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风摇摇头:“有一点……阿白, 我有一点累。”


    “对了。”她转移话题,“齐长老寻你都说了些什么?”


    她本以为齐长老只是贺凤臣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安排的幌子。没想到方梦白竟微微凝眉说,“是萧朗。”


    阿风:“萧朗?”


    方梦白干脆与她肩并肩躺下:“正是。他不满那日落败, 故意将你行踪透露给玉绮罗, 私通外敌, 已犯下大过。按门规理当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阿风:“齐长老找你谈这个,他怎么说?”


    方梦白神情凝重, 斟酌开口,“萧朗是十八峰中曹峰主的弟子, 曹峰主出面保他,门中不得不给他个薄面。”


    阿风一愣:“难道就这样算了?”


    方梦白莞尔:“怎会如此,依门规还是要逐出宗门的,只没废掉他修为。”


    没废掉修为。阿风心中大感不妙。


    “怎么?觉得不公平, 不解气。”


    阿风摇头:“我还没这么记仇, 就是觉得是不是有点……放虎归山,斩草不除根?”


    方梦白一呆,忍俊不禁:“嗯……斩草除根?还说你不记仇?”!她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龙傲天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吗?


    “万一他得到什么奇遇, 神功大成,回来报仇怎么办?”阿风一脸纠结。


    方梦白闻言, 收了笑,正色道:“不会的。”


    阿风急地坐起来:“怎么不会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方梦白淡淡道:“逐出宗门, 便已表明太一观的态度。出了太一观,能否活下来自然全凭他本事。”而他跟贺凤臣显然不会让他活下来。


    只不过这事,没必要跟阿风去讲,免得她为背一条人命而不安。


    想到这里, 方梦白又露出个安抚的微笑,“不必担心,托他福,我记忆恢复□□成,以他本领,再修炼一百年也赶不上我。”


    阿白生性谨慎多疑,绝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角色,阿风见他语气如此笃定,信了也有七八分。


    她将信将疑,躺回床上。


    方梦白拍拍她肚皮,“不是说累了?累就歇息罢……我不闹你。”


    阿风松口气:“多谢你,阿白。”


    方梦白吹熄了灯,阿风闭上眼。


    哪知道才了却了萧朗的心事,贺凤臣的事又浮上心头。


    抱住被子,阿风纠结地翻了个身。


    不想了。睡吧,或许睡着就好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的事只是为了救人。贺凤臣的毒如今已经解了,明天,她一定调整好心态,跟阿白好好过日子。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方梦白醒来,动作放得很轻。


    阿风却还是觉察出了他的动静。


    “阿白,你醒了?”她困倦地睁开眼,看到床边一个柔黯的影子。


    “嗯。”方梦白在她额角烙下一吻,“时辰还早,你继续睡。”


    她要……她要什么来着?阿风大脑卡顿了一秒,陡然清醒。


    一骨碌从床上坐起,“不睡了。”她跳下床,拿起床边的衣服,“阿白,我帮你穿衣服吧。”


    方梦白微讶,有些受宠若惊地弯了弯眉眼,“多谢。”


    他并非没觉察出异样,她这两日的改变,似乎是那天她去丹鼎峰会见许抱一开始。跟许抱一见一次面,便能造成这样的效果吗?


    亦或者,她去见的人根本不是许抱一,而是贺凤臣。


    但他并不准备追究,他与阿风已经为蜃魔眼的事争执过一次,她有些怕他。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将她逼得太紧,至少,得等二人离开太一观之后。


    夫妻生活需要经营。


    方梦白寻思,驭妻也如调鼎,火候至关重要,大火爆炒,小火慢煎细煨,是门细致的功夫。


    阿风认识他的时候年纪还太小,太年轻,受不住诱惑也很正常。


    这也好比放风筝,该紧的时候紧,该松的时候要松。


    戒急用忍,握算于心,抓大放小。


    倘若……她真有二心,也得假寐以诱敌,才不致打草惊蛇。


    在他逼迫之下,她已经在他跟贺凤臣之间选择了他。


    她重情,贺凤臣又极会挑逗引诱,她舍不得他,偷偷去见他一面,也是人之常情。


    阿风怀揣着补偿的心理,卖力讨好,方梦白看破不说破,有意纵容。


    这几天下来,他二人倒似乎真的回到了从前小夫妻蜜里调油般的日子。


    入了秋,雨水渐多。


    贺凤臣一直在等待阿风的联系。那日阿风回去之后,他不相信她会无动于衷。


    可她当真如水滴入海,头也不回。春梦了无痕,贺凤臣缓缓抚摸冰凉的枕衾,只觉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凄清。


    这一切,仿佛只是他一个过分旖旎的梦。


    在跟她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他自觉跟她变得亲密。他常常想起她,看到一朵野花,他会想起她,想这花若能在她鬓边,一定好看。


    看到头顶的蓝天阳光,他会想起她,想她这样好的天气在做什么。


    看到路边一颗古怪的石头他也会想起她,想与她分享自己的发现。


    此刻,看到帘外的潇潇夜雨,他仍想起她。他不相信她会如此铁石心肠。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贺凤臣踌躇一二,翻出前天自己捡到的小石头,对着传讯玉牌,一点点画下石头的样子。


    阿风收到贺凤臣消息的时候,方梦白已经歇下。


    玉牌发出亮光,她心里一突,忙用手挡住光,扭头瞧了一眼方梦白。


    方梦白合眸安眠,呼吸极为绵匀。


    阿风这才扫了眼玉牌上的内容,果然是贺凤臣发来的。


    她不太想看,将玉牌倒扣下来。


    可她连早睡早起,少吃一口都做不到,自制力实在薄得像纸。


    不出一会儿,阿风就毫不意外陷入了动摇。


    他是不是要给那天的事一个交代?


    看一眼,就看一眼。她这样想着,飞快看了一眼。


    没想到贺凤臣画了一副小画。阿风左看右看也没能看出深意。


    这只是块石头而已。


    阿风:……


    倘若贺凤臣发来的是别的信息,她还已读不回。


    可为什么他要发块石头给她?阿风简直好奇得要命,这石头到底有什么深意吗?


    她没忍住:“这是什么?”


    贺凤臣的回复极快,似乎一直守在玉牌前:“石头。”


    阿风:“我知道是石头,但你为什么要发块石头给我?”


    这次,贺凤臣隔了一会儿才给了她回复。


    “因为它很圆。”


    阿风:??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


    好像,确实,很圆?


    贺凤臣又接着说:“它很圆,很少有这么圆的石头,我想让你瞧瞧。”


    阿风有点呆,有点感动,又有点无语:“……我看见了。谢谢你想到跟我分享这些,二哥。”她狠狠心,“但是,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


    贺凤臣又久久没有回复,就在她以为,他已经明白了她意思之后。


    下一秒,贺凤臣语出惊人: “阿风,我要死了。”


    阿风:“?”


    “你的毒不是才解过?”


    贺凤臣没有否认:“是。但此毒如今已深入我筋脉肺腑,一次之功尚不能拔除。”


    阿风大脑嗡地一声炸开了。


    “我……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如今已不是处子,要不你去找别人吧。”


    还没等贺凤臣回复,阿风又飞快写下一行字,“我睡觉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说罢,阿风飞快地关闭了传讯玉牌。


    这一晚上阿风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一早,趁着方梦白去净室洗漱的时候,阿风飞快拿起玉牌又看一眼。


    玉牌上空空荡荡,她心里一沉,贺凤臣没有回复。


    方梦白:“在看什么?”


    少年吐气如兰,嗓音犹如鬼魅,忽然而至。


    阿风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反压下玉牌,“没什么。”


    “阿白,你今天不去修炼吗?”


    往常这个点,方梦白穿戴整齐之后,总要去行道峰的武场之上修炼。


    或许是因为她被捉那事,方梦白在修炼上的刻苦更胜于往常白倍,对待自己冷酷到自虐,只求能有朝一日彻底恢复修为与记忆。


    可今日,他却迟迟不曾动身。


    闻言,少年扬唇一笑,笑容暧昧神秘:“今天不去,你可知晓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风不解:“什么日子?”


    方梦白故作伤感叹口气:“你连这日子也忘了吗?”


    阿风一愣,瞧他神色,福至心灵:“是结婚纪念日?!”


    “正是。”方梦白遂笑道,“今天我哪儿都不去,只留下来陪你。”


    阿风有点触动,可又不可自抑地想到贺凤臣,出轨一事仿若梦魇,自此,头顶便像笼罩了一片无时无刻不存在的乌云。


    令往日高兴的结婚纪念日,似乎也变成她背叛婚姻的罪证。


    她不愿方梦白看出蹊跷,强打起精神问,“阿白,你有什么安排吗?往常都是你最会安排的了。”


    方梦白想一想,问:“阿风,你去过九宫城吗?”


    九宫城?好像是太一观治下的城池,就在山脚下不远。


    阿风摇摇头:“还没呢。”


    方梦白微微一笑,顺势托出自己的安排:“我前几日在九宫城订了一桌席面,今日咱们便在这城池里好好逛一逛如何?”


    他几日之前便有此心,阿风既感动又愧疚,忍不住扑到他怀里:“阿白,你真好。”


    方梦白抚摸她长发,柔柔叹息:“阿风,你这些时日当真改变不少。”


    阿风抬起头:“改变……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方梦白眯起眼,像只猫儿,“嗯……变得更黏人了,自然是好的。”


    等阿风吃完早饭,方梦白便带着她去了九宫城。


    背靠这仙人界第一大观,九宫城经营得极为繁荣,鳞次栉比的高楼重檐舒展,翘角若飞。


    城中居住的大多是依附太一观而生的凡人与杂役。居民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人流中,也不缺云游到此的修士,下山闲逛的太一观弟子。


    方梦白牵着阿风,夫妻俩走马观花。


    看过了穿城而过的蜿蜒河水,拜过了城内的寺庙道观,挤在人群中见过了杂耍。


    从人群中出来的时候,阿风的玉牌又想了,她心里一紧,预感到发消息的人,忍住没看。


    玉牌在腰间佩囊里微微发烫,响了好几次,阿风都没理。


    方梦白安排今日的约会,未尝没有修复二人之前关系的意思。


    阿风想要全身心投入约会,可玉牌的出现,仍打乱了她的步调。


    接下来,她总有些心不在焉。


    之后夫妻二人去了方梦白他订的酒楼饱餐了一顿大餐。


    饭后,慢悠悠地边走边消食。


    不少散修们沿着河岸摆出小摊子,用传音石大声招揽顾客。


    “天汉海千年珊瑚玉!”


    “流霞河的万年水精!”


    “上品的聚气丹嘞,一颗便抵得一甲子的修为!”


    可能是瞧见她突然有些兴致缺缺,方梦白带着她来到摊位前挑了挑。


    “老板,这支簪子怎么买?”


    修真界的簪子并不单单只有妆饰之效,就比如方梦白手里拿着的这支白玉莲花鸳鸯簪,其实是个小巧的护身法器。


    修士抬眼,见面前的少年生得文文秀秀,说话细声细气,又牵个姑娘,便有意往高了叫卖,“这位道友好眼光,这簪子不止能护身,更请符箓师刻纹,又增福之效呢,不贵,也就三千中品灵石。”


    三千中品灵石?阿风一下子就来精神了,倒吸口冷气,默默把方梦白往旁边一扯,低声说:“阿白……他看我们情侣故意往高了叫价呢。”


    方梦白安慰说:“无妨,让我来还价。”


    说着转身就对半砍:“一千五行不行?”


    阿风眼睁睁拿出堪比她妈的砍价技巧,颇为耐性地讨价还价起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极限拉扯,磨得嘴皮子都快破了。


    那小贩实在没招了:“一千七,一千七,不能再少了,再少生意没法做了。”


    方梦白吐出口气,正要付钱。


    一道熟悉的冷清的嗓音却插入二人之间,“这位道友,这支簪子怎么卖?”


    方梦白一顿,阿风一愣。


    “二哥?”


    眉目如昼,雪衣冷清,长身玉立闹市风中,正是贺凤臣无疑。


    阿风却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见他眉目淡泊,羽衣道冠,大袖翩翩。阿风却忍不住想到他褪去衣裳时的细腰薄背,块垒分明的腹肌,延长的人鱼线,修长双腿,挺翘臀肌,床榻间作诸的媚态。


    她要强调,她真不是好色,只再看到衣冠俨然的贺凤臣,总有种怪异感。难怪说男人喜欢床下圣女,床上荡1妇,这谁不喜欢?


    那修士见他通体气派,衣着虽低调却华贵,劈手就从方梦白手里抢过簪子,诉苦说:“原本三千中品灵石,这道友非要还到一千七,唉,我本来是不想做这桩亏本买卖的,但见他带个姑娘……现在怎么办?要不你们两个商量一下?”


    方梦白向那小贩挑眉:“……这位道友。”


    阿风一见贺凤臣,就忍不住低下头,心里砰砰乱跳。


    头顶,传来贺凤臣冷冷清清的嗓音:“三千中品灵石,道友,原价卖给我。”


    方梦白微笑:“贺道友,好久不见,先来后到,这于理不合吧?”


    贺凤臣淡淡道:“交易未成,选择权在那位摊主手上,道友也不能强买强卖。”


    那摊贩一听哪有不肯。


    贺凤臣又道:“你卖的东西,我都要了。”


    他出手几位阔绰,方梦白面色一变。


    这是她出轨之后,正宫和情夫的首次见面。


    阿风根本不敢吭声,恨不能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生怕贺凤臣再语出惊人,她扯了方梦白就想走。


    “阿白……让给二哥吧,我们走吧。”


    贺凤臣闻言,垂下眼睫:“为何要走?”


    第72章


    贺凤臣反问:“你我三人多日未见, 难道不打算好好叙旧吗?”


    方梦白哪里不知道他方才故意表现自己财大气粗,反衬他抠门计较。


    他哪里会给他好脸色,不禁微笑, “贺兄见笑, 今日是我与内子成亲三年的纪念日……”


    贺凤臣面色显而易见苍白了一些, 喃喃:“是么?”


    他沉默半晌,抬起头,目含淡淡讥诮:“那便祝二位, 中途不会出什么岔子,能百年好合, 白头永偕了。”


    他说话时虽没看阿风。但阿风心虚地感觉到这话就是对自己说的。


    那卖货的修士也愣了:什么叫中途不会出什么岔子,有这么祝福人的吗?


    方梦白笑道:“阁下的祝福倒是与旁人有些不同,不过,你的好意在下领受了, 阿风, 走吧。”


    阿风跟着方梦白走出一段距离,鬼使神差回头一望。


    贺凤臣仍伫立在那摊位前,脊背似乎比她方才见他时更为挺拔孤瘦, 也寂寞。


    她不禁侧着身子,摸出玉牌瞧了一眼。峻丽寒瘦的笔迹, 一句一句,都在诉说着连日的思念。


    姿态之低, 哪里还有昔日的骄傲?只不过满纸情长, 也没得她一字回复。


    贺凤臣仍不厌其烦,絮絮诉说着。


    “阿风,我近日新学了一曲,待你过来, 我弹给你听,可好?”


    “常做梦梦到你,梦你回信,醒来仍似石沉大海,鱼雁断绝。”


    “为何仍不给我回信呢?阿风,你当真这般铁石心肠?既取我元阳,复弃若敝屣,何忍薄情至此?难道你还在生我那日的气?倘如是,谨在此向你谢罪,求你原谅,惟乞你片语慰怀。”


    “阿风,我常在想,若使我先方梦白遇你,你我是否也会成一对恩爱夫妻,共画眉之乐?”


    一句又一句,直白的,毫不吝惜的爱意表达,让阿风鼻子有些酸酸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离开草市之后,方梦白想想,摘了几根柳条,又采了一大捧野花,用衣裳兜着,为她编出个精巧的花环出来。


    编完了,少年还有些不好意思,“送你……阿风……抱歉,我囊中羞涩,不能同贺凤臣竞逐。”


    阿风一时心疼这个,一时又感动这个,眼花缭乱,颇有些晕头转向。


    她忙将注意力从玉牌上挪开,看向眼前的花环。


    这花环用料虽简单,可编功一点也不容易,阿风一看就喜欢上了,成婚三年,他对自己好不好,她还不清楚吗?哪里又会计较这个。


    “谢谢你,阿白,我很喜欢。”


    方梦白微微一笑,俊脸微红,将花环如王冠般珍重戴在她发顶。


    阿风品出点贫贱夫妻的淡泊朴素的甜来。


    夫妻二人紧紧牵着手,一直在城中逛到天黑。


    既然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自然要玩到尽兴。


    华灯初上,九宫城内各大酒楼纷纷打出招牌,放出伶人揽客。


    伶人们载歌载舞地穿过街心。琵琶声动,笙箫歌声里,满头插花的女伎们飞舞着裙摆,不断将巧果儿一类的小零嘴抛出。


    原本就拥挤的大街,愈发壅塞难通,可阿风却偏偏又在人群中瞧见了贺凤臣的身影,同之前的形单影只不同,如今他身边竟多出个女修。


    那女修身材高挑,胸大腰细,杏眼朱唇,光彩夺目。


    二人正偏头交谈些什么,举止在她眼里颇有些暧昧的亲密。


    阿风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猛地想起自己之前建议他找别人解毒……


    虽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却忍不住猜测,这会不会是贺凤臣找到的新对象?


    毕竟他长得那么好看,若他有意,根本不愁解毒对象。


    明明是她主动跟他保持距离,可见贺凤臣当真有了接触对象,她心里反倒五味杂陈,七上八下。


    她更没想到,贺凤臣竟然找了个姑娘,看来,他的性取向的确已经调理好了。


    她心里一乱,不自觉就松开了跟方梦白的手,两人被拥挤的人群冲散。


    “阿风!”方梦白忙隔着人群呼唤她。


    阿风瞧见方梦白。


    方梦白也瞧见了她,想挤过来,但伶人的队伍路过,人流太密,乐声又大,根本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方梦白只能朝她比个方向,示意去南边的酒楼汇合。


    阿风顺着人群,想往南走。但人太多,她挤着挤着,就被挤乱了方向。


    也不知被谁绊了一脚,正要跌去,一双手准确地将她接入怀中。


    阿风仰面,看清了对方的脸,“二哥?”她愣愣。下意识望他身侧,空无一人,那女修不在,她心里一刹欢喜。


    贺凤臣闻言却轻轻推开她:“嗯。”


    “方梦白呢。”他一瞥她身边空空如也,口气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客气,“他没同你在一起吗?”


    阿风见他语气极为生疏,心里更觉不是滋味:“我……人太多,我跟阿白被挤散了。”


    她反问:“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凤臣道:“随意走动。”


    他态度太冷淡,阿风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干巴巴道了句,“没曾想,二哥也会凑这样的热闹。”


    贺凤臣淡淡一哂:“毕竟我命不久矣,这样好的风光,日后恐看不到了。”


    阿风:“……”


    她被他刺得汗流浃背。


    他这是在暗示她吗?怎么可能……他刚刚身边不还有个大美女女修?


    她对这女修在意得很,到底没忍住,趁势开了口,“二哥,吉人自有天相……再说,我方才瞧见你身边似乎有佳人在侧。”


    贺凤臣看了她一眼:“你看到了?”


    阿风心里一紧,仰面一笑,故作欣然,“没看清,但也能瞧出是个大美人。”


    贺凤臣淡道:“的确生得很美。”


    阿风心里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有点笑不下去了。


    “她……她是太一观的弟子吗?”


    贺凤臣:“是。”


    阿风将心一横,“我好像未曾见过这位道友。”


    贺凤臣:“她是我一位师妹。”


    阿风有点问不下去了。


    在贺凤臣注目之下,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体面了。她问一句,贺凤臣就答一句。她若不问,他便就这样安静瞧着她。


    她也不知道她的强颜欢笑被他看进去了几分。但她的确已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我……阿白还在等我。”阿风抿了抿唇角,转过身,“我先走——”


    她话没说完,手腕一沉。


    “二哥?!”错愕之间,已被贺凤臣拉入怀中。


    少年胸阔背薄,呼吸间满是他淡淡的清雅芬芳。


    “二哥?”阿风眼前有点发晕,心脏也不由自主咚咚直跳。


    贺凤臣一只手按住她后颈。


    挺拔的鼻尖与她相对,目色在灯火映照下呈现出琉璃般淡雅的色泽。


    “不再问了吗?”他吹气如兰。


    阿风整个人都僵硬了,“什么意思?”心跳得又急又重,紧张中又因为他的霸道,生出几许窃喜。


    贺凤臣指尖淡淡轻扫她额发:“……见我与旁人在一起,急了?你与玉烛夫妻恩爱,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阿风这才后知后觉:“你!你是故意——”


    她话没说完,贺凤臣垂眸咬住她嘴唇,未尽之词被他吞没于唇齿交融之间。


    好一会儿,才解释说,“她没曾想会在此遇见我,只是过来同我打个招呼。”


    阿风悲伤地发现她竟然会感到惊喜甜蜜。


    贺凤臣最初还是只是轻吮她舌尖,但很快,开过荤的人便有些欲求不满,箍紧她腰身不断将她往怀里嵌。


    阿风惊喜之后,瞥见人来人往,又有些害怕。


    万一阿白找来了……而且这么多人,贺凤臣名气又太大,保不齐就有认识他们的。


    “二哥……”她吃力地别过头,避开他的亲吻。


    贺凤臣喘着气,凤眸微红,眼波冷斜:“又后悔了?”


    “不是这样的,这里人太——”


    贺凤臣捏住她后颈,置若罔闻,又咬了上来。


    “这里人太多了……”阿风好不容易,才从交缠的舌尖中说出这句话。


    贺凤臣顿了顿,攥紧她腰身,顺势将她往暗巷中一带。


    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暗巷空无一人。


    她被他推到墙上,抵在墙角亲,贺凤臣的吻细细密密从她唇瓣、脖颈、锁骨一路有向下趋势。


    她心跳得太快,手脚也有些发软,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他不得不一遍遍,耐心将她提起,修长如玉的指尖抚摸过她的脊骨。


    这种缓摸小动物般的感觉,让她她身子发软,仿佛无根的浮萍,情急之下,只能随处攀抓。


    手指顺着少年纤韧的腰身游走,指尖勾到他乌黑的长发。扯得贺凤臣被迫仰面,吃痛得蹙着眉哼一声,“嗯……”


    吓得阿风赶紧松开手,“二哥,对不起。”


    可一想到他刚刚故意诓她吃醋,她就又有点羞恼:“你刚刚故意——”


    贺凤臣停下来,横她一眼,眼儿又媚又嗔,“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辈,若不让你有点危机感……你又怎会主动撞上来?”


    阿风的脸顿时红潮滚滚:……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怎么了?她穿越之前,一口气推十几个角色,说出来吓死你。


    贺凤臣嗔了她一句,便又低头去纠缠她的舌尖。


    阿风吓得慌忙去推他的头:“别……别在这里……”


    贺凤臣闻言,分开嘴唇,不轻不重咬她锁骨,“那你还理我不理?”


    阿风眼泪都冒出来了,忙不迭点头,“理理理,理的。”


    贺凤臣追问:“那我的传讯?”


    阿风点头如捣蒜:“回的。”


    贺凤臣确认:“立刻回?”


    阿风:“立刻回。”


    得到想要的回答,贺凤臣满意了,直起身,扶她起来。


    阿风的腿都有些站不住。


    贺凤臣看了她红肿的双唇一眼,却不满足。他从袖中摸出那只发簪,插入她鬓发间。


    “阿风,三日之后,藏月山……再救我一次吧。”


    第73章


    那根簪子阿风没敢戴, 跟贺凤臣分别之后,便匆匆塞到了袖子里。


    她来到和方梦白约定的酒楼。


    飞檐翼翅,灯火煌煌, 青衣书生站在灯火灿烂之处, 提着一包刚买的糕点, 左右张望等待。


    他唇角微漾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阿风看在眼里,心里又酸又胀。可甜蜜之余,她心里那股恐惧跟愧疚感, 竟很淡了。


    是跟贺凤臣的一而再,再而三冲淡了她的愧疚吗?她应该为自己方才的行径感到羞愧不安的……阿风心里有些惘惘的。


    正巧, 方梦白那双四下睃巡的秀目瞥见她。


    “阿风!”少年惊喜一笑,眼里倒映的灯火宛如星河。


    阿风定定心神迎上去,犹豫了一下说,“刚刚人太多了。”


    方梦白忙拨开人群走过来, 心有余悸, 吁出一口气,“是太多了,一下子给我挤到个糕饼店门口。我看那门前排了长龙, 心想一定好吃,你瞧, 绿豆糕。”他眼波含笑,献宝似地将糕点递给她。


    她惦记着贺凤臣的事, 哪里有心思吃绿豆糕, 意思意思取了一块吃了。


    方梦白见她没胃口,也不失落,包起来说拿回去等她晚上饿了再吃。


    两人汇合之后,方梦白再不敢令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接下来,一直到回太一观,他的手都紧紧握着她的。


    回到洗青山的时候,已是亥时了,方梦白打了热水,叫她去洗澡。


    阿风:“我待会儿再洗,你先洗罢。”


    方梦白温言:“那我先去了。”


    眼见他一转身去了净室,阿风做贼心虚,慌忙将袖子里的簪子取出,环顾室内,琢磨着到底该往哪里藏。


    上锁的抽屉里?不行。梳妆盒?也不行。床板底下?好像也不行。


    想了半天,她实无他法,只好还是往芥子囊里一塞,随身存放。


    她挑挑拣拣半天,方梦白洗完澡出来了,擦着满头长发,喊她去洗。


    阿风抱着衣服,犹豫了一下,把玉牌也带着,进了净室。


    贺凤臣仿佛跟她心有灵犀似的,她衣服刚脱到一半,他就发来了讯息。


    “我去求过师尊,自明天之后,你都可以去丹鼎峰寻师尊修炼。”


    阿风一愣:“修炼?”


    贺凤臣悠悠道:“嗯。玉绮罗一事……是我斩草未除根。这世上没有人能时时护在另一个人身边,我,包括方梦白,纵有此心,也无能为力。师尊人很好,你跟她修炼,能学到很多,对你日后大有裨益。”


    阿风大为感激:“谢谢你。”


    贺凤臣不以为意:“不必多谢,我亦有非分之想。”


    阿风:“……”是她想的那个非分之想吗?


    下一秒,贺凤臣就作出了解答:“方梦白近来看你甚紧,这借口,足够应付他了。”


    还真是她想的那个非分之想啊。


    她捧着玉牌,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跟贺凤臣聊了半天。方梦白过来喊了两次,她忙着回复贺凤臣,下意识搪塞说:“等等!”


    等等,又等等。


    方梦白瞧着紧闭的净室门,心里一沉。


    今年的结婚纪念日,阿风实在有些心不在焉。


    是因为见到了贺凤臣吗?


    结婚纪念日这个说法还是阿风提出来的。但自她提出之后,方梦白一直认真对待,从不敢轻忽。纪念日前几天便翘首以盼,满怀欣喜了。


    方梦白慢慢放下擦头发的巾子,心里起了疑,面上却不动声色,也没再催。


    等阿风终于从浴室里走出来之后,他也没主动开口。


    阿风出来瞧了一眼方梦白。


    他正倚着床头,捧着本书在看,神色极为专注。她什么也没想,顺势爬到他身边躺下。


    动作很轻,仍惊动了他。方梦白合上书,嗓音柔柔:“阿风?你洗好了?”


    阿风转身调整了一下枕头:“嗯。”


    方梦白看在眼里,心里难掩失望。往常纪念日当晚夫妻两个自然浓情蜜意,水到渠成,巫山云雨,晓夜不休。


    阿风明显没想起这事。她心思全不在他身上。


    阿风摆好枕头,正要睡觉。方梦白却突然拉了她的手,微微一笑,“阿风?”


    阿风一回头,猛被少年妩媚情态吓了一跳。


    烛火下,少年乌发柔披,目波盈盈,妖姿多态。


    她愣了一秒,老夫老妻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登时有些口干舌燥。


    方梦白浅浅一笑,转身去放下帐子,“今天是你我的好日子,却见你一直在看玉牌,到底是谁人给你传讯?”


    乍闻“玉牌”关键二字,阿风心头狂跳,含糊道:“没什么。”


    所幸方梦白仿佛随口一提,并未逼问。


    帐子落下,床榻之间便成一方幽暗私密的小天地。


    方梦白挽发解衣,叹了口气:“阿风……”


    阿风呆呆瞧着,心里仿佛蚂蚁爬过一般的痒,心跳得极快。这时候,什么贺凤臣,早就被她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方梦白将她仰卧在榻上,垫个枕头。


    光线昏暗,愈发显出少年温润如玉,皎然生光,呼吸交融,帐内如春。


    阿风根本不敢看方梦白的双眼,直到感觉到腰被他双手扳住,腿被合拢拘在怀里。


    春1宵帐暖。


    阿风渐渐有些吃不住了,偏方梦白正抵门前,她忍不住打个哆嗦,“……阿白,不行!”


    方梦白抿去她鬓间乱发,一边款摆沉腰,一边耐心安抚:“阿风……你可以的……”


    不够。还远远不够。


    成亲三年,多少次骨血交融的亲密无间,却从未如今日这般贪婪不足。一定要至深深处才行。


    这种不容毫发,已经到头的感觉,吓得她头皮发麻,指尖发软。可方梦白仍推进不停。


    方梦白停腰,让她缓了一会儿,呼唤她神智,“看我,阿风……”


    “喜欢我吗?”


    她怔怔对上他一双荧荧秀目:“喜……喜欢……”


    “我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对不对?”


    阿风怔怔:“是、是。”


    “阿风,让我跟你再近一点,看着我……”他柔声哄她吃得更深。


    少年仿佛个不请自来的恶客,在门前踟蹰盘桓,时不时耐性屈指叩门,拳头大的耐心轻敲。


    阿风又羞又怕,泪如雨下:“不行,真不行,会死人的……”


    或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恐惧,方梦白顿了顿,到底还是从门前挪开脚步,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轻哄,“好了……不会了……是我错,没事了……”


    许是见真吓着她了,这一次方梦白没再勉强她,草草便结束了这一场,取了帕子将她肚皮擦干净,便抱着她轻拍她入睡,“睡吧。”


    第二天,方梦白摆下早饭,阿风见晨光里温润鲜洁的他,还不禁有点发颤。


    方梦白将筷子交给她。


    她有点迟疑。


    方梦白一愣,顿时漾出个软笑,“抱歉……昨日吓到你不是?”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阿风双颊冒烟,羞耻地差点筷子都拿不稳了。


    她能感受到方梦白落在她发顶的视线。


    蛇一般的。


    她生怕他又折腾她,也不顾羞耻,忙抬眼说:“真不行!你本来就生得……”


    其实夫妻成亲三年,因少年生得太迥异于常人,一直以来,便不曾真尽兴。


    而自蜃魔眼起,方梦白似乎动了意,频频逗留叩门。


    方梦白没吭声,她还当他不悦。


    她一抬头,少年晨光里蔼然微笑,目色温暖,却不置可否,“下次再试试……阿风,我想与你再贴近一些……”


    近到……若能有个孩子便好了。方梦白若有所思。


    他们结婚不过三年,她年纪尚小,他从前从不曾考虑,更不想有个孩子来打搅他二人。


    可如今,眼见妻子这些时日心不在焉,叫他如何不齿冷,心里如何不发沉。


    方梦白不动神色,只温和瞧她吃饭。


    阿风喝完一碗稀饭,想到昨天贺凤臣的来讯,犹豫一下,还是跟方梦白说了。


    方梦白果微微蹙眉,“阿风,你知晓……我们早晚要离开,并不希望你跟太一观的人走得太近。”


    “可是……许掌教亲自指点,这样好的机会,我不想放弃。”她将昨天贺凤臣的话搬过来,“就算夫妻,你也不能把我绑在揣兜里成天带着……若再遇到玉绮罗那事,至少我能打得过她。”


    方梦白不言。倘若仅仅只是许抱一亲自指点也就罢了,可丹鼎峰也算贺凤臣的地盘,他不信那死鸟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阿风说得也并无道理……也罢,许抱一是当世名家,总不能因噎废食。


    方梦白思量再三,终是苦笑叹了口气:“也罢,阿风,是我想岔了临行前,能得许抱一指点也好……”


    他虽让步,可心里却另有一层幽微的心思曲折暗藏。


    方梦白又夹个包子到她碗里,“待会儿不是要去修炼多吃点。”


    若阿风当真另有二心……与贺凤臣不清不楚……


    撂下筷子,方梦白心念转了几个来回。


    既然阻不得阿风修炼,便只能借此机会,放手一搏,引蛇出洞了。


    方梦白那厢不动声色,一如既往温和体贴,等阿风用完早饭,主动将她送到了丹鼎峰,见到了许抱一。


    因贺凤臣约的是两日之后,所以头两天,阿风暂时抛开一切,专心跟着许抱一修炼,在许抱一的指点下,修为几乎一路突飞猛进。


    等到第三日,她正在练剑,贺凤臣主动找来丹鼎峰。


    第74章


    许抱一跟阿风都惊讶。


    许抱一:“小凤儿, 你怎么来了?”


    贺凤臣没有看阿风,朝许抱一行礼,平静道:“师尊, 徒儿想借用阿风半日的时间。”


    许抱一一愣, 旋即笑开, “借用?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要问你小师妹的意思。”


    阿风愣愣。


    贺凤臣便转身,耐心问:“可以吗?”


    他神色自然, 容色冷清。


    阿风想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淡定的……


    许抱一不明所以, 可她心里清楚,所谓借用,其实就是要去解毒。


    有种长辈眼皮子底下开房的感觉,羞耻得她脚趾抠地, 仍不得不回复:“没问题……”


    贺凤臣便点了点头, “师尊,阿风我带走了。”


    许抱一摆摆手:“自然阿风愿意,不必问我, 你们自去便是。”


    一路上,贺凤臣步履匆匆, 行走在前,阿风跟在他后面, 见他脚步快而稳, 脸不禁红得发烫。


    这么着急吗?她腹诽。


    一直到藏月峰,阿风这才意识到不对,这似乎不是去山顶那座小院的路。


    她愣愣:“二哥……是不是走错了?”


    贺凤臣闻言,回眸瞧她, “嗯?走错路?没有走错,你要去哪里?”


    阿风支吾:“不……不去房里吗?”


    贺凤臣一顿,看她的视线多几分古怪莫名:“现在不回房……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二人又走几步,终于来到藏月峰的山巅。


    贺凤臣驻足,轻声说,“便是此处。”


    阿风循他视线望去,不由愣在原地。


    自打进入仙人界之后,她以为已经见识了足够多的奇景。


    可眼前景色,却还是令她呼吸一滞,耳目为之一新。


    云川一十八峰,在此处尽收眼底,千山万仞,群山间浮着一轮皎洁无比的明月,玉盘一般。


    月华如水,云海柔漾,明月放出万般精神,可近在咫尺的人,其素雪秀丽,可与明月争辉。


    贺凤臣拉着她在一棵老松下坐下,语气淡静,“我幼时心情不好时,常来此地望月。”


    阿风还停留在震撼之中:“二哥你带我来这里?”


    贺凤臣淡淡说:“我幼时见过的明月,也想让你看到。”


    他轻描淡写一句,却令阿风心头一震,指尖都发痒。她不敢表现出来,慌乱低下头,“你心情不好?”


    “不,”贺凤臣摇摇头,低声说,“该说……太高兴了……高兴到无所适从。”


    阿风指尖又泛起细密的痒。


    贺凤臣此时转过脸来,瞧她一眼,薄薄一哂,“不过有人方才似乎志不在此。”


    阿风:“……”这什么话?说得好像她才是急色的色魔。


    事关自己节操,阿风红着脸急忙申辩:“是你太让人误会!也不说清楚,说得我好像是色中饿鬼……”


    贺凤臣并未反驳,顺她话道:“嗯,我才是色中饿鬼。”


    阿风:“……”


    风吹云走,月华云海波涛滚滚。


    贺凤臣的微凉的指尖,与她五指相扣。阿风原本还有些不自在,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


    二人依靠一棵老松,依偎在一起默默享受此刻的宁静。


    在本以为搞黄色的时候突然搞纯爱,对她而言,不得不说是绝杀。


    “阿风……”贺凤臣突然低低开口。


    “啊、嗯?”她茫然抬起脸,下一秒,目光突然凝住,再也移不开视线。


    月下,贺凤臣倾身凑近,眼睫动动,吹气如兰,“想亲我吗?”


    阿风看傻了。


    她怀疑贺凤臣在勾引她。


    葱白指尖挽起白玉脖颈的乱发,贺凤臣竟偏头微微一笑,眉眼甚为慵媚。


    他要她主动亲她。


    他要她主动犯错。


    他要她神智清明地背叛。


    阿风愣愣看着他,见他月下光彩浮动,肌骨莹润,乌发油黑,仿佛有着漂亮皮毛的狐狸精。


    阿白。阿风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方梦白目波澄鲜之态。


    可这一次,却再也无法阻止她堕落了。


    她心跳得极快,犹豫一下,缓缓俯唇。


    本来她只想一触即分,孰料,坠入狐狸的陷阱,哪里还容她脱身?


    下一秒,她就被贺凤臣按住后颈,双舌狠狠交缠了一番。


    贺凤臣松开她,拉开一道银丝,低声继续诱哄,“……继续,你自己来。”薄唇半吐舌尖一点红艳。


    这也太挑战她节操了……


    贺凤臣也不催她,道冠半偏,衣衫不整,檀口轻启,斜溜一双凤眼。


    阿风从头皮一下子麻到腿。


    她惊异地瞧着他。难怪进入仙人界之后常有人刻意以“放荡”等诸般词汇来侮辱他。他们这还是没瞧见他如今媚态。


    阿风鼓起勇气,含他舌尖,贺凤臣登时反哺进来,其霸道哪里还有方才的媚态。


    阿风被亲得头晕眼花,连声抱怨,“这不公平!”


    贺凤臣不解:“何处不公?”


    “你让我自己来的……”


    贺凤臣不以为意,淡然而驳:“嗯……略施手段……谁让色胆包天?”


    对上她指控的目光,贺凤臣摸摸她微肿的唇瓣,“既有色心,便合该被我吃干抹净。”


    “不行,你要让我亲回来。”她小声说,不知不觉间,早已乐在其中。


    贺凤臣不置可否。


    她主动亲他,他也不反抗,不回应。当真任由她的舌尖勾连他的舌尖。


    “嗯……”贺凤臣喘息着,包容她乱窜的小舌,享受地眯起眼,抚摸她长发,“哈啊……重一点。”


    阿风没亲脸红,倒被他叫得脸红:……好放1荡,竟比她叫得还大声。


    可她并不讨厌,甚至见他迷醉餍足,还有些……掌控的成就感。


    贺凤臣的反应热切,她大受鼓舞,这种让清冷高岭之花在自己手下被亵玩成荡夫的感觉,让她心脏砰砰直跳。


    贺凤臣被她亲得无处可躲,微微后仰,领口滑落,露出长白脖颈,雪白胸膛。情到浓处,他有些不满被亵玩的身份,主动揽过她的头,寻她的双唇。


    阿风还没玩够,避了一下,“我来,你等着就好……”


    “好放1荡,二哥……”她低声。


    贺凤臣不置一词,舌尖攻入她唇齿,三两下,便抢回主动权,将她亲得晕头转向,乱七八糟。


    这才抹着她唇瓣,施施然问:“是谁放1荡?”


    阿风:“……”


    贺凤臣见她羞得无地自容,便不再逗她,捏她下颌,待要再亲。


    突然,他动作一顿,飞快将她揽入怀中,整理她凌乱发丝、裙摆。


    “二哥?”阿风愣了。怎么做到一半整理仪表起来了?


    贺凤臣乌冷凤眸微动,刹那间便恢复那股冷艳的高不可攀姿态:“阵法被触动了……”


    阵法?阿风这才想起藏月峰是有贺凤臣设置的阵法的。


    阵法被触动,意味着有人上了山……阿风心口一跳,或许是做贼心虚,她第一反应便是:会是阿白吗?!


    贺凤臣替她整理妥当,自己也轻拢领口,拂袖起身,“走,阿风,且去瞧瞧是何人到访。”


    阿风慌忙扯扯袖口,跌跌撞撞跟上贺凤臣的脚步。


    在山腰通往山顶的道路上,重重阵法如叠套的光轮一般转动,阻拦着任何不得主人允许的不速之客。


    怕什么来什么,阿风还真见到那阵法光芒中熟悉的青色身影。


    阿白!她刹那间慌了神,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下意识想要避让,却被贺凤臣拦住。


    贺凤臣施施然主动朝方梦白方向迈步而去,嗓音清朗:“不知方道友到访,有失远迎。”


    这下阿风就算想走也来不及了,只能讪讪对上方梦白惊讶的视线。


    “阿白……”她唯唯诺诺。


    方梦白微微一怔,有些惊讶,但似乎不是十分意外:“阿风,没想到,你当真在这里……”


    方梦白的神态语气倒是她意料之外的镇静。


    阿风心里一跳,试探性解释说:“对不起,阿白……我还有些行李留在二哥这里……”


    ……这才短短几天,从刚背叛时的慌乱无措,愧疚流泪,到现在,她竟能面不改色撒起谎了。


    她甚至感觉到贺凤臣似乎瞧了她一眼。


    方梦白也在看着她。


    他二人的视线静静的,是都看穿她的懦弱不堪吗?


    方梦白微微一笑,眼里泛出淡淡的倦意:“嗯,我都明白……我见你一直未归,便去寻了许掌教,掌教说你被贺道友带走。”


    “可整理好了?有无需要我帮忙之处?行李带上咱们回家吧。”


    她哪里来的行李,阿风苦思借口之际。


    贺凤臣突然以攻代守,打断了方梦白:“玉烛,你这些时日拦着阿风,不让她与外人见面,我不过找她说两句话,值得你这般如临大敌?”


    方梦白微笑回以颜色:“托贺兄那位大姑奶奶的福,阿风吃那样多的苦头,我们夫妻险些分离,难道还不值得我警醒?”


    贺凤臣没有反驳:“家中长辈的事,我这个做晚辈的的确要代她向你们道歉。”


    “但玉烛你这般紧张,”贺凤臣淡然一哂,“到底防备的是我,还是……阿风?”


    方梦白还未回答,阿风心里就突了个寒战:……好个诛心之辞。


    她几乎以为方梦白要动怒了。


    可方梦白却仍保持了从容风度,镇静姿态,一笑道:“内子年纪太小,少年人性情不定,外头花花世界迷人眼,到头来总要回家的。”


    贺凤臣沉默了一刹,倏然转身问:“你我的想法不重要,端看阿风如何作想。”


    方梦白便也看向她:“阿风,时间不早了,与我回家吧。”


    二人不约而同住了嘴,等待她的抉择。


    月色下,一人清雅温润,丰美高华。


    一人淡然蕴藉,绰约如仙。


    两个人分据一方,颇为耐心,于剑拔弩张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阿风僵硬得额头冒汗。这什么送命题?


    一个是将她迷得神魂颠倒的新欢,一个是多年操持中馈的老夫。


    她犹豫半晌,还是看向了贺凤臣。


    贺凤臣凤眼刹那间爆发出灼灼华光。


    方梦白冷眼旁观。


    她有些不忍心看贺凤臣的眼睛,低下眼,“时候不早了……那几件行李……也不打紧,先放你那儿。我先跟阿白回去了。”


    贺凤臣沉默下来,黑眸里的光熄灭了。


    方梦白蛇目荧荧,展靥一笑:“看起来,阿风还是作出了抉择。”


    阿风:“……”救命,不就是选择回不回家吗?怎么弄得好像他两个里面非选一个过日子。


    贺凤臣一刹落寞,可他又岂肯在情敌面前露短的,很快便又重整精神,淡淡道:“再不打紧,也是你用过的旧物,哪有弃之如敝屣的道理,隔几日,我给你送过去。”


    他兴致索然,言语暧昧,意有所指,阿风汗流浃背。


    方梦白已牵起阿风的手,拉着她往山下走:“不必。”


    下山的路,漆黑而曲折。


    但一路上,方梦白并未松开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步伐也很稳,吐息匀长。


    阿风掌心冒出汗。


    她感觉到少年的气息仍是平静,乃至温和的。


    这让她心里更没底了。


    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口,“阿白……你不生气吗?”


    “嗯?”少年一愣,纳罕回眸,“我为何要生气?”


    他脸上神情不似作为,阿风懵了一秒,“可你不是不想我跟二哥……接触,我没听你的话。”


    方梦白想了想,歉疚回:“其实他方才说得也并无道理,阿风。前几日是我紧张过度了,将你锁在院子里,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当真?”阿风愣愣,心里那股空茫之感愈发明显。


    方梦白轻轻松开她的手,黑夜遮住了他的眉眼,令他语气也在山风之中变得渺远难辨,他“……或许,我该对你放手才是……”


    “阿白!”阿风慌忙打断他。


    月夜下的少年,唇角扬起个淡近于无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随月而逝。


    阿风慌了神,“别说这种话……”


    方梦白:“什么话?阿风?”


    阿风:“放、放手什么的……”


    方梦白想了想,又耐性指着天上的月亮给她看:“阿风,你瞧这月亮。夫妻之间便如这日月一般……”


    他斟酌着说:“有句诗说得很好的。我念给你听。‘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夫妻之间恰如此。从前我总以为夫妻之间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如今才晓得该放手时就要放手。”


    阿风浑如被雷击中,慌得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你就是生气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不要你放手,夫妻之间本就一体的。”


    第75章


    方梦白一怔, “抱歉……”他重又握住她的手,拍拍她手背,“是我方才失言, 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风泪不自觉流了满脸, 哪里会被安慰到。


    方梦白只得将她揽到怀里, 细细吻匀她的眼泪,哄了一遍又一遍,保证再不说类似的话, 方令她止住眼泪。


    阿风也确被吓到了,接下来几日, 莫说是去见贺凤臣了,许抱一那儿都告了假。天天寸步不离守着方梦白。


    方梦白尽在意料之中。


    瞧见她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唯唯诺诺,期期艾艾, 一副怕被丢弃的小狗模样, 他心头微动,感到一阵快1慰的满足。


    好几次,他险些不忍心要回身安慰。


    但一想到那天她跟贺凤臣月下联袂而至, 便又被嫉妒烧穿了心肺,冷了心肠。


    不给她点苦头吃吃不长记性。


    他面上仍作无知无觉, 待她愈发细声细气,温柔体贴。


    可这在阿风眼里, 简直就像是断头饭。他越体贴, 她便越从他温柔中品味出疏离。


    那天方梦白的话的确吓到她了。


    她头一次意识到,方梦白的好并不是全无理由的,他的爱也不是设定好的程序,他随时有一天都可能抽身而去。


    她既要又要, 忙着哄好方梦白,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对贺凤臣自然也就冷淡许多。


    他发来的讯息,她也不太敢回,除了最开始匆匆回复一句,“这段时间暂且不要联系”之外,便陷入了半失联的状态。


    这一日,方梦白照例外出去行道峰修炼。


    阿风送他出门,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阿白,我跟你一起去。”


    方梦白摇摇头,温淡驳回了她的建议:“不必,你在家中等我便可,我会尽早回的。”


    他态度温柔,却很有些毋庸置疑的意思。


    阿风怕她再三勉强令他不快,只好作罢。


    回到屋里,她心下正惘然,忽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琴音。


    这琴音极为优美飘渺,仿佛天音一般,阿风一愣,心里一跳:……这个声音?难道是——


    她循着琴声找去,院子里没找到人,抬头一看,但见贺凤臣坐在屋顶,临风抚琴。


    几日未见,他面色又变得苍白,瘦得有些弱不胜衣。


    阿风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凤臣平静按弦,抱琴而起,细细观察了她脸上神情一番,脸上掠过一点落寞,或是别的,转瞬即逝:“阿风,不过几日不见,看来,你已不欢迎我……”


    阿风有点僵硬:“……”


    她承认见到他的第一眼,她的确不是高兴,而是惊乱。


    “二哥,抱歉,我就是看到你太惊讶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凤臣落下屋顶,眼帘低垂,语气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委屈:“……你不理我。”


    阿风::“……”


    贺凤臣:“我给你发的讯息,你也不回。”


    “那日,你后悔了不是?”


    “二哥我……”阿风害怕地朝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答非所问,“你不应该来的……你快走吧。”


    贺凤臣:“放心,我见他走了才来见你。”


    他迫近几步,非要得出个答案来,“你选择方梦白了是么?”


    “我……”阿风额角渗出汗来。被贺凤臣瞧见。


    他指尖沁凉,皎如玉石,轻轻拂去她额角汗水:“你选择方梦白了是也不是?若你当真选择了他,我再不来打扰。”


    他语气清淡,逼问之意却很明显。


    再不来打扰。阿风简直被这两人接二连三的分手宣言弄得ptsd。


    “我……”她无力垮肩,颓丧承认,“二哥,你明知道我也舍不得你……”


    “嗯。”贺凤臣扶住她肩头,轻轻弯腰将头贴在她肩膀。


    微凉的乌发如流水般滑落,他歪头轻轻蹭她,情思如飞鸟依人,欣然说,“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阿风……”


    这人简直是个魅魔。阿风几乎一下子就又动摇了。


    贺凤臣慢慢说:“那日我说要送行李来给你……”


    阿风一愣:“行李,不是借口吗?”


    一支金凤流苏发簪被轻而细致地插入她鬓发,贺凤臣凝视着停留在她发间的凤凰,轻声说:“可以是借口……”


    这就是他说的行李?阿风摸着金凤的双翅,心软得一塌糊涂。


    贺凤臣见她松动,趁势再接再励,挺翘的鼻尖轻轻蹭她,语气低弱:“阿风……你不理我,我很伤心,也很害怕。”


    “怕你不要我了。”


    “……我不怕死,只怕你不要我。”


    这么个大美人在自己耳边撒娇卖痴,黯然神伤,阿风哪里还硬得起来心肠:“……二哥……我……阿白似乎觉察出来了……这些时日我实在不能见你,请你谅解。”


    贺凤臣:“他生气了?”


    阿风闷声:“可能……他说没有,但我感觉出来了。”


    贺凤臣直起身,语气微冷:“他欺负你没有?”


    阿风忙摆手:“这倒没有。”


    贺凤臣细观她神情,见她不似作伪,这才罢休。


    方梦白前脚刚走,贺凤臣后脚就登堂入室,阿风实在害怕,推了他两把,“二哥,你先走吧……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


    她现在真的佩服那些脚踩好几条船的海王了,光是踩这两条船,就已经让她筋疲力竭,有种随时会翻车的岌岌可危之感。


    贺凤臣倒是没有勉强她:“我只是想来见你……我能否亲一亲你再走?”


    阿风一愣。


    贺凤臣玉白的指尖便已经扳起她下颌,贴着她唇瓣柔声问:“……可以吗?”


    都到这一步了,她再拒绝还有意义吗?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贺凤臣便含住了她双唇,轻轻吮了一会儿,舌尖撬开她唇齿。


    阿风见他越吻越深,提醒说:“二哥……差不多了。”


    到嘴的肉哪里还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贺凤臣眼睫颤动,吻落在她锁骨,“……他已经走了,不会回来的,阿风,再让我亲一亲。”


    阿风被他亲得不住喘气,神智也渐渐崩塌,贺凤臣将她一个打横抱起。


    等阿风回过神时,就已经被他抱到了床边。


    阿风:“……”怎么回事!


    她大惊失色在他怀里支起身子,“二哥!”


    贺凤臣淡定地褪裤子:“嗯。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不对吧?这能一样吗?!


    “这真不行!”她惊慌失色,严词拒绝。


    之前好歹是在别处,这在她跟阿白的小家,这能一样吗?


    贺凤臣竟当真停手。


    她正惊讶于他的好说话之际。贺凤臣却垂下目光,轻声指控说:“你那日选择了方梦白……”


    阿风:“我……”


    贺凤臣见她毫无主见再次松动,更不会再给她想明白的机会,直接将她衣服也褪了,抱在怀里,两只脚落在两边。


    阿风急得扭身:“二哥!”


    贺凤臣淡声:“我会快一点。”


    阿风:“……”男人能说快吗?


    这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阿风:“可是……”


    “阿风。”贺凤臣喘了口气,已然不想再听她拒绝,侧头去堵住她双唇。


    一吻毕,他这才喘息着说:“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若再不解毒,毒发了,岂不前功尽弃?”


    这个理由一搬出来,阿风哑口无言,的确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贺凤臣将她抱在怀里摇了一会儿,又将她放趴在床,自己覆压上去。


    他更喜欢这样,像小鸟,手臂如同双翅一般将她轻轻拢在自己怀里。


    阿风有些受不住,爬着想逃,贺凤臣追上去,反剪住她手腕,呼吸有些急促。垂头去亲她。


    她呜呜哭着,仍想跑,贺凤臣不得已之下,只好扳她腰身,扇了她一记。阿风已然呆了。贺凤臣缓下来,得以握着她腰安然享用。


    两个人眼角泛泪,都有些忘情,突然,院门竟被人推开,传来一阵踏踏脚步声。


    修士耳聪目明,脚步声方起的刹那,两个人都从意乱情迷中猛然回神。


    “二哥!!”阿风吓得心里一突,回身奋力去退。


    在这要紧关头,止住可非易事。贺凤臣腰背僵住,深吸一口气,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得曳出。


    他细细抽气,还没回神,下一秒,就被神力爆发的阿风扛起来,丢到床底。


    贺凤臣:“……”


    阿风焦急说:“二哥,你先躲一躲,别出声,记得龟息静气。”


    贺凤臣垂下眼帘,哪怕平日方梦白再爱净,床底下这种地方也难免多灰。


    他生性爱洁,冷不丁滚了个灰头土脸,实在难以忍受。


    但比这腌臜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二人这见不得的关系。


    方梦白一回来,他只能如见不得光的老鼠,龟缩在床底下。


    贺凤臣闭上眼,缓了缓心神,终是遵从了阿风的吩咐,屏住了气息,“我明白的。”


    洗青山的小院,平日住着正好,如今可恨太小。


    脚步已近到门前,阿风想要再收拾自己,已经来不及,只能匆忙往床榻间一卧,假装自己在睡回笼觉。


    “阿风?”少年一进院门,换了木屐,一路温言喊着她名字而来,“今日授课长老告假,我便回来了,你在家吗?”


    第76章


    “阿风?”四处寻不到人, 主卧也不见踪迹,方梦白来到厢房前。


    门没锁,他推门而入。


    阿风紧张地裹在被子里, 使出毕生的演技, 适时作出一副困倦不堪的模样, 支起半个身子,“唔……阿白?你怎么回来了?”


    少年乍然见她,眉眼一弯, 欣喜道:“今日授课长老告假,我回来陪你。”


    “啊……”她干巴巴说, “那太好了……”


    “抱歉。”瞧见她倦眼朦胧,兴致不高,方梦白歉疚说,“没想到你在睡觉, 吵醒你了?”


    阿风摇摇头。


    方梦白顺势在床边坐下, 阿风看他靠近床铺,心差点紧张得呕出来。


    方梦白纳闷:“怎么这副表情?见到我不高兴?”


    阿风:“没有没有就是还没睡醒。”


    方梦白倏问:“做好梦了吗?”


    “啊?”


    方梦白指了指她脸颊,微笑说:“海棠春睡, 似乎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阿风心里一个哆嗦,忙将手背贴脸, 这才惊觉她双颊滚烫如炭,“我……睡太沉了, 没注意有没有做梦。”


    方梦白浅浅弯眸, 目波鲜澄。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阿风总觉得少年的笑脸中透着股古怪。


    “那梦里……有我吗?” 方梦白轻轻问。


    阿风:“我没做……”


    方梦白仿若听不懂人话一般,自言自语:“嗯,没有我, 难道梦到贺兄?”


    阿风心头巨震!


    “阿白……你怎么?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说二……贺道友了吗?”她干巴巴说。


    方梦白摇头:“嗯……我前些时日不是说是我做错?不应该拦着你正常的人际交往……”


    “阿白。”阿风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了,慌忙打断他,“不提贺道友可以吗?我……不想提他。”


    方梦白这才住嘴。


    他倾身摸摸她鬓发,又露出个笑脸儿,吐气暧昧:“也好……今日我不必修炼,偷得浮生半日闲,如此良辰,的确要珍惜,不必说他。”


    他目光仿佛能将她烧穿个洞出来,阿风预感不妙:“怎、怎么?”


    方梦白脱了木屐,弯腰正要将鞋放床底。


    阿风亡魂大冒,扑上前抢过,“我来帮你……”


    所幸床单垂落下来,足够长。她也没看细看躲在床底下的贺凤臣。


    方梦白抬脸一笑,明稚纯秀,“多谢娘子……”


    他皮肤白,眉眼有种难能可贵的少年稚气,一笑,愈发显得天真真诚。


    可阿风看着他此时接连的笑脸儿,只觉得恐怖。


    方梦白牵起她的手,将她手指头放在掌心细细搓揉了两下。


    阿风推拒说:“我有点不舒服……”


    方梦白顿时停下手,抬起头,关切道:“哪里不舒服。”


    阿风硬着头皮胡诌:“有点晕……喉咙也有点痛,可能受了点风寒,你离我远点,别传染给你。”


    方梦白煞有其事想了想,摇摇头,“不要紧,我渡你几口真气,再帮你暖暖身子,汗发出来就好。”


    于是,不容她拒绝,便将她拉到怀里,毫无预兆地一颠而入。


    阿风睁大眼,“唔!!”


    方梦白寻到她双唇衔住。阿风还想推开他,却猛然意识到他的双唇是冷的。


    ……


    仿佛一股无形的冷气从脚底板直窜入天灵。


    她为这个发现,浑身一个寒战,再也不敢挣扎了。


    “怎么了?阿风?”少年用那双冰凉的唇瓣贴着她的唇,嗓音低柔为她渡气。


    她嘴唇像爬过一条冰冷的小蛇,吓得手足冰凉,一动也不敢动。


    见她没有回复,方梦白也不再管她,吻着她,慢慢动起来。


    少年书生,再次踱步到门前,彬彬有礼举拳叩门。


    阿风四肢一软,强打起精神,惊慌失措:“阿白,不行……”


    少年并未回复,只一下又一下,轻轻扬起拳头,笃笃轻敲,“……为何不行?”


    他不疾不许,游刃有余,阿风大脑一片空白,眼泪不自觉簌簌而落,“会……会死人的。”


    方梦白见她真的有些害怕,也未勉强,轻轻一敲,曳去他处。


    “喜欢我吗,阿风?”


    夫妻几年,他对她了如指掌。阿风的大脑几乎都要融化了。


    残存的理智提醒她,贺凤臣还在床底。


    可她不得不先应付方梦白,“喜、喜欢。”


    方梦白嗯了一声,动作也柔和了,就在阿风以为即将蒙混过关之际,腰身被掐住:“更喜欢我……”少年柔声问,“还是你二哥?”!


    阿风浑身不自觉一颤,紧张得大脑空白了一秒。


    为什么?阿白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是不是觉察出了什么……?


    方梦白浑身一颤,肌肉绷紧,被她紧张逼出一声清哑的喘:“呃唔……阿风……”


    他有些失控。


    方梦白俊脸微红,仰面深吞下一口气,忍不住挺了一记重的。这一下又直接撞碎了她混乱的思绪。


    “更喜欢我……还是贺道友?”他仍未放弃,喘息着循循善诱。


    床上是方梦白,床下是贺凤臣。选择哪个都是送命题。


    阿风不想,也不敢选。方梦白想了想,向更深处沉。


    阿风尖叫着哭起来: “更喜欢……你……”


    方梦白喘了口气 ,微笑着赞了一句,“好孩子。”顺势挤得更深了。


    可她话是这么说,透过方梦白汗濡湿的俊容,满脑子却都是床底下的贺凤臣。


    贺凤臣还在听吗?为什么毫无动静,仿佛死去一般瞧然无声。


    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出了什么。方梦白摆动腰肢,清润嗓音又淡淡响起:“可是我看你似乎很喜欢贺兄呢……”


    阿风睁开泪眼,吃力回:“没有……我我不喜欢。”


    “不喜欢?”方梦白追问,看不出信或是不信。


    阿风埋下头:“不喜欢。”


    方梦白抬起她下颌,蛇目漾起柔情:“口说无凭,阿风要如何证明给我看呢?不喜欢……贺兄身上,到底是哪里不讨你喜欢?”


    阿风对上那含笑的眼,哪里还顾得上贺凤臣,只想着赶快遮掩过去。


    “呜……呜贺道友是是外男……”


    方梦白循循善诱:“还有呢?”


    阿风磕磕绊绊:“贺道友曾经是你男妻……我嫉妒他。”


    方梦白看起来并不满意,“便是如此吗?看来他性格一定深得你心意。毕竟,我瞧他也是极好的,生得漂亮,修为又高,家境又好,还会弹琴作曲,调弄风月……”


    她要是听不出来方梦白这是在说反话,那就真缺心眼了。


    可贺凤臣毕竟还藏在床底下……


    她一着急,只好蹦出一句,“他……性子太冷。”


    方梦白曼声:“嗯……贺兄为人的确内敛了些,不善言辞……还有呢?”


    他似乎非逼她说出贺凤臣的缺点来。


    阿风只得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他……他说话有点不分场合……”


    方梦白微微一笑,突然起身将她端起。


    猝然失重。阿风吓得下意识去抓,一抹就是一手的汗。汗水顺着他薄薄的腰肌一路淌下,他将她端到妆台前,移镜近前。


    阿风大脑轰地一声,宕机了,这实在有点超出她的接受程度了。


    她羞耻得冒烟,连声哀求,“阿白……”


    方梦白也只摸摸她的头,无动于衷。


    她只能努力把自己往他怀里藏。


    她还没忘记床下的贺凤臣,他能看到吗?如果被他看到了怎么办?一想到这里,阿风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少年耸了几回,贴耳柔声继续问:“阿风,刚才不是在说贺兄?为何不继续说了?哈……继续。你既如此厌恶他,他算不算……贱1人?”


    她呜呜说不出话来。方梦白似乎将贬损贺凤臣当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趣,亦或者是一种奖惩手段。


    若令他满意了,方梦白便吻吻她鼻尖,额角,以示鼓励,若不满意,自也有一番水磨功夫,故要泄注。


    夫妻三年,阿风是被他摸熟了的,她固然不愿说贺凤臣的坏话,却更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淫1态,到后面只能崩溃哭泣着,违心去逢迎方梦白的心意,将贺凤臣贬损得一文不值-


    自方梦白推门而入,贺凤臣的角度,便瞧见一双素履踏踏走近,青衣翩翩,衣冠楚楚。


    反观他半个身子都是光着的,裤子也解开了。他闭上眼,拢了拢自己不整的领口,裤腰,竭力想将自己收拾地体面一点。


    不久之后,床板开始摇动,头顶传来少年柔和的语调,阿风的哭求。


    好一番蜂狂蝶浪,云雨之欢。


    贺凤臣闭上眼,床板每摇动一下,仿佛在他心上切开重重的一刀。他用力掐紧指尖。


    灰尘被床板震得扑簌簌而落,都落到他脸上。


    耳边是心上人承欢他人身下时的莺声艳语,有好几次他都想破床而起,当着方梦白的面,抢过阿风而走。


    可他不能。


    因为阿风不想,不愿意。她害怕承担决裂的风险。她不愿意为了他跟方梦白决裂。方梦白在她心中地位尤是远高于他的。


    贺凤臣面无表情,浑身冰冷直挺挺卧着,简直想要质问自己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即便如此,他仍专心听着,纵使心上伤痕累累,也自虐一般不肯放过有关她的一点动静。


    她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不情愿?有一点点想起他?


    然后他就听到方梦白的下作手段。


    听她口中磕磕绊绊说起自己的不是。


    哪怕知晓这是她逢场作戏的违心之辞,还是如刀一般又在他心上剜出新鲜伤痕。


    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动静响起。透过垂落的衾单,贺凤臣瞧见方梦白将阿风抱到妆台前。


    贺凤臣垂下眼,呼吸一促,或是有意或是无意,漏出些许气息,又迅速被他把住,绝难觉察。


    方梦白动作未停,起伏的背肌流畅,足可将阿风遮挡得分毫不露。


    贺凤臣睁着漆黑的眼,冷幽幽地瞧着。


    直到云收雨歇,方梦白搂着阿风依偎了一会儿,这才步出房门打水去。


    离去前,他似乎若有若无冷瞥了床下一眼。


    方梦白走了,阿风双腿还是软的,她浑身发抖,大脑过载。


    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床下的贺凤臣,忙俯身去喊他,“二……二哥!”


    阿白一走,这是最好的脱身时机。


    不过看到这低矮的空隙,她还真有点好奇贺凤臣到底会怎么出来。


    她以为贺凤臣会顾及自己的形象,采取点别的办法。


    没想到贺凤臣直接爬了出来。


    对,爬出来。


    他道冠被蹭歪,长长的乌发散落腰臀,如无骨蛇一般,手肘撑着地,膝行着,爬了出来。


    一爬出来,少年疏淡如雪的目光便攫住了她的。


    才出狼穴又入虎口,阿风再次僵硬了:“二二哥……”


    她还没忘记,自己刚刚为了奉迎阿白,当面蛐蛐了他。


    “二哥,对不起……我刚刚……我也不想的。”


    贺凤臣垂下眼,仔细掸着袖口的灰,竭力想将自己收拾得体面一点:“嗯……我明白,我未怪你。”


    “当真?”她惊喜。


    贺凤臣看了她一眼,瞥见她身上红瘢点点,又似乎觉得刺眼,移开视线,不欲,也不想多看。


    “他何时回?”他问。


    阿风迟疑:“可能……要一会儿,要烧热水。总之,先趁着这个机会快跑吧……厨房刚好在另一边,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贺凤臣乌发间翘起几根杂乱的发丝,面色白得像纸,他闻言,翻掌一下又一下去压发丝,沉默半晌,“阿风……我方才听到……”


    阿风一个哆嗦:“你什么也没听到!”


    贺凤臣看她一眼,无视了她的话,继续说,“我方才听到他欺负你了……”


    阿风的脸登时红了个透,又羞又恼:“……这……你,你明明……”


    贺凤臣轻声问:“你还好吗?”


    阿风:“我好,很好,好得很。”


    她不敢看,内心感到愧疚,更多是怕方梦白杀个回马枪的恐惧,从恐惧中生出对他的迁怒,暗暗责备他为什么还赖着不走,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


    “你快走吧,求你了,二哥。”阿风喃喃,语气急促。


    贺凤臣没再说话,静了下来。


    他一安静,阿风突然就又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你……”


    贺凤臣却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垂下眼帘,整了袖口,安静地走了,背影有些惆怅。


    阿风愣了一秒:……她刚刚怎么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她想追上去弥补。贺凤臣脚步却极快,白衣如仙鬼,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渺无踪迹。


    贺凤臣走得很快,却很稳当。


    阿风竭力催他快走,就是为了掩饰他二人间的私情。


    可这一刻,贺凤臣突然不想再为她遮掩,明明卧在床下时他还能忍。


    瞧见她眼睛里急切的怨怼后,他突然就不想瞒了。


    他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脚步气息,没有刻意去避免遭遇方梦白。


    也果如他所料,在院子里同方梦白提水回来的撞上了。少年书生没束发,襟口大敞开。


    贺凤臣停下脚步,方梦白也停下脚步。


    贺凤臣掀起眼睫,安静地瞧着他,方梦白也静静地瞧着他。


    两个人都并不意外。


    没有争吵,没有不死不休的打斗。方梦白先移开视线,容色很淡,径直走向他。


    贺凤臣微微侧身让行,一绺长发从发冠间溜出,披落在他并不整齐的道袍前,他勾指挽了。


    擦肩而过的刹那,方梦白冷眸微动,红唇柔吐:“下贱的娼1伎。”


    贺凤臣眼睫一动,反唇还舌:“……绿头的王八,贼老鳖。”


    他确信,方才方梦白早已觉察出了他的气息。


    第77章


    方梦白提水回来时, 阿风还在懊悔于方才自己的失言。


    她瞧见方梦白,有意想探问他有没有撞到贺凤臣。


    可方梦白神色风轻云淡,浸了帕子就只顾埋头给她擦身, 清柔眉眼瞧不出异样。


    她不敢过多探问, 怕弄巧成拙。


    方梦白没有说话, 擦得很仔细。


    她将信将疑放了心。可瞧见他敛眉为自己擦身的温驯模样,反又生出一股窝里横般的无名怨气来。


    “阿白……”她张张嘴,终于没忍住抱怨, “你刚刚真不应该……”


    方梦白手一顿,直起身, 微不解:“怎样?”


    阿风小声嘟哝:“逼问我那些……你太过分了。”


    方梦白柔声问:“怪我……欺负你二哥了?”


    “你我夫妻之间的闺房密语,他又听不见。”


    他显然极不在意,可阿风一想到这为此伤了贺凤臣,难免对他心生不满, “话不能这样说……”


    方梦白撂了帕子, 淡淡笑,“阿风……这都是你自己亲口所说。”


    阿风闷声:“是你逼我的……”


    方梦白不答反问,“夫妻关上门说的话, 你这般担心是作何?难不成他听得见?”


    阿风登时一个寒战,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觉得……阿白,你为什么总跟二哥过不去呢。”


    方梦白奇异笑道:“他意淫你, 我不生气, 难道还要扫榻相迎?将他请到家里来?说起来,我倒是好奇,为何你不生气呢?”


    “我!”阿风张口结舌,登时语塞。


    少年秀目弯弯, 似笑非笑。


    ……他难道觉察出了什么?不会吧?她一下慌了神,想遮掩,又不知如何才好。


    慌乱之下,只好一甩手,使劲推卸责任:“你……你也知道那是蜃魔影响……为什么要偷换概念……”


    说罢,她也不敢看他神情,逃也般地离开了。


    才到门前,方梦白的嗓音又在背后响起。


    “阿风……”少年语调沉静,仿佛是一声柔和的叹息,“咱们定要为他争吵吗?不再理他,只过我们夫妻两个的日子不好吗?”


    阿风也不知怎么,听到这句话,眼里一下子涌了出来,“明明是你不放过……”


    身后安静了下来,方梦白再无了声息。


    阿风一口气奔到隔壁房,心里乱糟糟的。


    她怎么会?她刚刚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为什么会迁怒阿白?


    明明背叛的人是她,她哪有颜面振振有词地指责他呢,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一样。


    她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只知道她怕极了……


    总感觉阿白此时已经觉察出了什么,她怕他发难,就只有先下手为强,先将他驳倒。


    出轨让她变成一个懦弱,易怒,虚伪,推卸责任的人。


    她在床上躺下。


    心里明明清楚自己的错误,手还是不自觉摸到传讯玉牌,想要继续联络贺凤臣。


    她确信自己爱着阿白,可是又抛不下贺凤臣。


    她指尖摸索着,心神来回摇动,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天色暗沉沉的,大团的乌云在天边堆积,山雨欲来,山风吹得窗户哐啷作响。


    阿风怔了一秒,翻身下床。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棵老松被吹得哗哗响。


    方梦白竟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


    她跑进跑出好几圈,真的都没看到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方梦白不见了。


    是因为昨天的争执,伤了他的心?他走了?不要她了?


    原本背叛之后,她就害怕奸1情暴露,阿白会弃她而去。


    眼前的遭遇仿佛无一不在印证着她最恐惧的未来。


    阿白真的不要她了。


    昨天,贺凤臣也被她伤了心,一言不发走了。


    她想得到两个,可两个却都离她而去,阿风又怕又悔,为什么自己总是把一切都搞得这么糟?


    不……说不定是她想左了,阿白只是有事外出一趟。可他平日外出总会给她留字条,留饭的啊……


    阿风心里天人交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枯坐着。


    阿白可能只是生她气了,这才故意不留一字,说不定等到晚上他就回来了。


    她应该主动去找他,跟他赔礼道歉。


    她换了衣服,锁了院门,先去了行道峰,询问遇到的每一个太一观弟子,可曾见过方梦白。


    对方无不茫然地摇摇头。


    阿风的心在闻讯过程中一点点下沉,变冷。


    一滴水落在她眼皮上,她抬起头,瞧见一道道雨线从乌沉的天空坠落。


    下雨了……


    她没有带伞,极目望去,也都是起伏的山峰,苍翠的林海,就是想找个地方避雨也不能。


    起初,她还会往山路两边的树下躲,但天边隐雷滚滚。她又担心自己做了缺德事会被雷劈,忙又让出来点。


    想到这里,她从绝望中感到淡淡的好笑。


    就这样,无知无觉走了不知多久,她的头发、衣裳都被雨水淋湿了。


    天边忽然划过一道白芒。


    她以为雷真的来劈她了,吓了一大跳。


    白芒降下,烟气散去,贺凤臣白衣如雪,神色冰冷,目光复杂看着她。


    少年眼睫垂落,皮肤在昏暗的天色下愈发皙白如美玉。


    雨滴落下来,却又仿佛被无形的罩子隔开,在他周身飞旋环绕形成朦胧流动的雾气,有种薄而秀敛的美丽。


    “为何不避雨。”贺凤臣看着她,薄唇轻启。


    阿风茫然:“……我没带伞。”


    贺凤臣:“……”他一时没说话,阿风却觉得他目色更复杂了。


    她对上他视线,见他周身如水晶帘飞旋的雨滴,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个修士?似乎可以用灵气隔绝雨水?


    她一愣。


    下一秒,贺凤臣的结界扩张,将她吞入自己的领域之内。


    “跟我回去。”


    “不行……”她拒绝。


    阿白说不定就是生了她的气,她怎么好继续跟贺凤臣走呢。


    她讪讪解释:“我还要去找阿白……”


    当日不欢而散,今日再见贺凤臣,他倒是一如既往神色淡然,吐息平静。


    闻言,贺凤臣不置可否:“跟我回去避雨,我帮你找。”


    她方才问了这一路,闹出不小动静,他来时路上恐怕早有所耳闻了。


    让贺凤臣帮自己找无疑比自己去找效率来得更高。阿风被说服了。


    贺凤臣降下遁光,按定她肩头,带着她往藏月山飞去。


    再回藏月峰,阿风小心了许多,屋里的东西也不太敢碰,更不太敢看贺凤臣的脸。


    贺凤臣看破不说破,拿了一块干帕子给她,“擦擦。”


    阿风道了声谢,慢慢绞着头发。


    贺凤臣用通讯玉牌去联络其他相熟的弟子。


    阿风急切问:“怎么样了?有消息没有?”


    贺凤臣放下玉牌:“方梦白去了秘境。”


    阿风:“秘境?”


    贺凤臣:“嗯,浮月秘境,是云川附近不算危险的小型秘境,太一观长老常组织弟子过去历练。”


    阿风松了口气,内心又有些空茫茫的。


    既然没离开,为何出去历练之前,连个字条也不留呢?


    阿白果然是生她气了。


    贺凤臣:“他并未通知你,你打算如何?”


    阿风摇摇头,站起身就往门口走:“……我回去等他。”


    还没走两步,手腕一沉,忽然被贺凤臣拉住了。


    克制多时,终于发难,他垂着长长的眼睫:“他连他下落也不告知,你还要回去等他?”


    阿风瑟缩了一下,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不关他的事……是我之前做得不对。”


    贺凤臣紧了紧掌心,吞吐的嗓音也发紧:“那我呢?”


    他问。


    阿风一愣。


    贺凤臣闭上眼,终于问出那个压抑介怀已久的问题,“那我呢?阿风。我算什么东西?”


    阿风方寸大乱:“二哥……你不要这样……”


    贺凤臣不退反进,咄咄逼问:“我算什么东西,阿风?你的玩物?你与方梦白闺中乏味时解闷的乐子?一只破鞋?”


    此言一出,阿风就知道他还在介怀她那天被逼着蛐蛐他的事。


    她扭动手腕,想先退开一段距离,“二哥,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贺凤臣面色有种妖异的苍白:“你当然不是故意的,是方梦白逼你……他既如此待你,你为何还不肯离开他?”


    阿风:“我……”


    贺凤臣默了默:“你从没想过离开他,是吗?”


    阿风:“我……” 她说不出话来。


    贺凤臣面色愈发苍白,喃喃:


    “阿风,你先遇到他,是我后来……后来人……做低伏小,见不得光也是应当……”


    阿风见他落寞眉眼,心中升起不忍。


    “我从未奢望能拥有你的全部,偷来的一点欢愉也好。”


    他面色极白,乌眸却极幽亮,似有水色摇曳。


    “只是方梦白他……我了解他的性子,他是绝不允许他人插足,背叛的。”


    “阿风,”贺凤臣轻声问,“昨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他恐怕已经起疑了,你势必要在我二人之间作出抉择。原谅我,恬不知耻,自作多情,问你一句,你选他,还是我?”


    连日以来她最恐惧,也最鸵鸟的事,被他冷不丁戳破。


    阿风大感不安:“二哥……”


    “阿风,”贺凤臣抿了唇角,语气轻而软,“……我跟玉烛不一样的。”


    他申明、自荐、求欢,语气很轻却也能听出细微的忐忑,“我不会过多干涉、约束你的思想、行为。论出身,我出身岐山贺氏,家境殷实,不同他身负血海深仇,风雨飘摇,身无分文。


    “论修为,我虽不及他,却也非泛泛之辈,足可保护得了你。


    “论容貌,我自负比他美貌。


    “所以阿风……”贺凤臣眼睫不安地动了动,“你选谁?”


    阿风的心很乱。


    她张张嘴。她舍不得阿白,也舍不得贺凤臣。


    可是,阿白……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一直以来对她都这么好的阿白,吃糠咽菜,苦中作乐,共患难的那几年,让她如何能忘。


    “二哥……”这个问题贺凤臣才问出口,她就已经有了答案,“对不起……你很好……”


    贺凤臣目色黯然,眼里的光霎时熄灭了。


    “但阿白与我共患难这么些年,为了做了这么多,我不可能放弃他。”


    贺凤臣冷了语气:“若你当真在乎他,你我就不该开始。”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能认怂,躺平认骂。


    “二哥……”自觉自己着实有点渣女了,阿风小心翼翼问,“你的毒还要紧吗?”


    贺凤臣薄哂:“原来你还管我的死活?”


    阿风秒道歉:“对不起……”


    可能是看不下去她这个窝囊样,贺凤臣合了合眼,方道:“浮月秘境,从开启到关闭,往往需要三五日。你回去也等不到他。”


    “趁他不在,阿风,为我解最后一次毒罢。”


    阿风心底一震,当即想要推拒。


    贺凤臣仍闭着眼,语气如冰盖下的火山。


    天边轰隆几声滚雷,暴雨如注。


    他面色苍白,漆发黝黑,犹如凄怨的水鬼。嗓音冷淡中藏着奇异的疯狂:“别拒绝我,阿风。就算用完就丢,也没有做到一半就提裤子走人的道理,拿我泄欲也罢,做要做到底……仅此一次,我保证,自此之后,我便如你所愿,再不纠缠。”


    ……


    天边一声炸雷滚过。


    惊醒了正靠着棵古松休憩的方梦白。


    此处是云川一十八峰之中,最不起眼的一小座山头。


    他抬起眼,瞧见天空落下万丝,丝丝缕缕的秋雨落在脸上,手一抹,沁入肤骨的凉。


    前往浮月秘境的飞舟早已启航,他没有上船。而是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山睡了个回笼觉。


    手边搁着的一小坛烧酒还没启封。


    自昨日在家中见到贺凤臣后,他总想起他跟阿风还在村子里的时候。


    村里的妇人们总爱聚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乘凉说话。


    说起家长里短,谁家丈夫爱窑姐儿,哪家小媳妇偷汉。她们常彼此安慰,说这夫妻之间过日子当糊涂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过得下去。


    他已经闭过了一只眼,给过了她最后的机会。当真还能继续装聋作哑,视若不见吗?


    方梦白心想,许是不能够的。


    第78章


    她从小就是个三心二意, 极易动摇之辈。小时候跟她爸一块儿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对于幻想四女同舟的张无忌,她内心十分唾弃。


    可真当自己落到这个境地, 张无忌竟是我自己。


    莫说四女了, 两男都足够让她优柔寡断, 焦头烂额。


    贺凤臣秀眉冷眼,颇有些毅然决然断情的意思,阿风既要又要, 心里又摇摆惆怅起来。


    她一迟疑,便没拒绝。


    这次,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贺凤臣瞧她没拒绝,垂眸安抚般吻了吻她唇角。阿风犹豫了一下,回吻了过去。


    贺凤臣没拒绝,张开唇瓣, 与慢慢交缠了一会儿。他唇红如樱, 舌尖也仿佛有股奇异的冰凉甘甜,待她不自觉想要深入,贺凤臣却轻轻将她推开了。


    阿风愕然回神:“二哥?”身下骤然失重, 贺凤臣将她抱上了床榻。


    床榻的实感,让阿风回过神来, 紧张得有点口干舌燥:


    “二哥……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贺凤臣手肘支撑,昂头摆腰爬上床, 咬开她的衣带, 嗓音很轻:“嗯,我知道。过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她鼓起勇气抬起双臂,想抱住他, 又被贺凤臣轻轻推倒在枕头上。


    他双手按着她肩头,有种轻描淡写的强势。


    “那日,我走之后他欺负你没有?”他抬眸问。


    阿风摇摇头:“没有。”


    贺凤臣不太信:“我瞧瞧。”


    不管第几次,这样置身于贺凤臣的视线下,还是令阿风感到羞耻,她含胸蜷起。


    却被贺凤臣扳住肩膀,展开,淡黑目光轻扫,语气不冷不热:“嗯……确实受欺负了。”


    他语气有点奇怪,阿风没深思,“二哥……”


    孰料,贺凤臣不轻不重扇了一掌肩头。


    “二哥?!”些微的刺痛,阿风惊住了,想不到贺凤臣会做出这种事来。


    贺凤臣正襟危坐,衣冠俨然,仿若出尘脱俗的谪仙,玉白的手却仍闲闲淡淡,弄弦一般把玩。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多少真情的歉意:“抱歉……”


    “让我瞧瞧,扇红没有?”


    阿风惊呆了,还来不及阻止他,贺凤臣便柔叹一声,倾身将将两瓣冰冷的薄唇贴上肩窝,“好可怜,阿风……”


    阿风脸烧得几乎能滴血,太超过了,她羞耻地哀声恳求:“二哥……你别这样……”


    “别怎么样?”贺凤臣淡淡求证,反掌又是一记,“这样吗?”


    她要看不出他是故意的就是缺心眼了。


    从前,床榻之间,贺凤臣待她也是极为温存,更多时候,更有意纵容她来欺辱他,何尝有过这样轻慢戏谑的时候?


    贺凤臣看她一眼,“嗯……抱歉……我这便向它道歉。”


    接下来,贺凤臣以同样柔和微冷的语调,温柔暴虐的手法,指尖把玩过她一寸寸的肌肤。


    “欺负这里了吗?”


    她摇头,说不出话。


    贺凤臣用力掐一把,淡问:“没有?”


    阿风被掐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呜……”其实他下手并不算疼,主要是羞耻。


    贺凤臣毫无收敛之意,“这里呢?”


    阿风:“没有……真没有……”


    他认真低下头,移灯照看,雪白面皮,如花般淡漠妖冶:“撒谎。”他冷哂,“我瞧,倒是欺负狠了。”


    阿风终于受不住了,“二哥,你还在生气吗?求你不要这样……”


    贺凤臣却置若罔闻。


    等他好不容易搁下灯,放过她,阿风神智也远去了大半,初时那些细微的抗拒,紧张早就如冰雪消融。


    贺凤臣抬高她,细白的指尖几乎深陷入她腰身软肉,并不匹配的身躯雅健高大,足以将她全部遮盖。


    起初,倒还存着报复她的心思,可瞧见她通红的双颊,含泪妩媚的眼,他大脑也仿佛被她烧融了。


    若是最后一次,放纵一些也无妨。


    他垂下泪水濡湿的眼睫,吐息愈发急促,并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感受,“嗯哼……阿风……好阿风……”


    *******


    大朵大朵的乌云,在远处的山头密布。


    方梦白坐在山巅,能清楚地瞧见对面山头的乌云正在降下大雨。


    空气中湿润着青草泥土的腥气,乌云渐渐朝他这边移动。


    方梦白洒然一笑,不甚在意。


    他手边搁着一坛酒,一边斟酒自饮,一边瞧着云脚慢走。


    一直到大雨走到了他所处的这座山头,瓢泼大雨,淋湿了他的发裳。


    他漫不经心掬起湿发,拧了一把水,好整以暇,继续观雨。


    天边隐藏在云层之下的雷霆,是他心里的雷鸣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还要再等一会儿。


    等待的时间是尤其漫长的,钝刀子割肉一般,足够他平静地想起自己与阿风之间的许多往事。


    第一次见面时,显得有些内敛而羞涩的她。熟悉之后,真挚热烈的她。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般。


    是她的错吗?他该责怪她放浪,心智不坚吗?


    亦或是他的错?是他几十年前的旧账,错跟贺凤臣结契,引狼入室?


    是他先多出个男妻,背叛了她?


    方梦白又淋了一会儿冷雨,喝完最后一口冷酒。酒意令他大脑微微发热,多出了些意气勇气。


    他直起身,朝山下走去。


    他特地不留一字,不告而别,找到长老表明要加入秘境历练。其实根本没坐上那艘飞舟。


    昨日他已问过阿风最后一次,只过他们夫妻两个的日子不好吗?可惜她并未给出他想要的回答。


    今日,他以退为进,决心再给她最后的机会。


    接下来,便要去求证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实。


    他的妻子,到底有没有背叛他?会不会,在他刚走不满一天就迫不及待与奸夫厮混一处?-


    翻滚,交缠。贺凤臣清冷热切的吐息喷洒在耳廓,白皙流畅的身躯仿佛一尾银色的大鱼。


    他们是在欲海之中沉沦的共犯。


    明知正在犯下罪孽,却仍上瘾于这样的欢娱,在恐惧中品味出不甘的甜美,共饮下最醇厚的鸩酒。


    贺凤臣的乌发散落,伴随着背肌每一次起伏如海藻般而动,口中淡淡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喜欢我么?”


    “不喜欢?我可是很喜欢你……珍惜这一次,阿风,这是你最后一次了……便是喜欢,日后见我,你也吃不到了……


    “说不定,等我日后放下,还会再遇挚爱,与其成亲。那时,你会不甘吗?看着我与我的妻子,心火如焚,懊悔不迭……我请你来吃我喜酒可好?”


    鸟类的发1情期,常会叽叽喳喳,秽语个不停。想到未知的明天,他也如陷入最漫长最热烈的发1情期。放任自己,再无顾忌说出最直白,最下流的言辞-


    一步,一步。


    方梦白先去了洗青山。


    风雨大作,小院内空无一人。


    没瞧见阿风的身影,他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喜是忧。


    既然洗青峰无人,方梦白转身往藏月峰而去,临走前,仍不忘带走家里那柄桐油伞。


    藏月峰的阵法虽然繁复缜密,但自阿风搬入藏月峰的那一天,他便已悄然记下阵法,暗中研究破解。


    丹青剑方丹青,非剑术名动天下,更以其博学洽闻而独步天下。


    这一次,果如他所无数次在灯下不知疲倦推演的那般。方梦白没费多少力气,便轻而易举将阵法破解。


    他踏过阵法,身如一片柳叶,极速向前飞去。


    雨水从颊侧掠过,方梦白目不斜视,瞧也未瞧两边的洗旷的山色一眼。


    每向前飞出一点,他的心便沉静一些。


    终于,他来到山巅的小院。


    望着眼前紧闭的院门,真相其实已经昭然若揭,方梦白竟淡淡笑了笑,心在此刻获得了奇异的平静。


    他用真气震碎门锁,款步而入。


    再欢愉的良辰,也有结束的时候。


    风停浪息,阿风累极,贺凤臣紧抱着她,轻声喘着气。


    两个人的身子汗津津地贴在一处。


    贺凤臣的微凉的指尖,轻轻拨开她汗湿的乱发,辗转吻她失焦的双眼,淡声说:“好可怜,阿风,被弄得乱七八糟了……”


    阿风身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心咚咚直跳,当快感过载,带来的便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又一次没经受住贺凤臣的诱惑,上了他的床榻。


    按理来说,一切平息之后,她的心跳与呼吸也将恢复平静有序,可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竟更快了,一拍快过一拍,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一样。


    她慌乱地捡起衣服,想要摆脱眼下的处境。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预感在催促着她:快一点,快一点,再不快一点就来不及了。


    咚。


    门外传来的一声重响,登时吸引了阿风与贺凤臣的注意力。


    贺凤臣侧头望去。


    阿风刚穿上单衣,闻言浑身一个寒战,恐惧走遍全身。


    “谁?”她喉口发干,愣愣问。


    贺凤臣侧头细细辨认了一番声源,面色微微一变。


    “是谁?”阿风忍不住发起抖来。


    一个瞬息的功夫,贺凤臣面色变幻了好几次,他起初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怔怔发起呆来。


    对上阿风的视线,他神情有些复杂,动了动唇,低声说:“嫌少有人能破除藏月峰的阵法,除非……方丹青。”


    “阿白?”


    阿风喉口梗了一下,失声反问。


    “他不是去秘境了吗?”


    贺凤臣的脸色已恢复了平静,语气也有种奇异的镇定:


    “或许没有。”


    阿风一愣。


    贺凤臣交睫:“以退为进是他惯用的伎俩,阿风,我们都被他算计了。”


    ……那他呢?他猜出来了吗?他这么了解方梦白会猜不出来这是他钓鱼执法?还是说他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阻拦方梦白的撞破,就是为了将她逼向他?


    阿风大脑嗡地一声,她甚至来不及质问贺凤臣,她飞快巡睃了一圈四周,想要逃跑,或是寻找什么藏身之地。


    贺凤臣一动也不动,黑沉眸子静静瞧着她:“没用的,阿风,我们是犯下弥天大错的共犯,已无处可逃。”


    他甚至都没穿上衣服,修长紧瘦的身躯一览无遗。


    那她呢?


    阿风突然从他乌黑的眼珠里瞧到了自己。


    蓬头乱发,衣裳不整,面色还泛着纵情之后的潮红,惊悸而又狼狈。


    好丑。她从未意识到过自己竟这么丑。方才,贺凤臣沉醉无法自拔的便是这么丑陋的自己吗。


    现在,她又要以这般丑陋的面貌暴露在阿白面前了。


    她转身想逃,可刚跑到门口,一道青色的身影飘然而至。


    方梦白堵在了门口,眼里有悲伤。


    “阿风……”


    在他身后,暴雨倾盆而下。


    一道惊雷当空劈落,照见她


    她恐乱的双眼,也照见少年惨白如鬼的脸。


    对上她惊恐至极的视线,少年竭力露出个微笑来,“今早出门走得太急,忘记给你留信……”


    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阿白……”阿风嘴唇翕动着,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方梦白瞧着她衣衫不整,脸上竟挂着个淡淡的微笑。


    阿风嘴皮颤抖,她曾无数次幻想,东窗事发的这一日。


    她以为阿白会愤怒,会失望,会指责,却没想到会是现在这般情况。


    他淋了雨,头发跟衣裳都湿透了,却有种水洗过般的洁净俊雅。反衬得她污浊不堪。


    方梦白眼里虽有悲伤,可神情却有些出奇的平静。


    他静静瞧着她,目含悲切,叹息着说:“阿风……这些天里我早有预料,只是一直不愿,不敢怀疑……”


    “阿风……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呢?”他的语气,没有责怪,只有不解悲伤。


    却让阿风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阿白……对不起……我……”


    第79章


    方梦白似乎心痛, 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清锐目光越过她,直直地落在贺凤臣的身上。


    “贺兄……还是该称呼你一句……升鸾?”


    他们之中, 最为镇静的竟然当算贺凤臣。


    贺凤臣淡淡道:“你都见到了。”


    方梦白:“我见到了。”


    他平静地将雨伞搁到墙角, 指尖雪白秀气。


    贺凤臣又问:“你已全想起来了?”


    方梦白静静颔首, “全都。”


    贺凤臣语气也很平静:“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罢。”


    方梦白想了一会儿,缓缓发问:“升鸾……我与你相识数十余年, 自认待你不薄,结契之前, 我将你视若亲弟。所以,才甘愿为你冲喜。结契之后,更将你视若妻子尊敬。”


    方梦白双目深深:“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引诱我的妻子, 勾引她犯下弥天大错。”


    贺凤臣语气仍淡得像一片雪花, 不以为耻,语意坚决:“因为我爱她。”


    “我早知瞒不过你……都是我勾引阿风……她年纪小,而你我已百余岁, 望你不要迁怒于她。”


    阿风闻言,立刻感到不安起来, “阿白……二哥……”


    方梦白没有说话,出神一般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开口问:“你们到底是何时开始的?”


    阿风失惊, 几乎不敢听下去,她害怕,祈求贺凤臣不要回答。


    贺凤臣直言不讳:“平阳城,那日的庙会。”


    庙会庙会。方梦白怔怔咀嚼着, 蓦然回忆起那日阿风的一举一动……


    是了。正是那天,阿风状态有些不对劲,可笑他当时竟未深思,就这样放任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在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起来。


    方梦白面色顿失了血色:“阿风,是吗?”


    阿风眼泪不自觉流满脸,只顾抽泣道歉:“阿白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她现在的状态一定狼狈,丑陋极了。


    两个男人仍在静静地瞧着她,她的丑态被一览无遗。可他们却还在争论着她的真心。


    贺凤臣既已开口,便毫无避忌,将那日过往来龙去脉,一一阐述,末了,仍不忘替她申辩道:“她那日只为救我性命……”


    方梦白不置一词,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事已至此,你待如何解决?”


    贺凤臣合眸:“你我在此争辩,不过是求个阿风心中最爱。自然看她的选择。”


    “今日,你不告而别,她怕得很,冒着雨到处找你,这才被我乘虚而入……


    “她要同我断情,我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求她最后为我解毒。


    方梦白的脸更白了。


    贺凤臣又道:“她要选你,我别无他法,倘若,你介意她失贞,那我会将她带走。”


    方梦白不言不语,他如何听不出贺凤臣这是在另一种意义上逼他原谅阿风。


    可他也是个男人。不是个老婆给自己带绿帽也能视若不见的乌龟大王八。


    丹青剑方丹青,惊才绝艳,自然也有自己的骄傲。


    阿风能清楚地感觉到方梦白秀目微动,审视着她的目光。她一动也不敢动,又愧又怕。


    违背了夫妻之间忠贞不二的誓言,这样懦弱,反复的爱人还值得去爱吗?


    方梦白心里一会儿冷,一会儿又极苦。


    他是方梦白,但记忆全部恢复之后,也是方丹青。


    方梦白的一面,温润软弱。


    方丹青的一面,冷酷傲慢阴郁。


    他瞧见她惊恐的视线,泛红的眼眶。


    他该恨她,指责她的不贞。


    方丹青的一面,轻蔑冷嘲她的懦弱。即便背叛,做便是做了,连承担后果的勇气也没有。眼里竟还泛着对他的委屈,不舍?


    她正是他最鄙夷的那类人。


    可看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方梦白的一面,又令他心疼得仿佛被千刀万剐。


    他不愿让自己显得太柔弱,他不想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他要拿回主动权。方梦白没有再看阿风,他移开视线,“阿风的事……暂且不论。”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


    阿白并没有正面回答,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不肯原谅她,不要她了?阿风身子一颤,心刹那坠入谷底,险些瘫倒在地。


    方梦白静静瞬目,“……我想问,升鸾,便只如此吗?你对不起我,便只如此吗?”


    贺凤臣淡声道:“你尽可来杀我。当然,不要误以为我不会还手。”


    “你还当真厚颜无耻。”方梦白竟笑了,笑完盯紧他,“你以为不敢吗?”


    贺凤臣轻描淡写:“自然界里的雄鸟为竞逐雌鸟的欢心,大打出手乃致死伤,本是司空见惯的天性规律。”


    再闻贺凤臣如此理直气壮说出种种荒谬之辞,方梦白竟也不动怒了,他甚至微微一笑,因为他已作出决断。


    “既如此,”方梦白轻声说,“那拔剑吧。”


    贺凤臣不置一词,他显然已等待多时,骈指划过,一道流光闪过,流风琴中的回雪剑已自动飞出,落回他掌心。


    方梦白也缓缓严肃了神色,灵气在身前凝结出了十六柄气剑。


    两人相对而立,四目相对间,方梦白率先开了口,语气有几分惆怅,笑容也有几分落寞。


    “升鸾……不,贺凤臣,在为救你性命,与你成亲之前,我未曾想过今日会对你痛下杀手。”


    贺凤臣闻听旧事,也沉默了一刹:“我亦如是。”


    阿风愣住,她早该想的,东窗事发之后,这两个人一般骄傲的性子,一定会走到两败俱伤的局面。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三心二意,没能经受住诱惑。


    她后悔了,悔入了心肠。


    她急得鼻尖冒汗,想要阻止这两人,忙鼓起勇气去扯方梦白衣角。


    “阿白……求你,不要……”


    方梦白怕伤到她暂罢了手:“阿风,下去。免伤到你。”


    “阿白,求你……”


    方梦白目波一晃,神情已有几分冷意:“求我?还是求我放过贺凤臣?”


    阿风急道:“我只是怕你们两败俱伤!”


    方梦白拂开她的手,动作很轻,语气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坚决:“阿风,下去罢,这是我与贺凤臣之间的仇怨。”


    阿风愣愣地瞧着对峙中的两人,纵有阻拦的心意,以她的修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二人之间不死不休的战斗?


    剑光一撞,小院便在剑光激荡之间柱断瓦飞,四分五裂,轰然一声,倾颓成一片废墟。


    再一撞,声势便荡过藏月峰,向远方山头。剑气所过之处,林木断折,惊起大片飞鸟。


    剑光一触即分,方梦白的气剑被毁去十之二三,他心头微微一凛。


    贺凤臣飘然后退丈远,垂眸拢袖,敛去虎口血痕,心头亦是微微一震。


    方梦白洒然微笑:“升鸾,你修为进步许多。”


    贺凤臣淡声:“玉烛,你归来风姿不减,依旧令人生畏。”


    他二人极尽彬彬有礼,毫不吝惜对对方的称赞,实则,目光都紧紧注视着对方,警惕评估着对方的实力,提防着对方的可能的杀招,酝酿着自己的杀招。


    藏月山的地动山摇,剑气引发的声波被传出去很远。


    相信太一观的人在这时都觉察出了藏月山的这场战斗。


    方梦白寒暄完,微微一笑,当下,身如一道淡绿色的惊电,拔了出去!


    纷乱的剑气如柳絮漫天而下,这些剑气有时有虚,虚实参半。贺凤臣回剑,剑光如流风回雪,将漫天的柳叶倒卷入寂寞的簌簌风雪之中。


    眼前这一幕,与其说是对战,倒不如说是在作诗。


    飞雪连天,柳叶轻扬。是诗情画意中才有的景色。


    柳叶轻柔,飞雪也飘渺。可柔美之中却蕴藏中最肃杀的杀气,稍有不慎,顷刻毙命。


    方贺二人此刻都太专注于如何胜过对方,以至于忽略了阿风。


    阿风瞧见这两人因为自己打得险象环生,又羞又悔,羞愧得恨不得死了算了。


    终于。


    贺凤臣连日伤重,真气难以为继,不敌方梦白,败退了两步,轻吐出一口鲜血。


    方梦白神色出奇的冷酷。他已经不会收手。


    眼看着方梦白柳叶般的剑气即将割下贺凤臣的头颅。阿风大脑嗡地一声,心里反倒生出一股意气。


    ……与其这两人因自己的过错两败俱伤,还不如她这个罪魁一了百了……


    淡青色的剑影已然欺近。


    贺凤臣抬起眼,神情平静,技不如人,被割去六阳魁首也是应当。


    只可惜阿风。


    他眼里掠过一点很淡的遗憾,是遗憾阿风?还是遗憾跟方梦白朋友一场,终究走到这个地步?


    可他并不后悔。


    自己做的事,他并不后悔,不后悔为了争夺阿风与方梦白反目成仇,不后悔丢了性命。


    他闭目待死。


    阿风却在此时飞身扑到他身前!


    方梦白冷酷的容色失惊。


    贺凤臣觉察到,遽然色变,他想推开她,或是挡到她面前,已经来不及。


    逼命时分,方梦白不顾灵反噬,强行收剑!


    灵气反震丹田气海,方梦白吐出一口鲜血,更来不及去拭,饶是他如今对她失望至极,此时也难免惊怒交加,口不择言:“贺凤臣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做到这地步?!”


    贺凤臣道:“……阿风!不要。”


    阿风嘴皮颤抖,面色也骇白了,仍颤抖着张开双臂,不肯后退一步,“阿白……求你,若二哥因我死在这里,你岂不是将我往死路上逼?”


    方梦白却没有说话,他目光静静落在地上。


    阿风一愣,循他视线一看,浑身如坠冰窟!


    原来,剑气震落割碎了她的储物囊,贺凤臣从方梦白那儿竞价下来的白玉莲花鸳鸯发簪,也因此坠入尘泥,曝光于方梦白眼前。


    方梦白怔怔地,一眨不眨瞧着地上那只发簪,刹那间,他浑身冷酷的戾气奇异的平静了。


    这支发簪似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笑他此前为争那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险磨破了嘴皮子。


    少年眼眶微红,眼里已泛出两汪热泪来,“阿风……我的真心,难道活该零落成泥吗?”


    “不是……”阿风浑身一震,大喊,“不是这样的!阿白……!”


    方梦白失魂落魄,怔然收剑,走到了一边,神情痛苦。


    此刻,他再也不是什么方丹青,他身上那股凛凛的威风散去了,不过是个真心被一而再再而三践踏辜负,痛不欲生的夫婿。  少年那点困窘的真心,似乎也被践踏入泥巴地里。


    “阿白!”阿风情急追上去,“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瞧见方梦白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的心几乎都要碎了。之前有多鬼迷心窍,此时便有多追悔莫及。


    方梦白鼻尖泛红,眼里闪烁着眼泪,转身瞧着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解释呢?”


    阿风嘴皮颤抖,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没有解释……我……我也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是后悔……阿白对不起,对不起……”


    方梦白怔怔瞧着她哭,两行眼泪也一同淌下来。


    “阿风……”他抱着头,弯着腰,满面痛苦,“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成亲三年,我自认未曾辜负于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折磨我。”


    “阿白……阿白……”阿风抽泣着想去拉他的手。


    方梦白反手攥住,攥得紧紧的,指甲死死地几乎掐进她的肉里,阿风疼得冒汗却没有躲。


    “阿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哭着絮絮哀求,“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你若不想再看到我,我这就走……若你,若你还肯原谅我……就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跟你好好过日子,再没二心了。”


    她害怕极了,只顾挽留方梦白,便也没心思留意贺凤臣闻说这一句句时白纸一般的脸色。


    方梦白攥着她的手,指尖微微发抖。


    阿风泪眼朦胧瞧着他。她的心里仍有期待。


    阿白对她那么好……原谅了她那么多次,这一次一定也会原谅她对不对?


    却见他弯着腰,轻轻摇了摇头。


    阿风愣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成了冰。


    方梦白喘了口气,声音像是在呻吟:“阿风……若我没那么爱你,或许我会原谅你,甚至于跟贺凤臣分享你……”


    “可我爱你……”他喘着气,竭力扯出抹苦笑,“让我装聋作哑,不如杀了我……”


    阿风怔怔地瞧着他,心里蓦然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少年笑着,摇着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下去“我……”


    他轻轻推开她,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阿白!”阿风颤抖着,大喊着叫住他


    她隐约有种预感,不能让他走出这间院子。一旦他走出这间院子,她就要永永远远失去他了。


    方梦白也的确停下了脚步,可容色却泛着浓浓的疲惫,“阿风……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好想一想吧。”


    瞧见少年骤然苍老的容颜,阿风嘴唇动动,再也不忍心阻拦他的离去。


    方梦白走了。


    阿风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块,惘惘地垂手站着。


    直到贺凤臣微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阿风……”


    阿风猛然回神,却不敢回头看。


    “二哥……对不住,你好好休息。”她咬了咬嘴唇,背对着他一口气说完,飞快地转身也跑出了小院。


    阿风想要回洗青山,却又拿不准阿白到底在不在哪里。


    她不敢再在他面前晃悠给他添堵了,思来想去,只能回到杏林峰。


    小川收留了她,对她的狼狈极为惊讶,“姐姐,这是怎么了?”


    阿风抬起红通通的眼,摇一摇头。


    小川看在眼里,便也不问了,只给她倒了杯热茶,收拾出个药庐供她歇脚。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斜阳穿过窗户照在空空荡荡的药庐里,只倒映出她一个孤伶伶的影子。


    阿风迷惘地搓着胳膊,从未觉得像今天这般深入骨髓的凄清。


    是她做错事,她活该。


    她眼眶热热的,感觉到眼泪又不自觉要落下来了,慌忙抬起头,用力睁大眼盛放眼泪。可满溢的泪水很快还是浸透了她鬓角的乱发。


    她趴在榻上低声地哭,哭着哭着,不自觉昏昏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做了个梦,梦里也极不安稳,断断续续的,似乎在被人指责她的不忠。


    “姐姐,姐姐!”直到小川急切的呼唤叫醒了她。


    “小川?”阿风怔怔瞧着他。


    小川又急又喜,“姐姐,你终于醒了!你跟方道友吵架了吗?”


    阿风一愣:“什么?”


    小川急道:“方道友刚才昏迷不醒被人送来!张长老正在给人看病呢。”


    阿风浑如被个霹雳击中,顿时清醒,“阿白……昏迷?”


    小川见她模样,反倒又犹豫:“是……正是,姐姐,你要去瞧瞧吗?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昏迷?难道是因为她?阿风心头一跳,混乱中又生出一股勇气来,忙跳下床说,“我跟你去瞧瞧。”


    小川噔噔跑在前,阿风急匆匆跟在他后面跑。


    小川说:“方大哥是在行道峰附近被发现的……人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


    两个人跑到药庐前,正撞见张长老从药庐里走出来。


    阿风焦急地连声问:“长老……阿白,怎么回事?”


    张长老瞧见她,一怔,“阿风,是你……”


    阿风连连点头:“我刚刚听说阿白……”


    张长老没吭声,神情有点古怪。


    阿风一颗心直沉了下去,“长老……阿白到底怎么样了?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张长老摇摇头,“他没有生命危险,你不必担心,但是——”


    阿风刚放下的心,又因这句但是高高提了起来,“但是?”


    张长老:“你自己看罢。”


    阿风怔怔跟着他进了屋。


    屋里,她首先看到了躺在病榻上的方梦白,少年面色苍白,双眸紧闭,呼吸微弱近乎死去。


    她还来不及扑到他身边唤他的名字,张长老快步走到靠墙角的药柜前,转身交给她一个空空的血色的小瓷瓶。


    她仿佛预料什么,呼吸一下子屏住了,“……是他吃了什么东西吗?”


    张长老见她神色凄惶,斟酌着说,“这是从他身边找到的的,里面的丹药具有断情忘情之效……”


    “我不知你与他之间到底发生何事,但他我方才摸他脉像,察他灵气,显是将这一瓶丹药都服尽了……”


    第80章


    阿风浑身一震, 不可置信地瞧着手上这个小瓷瓶。


    张长老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她迷茫地只能瞧见他一张一合的口型,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她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出了体内,瓷瓶被她捏碎了, 碎片扎进肉掌里。


    等她再回过神时, 人就已经坐到了小川面前。


    小川在给她清理血肉模糊的手掌,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方大哥药已经吃下了……”


    阿风:“断情丹……能恢复吗?”


    小川摇摇头:“断情丹……我也知之甚少,更不知道方大哥到底从哪里弄来的, 这东西也算罕见,据说这丹药是有些生性多情的修士, 尘缘难断,深受情苦……恐走火入魔,这才炼制出来,断情绝念。


    小川说着, 有些不落忍:“至于解药, 姐姐,对不起,我不曾听闻……”


    “方大哥已经服下断情丹, 到底如何,只能等他醒来才知道, 事已至此,还望你能看开一点。”


    小川毕竟年纪小, 他曾见方梦白跟阿风夫妻恩爱, 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闹到这个地步。


    “姐姐,你跟方大哥……怎么……”他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阿风摇摇头:“小川……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方大哥……”


    小川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怔,不忍心再多问下去了。忙承诺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方大哥的,你也一定要相信师父的医术。”


    方梦白是孙青斋的嫡传,他如今在太一观出了这样的事,许抱一闻讯自要亲自过来询问。


    阿风甚至来不及悔恨哭泣,又得强打起精神来接待。


    薛荷、林镜担心大师兄,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瞧见阿风的委顿的神情,心里头都一惊。不过短短几日不见,女孩子仿佛脱了水的鲜花一样飞快地枯萎了下去,神情苦闷,双眼红肿,眼下乌青。


    断情丹事涉夫妻私密,他们也不好开口多问。少年夫妻,平日里有个什么摩擦争执,一个冲动,想不开,就服下断情丹,也不算什么罕见。


    许抱一好生安慰了阿风一番,“阿风,你放心,人是在咱们太一出的事,便是为给我那老友一个交代,我也定会想方设法找出解药来。”


    阿风:“倘若……阿白不愿有解药呢?”


    许抱一一愣。


    阿风羞愧地埋下头,眼泪又流出来,“……都是我错……他一定极伤心了。”


    许抱一肃容摇头:“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瞧,方丹青他平日里对你是真心的。他一时糊涂,你难道也要陪他一起犯浑吗?”


    阿风含着泪,羞愧难言。


    她的错,她甚至都不敢严明,若非她不忠,阿白也不致服下绝情丹,难道这也算一时糊涂吗?


    探病的人来来去去,众人找到张长老询问病情,商量解法,制定方案。


    阿风一直守在方梦白榻前,没挪动过半步。


    日升月落,她整宿整宿不曾合眼,倦极了,拉着方梦白的手,将额头贴在他冰凉的掌心,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睡得也不安稳,脚下踩空,身子猛地向下坠落,差点儿连带着椅子一起摔倒地上。


    一双手及时托住她,将椅子一拨,她醒过来,闻到一股浅淡的冰雪冷香,睁开眼,便对上贺凤臣熟悉的脸。


    “二……贺道友。”


    贺凤臣眼睫一动,轻轻点了点头,“我……”


    他低下脸儿,语气低微竟有些愧疚:“……听说了方梦白的事。”


    “抱歉。”


    阿风愣了一下。方梦白出事之后,她的反应似乎变得迟钝了。


    再见到贺凤臣,她应当迅速跟他划清界限,可她心情却有种麻木的平静。


    “贺道友……”她低声说,“别这么说……是我的错。”


    贺凤臣抿唇,捉住她的手:“此事与我脱不了干系,阿风,你不要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阿风摇摇头,缓缓将手从他掌心抽开,没再说话。


    贺凤臣捉了个空,也没气馁,转而抬手将她抱住。在阿风惊乱要推的刹那。他轻轻将自己脸贴在她肩头:“阿风……”


    他乌黑沁凉的发都落在她肩窝,仿佛一捧泪。


    贺凤臣沉默一瞬,方才开口,仿佛极为挣扎,“阿风,原谅我,在此时此地,仍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阿风一愣。


    贺凤臣低声说:“倘若找不到解药,方梦白醒来,当真忘记了你,你打算如何去做?”


    阿风语塞:“我……”


    贺凤臣语气有些微不可察的紧张僵硬:“阿风……事已至此……你不如跟我……”


    “贺道友。”阿风觉察出了他未尽之言,定了定心神,推开他的同时,迅速打断了他,“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就算阿白真忘记我,我也不能再背叛他了。”


    贺凤臣目色一黯,背过身,不甘心地合了眼:“…他既狠心舍下你们的一切,你当真如此在乎他?”


    “对不起……”


    贺凤臣面色苍白:“我不愿逼你。阿风……方梦白、玉烛,也曾与我有过知交之情,我再蠢,也晓得不该在他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说这些。


    “我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只为让你明白。没了他,还有我。我会永远守在你身后。”


    阿风:“我知道,我了解,谢谢你贺道友……倘若有需要你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会避忌。”


    贺凤臣又岂听不出来她是在说场面话。方梦白到底也算被他逼成如今模样。他若再作纠缠,就不止是不合时宜,而是惹人生厌了。


    知晓阿风此时不愿多看到他,贺凤臣纵有些不甘也别无他法。


    他安静地陪了一会儿之后,亲见她整颗心都系在方梦白身上,最后又在阿风没注意的时候,悄然无声地走开了。


    阿风也知道自己又辜负了一人。


    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坐享齐人之福,反倒两个都辜负,竹篮打水一场空。


    病榻上的少年,双眸紧闭,唇色暗淡,短短几日,便好似瘦了一大截,瘦得眼窝凹陷,鼻梁倒是挺立了出来。


    她掠过他鬓角乱发,已下定了决心。


    服下绝情丹是阿白的意志。


    她会等他醒来,等他醒来,她就离开,保证走得远远的,再不出现在他面前令他伤心。


    她再不会打搅他跟贺凤臣,再也不会游走在两人之间,辜负两个人的真心了。


    阿风不眠不休,守了方梦白整三日。


    这一日,她趴在他手边正闭目养神,倏地,感觉到他手指动了动。


    她愣了一下,大喜过望,又恐惧至极。


    阿白就要醒了!她不敢对上他苏醒的双眼,忙跑出去寻张长老。


    很快,这个白胡子的小老头儿步履匆匆赶到。


    阿风则躲到了药庐之外。等了好一会儿,才托小川去请张长老借一步说话。


    张长老出门时脸上还是带着点儿笑的,可一见她,那星点的笑意顿时散了个无影无踪。


    阿风也不意外,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长老……阿白醒过来了是吗?他……还认人吗?”


    张长老神色变得凝重,点点头,叹口气:“人是醒了,不过……阿风。”


    老人怕伤她心,斟酌着措辞:“醒来的不是方梦白,是方丹青。”


    阿风一愣:“方丹青?”


    “他果真忘记我了是吗?”她追问,“这几年发生的事他都忘记了?”


    张长老默然:“……阿风,绝情丹的效用并非戏言。”


    哪怕已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可当这个消息砸过来的时候,阿风还是觉得天旋地转,眼眶发热,“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张长老迟疑:“你可要进去瞧瞧他,跟他说说话,绝情丹虽无解药,但若进去跟他说明你是他妻子,又有我们为你作证,方丹青未必不会信你。”


    阿风含着眼泪:“长老,我不能去。”


    张长老一愣,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年轻人,还在置气?”


    “不是置气……是个中的事,实在难以启齿,是我对不起他。”阿风低声说,“原本,我担心绝情丹这药药性烈,恐怕会伤他身子,他醒来,我就放心了。


    “长老,实不相瞒,我已打算离开了。我与他之间的姻缘,本是他失忆之后的一笔糊涂账,如今,一切回归原点,再好不过。”


    张长老愕然半天:“这……掌教,升鸾知道吗?”


    阿风摇摇头:“……我打算离开之后,再飞书赔罪。”


    张长老还待再劝,可阿风去意已决。


    她唯独提出要求,再悄悄见方梦白一面。


    张长老想她见了方梦白或许就会改变主意,哪有不允的。便进了屋,借着通风之名给她开了窗。


    阿风得以屏息静气,沿着窗子底下慢慢溜过去,攀着窗缘悄悄地看了一眼。


    屋里,少年面色苍白,病容尤含着她熟悉的温暖客气的浅笑。


    “……似乎忘了很多事……一时难想起来了。”


    张长老安慰说:“你受了伤,忘了也是正常……”


    看到少年第一眼,阿风便忍不住捂嘴而哭。


    只一眼,她便认出药庐里那个少年,就是阿白,也非阿白。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微笑,却比阿白更多了几分疏离淡漠。


    彬彬有礼,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的阿白……她的阿白,眼前的少年还是她的阿白吗?


    屋里的少年似乎觉察出不对劲,遽然抬眸,秀目含着一线极浅淡的冷光。


    阿风心差点儿从喉口跳出来,忙矮身蹲下。


    方梦白这才颇有些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冲张长老一笑:“升鸾呢?怎么未见升鸾?”


    少年微微一笑,又颇见些明稚腼腆。


    张长老也没多想:“已通知了掌教,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跟着掌教过来了。”


    方梦白轻叹:“怎好劳烦掌教,若非贵派收留,哪来我如今养伤时的待遇。”


    张长老看在眼里,心里也叹。


    方梦白的记忆,如今正停留在屠灭穆松年满门之后,为南辰追杀的日子里。


    看来他当真是将阿风尽忘了。他也没打算多这个嘴提醒他。小夫妻之间的糊涂账,他掺和进去反倒不像话。事涉两派,一切还得等掌教过来再从长计议。


    方梦白微笑:“……不知何故,这一场梦梦得极沉,仿佛烂柯人,总觉得度过了极为摧伤怆恻的一生,心到现在还在跳呢。”


    张长老收拾药箱,安抚说:“你睡迷糊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药庐窗外种着一丛蔷薇。


    阿风矮在蔷薇丛里发了会儿怔,花丛里的倒刺倒不难忍,只是容易扯破裙摆,很是恼人。


    她还想探头去看,可苏醒之后的阿白,警惕陌生得让她害怕。


    她怕被他捉个正着,只能强忍住恋恋不舍之情,小心翼翼扯着裙子,蹑着脚步摸了出去。


    回到洗青山,行李是一早便收拾好的。


    阿白醒来平安,看过这一眼,就已经够了。她在心里不断说服着自己,提着行李,掩上了院门,一步一步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