄的身躯上。


    康悦若有所思,看他眼皮抬起,随意地扫了眼屋内叮铃咣当的动静,便挪开眼不再看,镇定非常。


    只在与眼前少年对视的时候,伸手揉了下男生柔软的黑发,把兜里的存折摸出来,面不改色塞人手里,淡声安抚:“不怕,不会让你没钱。”


    他脸色淡定,反倒是被塞钱的,低头看握在手里的存折哭笑不得。


    片刻后,仰起头,眼睛稍弯一下:“我知道了,我没怕,沈昼。”


    五月初还是有些凉,康悦看着他们,想起来时听的传言,不由得微微挑眉-


    因为破产,家里的东西被搬得七七八八,房子也抵了出去。


    郁临剩的东西不多,也很零散,收拾着带回来,竟然只有一个包。


    沈昼拎着包,午饭在镇上小餐馆解决,因为常年不见,互相不熟悉,餐桌上气氛稍显拘谨。


    吃完饭,沈昼起身,摸了摸郁临手指温度,顺手扣上他的外套扣子。


    康悦坐在餐馆灰黄的墙皮下,微微挑眉,指尖夹着一根烟,看两个男生间气氛流动,目光从沈昼手指上扫过。


    餐馆里人来人往,嘈杂声映着食物残渣。


    她别开眼,站起来拿包,淡淡道:“既然没事,不早了,我回安随了。”


    安随是晋南的省会,繁华不是柳河镇这样的小地方能比。


    康悦跟外甥不亲,说完就走,刚站起来,听便宜外甥开口叫她。


    “小姨。”


    轻柔礼貌的语气,跟记忆里的小白眼狼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康悦觑他:“还有事?”


    手里的包被男生接过去,男生看着他,轻声道:“今天谢谢您,我送您。”


    面前的少年穿着有些宽大的黑色外套,白色衣领微微翻折出来,他神色认真,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干净。


    康悦望着他,只觉得他生了双与姐姐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


    康悦抿唇,忽然抬起眼皮,手指轻点烟灰:“你别送了,让他送我一段。”


    她下巴轻抬,淡淡望向沈昼-


    看出两人有话要说,郁临把人送到街口,便转身回小卖部。


    下午人不多,他对了一下单子,同时想接下来的剧情。


    剧情里,沈昼接手了小卖部,只是因为生意红火,价格低廉,被镇上的商户联手打压,又被混混闹事,坑的很惨。


    正值原主破产,六神无主的原主听信挑唆,卷走了他的最后一笔钱,沈昼才被迫背井离乡。


    小卖部改造的并不繁华,只有小小一间,货架上整齐摆着城里时兴的货品,是沈昼跑很多地方,一点点选的。


    所以原文里说,这个地方,是沈昼一生的转折点。


    郁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抬眸看河对面的柳树下,花臂正带着一群混混吞云吐雾,不怀好意朝这边笑。


    一周后,他们会对小卖部纵火,让沈昼的心血付之东流。


    刘光站在人群最后面,叼着烟,不动声色冲这边摇头,比了个口型:“小心。”


    郁临看着他。


    再抬头时河边聚着的人已经不见了,正午的阳光逐渐变暖,将河边的柳树映衬得更绿一些,沿河水透着光斑。


    郁临正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脖颈被揉一下,他抬眸,见沈昼站在柜台前,垂眼看他。


    沈昼走过来,把手里的钥匙放下:“有心事?”


    郁临摇头,看了眼玻璃外亮眼的天色:“你们说了什么?”


    沈昼说:“你。”


    郁临转头,表情微怔:“我什么?”


    沈昼眼皮轻抬,揉一下他的黑发,忽然低声笑了下:“小姨问我你平时喜欢什么,我说画画。”


    郁临很轻地眨了下眼。


    沈昼穿着黑色外套,金属拉链懒散垂着,


    他笑容淡淡,看过来时,语气却很温柔:“她推荐了一个省城的学校,说对你的将来有好处。”


    沈昼说:“我们去省城吧。”


    第38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六)


    沈昼做好决定,动作很快。


    没几天,他就跟人谈好了小卖部转让的事。


    小卖部生意红火,沈昼又大方给出货源,来找的人不少,最后谈下的价格很优渥。


    店面最后转给镇上面粉厂老板,老板姓周,看沈昼爽快,听说两人过几天才走,大方让两人在店里先住着。


    天逐渐热起来,一整个六月,沈昼都在打听省城情况。


    他听说省城读书进度快,买了省城的教材让郁临先学,担心郁临跟不上,还托人买了好几份教辅找老师补着。


    车票订在七月初,教材越学越薄,但沈昼看起来并不着急。


    最后一天,要离开一直生活的地方,郁临去和老师告别,从楼上下来,发现沈昼站在门口树下,在跟人说话。


    他远远看到郁临,眉眼柔和下来:“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郁临走过去,看向沈昼对面把玩珠串的男人,“周老板。”


    周老板是面粉厂老板,生的白净圆胖,看着和气,但他说要接手小卖部,镇上就没有人争得过他。


    他盘着珠子,脸色有点怪。


    最终轻笑一下,对沈昼说:“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


    沈昼点头:“好。”


    郁临看着两人,周老板转头看过来,笑着道:“省城学校好,看来我们柳河镇也要出大学生了。”


    不知和沈昼聊了什么,月前还冷淡人,如今对两人说不出的亲近。


    郁临笑了下,刚要开口,他又问:“小郁学校找好了吗?我在省城有点人脉,可以帮你们问问。”


    他有意拉近关系,郁临正要出声,沈昼点头应下来:“多谢。”


    他神色淡淡,态度自然,周老板顿时笑起来,点头说:“别客气。”


    两人说完后,沈昼跟着周老板出去,到天黑才回来。


    天色渐沉,郁临在一楼画画,刚画了半幅,门口的铃铛被风吹了下,他抬头看去,远远看到漆黑树下走过来一个影子。


    沈昼生的高,寡言冷淡,隔着暗淡天光过来,锋利眉眼落进灯光里。


    他走进门,看着郁临,冷淡的脸色柔和起来,跨上台阶进来:“还没睡?”


    他放下手里的盒子:“买的点心,路上吃。”


    郁临摇头:“我不困。”


    沈昼点头,抬步过来,伸手揉他头发,让他上楼睡。


    刚抬起手,手掌忽然一热。


    郁临握住他的指节,疑惑问:“沈昼,是有什么事吗?”


    明天就要走了,他们准备了几天,门口挂了不营业的牌子。


    店里静悄悄一片,货架上商品被灯光照的昏黄零散。


    郁临腿上摊着画板,仰头看他,沈昼低头,反握住他的手:“嗯。”


    他想了想,没瞒着:“王勇你记得吗?”他说,“黄头发,手臂上有纹身那个人。”


    郁临说:“记得。”


    沈昼脸色淡淡:“他想带人闹事,有人把举报信写到了面粉厂,我跟周总商量了一下,走之前把他解决。”


    郁临顿一下,轻声问:“举报信,周总相信吗?”


    沈昼看着他,低笑一声,没问那封信是不是他写的,俯身下来,亲他的眼皮:“信,没事,睡醒就好了。”


    郁临轻轻眨了下眼。


    半夜果然出了事,郁临还在睡梦中,忽然楼下传来大声吵嚷,隐约还有警车鸣笛声传过来。


    郁临眼皮轻动,正要醒,眼皮被一只温热手掌轻盖住。


    沈昼坐起来,手盖在他耳朵上,低声说:“没事,再睡会。”


    鼻尖传来很淡的烟味,还有一点草莓糖的甜。


    郁临无意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太困,他闭上眼再次睡过去,一直到天蒙蒙亮,都没有被吵醒。


    第二天镇上炸开锅,说几个仗着人多骚扰商户的混混纵火被抓了。


    这时候郁临和沈昼已经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周老板亲自送的他们,他名下产业多,其实不在乎这一星半点保护费,但他看好沈昼,也乐的做个顺水人情。


    五个小时的火车,早上七点出发,晃晃悠悠从柳河镇往安随的方向走。


    前路未知,但天光逐渐明亮-


    安随是晋南省城,也是晋南最繁华的城市。


    这里有数不清的财富,也有数不清的机会。


    剧情里,沈昼孤身一人过来,历尽千辛万苦,成为晋南省的商界传奇。


    但在起点的时候,他面对的只是如山海般的火车站。


    绿皮火车承载着远远超出载客量的人数到达安随,火车站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因为太挤,即使沈昼尽可能把人护着,下车时也变得灰扑扑。


    郁临鞋带被人踩掉,坐在一包行李上系,沈昼抿唇,出去租了辆车,司机过来帮忙,顺口说了价格。


    比镇上打车要贵好几倍。


    沈昼没吭声,直接打车去租房的地方,小姨住在省城,又有周老板的人脉,房子本来是说好的。


    只是到了之后,有另一户人也看中位置,正跟房东商量,他们开的价格稍高一点,房东看起来有些意动。


    这片是老房子,但附近都是学校,那户人家里带着学生,沈昼听着他们的分析,什么都没说,加钱拿了房子。


    交完租金,手里的存款顿时又薄一层。


    房子很小,是老房子改出来的,里面只有一点简单家具,还算干净。


    郁临跟着沈昼拿钥匙上楼,抱着行李站在灰扑扑的房子里,沈昼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看吱吱响的窗户,笑着弯了下眼睛:“沈昼,这边种着花。”


    沈昼“嗯”一下,扫了眼那盆蔫了的草,走过来,抬手把他的头发往后拨。


    在镇上攒的钱,在省城花起来,仿佛成了随意流动的水。


    有了租房的教训,沈昼没有等太久,就托人打听,最后送了钱,把郁临往省城的学校里送。


    省城比镇上发展好太多,有艺术班,但艺术班烧钱,商量的时候,郁临想去普通班,沈昼拦了下来。


    “沈昼,我去普通班也可以学。”商量的时候,两人正走在街上,街上华灯初绽,说不出的光华璀璨。


    省城发展快,已经繁华起来,但对两人来说依旧十分陌生。


    郁临手里拿着一包板栗,他剥了一个,转头递给沈昼。


    沈昼接过栗子放在手心,漆黑眼珠直望过来,里面什么都没有,又仿佛映着安随即将升起的繁华盛景。


    他听着郁临的话,沉默许久,低声道:“临临,我们不会一直缺钱,去艺术班,做你想做的事,我心里有数。”


    沈昼的语气平静,却十分肯定,他的控制欲常年收敛在淡漠的皮相下,并不让郁临发觉,却并不是没有。


    郁临看着他,轻轻眨了下眼,不知怎么,拒绝便说不出口。


    也正如沈昼所说,他并没有缺钱多久,发展的十分快。


    他做事谨慎,眼光独到,总能很快抓住市场,老板很快把他提拔上去,谈生意时常带着他,他逐渐忙起来。


    沈昼最忙的时候有一个月不能回家睡。


    最开始两人都没有习惯。


    他们没有别的亲人,仿佛是彼此的另一半,关系太过亲密,习惯以后,离别的不适愈发明显。


    郁临在某天突然发觉他开始睡不着,他睁开眼,望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忽然发觉他对沈昼的依赖成了本能。


    他开始借画画打发夜晚时间。


    有时候烟瘾犯的很突然。


    那是一种十分难耐的渴望,郁临忍不住微微皱眉,随后看向画板。


    他其实更擅长画景,对人下笔很少,然而低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意识勾勒的线条,寥寥数笔,全部是沈昼的影子。


    他拿着画板,喉咙一痒,忽然就有点想抽烟。


    他打开抽屉,抽根烟出来,推开门出去,坐在楼道里,在淡淡的夜风里,捏着烟,看一缕极轻的白雾飘荡在门边。


    月色暗淡,一根烟没来得及抽完,他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郁临垂眼看去,和正上楼的沈昼对视,两人的面容笼罩在深凉的夜光里,沈昼眼皮掀着,唇紧抿,看不出表情,郁临看着他,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


    他站起来,很轻地眨了下眼,问:“今天怎么回来了。”


    沈昼看着他,走上来,沈昼掐灭他手里的烟,问:“难受了?”


    郁临摇头,隔着朦胧的月光,感觉到沈昼身上被风吹出的凉气。


    “没有,就是突然睡不着。”郁临摇头,问,“怎么不留在厂里多睡会。”


    他伸手摸了下沈昼搭在身侧的手。


    他晚上洗了澡,身上是淡淡的清爽的草木香,沈昼一过来便闻到。


    他伸手把郁临牵起来,沉默片刻,道:“我也睡不着,回来看看。”


    “我也是。”郁临抬眸看他,莫名的,两人一起低笑出来。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仿佛在某种程度上同频共振。


    到了下半年,两人的生活逐渐好起来。


    晋南省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一直到开春,河里都是融不掉的冰碴。


    沈昼厂里这一年冬天靠卖围巾手套赚了一笔,老板有意栽培他,提拔他做了个小领导。


    安随制造业发达,但沈昼很快发现这里时兴的款式不如大都市。


    在他的建议下,他们厂力排众议,引进了新技术款式,一经引入,很快爆火。


    老板把他当心腹看,等到郁临上大学的时候,沈昼出门在外,已经被叫一声沈总。


    他们的家也从老房子搬到了更加干净明亮的房子里,安随新兴了几个楼盘,沈昼敏锐觉察到潜力,正打算入手。


    借着时代的机遇,沈昼快速积累着资产,寻找一切往上的机会。


    郁临在学校里同样是不同境遇。


    因为天分斐然,郁临进学校时,便被安大美院的老教授注意到,一直带着。


    老教授姓林,对山水画造诣极高,他在几次接触后,有意培养郁临,不仅用心指点,还送郁临参加各种比赛。


    他有意传郁临衣钵,让这个天分性情都好的弟子传承他在画技上的理念。


    安大美院前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桂花落下的季节,前后几栋楼都是扑鼻的桂花香。


    “我的老师当年就是在这里教我,他是亲手把咱们院建起来的。”安大建校百年,林教授拿着茶杯坐在桂花下。


    他喝着茶,笑着对郁临说:“先是让我盯树看了一周,然后问我看的是什么,我说是树,他说错,是生命。”


    想起逝去多年的恩师,教授笑起来,带着对往昔的怀恋。


    他看过来,郁临点头,认真道:“老师放心,我知道的。”


    老头便自己溜达走了。


    后来郁临无数次从树下路过,走向校门口等他回家的沈昼。


    短短几年,树叶青绿,两人如今也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郁临忍不住想,或许在这个所有人都生机勃勃,乘风而起的时间里,每个在顺着风奔跑的人,都会跑到自己的终点-


    时间很快,又是一年冬去春来,郁临大三,安大校庆,他拿着清单,跟同学一起跑活动,突然有人过来说家里有人找。


    沈昼最近出差,他经常过来,郁临身边熟悉的人也都认识他。


    郁临疑惑的跟着师弟到院长办公室。


    “郁临。”院长跟林教授是好友,他拿着电话,抬头对郁临招手,“家里的电话。”


    郁临走过去接过话筒:“你好。”


    “你好。”四月温凉的阳光下,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显得冷淡,“是郁义达的家属吗。”


    电话是县城医院打来的。


    对方说郁义达回来了,瘸了一条腿,还生了病,但没钱治,正在医院苟延残喘,想见儿子。


    镇上有郁临的联系方式,安排人打电话问郁临管不管。


    郁临听着对方的话,轻轻垂眼,没有出声。


    郁义达对原主感情淡薄,有困难时果断抛弃原主。


    不过对原主来说,那些年的供养也是真的,到死都想再见他一面。


    这是原主的心愿,郁临握着话筒点头:“好,我过几天回去。”


    院长喝着茶,闻言轻轻点头。


    晚上郁临打电话告诉沈昼,他要回柳河镇一趟,沈昼在出差,听后沉默很久,不愿他自己一个人。


    考虑再三,才松口:“我找人送你。”


    他走到酒店阳台,低声说:“照顾好自己,不要考虑钱。”


    郁临轻声应下。


    马上就是周末,两天的时间,足够郁临回去柳河镇看一看,不会耽误任何事。


    只是世事无常,去时一路顺遂,回来路上,却遇到暴雨。


    两天后,沈昼从机场匆匆回来,见到的不是郁临,而是江关洪水的消息-


    雨是中午下起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一下来便是豆大的雨水,把车玻璃砸的啪嗒响,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司机是沈昼请的,经验充足,走到江关的时候见水漫上来,视线模糊,便不敢再走,回头提议:“不对劲,路太滑,太险了,咱们要不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郁临往窗外看了眼,看着几乎沉下来的黑色天幕,点头同意:“好。”


    江关是必经之路,路段很宽,能休息的地方不多,司机又开了几百米,才找到一个地势较高的村子。


    郁临和司机借住在黄荆村村长家里。


    原本以为几个小时就能停的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隔天村长披着雨衣,开始挨家挨户通知,雨可能不会停了,下面都淹了,非常时期,家里的粮食都省着。


    郁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站在漏雨的房屋下,抿唇看灰扑扑的天。


    他是艺术生,白色毛衣下面是剪裁合宜的牛仔裤子。


    裤子在瓢泼大雨下沾上泥点,变得脏兮兮,他弯腰,把裤腿往上卷了卷,抿唇带司机出去,卸车上仅有的物资。


    第39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七)


    雨下的很大,一连两天都没停,惊心动魄的水很快滋生了惶恐情绪。


    等到水漫过山腰,逐渐往村子里灌,经验老道的村民们也开始慌乱起来。


    停电了,联系变得困难,只剩下几根蜡烛,有人提议往高地去。


    外面因为去哪里争论不断,水愈发大,半夜有人差点被水冲走,家属哭的昏了过去,村民急匆匆把人带到卫生所。


    郁临学过医疗知识,帮得上忙,跟着留在卫生所里。


    两天的奔波,他的衣服已经脏了,裤腿卷起来,露出一截清瘦脚腕。


    等人情况稳定下来,他往下坐的时候,腿已经僵了,酸麻一片。


    他抿唇,无意识望向门外一直不停的雨,开始担心沈昼收到消息的反应-


    沈昼下了车,助理过来接他,往车上坐的时候跟他说了江关洪水的事。


    一旁跟着出差的销售科主任愣了下,心脏顿时紧了一下,跟着看过来。


    沈昼“嗯”了声,动作顿了下,表情如常往车上坐,看着没什么不对。


    途中销售科主任拿着文件,问了他一个合同上的问题,很小的问题,他问了两遍,沈昼才看过来,眉眼深黑,轻顿一下,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销售科主任看着他,心里道了声完蛋。


    他跟沈昼合作了三年,关系不错,知道的也不少。


    郁临跟沈昼关系隐秘,他怕沈昼急眼,眼睛紧盯着过去:“没。”


    主任把手握紧,安慰说:“你也别急,新闻报着呢,已经安排人去救了,救援队在,很快就能有结果,你千万别乱。”


    沈昼淡淡“嗯”了一声。


    结果两人回厂里,他去写个单子的功夫,沈昼把东西放下,人就走了。


    自己开了辆车,跟在救援队后边,往灾区的位置赶。


    主任收到消息,匆匆看他离开的方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暴雨冲断了路,沈昼的路途并非一帆风顺,车很快就开不进去了,他干脆跟着救援队,在沿途翻找。


    他表情淡淡,看着没什么情绪,只在听说又有人伤亡时,会皱一下眉。


    一路往前,把沿途的人问了个遍,然而一无所获,一直到高速路上,沈昼帮忙搬了几车物质,拿着矿泉水正喝,才偶然听旁边有人说起他想找的人。


    那人是个货车司机,从广汇回来,走大道回安随,结果半路突然大雨。


    他反应不及时,被落在路上,正懊悔不已:“我看雨下的太大,想赶紧走,谁知道没走多久就淹了,早知道跟着那辆安随的车上山躲躲。”


    沈昼听着他的话,放下喝完的水,把黑色外套的拉链拉上,过去问车的外形和路线,等确定了车里就是郁临和司机,他点头,一路往黄荆村赶。


    沈昼跟着救援队到的时候,黄荆村已经被淹了大半,郁临和村民一起,在最上边的卫生所里等待救援。


    这些天天气一直不好,虽然不再下雨,但也没有放晴,灰扑扑一片。


    郁临晚上照顾伤患,一直忙到天亮,早上实在扛不住,困的靠在墙边打盹。


    他歪着头,轻轻抿唇,胳膊垂在膝盖旁,披着外套睡着了。


    太困了,卫生所里人来人往也没把他吵醒,他靠在墙角,感觉眼前光影晃动,偶尔偏头,露出脸上不小心沾的一点泥。


    沈昼看见他的时候,半边身体被雨淋透,指节冰冷,却并不觉得冷。


    他走上台阶,一眨不眨盯着郁临,紧抿的唇终于舒展,他看着郁临低垂的眼睫,无意识抿着的唇,麻痹的心脏终于鲜活,开始一泵一泵往外输血。


    沈昼感觉到身体由内而外渐渐恢复的热意,他半蹲下,垂眼看郁临,看了一会儿,没把人吵醒,跟着出去救灾。


    救援队很专业,黄荆村受灾情况不算太严重,到中午人数物资就清点完。


    郁临刚睡醒,被风吹的有点冷,他起身,紧了紧身上的毛衣外套,刚坐直一点,发现更厚实的外套从身上滑下来。


    他怔一下,愣愣抬头,在村头灰蒙蒙的光线里看见了沈昼。


    沈昼裤子上沾了泥,眼珠在淡青色的雨幕里显得黑沉,他站在村子的房子旁边,像是梦里的画面。


    郁临看向他,他若有所感,垂眼过来,顿一下,大步过来。


    “你怎么来了?”郁临声音发哑,撑着坐起来,伸手擦沈昼脸上的灰尘。


    沈昼弯腰让他动作,卫生所灯泡坏了,屋里天光显得暗沉。


    沈昼“嗯”了下,拧开手里的水递过来,水是温的,郁临小口喝着,沈昼半跪着,伸手擦他脸上的泥,第一下没擦干净,拿纸巾沾水,又擦了擦。


    郁临的脸颊有些冰。


    沈昼伸手贴在上面,看着郁临下巴上的擦伤,喉结轻滚。


    郁临不明所以,看过来:“怎么了?”


    “没有。”沈昼说,轻呼了口气,拇指落下,搭在郁临眼皮上。


    他挡着郁临的眼睛,哑声说:“在家没事,过来看看你,再睡一会。”


    他伸手,整理郁临的衣领。


    郁临睫毛轻动,在他的手指缝隙间低头,看他修长的带着伤痕的手,伸手摸了下,眼皮轻阖:“好。”


    不知道是不是沈昼过来,郁临突然又困了起来,在漫天冰凉的雨水里,他歪在墙边,重新合上眼。


    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江关的灾情在十几天后得到控制,郁临和沈昼一直在帮忙,等到水退了,才和被困的人一起返回安随。


    这一年江关的灾情被报道好几轮,新闻上时常滚动着一串名字。


    郁临临近毕业,教授有让他留校的打算,比赛和课业总是不断。


    沈昼跟着老板学做生意,忙的没有任何时间,恰逢老板的产业又扩大规模,给他分了一大笔钱,沈昼拿着钱,开始投资地产业。


    他闷声不吭,看地段投资了几个百货超市,那些地方十年后寸土寸金,然而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废弃大楼。


    短短几年,他与郁临来到安随,在昂贵的出租车和房子下沉默无言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一年过得十分快。


    郁临毕业的时候又抽条几厘米,体检的时候报身高,他下意识报了179。


    为他测量身高的老师闻声笑了,对他说:“现在是181了。”


    郁临怔一下,晚上在公共电话亭跟沈昼打电话,握着话筒,在飞虫萦绕的暖色灯光下对沈昼说这件事。


    沈昼在林阳谈生意,酒店的玻璃很透很亮,他靠在阳台上,闻声沉默,过了许久,哑声说:“我今天路过广阳,看到那边都在卖巧克力,让人给你带了一盒。”


    他说:“先吃着,我很快回去。”


    郁临怔一下,才意识到沈昼想他了-


    聚少离多,这次分别,两人一直到年关两人才见上面。


    天又变冷了,滴水成冰。学校里到处是拖着行李打算回家的学生。


    郁临坐在画室里画画,累了后放下笔,打算休息一下,结果一抬头,看到玻璃窗外站着的沈昼。


    沈昼在外边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都沾染了雪花的寒气。


    他朝里面看过来,没有出声,一身黑色西服,在冬季里显得沉默而锋利。


    他白手起家,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眉目敛着,这两年已经愈发看不出情绪。


    有路过的学生不小心撞到他,以为他是家长,吓得连忙道歉:“叔你没事吧。”


    沈昼顿一下,朝对方看过去,摇头:“没事。”


    对方长出一口气。


    郁临看着他们,忍不住笑出来,放好画笔出去,门口有雪,被踩下一串串脚印,花坛的树枝上光秃零落,没有叶子。


    郁临问:“回来了,都顺利吗?”


    “嗯。”沈昼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正要往口袋里放,郁临突然摊开手掌,和他的手交叠在一起。


    两人牵着手往前,在白雪覆盖的安大校园里显得无比惹眼,又平淡无奇。


    晚上两人去吃学校门口的砂锅,这家砂锅老店量大又美味,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来吃。


    老板娘还记得他们,见到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招呼:“是你们啊,很久没见了,今天吃什么?”


    她看着两个人,又转向郁临,想起少年由清瘦逐渐抽条,长成如今身姿颀长挺秀的样子,忍不住感慨:“时间真快,快毕业了吧,跟你哥感情真好。”


    郁临怔一下,笑着回应:“对。”


    天太冷了,路上飘起了雪花,吃完饭出来,郁临看着路边被雪花环绕的路灯,忽然抬起胳膊撞了一下沈昼的。


    “很久没玩了。”郁临看着雪堆说,“沈昼,你还记得雪人吗?”


    刚到安随的第一个冬天,沈昼有时候晚上不回家,第二天郁临起来,发现门口会多一个小雪人。


    雪人很快就化了,但第二天又会直挺挺立起来,他就知道沈昼回来过。


    “记得。”沈昼说,转身理一下郁临的围巾,牵着郁临的手,带他往飘雪的花坛边走。


    沈昼半蹲下捏雪。他从小自己生活在镇上,什么都会一点,捏出的雪人漂亮又不会散。


    他还会捏各种各样的动物,摆在花坛上,像是冬日晕黄路灯下的一个个摆件。


    郁临弯腰捧起一个兔子,看了会,托在沈昼脸颊旁边,将兔子的鼻尖转过来,轻轻碰了碰沈昼的唇边。


    “冷吗?”他问。


    沈昼抬眸,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郁临站在路灯下,眉眼安静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珠落着光晕。


    在年少冷落的时间里,沈昼不会想到,他会有这样一个爱人,他们从不起眼的镇上走出来,往后还会相伴一生。


    沈昼侧头,吻了吻郁临的手腕。


    外面寒气深重,回家先放了热水,洗了一个热水澡。


    郁临擦着头发出来,沈昼举着吹风机,轻轻踢了踢腿边的凳子。


    在这个久别重逢的冬天,时间仿佛不再成为距离,他们靠在一起,吹着头发,做着最普通平常的事。


    然后自然而然的接吻。


    郁临被沈昼精心养了许多年,他对体温的渴望不再过分病态。


    他轻轻回应沈昼,即使觉察到近些年沈昼的掌控欲愈发强烈,也没有拒绝。


    窗外闪过一道一闪而逝的车灯,郁临腰身一凉,他怔怔垂眼,伸手摸索,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坐在沈昼腰上。


    沈昼盖着他的眼睛。


    他用不上力,也看不见,只能轻轻仰头,让沈昼一边亲他,一边握他的小腿。


    沈昼的动作温柔,但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他骨子里对自己的东西有强烈的占有欲,只是以前掩藏在冷漠表皮下。


    江关水灾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郁临产生了圈养倾向。


    郁临没有反抗,于是一段时间后,沈昼自己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取而代之的是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会用一条黑色丝带,绑上郁临的眼睛。


    黑发青年坐在腰上,皮肤冷白,修长柔韧,眼睛上松松绑着一条黑色丝带,视觉的缺失让他异常安静,仿佛只属于他,没有任何反抗的空间。


    沈昼看着他,顿一下,动作倏地温柔,随后沉默地吻下来。


    比起日渐增多的掌控欲望,沈昼这一次异常温柔。


    快结束的时候,郁临叫他的名字,他轻轻扯开丝带,吻郁临的眼睛。


    郁临抬眼摸他的脸颊,轻声道:“沈昼,下次回来,可以先回家休息,我永远是你的,不会跑。”


    沈昼怔一下,轻轻低头,咬一下他的指尖:“好。”


    第40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八)


    等到郁临留校,成为安大学生口中必须要打卡一次的美人老师时,沈昼已经是晋南省十分有名的企业家。


    从小镇到省城,从一无所有到身家无数,十年的时间也不过弹指一瞬间。


    安大的桂花树挺拔,学生每日从树下路过,鼻尖是馥郁的桂花香,然而这种吸引游人打卡的美景,对赶路的学生来说,并不比即将迟到的公开课重要。


    郁教授每年只开一次公开课,错过就没有了,极其难抢,想听的人如果没赶上,会捶胸顿足一整年。


    不到九点,艺术楼全部是拥挤而上的学生,什么专业都有,抱着书往里跑。


    这几年风气愈发不同,自从被学校安排了一次讲座,温润沉静的郁教授在学生中间人气愈发高涨。


    几个女生赶时间,抱着书匆匆走过,没有看清前方的路,在拥挤的楼梯间里不小心撞上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


    男人回眸,侧身让他们过去,转身的瞬间,她们匆匆回头,只看到对方一点锋利冷峻的眉眼。


    男人从外边看不出年龄,但明显不是学生,气场十分强大,不怒而威,让人不敢对着他轻易放肆。


    “我去,他是干什么的,也去看教授吗?”有人转身的时候无意识出声,被同伴赶紧扯着袖子匆匆跑走。


    几个人到阶梯教室的时候还是晚了,里面挤满了人,乱哄哄一片。


    今日的主角站在讲台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穿着驼色大衣,正低头放ppt,气质温润,眉眼漂亮的惊人。


    修长的指骨随意撑在讲台上,白皙细长,落在闹哄哄的教室里,仿佛一副安静的水墨画卷。


    几个迟到的学生迟疑的看着他,听着他温和低沉的嗓音,匆匆对视一眼,没敢直接进去打扰,选择猫着腰往后门拱。


    刚拱进去,发现上楼时遇到的男人居然也在。


    他也来晚了,教室里没有位置,他干脆靠在墙上听。


    他站的随意,看起来完全不像对艺术史有兴趣的样子,也没有看黑板上的投影屏,只是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倚着墙壁,眼皮垂着。


    直到台上的教授说了句某位画家的生活习惯,下面笑声一片,他的目光落过去,忽然很轻地笑出来。


    才让人知道他原来一直在听。


    这声笑也冲散了他身上漠然的距离感,几个女人对视一眼,看一眼闹哄哄的门口,在拥挤的人群里悄悄往后排人不约而同为男人“让”出的一小块真空地带挤。


    “我们可以站在这里吗?教授的课太抢手了,找不到站的位置。”其中一个女生大胆道,“想见他太难了。”


    “嗯。”男人看过来,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颔首,“可以。”


    几个女生是文学院的学生,对艺术史本来不感兴趣,只是听说郁教授的公开课很难遇见,慕名过来参观。


    教授很有魅力,声音温和沉静,内容有趣不枯燥,听的人沉浸其中。


    她们听着听着,目光落在前台眉眼温润,声音不疾不徐的男人身上,不由心生敬佩。


    并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仿佛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好几眼。


    隔着长长的过道与人流,对方琥珀色的目光投落过来,偶尔弯眸,安静温和,像月光流落。


    第一个发现的女生兴奋的扯同伴袖子,刚要分享自己发现,却见一名同伴表情凝重,给她们看手机屏上模糊的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男人的剪影,尽管面容模糊,却异常眼熟。


    “谁啊?”有人小声问,目光落在前方的讲台上,没有在意。


    直到其他同伴指尖轻抬,无言指了指她们旁边的位置。


    同时拿手机的人指尖默不作声往下滑,映出一排吓死人的新闻标题。


    “……”


    出声的人才震惊地睁大双眼,往后整节课,比专业课还老实,安静极了。


    沈昼并不常出现在公众面前,但他近些年风头正盛,认出他身份的人也有。


    这样的人并不常见,遇到就是很好的机会,几次有人想过来搭话,看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样子,又没敢过来。


    一节公开课过的很快,等到结束,有人心满意足离开,更多人却是兴奋往讲台挤,举着手提问,想和郁老师多接触一下。


    台下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笑脸,问的问题五花八门。


    有学生兴奋问:“老师,您是单身吗?”


    郁临放下鼠标看过去,笑一下,摇头:“不是。”


    男人身姿颀长,气质温润沉静,轻笑着看过来,学生们愣一下,开始失落的唉声叹气:“我要是早点出生就好了。”


    “对啊,老师,早出生点我一定追你!”


    郁临没有回复,轻笑出来,有人举着手提问,他又一一解答。


    等到人群散去,他抬眼,目光准确落往后排。


    沈昼刚进门他就发现了,虽然不知道正在出差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但并不妨碍他有一瞬间的走神。


    一整节课,郁临好几次看向沈昼的方向。


    沈昼靠坐在后排的阴影里,见他空闲下来,起身往这边走。


    他越过一排排座椅,一直走到最前方的位置停住,坐在方才提问学生的座位上,他看过来,突然开口:“郁老师。”


    “嗯?”郁临收好鼠标,垂眼看过去,问,“有什么事?”


    沈昼看着他,唇角忽然轻勾一下。


    讲台的位置要高一点,郁临站在讲台上,沈昼说话的时候需要稍微仰头看他。


    男人眉眼漆黑深邃,眉心轻挑,问:“早生几年,能追你吗?”


    郁临放下手里的电脑,撑着讲台看他,轻笑出来:“你可以。”


    沈昼挑眉:“只有我可以?”


    郁临说:“只有你可以。”


    沈昼点头,低笑出声:“好。”


    收拾完东西,两人一起出去,恰逢校长带着人在巡查,见到沈昼,惊讶地走过来。


    “沈总。”校长伸手,和沈昼握一下,“好久不见。”


    他笑着,目光又转向郁临身上,“您这是也慕名来听郁老师的课?”


    “嗯。”沈昼说:“郁老师课讲的好,艺术史也很有趣。”


    校长哈哈笑起来:“说的是,欢迎常来。”


    两人说着说着寒暄起来,谈笑间两人便约了下次合作,并在艺术领域对安大大加赞赏。


    郁临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一顿,侧头看他们,忍不住笑出来。


    这些年沈昼靠着自学补上了以往的空缺,学习能力强的令人惊叹,学习对他来说毫不困难。


    但他对艺术实际上毫无兴趣,也没有任何鉴赏能力。


    或许只有他知道,在艺术鉴赏课上听的十分认真,仿佛极其认同美学理念的沈昼,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派。


    他根本无所谓美丑-


    郁临一如既往在这个世界呆到最后一天。


    从镇上少年到知名企业家,沈昼的一生本应该称得上波澜起伏,跌宕起伏。


    但是世界结束后,郁临回到任务空间,回顾剧情的时候,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与沈昼的一生,过得几乎平静,好几次本应发生的危机,因为沈昼的提前规避,并没有给两人造成大麻烦。


    包括有一年他会被合作对象背叛,对方置他于死地,他打下的江山分崩离析,他的部下也遭遇致命打击。


    沈昼蛰伏数年,才东山再起,手刃仇人,创下新的传奇。


    但在实际生活里,这件事并没有发生,那个会背叛沈昼的人一出现,就被他干脆利落的处理掉。


    他与郁临的一生平静顺遂,直到老年,他还会雷打不动去听郁临讲课。


    也不仅仅是这个世界,郁临回顾之前的两个世界,忽然发现,在这些临时加入的世界里,他甚至没有做什么,却比许多氪金剧本进行的还要简单和顺利。


    会是巧合吗?郁临觉得并不是。


    系统在任务空间等了很久,见到郁临回来,忙转着圈飞过来,在他手腕上蹭一下:“怎么啦临临,这个世界怎么样,见到他了吗,有什么发现吗?”


    在这个世界任务进行之前,郁临突然告诉系统,他要确定一件事,所以这个世界选择自主托管,系统不用参与进去,这样他会更加真实体会到角色情绪。


    系统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觉得郁临想做的事更重要,很快就同意了。


    也是因为这些年更真实的朝夕相处,让郁临确定了一件事。


    在这些世界里,从宿淮到谢夷白,再到沈昼,他遇到的是一个人。


    尽管几个人相貌不同,性格有所变化,但一个人的底色并不会改变。


    他总在故事的开始和郁临相遇,然后和郁临一起走到最后。


    郁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些事,又具体是什么身份,他在任务空间搜索,没有任何的相关信息。


    “怎么了临临?你找到他了吗?”作为郁临的系统,它始终和他统一战线的。


    尽管系统守则告诫它们,不要让宿主爱上数据,停留在世界里,但他就是觉得临临开心更重要。


    “找到了。”郁临回神,看着转来转去的系统,很轻地眨一下眼。


    他合上面板,揉一下系统的脑袋:“下一个世界是什么?帮我导入吧。”


    他有种预感,下一个世界,他想见的人也在等着他。


    系统懵了懵:“临临,你不再休息几天吗?”


    他的宿主以往总是觉得比起任务,自己的生活更加重要。


    郁临闻声看过来,弯眸笑一下。


    他想了想几乎称得上完全顺利的任务世界,轻声摇头:“不了,我已经休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