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刹那间, 罗纤骇然色变!


    这话太过匪夷所思。


    贺玉仙愣了半天,不能接受:“你在开什么玩笑?”


    贺凤臣黑眸掠过一点淡淡的讥诮:“当初贺长老便不能接受孙儿断袖,如今, 孙儿改慕娇娥, 竟还不能遂长老心意?”


    贺玉仙哪里肯信, 猜测:“你是为了救阿风……才故意这样说?”


    “你便不这么说,我们也会尽力救她。”


    贺凤臣已没了谈兴,正巧手边玉牌响起, 他低头看了一眼,站起身。


    贺玉仙:“你去哪里?”


    罗纤也忙站起身:“师弟……”她看着他眼里还停留着震惊。


    贺凤臣:“方梦白已有眉目, 我过去瞧瞧。”


    他转身走进夜色,罗纤犹豫了一会儿,追上去:“师弟。”


    贺凤臣侧眸,语气淡淡的:“师姐不陪着贺长老吗?”


    罗纤摇摇头:“师弟……方才的话……”


    贺凤臣平静反问:“师姐看我可是会拿这种事骗人的人?”


    罗纤哑口无言, 正因为不是, 这才匪夷所思。


    方梦白,贺凤臣他二人龙阳夫妻,爱上同一个女子……这未免也太……


    贺凤臣沉默半晌:“其实, 在此之前,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直到现在。”


    在醒来之后, 得知阿风被逼离开的消息,这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迷惘与凄惶……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哪怕明知她仍有可能回来, 失去时的怅然悲苦也令他心绪起伏难定。


    若说此时, 还一知半解。


    可得知她失踪之后,他内心紧张、苦痛,竟更胜于从前得知方梦白失踪。


    那时,他便清楚, 阿风,那个女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知不觉越过了方梦白。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了。


    罗纤:“……”直到现在……岂不正是因为她同贺长老的擅作主张,帮助贺凤臣认清自己的心意?


    她一下子慌了神,“升鸾,若你当真……师姐岂不是铸下大错?!师姐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并未想让你心上人分离……是我错!”


    罗纤一回神,急得简直冒汗,懊悔欲绝,“师姐大错特错了!”


    贺凤臣截断她:“师姐不必自责,你也是出自好意,目下当务之急,是找到阿风……”


    罗纤:“唉我真是……怎么一早没想到?”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赞成贺凤臣跟方梦白的婚事。她的师弟怎可受天下人耻笑为男人妻?


    可师弟喜欢,心意已决,她也没办法,如今贺凤臣竟亲口承认自己改性了,又喜欢上姑娘了。她竟还把人送走,弄得下落不明。


    罗纤又急又悔,突然想起方梦白的来讯,“对了,你说方梦白有眉目了?是什么眉目?”


    贺凤臣颔首:“我正要去提一人,还请师姐帮忙请关山门,勿要令任意一人出入。”


    罗纤虽不解,仍旧照做了。


    贺凤臣去的方向正是门中杂役所居住的居舍。


    他赶到的时候,刘和光正在收拾包袱,准备连夜下山。


    今日的调查询问,他情知自己表现得太过恐惧、紧张。恐怕方梦白跟贺凤臣那两人早已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也是他不好,不该贪图萧朗那些钱财诱惑!将那女子的行踪透露给拂衣楼。


    当少年那苍白,妖冶的脸出现在门前时,刘和光骇然色变,转身就跑。


    贺凤臣:“为何要跑?停下。”


    刘和光哪里敢停,他心神欲裂,疯狂驭使着粗疏的灵气,没了命地狂奔。


    贺凤臣好心提醒:“若再不停下,便视叛徒论处了。”


    此时的刘和光又哪里听得见。


    贺凤臣知晓他亡魂大冒,神魂欲丧,根本听不进去他好意提醒。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规规矩矩警告完,一纵烟气,便飘飘欲仙坠到他身前,拍出琴匣打断了他双腿。


    “我已警告过你。”


    贺凤臣落他面前,轻轻叹息,“为何还不停下呢?”


    他似是不解,歪着头,嗓音柔和,意态甚为轻怜。可在刘和光眼中却不啻于半夜见到鬼。


    刘和光大骇之下,拖着双腿,还想跑。


    贺凤臣:“别跑了。”


    刘和光充耳不闻。


    贺凤臣只好又挑断他手筋、脚筋。


    刘和光痛得满地打滚,终于忍不住哀丧求饶:“饶命……饶命!”


    贺凤臣看着他如双手双脚无力,在地上蠕动,淡淡说:“我都叫你别动了。”


    说着,上前提起他衣领,如拖个破布麻袋一般,将人提到方梦白面前。


    方梦白见到刘和光的惨相,只惊讶了短短一瞬。便柔柔叹口气:“有劳。”


    贺凤臣道:“我去追他时,他正忙于逃命。”


    “以防万一,我已警告他三次,但他依然置若罔闻,于情于理,合该当叛徒论处。”


    贺凤臣顿一顿,“以此人嫌疑……可用私刑了,不知你要如何审问?可需要我帮忙?”


    方梦白果听懂他的暗示,不但听懂了,他内心还颇为稀罕。


    这死鸟竟也用上核桃大小的脑子,玩弄这些心计了?


    他微微一笑:“交我便是。”


    月色下,少年展颜一笑,竟笑得妩媚。


    贺凤臣见他这样笑,便知晓有人要倒霉,便也不再坚持,自走到药庐外等他消息。


    一直等到天边泛白,屋里才传来方梦白喊人。


    贺凤臣迈步进去,眼角略略一扫。


    天光将明未明,暗室昏昧,屋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粪尿恶臭。


    那刘和光被绑在一条倾斜长凳上,脚比头高,脸上蒙着一张张白帕子,裤子下满是便溺。


    方梦白正站在洗漱架前洗脸,一夜未休息,他神情有些疲倦,也难为他能在这屋子里待一整夜。


    掬了一捧凉水往脸上泼,方梦白道:“都问出来了,已经记录在留影石内。”


    他信手丢块拇指大小的玉石在他怀里。


    贺凤臣不发一言,只信步到那刘和光面前,揭他脸上白帕。


    “怎么?”方梦白笑道,“贺道友,怕了?”少年眉眼经水濯洗过,睫眉淌下晶莹水珠,愈发显出眉如翠羽,肤色雪白,唇红如樱。


    雪白的帕子薄如蝉翼,质地极为柔软,但正是这样的帕子,泡了水,一层层盖到脸上时,才让人呼吸困难,痛苦得难以忍受。


    方梦白的刑讯手段,倒如同他这人一般体面,对血腥粗暴并不偏爱,反倒不温不火,暗中使劲。


    贺凤臣探了下刘和光鼻息,见其只是昏死过去,这才罢了手。


    “怕,我为何要怕?”贺凤臣心平气静,视若寻常反问。


    他挽起袖子,走到那洗脸盆前,匆匆洗了洗方才触过刘和光的手,“既已问出消息,便打起精神,后面还有一场硬仗等待你我。”


    刘和光最后是罗纤叫人拖下去处理的。


    萧朗因为他的供词被暂行关押。


    贺凤臣主动请缨,要再带领一支队伍去追回阿风,许抱一担心他伤势却拗不过他只得让步。冯一真、林镜、薛荷等人也自告奋勇。


    临行前,罗纤瞧见方梦白跟贺凤臣二人并肩而立,和谐共处,却硬生生打个寒噤。


    这二人一合作,便将刘和光折磨得如此凄惨,手段酷烈,实证明二人都非善类。


    如今两个人又偏喜欢上同一个姑娘……他二人一般骄傲,定不肯让步,目下暂时能放下矛盾同仇敌忾,若是日后反目成仇……


    他们之间,甚至阿风,还能有好?-


    阿风从一阵颠簸中醒来。


    醒来时,她只觉手脚酸僵硬,疼痛不已,头也开裂一般疼得厉害。


    淡淡的光线,如银色的蟾蜍一般在她眼前不断跳跃。


    她鼻尖嗅到一股极淡的海腥气,耳畔响起阵阵涛声,仿佛从很远处传来。


    ……她如今这是在,海边?


    海浪拍岸,潮涌声中,依稀有说话声传来,阿风听出,这是玉绮罗的嗓音。


    她语气有点奇怪,似乎惊讶,却又缺点真情实感:“追上来了?这么快便追上来了?!”


    阿风一颗心登时也如□□猛跳了一下。


    谁?谁追上来了?


    自打被绑架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功夫。


    她被绑住手脚,喂下类似软筋散之类的药物丢进芥子囊内。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灵气。


    除了能看到一点细微的光线分辨昼夜之外,并不清楚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只知道这一路上,玉绮罗等人不停改换舟马,日夜兼程。阿风虽不知他们的目的地到底在何处,也大概猜出来 ,他们或许想绑架她到南辰,借机威胁阿白。


    阿白……


    一想到阿白,阿风就心急如火。


    她是宁死也不愿被人利用来谋害阿白的。这一天一夜下来,她想过很多自救的法子,可惜都没能成功。


    玉绮罗口中的他们,难道是指阿白?


    阿风心里咚咚直跳。


    正猜测间,外头像是突然乱起来,响起一阵杀伐之声。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奔走、叫喊,警戒。


    她所处的芥子囊也开始剧烈颠簸,涛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波潮似乎被灵气所搅动,发出似乎要吞没天地一般的隆隆雷鸣。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阿白想入迷了。哗啦啦的海浪声中,她好像听到了方梦白清润的嗓音。


    只是这嗓音现如今带着点冷。


    “你们到底将她弄到哪里去了?”


    玉绮罗大笑,似乎回复了一句什么,只可惜那笑声为怒浪淹没,她听不清晰。


    这时,她眼前突然大亮。


    几个拂衣楼的弟子将她从戒子囊里拽了出来。


    海风咸腥潮湿的味道猛地冲入鼻腔,狂风吹得阿风几乎睁不开眼。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一片海崖之巅,脚下礁石林立堆叠,仿佛巨龙的脊背。


    天色浓黑得犹如世界末日,远处的怒浪如黑山铺排,乌云沉在山头。


    而在浪山之巅,却仙灵浩荡,云车风马,一行修士正伫立山巅,与阿风所在的方向遥相对峙。


    虽只来得及匆匆瞧上一眼,可阿风的心一下子便被一只大掌紧紧攥住。


    浪巅云头,她分明瞧见两道颀秀身影,正交头说着些什么。


    那青衣的少年,神清骨瘦,微微蹙眉,眉眼间拢着淡淡轻愁,忧悒多情。


    白衣的少年,眉目如昼,容色冰冷,淡极生艳。


    他二人并立浪头云巅,天地间的光华仿佛都毕集于二人一身。


    阿风心砰砰直跳。


    她知道,他们是为她而来。


    她立足不稳,一个踉跄,仓促间也顾不得许多,只忙大声呼唤:“阿白!二哥!我在这里!”


    话音未落,眼前一只布袋兜头罩下。


    玉绮罗冷笑:“带下去!”


    这布袋质地极为柔软,一下子便隔绝了她对外界的所有感知,阿风也不知道方梦白、贺凤臣到底听见她没有。


    玉绮罗:“人就在这里,就不知二位可想好,要如何全须全尾带走这位娇客了。”


    她言辞颇显威胁,方梦白却不慌乱,微微一笑,气沉丹田喊道:“玉绮罗,与其威胁我们,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若伤她一根毫毛,我便断你一根手指。”


    玉绮罗:“想不到,时隔多日未见,方道友竟不见了当初懦弱,颇恢复些往日的风采。”


    方梦白唇畔笑容淡去:“若非你逼迫,方丹青又怎会重现人间呢?”


    玉绮罗哈哈大笑:“怎么?方丹青回归仙界,竟成我之功了?”


    她眼波流转,暧昧瞧向他身边那雪衣少年,狎亵说:“我还以为是太一观风水养人……不对,该说是贺道友养人才是。”


    贺凤臣眉目也不变。少年红唇柔吐,嗓音清亮如银:“玉绮罗,玉玲珑还活着吗?”


    玉绮罗面色大变。


    贺凤臣轻叹:“看来……是仙逝了……节哀。”


    “找死!!”玉绮罗勃然变色,目现厉色,“空口白牙,如此嚣狂,你们是真不担心你们那位禁脔的命了!”


    贺凤臣瞧她两眼,非但没否认“禁脔”之意,竟微微一笑,艳光四射:“担心,我为何要担心。”


    “今日,阿风会全须全尾回到我二人身边,而令妹尸身恐怕早已被蛆虫啃食殆尽了。”


    玉绮罗气得面色狰狞,“不男不女的臭小子!”


    方梦白微微一笑:“我之前便纳闷,拂衣楼是拿钱办事,暂且不提……阁下与南辰非亲非故,帮个忙,又何必忙到这一步?”


    他轻轻叹息:“如今才明白,你是为玉玲珑道友报仇是吗?”


    第62章


    那夜逼问刘和光, 方梦白便觉不对。


    因为在他的拷问之下,刘和光透露出个重要的信息。


    玉绮罗带着阿风一路向东南方,往淄州方向去了。


    南辰、白鹿同处淄州地界, 南辰的人想靠绑架阿风来威胁他, 继而威胁他师父孔青斋, 方梦白并不意外。


    从云川到淄州,需渡过东海,刘和光透露, 他听闻几个拂衣楼弟子说漏嘴,他们或许要在一个名为青博的县内渡海。


    这便有疑点了。


    刘和光一个普通的, 充当中间人的杂役,如何得知这么重要的信息?


    拂衣楼的人嘴风当真疏漏至此?


    除非,是玉绮罗有意透露。


    那日,玉绮罗、玉玲珑二人在天汉海上阻击他们一行人不成, 玉玲珑反被贺凤臣破开额前颅骨, 眼看是活不成了。


    玉绮罗与南辰的人早不是一条心。她不想带阿风渡海,只是想以她为饵,引出他与贺凤臣, 为妹子报仇。


    可这又多出一个疑点来。


    得知阿风下落之后,他们必定带领太一观的援手来追。


    她修为虽高, 但当真有信心以一敌百,对付他们这么多人?


    不过救人心切, 方梦白一时间也思考不了这许多, 只能先将人截住,再另作计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他收敛思绪,踏出一步。


    少年负手而立,狂风吹动他双袖翩翩, 几如谪仙。


    他扬起唇角,自信一笑,清朗笑声回荡云海之间:“玉绮罗,事到如今,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否则,你二人生前坏事做尽,待你也身亡,令妹从前仇家若要鞭尸……可没人再能护得住了。”


    海天之间,你来我往,叫阵正紧。


    方梦白一边不动声色用刻薄的言辞逼得玉绮罗方寸大乱,丧失冷静,一边暗令其余太一观弟子悄悄绕道玉绮罗身后-


    阿风被这奇异的布袋牢牢罩住身形,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两耳更听不见外界一点动静。


    在几个拂衣楼弟子的驱赶之下,她好像被驱赶到一个狭窄寒冷的洞穴之中。


    冰冷刺骨的水滴顺着岩壁滴滴答答滑落,清楚地回荡在洞穴之内,回音空旷而幽邃。


    就这样跌跌撞撞,不知向前拐过几道弯,走过多少路。


    几个拂衣楼弟子这才揭开她身上布袋,冲她背心狠狠一推。


    阿风险些扑倒在地,她慌忙稳住身形,打量着目下所处的环境。


    这是个长宽足有百丈的,天然形成的石厅,头顶上钟乳石倒悬林立如森,石厅四周更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洞口,四通八达,向黑暗深处延伸着。


    “这里是哪里?”她问。


    哪怕知晓根本不会有人回答她。


    面前的拂衣楼弟子在将她推入洞窟之后,便一言不发,手持法器,牢牢看守在她四周。


    玉绮罗不在,阿风有心逃跑,只是四肢无力,这些人看得又太紧,她始终找不到好的机会。


    阿白……二哥……


    回想方才那惊鸿一瞥,阿风只能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方梦白、贺凤臣已经追到了这里,她只需托付全部的信任,安心等待救援就好。


    这洞窟太深,外面的杀伐声传到洞穴内,已淡渺了不少。


    几个拂衣楼的弟子等得不耐烦。


    其中一人忍不住暗啐了一口:“见鬼了,太一观的人到底的是怎么追上来的?!”


    “玉仙子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她……就外面我们那些人……太一观来了那么多人,他们当真能打得过?”


    有一人开口,渐渐,便又第二个,第三个按耐不住。


    “方丹青跟贺凤臣都来了……这小娘皮到底是什么来路?”有人飞快觑了阿风一眼。


    阿风眼观鼻鼻观心。


    那人暗骂:“难道真是他二人禁脔不成?”


    “方丹青……”有人回忆,“我上回在飞舟见他,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怂样,今日倒是有了点丹青剑的样子,难不成已想起来了?”


    另有人遽然变色:“若他当真想起来,儒道双壁……那咱们还有胜算吗?”


    “等他们杀了玉绮罗,冲进这海穴……咱们岂不是瓮里的王八?任人鱼肉?”


    众人渐渐骚动起来,商议着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正要押着阿风继续往前,寻找海穴出口,忽然之间,一道剑光飞入,一剑便切断了距离阿风最近的那人头颅。


    “方丹青追来了!!”众人勃然色变,抄起阿风正要逃命。


    只见那道剑光去势不停,连闪了一闪,每一闪速度就快上一分,追上一人,即刻切下一颗人头。


    不过眨眼的功夫,剑光便如线旋,在石厅内飞起一串血花。


    阿风大吃一惊,被眼前变故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当剑光最后一闪,一青衣秀士执剑匆匆从石厅外追入。


    方梦白青衣染血,步履匆匆。手上还提着一颗头颅。


    他身后跟着林镜,并几个太一观弟子。


    林镜见她,喜出望外:“小小嫂子,你没事?!”


    阿风:“……”她也没空吐槽小小嫂子到底是个什么称呼,此刻,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留在方梦白手上那颗人头之上。


    阿风认出,那是那个拂衣楼首领的人头。


    他双目圆睁,脖颈断面不整,喉管气管杂乱,延伸一截通红的脊椎。似乎是被人硬生生从身体上拔下来的。


    少年秀目与她四目相对,面色一喜,“阿风!”


    阿风愣愣:阿白……


    她要高兴吗?她应该要高兴的,可见到这颗头的恶心感顿时冲淡了她的欣喜之情。


    她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那颗人头上飘,胃里一阵翻涌。


    方梦白愣了一下,立刻就手里的人头丢得远远的。


    此时,场中仅剩下一个拂衣楼弟子。


    那弟子被首领的惨死,早已吓得濒临崩溃。


    因为距离阿风最近,他想都没想,横剑在她颈前,大喝道:“别动!”


    阿风猛然回神,浑身一凛。


    方梦白当即停下脚步。


    同伴的惨死显然令这弟子失去了理智,阿风不敢惊动触怒他,只能跟随他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往洞穴深处撤。


    “你若再上前一步,我便杀她!”


    方梦白喊道:“别伤她!”


    对上那弟子惊弓之鸟般的视线,方梦白慢慢收回剑光,举起双手,“放开她,我放你走。”


    阿风寻思,这弟子已经被吓破胆,恐怕不会照做。


    她当初被喂下的软筋散之类的药物,经过这一顿折腾,药效也渐渐散了个七七八八,丹田又慢慢有灵气开始汇聚。


    而今只剩他一人,她未尝不能一博。


    那弟子果不敢信他,只挟着她一边倒退,一边威胁强调:“敢追上来,她就没命!”


    随着双方脚步从石厅转入漆黑的甬道,黑暗降下的刹那,阿风当机立断,指尖弹出一道蓄力已久的灵气。


    那弟子一时不察,被她指劲洞穿大腿!


    方梦白见状,迅速放出飞剑,一剑将他右臂斩断。


    阿风得以挣出桎梏,她匆匆向方梦白的方向跑出几步。


    可方梦白并未收手,他神情冰冷,发出第二道剑气,将这弟子左腿斩下。


    那弟子哀嚎着拼命求饶:“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想活、啊!!”


    第三道剑气将他拦腰而断。


    方梦白罢手,略松口气,


    抬起眼朝她望来。不期然对上阿风怔怔的目光。


    “阿风……?”方梦白心里一个咯噔,紧了一下。


    阿风发着呆望着眼前的一切。


    触目,人头满地,肚肠横流。


    满地的鲜血一直漫涌到她脚下,整个石厅顷刻间变成血池,她两只脚都泡在血水里。


    不远处,正有一颗人头悠悠荡荡,顺着水,咬过她裙裾。


    按理来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杀人现场,上回遇到散修,阿白下手不可不谓狠毒。可这都比不上眼前这一次这么血腥。


    或许是因为一眨眼的功夫,死太多人了。


    少年踏着尸山血海,形色匆匆而来。挥手间的功夫,砍瓜切菜般,敌人头颅顿如玉珠频落,纷纷砸进血池,绽开朵朵红莲。


    红莲如孽。


    就连方梦白自己也未注意到,他方才一路杀过来时,脸上其实没有一点表情,眼底满是对生命的漠然。


    “阿风……”方梦白心一沉,顿时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忘情,忘记在阿风面前伪装。


    他几乎立刻就慌了神,强颜欢笑:“怎么?欢喜傻了?发什么呆?”实则掌心都冒出汗。


    慌忙将手上的汗、血就着衣服擦擦。


    少年青衣染血,脚下人头纷开朵朵红莲,他竭力微笑,却像条艳丽泛红的竹叶青,眼里闪动阿风陌生的,蛇一般的微光。


    说不害怕是假的,阿风大脑嗡了一下,双眼有点发直。


    ……结婚多年,才知晓自家笨蛋老公竟如此凶残……


    方梦白微翘的鼻尖渗出汗,可他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伸手去拂,只怕会惊动阿风。


    他并不想让阿风瞧见自己这般狰狞,可怖,不体面的模样。做丈夫的,妻子面前,风清月朗,温和顾家,就够了,乃至龟毛一点,懦弱惧内一点都无伤大雅。


    阿风本性善良。他怕他那点阴暗的本性为她所知,更怕她对这样的他陌生而畏惧。


    他一着急,鼻子眼圈就又红了,几乎要掉泪。


    阿风这厢也有点犹豫。她倒是没善良到别人绑架她还同情他们的……她就是仍习惯不了这样陌生的阿白,这样血腥的方式。


    方梦白也是为救她,她要是表现得太害怕,那会不会有点太伤他?


    深吸一口气,阿风脚下动了动,正要迈步去找他。


    少年惊喜地展靥一笑。


    却突闻霹雳一声巨响,脚下大地摆簸,土崩石裂。


    阿风猛一缩脚:?地震了!


    纷纷扬扬的烟尘之中,又见几道白色身影夹一道青色急急退入石厅之内。


    观其服饰,白色的都是太一观弟子,其中便有冯一真。青色却是她之前见过的薛荷。


    冯一真一边闷头往石厅里冲,一边大呼:“师兄!这地动好生奇怪!”


    他对话的为首那人乌发雪肤,貌比月色鲜研,正是贺凤臣无疑。


    方梦白见他们进来却变了脸色:“贺兄?你怎进来了?!”


    第63章


    阿风不清楚个中内情, 方梦白却是清楚的。


    方才在洞外,他与贺凤臣才同玉绮罗交上手没两招,这人眼见不敌, 竟当机立断, 祭出个古怪法宝, 落荒而逃。


    因着此行只为救回阿风,又唯恐其中有诈,方梦白也没敢追。


    以防万一, 他令贺凤臣带着冯、薛等人留在洞口接应,自己则带着几个弟子一路杀进洞中找人。


    谁曾想这洞窟竟发生莫名其妙的地震, 而原本守在洞口的贺凤臣竟选择退入洞穴。


    贺凤臣并未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瞧一眼阿风,见她无恙才开口回复:“我听见洞内声响。这地动有古怪,放心不下, 特来一探。”


    说着略扫一眼横尸满地。


    阿风注意到, 他神色平淡,似乎并不意外。


    这俩人……好像都比她想象中更加凶残……


    明明这二人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可愣是让她在这种情况下, 注意到他二人骨子里仿佛有什么地方是共通的。


    好在这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移时的功夫,地动渐渐平息。


    方梦白虽不赞同他贸然之举, 却也不好说什么。


    方梦白蹙眉:“也罢, 如今阿风既已安然无恙,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再说……你说得也有道理,非止这地动古怪,这洞窟我也觉得怪怪的。”


    贺凤臣竟道:“出不去了。”


    方梦白、阿风陡然一惊。


    阿风:“出不去了?”


    贺凤臣没开口, 冯一真拍拍衣上的尘土,抢白说:“这是个海眼,地动的时候,四面海水都倒灌入洞口,将洞口封住了!若非如此,师兄也不会不顾之前约定,不惜危险,退回洞内!”


    方梦白皱眉瞧着贺凤臣:“封住?那我们岂不是被困住?”


    贺凤臣知他所想:“我仍留了几个弟子去外面通风报信。若我不入内,纵有异常,你或许也难觉察。”


    阿风插嘴:“……这地动,到底怎么回事?”


    贺凤臣摇摇头,走到洞窟石壁前,伸出手指,抹了点石壁上的黏着物搓了搓。


    阿风紧张:“有结果了没?”


    贺凤臣面色微微一变,似乎已有猜测,但仍不能确信。


    冯一真却在这时叫起来:“师兄,快看!雾气!”


    阿风循他视线,只见四面甬道之中不知何时竟弥漫起淡淡白色薄雾,雾气向石厅蔓延得极快。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


    方梦白:“雾?海眼之中怎会有雾?”


    贺凤臣当机立断信手一掷,掷出个形如幢盖的法宝,“众人退至我身侧。”


    幢幡抛至半空时渐渐飞旋变大如伞盖,放出千条毫光,累如雨线,将众人牢牢罩住,同雾气相隔绝。


    “贺师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林镜战战兢兢瞧着白雾一点点将满地横尸吞没。


    贺凤臣微微合眸,神情有点凝重,再睁眼,凤眸极冷。


    “不是海眼,是蜃魔眼。”


    此言一出,薛荷、林镜、冯一真等人皆变色。


    薛荷:“这里竟藏着蜃魔眼?”


    阿风跟方梦白“半路出家”的却各有各的茫然。


    “蜃魔眼?”


    见他二人不解,薛荷神情复杂主动解释:“蜃魔是上古魔物……外形是一只大蛤,蜃魔眼便是蜃魔居住的洞府,只是……这种魔物数量极少,已经有将近千年未曾现世了,这里竟藏有一个蜃魔眼?”


    阿风很少见贺凤臣神色凝重,不由紧张问:“很厉害吗?”


    林镜插嘴道:“因人而异。蜃魔靠吐出蜃气来攻击,也就是人们海上常见的海市蜃楼。这种蜃气能迷惑人的心智,激发人七情六欲,令人陷入魔障,自相残杀。”


    薛荷忧心忡忡:“我们这么多人……又各怀杀器,若真被乱了的神智,自相残杀起来……”


    方梦白冷笑:“原来她打得便是这样的主意!”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冯一真看向贺凤臣:“师兄,现在怎么办?”


    贺凤臣想了想,又从芥子囊中举出一盏红纱灯。


    “方才的地动或许因为蜃魔已经被惊动苏醒。观其雾气恐怕是只千年老蛤。


    “我这两样法器撑不了多久。”


    阿风闻言抬头一看,果见幢盖放出的毫光在雾气的侵蚀之下,正在慢慢变淡。


    “这幢盖先交你护着你们先去寻找出口——”


    冯一真:“师兄!那你怎么办?”


    贺凤臣指腹在灯盏上轻轻一擦,对其吐出一口柔和灵气:“所以我才将此灯拿出,这也可暂时抵御雾气侵蚀。便由我拿着跟方道友去寻那老蛤。”


    方梦白一愣。


    贺凤臣看向他:“怎么?不愿意么,玉烛?这般浓郁的雾气,这老蛤我并无必胜的信心,在场之中,只有你能助我。”


    方梦白只是没想到以贺凤臣的矜傲,以及这些时日明褒暗贬。也会有主动承认需他援手的时候。


    玉绮罗为给她妹子复仇,将众人引到蜃魔老窝。他又怎不知情况危急,并非争风吃醋的时候?


    方梦白一愣之后,便如实道:“只是有些意外……不过,贺道友既熟悉此魔,又有了方案,在下自然听从道友安排。”


    阿风听了,却坐不住了:“二哥,阿白,我跟你们一起。”


    虽然她不清楚这蜃魔到底有多厉害,可连贺凤臣都主动表示拿不下的角色,她怎么能眼睁睁看他二人涉险?


    话一出口,她就做好被拒绝,磨破嘴皮子的准备了。


    方梦白:“阿风,这蜃魔危险。”


    贺凤臣倏道:“好。”


    阿风:“放心,我一定会以保全自己为……啊??”


    她措手不及:“当真?”


    方梦白变色:“贺道友!阿风刚被关了这么久!”


    贺凤臣淡淡道:“杀不了那老蛤,你、我,在场众人都要死。阿风不论跟哪一方,都无任何区别。”


    方梦白哑口无言。


    阿风长松口气,“那我跟着你们。”


    就这样,众人终于确定了分头行动的计划。


    在薛荷带着林镜、冯一真等人离去之后,贺凤臣也动了,“走罢。”


    贺凤臣在前开路,方梦白断后,阿风则被夹在两人中间牢牢守卫。三人循着雾气最浓郁的方向追寻而去。


    红纱灯盏漂浮在众人头顶,于纯白雾气之中,红得鲜艳夺目,犹如鬼火。


    阿风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抬头去留意那团红光,见它在雾气的侵蚀下,一点点变得黯淡,她心也忍不住随着着摇曳的光线七上八下。


    也不知是不是她看得太过入迷,灯光竟当真扭曲成线,杂乱的线条组成一幅幅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


    她怔怔追着那些画面——


    手却被人一左一右,一把抓住。


    “阿风。”贺凤臣、方梦白几乎同时握住她的手,呼唤她。


    阿风从那令人战栗的,迷乱般的感受中猛然回神,不由冒了一头的冷汗:“……我,我这是怎么了?”


    “阿风,阿风。”方梦白俊雅的脸近在咫尺,唇红齿白,眉黑如羽,五官鲜明,他担忧地皱眉:“你没事吧?你刚刚突然就要往屋里走。”


    贺凤臣瞧一眼被他紧握在掌心的她的左手。


    又瞧一眼方梦白与她交握的。


    主动松开说:“你为雾气所迷。”说着,抬起头,看一眼逐渐黯淡的红纱灯,“是我不好,灯光支撑不了那么久了,接下来,不管灯有没有灭,我等都需小心呼吸,避免吸入过多的雾气。”


    方梦白不放心阿风,接下来的路,便一直留意着她这边。


    可就算三人吐息再小心,随着甬道的深入,雾气越来越浓郁。三人仍不可避免地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雾气催化了人之七情六欲,烘出人心底喜、怒、哀、惧、爱、恶、欲种种画面,将其喷吐在甬道两壁。


    方梦白、贺凤臣的修为比她更高,受到的影响较小,画壁也大多是些扭曲的点线。


    阿风就惨了,她甚至看到画壁上依稀辨认出正在考试的自己。


    画壁上的自己,对着一片空白的试卷,汗流浃背,抓耳挠腮。


    阿风:“……”?她都穿越这么久,最恐惧的竟然还是考试一道题都做不出来?!


    可方梦白、贺凤臣的关注点却不在考试上。


    画壁上不断有高楼大厦,飞机高铁变化交织,两个古代人被这神仙般的画面震住了,不由齐齐一怔,不由面露讶然,多看了好几眼。


    方梦白怔愣:“阿风……这便是你所说的家乡?”


    身为丈夫,他是知晓阿风来历不同的,可并未想到画壁之上造化竟如此神奇,那地上跑的小盒子,长着翅膀的胖鸟,穿着清凉的阿风,种种光怪陆离,简直堪比说书人口中的玄妙世界了。


    贺凤臣也忍不住看得入了神,着了迷,“你之家乡?”


    他喃喃:“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几如天宫了……”少年素来冷清的眉眼微微动容,情不自禁追问,“你之家乡所在何处?”


    能再从画壁上看到现代生活,阿风既怀念,伤感,更有些尴尬:“……别看了。”


    画壁上的画面由她七情六欲所生,她真怕再发展下去会看到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方梦白也明显意识到这一点,愣了一下,明知道要移开视线,却忍不住想多关注了解她,又多看一眼。


    也正在这时,他心境为之方才的画面激荡,吐息不稳,多吸入了几口雾气。


    画面为之一变,竟呈现出个衣衫不整的阿风。


    阿风:“……啊?”


    方梦白:“……”


    “……”贺凤臣眼睫微动,多看了一眼。


    画壁之中的阿风,衣裳半解,□□半露,半躺在一张堆满了圣贤书的书桌之上,身下是一副雪白未着墨的画卷。少女媚眼如丝,笑容娇憨,却做种种挑逗之态。


    阿风呆滞了一秒:等等,这不对吧?这是她吗?


    回过神,阿风顿时涨红脸,“你怎么回事?!”私底下就这么yy她吗?!


    眼看画壁之上,少年微笑着挽袖提笔,以少女蜜色肌肤为画纸,信笔挥毫,开始玩起毛笔play了。阿风大脑里的弦嘎嘣一声断了。


    贺凤臣已往画壁上瞅了好几眼。


    阿风尴尬得脚趾抠地,头顶冒烟,只想原地去世。


    方梦白遽然变色,冷汗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阿风!你听我解释!”少年的脸也霎时红透,羞得浑身冒烟,鼻尖冒汗。


    书生嘛,道貌岸然,风花雪夜的yy能力都很强的。


    又转头瞧见,贺凤臣吐息清冷,目不转睛。


    方梦白更是急得上火,恨不得不得上手去涂抹壁画,又恨不得把贺凤臣一双眼珠子给抠下来。


    阿风闺阁情态又怎能为这不知廉耻的死鸟所知?


    他心念一动,画面又起了变化。


    画壁之中,他一剑杀了贺凤臣,抱起阿风,关在一所黄金筑就的闺阁之中,以玉链扣锁住手脚,暗藏于重重帷幔之中。


    阿风:“……?”好啊,都玩起囚禁play了。


    贺凤臣口角微露讥诮:“呵。”


    方梦白简直羞窘地无地自容了。


    同时对上阿风、贺凤臣鄙夷的视线,方梦白心下一横,干脆自暴自弃,强露出个道貌岸然的微笑:“君子论迹不论心,这些画壁,是催化了人之七情,当不得真的……”


    “说起来,也不知贺道友画壁如何?为何不曾呈现?”又轻飘飘,将祸水东引,“未曾想,贺兄竟修行到如此寡淡无欲的境界……还是说心事重重,心思深深,不欲人知呢。”


    贺凤臣转过视线,语气淡淡:“……抱元守一,坐忘无我,自然不为外界所惑。玉烛,你修行还未到功夫。”


    方梦白微笑:“……”


    阿风:“……”错觉吗?这雾气里火药味好浓。


    她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薛荷说人置身雾气久了,会被激化七情六欲,自相残杀……这俩人该不会已经掐起来了吧??


    三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竟当真找到了那魔眼最深处那老蛤的老巢。


    这老巢位于洞窟最深处,积水约到人腰身,四壁附着着一层莹白色的似脂膏般粘腻柔软的东西。


    那只老蛤修炼千年,长宽已约数丈,大得令人咋舌,贝壳上细细密密的纹路年轮一般数不清。


    此时,它正不断张开贝壳,缓缓喷吐出浓郁的蜃气。


    寻常人接触到这么浓郁的蜃气,恐怕早就心智错乱,癫狂而亡了。


    来到老巢门口,三个人都神色凝重,再没有多言。


    红纱灯的光芒越来越黯淡。


    贺凤臣撕下衣角,剑指裁成三片,分别交给阿风跟方梦白捂住口鼻。


    “收效甚微,但聊胜于无。”


    方梦白先帮阿风遮住口鼻,将布条绕到她脑后打了个牢固的结,这才去系自己的。


    贺凤臣:“准备好了?”


    阿风气沉丹田,点点头。


    贺凤臣:“趁它呼吸,我与方道友去攻击它壳隙,劳烦你为我二人掠阵。”


    说罢,双袖一振,化一道雪白流星向那老蛤直射而去,方梦白见状忙道一句:“你自己多加小心”,将足用力一顿,追光而去。


    阿风放出飞剑,紧随其后。


    贺凤臣一剑刺入老蛤壳隙,但这蛤蜊老而妖,迅速将壳一闭,咬碎剑光,喷出一大口红色蜃气。


    阿风跟方梦白同时惊呼:“小心!”


    眼看蜃气将贺凤臣吞没,阿风心几乎快从嗓子里跳出来,完全不敢多看,直到方梦白喜道:“贺道友!”


    她才惊见,那不知何时闪身到老蛤身后的白色身影。


    贺凤臣不假思索再度出剑。


    当啷!剑气并未给坚硬的壳身造成任何损伤。而那红色蜃气所过之处,四周石壁竟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阿风生生打了个寒噤。


    老蛤一击不成,竟一个弹跳,直直从地面蹦起来,惊雷奔电一般,以人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洞窟内奔走,同时不断将或白或红的蜃气喷出。


    阿风、贺凤臣、方梦白同时抖开灵气。


    这老蛤速度奇快无比,体型又庞大,在洞窟内横冲直撞,简直就像炮弹。


    贺凤臣、方梦白也只能不断避让,个中险象环生。饶是如此,也还是在躲避蜃雾的同时被它击飞出去。


    贺凤臣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


    方梦白被撞断两根肋骨,面色惨白。


    以这老蛤千年修为,饶是他二人同时出手,也难以将其制伏,这也是为什么玉绮罗会大费周章,将人引到这里的缘故。


    眼见没一会儿的功夫,贺白二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势,而这老蛤却毫发无损,阿风心急如焚。


    可恨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责任,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对付这千年老蛤,只能自保为上,再时不时出剑帮他二人牵绊、延缓那老蛤攻势。


    方梦白心念急转,脱口而出“贺道友,可否‘穿针引线’?”


    贺凤臣闻言,寒艳的凤眸一动,“你是说?”


    二人短暂交谈,那老蛤又撞来。


    方梦白慌慌忙忙扭身避让:“正是如此!”


    穿针引线?阿风一愣,目光飞快沿着那蛤身梭巡一圈。心砰砰直跳,难不成是她所想的那样?


    “阿白,二哥!”她看不下去这两人受苦,自己划水,咬牙喊道:“我也来帮你们!”


    说着运转灵气,将飞剑抻成极其细长的灵丝。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阿白口中的穿针引线,就是将灵气压缩成极细的丝线,想尽办法穿过壳隙,将贝壳强行扯开。


    但灵丝细弱,一定要压缩得极为柔韧,数量也要许许多多才行。


    知晓这一点,贺凤臣、方梦白都未阻拦她的自告奋勇。


    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这要求一边闪避,一边眼疾手快,见缝插针,而高速弹射的老蛤又足以轻而易举甩开他们好不容易穿入的灵丝。


    简直就是米粒雕花,螺蛳壳里做道场,细微到毫巅的功夫。


    日升月落,不知不觉之间,洞窟内的缠斗已经过了一个日夜。


    阿风额头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精神高度集中令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欲裂。


    铺天盖地的灵丝几乎笼罩了整个洞窟,简直如同蜘蛛的巢穴。


    老蛤的速度也终于在错综交织的灵网中,变得越来越沉重、迟缓。


    方梦白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灵气透支比她更严重,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扯出抹苍白微笑,方梦白鼓舞道:“贺道友,阿风,准备好了吗?”


    阿风定了定心神,用力点点头。


    贺凤臣微微颔首。


    “一、二、三,”方梦白徐徐说着,一声令下,“拉!”


    同一时间,阿风、方梦白分立两个方向,将灵气催发到极致,同时使力!


    老蛤两扇贝壳,被强行缓缓从两侧展开,宛如双翅。


    贺凤臣白鹞子一般,落到那老蛤正前方,回雪剑法,飞出三道凌厉无匹,惊鸿飘渺的剑气!


    一剑正中其水管,左右两剑强行切开它坚韧的闭壳肌。


    老蛤发出一声古怪的惨叫,断裂的水管拼尽最后的修为喷吐出一团稠郁的蜃气!


    这蜃气之浓郁黏稠,就连贺凤臣一时也闪避不及,被大团雾气击中吞没。


    好在这蜃气只是白色,并非具有腐蚀性的红色。


    可即便如此,阿风也不住心惊肉跳:“二哥!”


    由贺凤臣结果那老蛤,是他们三人之前商量好的,因为目前他们三人之中只有他具备这样的能力。


    方梦白眼皮一跳,飞身上前,想将人拉出来。


    浓雾之中,贺凤臣身形晃了一晃。


    老蛤身亡,可它包裹贺凤臣时所遗留的雾气中仍不断由扭曲的画面浮现。


    阿风。


    阿风。


    出乎意料,喜、怒、忧、惧、爱、憎、欲,一幕幕,全是荷衣少女的身影。


    凤凰血的反噬,催1情药的余毒,心底压抑已久的情1潮终于被蜃气统统引动勾勒。


    蜃气之中,贺凤臣从身后紧紧拥着荷衣少女与其贴体交1欢。


    压抑着的欲1望,在本人与其丈夫面前,丑态毕露。


    两人如死死绞缠着的藤萝,个中淫1靡放1荡,全凭本心,令任何一个风月老手观之也不免心惊肉跳。


    画中的少年似乎觉察到画外的目光,眼睫微动,掌心平静地托起少女大腿软肉,朝画外看去,毫不吝惜地展现着二人如卯榫般咬合的亲密。


    劲腰展力,密密匝匝,噼啪如骤雨,一息也舍不得停歇。


    阿风愣愣顿住脚步,大脑嗡地一声,惊吓过度已是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去看方梦白的反应。


    方梦白轻轻松开手,唇角竟缓缓扯出一抹妩媚,刻毒的讥笑。


    精彩,太精彩了。


    他柔柔一笑,改救人为反手劈掌,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打在贺凤臣面门!


    第64章


    力道之重, 贺凤臣头被打得一侧偏去。


    “贺道友,要脸么?”方梦白柔声问。


    贺凤臣眼睫动动,乌黑的发帘披散下来, 半遮半掩着, 雪白的颊面顿时高高肿起五个鲜红的指印。


    贺凤臣没有说话。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之中。


    他缓缓呛出一口血沫, 终于抬起眼,目色淡淡的,仿佛那蜃象不断变化的活春宫不是自己本人似的, “我不要脸,难道你就要脸?”


    方梦白唇角笑容凝固了:“你什么意思?”


    “贺道友, 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阿风是我的妻子。”


    “你与阿风已经和离。”贺凤臣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反问,“你亲手签下的和离书, 需要我拿出来提醒你么?”


    “我若是你, 当初宁肯死了,也好过签下那份和离书。”


    方梦白沉默一会儿,竟气笑了, “难道不是你逼我夫妻二人生离?”


    “贺凤臣,”他瞅他两眼, 气得指尖发抖,头晕目眩, “我记忆虽未复原, 可自问不曾对不起过你,当初跟你结契,救你性命,如今你就以脑中淫1辱阿风为报答吗?”


    贺凤臣双目直视着他。


    内心的秘密一朝以这般不堪的方式暴露人前, 他索性不再遮掩,目色淡漠,放荡得令人心惊。


    而画中的少年渐渐也放慢腰身,正拥着阿风与她揽头接吻,舌尖在空中啾啾交缠。


    贺凤臣毫不客气,反唇相讥:“方丹青、方玉烛,你我结契三十余年,可要我提醒你,是你先变心?”


    阿风头晕眼花,几乎快站不住: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活了这二十多年,从未想过会经历这么可怕羞耻的事情,大脑顿时□□宕机了,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眼睁睁看着这两个男的已经掐了起来。


    方梦白虽早知晓这少年对阿风别有心思,可知晓他爱慕阿风,与亲眼见他脑内淫1辱阿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惊怒之下,反倒又为残余的蜃气勾起七情六欲,过去的记忆竟如潮水一般汹涌反扑席卷上来。


    一时间是他二人书剑天涯,惺惺相惜。


    又是,成亲那日,他瞧见静坐在床边的他,踟蹰叹息,问他后不后悔。


    少年主动掀开大红盖头,凤眸漆黑,神情平静如雪:“你若不负,我必不悔。”说着,他主动站起身,为他洗手去做羹汤。


    过往的一幕幕飞快闪过,方梦白却从未觉得曾经的两人是如此滑稽,荒诞,引人发笑。


    “变心?”方梦白笑了笑,“好,那你可还记得当初结契,只是为救你性命?目的不纯,又何来变心?道友便以这样的方式来报答我救命之恩?”


    “贺凤臣,”方梦白怒极反笑,口不择言,“过去的这些年里,你倒是将妻子的身份践行得好的很,毕竟你一直都是断袖,天下人眼里的龙阳,如今你说你爱上阿风?”


    “所以你我二人都错了。”贺凤臣眉目不动,没有被他刻意的羞辱所激怒,淡淡说,“我承认我的错。我二人大错特错。在天下人眼里都上演了一场滑稽戏。”


    “你不是断袖,我也不是龙阳。”


    “你我都爱女人,你我都爱上了同一个女人——阿风。”


    阿风闻言,倒吸一口气,无助地恨不得原地变身成大蛏子,扭头往沙子里钻。


    贺凤臣沉默半晌,“在此之前,我的确曾以为你便是我此生挚爱。毕竟,你我曾经志趣相投,意气相契。”


    可一朝追夫而来,他竟无可救药爱上令夫婿变心的那个女子。


    “遇到阿风后我才知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没有理由。原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那样的滋味,酸甜苦辣,尝遍人间百味,辗转反侧……黯然销魂……”


    这差不多是倾情表白了,阿风大脑闻言,大脑里只反复回荡“啊?啊?啊?”几个大字。


    贺凤臣说爱她??他说爱她?她一直以为她二人之间的关系,好比两个不堪寂寞的中年女人,阴差阳错,行差踏错……或许有悸动……可贺凤臣却用了“爱”这个字眼。


    阿风大脑一片混乱,又忍不住瞧瞧去觑方梦白的反应。


    方梦白听到这里,沉默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字字句句,大言不惭,不知廉耻,诉说的全是一个男人对自己老婆的觊觎之心。


    对他跟阿风这样的羞辱——他笑了一下,雪白的手掌翻出一道雪白的剑光!


    阿风惊叫:“阿白!!”


    贺凤臣也看到了,知晓今日恐不能善了了,一言不发放出飞剑。


    方才还并肩作战的,修真界鼎鼎大名的夫妻二人,此时都伤痕累累,犹如角力的公兽一般,争锋相对,毫不相让。


    阿风又看向贺凤臣:“二哥!”


    “别打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我们出去说。”


    “再说,这也不是打架的时候,薛道友他们还在等咱们呢!”


    可惜两个男人如今已听不进去他的话,正如同自然界争夺雌首青睐的雄兽。总要先解决了眼前的情敌,才能回身求1欢心上人。


    哪怕这情敌,曾是世人眼中公认他们彼此的爱侣。


    他二人不断放出灵气,白色的灵气与青色的灵气在半空之中不断相撞,激荡,冲刷出圆形的气流。


    渐渐地,白色的灵气竟慢慢被青色灵气压制。


    方梦白唇含淡讽,眼里一闪竹叶青蛇般的光,他受伤较轻,一时占据上风,碧莹莹的灵气如蛇一般咬住白燕子般的白色灵气。


    贺凤臣不言,灵气虽柔弱一些,却为抢女人,仍爆发出凌厉无匹的攻势。


    白燕子扭身挣脱蛇口,振翅而起,朝着蛇眼俯冲而下。


    阿风绝不愿见到身边的人争吵,乃至自行残杀的。更何况是为自己。


    眼看着两波灵气互有胜负,这样下去,迟早两败俱伤。


    阿风眼皮一跳:“别打了!”


    将心一横,飞身横入那两波灵气之中!


    与此同时,巢穴之外,传来冯一真、薛荷等人惊喜的叫喊。


    “师兄/大师兄!”


    林镜兴奋道:“我们瞧见雾气散了,就一路追了过来,是那老蛤——”


    却在见到剑拔弩张的两人时,纷纷怔愣在原地。


    阿风的抢上,与林镜等人的出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瞧见那抹荷色身影跃入灵气的攻击范围。方梦白,贺凤臣齐齐面色大变:“阿风/阿风!!”


    二人慌忙收力,却已然不及。


    交错的身影,同一时间抢上那道倒下的荷色。


    “阿风!”方梦白更快一步,懊悔欲绝。


    阿风喘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像被一把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好在她也没那么富有牺牲精神,横入灵气之间时,提前用灵气护卫住了全身。


    他二人又都不同程度虚弱,不会给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就是刚刚冲击的那一下,“砸”得她眼冒金星,有点想吐。


    “我……”


    气氛都已经到这儿了,演习自然要演全套。


    阿风虚弱地又喘口气,手无力地朝半空抓了一下。


    贺、白二人面色又齐变。


    “阿风/阿风……”


    贺凤臣想来抢,却被方梦白一把推开。


    贺凤臣抿了抿唇,反手用力推回去,想去抓阿风的手。


    阿风无力吐槽:“……你们别打了。”


    方梦白哪里敢不从命,急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贺凤臣也只得放下手,不甘示弱表现:“全听凭你吩咐。”


    方梦白冷剜他一眼,扶着阿风慢慢坐起。


    而此时的林镜、薛荷、冯一真等人几乎已经吓呆了。


    谁来告诉他们,为什么贺方二人会打起来?


    难道是受蜃气影响?


    薛荷犹豫了一下,这才敢上前:“师兄……阿风道友……你们没事吧?”


    骗骗贺白停战就算了,阿风还不想骗人为自己担心,“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贺凤臣闻言,单膝跪倒在她身前,去拿她的手。


    方梦白怀抱阿风,冷眉冷语:“贺道友又要做什么?没听说阿风不舒服?”


    贺凤臣握住她手腕,抬眸淡哂:“我替她把脉,你争风吃醋昏头了,连她性命也不顾了?”


    方梦白绷紧脸,到底阿风性命要紧。


    隔了一会儿,贺凤臣才松口气,“幸无大碍。”


    阿风闻言也松口气。她刚刚情急之下,确实有点欠考虑。


    方梦白虚惊一场,也放了心,低眼看她。


    阿风面色虽苍白,但精神不错,一双眼仍黑水银般有神。


    回想方才惊险一幕,方梦白仍吓得四肢僵硬,不禁连连苦笑,“阿风……你吓死我……”


    “抱歉抱歉。”阿风也有点不好意思,“是我刚刚太莽撞了。”


    方梦白摸摸她的脸,缓缓将她抱紧,却仍觉未足。在如今知晓贺凤臣对她怀揣如此恶心的心思。他便如拥宝在怀,只觉处处都是贺凤臣觊觎的目光。


    阿风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面上浮起羞愧的血色,唇瓣却很淡。


    方梦白瞧得心里一动,情不自禁低头吻去。


    “阿白?!”阿风大吃一惊,顿慌了神。怎么突然亲她,还当着这么多人?


    她推了他一下,却没推动,方梦白薄唇压着她的唇角缓缓摩挲。


    阿风一愣,这才意识到他唇瓣有多冰冷,呼吸急乱,如瀑乌发垂落她脖颈,少年身子微不可察轻轻发颤。


    阿风停止挣扎,却仍觉有一道视线在看她,在众多视线中,这一道目光,仍炙热得鲜明。


    她一抬眼。


    正同贺凤臣四目相对,他面色冷冷,极为苍白难看,却因没有名分不得妄动。


    细细吮了阿风唇角一会儿,方梦白这才抬起脸,少年苍白肌肤已浮现血色,对上众人视线,尤其贺凤臣视线,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抱歉……我夫人虚惊,我情难自已……叫诸位见笑。”


    林镜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忙道:“……大师兄你跟、跟阿风道友是夫妻……夫妻之间,天经地义,我们还要羡慕你们恩爱哩。”


    方梦白微笑,有意无意瞧了贺凤臣一眼:“我也是这么想的,阿风与我,毕竟是拜过堂的,名正言顺的夫妻,跟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哪儿能一样。”


    贺凤臣如何瞧不出他的故意,他一时无话,袖子底下却缓缓捏紧指尖,唇角抿出个倔强不甘的弧度。


    第65章


    洞窟内, 异样的安静默默流淌。


    在场众人大略知晓这三人干系,都不敢多出声。


    只不过众人只知晓方梦白娶二妻。见贺凤臣面无表情,还只当是二妻争风。


    方才方贺二人动手, 或许是受蜃气影响。毕竟夫妻之间嘛……总会有点磕磕绊绊的。


    薛荷正斟酌着要怎么开口打破这尴尬。


    贺凤臣平直的唇角缓松了, 转眼便恢复昔日冷清, 淡淡开口,泰然从容,“那老蛤已死, 我等还在此地拖延什么?众人还在洞外等着你我消息呢……”


    冯一真不明所以,连声附和:“对对对, 是这个道理。”


    贺凤臣先转身迈步,索性眼不见为净。


    冯一真等太一观弟子慌忙赶上。


    方梦白搀着阿风走了两步。


    薛荷忙问:“大师兄,阿风,可要我帮忙?”


    阿风摇摇头, 也松开方梦白的手:“没事的, 我自己能走。”


    方梦白一顿,没有勉强她。


    事情好不容易回到正轨,阿风心里头乱得很。


    她下意识瞥了眼走在前面的贺凤臣一眼。


    他身影颀长, 那盏红纱灯被重新放出,但蜃气已经消散, 如今只做引路,照明之效。


    他的身影在红纱灯光下, 柔和而黯淡。


    阿风目光下视, 突然瞥见他摆动的双袖中,自然垂落的左手。


    雪白指尖内侧,泛起一道月牙儿般的淤血青痕。


    这个痕迹……阿风一怔。


    除非是他自己掐的,否则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他手上留下这样的伤痕。


    一想到这里, 她心里就更乱了。


    方梦白见她心不在焉看在眼底,心里一个咯噔,微微一沉。


    出了这蜃魔眼之后,阿风等人同前来接应的弟子回合,一同乘坐飞舟,回到了太一观。


    她先到杏林峰接受医修们的检查。


    许抱一得知消息,怜悯她刚出囹圄,并未亲身前来,以免她拖着病体招待,只让她安心休息,明日她再来看她。


    药庐内,张长老刚松开诊脉的手。


    方梦白便忙蹙眉开口问,“长老,内子身体如何?”


    张长老下意识瞧一眼同样站在榻边,同为“内子”的贺凤臣,顿觉棘手。


    贺凤臣平心静气,并无任何不悦,对上他视线,主动追问:“阿风可无恙?”


    张长老松口气:“有些外伤跟灵气损耗,情志失调,劳累过度,倒无大碍,慢慢调养就好。”


    “你们两个看起来受伤不轻。”见他们身上血衣,张长老道,“正好,让我替你们瞧瞧呢?”


    方梦白疲倦道:“贺兄先请吧。”


    贺凤臣也没拒绝。


    张长老把他脉象,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之前贺凤臣要去追阿风,他就不赞同,怕他再动真气,雪上加霜。


    可如今,脉象倒是比上次刚得知阿风离开时平稳许多。怎么回事?怎么见情敌无恙反倒还平静下来的?


    他替贺凤臣号完脉,又去摸方梦白的。


    方梦白亦如是。


    方梦白情况本就不算严重,以防万一,张长老只对贺凤臣道:“脉象暂且还算平稳,但仍不可掉以轻心,你且随我来。”


    贺凤臣却垂下眼睫,难得失礼,一动不动。


    张长老纳闷:“升鸾?”


    贺凤臣转头瞧一眼阿风:“长老,我可能暂留此地?”


    张长老登时吹胡子瞪眼:“动了这么多真气,你说呢?现在脉象平稳,不代表就没问题了。”


    阿风听了,忙担心说:“二哥,你先去跟长老看看。”


    方梦白巴不得他快点走,也帮腔说:“是啊,贺兄,身子要紧。”


    贺凤臣也晓得轻重,闻言不再勉强。


    扫一眼方梦白,又专注凝视阿风半晌,“……也好。”


    贺凤臣站起身,跟张长老出去了。


    阿风懊恼地直锤脑袋:“都怪我。”


    方梦白拿下她的手,给人上眼药:“之前就不叫他跟来,他偏来,一百多岁,这么大人了,连自己身体都照顾不好……襁褓婴儿似的……如何怪你?”


    她手腕被他捉住,突然想起洞窟里的事,心里感到后怕,口干舌燥,“阿白……我……”


    方梦白面上风轻云淡。显然不打算在她受伤的时候追问她,只蔼然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受惊,又受苦……阿风,好好休息。”


    “接下来我都守着你,再不让你离我半步了。”


    第二天,阿风见到许抱一,她起来见礼,许抱一不让。


    这位老人显得极为愧疚:“怪我这个当家作主的待客不周,害苦你这孩子。”又带来许多灵丹妙药,温言嘱咐她好好养伤不要多想。


    罗纤等人也来探望,她同时带来贺玉仙慰问与礼品。这位大姑奶奶,知晓自己做事不周,但毕竟是长辈,性子又好强,抹不开脸,因此只托罗纤出面。


    不过也正因好强,送来的礼品竟比许抱一还要丰厚。


    “九灵大妙丹。”方梦白讶然地拿起一瓶丹药,回眸忍不住朝阿风弯弯眉眼,“我听说这九灵大妙丹极为罕见……一瓶便抵百年修为。”


    “阿风。”少年拿着丹药快步而来,关切道,“快吃罢。”


    福祸相依,没想到误打误撞收了这么多天才地宝,阿风惊讶之下,也没推辞,仰头吃了。


    方梦白揽她入怀,掌心抵着她丹田,为她输送灵气,淡淡说:“她倒是大方。”


    “阿白……”置身于少年温暖的怀抱,阿风有些惴惴。


    这几天里,方梦白待她可谓无微不至,丝毫没有过问那日洞窟里蜃象的意思。


    方梦白这么体贴,却让她愈发坐立不安,简直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日日都在遭受心灵的折磨。


    既庆幸他没过问,又害怕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宁可那第二只靴子落地。


    倘若她当真无辜,自可坦坦荡荡,无心无愧,可阿风知道,她不是无辜……阿白只当是贺凤臣意1淫她,却不知道她跟他之间,本就不清白。


    “怎么了?”方梦白莞尔抬眸,乌发散落肩头。


    阿风张了张嘴,鼓起勇气:“你……那天蜃魔穴……”


    两年多夫妻,朝夕相对,她知道,方梦白绝无他表现出得那般风轻云淡。


    平日里,他们夫妻可谓无话不谈,也从不吝惜表达对彼此的爱意、支持。


    可若他想瞒,想要隐藏,任谁也猜不出他玲珑心肠,曲折心思。


    方梦白越是绝口不提,阿风就越着急。


    因为她确信,若是放在以前,他们夫妻早就开门见山,坦诚相待了。从前还在槐柳村的时候,赵婶子他们没少笑话他们腻歪,夫妻俩说个话掏心窝子似的。


    可不论旁人怎么说,他二人只会为彼此之间的全无保留而感到甜蜜。


    “阿白我……”阿风有点想哭,眼眶也红了。


    方梦白顿了一下,抬袖去拭她眼角泪花,笑道,“怎么还哭鼻子了?”


    “阿白我……”阿风抓住他手,想说却说不出口,只能笨拙重复,“蜃魔穴……”


    “阿风。”方梦白温柔眼凝视着她,指尖淡淡勾起她鬓角碎发,“我们不提这个好吗?”


    阿风:“可是……”


    不是不过问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她有预感,她若当真不闻不问,方梦白才会失望。


    “可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方梦白:“我的想法?”


    对上她红得像兔子的眼睛,方梦白轻轻叹口气,一掸袖口,“也罢……”


    他拽了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下,“阿风……你喜欢贺凤臣吗?”


    阿风大脑嗡地一声,浑身上下立刻就僵硬了。


    她是鼓起勇气想跟方梦白好好聊聊。


    可没想到,少年如她所愿,亲顷刻间便褪去温润的皮相,露出内里的锋芒,开门见山,毫不客气。


    阿风僵硬问:“……怎么,怎么这么问。”


    方梦白却再没动静,也没回复。


    阿风的心几乎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里,在少年淡柔的目光下,险些抓破了被褥。


    他没有解释。


    没有追问。


    也没有安慰。


    他只是安安静静,用一双秀目细细的,淡淡地瞧她,像一条冷血的蛇。


    阿风心里活像是塞了只□□,在毒蛇的注视下,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除了二人第一次见面时,方梦白第一次用这样的视线审视她。那时他失去记忆,身受重伤,醒来时正是最戒备的时候。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消轻轻瞧她两眼,她便如蛇口中的蟾蜍,被拿捏得动弹不得了。


    他如何看不出她如今的恐惧,若是从前,他定心疼得将所有原则都抛下。


    可他没有。


    他仍是看她恐惧了好一会儿,这才展靥一笑。


    少年一笑,漆发滑落肩侧,肌肤如晴光薄雪。只此一笑,当真是冰雪消融,光彩耀目,满室生春。


    室内的气氛又一下子又变得暖暖融融。


    “阿风,抱歉,”方梦白嗓音比春风更柔,“不是我怀疑你的忠心……是我需要弄明白你对他的态度。”


    阿风才觉冰冻的血液一下子又恢复流动。


    当然,她知道,这都是假象。


    方梦白心底恙怒至极,又怎能笑得出来,可他既愿意给她这个台阶,她就不能不顺坡就驴。


    “二哥他……”阿风嗫嚅,也不知怎么,“他长得很好看……”


    这话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方梦白神情却明显为之柔和了不少,室内的气氛也松了一松。


    “嗯……他外表的确生得漂亮,阿风你又素来喜欢美人的。”


    阿风愣愣对上他视线,“是、是……”


    方梦白苦笑叹口气:“其实也怪我,知晓你喜欢美人,却没想着防备他……让他对你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受惊了吧?”方梦白柔声,“让你瞧见……那样恶心的画面。如此羞辱于你。”


    阿风:“……”她不敢吭声。


    方梦白也不在意,反倒又抛出个重磅炸弹,“其实我早知晓他对你的心思。”


    阿风:“啊、啊?”


    方梦白抬手摸摸她发顶:“你我初来乍到……你身份又尴尬,他若喜欢你,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不,或许仍有一害。”


    方梦白自嘲笑笑:“这一害,或许是我这做夫婿的心里不痛快罢了。”


    “你又喜欢美人,因此你二人交往,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原来阿白早就知道……阿风心跳登时又乱了节拍,“阿白,你……你当真不介意吗?”


    “怎么可能不介意。”方梦白轻叹,“我若当真不介意,你便要质疑我是否爱你了。”


    “阿风,没有哪个男人乐见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走得太近的,只因为情势不同,我才愿容他。”


    “可如今,我委实不能容他了。”


    方梦白缓缓抚摸她长发,倾身用那双蛇目温柔包容着她,语气婉转:“他如此意1淫你,着实可恶。我们再不见他了好不好?”


    “……”阿风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本没有拒绝的立场。


    有哪个正经当人老婆的会在这时拒绝丈夫宽容、合理的提议呢,除非她心思本就不正。


    她的沉默似乎被方梦白误解,或者说有意理解为默认,少年莞尔一笑,黑眸盈润淡淡愉悦。


    “抱歉,刚刚吓到你是不是?”


    他不说倒还好,他这样一说,阿风反而感到一股委屈浮上来,鼻子一酸:“……你明知道的,你就是故意的。”


    方梦白微微一笑,并未否认故意吓她的事实,“伤口还疼不疼?今天还没上药吧。”


    少年挽起袖口,拿起床头一只小瓷瓶,“我来替你上药,乖阿风,衣服脱掉,趴到床上。”


    阿风哪里敢反驳,只得在方梦白注目下,乖乖褪下裙裳。


    衣衫落尽。


    方梦白莞尔亲亲她发顶,吹气如兰:“真乖。”


    第66章


    方梦白指尖挖了一小坨药膏, 细细地在她肌肤上涂抹。


    膏体冰凉微辣,抹在伤口有些刺痛。阿风忍不住想躲,却被方梦白一把按住。


    “是不是很疼?好阿风, 忍一忍, 马上就好了。”他嘴上小意安慰, 可抹药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迟疑。


    阿风只能忍住,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方梦白见她乖顺,指尖安抚般地摸过她的脊背, 一寸一寸,顺着脊椎骨往下。


    好不容易涂完药, 她松了口气,以为折磨终于结束。


    他却突然揽着她肩膀,将她翻过来,拥在怀里, 亲了亲嘴唇, “真乖,阿风。”


    阿风不自觉轻泣,方梦白便揽着她头, 与她接吻。


    他缓缓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又将泪水的咸一点点送入两人舌尖, 纠缠分食。


    他唇齿间微苦的药香,袖间的淡墨交织成奇异的属于方丹青的气息。


    明明已经算是老夫老妻了, 明明方梦白的动作不可不谓温柔。


    可温柔过头, 还是令阿风怕得发抖。


    她双手努力地推着他温热紧覆的身躯,却被方梦白温柔地捺住手腕。


    少年清瘦的腕骨相撞,大掌同时攫住她两只手,一点点吞没她所有的反抗。然后, 在这无边无尽的温软之中……


    力道之重,阿风几乎不受控制地在他怀里一个趔趄,她睁大眼,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却被方梦白捞回腰身。


    他顺势压上去,匍匐在她身上,乌发滑落,侧头轻舔去她眼角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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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映照西窗。


    阿风的神智越来越模糊,眼前只倒映出一抹清瘦有力的影,忽远忽近,像天边不可触摸的月。


    她仿佛捞月的溺水之人,惘然追逐着月影,却被四面八方而来的水流吞没。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亡时,那抹温温柔柔,冷冷清清的月,却总会适时俯身,渡一口冷而苦的气息给她。


    方梦白摸着她长发,煦煦问,“喜欢吗?阿风?”


    “阿、阿白……”阿风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她忍不住啜泣。拽他袖口,想求他怜悯,求他放过,想求他一个吻,求他安慰。


    希望他能像之前一样回抱着她,跟她说些腻歪的,笨蛋情话。


    方梦白却偏偏抽身而去,并不多作安抚。


    除了最开始,他吻去她眼角泪水之外,小半个时辰下来,他对她的恐惧视若不见。


    少年像清雅,高远的山。意态优雅漠然,轻衫风流。


    她不断溺水,又在快死去的瞬间,被他贴着双唇,缓缓渡一口气,然后又是无穷无尽的翻波的折磨。


    她忍不住抽泣。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折磨。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她瞧见少年淡色的唇瓣,慌乱之下,支起身体想要寻求安慰:“……阿白。”


    他刚亲得她喘不过气的时候她害怕。


    他如今若即若离,她也害怕。


    她很害怕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从此会产生裂痕,又碰上他逐渐恢复记忆……恢复记忆变成方丹青的他会怎么看待她?他还会喜欢她吗?


    方梦白指尖拨开她散落的鬓发,唇瓣擦过她脸颊。


    她亲了个空。


    如此,若即若离反复好几次。


    急得她眼泪扑簌簌而落时,方梦白这才捧着她脸,将她脸上泪水吻匀。


    “阿白……对不起……”她嗫嚅。


    方梦白轻轻吻她耳廓,“喜欢我吗,阿风?”


    她哪里敢回答。


    方梦白淡淡:“不喜欢?”


    她一个寒噤,正要开口。


    少年偏头微微一笑,修长指尖抵着她唇瓣:“可不能不喜欢。”


    阿风忙不迭点头,“喜欢的……呜喜欢的。”


    少年眼里才流露出淡淡笑意,给了她点甜头,俯唇珍重地在她汗湿的乌发间落下一吻,“乖阿风,我也喜欢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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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温柔的酷刑才结束。


    方梦白披衣去外面打了水来,抱着她浸入木桶之中,为她擦拭。


    头、脸、胳膊、腿。为她擦洗的时候,他仿佛又变回了她熟知的那个温柔到有点软弱的夫婿。


    阿风指尖都还是抖的,他擦一下,她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方梦白似乎也意识到了,他抬眼问:“不舒服?”


    阿风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


    方梦白就继续给她擦,只是擦一下,忍不住就多看她一眼,见见她蜜色的肌肤香瘢点点,他擦拭的动作不禁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然后就停住了。


    她一愣,正纳罕间。方梦白倏地丢了帕子,衣裳也不解,直接跨入浴桶来吻她,她的话被吞没在唇齿之间。


    而这样的日子,竟持续了整三日。


    她身体其实已经并无大碍,否则方梦白也不会如此孟浪。等确定她已经可以离开杏林峰之后,方梦白就将她直接带回了洗青峰。


    那三日不知疲倦的云雨仿佛只是错觉。回到洗青峰之后,方梦白待她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夫妻二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藏月峰你不必再去了,我不喜欢你住在那里。”方梦白给她端来放凉的汤药,直接说。


    白日里,他又摇身一变,变成那青衣端庄俊逸的书生。暖阳照着他乌发墨鬓,将当初那双竹叶青般的双目,也倒映成融融的暖褐色,蔼然可亲。


    方梦白一副翻篇的做派,阿风自然顺坡下驴。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直皱眉:“……可是,我那些行李。”


    方梦白及时塞个蜜饯在她嘴里:“改天我过去一趟帮你拿回来。但那是贺凤臣的住处,你不要再去见他,不安全。”


    久违听到贺凤臣三个字,阿风心里一个咯噔,不受控制想,也不知道贺凤臣到底怎么样了。


    难道就这样真的再也不见了?


    可搬到洗青峰之后,别说贺凤臣了,她连罗纤、薛荷等人都没看到过。


    她正走神间,方梦白接过空碗,容色云淡风轻:


    “阿风,过段时间等你伤彻底养好,我们便离开吧。”


    阿风愕然抬起头:“离开?我们去哪里?”


    方梦白容色仍是淡淡的:“离开太一观,此地不适合你我夫妻,还连累你受此飞来横祸,吃这么大个苦头。”


    “可是……”阿风的心一下子就乱起来。


    方梦白突然顿住,细细瞧她:“阿风,你舍不得走吗?”


    阿风又一下子僵住了,仿佛被蛇盯住的□□:“……没没有。”


    阿白变了。


    最为方梦白最亲密的枕边人,她能觉察到他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进入仙人界之后的遭遇,萧朗等人的为难,令他不得不强硬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跟贺凤臣之间不清不楚,令他伤心。


    亦或许是因为他的记忆正一点点恢复,逐渐变成那个仙人界轻狂的,不可一世的方丹青。


    她的回答,令方梦白神情微松,觑见她犹豫,他竟主动安慰说:“阿风,如今的我,已非过去那般软弱不堪,需要处处委屈你仰仗他人鼻息。你我离开太一观,保护你我还是能做到的。”


    阿风闻言忍不住问出自己最关切的问题:“阿白,你的记忆恢复了多少。”


    方梦白想想:“大约……十之八1九吧,仍有些记忆不太清楚,不过并不重要。”


    十之八1九……她忍不住觉得眼前的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怎么?”方梦白敏锐无比,抬眸看来,“是觉得我——”


    或许是觉得自己目光太有压迫力 ,他苦笑涟涟,“太陌生了吗?”


    阿风小声:“有一点。”


    她不太敢直面这个问题,便将话题转开,“可我们离开之后能去哪里?白鹿学宫吗?”


    方梦白摇摇头:“不……南辰的人正在围攻白鹿。我想起记忆中有个地方,较为隐秘,我们或许可隐姓埋名前往那里。”


    阿风一愣:“阿白,你不担心你师父吗?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部分。”


    方梦白闻言认真想了想,担心么……


    太一观、白鹿学宫,他其实都不太挂心。白鹿学宫如此底蕴、体量,南辰根本就伤不到学宫根本,紫极老儿无非是想多撕咬下一口肉罢了。


    没恢复记忆之前,他怕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恢复八1九成记忆之后,他才发现,他其实一直是他,并未有过任何改变,本性素来淡漠。


    从前,他重视贺凤臣,而今贺凤臣与阿风发生冲突,他所看重的也唯有阿风一人罢了。


    方梦白心里这么想,说出来却不一样:“自然担心,但我也担心你。在此之前,我需将你安置妥当。”


    夫妻二人似乎真回到从前那般,并肩抵足,絮絮交谈。


    正在这时,门被人敲响。


    阿风刚想站起身,方梦白却温柔地摁住她双肩,将她捺回,“你伤还没好,好好休息,我去瞧瞧。”


    阿风哪里看不出方梦白是不想让她见人。


    她有点不甘心,可也深知蜃魔穴的事恐怕还没过去,归根到底是她做错事,没经受住诱惑。


    为了她,为了阿白、二哥,她目下还是尽量低调,夹着尾巴做人,尽量别在阿白忍耐的边缘蹦迪了。


    扯着被子,阿风竖起耳朵想偷听。


    方梦白出门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门掩住了。


    她听个空,只能听到两道模模糊糊的人声。


    方梦白没在门口待太久,不移时就回来了。


    阿风犹豫开口:“阿白,是谁来了。”


    方梦白笑道:“是冯一真、程屏他们几个来看你。我已经代你谢过,说你伤还没好,暂时不能见客。等你伤好,再去拜访。”


    阿风委婉:“别人上门不见是不是不太好?”


    方梦白不以为意,在她身边坐下,又摸摸她的头:“既准备离开,这些闲杂人等还是少见吧。”


    接下来,方梦白果没再让她见过外人。


    中途贺凤臣似乎来过一次,阿风也不太清楚,因为她根本没见到人。


    是方梦白带上门去屋外见的。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


    阿风心里其实很担心贺凤臣,却又不敢问。


    除了方梦白,她唯一能见的只有小川等几个杏林峰的小僮。


    这一日,方梦白不在。


    小川替她送来药,离去之前,他左右瞧瞧,突然举起药箱低声凑近了些:“阿风姐姐……贺师兄,是贺师兄叫我来的。”


    阿风一愣,心顿时高高提起。


    “二哥……?”


    小川疑惑:“二哥,是贺师兄吗?”


    他不太明白,也没过多关注这个:“贺师兄代我问,后日酉时,丹鼎峰后山,你可能来见面?”


    “丹鼎峰?”阿风心几乎快蹦出嗓子口了。


    小川点点头:“贺师兄说你有难处,方道友不放心你,不敢叫姐姐你出门,但他会安排的。”


    没听闻贺凤臣音讯之前,她着实有些牵肠挂肚,可当他真托小川私下传讯,她反倒又退缩了。


    阿风迟疑:“你贺师兄怎么样了?”


    小川也犹豫了一会儿:“伤势……不太好。阿风姐姐,你刚回来的时候,贺师兄许是见你无恙,放了心,那时脉象平稳,可没想到后面三天他伤病突然急转直下,那三天时间里更是一直在……”


    “吐血。”


    第67章


    吐血?!


    阿风急道:“怎么会吐血呢?”


    小川摇摇头:“张长老也不明其中原因, 就是急转直下,突然吐了好多血,那三天都不能下床。”


    一想到那画面, 小川还忍不住后怕。


    贺凤臣莫名吐血满床, 血溢被褥, 似乎命悬一线,时日不多。


    “那他现在怎么样?”阿风急问。


    小川忙回:“已经稳定下来了,暂无性命之虞, 若不是如此,贺师兄也不会托我来请姐姐见面。”


    阿风松口气, 可闻说见面,又不免一阵动摇。


    “小川,”她将心一横,“我不能去。”


    蜃魔眼中的幻象, 是她跟贺凤臣都做错了。她侥幸在阿白面前蒙混过关, 这几天过得却一直很煎熬。


    贺凤臣的伤势突然爆发,或许就跟蜃魔眼里的事脱不了干系。


    她不能再继续跟贺凤臣拉拉扯扯,不清不楚了, 对他、阿白,还有她自己都不好。


    或许趁此机会, 保持界限对他们仨都更好。


    小川没曾想她会拒绝,又惊又急:“阿风姐姐, 贺师兄伤得那么严重, 就想见你!”


    她难道不想去吗?阿风苦笑,“可我真的不能去,你替我转告你师兄。说我对不起他……”


    小川劝她,阿风下定决心, 却十分坚持。


    小川劝不动,也不能将她拖起来,只好作罢。


    阿风不放心,他临走前,又再三恳切请托:“小川,请你谅解,我……我有我自己的难处,我不能去,只能请你帮我好好照顾他。”


    小川见她神情为难诚恳不似作为,那点义气不满也烟消云散了,“姐姐,我省得的,你的心意我也会转告师兄,放心好了,师兄是掌教嫡传,长老不会令他出事的。”


    的确,贺凤臣身份地位尊崇,许抱一不会眼睁睁见自己这小徒弟有事。


    阿风略感宽慰。


    送走小川之后,她想到贺凤臣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方梦白回来之后,见她心不在焉,关切问她发生何事。


    阿风哪里敢说,小川原本就是瞒着方梦白来传讯的。


    她只好托辞说,“见到小川……想到我们之后要走,有点舍不得。”


    方梦白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阿风。而这天底下,永不分离的只有一体进退的夫妻了。”


    小川走后,阿风本以为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没想到,隔了两日,小川打着张长老的名号又来了。


    “姐姐,你托我转告的话,我已经都转达师兄了,可是贺师兄还是想见你一面,他说,有些误会想跟你说清。”


    阿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姐姐,你要见吗?”小川问。


    阿风摇摇头,硬了硬心肠,“不见。”


    她两次拒绝,阿风并不知道贺凤臣心中到底如何作想。但又过两天,小川第三次提着药箱到访。


    小川这一次来的时候,方梦白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青衣书生,阳光下,愈见清雅温润。


    小川停下脚步,乖乖喊:“方师兄。”


    方梦白闻言,微讶,从一件青袍子间探出脸,“小川?你怎么来了?”


    小川:“我奉长老的命过来记录姐姐的病情。”


    阿风早在里间就听到了,站起身,又唯恐阿白觉出蹊跷,只好又坐下。


    方梦白微微一笑,就这身前的衣裳擦干净手上水渍,快步走到堂屋抓了一大把糖塞到小川手里,“难为你这样辛苦,吃糖吗?”


    小川高兴地捧着手连声道:“多谢方师兄。”


    他喜欢贺师兄,也喜欢方梦白。方梦白待人接物如春风般温和体贴,细声细气的。


    少年一笑,眉眼清雅无边,秀目明澈温暖,“不必多谢,去吧,你阿风姐姐在里边。”


    小川跨过门槛,朝她眨眨眼。阿风心漏跳一拍,下意识去瞧方梦白。


    方梦白又回到院子里晾衣服。


    她问:“小川,你怎么来了?”


    小川一本正经放下药箱:“长老叫我来记录姐姐病情。”


    阿风一边说,他一边记。


    等阿风说完,小川突然直起身,飞快地往她掌心里塞个纸团。


    正巧这时方梦白抹着手进来了,“小川,你阿风姐姐的病,你家长老怎么说?”


    阿风本不想收,方梦白一来,她心里一慌,下意识便将这纸团塞进了袖子最深处。


    小川一点没见怕,脆声回:“长老说阿风姐姐身子好多了,但仍需静养。”


    方梦白松口气,见小药僮唇红齿白,天真童稚,仿佛他梦中跟阿风的孩子。


    他送来好消息,他心里对他多几分喜爱,便柔声说:“代我谢过你家长老……你用过饭没有?何不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一口?”


    小川咽口口水,为难说:“不用了……师兄,我还得回去复命呢。”


    方梦白也没勉强他,在他临走前,将人叫到厨下,又给他装一篮子他今日新蒸的糕点,叫人带回去吃。


    阿风留在房里,忙将那纸团展开。


    花香淡雅的信笺早已被她揉得不成样子。


    纸上用朱笔淡淡写就一行字,古峭雅丽,鲜红如血,妖冶而不详。


    “阿风,我命不久矣。”-


    阿风心里一跳。心脏仿佛被朱砂笔用力划了一道。


    她忙移了灯盏,点灯烧了。心跳也随着火苗的跃动七上八下。


    命不久矣?怎么好端端就命不久矣了呢?小川不是说他病得虽重,但暂无性命之忧吗?


    贺凤臣是故意这么说来骗她的吗?


    不,他总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他的身体说不定他自己最清楚……或许是真的病得太难受,误以为自己快死了。


    他的病到底有多重?


    一念既出,阿风就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决心了。她想去见他,得用肉眼确定过他的情况之后她才能安心。


    可要如何应付阿白是个问题。直说吗?


    小川走后的这一两个时辰里,阿风都在思量个万全之策。


    而贺凤臣似乎预料到她看到这张字条之后的反应。


    约莫巳时。先是行道峰的齐长老去请方梦白议事。


    方梦白前脚刚出门,后脚丹鼎峰突然来人,打着许抱一的名义,请她一晤。


    这两件事先后发生,阿风并不难猜到是贺凤臣的手笔。


    “阿风道友?”前来请她的丹鼎峰弟子见她迟迟没有动身,不禁催促。


    阿风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是点点头,跟着那弟子出了门。


    那弟子带着她,在丹鼎峰中左拐右拐,走过长长的山道,最终将她带到后山一间一进的小院里。


    饶是早做了心理准备,阿风还是不免心虚,掩耳盗铃多问一句,


    “……这不是掌教的草庐吧?”


    那弟子推开门,语焉不详:“掌教曾居住过……”


    至于现在到底是谁在这小院中,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那弟子替她推开门之后,便向她辞别。


    阿风深吸一口气,缓缓踏进小院。


    院子内种着一棵高大的桂树,四下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唯有星星点点桂花缀满枝头,桂花芬芳,淡雅蕴藉。


    她凭借直觉,迈步朝东厢房的方向而去。


    门是半掩着的,一盏莲花青玉莲花灯散发幽幽光芒,空气中浮动着一种极为清雅古朴的香气。


    从入门到榻前,重重帘幕低垂,纱幔如流水一般将床榻笼罩,隐约其中一道颀秀羸弱的身影。


    阿风推门而入,见此情此景,心里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脚步踟蹰不前。


    ……不是说病得吐血吗?这房间陈设,气息,不像病房,倒更像是春梦中的香闺。


    许是瞧出她的动摇,那身飘渺如仙的身影,施施然开了口,嗓音清亮,“来都来了,为何不上前?”


    阿风:“二哥?”


    贺凤臣顿了一顿,“阿风。”他轻轻唤,“上前来。”


    她又似乎从他嗓音中听出虚弱。


    他话说得也没错,都已经背着阿白来了,不看一眼,岂非白来?


    将心一横,阿风大步上前,一把掀起床榻前垂落的纱幔。


    乍瞧见榻上的人,阿风倒吸一口气。


    贺凤臣乌发披散,面如金纸,眼下泛青,安安静静躺在被褥的簇拥之中,显然病得极重。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他抬起眼,对上阿风怔愣的视线。


    “怎么?”贺凤臣淡柔的嗓音唤回了她的神智,“以为我骗你么?”


    阿风:“二哥……”


    少年原本雪白无暇的肌肤,也变得黯淡,唇瓣淡无血色。


    贺凤臣垂下眼,咳嗽一声:“抱歉,我的确病了……病得很重……已下不了榻。”


    “阿风,我命不久矣。”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见他撑着手想要起身,忙扶他坐起:“快别这么说……”


    贺凤臣坐起身,冰凉的指尖反搭上她的手腕,“若我不如此说,你又怎么肯来……”他话锋一转,“怪我吗?阿风。”


    怪?怪他什么?阿风愣愣对上他黝黑的目光,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为什么而道歉。


    是那天的蜃象。


    饶是不合时宜,她的脸还是一下子就涨红了。


    ……这确实还挺冒犯的。


    可她的确有些不知检点,除了尴尬之外,并没有被他冒犯的恶心不悦。


    “我……”阿风舔舔发干的嘴唇,“你也说了,蜃魔能催化人的七情六欲……这是经过催化之后的幻象,不怪二哥你。人做春梦有时候也是不讲理的,大脑会随便拉个路人来参演也很正常……”


    贺凤臣闻言沉默一刹,“并非心脑蛮不讲理,是我的确对你存有非分之想。”


    “二哥!”


    这话可不兴说啊。阿风没出息地心里又一个咯噔,慌忙截住他。


    贺凤臣淡淡瞧她,阿风忍不住垂下头,他凤眸纯黑,仿佛永远坦荡,望进人心底去。


    她想,他一定看穿了她的虚弱和虚伪了。


    因为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正掠过一点讥讽,很淡,却很鲜明。


    他们之间早就超越了情敌的界限,早已逾矩,她如今却故作好好妻子的理智贞烈形象,跟他保持距离,简直可谓懦弱不堪。


    阿风头埋得更低。


    救命,她好像是引诱大小姐出轨的黄毛怂男,东窗事发之后,就不敢负责了。


    阿风只能装作视若不见:“我们……我们来聊聊你的病吧。”


    贺凤臣曼声反问:“问什么呢?我的病,从病发到如今,你最清楚。”


    阿风完全不敢抬头,僵硬问:“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那余毒……人不能被憋死,要不你试试别人……”


    屋内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啊啊啊完了,她又说错话了。阿风懊恼地恨不得直抽自己的嘴,脑子一抽,她就爱乱说胡话。


    孰料,贺凤臣终于又开口,嗓音柔柔,“好。”


    “啊?”阿风一愣,太过震惊,忍不住抬起眼。


    他竟同意找别人帮自己解毒?她大脑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还没等她搞清楚这莫名的复杂情绪,便又对上贺凤臣淡哂的视线。


    她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被骗了。


    贺凤臣有点嘲讽地瞧着她:“夫人,我说好,你似乎并不情愿。”


    “我……”阿风瞬间汗流浃背了。


    “怎么?”贺凤臣坐得挺拔的身姿突然松了,他雪白的腕子撑着大腿,双臂柔美,如蛇一般蜿蜒俯身凑近了些,“夫人是舍不得我吗?”


    “我以为夫人早已决心回归家庭,毕竟若让尊夫……嗯,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外子?若让他知晓可不好收场……”


    少年两点漆黑的瞳仁紧紧瞧着她,吐气如兰。


    那一刻,他姣好的凤眸好似也化成巨大的兽口。


    阿风险些被这双眼睛吃掉了,她慌乱地往后退了退,想拉开跟这人的距离。


    贺凤臣伸出雪白的手臂揽着她肩膀。


    “二、二哥!”她的心跳终于在这一刻攀升到最高点,忍不住惊慌地叫喊出声,“不行!”


    “嗯……为何不行?”


    贺凤臣垂眸一寸寸吻她手臂,轻轻啮咬她指尖。


    他眼睫动动,似乎有点疑惑,“难道你心底不想坐拥齐人之福吗?”


    第68章


    谁人不想坐拥齐人之福。


    三宫六院是男人的劣根性。


    女人便没有这样的劣根性吗?


    桂花的香气愈发浓了。


    她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从进门起,便将她包裹进一个迷雾般的幻梦之中。


    不行……


    理智告诉她要走,要跑, 要躲得远远的, 可她却迈不开腿。


    贺凤臣雪白的手臂, 仿佛一道闪电,将她击中,击得她四肢白骸浑身发麻。


    那道闪电……好像是天公的审判, 是人在做天在看,是方梦白的一只眼。


    贺凤臣见她没有动作, 白臂如蛇,顺势般攀上她肩头。苍白而无血色的手抬起她下颌。


    “……跑什么?”


    他知道他在诱惑她。


    他知道,她已经被他诱惑。


    阿风终于理解了柳下惠的不容易。她出了满头的汗,非但腿像灌了铅, 嘴巴也像被封印, 吐出一个字都觉艰难:“二哥不要!”


    可这一句似乎起了反作用。


    贺凤臣闻言一哂,不退反进。禁锢着她双肩,俯身在她唇上烙下冰冷一吻。


    她伸出手推他胸膛, 却被贺凤臣反握住手抵在心口,冰冷的唇瓣细细摩挲她的双唇, 轻轻咬她唇肉,“我的确病了, 阿风……”


    “你听, 我的心跳……”贺凤臣一边解她外衣,一边低声说,“我害了很重的相思病……”


    她想要挣开,却没有力气, 她的力气奇异地消失了,软得简直像史莱姆,语调似乎也变成小电影里的欲拒还迎:“二哥,你别这样……”


    贺凤臣此时已将她外裳脱去,继续解她小衣,“阿风,你不会拒绝的。”


    她的小衣也落了下来。


    贺凤臣终于短暂停手。


    她方才的恳求都没有阻止他的行为。直到现在瞧见这令人惊叹的美景,才令他顿在原地,目光不住梭巡,流连忘返。


    在他不加遮掩的目光下,她肌肤一点点泛起浮粉,像个虾子一样弓起。


    回过神来,贺凤臣迅速褪去自己的衣裳。


    阿风愣愣地瞧着他。


    他上半身的衣裳尽褪,如雪浪般堆积在腰间,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腰腹肌肉。


    其实单看病中的贺凤臣,脸小了,腰细了,几乎像个美人。直到衣裳被解开,结实的薄肌因为兴奋正微微抽1动,暗藏着蓄势待发的爆发力。


    她瞧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腹肌,感觉到他的迫切,对自己的迫切……


    这个不道德的念头令她大脑轰地一声,血液倒灌入大脑,浑身也发起抖来。


    贺凤臣倾身而下,含住她双唇,拥着她正面倒下。


    阿风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心脏被一阵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而这恐惧之中却又潜藏着一股罪恶的兴奋。


    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


    “二哥……”


    贺凤臣唇瓣在她耳廓游移,分扳她双股:“阿风,你拒绝不了我。”


    “当你踏入房门的这一刻起,你就已经准备好了,不是么?”


    她双眼紧闭,闻言眼睫一阵颤抖,羞耻地从脖颈泛出粉。


    他早就将她看透了,这比衤果衤呈相对还让她羞耻。


    如果她当真想反抗大可以采取更为激烈的反抗手段,而不是虚弱地喊些“二哥”之类似是而非的话。


    他早看出来了她的虚伪,好色,不忠,所以他会对她的拒绝表示嘲讽,在她进门的刹那,就已经落入他的陷阱。


    可是阿白……


    明明已经决心跟贺凤臣保持距离,为什么还是不受控制被他诱惑……


    恐惧,内疚,兴奋,令她眼里一下子泛出眼泪,视线逐渐模糊,最后只倒映出贺凤臣几乎将一切的一切整个埋入她怀里的身影。


    他扶着她腰身,淡色唇瓣居高临下张合:“你没有错,你只是救我一命,是我强迫你。”-


    帐幔垂落,被翻红浪。


    贺凤臣吐息清冷悠长,背肌起伏,他身上从前那淡远的寒梅冷香,此刻在帐中肆意弥漫,沾染了她的发肤。


    风高浪急,阿风几乎毫无着力之处。


    贺凤臣便起身,拥她坐起,不容置疑地命令她:“抱紧我。”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他面皮雪白,青丝散落,唇瓣樱红,仿佛引人堕落的鬼魅,他的命令对她有着巨大的魔力,令她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我。”贺凤臣轻声说。


    “阿风,我长得好看吗?”


    她心里一跳,下意识瞧了一眼。


    贺凤臣眉淡唇薄,生得清冷而遗世独立,但如今衣衫褪去,星眸半睐,颊飞红潮,更是令人移不开视线。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不开视线了,“好……好看。”


    贺凤臣吹气若兰:“嗯……你喜欢我对不对?”


    “……喜、喜欢。”


    他偏头咬她耳垂:“阿风,我为了救你,那日才动用了真气……”


    是……是这样吗?她迷迷糊糊想。


    贺凤臣一边轻喘,一边不忘引诱她:“所以你要对我负责,对不对?”


    第69章


    阿风怔怔重复:“负责……是我的错……”


    贺凤臣还想在说什么, 一开口,却不住轻轻叹息:“……嗯,好舒服……阿风……”


    不是梦。


    他当真占有了她。光是这个想法, 就令他头皮发麻, 浑身发颤。日思夜想, 梦寐以求,竟成为现实。


    贺凤臣昂起头,凤眸半眯, 微红眼角泛起泪花,好一会儿, 他才缓回神去寻她的脸,叼她的嘴唇,低低哄她:“阿风……张嘴……”


    阿风嘴唇也在发抖,她仿佛被贺凤臣灌饮了美酒, 神智时而清醒, 时而迷失。


    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另一个声音却在说,贺凤臣快死了,他不肯找别人解毒……她也是不得已为之。


    方梦白清雅的眉眼不断在眼前浮现。可恐惧反倒成了最甜美的催化剂, 她终于忍不住低泣道:“二哥,我害怕……”


    贺凤臣将她抱在怀里摇, 扳起她下颌同她交换了个气息绵长咂咂的吻,“嗯……”


    “别怕……”少年媚眼如丝, 断断续续喘息着安抚她, “我在……”


    “阿风……我会对你负责……”


    可她哪里听得进去,她一想到方梦白,她就紧张,颠三倒四地含糊念着:“阿白……阿白……”


    贺凤臣闻言, 有些不满,牵着银丝,同她分开双唇:“你定要在此时提他?”


    阿风嗫嚅:“你们……你们毕竟是夫妻。”说她懦弱也好,虚伪也好,她不敢说出自己不忠的事实……只能以这种方式冲淡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贺凤臣淡淡抹去她唇角他吮出的涎水:“是,我们是夫妻……为了你反目成仇的夫妻……”


    听闻此言,阿风浑身一颤。又意识到一件事实,此时这个抱着她的男人,曾是阿白的男妻,是表妹看的那本同人小说的主角受。


    她令他变成臣服在女人身体之下,追逐欲望的奴隶。


    贺凤臣别去鬓发散落的发丝,眼波澄澄:“阿风,我的夫君被你诱走了……你是否要……补偿我?”-


    或许是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许是两个时辰。


    仙人的身体素质在这里得到了淋漓的体现。


    她变得很奇怪,只不住在他怀里哭。


    好奇怪,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想,贺凤臣一定看见她如今流泪不停的狼狈模样了。


    她能感受到他目光静静停留在她颊面。


    一只玉白的手轻拭去她眼角泪水,可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将他五指指缝都浸透了。


    泪眼模糊之中,她以为贺凤臣会放过她,小声恳求:“二哥……求你。”


    可那嗓音却淡淡的浮在她头顶,明知故问,刨根问底:“哪里难受?”


    明知道她不会回答。也不能回答。


    或许是她的状态真的已经一塌糊涂。贺凤臣顿了顿,强忍住瞧见她狼狈时的骤然兴奋。


    他略略俯身贴面予她软语安慰:“别怕,阿风,你可以的。”


    “我给你的。你都可以吃下。”


    她神智才得短暂挣脱,顷刻间,又被他拖入漩涡般的情潮之中。


    清风穿堂入室,吹动重重帘幕。


    桂花香而弥远。


    风平浪息之后,贺凤臣微微合眸,贪婪地感受着体内的余韵,他仍拥着她,踟蹰盘桓,久久而不肯离去。


    阿风却在他怀里不住的发抖。


    她的神智从方才起就好像飘在天上,沉在漩涡里。此时,才终于落回地上。


    绣着草花纹的帐顶……随风飘动的纱幔……一切的一切,突然变得尤其陌生,好像被拼接成的杂乱无章的色块。


    窗外的日光,鲜明地照在她身上,清楚地照耀着凌乱的被褥,照见一切罪证,她瞧见家具被浸润在濛濛的白光里,一闪一闪,周围的一切,有种奇异的明亮。


    好似日光也变得陌生。


    窗外挂着的是一个新鲜的,令人不安的太阳。


    “阿风,醒来了吗?”贺凤臣轻轻吻她湿发,少年清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不啻于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


    她猛然一颤,受惊地一把推开他。


    好像从一场迷醉的梦中猛然惊喜了。


    贺凤臣怔了一下,他直起半个身子,顺势曳出。


    “阿风……”


    阿风看着此时的他,简直像看个魅魔。


    对上她的视线,贺凤臣的面色也微微变了。


    从她的视线中,他看到的不是承欢之后的羞怯……而是悔不当初的绝望。


    方才,简直可以说是他一百多年来最幸福的时刻,与自己的心上人,共沐爱河,抛弃一切礼义廉耻,翻云覆雨,好似天崩地裂。


    可他没想到阿风清醒过来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欢喜的心一点点结了冰。


    阿风胡乱地拢起被褥,遮挡住自己。


    完了。


    她心里一凉。


    她真的跟贺凤臣……她真的背叛了阿白……


    她扭头想去找自己的衣服。


    没有想象中的温存。贺凤臣微微抿唇,没说什么,主动翻身下床,将衣服拿给她。


    阿风抖着手飞快穿衣服,一边穿,一边低声哀求:


    “二哥……抱歉,刚才是我脑子不好……你看,你能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她换好衣服,跳下床,推门就要走。


    却被个高大,皎洁的身影拦住。


    阿风目瞪口呆看着拦住她的,不1着1寸1缕的贺凤臣。


    他平静地沐浴在日光下,乌发垂落腰臀。日光为他洁白的身躯勾勒出淡淡的金边。


    “阿风,你要去哪里?”


    “我……我……”


    贺凤臣心平气静:“你要抛弃我吗?在与我偷1情——”


    “二哥!”阿风眼皮一跳,慌忙拦住他,“不要说这种话。”


    贺凤臣反问:“什么话?偷1情?”


    第70章


    阿风愣愣瞧他。


    贺凤臣面色有些苍白, 固执地直视她:“阿风。后悔了吗?敢做不敢认,吃干抹净,便要跑?”


    阿风狼狈的低下眼, 不太敢看他的视线。


    贺凤臣嗓音如玉珠纷落玉盘, 一字一顿, 却全是嘲弄:“阿风,方夫人,方扶摇, 你这个窝囊废。”


    阿风眼泪几乎一下子冒了出来。


    贺凤臣见她落泪,唇瓣一抿, 暗悔自己方才语气太重。


    只不逼她一逼,懦弱怕事如她恐怕真能吃完就丢,睡完不认账。


    “后悔也晚了,阿风。我们的罪已经犯下。”


    “再说, 这副模样, 你要跑到哪里去?”


    阿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蓬头乱发,外裳反穿。


    贺凤臣赤1条1条转身去打了盆水来,又浸湿了抹布, 和缓了语气,“先擦一擦……”


    阿风:“二哥, 对不起,我真的错了……请你原谅……”


    贺凤臣合上眼, 哪怕早预料她的态度, 也不禁失望。他语气有些显而易见的冷:“我们的结合在你眼里便是个错误吗?”


    阿风:“……难道不是吗?”


    贺凤臣冷冷撂下帕子:“方道友,可要我告诉你,你与他已经和离。于道义上你无可指摘。还是说,你更喜欢, 方夫人的称呼?”


    阿风:“……”


    这话太过诛心,她不敢回答。


    贺凤臣又顿了顿,和声说:“再说,阿风,是我方才逼你,变心……出轨……是我……世人只当我是个荡夫,若有错,皆错在我一人之身,你何错之有?”


    “若你当真过意不去……”贺凤臣轻声说,“便离开他罢。”


    “离开方梦白,到我这边来。”


    “我……”阿风想都没想,直接摇摇头,“二哥,你不要这样说……”


    贺凤臣凝视她:“你不想离开他是吗?”


    阿风:“我……”


    他眼底的光仿佛有光亮起,又熄灭。


    沉默半晌,贺凤臣道,语气有几分伤心:“也罢……是我自取其辱。”


    “你且擦一擦身子再走罢,这样回去……不好看……”


    阿风正要接过帕子,“我自己——”


    贺凤臣却一个打横将她抱回床上。


    阿风紧张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二哥!”


    她是真有些怕他了。


    跟方梦白的轻拢慢捻的情逗不同,贺凤臣初次行事颇有些蛮横,一味只知晓锐进长驱,舂米捣衣一般,不知体谅,连个喘息之机也不给,刚刚她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槌死。


    贺凤臣头也不抬,右手轻轻按住她肩头,另一只手顺着她小腿往上擦,“我并非色中饿鬼,你不必如此怕我。”


    他擦得很慢,很细致,但的确无暧昧挑逗。


    阿风目光不自觉落在他那一双纤纤玉手。


    贺凤臣慢慢问:“……在看什么?”


    他如玉手指内侧,有一道浅浅的,月牙儿状的伤疤。


    阿风垂下眼。


    没等到她的回答,贺凤臣也不意外。那月亮缓缓没入她裙摆,凉沁沁的。


    阿风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贺凤臣被她眼泪弄得浑身僵硬,指尖汩汩不断流也确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畜生。


    忙拔出手指,抚上她的侧脸,郑重眉眼承诺:“阿风……今日是我不好,我会等你,你什么时候想离开他,记住,我永远在你身后。”-


    在桂花淡远的香气之中,阿风回到了洗青峰。


    一路上,她就心不在焉。来到院门前,更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不行,这样一定会让阿白觉察出异样的,她对他最仔细了。


    深吸一口气,阿风特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着、发型,确定并无异样之后,这才抱着视死如归的心踏入院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试探着喊了声,“阿白?”


    没有人回答。


    他不是被齐长老叫去了?这个点她都回来了,他应该也回来了啊?


    阿风几乎一下子就慌了神。


    方梦白为什么没有回来,难道跟齐长老谈完之后他打探到她的消息,去丹鼎峰找她了?他会不会发现了她跟贺凤臣的事……


    正胡思乱想间,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淡淡的饭菜香气。


    阿风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跑向了院里的小厨房。


    临到厨房门前,那叮呤哐啷锅碗瓢盆的声音才清晰了不少。


    她松口气。


    可一想到她跟贺凤臣发生的事,就又丧失了进门的勇气。


    “阿风?!”


    正驻足不前之际,青衣少年正巧出门倒水,瞧见她,顿时惊讶地扬起眉,“阿风?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要有一会儿呢。”


    阿风猛然回神,在瞧见方梦白的刹那,四肢不受控制地僵硬了,“嗯……我回来了……掌教派人来传话找我,说之前玉绮罗的事,不知不觉耽搁得有点久,回来得就有点晚了……”


    在此之前,阿风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还是个说谎大师。


    她竹筒倒豆子一般,方梦白还没怎么问,她便飞快地将自己离开的原因,前前后后,交代个一清二楚。


    方梦白闻言蹙了一下眉。


    他好像不是蹙眉,是在她心上拧了一下,阿风心都快跳出来了。


    方梦白却又慢慢笑了,“嗯,许掌教的确是个温厚的长者。这种事,下次可以喊我陪你。我们夫妻一道儿去感谢掌教连日的照顾。”


    阿风却有点敷衍:“……下次吧。”


    她意识到刚刚自己反应有点过激,疑点太多,已经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方梦白就问她:“吃过饭了吗?”


    阿风:“还没。”


    方梦白温言:“我烧了你喜欢吃的几个菜,等你回来一块儿吃。”


    说着,放下盆,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进了屋。


    不大的厨房里摆着一张小桌,桌上菜色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若是从前,阿风早就食指大动。可今天她总惦念着跟贺凤臣之间的事。


    紧张会改变一个人,她心不得平静,整个人也总坐立不安,无所适从。


    “怎么?不合胃口吗?”方梦白似乎瞧出她的不安。


    阿风一个哆嗦,飞快地扒了几口饭,“没有没有……就是回来之前太饿了,饿过头,就有点吃不下。”


    方梦白给她挟了一筷子灰扑扑的菜叶子,“那便慢慢吃。”


    “这是什么?”阿风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问,有点像杀青之后的茶叶。


    方梦白笑道:“是菱科,洗青山荷花湖里不是种了好多菱角,我瞧见有些杂役去弄这个,便问他们要了一些。”


    阿风送了一筷子入口,果然别有一番脆嫩清爽。


    她眼睛一亮:“好吃!”又就这米饭狠狠扒了几大口,接下来,仿佛吃开胃一般,挟了一筷子红烧排骨说好吃,挟一筷子清炒豇豆也好吃。


    方梦白剥虾了一只虾放到碗里,微微挑眉:“慢点吃,怎么突然吃得这样急。”


    阿风一顿,意识到自己又表现得太过夸张了,她大脑又乱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背叛阿白,为什么会跟贺凤臣做那样的事。


    出轨令她仿佛变了个人,一举一动,不是在极度恐惧亢奋,就是在极度意兴阑珊间摇摆,并没有中间值。


    正在这时,她突然留意到方梦白,好像皱了一下眉,将手往背后藏了藏。


    “阿白?”她撂下筷子,“你怎么了?”


    方梦白轻描淡写垂落袖口:“没事。”


    阿风哪里会信,俯身去捉他手:“你手受伤了是不是,我看看?”


    方梦白无可奈何,只能摊开手掌,任由她看,“今天下午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心神不定的,溅了点油。”


    他自责:“真不应该。”


    少年玉白指尖,被热油燎出个好大的水泡。


    阿风看得呆了,听到他的话,想起下午的事,心里头极为不是滋味。


    方梦白不自在地想要收手,“吓到你了,是不是?”


    阿风紧攥住,不让他动,翻来覆去,瞧他手掌。


    不知不觉间,为养家糊口,少年指腹,虎口已多出许多厚茧。


    阿风的眼眶一下热了。想到很久之前,她跟方梦白刚成亲没多时,两个人没有记忆,没有根基,家里穷


    冬天,少年去街上卖字,冻得不行,就一个劲儿往手指头上吹气,却还是生了冻疮,夜里痒地不行,总忍不住去挠,她心疼得连夜翻箱倒柜给他涂药。


    他还笑着安慰说没事,不养。


    饶是她再仔细照料,他那几根手指头后面还是烂得流脓。


    如今也是如此,方梦白仍安慰说:“没事……咱们都是修士了,这点小伤。”


    等她吃完饭,他也不让她洗碗,到晚上,更是打了热水,催她先去洗澡。


    阿风乖乖洗完澡出来,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话本。


    曾经喜欢的话本,如今她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太可怕了。她忍不住发抖,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突然好想方梦白。她忍不住跳下床,去净室里找他。


    还没敲门,方梦白拉开门走了出来。


    少年乌发披散,唇瓣红红的,眉眼被水汽蒸润得茸茸明稚,正拿了块干燥的帕子在擦头发,“阿风?”


    他讶道:“你怎么过来了?”


    阿风呆呆看着他:“阿白……”


    她从他手里抢过帕子,“我来帮你擦吧。”


    方梦白不解,仍顺从点了点头:“好啊。”


    他坐在床头,她跪在他身后,慢慢拢了湿发包在巾帕里搓揉。


    方梦白打趣她:“今天怎么如此贴心?”


    阿风心里一突,扯下来好几根头发。


    方梦白痛呼一声。


    阿风忙道:“阿白,阿白,对不起你没事吧?”


    方梦白转过身,解下她指尖的发丝,打趣道:“就算没耐心了,也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


    阿风一脸愧疚。


    方梦白莞尔,伸出手,“给我罢,我自己擦。”


    阿风没再勉强,看着他慢慢擦。


    青灯如豆,灯下看美人,更多出几分朦胧之美,少年乌发如帘,垂落的发瀑令他眉眼也多出几分绮丽。


    阿风看得心里难受,几乎要被愧疚感吞没了。


    她恨自己没出息。


    这么好的阿白,她为什么会背叛他呢。


    倘若,她真没心没肺就好了。


    虽然穿越之前看了不少无脑玛丽苏修罗场文学。还因为同时推包括对家在内的十几个纸片人,不守赛博女德,惨被开除粉籍……


    可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生活又不是玛丽苏小说。


    方梦白对她这么好,她还出轨,实在有点挑战她的道德感了。


    她看得入了神,方梦白柔润如流水般的嗓音陡然滑过耳畔,“阿风……在想什么?从回来起,便见你心不在焉。”


    阿风心里顿时漏跳一拍。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还好……


    “有吗?”她强颜欢笑,“可能……可能是有点累了。”


    方梦白撂下巾子,静静瞧她一眼,叹口气,“阿风……”


    他展臂拥她入怀,轻吻她耳尖,“阿风,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本为一体的……若遇到什么事,不要瞒我好吗?”


    她眼眶一热,不敢说话,只好又将自己往他怀里埋了埋。


    方梦白将她打横抱起,安置在床榻上,支起半个身子,细细瞧她。


    少女杏眼桃腮,灯火下,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倒更添几分可爱。


    方梦白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细腻润滑得像瓷。那三日荒淫历历在目。


    他看着看着,心头不禁一动,喉口发干:“阿风……”便俯身过来吻她。


    阿风却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推开他。


    方梦白一时不察,被她推得险些一个趔趄,愣住,“阿风?”


    她都干了什么?!阿风一呆,语无伦次,“抱歉……阿白,我不是故意的。”


    方梦白有点难为情,仍摇摇头,撑着手重新坐直了身子,“那几日,我太孟浪,吓到你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