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无论是她看上的哪块木……


    “大侄女, 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野种,这是我们邵家的骨肉!”


    邵敏箐的二叔邵永振脸拉得老长, 神色不悦。


    他瞥了一眼被邵敏箐护在身后, 站都站不稳的邬玉笙, 轻嗤一声:“大嫂出身大户人家,不肯在婆母面前尽孝, 又生性善妒,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许大哥纳妾……敏敏,你爹也是没办法, 只能将小嫂子藏在你祖母身边,这事在老家那边都过了明路的,大家都知道,难道你要忤逆尊长,违背你祖母的意思?”


    “你, 你胡说!”


    邬玉笙出言反驳, 情绪激动, 才说几个字就剧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和永康早有约定,就算这辈子只得了她一个女儿,她永远都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邵家的生意也只会交到她手上。夫君不可能骗我!”


    当初她嫁给邵永康时,他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十几岁就从家里跑出来给人做工,兜兜转转来到邬家船行,又因为聪明好学, 踏实肯干,一步步入了邬父的眼,甚至不顾妻子反对,执意将女儿下嫁,并全力扶持他在木料生意上大展手脚,几十年后才有了如今把木料卖进宫中的邵家木行。


    邬家对邵永康有大恩,他和邬玉笙成亲后就一直住在邬家,因为他常要跟着船队去南边亲自采购押送木料,一走就是几个月,不如让妻子陪伴在双亲身边,彼此也有个照应。


    至于邵家这些所谓的骨肉至亲……邬玉笙用帕子掩下喉间痒意,眼神微沉,哑着嗓子道:“若不是你们听说永康在外面卖木头发达了,一窝蜂地找过来,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亲热,只怕你们早就当他死在外头了吧。”


    当初邵永康离开老家时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值钱的只有那一身衣裳,还是他替邻居家收麦子、盖房子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私房钱,又偷偷托邻居家婶子帮他做的,否则以邵母的吝啬程度,他在家里当牛做马也落不下任何好处。


    邬玉笙和他成亲后,邵永康拿岳父岳母当亲生爹娘一样孝顺敬爱,有时喝醉了酒还会拉着她抹眼泪,说娶了她之后才明白什么叫作“家”。


    这样一个对她关怀体贴,对女儿宠爱栽培的好丈夫,好父亲,邬玉笙对他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不可能背叛她,更不可能和邵家人合起伙来辜负她。


    “翡翠,扶我娘回屋休息。”


    邵敏箐给邬玉笙拍背顺气,低声劝道:“您的风寒还没好利索呢,别和这些混账东西置气,不值当,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他们。”


    她拉着邬玉笙的手,放软声调:“爹已经不在了,难道您忍心丢下我一个吗?您就不想看到我成亲的那天?”


    邬玉笙摸摸她的脸,“我答应过你爹,就算再舍不得他,也不会留我们的敏敏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我还等着给你带孩子呢。”


    邵敏箐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呆头呆脑,却格外真挚的漂亮脸孔,唇角勾起,笑得自信笃定,“嗯,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无论是她看上的哪块木头,她都一定要弄到手。


    邬玉笙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屋,全程都没有给躲在邵二叔身后的那个女人一个多余的眼神,仿佛当她不存在。


    女人不甘心地咬紧嘴唇,她凭什么就这么自信,认为邵永康不会背叛她?


    下一秒,邵敏箐锐利的目光直直射过来。


    “冯小贞,当初你跪在街边卖身葬父,几个地痞无赖调戏你,别人都不敢管的时候,是我娘于心不忍救了你,给你一笔丧葬银子,又耐不住你苦苦哀求,把你收进府里当丫鬟,后来看你算账有天赋,又把你送去商行跟着账房学打算盘,盼着你有一技之长傍身,而不是一辈子为奴为婢。”


    “可你是怎么回报我娘的?你学了几个月就说要嫁人,我娘还送了你一笔嫁妆出门子,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当初说要嫁的‘外地行商’,其实就是给我爹做外室?”


    冯小贞眼圈一红,怯生生道:“大小姐,我以为您和夫人早就把我忘了呢。我也不想这样的,是老爷他先看上我的,说夫人早年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但他挣下的这份家业不能无人继承,所以才……”


    邵二叔立刻跟着帮腔:“就是啊敏敏,你得理解你爹,虽然他疼爱你,但你毕竟是个女儿,早晚要嫁出去的,难道要将邵家的生意白白送给外人,那我们这些叔伯长辈怎么办?大家可都靠着你爹吃饭生计呢。”


    身后一块跟着过来助阵的邵家族人也纷纷点头。


    邵永康这个人心软念旧,虽然小时候吃了家里不少的苦头,但后来木料生意做大做强了,有族人前来投奔,他也不忍心让自家亲戚和外人一样去卖苦力,多多少少都给他们安排了一些管事的职位,每年年终还能参与分红,又回老家出钱重修了祠堂,买了好大一片祭田,给邵家的孩子建学堂,请教书先生。


    毕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他的日子过得好了,就想要回馈族人,多少也存了几分炫耀的,扬眉吐气的心理。


    但是邵敏箐这个女娃娃就不一样了,她从小是在邬家长大的,后来外公外婆去世,她和邬玉笙也很少回到邵家和族人打交道。


    只因她是个女儿,不得邵老太太喜欢,哪怕她是邵永康唯一的孩子,过年时也不被允许进祠堂,只能和家中的伯娘婶子一起待在厨房准备祭品。


    后来她们母女就再也不回去过年了,头几年邵永康还在老家和邬家两头跑,直到最近几年他要栽培女儿接手自家生意,便连老家也不回了,只派管事送年礼回去,礼物很厚,免得落人口实。


    直到去年邵永康押送一批木料进京时出了意外,有水匪打劫货船,争斗中邵永康不慎落水,被暗礁撞伤内脏,拖着最后一口气赶回来,只来得及交代了后事便撒手人寰。


    但这几年邵永康一直将女儿带在身边,也公开说过好几次,将来邵家的生意由邵敏箐继承,在邵家做了很多年的掌柜们都知道这回事。


    而邵敏箐接管自家生意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正事不干,只会收回扣、以次充好,仗着自己姓邵就对其他管事和伙计颐指气使,指手画脚的邵家族人通通“劝”回家,自己吃自己去。


    今天跟着邵永振过来闹事的主力便是这些人。


    邵永振许诺了,只要他们合伙把邵敏箐赶下台,以后待遇翻倍,有钱大家一起花。


    “谁说我要嫁出去了?”邵敏箐盯着对面这群乌合之众,哼笑一声,“我在我爹床前发过誓,坐产招夫,将来生了孩子也随我姓邵,绝不会把我爹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生意拱手让人。”


    邵永振眼珠一转,又道:“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你看你爹这些年南北两头跑,风里来雨里去的多辛苦啊。你就听二叔一句劝,安心当你的大小姐,把生意交给你弟弟打理多好。”


    “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我可没有什么弟弟妹妹。”邵敏箐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二叔你这么忙前忙后地殷勤,到底收了什么好处?说到底,分明就是你们想合起伙来瓜分我爹的家业!”


    邵永振被她戳破小心思,恼羞成怒,“邵敏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爹有儿子,这家业就该儿子继承,这是天经地义!”


    “我爹没儿子。”邵敏箐气定神闲,“我也不会替他乱认外面的野种。”


    冯小贞听她一口一个野种地喊着,一时气不过嚷嚷出来,“我们是得了老太太承认,进邵家祠堂磕过头的,你不愿意认也得认!”


    邵永振对身后族人使了个眼色,“走,去我大哥书房,把账本和印信都抢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不许欺负敏敏!”


    沈明达一把挣开沈令月的手,忍无可忍冲了出来,拦在邵敏箐面前,鼓起勇气大喊:“我是敏敏未来的夫君,你们谁敢抢她的东西,我就,我就告诉我爹,让他来抓你们!”


    邵永振停住脚步,惊讶地打量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白脸。


    模样长得不错,看穿戴气度,也不像是一般人家出身的。


    他存了几分谨慎,问沈明达:“你爹是干嘛的?”


    沈明达一抬下巴,“我爹是当朝礼部尚书,官居二品!”


    他本以为自己亮出身份会吓住对面,结果邵永振只是愣了一下,便捧腹大笑起来。


    “哪来的骗子,撒谎也不打个草稿,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怎么会给人当上门女婿!”


    他盯着邵敏箐不怀好意道:“大侄女,你找人演戏也演得像一点,这个太假了。”


    “谁说我二哥是假的?”


    沈令月搭着青蝉的手臂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掌心一翻,亮出昌宁侯府的牙牌。


    青蝉清清嗓子,摆出澹月轩大丫鬟的款,趾高气昂道:“我家小姐便是礼部尚书千金,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外孙女,昌宁侯府二少夫人,金吾左卫指挥佥事之妻,朝廷敕封的四品恭人,你们还不快快行礼问安!”


    这一连串名头砸下来,效果相当唬人。


    邵永振等人顿时不敢再硬闯,低眉敛目地垂首见礼。


    沈令月偷偷给青蝉使了个眼色。


    干得漂亮,回去给你发奖金!


    邵敏箐只在看到沈令月时惊讶了一瞬,便很快冷静下来。


    她扯了下沈明达的衣角,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沈明达献宝似的从怀中拿出那本《绮兰传》。


    “我来给你送书啊。幸好我来了,不然这些人还要欺负你呢!”


    邵家族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欺负她了,她像是能被我们欺负的样子吗?


    邵敏箐眉目稍霁,趁人不注意偷偷捏了下沈明达的手心,“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沈明达一张俊脸瞬间爆红,只会盯着她嘿嘿傻乐。


    “咳咳!”


    沈令月使劲咳嗽两声,打断二人之间的粉红泡泡,上前道:“邵大姑娘,我是沈明达的妹妹。”


    邵敏箐大方点头,“我知道你,琅嬛馆新出的话本我都买了。而且……我也拜玄女娘娘。”


    沈令月一愣,看向沈明达。


    沈明达嘿嘿一笑,“是我给敏敏雕的,保佑她身体健□□意顺利。”


    沈令月:也、也行吧……


    本来是想过来看看拐走她二哥的是何方神圣,结果一进门就围观了一场争产大戏。


    就算邵敏箐不是二哥的心上人,只是一个陌生路人,沈令月也不允许这种宗族黑恶势力联合起来欺负孤儿寡母的事情发生。


    她故意抬高声音让邵家族人听见,“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邵永振心里一慌,和冯小贞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来他们打算得好好的,煽动这些对邵敏箐心怀不满的族人联合闹事,借着冯小贞儿子的名头先把邵家商行最重要的账本和印信都抢过来,一点点将大哥的生意变成他们自己的。


    但谁能想到邵敏箐不声不响搭上了这么大的官?


    他才不相信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会当什么上门女婿。但万一是邵敏箐捧着全部身家嫁过去呢?


    谁会拒绝带着这样一笔丰厚嫁妆的儿媳妇?


    眼看到嘴的鸭子即将飞走,邵永振心疼得在滴血,顾不上对大官家的恐惧,按捺不住开口:“敏敏,你要嫁人便嫁,二叔也盼着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但邵家的生意就是邵家的,你绝对不能把它们带走。便是闹到官府,我也不怕!”


    “对,不能带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邵家的生意只能给邵家人打理!”


    邵家族人也跟着起哄,仿佛邵敏箐是在从他们兜里掏钱一样肉疼。


    “二叔,你聋了吗,哪只耳朵听到我要嫁人了?”


    邵敏箐耐心告罄,更不愿在沈明达的家人面前自曝家丑,这让她有种计划被打乱的不快。


    她转头看向外面,估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正好此时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珍珠从外面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小姐,顺天府的官差马上就到!”


    邵永振面色一变:“敏敏,你居然报官?”


    邵敏箐松了口气,轻笑一声,“你们一群人冲进我家喊打喊杀,还要抢我爹的账本和印信,我为什么不能报官?”


    很快,一队官差赶了过来。


    “谁报的官,怎么回事?”


    沈令月循声抬头,恰好和带队的吕临对上视线。


    吕临一见到她就睁大眼睛,“沈……”


    沈令月立刻咳嗽打断,板起脸道:“小吕,怎么来得这么慢?”


    吕临:……


    他也不傻,反应极快,面上堆起讨好的笑脸:“原来是沈夫人啊,没想到您也在这儿,怠慢了怠慢了……不知您今日有何指示?”


    沈令月一脸矜贵,下巴点了点对面的邵永振一群人,“他们擅闯民宅闹事,还喊打喊杀的,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混着一些江洋大盗?不如都抓回衙门好好审一审。”


    邵永振连忙大喊冤枉。指着邵敏箐:“我是她二叔,亲二叔,今天是奉我娘的命令来带我小嫂子和侄儿侄女认祖归宗的!”


    他怕吕临真的信了沈令月的话将他们抓走,连忙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清楚楚,“官爷,这是我们自己家的家务事,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说着还凑到吕临身边,要往他手里塞银子,赔笑道:“让您和各位差爷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我请各位吃酒……”


    吕临一脸正气凛然,啪地一甩袖子,将邵永康往他手里塞的银锭子丢了出去。


    “有事说事,少来这一套!”


    他听完来龙去脉,再看沈令月和沈明达都站在邵敏箐身边,做足了维护的姿态,心里也大致有数了。


    吕临背着手问邵永振:“你说这母子三个是你大哥的外室骨肉,可有证据?”


    邵永振一愣,“这,这还要什么证据?我们族里人都知道,我娘也知道,我小嫂子这些年一直都在她身边伺候着,这还不够吗?”


    “哦,那她们的名字记上族谱了吗?”


    “……没有。”


    邵永振心中暗恨,自从他大哥做木料生意发达了,连带着族中长辈都对他高看一眼,对于族谱登记更是把控严格,找不到任何做手脚的机会。


    吕临哂笑:“既然都没有记上族谱,又如何证明这是邵大老爷的骨血?”


    血脉传承事关家族香火是否纯净,可不是谁都能来掺和一脚的。


    邵永振嘴硬,“主要是我大嫂善妒,我大哥又是借了岳家的势才发家的,所以不敢让她知道……”


    “邵永振,你再污蔑我娘一句,你在太平赌坊欠下的赌债休想再让我来还。”


    邵敏箐冷冷威胁,“从前我爹顾念兄弟情分,替你擦了多少回屁股,可我不是他,我接手的邵家木行不养闲人废物。”


    邵永振被戳中要害,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冯小贞却不甘心,突然道:“那就滴血验亲,只要证明我儿子是邵家血脉不就行了?”


    邵敏箐视线瞬间变得凌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开我爹的棺?”


    “不是的,不必惊扰老爷安息,让小宝和你滴血验亲不就行了?”


    冯小贞飞快看了邵永振一眼,“或者让小宝和他二叔来验,叔侄之间肯定也是血脉相连的。”


    邵永振反应过来,“对,敏敏你要是怕疼,那就让我来。”


    说着就要撸袖子,又张罗让邵家族人去井边打一碗水来。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滴血认亲根本做不得数,这里面能动的手脚多了去了。再说了……若你儿子和他的血相融,那我还说他们是亲生父子呢。”


    邵敏箐被她的话启发,脑中灵光一闪,“二叔,你这么积极替她争家产,该不会你们俩才是一对吧?我二婶知道这回事吗?”


    邵永振立刻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沈令月的视线在这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冷不丁开口道:“你撒谎,我都看到你后脖领子上的胭脂印了。”


    邵永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同时看向冯小贞。


    等他反应过来沈令月是在诈他已经来不及了,潜意识已经出卖了他。


    沈令月用力拍手,“好好好,原来真正的狗男女另有其人!”


    她对吕临道:“我看还是抓他们去牢里审一审,居然敢合起伙来谋夺兄长家产。”


    邵永振大惊失色,六神无主之际,忽然看向门外,惊喜道:“娘,快来救我啊娘!”


    邵老太太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不悦地瞪了邵敏箐一眼,“自家事就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你弄得外面人尽皆知,不嫌丢人吗?”


    邵敏箐立刻回击:“我又没做那丧尽天良,坑蒙拐骗的事,我有什么怕丢人的?”


    “大胆,我是你祖母,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邵老太太眼睛一瞪,“叫你娘出来,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女儿的。”


    “我娘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外人。”邵敏箐平静道,“有人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不闻不问十几年,见他发达了才想起自己有一颗慈母心肠,怎么好意思来质问别人的?”


    邵老太太好悬没让她气撅过去,你你你了半天。


    冯小贞连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十分孝顺的模样。


    邵老太太满意地拍拍她手背,对吕临道:“这位大人,我们邵家的家务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这就带他们离开可好?”


    吕临这趟过来也是调解震慑为主,没有真凭实据,他确实不能把邵永振怎么样,便一脸威严地点点头,“快走,以后休要再来胡闹了。”


    邵永振等人见占不着便宜,只得灰溜溜离开。


    人一走,吕临立刻抹了把脸,冲沈令月挑挑眉,“怎么样,我刚才演的不错吧?”


    沈令月竖起大拇指,“下一任顺天府尹早晚是你!”


    “咳咳咳!”


    吕临被她沉甸甸的“祝福”压得喘不过气,无奈摆手,“那我至少还得再干十年。”


    闲聊了几句,他问沈令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未来二嫂。”


    沈令月说完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就算我二哥要给你当上门女婿,我也是可以叫你二嫂的对吧?”


    不叫二哥二嫂,难道要叫二姐二姐夫?


    完了,这属于知识盲区啊……


    沈令月还在冥思苦想,吕临已经一脸震惊。


    啥啥啥,沈二公子要给邵大姑娘当上门女婿???


    “当然可以。”


    邵敏箐微笑着看了沈明达一眼,又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门拜访沈大人?”


    毕竟她都要把人家的儿子“娶”进门了,就不能再用女方自矜身份那一套,得让沈家看到她的诚意才行。


    沈明达被问住,挠了挠头小声道:“我,我还没跟我爹说这件事……”


    他又眼巴巴看向沈令月:“小妹,你还是会帮我的对吧?”


    她都承认敏敏是她二嫂了……


    沈令月叹了口气,算了,谁让她就是这么热心肠呢。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我记得爹是明天休沐。”沈令月拍了下手,“我再叫上大姐一起回来,还能替你们敲敲边鼓。”


    别的不说,她敢保证赵岚一定会喜欢邵敏箐的。


    刚才沈令月第一眼看到她时都震惊了,还以为看到了年轻时的赵岚呢。


    倒不是说长相,更多的是她们身上有种相似的气质,强势而坚韧。


    嗯,她相信以后二嫂一定会把二哥养得很好的!


    ……


    翌日,当沈杭见到邵敏箐的那一刻,也发出了和沈令月同样的疑问:


    儿子,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类型的姑娘?


    他和赵岚坐在上首,面面相觑,都被这个突然的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沈杭好半晌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邵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没太听清楚……”


    邵敏箐微微一笑,哪怕面对的是朝廷二品大员,未来的公公婆婆也丝毫不惧。


    “还请沈大人割爱,允许二公子入赘到邵家,我以后一定对他一心一意,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沈杭脸色慢慢涨红,“你,你放……”


    他刚要拍桌子,就被赵岚眼疾手快地按住,态度温和地看向沈明达:“你自己也是愿意的吧?”


    “我愿意。”沈明达接收到她鼓励的目光,鼓起勇气大声承认,“父亲母亲,求你们成全我……”


    “我不愿意!”


    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柳姨娘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


    她狠狠瞪了赵岚一眼,又蹙着眉心哀哀道:“老爷,明达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您怎么舍得让他去当赘婿?”


    沈杭终于挣脱赵岚控制,飞快道:“你别急,我还没答应呢。”


    赵岚脸色一沉,不客气地开口:“柳氏,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回你房里去。”


    柳姨娘也顾不上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了,挺直了腰杆子直视赵岚,“夫人,明达是我的儿子,他的终身大事,我做亲娘的难道还不能插嘴了吗?”


    “认清你的身份。”赵岚冷冷道:“我才是明达的嫡母,况且这是他自己愿意的。”


    于情于理,赵岚都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柳姨娘咬了咬牙,恨恨瞪了邵敏箐一眼,“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给明达设局,让他被这个女子勾引……”


    沈明达大声否认:“姨娘,您别这么说她,是我自己要跟敏敏在一起的。”


    柳姨娘心里更酸了,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这么被外面的小妖精勾了魂,竟然自甘堕落去当赘婿!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沈明达道:“总之我不答应,你有本事就别认我这个亲娘,我就当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赵岚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问沈明达,“既然你姨娘不认你了,那就把你记在我名下可好?”


    柳姨娘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第142章 第 142 章 谁也不能抢走她唯一的……


    邵敏箐并没指望这次上门就能说动沈家同意二人的婚事。


    这很正常, 一家有儿百家求嘛。


    沈明达长得好看,性格温和,还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 除了学业方面差了一点, 又是庶出, 实在找不出别的缺点。


    但话又说回来,他若是沈家嫡子, 邵敏箐也万万不敢打他的主意。


    她和沈明达的初遇算是个意外,当时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公子怎么有点傻乎乎的,眼睛都快粘到那块降香黄檀上面去了, 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世美人一般。


    她都没好意思告诉他,那就是块赝品。


    后来被买家当众揭穿,邵敏箐却忘了自己是来看那个败家族兄的热闹的,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沈明达所在的方向。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蔫头蔫脑站在那儿, 好像一条被抛弃的大狗。


    鬼使神差地, 邵敏箐走到他面前, 发出引诱般的邀请。


    “我家有真正的降香黄檀,你想看吗?”


    后来她派人去查沈明达,得知他的身份后,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感慨。


    这简直就像是爹爹在天上显灵, 为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好女婿,又亲手送到她面前来。


    邵家人都不服气她接管爹爹留下来的这一摊生意,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骨肉至亲都成了红眼的豺狼鬣狗,人人都想扑到她们母女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邵敏箐想坐产招夫, 但她的夫婿绝对不能是一个只会生孩子的废物,要么是和邵家实力相当的豪商大户,要么就是能庇护邵家生意的官宦之家。


    她不打算和同行联姻,一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是商场瞬息万变,财帛动人心,谁知道对面是不是打着将邵家产业吞并的念头?


    还是得给自己找个保护伞,她可以让渡一部分好处,但又不能养大了夫家的胃口。


    沈杭在礼部打转十多年,在六部中算是个相对清贵的部门,没那么多油水可捞,养不出大贪官。


    他的正室夫人是都察院赵老御史的女儿,老大人一生清正廉明,据说祖孙三代都挤在一座宅子里,想必对儿孙的教养也十分严格。


    更别说赵岚的女儿都嫁入高门,嫡长子娶的是桑氏千金,这是一位非常厉害有手腕的夫人。


    但从沈明达身上却看不出多少被嫡母磋磨苛待过的痕迹,他与兄长也相处的如同亲兄弟一般。


    邵敏箐越查越满意,难得有这样身居高位却家风清正的门第,这已经是她能够到的最好的条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至于柳姨娘的阻挠哭闹,则完全没被她放在心上。


    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妾,她总不能越过沈、赵二人去。


    要不是看在她给了沈明达一副好相貌的份上,邵敏箐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大不了等她和沈明达成亲以后,她每年多给柳姨娘送上厚厚的孝敬礼物便是了。


    “伯父伯母,我改日再来拜访。”


    留下礼物后,邵敏箐从容不迫地起身告辞。


    出门时还拉了一下沈明达的衣袖,“这几天多陪陪你姨娘,她就是一时想不开钻牛角尖了,好好劝一劝她。”


    沈明达点头应下,又恋恋不舍地问:“你,你还会再来的对吧?”


    邵敏箐心头一软,温声道:“嗯,我一定来。”


    沈明达得了她的保证,大大松了口气,赶紧跟着去东跨院照顾柳姨娘了。


    ……


    “天爷啊,明达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位厉害的姑娘?”


    一回到正院,沈元嘉再也按捺不住,兴奋地拉着沈令月讨论,“我还从没见过柳姨娘气成这样,还是被她的宝贝儿子,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沈令月瞟了一眼,见赵岚和刘妈妈在说事,没空管她们,压低声音蛐蛐:“你觉不觉得邵大姑娘看起来特别眼熟?”


    沈元嘉眼珠一转,脸上带出几分促狭的狡黠,以手掩口小声道:“像……娘在外面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姐妹俩叽叽咕咕地笑个不停。


    估计这才是让柳姨娘大破防的原因。


    她被赵岚摁在后宅收拾了大半辈子,结果唯一的儿子却喜欢上一个年轻版的赵岚,这上哪儿说理去?


    “你们俩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赵岚走过来,一人头上敲了一下,又点点沈令月:“你大姐从来都是最温柔庄重的,现在都让你给带坏了。”


    沈令月夸张捂脑袋,不服气地抗议:“整日清醒克制有什么意思?大姐还这么年轻,死气沉沉的多无聊啊。”


    沈元嘉收了笑,也跟着帮她说话,讨好地拉了拉赵岚的手腕,“娘,今天可是个大喜日子,咱们不如叫上一桌席面好好庆祝?”


    “庆祝什么?”


    沈元嘉脱口而出:“庆祝您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沈令月捧腹爆笑。


    赵岚默了默,眼角眉梢也松动了几分,无奈扶额。


    “嘉儿,我真是看错你了。你不是被月儿带坏的,你……”


    本来就是个淘气鬼!


    赵岚无语望天,她是怎么生出这一个个冤家的?


    ……罢了,至少她们都比柳姨娘的儿女省心多了。


    赵岚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故意勾起唇角,“你们说对了,我还真想要个邵大姑娘这样的女儿。”


    这么好的人才品貌,真是便宜沈明达了。


    好到让赵岚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费口舌,这一刻赵岚就是邵敏箐天然的盟友。


    她一定会全力促成这门婚事。


    沈令月扁扁嘴巴,“大姐,母亲开始嫌弃我们了,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沈元嘉忍着笑配合她,叹了口气:“哎,都是我们不争气,让母亲有了新女儿,就忘了旧女儿了。”


    说完二人又自己先笑作一团,直到肚子疼了才勉强止住。


    赵岚懒得搭理她们,走到桌旁随手打开了邵敏箐送她的礼盒。


    里面是一个小酒坛。


    沈令月凑过来看,一脸好奇:“这是什么?药酒吗?”


    赵岚挑了挑眉,开启封盖,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幽幽飘散在室内。


    她眯起眼睛,陶醉地闻了一口,对刘妈妈道:“快去拿我那套青玉杯盏来。“


    说完立刻将酒坛封上,仿佛生怕酒香都散出去似的。


    沈令月和沈元嘉对视一眼,更加迷茫了。


    这不就是一坛酒吗,怎么值得赵岚这般郑重对待?


    总不能是喝一口延年益寿,喝三口长生不老吧?


    直到刘妈妈取了杯盏过来,才笑着为二人解惑:“小姐们还不知道,夫人年轻时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爱酒之人,经常央求几位舅老爷从外面给她买酒吃,有一次为了尝到西域传来的一味‘胭脂醉’,还攒了大半年的月钱呢。”


    赵岚轻咳两声,似是不好意思地打断她,嗔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我早就不那么馋了。”


    只是今日邵敏箐送来这坛酒实在是芬芳醇美,与她从前喝过的那些名酒都不一样,她才一时失态,在女儿面前露出端倪。


    “哇哦,原来娘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沈令月眨眨眼睛,仿佛又重新认识了赵岚一回。


    赵岚白她一眼,“不然呢,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难道我从小就是个古板无趣的管家婆不成?”


    她年轻时也不喜欢听爹娘管束喋喋不休,没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曾经讨厌的那种人。


    邵敏箐送来的这份礼物,不仅仅是一坛酒,还让她想起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如果人的一辈子都这样快活就好了。


    “不对啊。”沈元嘉突然道:“连我们都不知道母亲爱酒,邵大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别说这是什么巧合,一般人给女眷送礼,就没有人会想到要送酒的。


    “她是生意人,懂得钻营讨好不是很正常?”赵岚淡定道:“你们是我亲生的,又何须这般挖空心思打听我的爱好?”


    不过这也能看出邵敏箐确实是个有本事的,难怪能让邵老板全力培养她接管生意。


    “来吧,一块尝尝。”


    三只小巧酒杯一字排开,赵岚小心地倒出清冽酒液。


    她自己先嘬了一小口,含在舌尖细品,整张脸都舒展开来。


    “柔,滑,润,酒香里还有茶香,梅香,雪水香,回甘醇厚,莫非这就是书上记载的前朝失传古酒,雪顶春酲?”


    沈令月端起杯盏抿了一小口,立刻皱起小脸。


    ……好辣。


    她问沈元嘉:“大姐,你觉得好喝吗?”


    沈元嘉比她酒量稍微好一点点,但也仅限于此,她迷茫地摇头:“我也没喝出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牛嚼牡丹。”


    赵岚没收了二人的酒杯,又将那一小坛子酒交给刘妈妈,“送去我房里锁起来。”


    如此珍酿,她可不能一口气全喝光了,得留着慢慢品。


    赵岚砸吧着舌尖余味,面颊微红,半是遗憾地惋惜。


    “真是便宜他了。”


    ……


    前院书房。


    沈杭抱着茶叶罐爱不释手。


    邵敏箐为他准备的是闽北岩茶,八百年树龄的老枞水仙,每年出产的茶叶还不到八两,而且这株老茶树生长在极为险峻的山崖深处,常年云遮雾绕,没有熟悉的地形的老把式带路,根本找不到踪迹。


    她在茶叶罐下面留了书函解释茶叶来历,只因邵永康当年去南边采买木材,机缘巧合下救了那老猎户的孙子,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才将这个祖上守了几代的秘密如实相告。


    沈杭是爱茶之人,自然知道这株老茶树的含金量。


    毫不夸张地说,便是庆熙帝也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叶。


    没想到竟然让他给赶上了。


    “唉……”


    沈杭轻抚着茶叶罐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发愁。


    多好的儿媳妇啊,怎么就非要明达去当上门女婿呢?


    她就那么信不过沈家?哼,他堂堂二品尚书,难道还会侵吞邵家的生意不成?


    也太小瞧他的人品了!


    ……


    柳姨娘幽幽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沈明达坐在床边脚踏上,蔫头耷脑的。


    她抬了下手,沈明达立刻发觉,惊喜道:“姨娘,你醒了,你没事吧?”


    柳姨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忽地落下两行清泪。


    “你都要给人家去当赘婿了,我还怎么好得起来?”


    沈明达讪讪低头,小声辩解:“可是敏敏真的很好,您之前不是常说,只要我过得开心幸福就够了吗?”


    柳姨娘攥紧被角,恨声道:“我想看你幸福,是让你考功名,娶贵女,做人上人!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啊,你怎么能撇下我去当上门女婿呢?你让娘以后一个人在沈家怎么活?”


    沈明达冥思苦想了半天,提议道:“要不您也给二妹招个上门女婿?反正父亲一向疼爱她,想必也很愿意将她留在家里……”


    柳姨娘差点又被他气晕过去,使劲捶床。


    天爷啊,难道明达和颂仪一同在她肚子里待了九个多月,他的脑子全让妹妹给吸光了不成?


    她怎么会生出这么不开窍的儿子!


    她冷冷瞪着沈明达:“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有本事你就把我逼死好了。”


    沈明达嘴唇动了动。


    柳姨娘没听清,“你说什么?”


    “敏敏说了,我们的婚事只要父亲母亲答应就够了,他们才是家里能做主的。”


    沈明达飞快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她还说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无论一开始反对的多激烈,最后让步的总是爹娘……二妹的婚事还没着落,您才舍不得撇下她呢。”


    柳姨娘脑袋一阵阵发晕,心里却将邵敏箐彻底恨上了。


    从小她就知道明达耳根子软,没想到他真的找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媳妇,句句都戳在她心窝子上。


    说到底,无非是看不上她的身份,觉得只要讨好了沈杭和赵岚就够了,她一个妾室不重要。


    柳姨娘死死抠住掌心,眼中有杀机一闪而过。


    明达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决不允许他被旁人抢走。


    ……


    几天后,邵敏箐正在家里接见京城分店的几个掌柜,商议今年的经营策略。


    珍珠悄悄进了门,在她耳边低语:“沈公子的生母来了,说想跟您单独聊聊。”


    邵敏箐微微蹙眉,想了想道:“我现在走不开,请她到花厅等等。”


    珍珠领命而去,客客气气将柳姨娘带过去。


    “我家小姐在和掌柜们议事,劳烦夫人稍等片刻。”


    柳姨娘矜贵地点点头,待珍珠退出房间,打量起周围的陈设布局来。


    这两天她也没闲着,打听了不少关于邵家的消息,知道邵家生意做得很大,甚至连宫里重修房梁都是向邵家买的木头。


    但邵家再有钱也是一介商户,邵敏箐不就是看上了明达姓沈吗?明明是她求着沈家庇护,凭什么还异想天开,让明达当上门女婿?


    便是邵敏箐捧着全副身家求着嫁进门,她还要考虑考虑呢。


    还有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讨厌的气质……柳姨娘心中暗恨不已,恨不得撬开沈明达的脑袋看看他都在想什么。


    柳姨娘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带来的食盒已经冷掉了,就在她忍无可忍,起身准备离开时,房门终于被推开,邵敏箐一脸歉意地快步进来。


    “不好意思,有两位掌柜意见不合吵起来了,耽误了一些工夫。”


    邵敏箐嘴上说着抱歉的话,面上却并没有多少准媳妇见长辈的紧张或忐忑,她神色自若地在柳姨娘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口。


    “姨娘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柳姨娘见她这个态度越发不爽,这就是根本没把她当成正经长辈,才会这般轻慢。


    她开口时也带了火气,“若今天来的是赵夫人,你也会让她坐在这里枯等吗?”


    邵敏箐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我不喜欢假设没有意义的事,而且赵夫人也不会连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找上门来。”


    柳姨娘被气到了,“你是在说我不懂礼数?别忘了,我才是明达的亲娘!”


    “哦?我还以为您已经不要明达这个儿子了,要把他记到赵夫人名下呢。”


    邵敏箐抬手按了按发胀的眉心,她也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现在脑子里还全都是生意经。


    实在没空和柳姨娘绕弯子。


    “明人不说暗话,姨娘若是来劝我打消念头,那您还是尽快回去吧。”邵敏箐的眼神里有志在必得的笃定,“我和明达两心相悦,您何必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呢?”


    柳姨娘嘴唇都快咬破了,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和邵敏箐吵起来。


    忍住,不能冲动,冲动会坏事……


    她好半晌才挤出一个面对沈杭时惯常用的柔弱表情,“邵大姑娘,刚才是我等得太久了,难免会胡思乱想,以为你瞧不起我的出身,故意晾着我,我这人没什么见识,不像你小小年纪就接管家业,大权在握,你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邵敏箐神色松动下来,声音温和了几分。


    “姨娘这话言重了,您是明达的生母,这里没有外人,我就说实话了,我是想拿您当长辈婆母一般敬重的,若是能得到您的成全,我和明达将来都要感激您。”


    “唉,邵大姑娘明白就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明达,既然他已经认定了你,只要他能过得开心幸福,我这辈子就算是值了……”


    柳姨娘起身打开食盒,端出一碗莲子羹,捧到邵敏箐面前,极尽小意讨好。


    “邵大姑娘,这是我亲手做的甜汤,本就是想带过来给你尝尝……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邵敏箐没有马上接过,她从小就不爱吃这些甜腻的糖水,总觉得吃多了脑子都变得不灵光了。


    但柳姨娘到底是明达的生母,如今态度松动,又巴巴地上门给她送吃的……


    罢了,看在明达的面子上。


    “多谢姨娘。”


    邵敏箐端过来,拿起调羹刚舀了一口,珍珠就在外面用力敲门。


    “姑娘,赵掌柜和王掌柜在门口打起来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刚才就是这两个人吵得最凶,怎么还动手了?


    邵敏箐立刻丢下调羹,起身道:“姨娘再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她匆匆出了门,没看到柳姨娘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死死盯着调羹里的糖水。


    就差一点……


    她强迫自己继续等下去,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邵敏箐才一脸倦色地回来了。


    柳姨娘比刚才还要热情,“你年纪轻轻就要打理这么多生意上的事情,一定累坏了吧?快吃点东西缓一缓,不是我自夸,明达从小就最喜欢喝我煮的甜羹了。”


    听到沈明达喜欢,邵敏箐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是吗?那我可要尝尝姨娘的手艺了。”


    柳姨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她端起汤碗,舀了一小勺放到唇边……


    “敏敏!”


    砰地一声,房门推开,沈明达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敏敏,看我新买了一块紫檀……姨娘?”


    沈明达紧张地转过头,却没想到柳姨娘比他更紧张,一下子站起来,嗓音有些尖利,“你不是回国子监读书去了吗,谁让你出来的?”


    逃学被亲娘抓了个正着,沈明达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挠头,“今天夫子讲的课我听不懂,就想过来找敏敏……”


    邵敏箐顺手放下碗,起身走到沈明达身边,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汗,“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吹了风着凉。”


    沈明达脸红红的,“我想早点见到你嘛。”


    柳姨娘有些慌神,她特意选了沈明达上学的日子过来,却没想到这小子背着她偷偷逃课。


    看来今天是不成了,柳姨娘端起那碗莲子羹就要放回食盒里,“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沈家了……”


    邵敏箐有些纳闷,开口挽留:“姨娘难得过来一趟,不如留下吃顿便饭?我们家的厨子手艺还不错。”


    “对啊对啊,您急着回去干嘛?”


    沈明达一低头就看到那碗莲子羹,快步上前,一把端起,惊喜道:“姨娘,您答应我和敏敏在一起了?这是您给她亲手做的?”


    “不是,我……”


    柳姨娘急得语无伦次,想要从沈明达手里抢过来。


    但他从国子监过来跑了一路,早就渴得厉害,仗着身高优势,一把端起瓷碗喝了一大口。


    嗯,就是这个味儿,姨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柳姨娘瞳孔地震,猛地向前一扑,打翻了他手中的汤羹,又去掰他的嘴。


    “吐出来,都给我吐出来!”


    沈明达被她这一扑吓了一跳,呆呆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就是一碗莲子羹吗?


    邵敏箐却脸色瞬变,脱口而出:“你要给我下毒?!”


    下一秒,沈明达突然捂着心口,抽搐着向后倒去。


    “明达!!!”


    房间内回荡着柳姨娘的尖叫。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红心]


    第143章 第 143 章 “从来没有什么神医。……


    邵敏箐把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大夫都请来了, 宽敞的卧房也被挤得满满当当。


    沈明达安静地躺在那儿,面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大夫们轮流上前扒眼皮把脉, 面面相觑, 无声交换着意见。


    邵敏箐心焦不已, 等了半天也没等出个准话,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你们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 能不能治,到底怎么治,给我一句痛快话行不行?”


    最后还是一位邵家常用的大夫壮着胆子上前一揖,“邵大姑娘, 您说这位公子是喝了有毒的甜羹,才会昏迷不醒的?”


    “是。”邵敏箐点头,笼在袖中的指尖用力攥紧。


    柳姨娘已经被她堵了嘴绑在隔壁房里,若是明达有个三长两短……哪怕会狠狠得罪沈杭,结亲变结仇, 她也一定要柳姨娘一命换一命!


    “可是我们这些人轮流检查过好几遍, 公子身上并无任何中毒迹象, 更像是心疾发作啊。”


    大夫为难地说出结论,其他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怎么可能?”


    邵敏箐使了个眼色,很快,珍珠将那碗被柳姨娘打翻, 撒了一地,又被她想办法舀起来的小半碗莲子羹端了进来。


    大夫们拿着银针上前验了又验,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针尖变黑。


    “去厨房抓一只活鸡来。”


    邵敏箐吩咐下去,等厨房送来活鸡,掰开鸡嘴往里灌了几勺莲子羹。


    “咯咯哒!”


    公鸡一落地便扑腾了半天, 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瞧着依旧精神焕发。


    这下连邵敏箐也拿不准主意了。


    难道这碗莲子羹真的无毒?可是沈明达怎么会突然晕厥呢?


    还有柳姨娘刚才像是疯了一般去抢汤碗……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脑中思绪纷杂混乱,眼下局面之复杂更胜过爹爹去世,她接管家业那一天。


    邵敏箐低低吐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这些大夫能不能开出对症的药方。


    众人面露难色,纷纷扭过头,避开邵敏箐期待的目光。


    “邵大姑娘,若公子得的是心衰之症,便是华佗转世也难以挽回,药石无用啊。”


    那位和邵家相熟的大夫委婉暗示,沈明达的大限之期也就这几天了,还是早做准备吧。


    邵敏箐额角突突直跳,强撑着让珍珠送大夫们出去,又吩咐她:“去找总铺的大掌柜,不拘走谁的门路,想办法请个太医过来。”


    如果不是沈明达抢着喝了那碗莲子羹,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就是她了。


    邵敏箐不信邪,她一定要把他的命给抢回来。


    大夫们被送到门外,互相聊了几句,摇着头纷纷坐上马车离开。


    唯有一位其貌不扬,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没有回到自家医馆,而是对车夫道:“去沈尚书府。”


    赵岚名下有间药堂,他正是那里的坐馆大夫。


    正院内,赵岚正珍惜无比地品着邵敏箐送来的酒。


    刘妈妈管得严,每日只许她饮上一小杯。


    听到丫鬟禀报田大夫过来了,她有些诧异地把人叫进来。


    “是药堂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田大夫不敢耽搁,如实道来:“今日我们接了邵家的诊,说有人误服毒药昏迷不醒,我过去一看,竟然是咱们家的二公子……”


    “明达?”赵岚站起身,眉头紧蹙,“他不是在国子监吗,怎么中毒了呢?”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二公子的症状让我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件事。”


    田大夫正色道:“当初三小姐突发心疾昏迷不醒,那脉象与如今的二公子十分相似。”


    赵岚惊得摔了酒杯。


    三年前月儿才得了圣旨赐婚不久就病倒了,丫鬟都说她白日里和沈颂仪在花园碰上吵了一架,月儿回到房间就嚷嚷着心口疼不舒服,第二天就陷入昏迷。


    当时全家上下都以为她是从小被惯坏了,气性太大,冷不丁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纨绔废物,把自己给气病了。


    赵岚请了许多名医上门都无济于事,谁料后来月儿又自己醒过来了,便只当她福大命大,菩萨保佑,又去寺里还愿,添了厚厚的香油钱。


    可是为什么三年后沈明达身上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而邵敏箐却口口声声说他是中毒呢?


    赵岚不再犹豫,“备车,我去邵家看看。”


    ……


    送走大夫后,邵敏箐端起仅剩一个碗底的莲子羹,冷着脸去了隔壁。


    柳姨娘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般浑浑噩噩,直到邵敏箐推开房门,一缕刺眼的阳光照进来,直直射向她的眼球。


    她躲闪似的眯了眯眼,身子拼命向前挣扎了几下。


    “明达呢,明达他怎么样了?你放开我,让我去看看他……”


    砰!


    邵敏箐用力将瓷碗砸到桌上,冷漠地瞪着她:“是你害了明达,你还有脸去见他?”


    “才不是我,是你!”柳姨娘状若癫狂,柔美的面容透出狰狞,“我不能让明达的前程毁在你手里!是你害了他!”


    “前程?”邵敏箐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柳姨娘还惦记着所谓的前程,“你告诉我,你是能为他聘得高门贵女,还是买来科举试题让他金榜题名?什么才是你要的前程?你问过明达究竟想要什么吗?”


    柳姨娘被问的哑口无言,却还在嘴硬,“反正他不能给你当上门女婿!他现在是二品尚书家的公子了,老爷一定会想办法为他谋划的……”


    邵敏箐感觉到一阵疲倦,她和柳姨娘这种心比天高的人真是无法沟通。


    她冷冷道:“你给明达究竟下了什么毒,为什么连大夫都诊不出来?现在躺在那儿生死不明的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算恨毒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吧?解药呢?赶紧拿出来!”


    柳姨娘心虚地目光闪烁,“谁说我下毒了?我好心给你送甜羹,你不喝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污蔑我?”


    “还不承认?”邵敏箐端起瓷碗,捏着柳姨娘的下巴就要往里灌,“既然没有毒,那就你自己来喝——”


    柳姨娘拼命挣扎着,死死咬紧牙关,但还是拗不过邵敏箐的手劲儿,眼看那要命的甜羹就要滑进自己的嘴里,对死亡的恐惧终于占据上风,她崩溃大喊:“那是宫中秘药,没有解药!”


    邵敏箐的动作一顿,手一松,瓷碗落地摔了个粉碎。


    “没有解药?”她脸上一点点褪去血色,不敢相信地抓住柳姨娘肩膀摇晃个不停,“你又在耍我对不对?解药呢,你不想救你儿子了吗!”


    柳姨娘绝望地泪流满面:“真的没有解药……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就发作的……”


    按照她的计划,邵敏箐若是喝下那碗莲子羹,到了晚上入睡前就会突然心痛不止,发起高热,然后陷入持续数日的昏迷,最后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就像……当初的沈令月一样。


    不,不对,沈令月如今还活蹦乱跳地在昌宁侯府呢!


    一定是赵岚给她请了什么隐世神医,竟然连“蚀心”的毒都能化解!


    柳姨娘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也顾不上和邵敏箐置气了,拼命去够绑在身上的绳结。


    “你放开我,我知道谁能救明达!”


    ……


    马车在邵家大门口停了下来。


    赵岚一下车就和快步走出来的邵敏箐,柳姨娘打了个照面。


    她看到柳姨娘披头散发,双手被捆住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着脸大步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混账东西,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孽!”


    赵岚从未对柳姨娘动过手,这次真是气狠了,指尖都在发麻。


    柳姨娘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却连怨恨的心思都顾不上,只是哀求地向赵岚不停叩头。


    “夫人,求您开恩,把当初给三小姐请的神医找来吧,明达的身子不能再拖了啊!”


    内心深处的猜想被验证,赵岚整个人如坠冰窟,一片冰凉。


    她开口,声音微微发颤,“这么说,当初月儿突然病倒,也是你做的手脚?”


    生死关头,柳姨娘不敢再隐瞒,只是将头磕得更重。


    “夫人恕罪,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以为只要三小姐……就能让仪儿以沈家嫡女的身份替嫁到裴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我只想为我的孩子谋个好前程……”


    赵岚身子踉跄了下,眼前一阵阵发晕,不受控制地跌进刘妈妈怀里。


    “赵夫人。”


    邵敏箐上前握住她的手,神情焦急又恳切,“柳姨娘罪恶深重,她想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可明达是无辜的,眼下他已是危在旦夕,求您告诉我,当初是哪位神医治好了三小姐?只要他肯出手,条件随便开,邵家愿意一力承担。”


    好半晌,赵岚才哑着嗓子缓缓开口。


    “根本没有什么神医。月儿她……自己突然就好了。”


    ……


    裴景淮最近成天早出晚归,终于将金吾卫的一应事务捋顺,开始走上正轨了,他也能松快松快。


    今天休沐,小两口昨晚“小别胜新婚”,闹得有点晚,睡到中午才起来,手拉手去看围脖儿一家。


    “陆西楼说等小崽子们断奶了,他要来抱一只。”


    裴景淮盯着小白仙幽怨的目光,拎起排行老大的那只红色狐崽,放到怀里逗了几下,问沈令月:“你说让他抱哪个好?”


    “首先排除小三花,母亲可喜欢这只了,早早就跟我预定好了。”沈令月道,“还有小小白,是要留给大嫂的。”


    裴景淮不解道:“大嫂都有身孕了,哪还有空养小狐狸?”


    “不是还有大哥吗?”沈令月嘿嘿笑,她已经开始脑补裴景翊将来一手抱孩子,一手摸狐狸,翩翩公子哥落入凡尘当奶爸的画面了。


    裴景淮啊了一声,“那就只能在老大老二里面选了,正好这两只都随了围脖儿,长大一定好看。”


    二人蹲在小白仙的专属产房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定下了狐崽们的将来。


    沈令月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想到什么说什么。


    “对了,你知道哪里能买到那种特别珍贵的名酒吗?我打算送给我娘当今年的生辰礼,你不知道吧,她居然……”


    裴景淮听了很惊讶,“那我下次再陪你回娘家,岂不是可以蹭喝岳母大人的珍藏?”


    气得沈令月捶了他一拳,“让你帮我搜罗好酒,你怎么还盯上我娘的东西了?”


    裴景淮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开玩笑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要说吃喝玩乐,他从前也是专业的好吗!


    二人嘀嘀咕咕,仿佛凑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青蝉硬着头皮上前,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夫人带着柳姨娘,还有邵大姑娘一块过来了。”


    沈令月懵懵抬头,这是个什么组合?


    她和裴景淮去了前面待客的花厅,一进门就被柳姨娘抱住大腿。


    “三小姐,求你救救你二哥吧!”


    沈令月吓了一跳,一抬头就对上赵岚平静如深潭的视线。


    有点陌生,有点让人害怕。


    后背突然冒出一股冷汗,凉意蔓延过全身。


    直到裴景淮用力握住她的指尖,属于他的热意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裴景淮弯下腰将柳姨娘拉开,冷着脸道:“有事说事,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还以为是我夫人把你怎么了。”


    邵敏箐按捺不住,快步上前,三言两语交代了来龙去脉。


    “……现在明达还昏迷不醒,三小姐,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沈令月脑袋嗡嗡的,半天都没缓过来。


    原身竟然是被柳姨娘下毒害死的吗?


    怪不得她穿过来以后觉得自己这副身体健康得很,哪有什么心疾?


    可是,她要怎么告诉她们,真正的沈令月,从来就没有被治愈呢?


    “三小姐,你恨我怨我,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是明达从来没有害过你啊。”


    柳姨娘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极为用力,指甲甚至刮出了几道血痕,她哀哀求着:“从小到大,你二哥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你一份,他什么也不懂,他拿你当亲妹妹一样啊。”


    “我……”沈令月嗫喏着,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当然不希望沈明达有事,可她又不是什么妙手神医,她哪会解什么毒啊。


    门外,青蝉突然喊了一嗓子。


    “世子和世子夫人来了!”


    沈令月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燕宜推开裴景翊的搀扶,快步向她走来。


    燕宜抱住了沈令月,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只是不停地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别怕,我在这里。”


    裴景翊走过来,“怀舟,出什么事了?”


    “……这个毒妇竟然给阿月下过毒。”裴景淮恨得直咬牙,冷笑道:“现在自食恶果,把她亲儿子也给毒倒了。”


    裴景翊略一沉吟,吩咐候在门外的丫鬟,“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


    邵敏箐露出感激之色,“多谢世子。”


    燕宜轻轻拍着沈令月的后背,抬头看向赵岚,温声道:“伯母,您还记得当初给阿月请了哪些大夫,用了什么药方吗?兴许是里面某味药物刚好化解了毒性呢?我们如法炮制一遍,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赵岚轻轻颔首,“月儿从小到大的脉案都在我房里收着,已经让刘妈妈去找了。”


    她的面色和缓了几分,走到沈令月跟前拉起她的手,语气格外温柔,“月儿莫怕,娘一定会为你出这口气。”


    这孩子一定吓坏了,她真不该冒出那样可怕的念头。


    沈令月趴在燕宜怀里,不敢对上赵岚的视线,只轻轻点了下头。


    她现在心里乱极了,只有和燕宜待在一块才能好受些。


    第144章 第 144 章 希望你永远没有用到它……


    邵敏箐跟着侯府的人去请太医了, 她一会儿还要回邵家照看沈明达。


    赵岚要把柳姨娘带回去家法处置,却被燕宜拦了下来。


    “伯母,柳姨娘在进沈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她如何拿到这所谓的宫中秘药?”


    燕宜冷静地分析, “事涉宫闱秘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后宅妻妾争斗, 为了不让沈家无端受到牵连,不如将她暂时扣押在侯府, 审个明明白白。”


    她又冲赵岚弯了弯唇角,“我们两家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请伯母相信, 我一定会为阿月查清此事。”


    赵岚对上她沉静柔和的面容,心底那股莫名的焦躁不安突然奇异地被安抚下来。


    怪不得月儿动不动就说以后要啃哥嫂过日子,原来这位世子夫人真的很可靠。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女儿最依赖的人了。


    但又感到欣慰,毕竟她不能陪月儿一辈子, 总要有人接替自己来照顾她。


    “那就有劳世子和世子夫人费心了。”赵岚思虑片刻后答应下来, 又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我家老爷一向爱重这个心肝宝贝,若是我出手,他指不定又要疑心什么呢。”


    沈杭有本事就来侯府要人啊。


    新仇旧恨加起来,她这次绝不会放过柳姨娘。


    ……


    裴景淮把沈令月抱到床上, 又展开一床被子,将二人都裹了进去。


    他从身后抱着她, 下巴抵在她颈窝,声音发沉。


    “你怎么从没告诉过我?”


    成亲三年,他居然都不知道, 自己差一点儿就没媳妇了。


    裴景淮越想越后怕,抱着沈令月的手臂不断收紧,恨不得将她箍进怀里,再也不分开才好。


    沈令月蔫蔫的,“我不也是刚刚才知道吗。”


    她以前一直觉得沈家后院被赵岚管得很严,虽然偶有妻妾不和,姐妹相争,但也就是斗斗嘴皮子,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只是她没想到,柳姨娘看似柔柔弱弱,只会对着沈杭使小性子,原来动起手来这么狠。


    觉得她挡了沈颂仪的路,下毒。


    觉得邵敏箐毁了沈明达的前程,下毒。


    ……这是什么法外狂徒啊啊啊!


    “你还是见识得太少了。”


    裴景淮刮了下她的脸颊,知道沈令月爱听八卦,故意说点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而且咱们家也算太平,没有那些嫡庶相争的污糟事。”


    沈令月皱起鼻子,“都怪我爹好色,他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搞那么多莺莺燕燕干嘛?繁殖癌一个。”


    “这算什么,前朝还有驸马背着公主偷偷养外室呢,结果被公主发现,他不但没有悔过,还倒打一耙说公主善妒,没有容人之量,血统尊贵而人品低劣……硬生生把那位殿下气得小产了。”


    沈令月果然被吸引,瞪大眼睛:“倒反天罡,他不怕被皇帝治罪吗?”


    裴景淮一摊手,“没有啊,因为那位驸马做官很有本事,朝中还有不少死忠同僚为他声援,所以陛下只是不轻不重斥责了两句,转头还给驸马送了两个美婢以作安慰呢。”


    沈令月:拳头硬了.jpg


    “所以你也不用难过了,谁敢欺负你,我们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裴景淮咬了咬牙,决定等裴景翊那边审得差不多了,就把柳姨娘送到北镇抚司去。


    对付这种毒妇,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我也不全是因为她。”沈令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算了,你不懂。”


    她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噎得难受,最后只说了句:“希望二哥……吉人自有天相吧。”


    ……


    “这药名为‘蚀心’,是我姑姑给的。当年家里条件不好,她想法子进宫当了宫女,只是人太老实,不会钻营奉承,进宫十多年也只是个在御花园打理花木的粗使宫女。”


    柳姨娘心知自己这次逃不过去了,可是她亲眼看到裴景翊拿侯府的帖子去替沈明达请了太医,又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因此对燕宜的讯问十分配合。


    她继续回忆:“后来她走了大运,不知怎么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被调入中宫,虽然还是做些莳花弄草的活计,但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总归还是不一样的,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


    柳姨娘清晰地记得,那年皇后娘娘开恩,允许宫人轮流请假回家探亲,姑姑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宫装,头上簪着珠花,她坐在堂屋里,让灰扑扑的瓦房都变得亮堂起来。


    祖父祖母,还有闻讯赶来的亲戚都对她点头哈腰,极尽讨好,甚至还有人带了自家的女儿过来,盼着姑姑能一并收了带进宫里,伺候贵人。


    那时小小的她坚定认为,当宫女就是天下最气派的事了,能穿漂亮衣裳,还有亮晶晶的首饰,多风光啊。


    那年生辰,她郑重许下愿望:长大了我也要进宫当宫女!


    “谁也没想到,第二年宫里就出事了。”柳姨娘摇摇头,“皇后娘娘突然崩逝,伺候她的宫女太监被锦衣卫轮番刑讯拷打,个个都去了半条命,也没能查出皇后娘娘的死因。”


    庆熙帝大怒,说要让这些宫人通通陪葬,到下面继续伺候皇后。


    据说还是当时年幼的同安公主苦苦相劝,说母后必然不忍心再造杀孽,不如将他们逐出宫外算了。


    “我姑姑是被人抬回来的,上次她回家有多风光,这次就有多凄惨。”


    人人避之不及,祖父祖母更是嫌她晦气,将人丢到西边堆放杂物的茅草房里,有一顿没一顿地给饭,恨不得早点饿死她才好。


    “姑姑没进宫以前最疼我了,我生辰时还托人往家里送了礼物,就是她戴过的那支珠花,至今还被我收在妆奁里。”


    柳姨娘省下自己的口粮,偷偷接济姑姑,又收了她偷偷塞给自己的傍身钱,去外面给她抓药。


    就这么苟延残喘地又熬了几年。


    直到柳姨娘长大,出落得越发动人,被柳家一户发达了的远亲,也就是沈杭的母亲看中了,做主抬进府成了贵妾,就是想扶她和出身高门的赵岚打擂台,维持自己这个婆婆的威严。


    柳姨娘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我没想过要给人做妾,我觉得还不如当宫女呢。可是爹娘说,宫女要伺候人,要挨板子,运气不好就像姑姑那样被赶出来。做妾只用伺候好老爷一个,穿的用的都比宫女气派多了,那可是半个主子。”


    她信了爹娘的话,以为自己下半生有靠了,果然进门后就被年轻英俊的沈杭宠爱有加,没两年就诞下了一对龙凤胎,更是被沈老夫人视作福星,越发信重。


    那时候柳姨娘觉得自己除了没有名分,过得比正院的夫人舒坦多了。


    她有儿有女,有婆婆撑腰,有夫君宠爱,可赵岚还有什么?


    她回到娘家,做主给当时已经病的越发沉重的姑姑挪了屋子,还买了小丫鬟伺候她,让她能安安心心地走完最后一程。


    直到姑姑咽气前的最后一刻,她从枕头夹层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回光返照一般,口齿清晰地交代了她“蚀心”的用法。


    “我对不起皇后娘娘,这个秘密只能带进坟墓里了……我只盼着你,永远不要有用到这药的那天……”


    柳姨娘再傻也知道这是要命的东西,她藏在手里二十年,只当从未听过姑姑的遗言。


    直到一双儿女年岁渐长,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柳姨娘才后知后觉明白,她所没有的名分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赵岚的女儿轻轻松松就能嫁入高门勋贵之家,而她的女儿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从那些前途未卜的读书人里挑挑拣拣。


    柳姨娘不甘心,找出了藏在妆奁最下面,姑姑给的瓷瓶。


    一共就用了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她的儿女,最终却自食恶果,报应到了明达身上。


    她冲着对面的世子夫妇凄然一笑。


    “我知道的都说了。姑姑说过,蚀心无药可解,就连皇后娘娘都难逃毒手,可是三小姐却……”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不停追问着:“只要给明达用了和三小姐同样的药,他一定也能痊愈的对不对?”


    裴景翊和燕宜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写着凝重。


    这事恐怕真的要闹大了。


    谁能想到原本一桩看似简单的投毒案,竟然牵扯到十多年前的皇后之死?


    燕宜压低声音问:“我听母亲说过,卫皇后不是自戕而亡吗?”


    “也许是宫中有意封锁了消息,混淆视听。”裴景翊沉吟道,“难怪卫皇后崩逝,陛下会迁怒于整个卫家,也许凶手正是出自卫氏一族?”


    皇后被自己母家的亲人毒害身亡,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总之当时宫中一定有许多不得已的考量,才会放任流言演变成了皇后自戕这个版本。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找同安公主。”


    燕宜说:“公主是被卫皇后抚养长大的,于情于理,这件事都该让她知晓。”


    她有一种预感,柳姨娘那个姑姑身上,或许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第145章 第 145 章 重启旧案,引蛇出洞……


    “母后去世前的情形, 的确和这‘蚀心’发作的症状极为相似。”


    同安公主攥紧柳姨娘的供词,眉头深锁。


    “十六年了,我一直在找寻母后真正的死因, 没想到竟然与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有关?”


    她对燕宜道:“当初母后宫里的人被严刑拷打, 又被驱逐出宫, 我当时还未成亲开府,能力有限, 只能托人悄悄照顾几个母后生前的心腹,但她们这些年陆续病的病死的死,如今还尚在人世的,只有一个二等宫女, 叫裁星的了。”


    至于柳姨娘的姑姑,同安公主努力回忆了半天,才想起那个总是一个人在小花园里照顾花木,长相平平无奇,十分不起眼的小宫女。


    她到底是谁的人?


    “我这就派人去寻裁星, 问她能否回忆起更多关于柳氏的细节。”


    同安公主走上前, 拉住燕宜的手, 低低叹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让我窥得真相,而这一切又是你和阿月带来的。”


    难道这就是天人注定的使命?


    “殿下,我想请文太医出手,帮阿月的二哥破解蚀心之毒。”


    燕宜在来公主府的路上, 脑中反复检索,终于被她想起一处至关重要的线索。


    她凑近同安公主耳边低语:“虽然恒王已经被发配倭岛, 但在我梦中看到的画面,陛下突然发病,昏厥不醒, 直至撒手人寰……您不觉得这个症状十分眼熟吗?”


    同安公主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你是说,父皇也有可能死于蚀心之毒?”


    “我想有一半的几率。虽然您说过陛下身体一向康健,但人的身体又有谁能说得准呢?我也只是联想到了这个可能。”


    燕宜定了定神望向她,“柳姨娘的姑姑说蚀心无药可解,这么歹毒的手段,就像一条藏在暗中窥伺的毒蛇,我们不得不早做准备啊。”


    同安公主领会了她的意思。


    谋害卫皇后的真凶尚未可知,也就意味着对方手里可能还持有这种毒药,有机会加害其他人。


    如果她们能抢先研制出解药,面对这种防不胜防的阴暗算计,至少也有了一张自保的底牌。


    “你说得对,我这就让文娴去给沈公子医治,正好他就是眼下现成的病例。”


    燕宜悄悄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这下小月亮应该能放心一点了。


    ……


    为了不打草惊蛇,同安公主安排将沈明达送到一处僻静的别院,方便文娴为他解毒。


    柳姨娘被转移过去一并关押,这样文娴也能随时找她问话。


    只要她足够配合,每天就有一盏茶的工夫可以去隔壁探望沈明达。


    对此柳姨娘自然是千恩万谢,一万个配合,把自己能知道的,关于蚀心的药性和用法通通倾囊相告。


    这日沈令月和燕宜一块过来探望沈明达,顺便问问文娴的进度。


    她们在院中看到一个面生的年轻少女,正坐在药碾子前处理药材。


    文娴出来,向二人介绍:“这是我侄女文如镜,从小就对医术颇有天赋,我打算培养她将来接替我的位置。”


    这次要破解蚀心之毒,文娴想着正好给侄女一个历练的机会,或许年轻人的奇思妙想能给她带来新的启发。


    沈令月点点头,又问:“我二哥的情况怎么样了?”


    文娴皱眉,轻轻摇头,“沈公子和卫皇后当年的情形还不太一样,他毒发的速度太快了,毒性来势汹汹。不过这样也是个好消息,越是刚猛的毒性,就越容易在经络中寻到踪迹。我已经用放血之法为他排出部分毒素,剩下的便要靠新药方一点点去试了。”


    燕宜问:“为什么会这样?是蚀心的药性改变了吗?”


    或许这就跟做实验一样,材料保管方式不当,操作手法有偏差,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


    “也许和下毒的方式有关。”文娴沉吟,“柳姨娘当初给沈夫人下毒用的是茶水,这次给邵大姑娘下毒用的是莲子羹。也许是汤羹中的某味成分与毒药相克,或者高温熬煮……具体的我还在摸索,但只要毒性发生变化,证明蚀心也并非无药可解。”


    “辛苦您了。”燕宜看着文娴眼下淡淡的青黑,就知道她这几日一定是呕心沥血,片刻不得懈怠。


    “不必言谢,这对我是个全新的挑战,我很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症了。”


    文娴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依旧饱满,像个斗志昂扬的战士。


    “为了已故的皇后娘娘,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一定会破解蚀心之毒。”


    沈令月进屋去看沈明达,握住他微凉的手。


    “二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你还要和邵大姑娘成亲,一起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呢。”


    “只要你能醒来,我……我就送你一块不输给降香黄檀的好木头!”


    话音刚落,她感觉到沈明达的指尖好像轻轻动了一下。


    沈令月立刻激动地朝着外面大喊:“快来人,我二哥有反应了!”


    文如镜第一个冲进来,沈令月连忙让出位置。


    她俯身给沈明达把脉,又扒开他的眼皮观察,取出一根银针在他身上刺来刺去。


    当银针刺入胸口某个穴位时,沈明达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沈令月惊喜道:“你看你看,他又动了。”


    “心脉有好转的迹象。”文如镜垂眸沉思,“应该是今早新换的药方有效果了,我去告诉姑姑。”


    ……


    几天后,同安公主派去寻找宫女裁星的人回来了。


    她将沈令月和燕宜找来一起听,若二人有了新的想法,也能随时讨论。


    裁星今年四十出头,人看着还算精神,只是左腿有些不灵便,是当年被严刑拷问落下来的旧伤。


    她是伺候过卫皇后的老人,同安公主对她很客气,让侍女将她扶到软垫椅上。


    裁星向几人微微欠身,来的路上她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口齿清晰地回忆起来。


    “我对花房的柳儿印象不深,只记得她人很老实内向,不爱和其他宫人来往,成天待在花房里。直到皇后娘娘出事前一个月,花房培育出了一株极为罕见的双色牡丹,赶紧送到了中宫。”


    “皇后娘娘十分喜爱,每日都要去花房里欣赏好久,还赏赐了柳儿,叮嘱她要小心伺候,尽量让这花多开一阵子,好在她的千秋宴上增光添彩。”


    “柳儿也不负所托,直到千秋宴前一天,那棵双色牡丹依旧开得又大又艳,还打了几个新花苞。”


    翌日便是皇后千秋,宫中嫔妃,还有身份比较高的外命妇,皇后娘家女眷等纷纷进宫为她祝寿,大家都去了花房欣赏这株珍品牡丹。


    当时人来人往,十分混杂,裁星忙着在开宴前最后检查席位座次,餐具摆放等是否有不妥当之处,匆忙间路过花房后面那处僻静空地,就看到柳儿被一位贵妇人罚跪在地上,正指着她疾言厉色地叱骂。


    “当时我也没多想,以为是花房贵人众多,柳儿不小心冲撞了那位,才会被她责骂。”裁星苦笑摇头,“她一个小宫女,被主子打骂也是常事。”


    后来没过两天,卫皇后突然无缘无故病倒,病情急转直下,短短数日便撒手人寰。


    然后中宫就迎来了一轮又一轮的严刑拷问。


    裁星回忆起那段血色弥漫的梦魇,脸色微微发白。


    “这是我能想起的,关于柳儿的最后印象了。她只是个花房宫女,能接触到皇后娘娘的机会也就在照顾双色牡丹那几天。”


    “所以当时,宫中太医都未能查出皇后娘娘是中了蚀心之毒,只是按照生病来诊治……”燕宜摇摇头,“毒是谁下的,下在什么地方,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


    沈令月冥思苦想:“会不会是牡丹花粉?柳儿趁皇后娘娘单独欣赏牡丹的时候,将毒药撒进花蕊中,皇后娘娘不知不觉吸入体内,然后过了几天才发作?”


    燕宜摇头:“这个用量很难掌控,也很难清理干净吧,万一有别人误吸入毒粉怎么办?”


    裁星也赞同她的话,“那棵双色牡丹养在花房,我们私下里都偷偷去看过,如果真下了毒,不可能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中招。”


    而且那棵牡丹在柳儿被抓去严刑拷问后,因为无人打理,没几天就枯萎凋零,丢到外面去了。


    裁星被带下去休息了。


    同安公主看向二人:“你们还有什么新的想法?”


    “殿下,我想知道当初卫家是因何获罪而流放的?”燕宜问:“虽然当时没能查出皇后娘娘的死因,但陛下是否疑心此事与卫家人有关?”


    “我记得母后出事之前,她和父皇曾因为卫家舅舅的事情闹过矛盾。”


    同安公主回忆:“当时南边土人叛乱,大舅舅带兵剿匪,却因手下副将贪功冒进中了圈套,伤亡惨重,御史纷纷上书弹劾,要求严惩主帅。”


    卫皇后替兄长求情,认为罪过不在他,不该替人受过。


    但卫舅舅毕竟是主帅,手下犯错,他也不能独善其身。而且当时卫家在朝中风头太盛,难免遭人嫉恨,一有机会就想把人拉下来。


    帝后意见不合,冷战数日,直到千秋宴这个契机才重修旧好。


    “我想父皇心里大概是悔恨的,恨他和母后最后相处的时光竟然还在吵架,他也因此迁怒于卫家,觉得是他们不争气,害母后一病不起。”


    沈令月喃喃:“如果卫皇后不是因为忧心兄长而病倒,而是被有心人下毒谋害……那卫家岂不是白白背了十几年的黑锅?”


    这可真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


    同安公主有点坐不住了,“不行,如果母后真是被人谋害,我必须请求父皇重启调查,还卫家一个清白。”


    这些年卫家背负着逼死皇后的罪名,被流放西北艰难度日,昔日战功赫赫的将门之家,如今在朝堂上再见不到一个卫字。


    就连卫绍也不得不隐忍锋芒,当一个世人眼中病恹恹的吃软饭驸马。


    他心里的不甘和委屈,深夜里辗转难眠的声声叹息,同安公主都知道。


    燕宜拦住她,“殿下莫要冲动,我们现在没有更多证据……”


    话音未落,一名女官从外面进来,躬身一礼道:“殿下,文太医那边传回消息,她已经配出解药了。”


    同安公主握紧拳头,笑着看向燕宜:“证据这不就来了?”


    燕宜若有所思:“殿下是想,引蛇出洞?”


    突然,她眼前景象一变,仿佛置身一处草木葳蕤的气派花园。


    ……难道是玄女娘娘又给她降下启示了?


    燕宜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走过一处回廊,一抬头便看到前面空地上跪着一个小宫女,正在低低抽泣。


    在她前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小宫女抬起头来。


    “哭得再大声点……对,有人过来了,就是现在。”


    妇人扬起手狠狠打了小宫女一巴掌。


    燕宜看到从对面走过来的另一个宫女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定睛一看,那人赫然便是年轻了十几岁的裁星姑姑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久违的金手指终于出现[让我康康]


    第146章 第 146 章 十六年前的真相


    燕宜一下子就明白了。


    幻象将她送到了十六年前卫皇后千秋宴那天。


    或许害死卫皇后的凶手便在今日入宫赴宴的女眷之中!


    机不可失, 眼下既然让她撞见小宫女柳儿被贵妇人责罚的现场,燕宜仗着自己只是一抹看不见的游魂,立刻快步上前, 终于看清对方的正脸。


    然后她轻轻翘起唇角。


    巧了, 这位夫人她见过。


    毕竟她已经不是刚穿来那个两眼一抹黑的新人了, 这几年跟着孟婉茵出门吃席,进宫赴宴, 多多少少也把京城各家女眷混了个脸熟。


    虽然年轻了十几岁,但这张秾丽面孔着实出众,令人一见便难以忘怀。


    此人正是裕王妃的生母,娘家好像姓陈?


    姑且先叫她陈夫人好了。


    对面的裁星撞见陈夫人责骂柳儿, 脸色微变,似有不忍,但最终只是低下头,转身换了个方向匆匆离开。


    “好了,快起来吧。”


    裁星一走, 陈夫人立刻换了一张面孔, 拉起柳儿, 轻轻摸了摸她微红的面颊,低声问:“打疼了没有?”


    柳儿止住眼泪,连忙摇头,“不疼, 一点也不疼。”


    陈夫人见四下无人,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瓷瓶, 紧紧拢住她的指尖,“好孩子,我知道这很难, 但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低低叹气,眼圈唰地红了,哽咽道:“我哥哥是被卫大将军冤枉的,他不过是听命行事,如今打了败仗,却全都要怪到他一人头上。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帮忙……只要你将这药粉混入皇后喝的茶水之中,让她病上一病,陛下自然无暇顾及南边战事,我家里也能找人为哥哥上奏说情……”


    柳儿面上露出惶恐之色,“夫人言重了,若不是我命好遇上您,只怕早就病死在去年冬天,是您给我请大夫抓药,还帮我调到皇后娘娘宫里,再也不用被御花园的老太监欺负……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您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只是……皇后娘娘待宫人一向十分宽和,还恩准她们回家探亲。


    柳儿攥紧瓷瓶,被底部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微痛,忐忑地问:“这药,只是让皇后娘娘生病对吗?”


    “当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谋害皇后啊。”陈夫人说得斩钉截铁,又拉着她再三许诺,“等过几年你到了岁数,我再想法子把你带出宫,寻个好夫婿,置办些田地铺子,小日子不就过起来了?”


    柳儿憧憬在她描绘的美好未来中,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燕宜站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叹了口气。


    很显然,柳儿是被陈夫人给骗了,这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陈夫人显然是蓄谋已久,为了撇清干系,甚至还拉着柳儿演了一出苦肉计,是故意在给自己找不在场证明吗?


    眼看二人就要分头离开,燕宜想了想,追上柳儿的脚步。


    她得弄清楚,柳儿一个花房宫女,是如何穿过重重阻碍,在卫皇后的茶水里下毒的。


    前面开宴了,花房内只剩下柳儿自己,燕宜亦步亦趋地“飘”在她身边,看着她几次拿出那个小瓷瓶,面露纠结,像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柳儿还迟迟没有动作,依旧在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就在燕宜思考要不要换个视角去找卫皇后,花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面容舒婉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闹腾了一天,终于清静了。”


    “皇后娘娘。”


    柳儿像是并不意外,才蹲身行了个礼就被卫皇后叫起,摆了摆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卫皇后径直来到那棵双色牡丹前,静静欣赏着花瓣舒展的姿态。


    柳儿站在她身后,目光变换不定,终于走到桌旁,微微颤抖着倒出一碗茶,用袖口遮挡视线,飞快往里撒了一点药粉。


    她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碗走到卫皇后身边,鼓起勇气,“娘娘,奴婢祝您生辰千秋,身体安康。”


    卫皇后笑着看过来,毫不设防地接过茶碗抿了一口。


    “这些日子多亏你精心照料这株牡丹,白日里各位夫人都赞不绝口呢。”


    柳儿紧张地快哭了,只会摇头摆手,落在卫皇后眼里,越发觉得这个小宫女讷言老实,心中越发满意。


    “娘娘,陛下来了。”


    门外有宫女传话,卫皇后微微蹙眉,顺手放下茶碗,匆匆离开。


    柳儿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跌倒在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立刻将剩余茶水泼到地上,用花土掩盖。


    燕宜跟着卫皇后回到她的寝宫,在这里见到了年轻时的庆熙帝。


    帝后二人似乎还在为对卫将军的处置而冷战,见了面也是冷冷淡淡的。


    最后还是庆熙帝先败下阵来,拉起卫皇后的手,“今日是你生辰,我不是来惹你生气的。”


    卫皇后勾起唇角,勉强接受了他的示好,二人坐在床边说话。


    抛开朝政大事不谈,二人就像一对平凡的中年夫妻,絮絮聊着生活琐事。


    卫皇后还提到了同安公主。


    “阿缨和卫绍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彼此有情,又郎才女貌,陛下就成全了他们吧。”


    庆熙帝假装不悦地轻哼,“卫绍那小子还嫩着,等他打了几场胜仗,不堕卫家之英名再说吧。”


    卫家终归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卫皇后欲言又止,几次偷看庆熙帝的脸色,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闲话家常的气氛荡然无存,二人的声音不断抬高,彼此争执。


    庆熙帝气急了,指着卫皇后低喝:“后宫不得干政,别以为你是皇后就可以左右朕的决定!”


    “妾身不敢。”卫皇后也来了脾气,冷冷道,“天色已晚,陛下请回吧。”


    “你……”


    庆熙帝面上挂不住,想道歉又说不出口,硬邦邦地甩了一句:“别忘了明天陪朕去看海棠。”


    卫皇后扭过脸没吭声,庆熙帝气咻咻地走了。


    燕宜站在床脚,眼看着卫皇后眼角落了一滴泪,又被她抬手飞快抹掉,然后无事发生一般叫宫人进来铺床。


    直到凌晨时分,卫皇后在睡梦中突然蹙起眉头,脸色苍白,身子蜷成一团,无意识地捂着胸口。


    ……


    燕宜蓦地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弹出幻象之外。


    一睁眼就看到沈令月和同安公主围在她身边,紧张地打量。


    “燕燕,你刚才就像突然灵魂出窍了一样,怎么喊都不答应。”


    沈令月拉着她的手,小声问:“是不是又……那个了?”


    燕宜点头,“嗯,我回到了十六年前的千秋宴。”


    沈令月睁大眼睛:“那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是裕王妃的母亲,那位陈夫人。”燕宜看向同安公主,“殿下,她的兄长便是当年连累卫大将军被弹劾的副将吗?”


    “没错。陈家和卫家都是武将世家,在先帝一朝便互相争斗不休,直到父皇选中母后做太子妃,卫家作为未来的后族,渐渐占了上风。”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陈夫人就要谋害卫皇后吗?”燕宜微微蹙眉,“十六年前,裕王和裕王妃还未订亲吧?如果说她是为了夺嫡做准备,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而且卫皇后的嫡子在八岁那年就夭折了,之后中宫再无所出,她并不是裕王的威胁啊。


    “我明白了,还有一个原因。”同安公主闭了闭眼,语气微沉,“陈夫人,就是陈国公的嫡女,她当年和母后都是太子妃的候选人。”


    只不过庆熙帝选了卫家女,陈夫人只能另嫁他人。


    结果兜兜转转过了二十年,她和庆熙帝没做成夫妻,倒成了儿女亲家。


    “所以陈夫人下毒,是新仇旧恨加到一块了?”


    一听到八卦,沈令月的小脑瓜就开始飞速运转。


    “当年陈夫人没能当上皇后,她一直心怀怨恨,又恰逢卫、陈两家在朝堂上打得不可开交,为了争夺军中势力,陈夫人收买了柳儿,将她塞进皇后宫里,伺机下毒!”


    同安公主咬了咬牙,“可恶,父皇是被陈家利用了,竟使得忠良蒙冤,朝中奸佞当道!”


    如今陈国公算是朝堂上首屈一指的老将,陈家故旧遍布军中,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而裕王作为陈家的女婿,自然也得到他们的大力支持。


    沈令月哼了一声,“陈夫人自己没当上皇后,所以想把自己的女儿推到后位上?”


    她拍了下手,眼睛亮亮的,“殿下,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啊!”


    只要她们能说动庆熙帝重新调查卫皇后之死,既能为卫家洗脱冤屈,将真凶绳之以法,同时也狠狠削弱了裕王背后的力量。


    拦在同安公主夺位路上的绊脚石,不就又少了一块?


    “但母后崩逝已经十六年了,如何不着痕迹地向父皇提起呢?”同安公主注意到燕宜的神色,连忙抢在她前面开口:“你们二人对我很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暴露你们的神异。”


    沈令月打了个响指,“那就只能用老办法,请玄女娘娘降下神谕了。”


    她兴奋搓手,嘿嘿,装神弄鬼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作者有话说:[狗头]光顾着正事了,明天去看二哥~


    第147章 第 147 章 “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


    沈令月赶到小院, 见沈明达尚在昏睡,不由问道:“不是说已经喝了解药,二哥怎么还没醒?”


    邵敏箐比她来得早一点, 坐在床边解释:“他方才短暂清醒了一下, 文太医说这便是解药起效了, 但身体还在修复,估计要到晚上才能真正恢复意识。”


    沈令月松了口气, 想了想又小声问:“那等二哥醒来,我们要怎么跟他解释柳姨娘的事啊?”


    柳姨娘为了破坏这桩婚事,不惜给邵敏箐下毒。


    虽说是邵敏箐运气好,那碗莲子羹阴差阳错被沈明达喝下, 替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若不是沈令月和燕宜想法子求到同安公主头上,又有文太医姑侄两个妙手回春,只怕沈明达已经小命难保。


    但这无法改变柳姨娘谋害邵敏箐的犯罪动机,而她又是沈明达的生母……


    沈令月想想就觉得头大,这事闹的, 她的未来二哥二嫂还能成吗?


    邵敏箐淡淡一笑, 宽慰似的拍拍她的手, “放心,我已经和赵夫人商量好了。”


    “诶?”沈令月眨眨眼,这两个人又是什么时候凑到一起去的?


    她语气酸溜溜的,“邵大姑娘, 我娘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啊。”


    闹出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赵岚居然能和邵敏箐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达成一致?


    沈令月挠头, 啊啊啊这关系也太复杂了点……


    “咳,你别多心,赵夫人心里最疼爱的还是你。”邵敏箐玩笑似的捏捏她的脸颊。


    准姑嫂两个聊天打发时间, 沈令月听邵敏箐讲她跟着父亲去南边买木料的经历见闻,连连惊叹。


    二人聊得起劲,直到身后传来一丝微弱声响。


    “明达,明达?”邵敏箐俯身轻轻唤他名字。


    沈明达睁开眼,人还有些迷迷茫茫的,直到转头对上沈令月关切的面庞,记忆瞬间回笼,脱口而出:“三妹,别忘了给我的好木头。”


    他在梦里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沈令月:……


    她哭笑不得,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将眼角湿意逼了回去,佯装不悦道:“买就买,我还会跟你赖账不成?”


    沈明达嘿嘿一笑,这才拉着邵敏箐的手坐起来,茫然地看向四周陌生的布局:“这是在那儿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邵敏箐不动声色地试探:“你还记得你晕倒前发生过什么吗?”


    沈明达皱眉努力回忆:“我记得我好像从国子监偷跑出来找你,然后看到了姨娘,我还喝了她煮的莲子羹……奇怪,然后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邵敏箐悄悄松了口气。


    文太医说得没错,虽然明达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但他的记忆还是受到影响,出现了混乱和缺失。


    那她和赵夫人商议好的说辞就能派上用场了。


    邵敏箐故意板起脸重重哼了一声,“别跟我提你姨娘,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黑心的母亲?”


    “啊?”沈明达不明就里,拉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问:“她是不是为难你了?还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都不是,她居然故意用发霉的莲子煮了甜汤来害我!”


    邵敏箐装出生气模样,“结果是你傻乎乎地替我喝了,被那毒莲子折腾得昏迷数日,你说她可不可恨?”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


    沈明达一脸愧疚和自责,又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幸好那碗莲子羹是我喝了,反正我皮糙肉厚不怕折腾,你看,我躺上几天不就好了?”


    他没心没肺地笑了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前几日的情形多么凶险。


    邵敏箐见他这时候还在安慰自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将沈明达拉过来用力抱住。


    沈明达先是一愣,俊俏面孔瞬间涨红,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拍着邵敏箐的背。


    “没事了,敏敏,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邵敏箐收紧手臂,语气发闷:“赵夫人已经知晓柳姨娘犯下的罪过,罚她去金州庄子上思过三年,不许她再干涉你我的婚事。”


    沈明达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小声道:“姨娘……这次做的不对,母亲罚她也是应该的。”


    反正三年很快就过去了,等姨娘再回来,说不定他和敏敏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到时候看在孩子的份上,姨娘应该就能原谅他的选择了吧?


    沈明达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脸上又重新扬起笑容。


    ……


    沈明达强撑着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又再度陷入昏睡。


    邵敏箐替他掖好被角,和沈令月来到门外。


    “没错,这就是我和赵夫人共同商议后的决定。”邵敏箐对她解释:“你二哥心地纯善,若他知道真相,一定会比现在多出百倍千倍的自责悔恨,甚至会觉得是他害了我……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夜色已经深了,她抬头望向天边一线弯月,唇角轻勾,面庞柔和。


    “我希望他以后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永远不用背负那些沉重的情绪。”


    什么苦难磨炼使人成长,那都是屁话。


    如果能一直享福,谁乐意去吃苦受罪?


    沈令月听得眼泪汪汪:“二嫂,你要是男人我都想嫁给你了。”


    邵敏箐放声大笑,故作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学着外面那些油腻男人的腔调:“小娘子,可惜你我今生无缘咯。”


    二人玩笑几句,沈令月后知后觉想起:“柳姨娘呢?她真被我娘送去庄子上了?”


    邵敏箐收敛神色,摆手道:“那自然是借口,下午公主府来人将她带走了,瞧着态度很是严肃,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敢多问。”


    她和赵岚商量好了,先骗沈明达说把柳姨娘送走,然后尽快操办二人的婚事,让他忙得没空琢磨其他,等过个一年半载,就写信谎称柳姨娘在庄子上病故了。


    这样沈明达也许会伤心一阵子,但只要他不知道真相,这份悲伤总会被时间慢慢抚平。


    “所以我才说,赵夫人最疼你了。”邵敏箐对她笑笑,“她知道你和明达感情深厚,哪怕柳姨娘曾经加害过你,赵夫人对她早已恨之入骨,可她更不愿意让你为难。”


    若是按照赵岚有仇必报的性格,她一定会将实情通通告诉沈明达,亲眼看着他和柳姨娘母子反目,把柳姨娘逼到心神崩溃,再亲手送她上路。


    但这样做只是逞一时痛快,从长远来看,沈明达必定会和沈家离心,沈令月和沈明达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自如相处。


    邵敏箐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去找赵岚商量,合伙为沈明达编织了这个善意的谎言。


    “娘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3


    沈令月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番内情,怔愣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夫人说,当初或许是菩萨保佑,才让你奇迹般起死回生。所以她愿意成全我,就当是为你积福了。”


    沈令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澹月轩,耳边还回荡着邵敏箐这番话。


    裴景淮趴在床上打瞌睡,听到脚步声强撑着爬起来,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被沈令月扑过来紧紧抱住,在他怀里低低抽泣起来。


    她这一哭把他吓得一个激灵,“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二哥的毒已经解了吗?难道又不好了?”


    沈令月摇头,只是将他抱得更紧,抽噎道:“我想我娘了……”


    裴景淮松了口气,拍着她的后背哄道:“这有什么好哭的,等我过几天休沐,就陪你回去看望岳母。”


    沈令月还是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她现在心里乱得厉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赵岚。


    她真正的亲生父母已经离开她很多年了,久到她快要忘记被父母疼爱是什么样的滋味,她也曾以为自己长大了,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可自从她来到大邺,顶替了原来的沈三小姐,有兄姐关心,有母亲疼爱,在感到幸福的时刻,又经常会生出一丝歉疚,好像她偷走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她想加倍弥补她们,她陪大姐去找大姐夫的“外室”出头,她极力撮合大哥大嫂的姻缘,她学着做一个不让母亲操心的乖女儿……


    她以为自己这样就能心安理得一点,可直到柳姨娘下毒之事败露,她才知道原来的沈令月是被害死的,她的委屈无人知晓,她的公道无人偿还。


    不该是这样的。


    不能因为“沈令月”又活过来了,就代表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必须知道所有真相,这个人就是赐予她生命的母亲。


    否则她不知道以后该以何种心情再面对赵岚。


    她不想做一个卑鄙的小偷。


    沈令月哭得停不下来,趴在裴景淮身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清醒梦。


    “……玄女娘娘?”


    沈令月看着前方遥遥的一抹金色轮廓,喜出望外,“您老人家终于愿意从燕燕那边过来看我了?”


    她就说嘛,大家都是穿来的,为什么她每次都只能看二手转播?


    金色光影默然不语,只是朝着远方慢慢飘去。


    沈令月下意识地追上去,不知跑了多远,突然扎进一道白光里。


    眼前景象霍然一变。


    她仿佛飘在上空,以第三视角看着另一个自己坐在阶梯教室里,不耐烦地哗哗翻着教材,小脸皱成一团,没一会儿就支撑不住,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是……真正的沈三小姐?


    画面如走马灯旋转而过,仿佛视频按下加速键,她看着那个沈令月在原本属于她的世界里逐渐适应一切,变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一头耀眼的金色,在音乐节现场尽情摆动,笑得恣意畅快。


    沈令月:……啊啊啊我不要当黄毛!


    她一个激动坐起身,才发现外面天都亮了,而她依旧躺在澹月轩那张床上。


    裴景淮侧躺在她旁边,一条手臂放在她脖子下面,另一只手原本搭在她身上,被她起身时推开了。


    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去摸她额头,然后松了口气。


    “你昨晚突然烧得厉害,吓死我了。”


    裴景淮这一晚都没睡好,先是想方设法撬开她的嘴巴灌药,又打湿了帕子一遍遍替她擦拭全身,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摸着她身上不那么烫了,才敢放心地眯了一会儿。


    沈令月看着他眼下的两团青黑,有些心疼和内疚,“对不起啊,我昨天情绪太冲动了……”


    裴景淮捂住她的嘴,大手扣上她后脑,将她按在自己胸前。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他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嗓音带着一丝疲倦的沙哑,“我只要你好好的,长长久久地和我在一起。”


    她昨晚那个样子真的吓到他了。


    好像自从柳姨娘下毒事发后,沈令月就总有一种魂不守舍的感觉,有时候看他的眼神都让人心里发毛。


    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他只担心有一天会真的失去她。


    直到昨晚,那种强烈的情绪彻底攀上高峰,他捧着她滚烫的指尖一遍遍亲吻,不停地描绘他们的将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她从那个不醒的噩梦中拉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成功了吧?


    裴景淮轻轻抱着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沈令月靠在他怀里,好半晌才低低开口:“我今天想回沈家。”


    裴景淮立刻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沈令月却摇头:“不,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娘说。”


    逃避不是办法,她终究要直面这个课题。


    ……


    赵岚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儿,眼前一阵阵发晕。


    “月儿,你在跟娘开什么玩笑?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沈令月摇摇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坚定。


    “我不想再欺瞒您了,柳姨娘的的确确害死了您的亲生女儿,所以我才会占了她的身体……”


    她握紧拳头,像是在为自己鼓劲,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也不想来的,我真正的家比这里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什么锦衣玉食,什么高门侯府,她难道很稀罕吗?


    老皇帝再威风又如何,他这辈子都用不上空调和抽水马桶。


    赵岚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她如珠似宝疼了二十年的女儿,原来早就悄悄换了芯子,而她居然从未察觉吗?


    她自诩为了儿女尽心尽力,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失职?


    “……好孩子,地上凉,你先起来。”赵岚拉着沈令月坐到自己身边,竭力压抑住喉间哽咽,细细追问:“你说你昨晚梦到了我的月儿,她……去了你的世界对吗?”


    沈令月认真点头,将梦中所见一一道来。


    赵岚听得认真,那些闻所未闻的字眼,她更是一句句追问,在脑海中描摹出一副全新的图景。


    原来那是一个,没有了帝王将相的世界?


    原来女子也能和男子坐在同一间学堂,享受同样的教育,还能外出工作,赚钱养家,嫁人不再是唯一的出路?


    什么厨艺女红,琴棋书画,不再是判断女子是否贤良淑德的标准,只要有钱就能随时买到漂亮的衣裳,可口的饭菜。


    还有长长的火龙,天上飞的铁鸟,能将人在几个时辰内传送到千里之外,游遍大好河山……


    赵岚想象着,惊叹着,末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的确是一个更好的世界。”


    她的月儿就像是到了佛家说的极乐净土,是去享福去了。


    “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本可以不必向我坦白这些,我们依旧做原来的母女。”


    赵岚用帕子轻轻擦去沈令月眼角泪痕,看着她哭肿成桃儿似的双眼,心中更是酸楚交加。


    “是我大意轻敌,治家不严,才害死了我的女儿,我怎么能迁怒到你身上呢?”


    她努力冲沈令月弯了弯唇角:“我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让我的月儿还活在世上,哪怕与我再不相见。”


    这一晚沈令月没有回侯府,她和赵岚睡在一起,回忆着她从小到大的一切。


    “我们那边有一个很出名的故事,在魔法世界,有一个人人畏惧的大魔头,预言家说他将会死于一个男孩之手,于是大魔头决定抢先下手,在那个男孩刚出生的时候杀死他,以绝后患。”


    “但是他失败了,因为男孩的父母用生命保护了他,这种能抵御世界上最残酷邪恶魔法的,就是爱。”


    “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


    因为有母亲的爱,才给了“沈令月”第二次生命,让她们身上发生了一场互换灵魂的奇迹之旅。


    沈令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睡着了。


    赵岚轻轻抚上她的面颊,眼中有怜惜,有遗憾,也有释怀。


    她失去了一个女儿,又何尝不是得到了一个女儿?


    这孩子那么小就没了亲生父母,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还能养出这么温暖明亮的性子,让身边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喜爱她。


    观一叶而知天下,从她身上就能看到,她原来的那个世界一定很好很好。


    如此她也能放心月儿一个人在那边生活了,只要给她多一点时间,她也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吧?


    赵岚轻轻闭上眼睛。


    不知道今晚的梦里,会让她去看看那个更好的世界吗?


    作者有话说:作者(举话筒采访):如果给你一个回到现代的机会,你愿意吗?


    月崽:(沉默)(思考)(心动)


    裴二:老婆老婆老婆[爆哭][爆哭]


    //没想到吧,柳姨娘不光引出皇后之死,还有我们月崽的心魔[狗头]如今才算是成大道了(bushi)


    //忘了说过没有,番外会写一个小两口一起回现代的小短篇哈,不会让他们分开的~~


    第148章 第 148 章 谁都靠不住,那就靠自……


    沈令月睡了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 身旁的床褥摸起来是凉的。


    都这个时辰了,赵岚估计已经把府里这一天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


    她心虚地吐了下舌头,这算不算是顶风作案, 光明正大睡懒觉?


    “三小姐醒了?”


    刘妈妈带着丫鬟进屋伺候她梳洗, 一如既往地和善亲切。


    “今早想用点什么?厨房做了松仁烧麦, 鸡丝玉米粥,桂花糖藕, 还有一早现磨的豆浆,要不要都来点儿尝尝?”


    沈令月摸着瘪瘪的肚子连连点头,都是她爱吃的。


    刘妈妈便笑了,趁着丫鬟给她梳头的工夫凑到耳边低语:“姑爷一大早就巴巴地过来接你了, 正和夫人在前面说话呢。”


    沈令月一拍脑袋,她怎么把裴景淮给忘了?


    当即催促丫鬟加快速度,也不用弄什么复杂发型了,随便挽起来就行。


    等她匆匆赶去前厅,裴景淮一个箭步起身, 快速走到她面前, 紧张地打量:“你好点了吗?昨晚还有没有发热?”


    沈令月摇摇头, 小声解释:“昨晚和母亲聊得太晚,就在她房里睡下了。”


    身后传来赵岚打趣的调侃,“月儿有我这个亲娘照顾着,姑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景淮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 对赵岚解释:“她前天晚上突然发热得厉害,我也是担心, 万一把病气过给您就不好了。”


    “我从前听长辈说过,人偶尔生一两场小病是好事,病症能及时发散出去, 否则长久地憋在身体里,一下子爆发出来就糟了。”


    赵岚温和的目光看过来,“小病一场,很快就好了,今后才能更健康,月儿你说呢?”


    沈令月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嗯,母亲说的都对!”


    她想她的决定没有错。


    她没有失去这个母亲,反而还得到了她更多的理解和包容。


    裴景淮陪着岳母和媳妇用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早点,第一个放下筷子,委婉开口:“我去前院看看马车好了没有。”


    赵岚微笑点头:“去吧,我再跟月儿说几句话,便把她还给你。”


    裴景淮闹了个脸红,嘿嘿一笑,冲沈令月使了个眼神,高高兴兴出去了。


    “你和姑爷也算是天赐姻缘。”赵岚笑着感慨,“若是她……只怕侯府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


    这一晚她回想了很多,难怪月儿“病愈”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偶尔还会口出惊人之语,甚至显得有些大逆不道。


    可这三年来她将侯府,将月儿身边人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她好像不只是说说而已,是身体力行地改变了很多人。


    这些都是那个更好的世界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而她孜孜不倦地将这些念头播撒在大邺这片土地上,期待着能长出新的芽,开出新的花。


    赵岚放下筷子,神色郑重了几分。


    “月儿,我知道你在走一条很危险很艰难的路。”


    沈令月吓了一跳,连忙坐正,试探地问:“您是说……”


    赵岚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女”字。


    是女学,是女官,亦或是……女帝。


    沈令月摸摸自己的脸,好半晌才道:“这么明显的吗?”


    难道她脸上写着她是公主党?


    “不算明显,只是知女莫若母。”赵岚握住她的手,言辞恳切,“我明白你的心是好的,但很多时候……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突然提起了一个模糊在久远记忆里的名字,“你还记得你大哥书房里的秋桐吗?”


    沈令月张了张口。


    想起来了,那是她刚穿来不久第一次和赵岚顶嘴,甚至冒着会被发现的风险,只是不忍心那么轻易地主宰一个人的命运。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无法冷眼旁观。


    “我现在明白你当时为何要极力阻拦我了。”赵岚淡声:“只是你要明白,有时恩威并施才是必要的。如果我不狠狠处置了秋桐,杀鸡儆猴,就会有更多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是每个人都能读书明理,总有人被富贵权势迷了眼,自甘堕落,自轻自贱。


    赵岚继续道:“你大概不知道,那天在你离开以后,我还是让刘妈妈去给秋桐灌了药——”


    沈令月惊愕地瞪大眼睛。


    赵岚似乎被她受惊吓的模样逗笑了,摇摇头:“我哪有什么哑药,那只是一味会麻痹喉咙的惊风散,服下后三五日内都说不出话来,都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后来秋桐被她远远地送到庄子上,年底就和庄头的小儿子成了亲,如今已经当娘了。


    沈令月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我就说您不是那样的人。”


    赵岚要是够狠心,也不会养大了柳姨娘的胃口。


    “还有说要给你准备通房的事,也是我不对。”赵岚想通以后,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我总想着替你摆平一切,却没有问过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沈令月听得心里一阵阵发酸,连忙打断她的自省,“您别说了,我都明白的。”


    “好,那咱们就一笑泯恩仇了。”赵岚故作轻快,“我们这一世能做母女,也是一种缘法,要珍惜。”


    赵岚送她去前院和裴景淮汇合。


    沈令月不舍地抱了抱她,“……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赵岚板起脸拍了她一下,“回什么回,早点让我抱上外孙才是正经事,是吧姑爷?”


    裴景淮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大声应好,那模样比带队巡逻时遇到庆熙帝还紧张。


    等二人上了车,裴景淮才小声道:“怎么感觉你和岳母今天怪怪的,你们昨晚都聊什么了?”


    沈令月眨眨眼:“没聊什么啊,我给娘讲故事来着。”


    裴景淮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


    赵岚回正院的路上被沈杭拦了下来。


    “你把柳氏藏哪儿去了?她都好几天没回来了。”


    赵岚望向沈杭不远处的树丛,露出的一抹裙角,轻蔑地勾起唇角。


    “老爷最近不是和书房的淇儿打得火热吗,怎么又想起旧爱了?”


    沈杭老脸一红,嘴硬辩解:“夫人误会了,我就是看她还算机灵,教她认了几个字而已。我这把年纪都快当祖父的人了,还能做这么不庄重的事吗?”


    赵岚懒得听他狡辩,绕开沈杭就要走。


    沈杭连忙抬手拦住,想起正事,“我问你柳姨娘的下落,你跟我东拉西扯说什么淇儿?”


    他板起脸,试图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风,“柳氏毕竟只是一个妾,那能让她总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还是安安分分待在自己院里的好。”


    “老爷别想了,你的柳姨娘是回不来了。”


    赵岚哼了一声,拉着沈杭的袖子走远了几步,直到躲在树丛后面的沈颂仪听不到的位置才停下,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几句。


    “……她手里的毒药出自宫中,极有可能和十六年前卫皇后之死脱不开干系,现在已经被秘密带走了。若是陛下追究起来,老爷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吗?”


    沈杭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仿佛枕边佳人一下子就变成了索命夜叉。


    “她,她她她不会的,卫皇后崩逝那年她还是个小姑娘……”


    沈杭用力摇头,不敢相信柳姨娘会下此毒手。


    “你没发现明达已经许多天没回家了吗?”赵岚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他就算再没出息也是你的儿子,你这个当爹的对他上过心吗?”


    昨晚在她自责没有保护好女儿时,是沈令月的一句话让她醍醐灌顶。


    “如果不是父亲纳了柳姨娘,又生出庶子庶女,闹得家宅不宁,又怎么会发生这种祸事?”


    归根结底,都是沈杭管不住下.半身的错。


    赵岚看他的眼神带上几分恨意,沈杭莫名打了个冷颤,声音低了几分,“我真的不知情啊……夫人,你说眼下该怎么办?”


    “柳姨娘险些害了邵大姑娘,她还不计前嫌愿意接纳明达,我看老爷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吧。”


    赵岚故意皱眉叹气,把事情往严重了说,“让明达去邵家当上门女婿,明面上和咱们家脱离关系,也算是保住了你的骨肉。”


    “好好好,都听你的。”沈杭忙不迭点头,又小心问:“那仪儿怎么办?她的婚事至今也没个着落,总不能被她姨娘连累了吧?”


    “老爷自己看着办吧,您现在已经是一部尚书,礼部也有尚未婚配的年轻官员,找个老家在外地的,将二姑娘远远嫁过去,替夫君侍奉双亲,先避过这几年风头再说。”


    赵岚貌似好心地给他出了个主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杭站在原地愣神,沈颂仪已经按捺不住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焦急询问:“爹爹,姨娘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夫人给她设了什么圈套……”


    “你在胡说什么?”


    沈杭回过神来,重重甩开沈颂仪的手,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什么夫人夫人的,那是你母亲,放尊重些!”


    沈颂仪懵了,“爹爹?”


    以前沈杭也没管过她这个啊。


    沈杭板起脸来,“你岁数也不小了,爹爹会尽快给你说一门亲事。”


    他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拿了几个门下官员的庚帖和资料,巴巴地去找赵岚商量。


    赵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主打一个糊弄,坚决不肯沾手。


    沈颂仪好不容易买通正院的小丫鬟,得知沈杭给她选的都是什么七八品小官,老家还在各种偏远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气得脸都青了。


    偏偏柳姨娘又下落不明,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夜里,沈颂仪辗转反侧,突然想起之前出门时听到的一些传言。


    外面都说恒王造反失败后,排行第三的裕王便是储位大热门。


    裕王能说会道颇得圣心,裕王妃的外祖陈国公更是老牌武将勋贵,门生故旧遍布三军。


    而裕王又是出了名的贪花好色,若是她能想办法进了裕王府,以她礼部尚书之女的身份,将来怎么也能混个妃位当当吧?


    沈颂仪一翻身从床上起来,坐到铜镜前,摸着自己的脸蛋下定决心。


    既然谁都靠不住,那她就靠自己。


    作者有话说:月崽:二姐反买,别墅靠海[狗头]


    第149章 第 149 章 比白月光更厉害的,是……


    人间芳菲四月, 又是一年牡丹花季。


    侯府里就有一片牡丹园,在花匠的精心打理下,各色牡丹含苞吐蕊, 次第绽放, 花团锦簇, 构成春日里最馥郁秾丽的一道风景线。


    燕宜熬过了孕早期的那段不适,精神好了不少, 裴景翊终于“大度”放行,让她可以出来散步透透气了。


    沈令月陪着她在牡丹丛中缓步而行,走累了便去附近的八角亭中稍作休息。


    “你在梦里看到了另一个沈令月?”


    燕宜扶着腰慢慢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后你就去找赵夫人坦白一切了?”


    “嗯,不然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沈令月叹了口气,没等燕宜安慰,就把自己哄好了,笑眯眯道:“幸好她没怪我, 而且对我比以前更好了。”


    燕宜微微歪头看她, 目光里是“早知如此”的洞悉和了然。


    相识多年, 她很早就知道小月亮身上有一种格外吸引人的特质,更像一个自带光源的小太阳,在她的领域闪闪发光。


    没人会把自己是孤儿刻在脸上,环绕在她身边的朋友们几乎都难以察觉到这一点, 甚至还会觉得她一定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爱出者爱返, 福往者福来。


    她毫不吝啬给出自己丰沛浓郁的情感,才能收获那么多真心和喜爱。


    但就像月亮的背后注定是暗影,情感丰沛的人, 也更容易受外界所累。


    要顾全所有人,就会让自己很辛苦。


    她能轻易和周家断亲,因为周家本就对原身毫无付出和感情,反而让她再无挂碍。


    但小月亮要如何回应这份来自亲人的沉甸甸的爱意呢?


    自从柳姨娘事败,燕宜就预感到她迟早要这么做了。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勇敢的沈令月,永远直面生命中的每一场风暴,然后狠狠闯过去。


    “哎,燕燕你说,真正的周大小姐会不会也穿到你那边去了?”


    沈令月突发奇想,然后面露惊恐,“那她岂不是要替你上课……完蛋了啊!”


    就燕宜那个专业,她看PPT都跟天书一样,除了标点符号,别的一概不通。


    再加上燕宜还有一对高知爸妈,书香世家……


    沈令月默默为那位周燕宜抹了一把泪。


    哎,要不说还是“沈令月”命好,她的专业起码还是能混一下的。


    说不定以那位的古文修养,在文学史之类的课上还能拿高分呢。


    沈令月越想越觉得不平衡。


    “她穿过去不用应付极品家人,不用胡乱嫁人,有我爸妈留下的二线城市一套房,助学贷款我也替她还完了……啊!还有我珍藏了一个硬盘的漫画小说,XX站高V会员账号……”


    大黄丫头,真是便宜你了:)


    颤抖吧少女,准备迎接新世界的亿点点震撼!


    沈令月被自己脑补笑出了声,嘎嘎直拍大腿。


    燕宜也被她所感染,不由自主弯起眼睛,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能我爸妈会带她去检查一下脑科?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转个轻松一点的专业了。”


    生命自有出路,无论是她还是那个周燕宜,总能为自己挣出一片天。


    “没错,好生活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沈令月振臂一挥,“我们的目标是——”


    燕宜:“……没有蛀牙?”


    沈令月鼓了鼓腮:“是公主上位啦!”


    等她反应过来燕宜是故意逗自己开心,那种鼻酸的感觉瞬间涌上来,搞得她哈特软软,小狗似的抱着燕宜胳膊蹭了半天。


    “呜呜呜我最近怎么这么爱哭啊……燕燕最最最好了!”


    直到青蝉和霜絮抬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小姐,这是府里工匠按照您说的样式做的,您看这样行吗?”


    二人将木盒放到一旁的石桌上,往里面铺了厚厚一层细沙。


    沈令月拿起一支形似Y字型的木架,在下端绑上一支木笔,双手扶着Y字两端,双臂悬空,操控木笔在沙盘上划了一个圈。


    “……有点像推磨。”她转身对燕宜吐槽了句,试着移动双手,用臂力驱使木笔在沙面上写出一个月字。


    这种悬空运腕对力道要求很高,没一会儿她就觉得手臂肌肉开始酸胀。


    燕宜走过来,目露担忧,“还能坚持吗?要不就让公主再找一个可靠的人选吧。”


    “不要紧,我这是第一次上手,难免不熟练,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沈令月信心满满,又安慰她:“我们之前跟着同安公主参加亲蚕礼,如今替她主持扶乩请灵,也是顺理成章。”


    没错,这就是沈令月想出的办法——请笔仙!


    只不过在古代,这种仪式叫扶乩。


    借卫皇后“显灵”之名,当众揭穿陈夫人的阴险算计。


    ……


    每年四五月,在御前伺候的宫人都要夹着脑袋小心做事,生怕触怒龙颜,小命难保。


    就连高贵妃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凑到庆熙帝面前找不痛快,只要他不传召,她就在寝宫里自得其乐,看看话本,推推命盘,安静又低调。


    但总有那么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还以为高贵妃失了宠,满心算计着自己能趁机上位。


    “昨天宋贵人去给陛下送点心,穿了一条粉色纱绣海棠纹样的裙子,当场就被陛下骂出去了,听说回去的路上哭了一路呢。”


    听到宫女回禀,高贵妃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话本,摇摇头道:“她的运气可真不好,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穿带了海棠纹样的衣裙去陛下眼前晃悠?”


    小宫女年纪不大,进宫没几年,能分进高贵妃宫里纯靠八字好。


    她轻摇绢扇,大着胆子问:“娘娘,陛下是不喜欢海棠花吗?”


    “不是不喜欢,只是没了那个一同赏花的人,所以宁愿再也不看了。”


    高贵妃以手支颐,神情慵懒,却难掩风情万千。


    哪怕小宫女已经在她身边伺候了许久,可每次见到这张绝世容颜,依旧有种喘不过气的震撼之感。


    她脱口而出:“难道以娘娘的风姿,还不足以让陛下有赏花之心吗?”


    “就你嘴甜。”高贵妃莞尔一笑,随即轻轻摇头,“我便是再好,也比不上她。”


    琅嬛馆最新出的话本子里有一句至理名言——比白月光更厉害的,是死掉的白月光。


    高贵妃深以为然。


    幸好她本来也没想过和卫皇后一较高下。


    再说要不是卫皇后突然崩逝,她也没机会入了庆熙帝的眼,扶摇直上。


    反正男人不都这样,心里念着早逝的白月光,也不耽误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可怕得很。


    每年四五月这个时候,既是卫皇后千秋,也是她的忌日。


    高贵妃早就习惯了,这些日子千万要低调安静,给庆熙帝留足了怀念发妻的空间,什么时候他主动来找自己了,那就是调理好了。


    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当什么宠妃啊?


    庆熙帝只管黯然神伤他的去,她自己一个人待着还清静呢。


    很快到了传晚膳的时辰,宫人却比平时多提进来一个食盒。


    “娘娘,这是同安公主托人送进来的,说是府上厨子新做了一道海棠饼,请您品鉴。”


    高贵妃随口道:“放那儿吧,正好留着晚上饿了垫垫肚子。”


    宫人从食盒中取出一碟四枚海棠饼,放在了美人榻旁的黑漆方桌上。


    夜深人静,高贵妃悄无声息下了床,将那碟海棠饼端进帐内,挨个掰开检查,最后取出一卷用蜡纸紧紧裹住的字条。


    待她看完字条上的内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有意思。


    看来宫里又要掀起一场新的风暴了。


    ……


    “同安呢,她今天怎么还没进宫?”


    庆熙帝批完一本奏折,又问了黄总管一遍。


    同安公主已经好几日没进宫了,没有她帮着分类奏折,讨论朝政,庆熙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点不习惯。


    难道是那天二人在一件地方政务的处置上产生了分歧,他一激动说话重了几分,所以阿缨跟他置气,不肯来了?


    庆熙帝这样想着,不悦地哼了一声,“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闹脾气?一点也不稳重。”


    懂不懂什么叫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什么叫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什么叫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算了,他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女儿。


    庆熙帝瞥见手边被他磕破了一个角的青玉镇纸,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罢了,当爹的不能跟儿女一般见识,就给她个台阶又如何?


    他吩咐黄总管:“去御膳房捡几道同安爱吃的菜,给她送去,再看看她在府里做什么呢,是不是驸马又犯病了?”


    对,一定是他病歪歪的大女婿又这儿疼那儿疼了,所以阿缨才会撇下他这个老父亲不闻不问……


    庆熙帝吃了一肚子女婿的酸醋,直到黄总管匆匆赶回来,面带忧色。


    “陛下,同安公主病了,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了,奴才好说歹说才让驸马答应进屋看了一眼,殿下那小脸儿惨白惨白的,瞧着可虚弱……”


    阿缨病了?


    不应该啊,她从小就身强体健,壮得像头小兕子,从没让他操过心。


    庆熙帝一着急站起身,“请太医了没有,怎么都没人来告诉朕?”


    ……您最近都忙着追念皇后娘娘,谁敢来触霉头啊?


    黄总管在心里小声哔哔了句,腰弯得更深,“是殿下不愿让您担心才瞒着的。奴才问过了,太医说殿下是心神不定,以致外邪入侵,忧惧交加……”


    庆熙帝不耐烦地打断,“又是这套车轱辘话。赶紧备车,朕要出宫。”


    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同安公主府,卫绍已经提前接到消息,站在大门口迎接圣驾。


    “叩见父皇。”


    庆熙帝没空和他寒暄,把跪到一半的卫绍硬生生拽起来,拉着他大步往里走,“少废话,你不守着阿缨,跑来接朕有什么用?”


    卫绍:……


    真是岳父看女婿,怎么看都是错。


    不过看庆熙帝这副着急上火的架势,可见同安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逐步上升,越来越重要。


    卫绍心中稍安,面上作出焦虑模样,“都是儿臣的错,没有照顾好殿下。”


    “你确实有错。”庆熙帝越走越着急,难免带出几分火气,数落卫绍:“这些年都是阿缨照顾你更多,谁家驸马是像你这样……”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卫绍低眉敛目的模样,恍惚间带了几分他姑姑的轮廓,庆熙帝瞬间哑然。


    他长长叹了口气,突然不想说话了,翁婿两个沉默着加快脚步,来到同安公主的房间。


    “阿缨,朕来看你了,能听见朕说话吗?”


    庆熙帝凑到床边,压着嗓子唤了几声。


    同安公主慢慢睁开眼,苍白的面颊瘦削得都要凹进去了,在昏暗的帐幔里透出两道斜斜的印痕。


    她定定看着庆熙帝,低低唤了一声爹爹。


    这一声久违的呼喊,直接让庆熙帝回忆起女儿小时候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跟着换了称呼,“哎,爹来看你了,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还在生爹的气?”


    看着女儿病恹恹躺在那儿,庆熙帝也不想跟她争吵了,退让一步道:“其实朕后来想了一下,还是你提的法子更好……”


    同安公主抓住他的手,打断了庆熙帝喋喋不休的论证,委屈似的蹙起眉头。


    “女儿这几日一直梦到母后,她就站在那儿看着女儿,也不说话,瞧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无人可诉……”


    庆熙帝瞬间睁大眼睛,“神音给你托梦了?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朕?”


    十六年了,难道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


    同安公主准备了好几天的腹稿,全被庆熙帝眼角的水光堵了回去。


    父女两个抱头痛哭。


    许久之后,同安公主试着拍了拍庆熙帝的后背,强打精神一般劝慰:“父皇节哀,母后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愿看到您为了她过度哀毁……”


    庆熙帝心里更难受了,赌气似的喊了一嗓子。


    “那她怎么不亲自来梦里劝朕?你别替她说话了,你母后跟卫家的人都一样,长了一身硬骨头,她要是当初肯对朕服个软低个头……”


    庆熙帝使劲擤了下鼻子,整个人沉浸在回忆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同安公主只能哄着劝着,等庆熙帝情绪稍微平复一点,才找到机会开口:“女儿今年想在奉先殿为母后举办一场隆重法事,以寄哀思,若她真有难以言说的委屈,看在我们虔心侍奉的份上,说不定她能降下什么谕言呢?”


    作者有话说:(幕后采访)殿下是如何装病装得这么像的?


    同安公主:(一口馒头一口肉)很简单(嚼嚼嚼)饿上几天就行了


    第150章 第 150 章 难道他有孕夫恐惧症?……


    春日明媚, 京城各家高门大户纷纷举办赏花宴、流觞宴、品茗宴,名目众多,为的是探亲访友, 社交应酬, 相看适龄男女等等, 忙得不亦乐乎。


    裕王妃的娘家曹家也不例外。


    她的母亲是陈国公嫡女,当年虽然未能入选太子妃, 但也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后来下嫁到官职门第都远远不如的曹家,令许多人都匪夷所思。


    还有人开玩笑说曹家是不是捏住了陈国公的什么把柄,不然怎么能娶到这只金凤凰。


    直到成亲当天, 新郎官红衣白马游街而过,引得无数百姓追逐围观,赞叹不已,数日后还津津乐道。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靠脸啊。


    陈夫人携巨资嫁妆下嫁,婚后便与夫君搬出来单过, 常年住在她的陪嫁庄园里, 不用侍奉公婆, 也不用维系什么姑嫂妯娌关系,傲气得很。


    坊间都知她唯爱牡丹,经过数年精心培育,府上有许多珍稀品种, 每年春日都如花海绵延,争妍斗艳, 美不胜收。


    陈夫人娘家得力,二女儿曹芳潞又是裕王妃,哪怕曹家在京城中并不算高门, 一张牡丹宴的请帖依旧是千金难求。


    好在这对昌宁侯府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裕王一直有拉拢裴显之意,不然当初也不会故意买下裴玉珍的陪嫁庄子,就是想找机会和昌宁侯府深入结交。


    结果没过几天,裴显私下找到裕王,委婉解释自家小妹是被人骗了才会低价抛售田产,他愿以市价赎回。


    裕王买庄子的价钱比市价低了三成,如今裴显愿意自掏腰包补上这个差价,宁可花钱消灾,也不想和裕王扯上关系,落人口实。


    起初裕王很不爽,觉得裴显不识好歹,他可是皇子,折节相交,裴显不该感激涕零,纳头便拜吗?


    好像谁稀罕那几百两银子似的?他又不缺钱!


    后来还是他岳母陈夫人劝住了他。


    “昌宁侯府一向忠君,从不掺和夺嫡站队,裴显这样的人,就算你拉拢不成他,别的皇子去了也是没戏。”


    “既然如此,便成全了他,结一份善缘,也总比把他推到对手那边的好。”


    于是裕王痛痛快快地还了地契,也没收裴显许诺的那三成差价。


    后来他再给裴显送帖子,请他赴宴吃酒什么的,裴显便也不好意思总是拒绝了,十次里也会去上三四次的样子。


    今年曹家又办了牡丹宴,请帖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昌宁侯府上。


    原本孟婉茵是不想去的,她本来就社恐,而且陈夫人出身高,难免傲气,她对上这种天之骄女就莫名发怵,只想躲得远远的。


    但今年架不住两个儿媳妇软磨硬泡,非说要去曹家见识见识陈夫人培育的那些珍品牡丹。


    沈令月更是推出燕宜当挡箭牌,“大嫂有了身孕,就该多看花花草草,吸纳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将来小宝宝才能聪明漂亮活泼可爱!”


    孟婉茵:“……家里那么大的园子还不够你俩逛的吗?”


    燕宜违心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听说曹家的牡丹都是外面看不到的绝品……”


    孟婉茵败下阵来,“好好好,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谁让大儿媳妇现在肚里揣着个宝贝疙瘩呢?


    晚上裴显过来的时候,她便提了这件事。


    “侯爷,过几日我想带两个媳妇去赴曹家的牡丹宴。”


    裴显有些惊讶,解腰带的动作一顿,“曹家不是裕王妃的母家吗,我记得你以前都不愿去,怎么今年突然改主意了?难道是她们俩说要去的?”


    奇怪了,两个儿媳妇不是跟同安公主走得很近吗,怎么又盯上裕王家了?


    难道是想两头下注?脚踏两条船?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独善其身,谁也别选……


    裴显越想越觉得不行,无意识地皱紧眉头,脸色瞧着有几分沉。


    孟婉茵打量他神情似有不悦,担心裴显会迁怒到沈令月和燕宜身上,连忙将此事包揽过来。


    “是我想出门透气,也不行吗?”她故意垂下眼,语气低了几分,“我知道您在外面一向不偏不倚,不管谁来拉拢都无动于衷。可这只是一场赏花宴而已,京城里有点身份的人家都能去得,为什么我们家就去不得?难道侯爷是觉得我身份太低,出门交际会给您丢脸?”


    裴显:……


    冤枉啊,以前都是她自己不愿意出门的,他什么时候说过说这种话了?


    “夫人息怒,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你想去谁家就去谁家,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裴显忙不迭表明态度,贴着床边慢慢坐下,偷瞄她的脸色。


    孟婉茵轻咳一声,假模假式道:“该请示的还是要请示,毕竟侯爷才是一家之主。”


    裴显苦笑不语,他这个一家之主早就名存实亡了,儿子媳妇个个都硬了翅膀,迫不及待地往外飞。


    罢了,不管他们飞的多高多远,他总要撑着这个家,给他们留一处安身之地。


    裴显又瞄了她一眼,抬手慢慢去拉床帐钩子。


    “夫人,天色已晚,不如我们也早点歇息?”


    ……


    牡丹宴举办地点在城外,陈夫人在东郊有一座占了半个山头的庄园。


    据说一开始庄园面积还没这么大,是在卫家出事后,陈国公掌握了更多军中势力,在朝堂上如日中天,陈夫人又成了裕王的岳母,这才逐年买地扩张,才有了今日牡丹满山的盛况。


    婆媳三个一大早就坐马车出了门,考虑到燕宜的身体,孟婉茵特意叮嘱车夫放慢速度,保持平稳。


    一路上,她和沈令月轮流关照着燕宜的状况,只要她感觉到有一点不舒服,什么花宴鸟宴通通都不去了。


    燕宜被婆婆强行按坐在最宽敞舒服的车厢C位上,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瓷做的,哪有这么娇贵?”


    “不行,要是被大哥发现你少了一根头发丝,我和母亲就完蛋了。”


    沈令月一本正经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燕宜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你又胡说。”


    不过说来也怪,她就只有在诊出身孕的头一个月觉得特别困倦疲惫,坐在那儿都能打瞌睡,但是过了这个时期一下子就好了,吃嘛嘛香精神充沛,有时候她自己都忘了肚子里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她把这个“发现”告诉裴景翊,结果他站在那儿半天没反应,吓得脸都白了,生怕是孩子莫名其妙没了,之后每天早中晚都要给她把一次脉才安心。


    燕宜都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孕夫恐惧症”,怎么比她本人还要疑神疑鬼,被害妄想。


    今天要不是她出门前假装发了脾气才把人甩开,她毫不怀疑裴景翊会骑马跟在她们后面,一并出城赏花去。


    燕宜这回算是明白小月亮刚成亲那会儿的烦恼了——老公太粘人怎么办?要不还是送去上班吧。


    听着她小声抱怨,沈令月和孟婉茵都笑得不行。


    孟婉茵尤其震惊,这还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裴景翊吗?


    “允昭从小就特别……”她绞尽脑汁想着形容词,“特别淡?小脸永远干干净净,衣裳永远整整齐齐,走路不慌不忙,每一步都规整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就是一个特别标准完美的别人家的小孩。


    孟婉茵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反正无论她送去什么东西,裴景翊都照单全收,看不出任何喜恶。


    总之跟她生的那个傻儿子完全是两模两样。


    在庆熙帝没有给裴景翊赐婚之前,孟婉茵也幻想过他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以老夫人和侯爷对嫡长子的看重程度,还有他身上一半的皇室血脉,想必一定会绞尽脑汁,挖空心思为他求娶一位温婉贤淑的名门贵女,然后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结两姓之好,做一对模范夫妻。


    ……说起来,她怎么记得在裴景翊七八岁的时候,好像听侯爷提过一嘴,说清河郡主还在世时,曾有意为儿子提前定下一桩亲事,两家还互换了生辰八字?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清河郡主的病情会恶化得那么快,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小裴景翊。


    侯府要操办丧事,闹得兵荒马乱,之后又是她续弦进门,被太夫人防备刁难……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什么儿女娃娃亲就都没人在意了。


    而裴显那次提起此事,好像是因为女方家多年来杳无音讯,和侯府也再无来往,似乎并没有继续推进落实这门亲事的意思。


    裴显那时还年轻,也有几分脾气,觉得自家长子千好万好,将来必成英才,有的是名媛淑女倾心以待,何必要搞什么盲婚哑嫁的娃娃亲,一不小心就误了终身?


    这事渐渐也就没人再提了。


    此刻孟婉茵突然想起这么没头没尾的一段,等她再去仔细回忆,清河郡主看中的是哪家姑娘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都是在她进门之前的事了,后来裴显和她提过对方是什么人家吗?


    ……完了,岁数大了记性也不好了,她完全没有印象啊。


    “母亲?”


    燕宜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您想什么呢?”


    沈令月也好奇地问:“对啊,您不是在回忆大哥小时候吗,怎么突然卡住了?”


    孟婉茵回过神来,连忙挤出一个笑脸,“没什么,我就是觉得……”


    她拉起燕宜的手拍了拍,眼神柔和:“允昭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我终于知道他真心喜欢一个人,一样东西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燕宜抿唇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沈令月比她这个正主还高兴,打了个响指,“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孟婉茵笑而不语,轻轻摇头,把刚才盘桓在脑子里的那些念头都丢出去。


    谁家儿女成亲前没有多相看过几家?不过是一桩八字还没一撇的娃娃亲罢了。


    甭管当初要和裴景翊订亲的是哪家姑娘,这都十几二十年过去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成亲生子了,跟裴家还有什么关系?


    真是庸人自扰,不想了不想了。


    ……


    马车在山脚停下,曹家的仆妇早已派人在此等候,将拿了名帖的客人们用步辇抬上山。


    负责抬辇的健妇高大有力,手臂粗壮,走起山路也十分稳当,沈令月坐在上面紧握着两旁的木质扶手,兴高采烈地欣赏起沿途风光。


    陈夫人不愧是爱牡丹成痴,只见山道两旁种满了漫山遍野的牡丹,哪怕这些只是寻常品种,但架不住数量繁多,挤挤簇簇地盛放,将整座山峦都化作一幅流动的锦绣,日光下如流金幻彩,碗口大的牡丹层层叠瓣,当真是春色无边,富贵也无边。


    燕宜的步辇在她后面,她静静欣赏着满山牡丹,脑海中勾勒出陈夫人的画像。


    牡丹有花中之王的称号,国色芳华,名动天下,放在等级森严的宫闱里,更是象征着皇后的国母之尊。


    陈夫人在太子妃选拔中惜败一筹,不得不草草下嫁名不见经传的曹家,她真会甘心吗?


    只因庆熙帝的一念之差,从此她和卫皇后便有了君臣之分,一个高居凤位,一个跪拜行礼。


    哪怕没有卫、陈两家在军权上的争斗,陈夫人对卫皇后的恨意也不会减少半分。


    这座牡丹园大规模扩建恰好发生在卫皇后崩逝之后,是否可以看做陈夫人对卫皇后的一种挑衅和示威?


    她能弄到蚀心这种刁钻无解的毒药,敢在卫皇后的千秋宴公然下毒,事后还能毫发无伤,真是缜密又细心,大胆又疯狂。


    她们想要重启旧案,让陈夫人这种出身高贵又骄傲的女人甘心俯首认罪,寻常手段对她注定无用,一定要找准她的心理弱点,狠狠戳到她痛处,才能让她破防。


    这也是燕宜和沈令月一定要来参加这场牡丹宴的原因,知己知彼,方可对症下药。


    步辇稳稳在庄园入口处停了下来。


    沈令月下来时还有些意犹未尽,过来扶燕宜下辇,还在远眺着下方那连绵不断望不到头的牡丹花海,“这是妥妥的出片圣地啊。”


    一位管事妈妈走上来热情道:“夫人莫急,请随我移步入园内,里面还有许多珍品牡丹,那才更让人流连忘返呢。”


    婆媳三人随她向前走去,穿过朱漆描金的游廊,每隔百步便悬着一盏琉璃牡丹花灯,丫鬟仆妇捧着鎏银托盘来回穿梭,盘中盛有冰镇过的果子露,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摇晃,泛起层层碎金般的光芒。


    游廊两旁同样栽种着许多牡丹,孟婉茵认出了几种,是比外面山上种的更加珍贵。


    沈令月不由咂舌,偷偷跟燕宜说:“陈国公家里到底多有钱啊?总不能都陪嫁给女儿了吧?”


    “武将都有自己搞钱的路子,何况陈国公也是老牌勋贵了,家族底蕴丰厚。”燕宜低声回:“陈夫人又是裕王的岳母,想要巴结讨好她的人更如过江之鲫。”


    又往里走了一段,沈令月开始觉得有点热,花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她用帕子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嘟囔了句:“这山上怎么比山下还热啊?”


    还是她走得太急,热出汗了?


    领路的管事妈妈回头笑道:“少夫人有所不知,这园子里的牡丹娇贵得很,山上又比下面更凉,我们家夫人为了让牡丹如期绽放,在这园圃下面埋了铜管烧炭,每晚都要用上几百斤炭火,才能烘热了地气,不让花儿凋零呢。”


    她说这话时一脸骄傲自豪,丝毫不觉得每天用几百斤炭火烤地皮有什么问题。


    孟婉茵几人却微微变了脸色。


    一晚上便要耗费数百斤炭火,一个花期下来,怕不是要用到成千上万斤?


    她们都是管过家的,脑子里自有一本账,这么多炭火若是拿来给人取暖,怕是能养活城北几个街区上的贫苦百姓,过上一个暖和的冬天了。


    而在陈夫人的牡丹园里,却只是为了满足她一个人的虚荣和炫耀。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若真让裕王坐上那个位置,陈夫人这个皇帝的丈母娘不得上天了?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先给裴大的“白月光”拉出来遛遛


    /查资料的时候发现最适合牡丹生长的地域还是中原一带,洛阳风光好哇~~~不过咱们都架空了所以就意思一下hhh


    //老规矩,晚点还有一更,我尽量快快的嗷[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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