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是在利用你。”
坏猫装睡的时间比过去久了。
本领也更高强, 一动不动,睫毛牢牢盖着眼睑,胸口静得像是不需要呼吸。
被他小心翼翼亲了一会儿……才像是稍微又有了点反应。
靳雪至慢慢张开眼睫, 灰眼睛里是半梦半醒的雾气,认出他的影子, 轻轻蹭他的手掌:“阿灼。”
迟灼摸他的后脑勺:“嗯,好猫,你听我说……”
靳雪至又在他掌心睡着。
……迟灼忍不住把这只病猫抱紧。
靳雪至总是喜欢装睡, 不想说的话、不想面对的情绪, 通通用装睡来逃避;想要被抱着的时候, 又用装睡来服软。
这些迟灼都知道。
迟灼替靳雪至找理由——这当然不是靳雪至狡猾。
是因为靳雪至太累了、靳雪至总是不好好睡觉,靳雪至十几年孤身一人,蹒跚着走过茫茫风雪路, 瘦削脊背挺得笔直,影子都不肯弯。
怎么能逼着这样一个人低下头示弱、剖白?
那和杀了靳雪至有什么区别。
……但不吃东西也不行啊。
迟灼只好这么抱着难得黏人的靳雪至,爬起来挪进厨房, 像抱着一团不肯分散的积雪云。
迟灼和靳雪至在那辆二手车里, 看见过这么一团云。
很离奇,灰蒙蒙地停在天边, 狂风也撕扯了, 炽阳也炙烤了,被其他的云挤来挤去,还是固执的一团……就那么说不通地一声不吭地不肯走地飘着。
直到深夜,痛痛快快狠狠下了一场暴雪,埋掉了一切。
才融化进月光不见了。
现在靳雪至就有云那么轻、那么单薄,迟灼都不敢太用力气,艰难地在厨房里挪动, 单手拧开煤气灶,单手煮水,单手下面条。
……
幸好瘦猫还知道馋。
迟灼把鸡蛋打下去,听见那一点蛋壳磕破的声音,靳雪至的睫毛就轻轻动了动。
抱着他胳膊的手没那么紧了。
“馋猫。”迟灼没忍住乐了,“饿了吧?松松手。”
他动了下胳膊,这次总算顺利把这只被封印的手抽出来,飞快把金黄的蛋液打散。
迟灼护着靳雪至,不让软绵绵的猫被蒸汽烫到,飞快下调料点香油,厨房很小,热腾腾的白汽里,他看见靳雪至的喉咙轻轻动了下。
“哇好香。”迟灼夸张地吸气,他用另一个小锅煎葱油,噼里啪啦响,“谁家猫一会儿要吃饭?”
他抄起锅盖挡炸开的油星,护着靳雪至的眼睛,故意逗靳雪至:“嗯?谁家的?”
靳雪至咬他。
迟灼憋着高兴,热气好像给靳雪至苍白的脸颊染上点血色,也可能是灯晃的:“不装睡了?”
“……没有。”靳雪至的声音带着一点鼻腔,湿漉漉的沙哑,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猫,“睡着了。”
迟灼愣了下,摸摸他的后背:“做什么梦没有?”
靳雪至又不说话。
迟灼就跳过这个话题,舀了一勺汤吹到不烫。
他看着靳雪至的鼻尖轻轻耸动、喉咙也微弱地动,就忍不住高兴,自己试了试温度,把勺子凑到苍白的嘴唇边:“尝尝?”
好猫,好猫,还知道馋嘛,能吃饭身体就能养好。
靳雪至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凑近,碰了碰勺沿,迟灼眼睛忽然就不争气地发烫,努力把勺子捏稳。
……他还以为只有梦里才有机会在厨房喂靳大律师吃饭了。
靳雪至垂着睫毛,小口小口喝勺子里的汤,像只矜贵难养又娇气的猫,迟灼又趁机给他夹了一筷子煮得细软的面条、带着一点金灿灿的蛋花:“好猫,好猫,超级无敌大好猫。”
靳雪至被夸得迟疑了一下,乖乖张开嘴,被他把面条小心地塞进嘴里。
也都吃了。
迟灼故意亲他额头亲得很大声。
靳雪至别开头,刚要说吃饱了,被他这么敲锣打鼓大肆表扬,抿了下唇,又勉强吃了几口。
“好阿雪。”迟灼亲他嘴角,三两下解决掉他吃不完的那一小碗面,扯了纸巾替靳雪至擦,又把人搂紧了点,“就这么慢慢养,不着急,知道吗?”
“咱养个三五年、七八年,你身体就好了……你别老那么拼命,劳逸结合,咱们的钱够花了。”
靳雪至靠着他,睫毛颤了颤。
迟灼摸了摸他的肚子,觉得没之前那么凹陷得吓人了,就又把人抱回卧室,也不松手,慢悠悠地晃,让靳雪至蜷在他怀里打盹。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灯泡,灯罩是靳雪至当初用融掉的纸浆自己做的。
破了个窟窿,还在用。
迟灼靠在床头,怀里蜷着只吃饱喝足的猫,也有点犯困,下巴垫在靳雪至的头顶,睡着了。
……又做了个梦。
这次的梦好像是从抽屉里钻出来的。
那个曾经被他摔烂、又灰溜溜修好的抽屉——吱呀一声打开条缝,里面钻出湿淋淋、脏兮兮、一瘸一拐乱七八糟的毛都贴在身上的小猫崽,小得能捧进手心。
怀里的猫不见了。
迟灼三步并两步追上去,他不敢大声,试着轻声问:“……阿雪?”
猫崽似的梦怯生生的,迟疑看着他,迟灼连忙拿手捧起来,用体温暖,用袖子擦,看见灰眼睛。
他看见那个远比现在更稚嫩、更小的,挨打后抱着胳膊蜷缩在车间角落的靳雪至。
十三岁?十岁?甚至更小。
工头的靴子狠狠踏落。
迟灼几乎是暴怒地冲过去,他把那个工头掀翻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暴揍,他护着小小的靳雪至,掐着那个该死的王八蛋杂种狠狠往水泥地上砸,指节很快就血肉模糊,他的视线被血色模糊,怒吼着逼问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的身体僵住。
他看见工地悬挂的标志,看见工服上的印刷标记,满眼都是,都是,最可怕的梦魇。
他看见刚才耀武扬威、现在半死不活的工头,靴子上那个刺眼的金属烙印。
「迟」
冰凉的手穿过梦境,挡住他的眼睛。
他听见靳雪至那时候对他说的话:“迟灼。”
那声音冷静、冰凉、清晰分明。
“不关你的事。”
……
迟灼从梦里惊醒,剧烈喘息,迎上安静冰凉的灰眼睛。
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睡衣紧紧贴在背上,冰凉刺骨,他张嘴却发不出声,只有一股腥甜味,喉咙像是被什么铁锈之类的东西糊住。
靳雪至轻轻皱着眉,抚摸他湿漉漉的短发:“阿灼。”
这大概是靳雪至表达关心的极限了——靳雪至特别担心迟灼的时候,就会稍微蹙起眉,用那双平时冷冰冰的灰眼睛,这样看着迟灼。
就会不连名带姓叫迟灼的名字。
至于靳雪至要说什么,就需要迟灼自己翻译了……比如现在,靳雪至就是想说“怎么总做噩梦。”
气氛太僵了。
迟灼吃力地试图讲点什么笑话。
……讲不出。
他去摸靳雪至的右手,一遍一遍抚摸,发抖的手指隔着睡衣的布料,摩挲那个变形支出来的骨头。
他哑声问:“因为我家吗?”
靳雪至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迟灼太熟悉靳雪至,这样细微的反应,就已经是答案了。
过了一会儿,靳雪至轻声说:“……迟灼。”
迟灼眼睁睁看着他的猫离开他,用带着旧伤的手臂撑着,坐得很直,脊背锋利,不像柔软的云了,是睚眦必报的靳律师。
是利欲熏心的检察官靳雪至。
“我接近你,是因为要复仇。”靳雪至垂着睫毛,声音很轻,又残忍得像判决,“我活着是为了这个。”
迟灼皱紧眉,废话,他当然知道靳雪至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他不是要问这个,他想打断靳雪至。
冰冷的手指拦住他。
“我不是无辜的人。”
靳雪至还没说完:“东西是我偷的。”
十岁的靳雪至,偷了工厂的废料出去卖钱,被工头抓了个正着。
迟灼急着要说话,他要说很多话——比如狗杂种的让十岁的小孩子去搅那该死的几千度的钢水就是犯罪,比如靳雪至偷点东西怎么了,就该把那个该死的吃人的工厂炸了,比如他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他不是问靳雪至这个……
迟灼现在终于知道当时靳雪至咽回去的话。
“不论怎么说……”靳雪至的手指冰凉,盖在他剧烈发着抖的、灼烫的嘴唇上,冻得他生疼。
“我是在利用你。”灰眼睛冰凉清明。冷静得近乎残忍,靳雪至慢慢地说,“我偷了东西,所以被惩罚,这是活该……”
他说:“但我不悔改。”
迟灼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捡到的梦,十岁的靳雪至被骂“狗崽子”,遍体鳞伤蜷缩在脏污的车间角落。
冰冷的灰眼睛没有温度,没有恐惧,靳雪至咬住手腕,把扭曲变形的右手咬出血。
“我做了错事,反而要复仇……”
靳雪至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靳雪至垂着视线,苍白的手指覆在他唇上,微微用力,声音轻柔冰凉:“我从一开始就精心设了个圈套……目标是你。”
“我观察了你很久,了解了你喜欢什么东西,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喜欢甜食但觉得吃了丢人,看煽情电影上头了会哭,看见别人可怜你就心软,一个愚蠢好心的富二代。”
“你实在很好骗,迟灼,你是个勾勾手就上钩的傻子。”
“你根本不会怀疑我的破绽,我说不通、解释不清楚的东西,你宁可不问。”
“我把自己弄高烧,让你走不开,你就真的……把你家那些秘密都说了。”
“是我让人把你的车弄坏的。”
靳雪至说:“我的计划是让你的车抛锚,我‘碰巧’路过,但很添乱,你二叔派了人想要给你点教训,你就这么差点因为我丢了命……”
“至于……现在。”
灰眼睛抬起来,静静看着他:“我还是在利用你。”
“我想利用你逃跑,或许能逃出生天,或许东山再起……风水轮流转,我不甘心。”
“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在你这里休息好、吃饱了。”
靳雪至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眉弓,甚至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下:“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很简单的故事。”靳雪至说,“迟灼,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迟灼看着他。
靳雪至啊。
迟灼拽他的袜子,靳雪至愣了下,那种血淋淋的、像是从荆棘丛里爬出来的冰冷骄傲被猝然打乱了。
靳雪至有点慌张地把脚往回缩,要躲,要藏起来。
“还我。”迟灼说,“我生气了,袜子还我。”
靳雪至的嘴唇这就抿得没有半点血色了。
好像被欺负得多狠了似的,靳雪至不给他,像只孱弱的猫崽一样挣扎,推他,拿膝盖抵他,发出那种叫人听着疼得快把胸口撕开、把肋骨掰折的绝望喘息。
迟灼把袜子拽下来了,想暂时藏起来,发现自己的手也抖得不听使唤,这不怪他,是靳雪至抖得太厉害了,不是装出来的发抖。
是连命都不要、妄图护住最后一点东西的剧烈战栗,靳雪至抓住那一小团皱巴巴的布料不放。
他的检察官在他的怀里胡乱挣扎,瞳孔涣散,死死护着一双他的袜子。
靳雪至甚至想咬他。
迟灼一个没留神,靳雪至就这么干了,不是平时那种轻轻的、警告一样的咬,牙齿陷进皮肉,悸栗发抖。
靳雪至和他抢,不松手,那只手剧烈颤抖,指节完全变白。
“松……手……”靳雪至咬着他的脖颈,喉咙里呜咽,“我的……”
迟灼要被他疼死了。
“你的。”迟灼松开,举手认输,“你的,阿雪,用力咬。”
靳雪至咬得浑身发抖,迟灼抱着他,护着他,帮他把袜子好好穿回去。
靳雪至这就又挣扎着要踹他。
迟灼活该,他的喉咙贴着靳雪至的冰冷渗汗的额头,轻轻晃着,反省道歉:“蠢货富二代,有病吧?好好的不好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迟灼和靳雪至商量:“罚他睡地上?罚他养你八十年?”
靳雪至没反对。
那就是都同意了。
迟灼又把手臂收拢,抱紧这个满嘴谎话、到这时候还在骗人的骗子,一遍一遍抚摸那些凸起的脊椎……靳雪至真有劲啊,把他咬破了。
真好。
他的猫总算还有力气咬他。
迟灼有想知道的,但怎么问呢?靳雪至这个脾气,连迟家做了那么多恶心的、罪恶的、万劫不复的勾当都瞒着他,只是用那双冷得像冰又软得像铅云的眼睛看着他。
只是遮住他的眼睛。
十岁,迟灼想,他十岁的时候在看极光和低温间歇喷泉。
靳雪至在黑工厂里玩命。
他多该死啊。
可他的检察官固执地把他划在那条线外。
“迟灼。”
靳雪至一次又一次,违背理智,违背收益,违背原则,把他摘出去。
“不关你的事。”
那双冰冷的、苍白的手,把他用力推出风暴中心,迟灼想起他那份愚蠢透顶、活该狠狠撕烂的旅行计划……迟灼调整呼吸,他想说关他的事,他其实有点恶心,想吐,想把迟家的血全放干净。
但现在不行吧,会吓到他的猫。
迟灼尽量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想那些,他让“如何令靳雪至长肉”和“怎样哄病猫吃药”的想法充斥脑海。
他还有什么一直想问靳雪至的吗?
迟灼搜肠刮肚地想。
靳雪至的身体慢慢泄了力气,一点点松开他,迟灼拿指腹轻轻擦干净那一点苍白底色上沾的血痕。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力竭软下来的猫,嘴唇轻轻碰那些湿透的、黏在一起的睫毛。
“靳雪至。”
迟灼在暗下来的暮色里吻他:“你看电影……都不哭的吗?”
第37章 愁得头疼
靳雪至看电影好像确实不哭。
迟灼抱着他的猫, 有点挫败地意识到——靳雪至甚至也不怎么看电影。
靳雪至永远会在片头曲里睡着。
这当然无疑是电影院太昏暗、电影片头太无聊的错。另外一丁点原因,是靳律师太忙、太拼命,像个完全不懂得自己有多少电量的机器人。
偶尔靳雪至甚至会把自己饿到完全不能动。
站起来就又摔回他的怀里, 睁大那双灰眼睛困惑地看着他,被他捏着后颈灌水、喂饭、塞巧克力, 不知感恩地喵喵叫着质疑他是不是下了什么迷魂药。
迟灼心疼,发愁。
又无法否认地觉得这样的靳雪至可爱。
他被煽情电影搞得痛哭流涕、狼狈地吸鼻子,靳雪至就被他吵醒, 这会儿的坏猫那双灰眼睛很软, 很软, 像裹着他的冰凉铅云,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
靳大律师好心安慰他:“是假的。”
迟灼:“……”
靳雪至眨眨眼睛,不明白好心怎么还会被瞪, 但还是耐着性子,用那种庭审陈述证据的专业口吻告诉他:“《电影电视制作规范》里申明,不可援引绝对真实事件, 在法律意义上, 制作方有虚构权,你被骗了……”
前排哭得稀里哗啦的观众攥着纸巾回头怒视他们。
迟灼火速道歉, 火速捂嘴, 在靳大律师引起众怒之前把猫火速扛出电影院。
靳雪至也乖,象征性地稍微挣扎了下,就趴在他肩膀上。
“我说的是事实。”靳雪至垂着手和脚,在他肩膀上晃晃悠悠,“好吧,你们不信……”
“……靳雪至。”迟灼磨牙,“没人不知道它是假的。”
他怕颠坏这只瘦不拉几的长腿猫, 把人轻轻放在地上,靳雪至看起来有点困惑,灰眼睛透出不解,也跟着没那么冷了。
靳雪至问:“假的,不要紧吗?”
迟灼那会儿居然一时被噎得没能答得出来——谁会在乎一个电影的真假?靳雪至这个聪明脑袋里是只装了法条吗!?
靳雪至过去难道从没进过电影院??
但他的表情大概已经替他给了答案,靳雪至看了他一会儿,自己推理出来:“不要紧。”
那双灰眼睛闪电似的微微笑了下。
像优等生又解开一道难题。
迟灼还没弄明白靳雪至笑什么,但两个人的距离忽然拉进——靳雪至偶尔会这样,像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好的猫——那些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蹭掉迟灼脸上的泪痕。
靳雪至低头舔了舔指尖。
他总会有这种动作,舔伤口、尝水温,警惕地、仿佛是什么毒药一样谨慎触碰分析迟灼端给他的棉花糖热可可。
迟灼大多数时候会被他气得哭笑不得,但现在不一样……靳雪至不满足。
靳雪至尝到眼泪的味道。
咸的,涩,带着迟灼的温热。
不够。
灰眼睛不满足地眯了眯,靳雪至又凑得更近,揪住迟灼的头发迫使他低头,舌尖轻轻蹭过他的脸。
这下迟灼也知道靳雪至的味道了,靳雪至这人,沉迷办案就酗糖,家里薄荷糖纸堆成小山,连呼吸都是冰凉的薄荷气,靳雪至的呼吸淌过迟灼的脸,淌过鼻梁和嘴唇……胡闹。
靳雪至的舌尖去碰他的耳垂。
冰凉的吐息钻进耳道,迟灼重重打了个哆嗦,把人推开。
靳雪至掀了掀眼皮,灰眼睛看着他,宣布,倨傲得像只无所不知的猫:“你发烧了。”
靳雪至又去尝了一下:“三十八度九。”
“……”这下迟灼吞咽的声音都像闷雷轰鸣。
“靳雪至!”迟灼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在——”
……坏猫开始对他的喉结感兴趣了。
迟灼的喉咙重重滚动,某种灼烫的、从内脏深处窜出的热流袭遍全身,炙烤得连指尖也麻。
他揪着靳雪至的后脖颈在路灯下面亲。
看个屁电影,迟灼腹诽,靳雪至真有本事,把他们的日常都搞得很像电影——他们不顾一切地亲吻、拼命相拥到骨头都发出咯吱声,恨不得把彼此嵌进对面的胸腔。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路灯的光洒在他们身上,雪从头顶飘落。
靳雪至又被雪片吸引走注意,想去尝一点雪。
坏猫,迟灼发誓他是故意的,迟灼把靳雪至塞回怀里,手掌垫在靳雪至的脑后,扣牢。
他恶劣地加重这个吻,直到坏猫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试图向后退缩,迟灼当然不让他躲,追上去大肆纠缠,使尽浑身解数对付平时总吐出冰冷词句的薄嘴唇。
……分开的时候靳律师被蹂躏过头了。
头发乱了,平时淡得发白的嘴唇染上鲜艳的红,呼吸也很乱,垂着的睫毛微微颤动。
像只被欺负过头的落水猫。
“知道错了吗?”迟灼的呼吸比他还重,靳雪至就知道在大街上勾引他,有本事在家啊!
靳雪至还要嘴硬:“哦。”
迟灼:“?”
“哦”是什么意思??
“‘哦’是中性应答。”靳大律师慢吞吞地普法,“不构成服罪、忏悔或抗辩……”
迟灼现在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服罪,靳雪至又被扛起来,很没诚意地扑腾了两下就算挣扎,迟灼扛着靳雪至一路飞跑,似乎听见狡猾的坏猫很轻的、得逞似的笑声。
“靳雪至。”迟灼用脚趾头都知道他想什么,太阳穴突突地疼,“你不能因为懒得自己走路回家,就折腾这么一大通……”
肩膀上的靳雪至拽着他的帽衫,拿脚轻轻踢他,翘着看不见的尾巴,明知故犯、得意洋洋的猫。
……
迟灼用一整宿想这些。
喉咙里甜得发苦,他守着现在的靳雪至,用热毛巾一遍一遍擦拭苍白的、冰冷的脸庞。
台灯暖黄色的光洒在合拢的睫毛上。
靳雪至不能这样。
靳律师不是不服罪、不忏悔的吗?不是全联邦第一狡猾吗?不是宁肯被亲得喘不过气,也就是“哦”一下,腿软了嘴都不软的吗?
为什么忽然变这么老实,非要把什么都说破、什么都挑明,自作主张——他问靳雪至了吗?!
“坏猫。”迟灼哑声阴谋论他,“你就是怕我伤心是不是,你觉得自己政治生命结束了,你就没有未来了,所以你想偷跑?”
迟灼狠狠攥着毛巾,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
“你要甩了我,一个人偷偷跑掉,但你怕我着急难过,怕我担心……怕我以后什么也不干了找你一辈子。”
“所以你要逼我走。”
“你要我恨你,要我生你的气,再也不想见你了,对吧?”他故意夸张地“哈!”了一声,“我才不上当!”
迟灼凶狠地宣布:“我才不会找你一辈子。”
“你要是不见了,我一丁点都不着急,连寻人启事都懒得贴。”
迟灼发誓:“我就卷钱跑路,去找个最舒服、最惬意的地方住,我就——我就在海边买个大别墅,天天晒太阳,喝果汁。”
他咬牙切齿地胡乱计划:“我天天潜水抓鱼烤着吃,现捞现烤,两面金黄,撒辣椒粉……”
靳雪至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
迟灼:“……”
“你是不是饿了。”
迟灼摸他额头,气势泄得一塌糊涂,低声嘟囔:“臭猫,想吃烤鱼吗?”
靳雪至还敢挑:“辣。”
迟灼想咬他。
靳雪至被挡了一点灯光,微微皱眉,但还是固执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不要辣椒。”
迟灼被他气乐了,眼泪又丢人地乱七八糟往外涌,掉在靳雪至的脸上、滑进睡衣领子里,停在微微干裂的苍白嘴唇边。
靳雪至轻轻舔掉,像是尝到了想要的味道,冷冰冰的灰眼睛就又变得像是云那么柔软了。
“迟灼。”靳雪至问,“我的袜子呢?”
迟灼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他,气急败坏掀开被子,隔着那双棉袜,捏了下瘦得不行的脚:“这呢这呢这呢!你——”
他皱了下眉,忽然觉得不对,把靳雪至捞起来。
靳雪至很乖地靠在他胸口。
“……笨猫。”迟灼问,“怎么回事,腿怎么了?”
他试着轻轻捏靳雪至的脚趾、脚踝,捏苍白细瘦的小腿,靳雪至的腿软绵绵的,人也是,冰凉气流时有时无地扫过他的脖颈。
“不知道。”靳雪至的声音还很冷静,“我感觉不到了,迟灼,你是不是偷了我的腿。”
迟灼每天能被靳大检查官冤枉八百次:“……”
“可能是麻了,压到了。”迟灼压住不安,冷静,冷静,医生说过有这种可能的,“你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看卷宗都是什么姿势……不会又是‘那样’吧?”
靳雪至有这个劣习,半夜看卷宗犯难的时候,就咬着笔帽,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像只固执的虾米蹲踞在摇摇晃晃的二手转椅上。
迟灼每天巡视书房三到三十次不等,拎着衣领给靳大律师纠正坐姿。
靳雪至靠在他胸口,被他轻轻揉着小腿,想了一会儿:“嗯。”
迟灼太阳穴直跳:“嗯?”
靳雪至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哦。”
迟灼头疼得已经有点服气,他调整了下姿势,把靳雪至的腿抱在自己的怀里,仔仔细细揉捏小腿、脚踝,按脚心的穴位,力道稍重,直到掌心的膝盖微微抽动了下。
“没事,没事啊。”迟灼哄他,“笨猫,你身体太差了,乖乖养着,我去给你弄点烤鱼吃。”
靳雪至微微皱了下眉。
“不要鱼?”迟灼就给他换,“虾饺还是馄饨?南瓜粥?爆米花?”
靳雪至不想吃饭,他抬起手,指尖触摸迟灼颈侧的那个牙印,稍稍施力,细微的刺痛牵扯神经,迟灼低低“嘶”了一声。
靳雪至轻声说:“我咬的。”
“……”迟灼谢谢他:“您知道啊?”
“我让你疼了。”靳雪至说,“迟灼,你不高兴,还疼,还流血了。”
说完这些,靳雪至就抿着唇,稍扬起下颌,又用那双恢复了冰冷倨傲的灰眼睛看着他。
像只准备好了被拎着脖颈狠狠丢出去的猫。
迟灼是真想狠狠咬他一口。
他揉着靳雪至的后脖颈,低声叫靳雪至的名字,一遍一遍,不停,他隔着睡衣揉靳雪至身上那些疤,揉支离的骨头,他作势要咬那只这时候还要挠人的猫爪,最后却只舍得用嘴唇贴着轻轻蹭。
靳雪至的声音还是很平淡,认真到欠揍:“把我丢出去吧,我要毯子,还有这套睡衣,还有拖鞋。”
“闭嘴。”迟灼威胁他,“别逼我亲你。”
靳雪至还敢张嘴,还在解释墓的事,还是那种哪怕哆嗦成这样还要公事公办的冷静语气,靳雪至说他是迁了墓,放去寺庙里供奉了,让迟灼记得去烧纸……
迟灼忽然就听见脑子里有根什么弦“铮”地一声崩断。
得想点办法。
迟灼缓慢呼吸,忍着颅腔里像是被灌进去的铁水。
得想点办法……教会靳雪至好好说话。
他绝望地扫视这间寒酸的小破卧室,床垫铺上所有被子也太冷了吧,不如他,迟灼想,他是热的。
他把靳雪至放在自己身上,他想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吓人了,靳雪至被他恶狠狠捏着后颈,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居然闭上了眼睛。
那双可恨的、可爱的、冰冷的灰眼睛。
迟灼托着靳雪至微微打颤的胸肋,他这么全自动地举着靳雪至亲他……但猫很坏。
笃定自己要被丢出去的坏猫,坏透了,吝啬透了,紧抿着嘴唇不给他便宜占,只是因为无法逃离,不得不轻轻擦过他滚烫的皮肤。
迟灼决定给他点教训。
被撬开唇缝和牙关的时候,靳雪至也睁开眼睛,露出错愕的神情。
这就对了。
迟灼咬牙切齿地亲他,折磨两片绝情的嘴唇,他紧紧抱着靳雪至,剧烈到他们交换彼此的气息,迟灼模糊地看见靳雪至皱眉。
不,不是那种皱眉,是认真到令人错愕的——像这世上最好、最乖、心肠最软的小猫那样。
伸出爪子,扒拉扒拉,努力拨开乱七八糟的骨头、铁片、海沙,终于找出一颗脏兮兮的薄荷糖。
那双灰眼睛露出有点得意的亮色。
然后靳雪至呼出的气流居然就带了点叫迟灼朝思暮想五年、想得发狂的靳雪至牌薄荷气……迟灼没法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梦。
靳雪至是不是去学什么专门对付他的魔法咒语了?
他忽然觉得恐惧,他要更多确认——他把手伸进靳雪至的睡衣,洗过太多次的睡衣太软了,织物太薄,发出不堪负重的撕裂声。
纽扣叮叮咚咚掉在地板上。
“迟灼!”靳雪至发出愤怒指责的大声喵喵叫,“衣服坏了!”
迟灼道歉,发誓自己会趴在地板上捡所有的扣子、把睡衣缝好,他让靳雪至揪他的头发复仇,他哄靳雪至在他身上发泄一样乱咬。
靳雪至咬他什么地方,他就亲靳雪至的什么地方。
——要叫靳大律师心软,难道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迟灼被咬得闷哼了几次,又露出那种“我伤心了但我原谅你”的表情,好好地、轻轻地亲靳雪至,再把头低下来……这世上最好最心软的猫就这么上当了。
冰凉的、苍白的手指轻轻摸他身上的咬痕。
靳雪至小声问:“疼吗?”
迟灼闷在靳雪至看不见的脖颈里:“嗯。”
“……好吧。”靳雪至抿了抿唇,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衡量,递出自己的胳膊,“你咬回来。”
迟灼才不咬,他捧着靳雪至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拿鼻尖轻轻地蹭,一下一下轻轻亲靳雪至硌着疤痕的掌心和手指。
这些敏感又矜持的手指果然难耐地蜷起。
迟灼早就想这么干了。
那些总是说着冷冰冰的绝情话,把他推开,又去抚摸那些可恨的、翻不完的案卷的手指,每天和钢笔缠绵不完的手指——对,还有印泥。
迟灼今天才知道他的情敌还有印泥。
现在迟灼终于把这只手夺回来了,自然毫不客气,放肆地好好亲它们。他以为靳雪至会反应得挺激烈,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被踹下床的准备,反正就是再爬一次……
但没有。
没有。
靳雪至乖得……不像样。
迟灼抬起头,迎上雾蒙蒙的灰眼睛。
“迟灼。”靳雪至这颗聪明脑袋,好像到现在才迟钝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你不生我的气。”
迟灼要被他气死了,从鼻孔里冷冰冰发出点动静。
靳雪至当然听得懂。
灰眼睛像是忽然透出金色阳光的铅云。
靳雪至重复:“你不生我的气。”
“臭猫!”迟灼忍无可忍,好吧,他承认他是那种很没出息的类型,被猫挠了还要抱着猫才睡得着觉——这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他忍无可忍,坐起来要说话,却迎上靳雪至亮晶晶的灰眼睛。
靳雪至忽然就融化在他身上了。
迟灼:“……”
迟灼无法克制摸摸他的欲望——开玩笑,怎么有人忍得住?
他轻轻摸靳雪至的头发,摸靳雪至苍白瘦削的脸,他用指节轻轻蹭靳雪至颧骨上那一点儿痕迹,他的猫用脸得意地蹭他的手。
“靳大律师。”
迟灼故意说:“我想明白了。”
“我现在怀疑这全是你的计划,你故意戳破所有的事,然后把自己折腾得很惨,就是让我心疼你,还生不起你的气。”
迟灼说:“你就是想从我嘴里听我说‘不怪你了’。”
靳雪至不认罪也不抗辩,依然用那种懒洋洋的、倨傲的态度蹭他,那两条长腿也像是融化解冻、恢复知觉了,盘在他身上,又开始不安分地蹭来蹭去。
迟灼气乐了,恨不得打他屁股:“我说过我从没怪过你吧?”
坏猫咪呜咪呜地告状:“没有。”
“没有吗?”迟灼愣了下,那大概是他太要面子了,光是这么想,居然从没说过,“那你现在知道了。”
“不怪你啊,靳雪至。”
他的嘴唇贴着靳雪至的头发,一只手轻轻摸靳雪至的心脏:“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身上那么多旧伤,我从来都不知道多想——”
后面的话被不耐烦要亲的苍白嘴唇拦住。
靳雪至对煽情过敏。
迟灼不生气,靳雪至可还在不高兴,他的睡衣被迟灼撕烂了,挂在身上像一堆破布条。
迟灼纵容地扯扯嘴角,不再啰嗦,好好亲他。
他们一直这么腻歪到天色大亮,迟灼又变回了纵情享乐、毫无上进心的富二代,一个邮件不由分说挂了三天的假期……迟灼下床趴在地板上给靳雪至捡睡衣扣子。
靳雪至趴在床边揪迟灼秋裤的线头。
没救了。
没救了,没救了。
迟灼莫名其妙笑得站不起来,靳雪至还很谨慎地趴在床边,探出一点脑袋,被迟灼一把拽下来抱在怀里护着在地板上打滚,阳光洒在身边,他们幸福到头晕目眩。
“阿雪。”迟灼一下一下轻轻亲靳雪至,他把自己的睡衣赔给靳律师了,受害律师看起来很满意,正低头玩袖子,“我们……”
靳雪至把长过头的袖子甩来甩去:“嗯?”
他的声音透着鼻腔,软得像小孩子,迟灼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想抱紧他。
靳雪至专心玩他的袖子,迟灼抽了点时间处理电话、短信和邮件,他收到一些警方的电话和邮件,请他去配合调查。
态度并不强硬,似乎是和那个被捕的抛尸连环杀人犯有关。
迟灼点开那封邮件,手机屏幕不大,密密麻麻挤了很多字,似乎有什么失踪的疑似受害者是他的……
他的猫发出不满意的咕噜声。
手机被靳雪至冻得冰凉的脚踹掉,迟灼头都大了,把这双脚火速拽进怀里暖着:“袜子呢?!”
两个人抢的时候不小心抢开线了一小点,给靳雪至穿上,不安分地蹭了一会儿,就露出了一个脚趾头。
靳大律师一句话也不说,没有表情,盯着那个破洞……迟灼火速滚下床翻出针线给他老人家补上了。
他刚缝好的!
扎了十下,手都麻了!
又被靳雪至踹到哪去了??
迟灼愁得头疼,靳雪至这辈子吃定他了,靠在他胸口,露出得意的灰眼睛。
“藏起来了。”坏猫仰着脸许愿,“阿灼,你再缝,我还想要。”
“我想要一百条毯子、一百件睡衣,一万双毛线袜子。”
迟灼:“?”
靳雪至是忽然想做纺织品生意了吗?
非得他自己缝吗——买不行吗!他买个做袜子的福利很好的流水线不行吗?
不知道,他的坏猫叽里咕噜地,自己把自己哄的很高兴,靠着他自顾自计划:“等我累了,就在里面睡觉,等你回家。”
第38章 我知道啊……
道理讲不通。
对上从无败绩的靳大律师, 迟灼在绝大部分时候,其实都会主动放弃“讲道理”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认命地去翻新袜子给靳雪至穿:“行吧, 行吧。”
他答应靳雪至:“一百条毯子,一百件睡衣。”
大律师不给他丝毫糊弄过关的机会:“一万双毛线袜子。”
靳雪至居然也会这么说话, 含在嘴里,掺着鼻腔,像只被宠坏的猫一样咪呜咪呜, 还抬头用鼻尖蹭他的下巴。
迟灼努力让自己不把嘴咧得太蠢:“……行啊。”
看在靳雪至难得这么高兴的份上。
迟灼愿意告别目前的舒适区, 亲自动手, 陪他征战荒谬的纺织品帝国。
前提是靳雪至别再给他折腾出来点什么别的“惊喜”,比如试图钻进床底,去夺走他已经很难捡的手机。
“……别乱动!”
迟灼还没来得及去研究民用纺织机, 先把这只一看不住就变冰凉的瘦猫裹严实,用两只胳膊把靳雪至夹在胸口:“不准光脚踩地板!又不怕冷了是不是?”
靳雪至身上又冰得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一样。
迟灼数落他,从“发烧了多难受”到“半夜冻得腿抽筋了可不给你揉”, 坏猫充耳不闻, 一脸的听不懂,还把冰凉的手往他衣摆里伸。
迟灼被他冰得一激灵:“靳雪至!”
他看见得逞的、洋洋得意的灰眼睛, 靳雪至得寸进尺, 又把脚也伸进去。
靳雪至慢吞吞地保证:“不会发烧。”
迟灼搂着靳雪至的背,托着屁股,保证这人能手脚并用难度颇高地挂在自己身上,还是忍不住皱紧眉:“你是神仙?还管得住发不发烧?”
靳雪至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怎么和他争论,不高兴地咕噜了一声,整个往他身上的毛衣里钻进去, 拽着衣摆把自己裹住。
“……”迟灼张了张嘴,自己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见鬼,这谁能坚持继续生气?他必须调动全部意志力才能不把这只坏猫又立刻揉回怀里亲。
迟灼只好又哄靳坏猫:不发烧当然是好事,他很高兴靳雪至可以不发烧,他希望靳雪至一辈子都不再生病、不再难受。
如果付出什么代价就能实现这个愿望,迟灼愿意现在就去钻研纺织技术,学习钩针技巧,织一千万……一亿只毛线袜子献给伟大的灰眼睛猫猫神。
迟灼发誓他可以织一辈子。
他灰色眼睛的猫猫神蜷在他的体温里,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许愿。
迟灼低头,轻轻握住那双手,引着那些挑剔的手指,请它们检阅迟董这些年居心叵测尽力保留的腹肌。
靳雪至的手指冰凉,摸过他的皮肤,有种湿漉的冷气。
像是下一刻就要冻出白霜。
迟灼又收紧手臂,把人往怀里裹了裹:“是不是空调不好用?”
迟灼其实改造过几次这个小屋,但不得不说,老旧居民区能做的改动实在太有限,他又有太多地方不舍得动……就连绝大部分电器,也都是他和靳雪至当初一件一件去二手市场淘的。
迟灼担心这里的条件对靳雪至的身体不好。
他开始有点后悔——离婚以后,他没怎么置办过别的房产,好看的房子是不少,可那些都不是家。
迟灼想牵着靳雪至的手一起边逛边挑边商量怎么创装修的。
“好猫。”迟灼用下巴蹭了蹭靳雪至的头发,放软声音,试着和他商量,“换个窝?那个酒店——”
靳雪至倏地抬头。
灰眼睛警惕地沉默盯着他。
迟灼张了张口,没说话,很没出息地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分了几次慢慢呼出来,不让身体里那把钝刀把喉咙和胸口割碎。
他抱紧靳雪至,不停抚摸绷紧的脊背,像试图安抚一只忽然炸毛、徒劳试图守护仅剩领地的伤痕累累的流浪猫。
……其实。
迟灼其实看见过一次,靳雪至这个样子。
在他们离婚的第三年开头——准确一点说,迟灼和靳雪至分开后的第二个生日,不过迟灼已经不过生日,毕竟那天还发生了点别的“小事”。
离婚纪念日。
迟灼有点自嘲地嚼着这个又酸又苦的词。
那时候迟灼在金融圈其实已经有了点起色,还清了判决的欠款,还赚了几笔叫同行眼红的小钱。
靳副检察官也……高升了。
迟灼一个人,那天心烦意乱,没心思盯着什么K线图,漫无目的地乱走,鬼使神差地就进了那个熟悉的不起眼的小破餐馆。
他们过去常去的、每次给迟灼庆祝生日的小餐馆。
过去的每一年,靳雪至不论多忙,这天都会空出来,穿最好的衣服,优雅地领迟灼去享受烛光晚餐——当然是停电应急那种粗蜡烛,但也差不多——靳大律师会慷慨地给他一次帮忙系领带的资格。
迟灼没法用语言描述他有多享受那个千金不换的珍贵时刻。
靳雪至穿戴整齐了,站在门口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地等他,听见门响又停下脚步,抬起灰眼睛。
他的靳雪至捏着熨烫平整的领带乖乖站在他面前。
递给他。
柔软的灰眼睛眯起,微微扬起下巴,苍白清瘦的脖颈在灯下拉出漂亮的修长线条,让他系领带,纵容他摸一摸下巴和耳朵……一层血色会跟着他的手指染上薄薄的耳廓。
迟灼总会假装不小心,手背轻轻碰到靳雪至的喉咙,那里就会有细微的吞咽。
迟灼至少要在这件大事上耽搁五分钟。
靳雪至在他生日这天,往往会对他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忍耐力,不阻止他乱摸乱碰,不讥讽他的毛手毛脚,那双柔软安静的灰眼睛会一直看着他。
迟灼大功告成,他揽着靳雪至的肩膀,把人带到镜子前,展示他私下苦练足足一个星期的成果:“怎么样?”
靳雪至低头看看,摸一摸,嘀咕一声“乱七八糟”,然后主动去牵他的手,他们的手很快就迫不及待地互相攥紧,手指都绞在一起,攥得发白。
靳雪至带他来没人的小餐馆,从容不迫地展示安排好了的“豪华烛光晚餐”,一样一样介绍:
应急蜡烛上雕刻了花纹,靳大律师亲手折的天鹅餐巾纸,用钢笔重新誊写的菜单,还有一个二手小收音机在磕磕巴巴放看起来很有格调的交响乐……迟灼决定不告诉靳雪至这是《悲怆奏鸣曲》。
毕竟谁在乎呢?放葬礼哀乐都没关系,迟灼得意得快要上天了,恨不得把这天的一切录下来。
靳大律师甚至会绅士地为他拉那把咯吱作响破木头椅子。
他的靳雪至,灰眼睛在烛光里亮晶晶盯着他,尽力掩饰那点难得的雀跃,像只叼来所有最珍贵的战利品,倨傲塞进他怀里的厉害坏猫。
……当然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现在。
什么都没有。
迟灼自己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对着一份难吃到死的煎鱼对着电视新闻发呆。
靳雪至真好看啊。
离婚两年了,他没救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这么想。
靳雪至穿着雪白的检察官制服,灰眼睛在刺眼的镁光灯下,呈现出某种近乎无机质的冷。
是一场电视竞选辩论。
那些蠢货,根本不是坏猫的对手,迟灼恶狠狠嚼着鱼骨头,不屑地轻嗤……乌合之众。
那可是靳雪至。
能轻飘飘地用最不在意的语气,抛出最扎人、最残忍、最正中靶心的冷酷事实,能垂着眼睛放任言语杀人的靳雪至。
因为一碗鱼肉汤里的刺太多,不想自己挑,悄悄拽他的袖子……拿指尖轻轻挠他掌心的靳雪至。
他养过的……靳雪至。
迟灼发现自己在焦躁,因为这个该死的辩论现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空调开得很低。
坏猫的脸苍白得透明。
迟灼盯那个电视盯得太久了,大概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老板认得他和靳雪至,以为他是被这个风光无限的前夫、旧情人伤的太深,陷进痛苦无法自拔,自作聪明地找来了一些“解闷”的金发服务员姑娘。
迟灼吓了一跳,皱紧了眉压低声音呵斥,说清楚自己不需要。
他听靳雪至说这些女孩子也都是苦命人,他不想弄得太难看,让她们回去挨骂,靳雪至告诉他这世上有很多苦命人……迟灼的视线忽然凝固在餐馆窗外。
他看见一闪而过的影子。
是错觉吗?
迟灼猛地起身,不顾那杯劣质的鸡尾酒洒了一桌子,椅子也被重重带翻,他拼命拔腿追出去。
靳雪至有一万件事比他厉害,“跑步”也不在里面。
何况是喝得烂醉的靳雪至——迟灼第一次见靳雪至喝这么多酒,这个混蛋甚至好像还和人打了一架。
疯了!
不知道现在是竞选关键期吗?!
迟灼火冒三丈,拔腿狂追。
裹在藏青色大衣里的醉猫没跑出去几个街口,就被他一把揪住后领,抓进避人的小巷。
浓烈的酒气呛得人眼睛喉咙都剧烈发酸。
靳雪至的脸白得吓人,看起来糟透了,完全没有电视上的意气风发,这人眼窝深陷,颧骨带着未消的淤青,脸上有好几处擦伤,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
迟灼盯着他,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喉咙发干,不知道该暴怒还是该把这个在今天特地来给他添堵的混账狠狠抱进怀里。
嘴里先冒出来的居然还是:“那几个女人和我没关系。”
靳雪至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啊”了一声,不知道怎么糟蹋得脏兮兮的手指拽了拽领带。
“我知道啊……”靳雪至拖着黏糊的醉腔,“你被我迷得要死。”
坏猫在发抖,软绵绵挂在他手臂上,还在说刻薄话:“我勾勾手……你就……”
“靳雪至。”迟灼不想聊这些,他沉声打断,揪起这只脑子出问题的醉猫,“你和谁打架了,你现在是竞选期你不知道吗?”
这幅鬼样子被记者拍了,什么谣造不出来?
被政敌大做文章怎么办!?
靳雪至慢吞吞眨眼睛,像是尽力思考了一会儿这个过于复杂的问题:“……小偷。”
迟灼皱紧眉:“什么?”
“小偷。”醉猫认真重复,像是想起什么,又变得高兴了,把手探进怀里掏了一会儿,展示那个曾经挂在家门钥匙上、现在孤零零的猫头挂件,上面还沾着血。
靳雪至的手上也有血,指节破了皮,喉咙上还有领带的勒痕。
迟灼摸那一片怵目淤紫的手都在抖。
靳雪至没发现他的怒气,灰眼睛亮得像什么似的,比竞选成功还骄傲的宣布:“我抢回来了。”
迟灼脑子里可能崩了座火山。
他可能是把靳雪至扛走了,可能是胡乱塞进了他的车里,可能是用最后一点理智把防窥窗升起来……可能是在盛怒之下,把靳雪至骂成了不会动的猫。
“靳雪至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他慌乱地检查靳雪至身上,疯子,疯子,混蛋猫,还好没什么更多的伤,他咆哮着怒吼:“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靳雪至居然露出那种被骂懵了的可怜表情。
委屈到极点,紧紧抿着唇,泡了水的灰眼睛看着他。
“我们离婚了!散伙了!散伙了你明白吗?!我不要你了!”迟灼咬牙切齿,“我们以后再也没关系了!这破玩意什么用也没有!”
他试图把这个惹祸的破玩意抢走丢掉:“你走你的阳关道明白吗靳雪至?咱们完了,掰了,你是脑子有病才会为这破玩意和小偷打架,万一他有刀……”
靳雪至小声说:“他偷你东西。”
迟灼像是被靳雪至拿这句话当刀攮了。
靳雪至死死抿着唇,像小孩子,像忍耐到极限、委屈炸了的猫,用比他还大的声音吼回去:“他偷你东西!”
“他偷你东西!”意识不清的醉猫剧烈发抖,告状告得嗓子都哑了,“不行,我不给,他们混账,我不给……我要回家……”
迟灼被他狠狠踹了好几脚,半个字也发不出,脱力地、绝望地死死抱住一定是疯了的靳雪至。
“不行啊。”迟灼轻轻摸他的头发,“坏猫,你在竞选呢,我是污点资本,你忘了吗?”
靳雪至是为了野心而生的。
他的猫安静下来,背对着他,蜷在座椅里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是恢复了一点清醒。
迟灼叹了口气,他把那个挂件轻轻还给靳雪至,打开空调,他想下车去给靳雪至买点药水和纱布……再买份关东煮吧。
靳雪至那个破胃,又酗酒又打架,肯定难受坏了。
迟灼带着这些东西匆匆回来,关东煮的汤汁洒了一片在他手上,烫得发红,他随便抹了一下,最多五分钟,或者六分钟?他是跑的。
跑回那辆车的路上,迟灼相当迟钝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靳雪至今天是来给他过生日的。
……多蠢啊。
靳雪至。
迟灼腹诽——当初那么紧赶慢赶地离婚,撞了他生日那天也不避开,不就是为了卡着上任日期,不被他这个“迟家废物”、“经济犯”牵连吗?
在这种关键时刻,靳雪至居然跑来和他拉拉扯扯,还喝酒。
还打架。
还躲在窗户外面偷偷看他。
迟灼忍不住脑补,靳大检查官原来也会偷窥,那个从不露破绽的混账精英检察官,偷窥起来是什么样,也像个猫那样探头探脑吗?
他想靳雪至反正也喝醉了,多半不记得,他再给坏猫系一次领带吧,他想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吼了靳雪至,其实应该主动低头认个错……迟灼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他迫不及待,把车门拉开。
车就空了。
第39章 密码
……现在。
迟灼把这件旧事翻出来, 批评靳雪至。
当然要批评,靳雪至为什么那么急着跑,既然连他的东西都不肯丢, 都要狠狠跟人打架,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把他丢在那了?
靳雪至身上那么多伤, 血还在渗,就那么跌跌撞撞跑出去。
不疼吗?
“坏猫。”迟灼低头,拿靳雪至的耳朵尖轻轻磨牙, 捏着他的后颈不准他躲, “你还顺走了我的钱包。”
怎么不早点告诉他?迟灼一定会往里面再塞一万块, 只要能塞得下——他还要事先把里面那张照片抽走藏起来,丢死人了好吗?离婚两年,嘴上恨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钱包里还藏着绝情前夫穿着检察官制服的帅气证件照。
迟灼恨死靳雪至这身制服了。
它们抢走了他的猫,把靳雪至变成镁光灯下冰冷的、遥远的、不可触及的靳检察官。
所以他每天都要盯着看,大声诅咒靳雪至最好就活一百岁、一百岁都穿着这套烂衣服不准脱。
最好睡觉也穿着, 硌靳雪至一脸的印子。
“我没有钱了。”靳坏猫甚至还很理直气壮, 藏在他的毛衣里,蜷着小声不满嘟囔, “你说的, 没钱就回家,找你拿。”
“……”迟灼被他气乐了:“离婚两年这话还算数啊??”
靳雪至很不服气:“协议上没写作废……”
剩下的话被吻盖住。
迟灼又捧起靳雪至的脸,轻轻地、温热雨点一样细细密密亲他的嘴硬猫,他听见靳雪至喉咙里“唔”了一声,然后他的头发被熟悉的力道揪住,被动加重了这个吻。
坏猫在这个吻里黏黏糊糊地小声告状:“疼。”
靳雪至居然真记得那天,记得酒醉、记得偷窥、记得被他吼。靳雪至抓起他的手, 往自己当时脸上淤青的地方摸,往耳朵上摸,不高兴地抱怨。
迟灼吼得他疼死了。
“疼。”靳雪至很没分寸地抓着迟灼的头发,展示自己鼻梁上留下的很不起眼的疤、肋骨和胳膊——除了实在消瘦得过了头,那些淤青其实已经被时间藏得很干净。
但靳雪至记得很清楚,跑回来和他告状:“疼。”
坏猫咪呜咪呜:“要揉。”
——迟灼觉得靳雪至绝对是故意的。
一切都是故意的,故意装乖,故意卖惨,故意让他心疼……怎么办?迟灼绝望地想,大检察官的手段未免太好用了,靳雪至说得对。
他被坏猫迷得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迟灼给他揉,力道小心翼翼,好像那些伤是几分钟前受的,好像一切都还来得及。
好像他只要把当时那些“污点资本”、“竞选期”之类煞风景的东西嚼碎了吞回去,变成“和我回家好不好”。
……他恍惚觉得,他好像就真的能抱一只伤痕累累死死用爪子勾着他的猫回家。
迟灼抱着赖在他毛衣里的猫,又像之前那么很费劲地挪进厨房,去给靳雪至弄吃的,弄一点烤鱼。
不放辣椒。
靳雪至不帮忙就算了。
好不容易愿意从他身上暂时下来,活动活动差点弄丢的腿脚,又寸步不离地跟着乱转,迟灼被他绊了十几下,险些一头栽进热油滋滋作响的煎锅。
大检察官还要提视察意见:“柠檬汁多挤点。”
“这边焦一点,这边,尾巴不可以,焦了不好吃,苦。”
“你错过翻面的最佳时机了,已经晚了八秒。”
“这个调料很黑……”
迟灼狠狠捏着铲子,忍住把这只烦人的猫拎出厨房的冲动,板着张冷脸:“爱、吃、不、吃。”
靳雪至整个人挂在他背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地板玩,下巴硌在他肩头,低声笑个不停。
冰凉的气流淌过迟灼的耳朵,一个劲往耳窝里钻。
活像个背后灵。
迟灼的冷脸也实在再装不下去,莫名其妙跟着他笑,他索性就这么把靳雪至往背上托了托,让靳雪至更舒服地趴着……厨房有个小窗户,蒙上了白花花的雾气。
迟灼用抹布擦了半圈,能看见外面纷纷扬扬的雪。
他们就这么不约而同地,对着窗外的雪愣了一会儿,迟灼回过神,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铲子丢了,被他紧紧抓在掌心的,是靳雪至的手。
靳雪至看起来对这个行为没有意见。
“迟灼。”靳雪至叫他的名字,又像是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雪很大。”
迟灼“嗯”了一声,关了火,把靳雪至背到窗边,让这只对什么都有好奇心的猫看得更清楚。
他们站在窗户边上,一起往外看,雪花无声地坠落,窗户上有厨房的暖光和他们的倒影。
“我小时候。”靳雪至忽然说,“很恨这些窗户里亮着的灯。”
迟灼皱了下眉,想要打断,但靳雪至知道怎么治他——可怜巴巴的坏猫只要吸吸鼻子,摆出一副“我难得跟你说一次心里话”的委屈架势,他就一个字也舍不得说了。
“我很嫉妒。”
靳雪至说:“他们又不用怕冷,又不用怕黑,窗户里全是饭香……我恨他们。”
靳雪至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个幽灵:“我恨他们。”
迟灼握紧了靳雪至的手作为抗议。
“迟灼。”抗议无效,靳雪至还是固执地告诉他,“你看,我是这样的人——他们并没做错什么,并没惹我,只是过得比我好了一点……”
“靳雪至。”
迟灼必须要打断他了,他把这只喋喋不休的猫从背上摘下来,脱下毛衣垫在窗台上,舒舒服服铺了个临时老板椅,再把靳雪至端上去。
他撑着窗台,看自己在这双眼睛里的影子。
“你知道离婚以后,我就再也不给任何主打‘恩爱眷侣’的商业概念投资了吗?”
灰眼睛茫然地轻轻眨了下。
“我会把他们叫来我的办公室,要求他们解释说明,狠狠拷问他们,问一切刁钻的问题。”
“然后否决。”
迟灼实话实说:“统统否决,我也恨死他们了。”
靳雪至低着头,清瘦胸腔轻轻震了下,苍白的脸上像是浮现出一点笑,又被习惯了的面具盖住。
他发现了迟灼袖口不小心沾的一点胡椒粉,伸手去拍了拍,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迟灼火速扯了张湿巾擦干净,搂着他检查,替他揉鼻子:“笨猫。”
靳雪至居然轻轻“嗯”了一声。
靳雪至靠在他的手掌心,鼻尖有一点红,仰起脸:“然后呢?”
迟灼愣了下,想起刚才是在讲他为什么该下地狱,“哦”了一声,继续往下说:“我搞崩了好几对很有名气的‘黄金搭档’。”
“我狠狠讥讽他们,阴阳怪气,把每个策划案都问得漏洞百出……把他们气得面红耳赤。”
“我不过只是抛出了一些问题,就看着他们窝里斗,对彼此的部分不满,把责任推在对方身上,在我面前吵成一团。”
“这个时候我心里就想——哈!不过如此。”
“我恶毒地告诉他们,没有地久天长——没有,不可能有人会永远不分开地在一起。”
“要是两个人太好了,太圆满了,这世上的一切都会折磨他们,拆散他们,都会逼着他们再也不见。”
“因为命运嫉妒幸福。”
迟董不要脸地承认:“我会用监控一直阴森地盯着他们,看他们出了办公室就打成一团,唯一的共识是跳着脚大骂我‘混账单身神经病刻薄鬼’。”
刻薄的坏猫果然在这个小笑话里别过脸,低低笑了一下。
迟灼也笑了,轻轻摸他的头发,靳雪至眯了眯眼睛,纡尊降贵,拿后脑勺蹭他的掌心。
“……好吧。”靳坏猫听懂了,嘀嘀咕咕,“那我先去地狱,做好窝等你。”
迟灼无声咬了下腮帮。
他不喜欢靳雪至说这种话,当然不是做好窝的部分,是下地狱——他的猫凭什么下地狱?
靳雪至这一辈子明明没做过什么坏事。
他和靳雪至的事那要另算,迟灼气急败坏地和不知道哪个神明讨价还价,他和靳雪至是结过婚的,结过婚的,正儿八经领过证!那还能按一般的规矩算吗?
迟灼不继续这个话题。
他把小窗户的百叶窗关上,窗外的雪大过头了,雪片纷纷扬扬,很不好看。
像哪个破神在那自娱自乐撒纸钱。
“美得你。”迟灼恶狠狠拿靳雪至的耳朵磨牙,“要去也是我去!不是我看不起你——大检察官!您会做窝吗?!你连被罩都不会套!你这只烤焦鱼尾巴都不吃的破猫,去了天堂都要嫌云不是棉花糖味的……”
他好像讲了个不错的笑话,靳雪至笑得掉下窗台,被他手忙脚乱接住,他发现灰眼睛里有一点湿气,就去亲。
靳雪至用瘦巴巴的胳膊抱紧他。
靳雪至发抖,整个人都在他胸口剧烈发抖,好像是笑得太厉害了,迟灼不停替他擦拭睫毛里那些冰凉的水汽。
“得意什么?”迟灼哑声告诉他,“坏猫,你完了。”
迟灼宣布:“我一会儿要把你绑在椅子上,罚你和我一起吃烤鱼、喝果汁、看电影。”
靳雪至慢吞吞眨眼睛,他自己抬起手,擦泛红的眼眶:“哦。”
“……”迟灼忍无可忍:“哦什么?!”
坏猫蹭蹭他:“我会睡着的。”
迟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靳雪至对毛衣王座失去了兴趣,爬回他怀里,又闭上眼睛。
迟灼收紧手臂。
他说不清楚,不知道怎么了,但每次靳雪至闭上眼睛……某种无法逃离和违抗的巨大恐惧,就会无声降临,吞噬他的全部理智。
迟灼低头,小声哄靳雪至,不绑了好不好,好猫,吃一点鱼肉。
他挑最肥美的蒜瓣肉,蘸一点都不黑的酱汁,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哄,保证把刺全都挑干净了,不看电影,电影就是背景音,主要用来烘托气氛方便亲嘴……
好说歹说,才让他的猫愿意睁睁眼睛,勉强吃掉那一点鱼肉。
靳雪至闭着眼睛挑剔:“酸。”
迟灼:“……”那显然是因为有人趁他不注意,用某种沉稳冷静得仿佛大厨的气势,豪迈地把他挤出来备用的一碗柠檬汁全倒进了烤鱼里。
“酸就放着,我吃。”迟灼不和他一般见识,“喝点鱼汤好不好?”
一鱼两做,他还炖了鱼汤,放了豆腐,热腾腾熬成了奶白色。
靳雪至喜欢这个的。
迟灼舀起一勺鲜美的鱼汤,吹得不烫,自己尝了一点,故意大声发出不要脸的赞叹。
靳雪至闭着眼睛,轻轻抿了下唇角,咬住汤匙,喝了那口汤。
迟灼快在他的猫身上把这辈子学过的赞美词用光了。
他高兴得什么似的,抱着靳雪至去看电影,随便挑了个很无聊的片子,专心给靳雪至投喂香喷喷的鱼汤和家庭微波炉奶油爆米花,后来他们亲在一块儿……迟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
脸上是遥控器印。
身上盖着靳雪至给他乱七八糟蒙上的毯子。
天色大亮了,他怀里是空的,冷的。迟灼重重打了个激灵,他站起来的时候脚麻了,摔了一跤。
他跌跌撞撞冲进卧室,没有人,没有猫,他趴在床底捡那个被他完全忘得干干净净的手机,没有电了,他胡乱翻出充电器插上。
“猫。”家里一共就那么点大,他推开每一扇门,“猫,猫?靳雪至……”
“迟灼?”
他听见带一点鼻腔的声音。
迟灼猛地回头,洗手间——靳雪至在洗手间,灰眼睛里还有一点雾蒙蒙的水汽,睫毛是湿的,额发也是,苍白瘦削的脸上还有水珠。
洗手间的马桶还有刚冲过水后的蓄水声。
迟灼扑过去,紧紧抱住扶着洗手间门的病猫:“怎么了,闹肚子了?吃的不舒服吗?难受是不是?我们去医院……”
靳雪至的灰眼睛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又全是迟灼看不懂的东西了,但不冰冷,不坚硬,像是把他裹住的、柔软厚重的铅云。
“阿灼。”靳雪至换了个称呼,“我没事。”
冰凉的手指抚摸迟灼的脸,轻轻的,抚摸迟灼的耳朵、被冷汗浸湿的发根。
靳雪至轻声说:“我只是来洗把脸。”
迟灼慢慢从那种说不通的恐惧里恢复:“……真的?”
灰眼睛弯了弯,像是轻轻笑了下,靳雪至“嗯”了一声,像只懂事到不行的好猫,主动给他展示:双手干干净净的没有新伤,穿毛线袜子了,穿拖鞋了。
好猫乖乖地等他奖励。
靳雪至想吃煎鸡蛋和面包片,想喝热牛奶。
迟灼张了张嘴,笑了下,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他把靳雪至整个抱起来,拿脸颊蹭靳雪至的额发。
……这大概不是奖励。
长手长脚的猫咕哝着踹他,显然不满意,迟灼终于笑出声,要不是没来得及刷牙,他真想这就亲靳雪至……机灵猫果然翻出了他藏的薄荷糖。
迟灼暂时把人轻轻放下,火速冲去刷牙、洗脸,火速杀回来,靳雪至含着的那块糖还没化。
吝啬的银行家允诺了煎溏心鸡蛋、撕掉面包边的面包片和加蜂蜜的热牛奶——条件是靳雪至嘴里那块糖。
他知道靳雪至是故意的。
坏猫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玩他刚充上电自动开机的手机,反正密码靳雪至知道。
薄荷糖把腮帮顶起一个小鼓包,动来动去……靳雪至还不停地用舌头顶它。
灰眼睛像凉丝丝的棉花糖,有这个颜色的吗?迟灼乱七八糟地想,肯定有吧,云都有灰色的。
天堂都是灰色的。
迟灼故意做出凶神恶煞的架势,撸着袖子扑上去,坏猫懒洋洋地被扑倒了,掀开眼皮瞥他,还是那种叫人又爱又恨的骄矜架势,一边拿舌尖顶着那块薄荷糖在嘴里转来转去,一边高举手机继续玩。
“扒拉什么呢这么好玩……”
迟灼实在受不了,握着他的手凑过去看,匪夷所思地瞪圆了眼睛,咔嚓。
靳雪至又拍了一张。
摄像头前变形的迟灼和冷清矜贵的坏猫。
迟灼:“…………”
他震惊地发现,靳雪至居然已经拍了几千张。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有他被坏猫花言巧语哄着痛饮红酒的,有靳雪至试图用一块豆腐糊弄他、提前给他过生日的,有他大哭大叫靳雪至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的。
有靳雪至举着手机拍睡死的他和自己的。
这张迟灼丑到抽象的照片,甚至被靳大检查官满意地P了图、加了滤镜,设置成了手机桌面。
……所以靳雪至是怎么翻出他私藏的几十万一瓶的红酒的?!
这就是金牌检察官的搜证本事吗??
“你昨晚。”迟灼想不通,“把我的手机从床下掏出来,玩没电了,然后又扔回去了吗?”
靳坏猫矜持地晃尾巴,纠正他的用词:“我帮你把物证归位了。”
迟灼气乐了,想咬他,可靳雪至显然还很清楚他的忍耐力远没到极限——迟灼还没划拉完那一大堆缩略图,手机又被飞快抽走。
靳雪至把手机举到沙发外,噼里啪啦,苍白修长的手指用上盲打技巧,给相册设置成了私密模式。
加了密码。
加!了!密!码!
“靳雪至!”迟灼简直被一只猫能坏心眼到的程度惊了,“这是我、的、手、机!”
靳雪至拿着他的手机,拍了一大堆他的丑照,好像还有几个小时的录像——霸道地用光了他的内存,然后。
锁起来了?!?
他没事闲着翻翻看看都不行吗??
迟灼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鬼锁屏界面,检查署封锁物证专用的加密插件——拆机也没用,除非输入正确密码,每个小时有六次机会,一百四十四次全错锁三天。
一旦监测到外力程序强行破解,就会自动销毁全部内容。
“唔。”靳雪至把手机还回去,好心告诉他,“六个数字,五个英文字母,两个特殊符号。”
迟灼头疼得眼前发黑:“……”
他现在就想给靳雪至的屁股一个巴掌。
但坏猫显然相当满意自己的杰作。高高翘着看不见尾巴,又有恃无恐地粘他,伸手去环抱迟灼的脖子。
硬质薄荷糖和牙齿碰来碰去,发出一点叫人挪不开的清脆动静。
“靳雪至。”迟灼捏他的脸,“你这样……就真的不能跑了。”
迟灼用鼻尖碰他的鼻尖:“我要把你锁在——锁在我的裤腰带上,我要看照片了,就命令你给我解锁,慢一秒都扣小鱼干。”
靳雪至被他捏着下颌,分开唇齿抢薄荷糖,把头转来转去地躲,咬着糖不给他,坏心眼地喵喵叫:“自己破……你是银行家……”
迟灼快被他气死了:“我是银行家不是抢银行家!鬼才会破密码啊!再说你不是让我去织袜子吗?!”
靳雪至吸吸鼻子,找把手机塞到哪里合适,装没听见。
迟灼趁他一个疏忽狠狠夺走薄荷糖。
靳雪至立刻不服输地要抢,小小的糖块在嘴唇、牙齿和舌头间不停推挤,化成甜辣冰凉的糖水。
有点糟糕,迟灼在快要融化的、轻飘飘的沉醉的快乐里想,他们太好了,太幸福了,命运要来找他们算账了,他得抓紧时间去给靳雪至煎糖心蛋。
靳雪至会拒绝煎黑的蛋,好嘛,煎不好看的他吃,反正他连面包边都爱吃。
迟灼坏心眼地抢走了靳雪至的糖。
他有几年没做靳雪至喜欢的早餐了,煎废了几个蛋后,总算得到还算完美的作品,他甚至还精心摆了个盘,用番茄酱勾了个花边。
热牛奶狠狠挖了三大勺蜂蜜搅匀。
他把这份完美早餐端出厨房,发现靳雪至还在摆弄他的手机。
迟灼有点奇怪:“坏猫?”
他的手机那么好玩吗?
迟灼走过去,发现靳雪至是在看那个凶杀抛尸案的新闻,看得入神……听见他走近才微微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屏幕的冷光映在苍白的脸上。
“看这个干什么。”迟灼蹲下来,轻轻摸他的头发,柔声说,“乖猫,你在休假。”
靳雪至已经不是联邦检察官了。
这个烂透了的地方,不配靳雪至这么完美的、不近人情的、拼尽全力保护弱者的执剑人。
迟灼扫了眼新闻,凶手是“流浪者复仇联盟”。
专门针对弱点精心设置圈套,引诱联邦高官掉进去,然后刺杀作为威慑……还好。
迟灼心有余悸地想,还好他的坏猫没有弱点。
“好了,不看这个。”迟灼没收走手机,他其实记得早上充电开机的时候有几个未接来电,被靳雪至悄悄删掉了……那就删吧。
靳雪至拍的照片其实也不错,挺有意思的,迟灼暗地里琢磨,就是他实在有点丑——等过两天送个像样的礼物,好好哄一哄检察官大人,拍个帅气点的合影。
要是靳雪至愿意大发慈悲,给他点小小的密码提示就更好了。
迟灼把自己熟练摆成人形猫窝。
靳雪至慢悠悠爬进他怀里,抱着膝盖团团转了一会儿,找到满意的位置,又蜷成舒舒服服一小团。
迟灼低头,轻轻亲靳雪至的额头,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低头给它们呵着热气,引着它们往暖洋洋又不烫手的玻璃杯上碰。
“好大雪啊。”
迟灼故意踢掉拖鞋:“啊……不想去上班了,再请一天假吧。”
坏猫垂着睫毛,白得透明的唇角浮起一个小小的酒窝,也学着他的动作,踢掉塑料拖鞋。
两双拖鞋缠缠绵绵歪在地板上。
迟灼忍不住笑了:“好猫。”
迟灼愿意陪着靳雪至,与世隔绝:“好猫,喝牛奶,可甜了。”——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40章 “请节哀,迟先生。”
他们就这样。
在大雪天懒散地窝在家里, 东倒西歪靠在沙发上,拿电视当背景音,无所事事地吃一顿早饭。
迟灼一条腿搭在茶几上, 一条胳膊紧紧搂着靳雪至。
靳雪至歪在迟灼胸口,发梢轻轻蹭着他的下巴……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推着杯子, 勾近又推远,让它滴溜溜的转,就为了看乳白色的液体转出小小的漩涡。
迟灼及时救下险些被扒倒的杯子:“靳雪至。”
他才点了个名, 还没说“不要玩牛奶”, 挑剔的坏猫就把眉头蹙起来, 仰起脸,不满意地抢先倒打一耙,指责牛奶烫。
“烫吗?”迟灼愣了下, 他叼着半条不小心烤糊了的、干巴巴的面包边,口齿不清着问了一句。
他接过杯子,尝了一大口, 还在咂摸温度味道, 唇边沾的奶沫已经立刻便宜了蓄谋已久的猫舌头。
“哈!”迟灼立刻反击,把嘴里的东西胡乱咽下去, 作势去咬靳雪至的鼻尖, 灰眼睛得意地眯起来,靳雪至把头偏来偏去,往他怀里钻。
那当然自投罗网。
耍赖的猫被捏着后脖颈拎起来。
“撒谎,蓄意逃避吃早饭,罚你喝完一大杯。”
迟灼模仿他们检察官的语气,捏着靳雪至的后颈,一下一下点他的额头, 批评教育不听话的猫:“张嘴。”
靳雪至被他捉住跑不掉,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嘟囔什么,但至少听得出不服气……但也没抗辩。
迟灼忍不住给他呼噜呼噜后脖颈。
他把力道放得更轻,在靳雪至的颈后轻轻揉捏,直到日理万机的检察官大人露出舒服满意的表情——为了让他愿意多吃点东西,迟灼加大力气顺毛,索性像个合格的侍从,单膝跪在沙发边上,一手端着牛奶杯,一手轻轻摩挲靳坏猫微微扬起的下巴。
靳雪至好像和吃的、喝的有仇。
这么煞费苦心哄了半天,靳雪至才勉为其难愿意张嘴,伸出舌尖,飞快地轻轻舔了下杯子边沿的牛奶。
他这么干了,然后就用“我喝了看到了吗快夸我”的表情抬头。
迟灼似笑非笑盯着他。
靳雪至抿着唇,发现这次没有任何糊弄了事的可能,才又不情不愿很不高兴地用力咬住杯沿。
迟灼卯足力气夸他——但很显然,这招的效力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在明显递减。
靳雪至一小口、一小口地咽,喉咙吃力地动,慢吞吞把牛奶装进肚子里,活像在完成什么关乎人类存亡的艰巨品鉴大业。
迟灼喂了他小半杯,慢慢皱起眉,把牛奶杯子移开,轻轻摸了下靳雪至的头发。
他不得不承认这任务是艰巨了点。
靳雪至现在不是挑食、厌食症的问题,是看起来根本就失去了对食物的需求……要考虑营养针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否决,不到万不得已,迟灼不想给靳雪至用那破玩意。
他的猫要的不是冷冰冰的针头,迟灼想,靳雪至需要的是更好的照顾,值得最新鲜、最营养的热腾腾的饭菜,最香浓好喝的热汤,用最温柔的耐心哄这只挑食猫一口一口吃下去。
以后可以把所有时间全花在这些事上。
迟灼恶狠狠鞭笞自己,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叫靳雪至“麻烦精”了。
大概是想得太严肃,迟灼紧锁的眉头忽然被冰凉的手指按住,他微微打了个激灵,回过神,迎上靳雪至的眼睛。
“不好喝。”坏猫小声告状,像是找到了完美的新理由,把杯子推远,“太甜了。”
迟灼只想亲靳雪至的耳朵尖。
他被这只哼哼唧唧的耍赖猫往怀里钻,心软得一塌糊涂,把杯子丢回茶几上,嘴唇轻轻蹭靳雪至的发梢:“甜了吗?”
靳雪至揪着他的头发,主动亲他,把舌头探进他嘴里给他尝。
迟灼的喉咙控制不住地地重重滚了下——他极力克制着念头,不行,靳雪至刚吃了一点煎蛋、半片面包、小半杯牛奶。
这些东西要撑坏挑食猫了。
他们不能翻滚得太厉害。
可惜怀里的猫显然没有这种自觉,靳雪至模仿他的样子,冰凉柔软的舌尖完全不知收敛,探进迟灼的唇齿,柔软又固执地纠缠,咕哝着轻轻蹭他的胸口。
靳雪至非要他评理:“你尝到了吗?阿灼……真的,甜过头了。”
他的猫小声告状:“好苦。”
靳雪至其实没那么爱吃甜食的,至少靳雪至自己这么认为。
靳雪至的接受极限就是强效飓风薄荷糖。
在靳检察官看来,甜食的意义就是快速补充能量,迟灼见过靳雪至面无表情暴风吸入他的限量款彩虹马卡龙和手工松露巧克力,苍白修长的手指剥糖纸的速度像台无情的甜食粉碎机。
表情却又活像是一辆已经超额运转太久的老旧卡车,一边拿油枪往加油口怼一边抱怨“今天的92号汽油难喝透了”。
迟灼不点醒他,不动声色往靳雪至的零食盒子里塞一大堆巧克力和太妃糖,看靳律师沉迷案卷,一边皱着眉抱怨“太甜了”一边忍不住五分钟摸走一颗往嘴里送。
靳雪至就是这样。
喜欢的东西要推远,沉迷的东西要拒绝——不可沉迷,不可失控。靳雪至永远在和自己较劲。
这是很优秀的习惯,对吧?迟灼扯扯嘴角,喉咙里有点发苦地想,这样就不会被人抓到弱点,不会有破绽。
他是不是也可以自恋地当作,靳雪至丢下他……是因为太喜欢他?
就像把甜食的味道理解成“苦”一样。
靳雪至不满意他的走神,揪着他的头发,声音含含糊糊:“阿灼?”
迟灼回过神,低头轻轻亲靳雪至又有点泛凉的嘴唇,拇指轻柔地摩挲眼尾,他看着靳雪至,手指穿过有点扎人的短发,贴着紧绷的头皮,慢慢地按揉打转。
“嗯。”迟灼顺着他说,“是太甜了。”
迟灼抱着他轻轻晃:“明天少放一勺蜂蜜,好吗?好猫,好猫,今天不喝了。”
靳雪至抿了下唇,露出一点酒窝。
他把自己团成最舒服的姿势,藏进迟灼怀里,抓着迟灼的手要摸,迟灼忍不住轻轻笑了,继续给这位好猫先生提供顺毛服务,轻重适宜地揉捏后颈和脊背。
靳雪至居然还知道自己翻面。
撑了。
要揉肚子。
迟灼被他霸道乐了,点着他的脑门,刚要说话,就怔了下。
靳雪至看着他,躺在太阳光里……灰眼睛柔软得不可思议,像某种最名贵的、只要伸出手,指尖就能触碰得到的天鹅绒。
迟灼看了一眼,就险些晃神。
——他花了足足几秒钟,狠狠晃了下脑袋,才压制住现在抱着靳雪至滚进沙发里亲两个小时的冲动……是不是有点太纵-欲了?
他承认他们是分开太久了,太久了,五年。
五年。
假如靳雪至能活一百岁,这就是足足二十分之一。
他们的幸福被命运这个该死的小偷偷走了二十分之一。
迟灼的呼吸变重,指腹无意识摩挲靳雪至的后颈,他开始发疯一样想知道……天知道他每天其实都在想,靳雪至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不会没人盯着,就一口正经饭也不吃了吧?
还总是大冬天开窗户吗?
靳雪至一个人住,半夜腿又抽筋了怎么办?这只病猫身上毛病多得他头疼,胃不好还挑食,天一冷腿就疼得走不动,过去都是迟灼把一只发抖的猫球从角落里挖出来……一边哄一边咬牙下狠心,揉开那些紧绷的、痉挛的肌肉。
离婚以后靳雪至都是怎么过的?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念头,张嘴等了半天的坏猫突然抬头,吭哧一口咬住他的下巴。
迟灼:“……”
“靳雪至!”迟灼至少知道他的猫还很有力气了,“松开!”
靳大律师的尖牙利齿不光在法庭上,咬人也这么好用吗??
靳雪至松口,满意地欣赏自己留下的牙印,抬手摸了摸,他把一条腿搭在迟灼的腿上,得寸进尺,故意拿硌人的踝骨蹭来蹭去捣乱。
直到那条腿被正义捉拿,象征性地蹬了两下,这只坏猫才安分下来,消瘦苍白的小腿老老实实服帖在温热掌心。
迟灼只好继续认命地充当按摩师傅,给靳雪至揉腿。
他很久没干这活了,没想到居然一点没忘,从硌手的骨骼到紧绷的肌腱,脚心的穴位……他的猫疼了也不肯吭声,脚趾蜷起来,把脸埋进他的小腹。
迟灼忽然冒出一个有点疯狂的念头……很难忍得住。
他在靳雪至苍白的小腿上亲了一下。
靳雪至的腿果然猛地一缩,抬起头,同样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可疑的潮红,灰眼睛瞪得圆溜溜。
“你欠我的。”迟灼理直气壮,“我要把你浑身亲个遍。”
靳检察官那种“你在胡说什么东西”的表情实在可爱过头了……迟灼不得不做点别的分散一下注意力,他抓起遥控器,打算给电视换个台,却忽然听见敲门声。
……敲门声?
迟灼皱了皱眉。
他怀里的猫也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也褪尽,像是被施了什么定身咒。
迟灼定了定神,快速起身,低声安抚靳雪至,或许只是什么上门推销,他确定医生那里不会走漏风声。
他已经找了一架绝对可靠的私人直升机,还有一些备选项,快艇、秘密岛屿之类的,有几个临时安全屋。
靳雪至现在的身体不支持走得更远。
迟灼把靳雪至藏进被窝,轻轻摸靳雪至的头发……他柔声对靳雪至保证,不会有事。
不会有意外,他们一定能逃脱。
他的猫握住他的衣服袖子,灰眼睛睁得很大,定定看着他。
靳雪至不想让他去开门。
但这无疑是不够理智的选择,面对乖乖配合调查的相关人员,和闭门不出的负隅顽抗,警方的执法力度有明显区别。
迟灼抱着靳雪至,在规律的、和记忆里重叠的敲门声里,轻轻亲他的猫,这比上次可至少强多了……迟灼不合时宜地走神。
上次,靳雪至站在门外,制服雪白,银色徽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靳雪至是来抓他的人。
这次呢?
迟灼轻轻掰开靳雪至攥得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轻轻揉,挨个亲了亲,把它们塞回提前放了热水袋的被子里。
迟灼又亲了那双漂亮的灰眼睛。
“好猫。”迟灼柔声说,“藏好,数一百个数。”
他去应付警察,他准备了一百套说辞,一百种应付方案,甚至还有那么几种鱼死网破的退路——迟灼不是个疯子,不过他的确在靳雪至蜷在身边昏睡的时候,独自设想过一些拒捕的后果。
他拖延时间,让靳雪至逃跑。
或者他抱着靳雪至,随便子弹把他们打成筛子。
迟灼揉乱头发,故意把衣服扯乱,装作刚睡醒,打着哈欠拉开门……阳光刺进来。
外面的情况叫他有点发懵。
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检查署,是面露同情的友善女警。
对方把一个湿漉的、脏污的、浸满冰冷海水的猫头挂件交到他手里,一只灰眼睛的毛绒小猫,轻轻拨一下尾巴就会晃,现在浸饱了污血,干涸的绒毛间隙满是沙砾。
“请节哀,迟先生。”
女警低声说,眼里带着不忍:“犯人承认,是用您做诱饵……但我们没能打捞到更多的东西,海水上冻了,冰下温度太低……”
迟灼无法理解这些话,他逼自己不回头看,不能动,不能暴露他藏在卧室里的靳雪至。
毛绒小猫的灰眼睛蒙着层水雾,静静望着他。
轻飘飘的沙砾,风一吹,从猫耳朵上掉下来,落进他掌心。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