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她们赚大钱的日子还在后……


    潇湘公子约董兰猗在上次那家酒楼见面。


    他特意提前了一刻钟过来, 自信满满地在包厢里等候。


    虽然对方是侯府的表小姐,但他的读者当中也不乏一些大家闺秀,还不是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再说了, 董兰猗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 听说她幼年丧父, 如今跟着母亲和妹妹寄居在舅舅家,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 才会写出那般细腻婉转的故事。


    这种从小缺爱的姑娘最好骗了,只要他充分发挥自己成熟男性的魅力,把她当小娇娇似的哄上几句,她就肯为你付出一切……


    潇湘公子靠这一招已经得手了许多次, 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眼看快到约定的时辰了,他忙不迭拿出一面小铜镜,对着整理发型。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他立刻抬起头,露出自认为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 深情款款地开口:“董小姐, 你来了, 我……你是谁?”


    在看到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时,潇湘公子脸色一变,目光有些不善。


    “请问可是肖朗肖公子?”


    何融不卑不亢地对他微微一躬身,“小的是昌宁侯府的跑腿小厮, 特意来替我家表小姐传话的。”


    潇湘公子一听他自报家门,稍稍松了口气。


    没错, 他本名是叫肖朗,以侯府的能耐,查出他的真名也不算什么难事。


    肖朗忍不住打量了何融几眼。


    一身靛蓝棉布薄袄, 衣领和袖口镶了一圈湖绿色窄绸边。腰带应该是用侯府主子淘汰下来的旧织锦缎改成,暗纹若隐若现,透着低调的贵气。腰间还挂着一枚半旧的缂丝荷包,估计也是主家所赐。下穿深青色布裤,脚上是一双青布面、白布底的云头履。


    他虽然自称是小厮,但身材高大,五官端正,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在高门大户里过惯了好日子的。


    肖朗心底生出隐秘的嫉妒,这奴才真是命好会投胎。


    面上却不显分毫,恰到好处露出一丝惊喜,“贵府表小姐来了吗?她现在在哪里?”


    何融来之前得了嘱咐,表现得越发倨傲,居高临下道:“我家表小姐说了,她不喜欢这里的茶水,口感太粗糙。表小姐今天在丰乐楼包了雅间,肖公子若是想见她,半个时辰后自去丰乐楼寻她便是。”


    说完也不再看他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


    肖朗气得攥紧拳头,冷笑低语:“这是还在生我借鉴她故事的气,故意跟我摆谱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丰乐楼的档次要比这家酒楼高级多了。


    那可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往来宾客都是大富大贵之人,随便一桌席面就要二十两起步。


    便是他靠着出书赚得盆满钵满,也不敢轻易去丰乐楼里消费。


    一个寄居侯府的表小姐都能有这么大的排场,足见权贵之家的奢靡。


    肖朗嫉妒得心里直泛酸水:人家去丰乐楼吃饭,就跟他去街边茶馆似的稀松平常吧。


    他再次坚定了决心,一定要攀上这根高枝。


    半个时辰后,肖朗准时来到丰乐楼,装出一副经常来,很熟练的样子,对小二道:“我来找昌宁侯府的董小姐。”


    “好嘞。”小二热情地在前面引路,一边和他攀谈:“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丰乐楼吧?用不用我给您推荐几道招牌菜……”


    肖朗脸色一黑:“……带你的路!”


    到了二楼,他刚上了走廊,就看到前面一间包厢里陆续走出几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怀里还抱着大大小小的红木盒子。


    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俏丽的丫鬟最后走出来,捏着帕子叮嘱他们:“我家小姐不喜欢这些款式老气的首饰,你们倒是用点心,别拿这些下等货色来糊弄我们。”


    几名掌柜连连点头称是,路过肖朗身边时,他一转头就看到半掩的盒盖下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金玉首饰,几乎要晃花了眼。


    “不愧是在侯府里长大的姑娘,眼光就是毒啊。”


    “听说她是侯府太夫人最疼爱的外孙女,这几年光置办嫁妆就花了这个数……”


    说话那名掌柜神神秘秘冲同伴伸出一个巴掌。


    “难道是五万两?!”同伴发出惊呼,又连忙压下声音,随着二人越走越远,听不见了。


    ……五万两!


    肖朗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侯府的泼天富贵再一次刷新了他的想象。


    待那几名掌柜下了楼梯,他才壮着胆子走上前,对站在门口的丫鬟挤出一个笑脸,“请问董小姐在里面吗?”


    丫鬟抬起下巴淡淡扫了他一眼,“肖公子?随我来吧。”


    肖朗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忐忑,跟着她进了包间,穿过两重珠帘,终于见到了坐在桌边发呆的董兰猗。


    被脚步声惊动,她回过神来,摆摆手,“青蝉,你先出去吧。”


    “好的小姐,奴婢就在门口守着。”


    青蝉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不忘瞪了肖朗一眼。


    房间里只剩下董兰猗和肖朗二人,角落里的香炉散发出袅袅幽香,层层纱幔下是少女心事重重的面庞。


    董兰猗目光幽怨,藏在桌布下的指尖用力攥紧。


    “肖公子约我见面,难道是想告诉我,《镜中缘》的开头与我的故事相仿,纯属巧合?”


    肖朗张了张口,原本自信满满的腹稿在这一刻似乎被全盘推翻。


    他突然单膝跪地,仰起头一脸诚恳地望向她:“董小姐,在下是来向你赔罪,请求你原谅的。”


    肖朗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郑重地放到她面前。


    “这是《镜中缘》的稿酬,一共八十两……我知道这点银子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是我的全部心意,请你务必要收下,否则便是不肯原谅我了。”


    肖朗硬着头皮开口,他本以为拿出这笔银子算是“巨款”,足够震慑住一个在侯府寄人篱下的孤女。可这一路所行所见,都彻底颠覆了他对董兰猗的认知。


    她今日身上穿的是贡品级别的霞光锦,发间戴着珍珠发钗,颗颗浑圆如拇指大小,衣裙之上眄丽生光,如烟霞般缓缓流淌,贵不可言。


    肖朗懊悔得快要把手心抠破,暗暗埋怨董兰猗那天为何打扮得如此寒酸,害他有眼不识金镶玉,险些错过了这颗蒙尘明珠。


    这根本不是什么没爹的小可怜,分明是个金娃娃。


    他突然跪下显然吓了董兰猗一跳,面上带出几分无措,说话也结巴起来,“公子不必如此,你,你先站起来说话……”


    肖朗一脸凝重,“小姐若不能原谅我,小生宁愿长跪不起!”


    董兰猗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你先起来吧,我,我不生你的气了。”


    肖朗心中一喜,看来董兰猗对他依旧怀有倾慕之思,那就好办了。


    他仿佛听劝一般站了起来,在董兰猗对面坐下来,显得十分守礼。


    “董小姐,多谢你愿意听我解释。其实你有所不知,我与雪浪斋老板签的契书极为苛刻,若是我不能按他要求,及时写出新书,就要我赔上一笔天价巨款。”


    肖朗一脸愧疚:“我也是被他逼得没法子了,又想到你那天给我看的故事,情急之下便借鉴了你的少许剧情……但后面的故事全都是我本人原创,如有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发誓的态度格外郑重,言辞恳切,字字真心。


    董兰猗果然被他的话牵动了心神,轻咬嘴唇,“公子既然用了我的开头,就是说我的故事还有可取之处,对不对?”


    肖朗忙不迭点头,“自然,你文笔清丽婉约,故事想象大胆,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文坛新星啊!”


    “那你上次为何将我的故事批得一无是处?”董兰猗忽然紧紧盯着他,眼神里带了几分委屈和执拗,“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我?”


    肖朗先是一怔,随即眼圈一红,连忙扭过脸去,掩饰地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实在是我那天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起了我……早逝的未婚妻。”


    肖朗一脸悲痛:“你和她真的太像了,长得像,气质像,连写故事的风格也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因她自幼身子孱弱,却又沉迷创作,经常一写起来就废寝忘食,以致心血耗尽,夭折在大好年华……”


    他飞快抹了一下眼角,哑声道:“我一见到你就情不自禁……我是怕你走了她的老路,所以才故意贬低你的作品,只希望你能放弃写作,健康平安……”


    “原来是这样。”


    董兰猗听得认真,眼角仿佛也浮起水雾,又带了几分少女的羞赧,“我跟你的未婚妻……很像吗?”


    肖朗轻叹一声:“自从她离我而去,这个世界于我而言已再无欢愉。直到我终于见到你……兰猗,你知道吗,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天地间仿佛重新有了颜色,你就是老天恩赐给我的神女,只要看到你,我心中的创作灵感便如火苗源源不绝!”


    他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董兰猗的手,颤抖着声音问:“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你写出更多的故事吗?”


    董兰猗强忍着没有把手抽回来,低下头仿佛害羞一般不敢看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照顾你,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我们一起去踏青,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肖朗轻轻摩挲她的指尖,一脸深情,“从今往后,我故事里的每一个女主角,都是你。”


    ……


    哐当。


    外间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肖朗纳闷地转过头,“什么动静?”


    董兰猗回过神来,眸光微闪,“可能是小二手滑打翻了东西吧。”


    肖朗也没多想,只是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丰乐楼的伙计也不怎么样。


    他又问了一遍:“兰猗,你愿意答应我吗?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写书人,但我们的灵魂是同鸣的,只有我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董兰猗满脸羞红地抽回手,“……事关终身,不可擅自做主,我还要回去和长辈商议。”


    肖朗见她态度松动,心中大喜,忙不迭道:“是该如此,我一定会让长辈看到我的诚意。”


    分开前,董兰猗向他提出一个要求。


    “我还没见过你的模样,能不能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


    肖朗犹豫了一下,但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心态,他抬手缓缓摘下面具,对她深情一笑。


    “这样还满意吗?”


    ……


    沈令月几人从隔壁房间冲过来时,就看到董兰猗蹲在痰盂边上不停干呕。


    “这是怎么了?”


    裴玉珍一阵风似的冲过去,拉着女儿上下打量,“怎么吐得这么厉害,他欺负你了?!”


    “没有……”


    董兰猗小脸煞白,连连摆手,捏着帕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有气无力地望向沈令月,“我只是觉得二表嫂说的真对,他果然是个……虾头男。”


    说话恶心,演戏恶心,长得更恶心!


    沈令月吐出一口气,对燕宜道:“这个虾头男真是超出我想象了,他怎么敢打表妹的主意?还说要娶她???”


    燕宜神色凝重,“怕不是他看上了表妹的才华,想骗她替自己想出更多的好故事吧。”


    还有什么比“我娶你”更能迷住一个涉世未深的闺阁少女呢?尤其是潇湘公子还是她所仰慕之人,谁能顶得住这一套一套的甜言蜜语?


    方才她们几人在隔壁房间听到了全过程,裴玉珍好几次差点就要冲过来揍人了,都被沈令月及时拦住。


    此时她正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女儿的脑门,“这种花花肠子也就骗骗你这样的小姑娘了!哼,要不是我及时察觉,你一个人傻乎乎去赴约,还不被人吃干抹净了?!”


    裴玉珍叉着腰把肖朗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沈令月偷偷给燕宜一个揶揄的眼神,小姑这算不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下一秒裴玉珍没好气地望过来:“你们俩背着我说什么坏话呢?”


    沈令月摆手:“没有没有,我是想说,多亏了姑母火眼金睛,心细如发,及时察觉那厮的阴谋诡计!”


    原来昨日董兰猗收到潇湘公子那封信,还真有一瞬间动摇过。


    毕竟她看过潇湘公子的所有作品,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不应该是那种剽窃他人故事的卑鄙小人,对他还是怀着一丝希望,想听听他是否真的有什么苦衷。


    ……然后就被过来关心女儿的裴玉珍抓了个正着,又找来沈令月和燕宜一块想办法。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丰乐楼会面。


    从何融传话,到掌柜奉承,青蝉傲慢,每一个环节都是她们精心设计,就是要给潇湘公子一个下马威,好让他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嘴脸。


    沈令月拿起肖朗留在桌上的八十两银票,抖了两下,轻哼,“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表现得特别有诚意?如果表妹真是那种家世不显的小姑娘,岂不是要被他的‘大手笔’骗住?”


    裴玉珍一把抢过银票塞进袖中,“不要白不要,反正他偷了兰猗的故事,这钱是我们应得的。”


    “娘,这个故事其实……”董兰猗蹙起眉头,想说灵感来自二表嫂,就算拿钱也不该是她独占。


    沈令月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为此与裴玉珍争执。


    她们赚大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


    这一次见面,算是彻底粉碎了董兰猗对潇湘公子的偶像滤镜,她不再有任何纠结和留恋,化悲愤为动力,全情投入到新故事的创作中。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写出比他更好看更大卖的作品来。


    期间肖朗又往侯府送了几回信,想约她出来见面。可门房早已得了叮嘱,告诉他表小姐陪着姑太太去外地探亲了,归期不定。


    肖朗暗自着急,难道她又反悔了?他的魅力不起作用了?


    可是雪浪斋那边催得紧,他只好谎称自己暂时没有新的灵感,接下来要全心创作《绮兰传》后续剧情。


    反正不论如何,《绮兰传》还在连载热卖,他依旧是那个受人追捧的大才子。


    ……


    这天沈令月和燕宜又出门去找合作的书坊,恰好来到了国子监附近。


    她对燕宜介绍:“这里是老百姓俗称的状元街,倒是有几家书肆,但卖的大多是历届科考文集,三年乡试五年会试之类的……”


    话本对于国子监学生来说那就是玩物丧志的万恶之源,连带进学舍都不被允许,更别提在店里售卖了。


    但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就当调研一下市场好了。


    沈令月翻着何融收集来的京城各大书肆名录,“往前直走,第二个路口向左转,再走二百步向右转,尽头有一家连记书斋……”


    前方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喧闹声。


    “哎哎哎,小心点,别吓着它了!”


    “左边左边,踩上去。”


    二人加快脚步,转过一个拐角,就见路边一棵大柳树下围了好多人,还有一个年轻男人正抱着树干,艰难往上爬去。


    “这是在干嘛,爬树比赛?”


    沈令月好奇地上前打听,一个系着围裙的大婶双眼始终盯着上方,抬手一指,“喏,黄婆婆家的小猫崽子挂在树上下不来了。”


    她赶紧拉着燕宜挤进人群,抬头往上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只黑白花色的小奶猫蜷缩在树梢掩映的枝条间,弓着后背,眼睛瞪得大大,害怕地喵喵叫个不停。


    而爬树的那名男子在下方众人七嘴八舌的指挥下,终于慢慢接近树梢,趁那只小奶牛猫不注意,一把拎住它的后颈。


    小猫冷不丁被“偷袭”,吓得疯狂哈气,小爪子没命似的乱扑腾,唰唰几下就在他手背上挠出几道血痕。


    他吃痛皱眉,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险而又险地抱紧树干。


    下方围观的街坊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惊扰了他。


    伴随着小猫喵喵咪咪的骂声,男子慢慢地往下爬,动作沉稳,还差最后一米的距离时松手一跳,稳稳当当落了地。


    “呼……”他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笑出一口大白牙,将小奶牛猫递给一位阿婆,“黄奶奶,下次可千万要锁好门,别让它再跑出来了。”


    阿婆抱紧小猫,感动地连连点头,“哎,谢谢你啊连舒,回去我就揍我小孙子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再开门偷跑出来玩。”


    又爱怜地摸了小猫几把,轻声哄着:“小东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爬树了?回家去,我给你煮鱼汤喝……”


    惊心动魄的救援行动暂告一段落,街坊们看足了热闹,三三两两散去,各忙各的了。


    沈令月看着那名叫连舒的年轻男人走进巷子,跟燕宜感慨:“这人还怪好的嘞。”


    不是谁都能为了救邻居家的小猫,就敢徒手爬上七八米高的大树的。


    原本她就是随口一提,可当转过第二个路口,看到不远处那间挂着“连记书斋”的店面,而刚才爬树救猫的男子就站在柜台后面。


    沈令月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你就是连记书斋的老板?”


    连舒正低头算账,眉头紧蹙,面带愁容。冷不丁被她出声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谨慎问道:“二位夫人,是要买书吗?”


    他努力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想看话本还是游记杂文,我来为二位介绍。”


    “我们不是来买书的。”沈令月摇摇头,“我是来……买你们书斋的。”


    她低头翻看何融写的小册子,又确认了一遍,“你家的书斋最近在转卖,对吧?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毕竟这里离国子监很近,虽然没在状元街主街上,但也只隔了两条巷子,生意应该不差才对。


    连舒的笑容变得苦涩,“家里欠了一大笔钱,再还不上恐怕有性命之忧,不得不变卖家业。”


    意识到二人可能是潜在买家,连舒很快调整好状态,打起十二分精神为她们介绍起店铺情况来。


    沈令月和燕宜假装专业,听得很认真,在前面的店铺逛了一圈,便问:“店里可有顺天府发放的印书许可?能自己印书吗,有熟练的工匠吗?”


    “有的有的,官府许可还有五年期限,雕版刻印等工具都在后院。”连舒连忙点头,又小声补了一句,“只是最近家里周转不便,工匠已经被我们遣散,去别处做工了。”


    沈令月和燕宜跟着他往后院走去,一边小声商量。


    “地段位置倒是挺好的,接手过来就能直接开门做生意。”


    “但我们开店是要给表妹出书啊,没有工匠谁来印书?”


    “万一短时间内凑不齐人手,咱们怎么跟雪浪斋那样的大书坊掰手腕啊?”


    连舒走在前面,隐约听到了几句,心中有了决断。


    “二位是想刊印诗集吗?”连舒转过身对她们大方一笑,“其实家父就是刻印雕版的熟手工匠了,我从小也跟着他学过一些,我们父子牵头,再招来几个从前的学徒,应该能满足你们的需求。”


    他看起来十八.九岁,个子高高的,圆脸大眼生的很讨喜,看起来也格外诚恳。


    沈令月对他还有几分滤镜,喜欢小猫咪的怎么会是坏人呢?


    她点头又摇头,“我们不是要刻印诗集自娱自乐,是要写话本来卖,而且要大卖,卖遍京城,卖向全国!”


    连舒瞪大眼睛,仿佛呆住了。


    燕宜适时开口:“我们想知道,以你和令尊的刻印速度,一卷话本最快需要几天能完成雕版,每日最多能印出多少本书?”


    连舒意识到这是一门“大生意”,正冥思苦想之际,前院传来喊声。


    “连舒,你跑哪儿去了?我要的颍川先生文集你找到了没有?”


    这声音有点熟悉?


    沈令月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绽开笑容,用力挥手,“大哥,我在这儿!”


    沈明安抬头望来,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沈令月走过去,“你和这家书斋老板很熟?”


    沈明安点头,“岂止是相熟,我们从前还是同窗呢。”


    这下就连燕宜也不由多看了连舒几眼,原来他还是国子监的学生?


    连舒轻咳一声,不好意思似的对她解释:“从前是,不过我上个月已经退学了。”


    “还不是因为连伯父受人算计,欠了一大笔钱,你只能休学回来打理生意,不然以你的资质,下次会试必定榜上有名。”


    沈明安摇着头,显然是为他放弃大好前程而感到惋惜。


    他又问沈令月:“小妹,你们来这儿做什么,买书吗?”


    连舒神情一变,刚要给沈令月使眼色,就听她说:“不是啊,我们来买铺子。”


    沈明安:!


    “这才几天工夫,怎么就沦落到要卖铺子了?”他震惊望向昔日同窗好友,“伯父到底欠了多少钱,高利贷吗?”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看到大家都被表妹急够呛哈哈哈,她虽然年纪小容易犯糊涂,但家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脱粉回踩也是需要一定过程滴[狗头][狗头]


    还有查资料发现古代印书其实蛮繁琐复杂的,怪不得每本书都卖的超贵……但是我们都架空了所以这里就乾坤大挪移一下[狗头][狗头]一切印刷技术和速度都是我瞎编的嗷~~


    第82章 第 82 章 姜探花,你的手好白啊……


    连舒轻咳一声, 压低声音:“沈兄,晚点儿我再与你详谈。”


    沈明安反应过来,自觉失言, 连忙对沈令月和燕宜大力推销起来。


    “你们若是想买连家的书斋, 那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从前我们国子监的同窗都来这里买书, 连伯父刻版印刷的工艺极好,也不会在纸张和墨水上偷工减料, 他家的书结实又耐用,还有防虫蛀的独门工艺呢。”


    沈令月听得认真,原来想开一家书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京城这些书肆就像是后世的各家出版社,哪怕是同样内容的四书五经, 每家书肆都有自己的版本,各具特色。


    而连记书斋就是因为做书工艺好,老板又心善实诚,对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子,经常是半卖半送, 还会给他们提供抄书换书的兼职, 因此在国子监学生当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她小声跟燕宜商量:“看来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光买下铺子还不够,还得招聘专业技术人才啊。”


    燕宜想了想问连舒:“倘若我们买下连记书斋,公子将来有什么打算,还回国子监读书吗?”


    连舒是个聪明人, 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道:“若是二位夫人不嫌弃, 在下厚颜推荐自己留下来当个掌柜如何?”


    他目光环视过这间书斋,神色有些怅然,“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真是不舍得离开。”


    卖掉铺子固然能还清一部分欠款,但他和父亲没了书斋的生计,将来又该如何呢?倒不如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留下来,好歹每月也能有一份固定收入。


    沈令月有些意动,轻扯了下燕宜的衣袖,“这个主意好哎。”


    到时候她们出钱,连舒经营,就相当于是投资一份产业了?


    燕宜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依旧保持冷静,“恕我冒昧,请问连家的欠款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债主是谁?对方是否会来店里找麻烦?连公子请见谅,我们买铺子是要做生意赚钱,可不是替别人来收拾残局的。”


    沈令月这才反应过来,对哦,万一她们买了铺子,结果连家的债主还三天两头来闹事怎么办?


    她一脸崇拜,还是燕燕最靠谱了!


    沈明安清清嗓子,站到沈令月身边,“没错,虽然我们是同窗,但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要替小妹把好关才行。”


    连舒轻叹一声,笑容带了几分苦涩,“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但请你们放心,这笔欠款是我们连家的家务事,只要铺子一转手,绝不会有人再来闹事……”


    连记书斋生意兴隆,之所以会突然欠下一笔巨款,全因连舒的二叔在外面闯祸伤了人,对方要他赔一大笔银子,否则就报官抓他去坐牢。


    “我父亲是长子,从小跟着祖父学习雕版技艺,长大后继承家业也是顺利应当。我二叔他……他被祖母溺爱过了头,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每次在外面闯了祸,祖母就哭着来找父亲,这些年不知道替他摆平了多少麻烦。”


    连父自觉是长子长兄,又继承了连家祖业,照顾老母幼弟也是理所应当,结果反而纵得连二叔越发无法无天,终于酿成大祸。


    “苦主家里打听到我家书斋地段好生意好,摆明是冲着铺子来的,再加上他们和当地衙门有关系,故意开出高额罚金,还暗示我们可以拿铺子来抵债。”


    连舒就是再好性也不由握紧拳头,不甘心的道:“二叔打人固然不对,但对方狮子大开口就有理了吗?与其把祖产拱手相让,我宁可卖给外人,也不想便宜了他们。”


    见燕宜面上仍有顾虑,他急忙补充:“二位请放心,只要我们去衙门过了契书,这间书斋便是你们的了,买卖手续正当合法,对方一定不敢再来纠缠。”


    沈明安也跟着帮腔,“没错,那债主就是再胆大包天,还敢来找侯府的麻烦吗?”


    沈令月假装生气,“大哥,你到底站哪边的?”


    怎么又替连舒说起好话来了。


    沈明安抬手揽了下连舒肩膀,笑道:“我这叫帮理又帮亲。连记书斋对许多国子监学生而言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与其看它落入不知底细的外人手里,不如交给我冰雪聪明的小妹,做大做强?”


    沈令月被夸得翘尾巴了,“嘿嘿大哥你果然有眼光,我也是这么想的!”


    回头小声跟燕宜商量,“怎么样,要不就买这家吧?”


    买下连记书斋,还能白捡连家父子两个熟练工匠兼掌柜,多划算啊。


    燕宜全程都表现得十分理智内敛,仿佛并没有因为连舒的坦白而对他另眼相看。


    直到沈明安点出连记书斋在国子监学子心中颇具情怀时,清冷澄澈的双眸似有一抹光亮闪过。


    她不疾不徐开了口:“连公子既与沈大公子是同窗好友,你的人品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但在商言商,我们买铺子是为了赚钱做生意,任何潜在的风险都应该提前扼杀。”


    她对连舒淡淡微笑:“昌宁侯府这棵大树枝繁叶茂,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过来遮风挡雨的。”


    对上她仿佛洞察一切的视线,连舒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有种被看破小心思的难为情。


    他从前和沈明安关系要好,自然也知道他的亲妹妹被圣上赐婚,嫁入简在帝心的昌宁侯府。


    从刚才沈明安进门叫破沈令月身份开始,连舒就下定决心,要把自家书斋卖给二人。


    这是他能为书斋找到的最合适的新东家了。


    “那……周夫人的意思是?”


    少年小麦色的皮肤微微泛红,不敢对上燕宜探究的目光。


    燕宜略一沉吟,给出她的心理价位。


    “比现在开出的价格再减两成,且你们父子二人要签下为期三年的雇佣文书,以掌柜和总工匠的身份留下来打理书斋。”


    连舒不由皱眉,他为了尽快脱手铺子,已经在价格上做出很大让步了,怎么还要砍价?


    但紧接着燕宜又补上一句:“若是书斋即将出版的新书能大卖,你们可以参与分红,具体分配比例,可以在签文书的时候详谈。”


    连舒仿佛明白了,这是要将他们父子继续绑在这艘大船上共进退的意思?


    “连公子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沈令月信誓旦旦,“你现在让出的优惠价格,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十倍百倍赚回来!”


    连舒被她逗笑了下,连忙掩饰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那我倒是要期待一下,你们要出版的是什么旷世大作了。”


    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连舒决定赌一把。


    反正铺子注定是要卖出去的,他还有什么怕失去的呢?


    ……


    “当当当当~”


    沈令月献宝似的把地契文书拍到董兰猗面前,“表妹你看这是什么?”


    董兰猗拿起来一看,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瞪大眼睛,“表嫂,你们,你们真的为我买了一家书肆?”


    她顿时觉得压力山大,无意识地咬住嘴唇,摇头道:“这,太冒险了,我都不确定我写的话本能不能卖出去……”


    投入这么大,万一让二位表嫂亏钱了怎么办?


    董兰猗又感动又内疚,心里沉甸甸的,又仿佛被什么暖洋洋的东西填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眼泪却先一步不听话地掉下来。


    “哎呀,怎么都感动哭了。”


    沈令月赶紧拿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哄道:“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买铺子也是我和大嫂深思熟虑过的,就当是多置办一份产业嘛,卖书可是很赚钱的。”


    董兰猗委屈巴巴地抬头:“真的吗,你不是在安慰我?”


    “当然了,我们买的这间铺子地段好生意好,国子监严选!”沈令月竖起大拇指,故意说的夸张,“要不是前东家急需用钱,我们还捡不到这个漏呢。”


    董兰猗这才放下心来,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二人,目露敬佩:“你们懂得真多,又会赚钱,怪不得……”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若有所思,又有几分怅然。


    从前母亲总抱怨舅舅一家偏心,不是真的疼爱她这个外甥女,不然为什么不答应让她嫁给大表哥?


    可是自从大表嫂进了门,每日跟着舅母管家理事,将偌大一个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各处进退有度,规矩严明。


    她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和燕宜的差距在哪里,也认真思考自己能否有这个本事,撑起一个大家族。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她连自己房里的日常用度都懒得管,一看账本就头疼。


    有那个工夫,她宁愿多写几首诗,多看几本故事。


    董兰猗摆正心态,认真对二人道了声谢。


    “二位嫂嫂对我的好,兰猗都记在心里了。”


    燕宜轻声安慰:“术业有专攻,表妹你有你的长处,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给你一个全力发挥才华的空间,一家人就该这样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长远。”


    “大表嫂……”


    董兰猗又想哭了,一半是感动,一半是羞愧。


    大表嫂对她这么温柔,她怎么还好意思去插足她和大表哥的感情?


    她没忍住扑进燕宜怀里,冷不防说出了心里话,“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


    侯府里没有别的女孩儿,她从小就是一个人,连个知心姐妹都没有。


    燕宜轻轻拍着她的背,好笑道:“我们现在也是一家人啊。”


    沈令月瞪大眼睛,气呼呼地叉腰。


    才走了一个周雁翎,怎么又来一个和她抢燕燕的!


    她使劲咳嗽两声,不动声色将董兰猗从燕宜怀里拉过来,笑眯眯道:“表妹,给咱们的书斋起个新名字吧?”


    已经换了东家,就不能再叫连记书斋了。


    董兰猗低眉凝思,片刻后抬起头,清丽如兰的小脸上泛起光晕。


    “就叫琅嬛馆吧。”


    传说中天帝藏书之所,名为琅嬛苑。琅、嬛二字更多用于女子名讳,意为纯洁美好之意,是宝珠美玉的象征。


    二表嫂说,她们以后要写出更多的,天下女子爱看的故事。


    以后她们每一本话本的扉页上,都会盖上琅嬛馆的印鉴,卖到四面八方。


    ……


    数日后,国子监后巷的连记书斋,悄然换成了“琅嬛馆”的牌匾。


    沈令月手持一根长竹竿,挑起一串炮仗,在一阵噼里啪啦声中,她们的新书坊开张了!


    新上任的掌柜连舒轻咳一声,委婉提醒:“沈东家,我们要出版的新书写完了吗?”


    他还没忘了两位东家给他画的分红大饼呢。


    “当然,第一卷初稿已经写完了。”


    沈令月郑而重之从木盒里取出一叠装订好的书稿递过去,“连掌柜,请品评一二吧。”


    吃一堑长一智,在这个没有版权专利申请的年代,为避免董兰猗的新书再次被抄袭,沈令月提前找吕冲打了个招呼,去顺天府做了剧情梗概备案


    将来市面上若是出现“模仿借鉴”的新书,她们就可以拿着这份备案去索赔了。


    顺天府户房的官员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备案委托,新奇之余也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说不定以后还能靠这项业务给衙门创收呢。


    连舒双手接过这份书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封面上一行娟秀小楷——《玉堂钗》。


    他翻开书稿,很快就被这个新奇大胆的故事所吸引,全神贯注,如饥似渴般读了起来。


    沈令月在一旁观察,见连舒时而蹙眉忧心,时而眸生异彩,显然已经沉浸其中,不由偷偷挥了下拳头。


    真该让表妹过来亲眼看见这一幕,她就说她写的故事超精彩的!


    连舒看书速度极快,没多时就翻到了最后一页,焦急地抬起头:“这是哪位先生的大作?后续呢?谢姑娘是女子之身,若是被招为驸马,岂不是要露馅了?”


    沈令月捂嘴偷笑,她就说这个卡点收尾选的妙极了,谁能忍住不想看后续剧情啊?


    她清清嗓子,认真纠正:“你说错了,这可不是哪位先生的大作,而是……”


    “二表嫂,我来迟了,这里的路好难找啊。”


    伴随一道轻快柔和的嗓音,少女清丽婉约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连舒循声抬头望去,只一眼就仿佛被钉在原地,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有这一抹空谷幽兰般的倩影芳踪,深深印在他的眼底和心上。


    不久前他还在为话本中跌宕起伏的剧情而牵动心弦,纸上那一行行簪花小楷更令他心折,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书稿背后的主人引为知己,期盼一见。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话本的主人竟然是一位年轻女子?


    ……不,他早该想到的,能以如此细腻婉转的笔触写出谢姑娘心路历程的,本就该是这样一位轻灵出尘,毓秀仙葩的姑娘。


    连舒说不清自己心中此刻是一股怎样的情愫和冲动,有心想问后续剧情,可一对上董兰猗那张脸,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一时间仿佛呆头鹅一般,木木站在原地,红晕从脖颈漫上耳根。


    董兰猗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在沈令月介绍的时候好奇地望过来,“你就是卖铺子给我嫂嫂的连掌柜?”


    连舒蓦地回过神来,耳边如听仙乐,越发不知所措,整张脸迅速涨红,忙不迭背过身去,结结巴巴道:“是,是我。”


    他又羞又恼,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清醒一下。


    今天他是怎么了,明明从前接待女客的时候都能大方自如,怎么突然变成了锯嘴葫芦?


    董兰猗被他这突然转身的操作弄迷糊了,她有这么吓人吗?


    “二表嫂。”她走到沈令月身边,小声嘀咕,“这么害羞的人能当好掌柜吗?”


    沈令月眼珠滴溜溜乱转,看了看一脸懵懂的表妹,又看了看连后脑勺每根头发丝上都写着“一见钟情”的小连掌柜,偷偷掐了两下大腿才没让自己发出怪笑。


    哦吼吼吼难道表妹的天赐良缘落到这儿了?


    不行,她要替表妹好好把关!


    沈令月清清嗓子,一本正经解释:“小连掌柜是被你写的故事迷住了,一时心绪起伏,久久不能自已啊!”


    董兰猗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真的吗?他真的喜欢我的故事?”


    另一边,连舒好不容易接到沈令月给的台阶,刚要调整好情绪,一转身就看到董兰猗笑靥灿烂,惊喜雀跃的模样,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抬手捂住鼻梁。


    不好,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要出来了……


    “我去洗个脸!”


    连舒飞快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冲到后院,足足灌了三大碗井水,才把自己身上的热度稍稍降下来。


    等他终于调整好状态,又在脑内反复预演了几遍和她的对话,回到前面店铺,发现董兰猗已经离开了。


    连舒脸上浮现肉眼可见的失落,有些着急地问:“那位姑娘……怎么就走了?她不留下来和我们商议出版事宜吗?”


    沈令月心里偷笑,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高深莫测道:“我表妹是个纯粹的文化人,她只负责写书,怎么卖出去是我们的任务。”


    “这样啊……”连舒语气低了几分,又很快振奋起来,信心满满道:“我觉得这本书写的特别好,无论是文采还是构思,都丝毫不逊色于最近爆火的那位潇湘公子,一定能大卖的。”


    “别提那个虾头公子了。”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摆摆手,“他连我表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还偷偷抄我们的故事呢!”


    反正连舒现在也不是外人,沈令月更不用给潇湘公子留脸面,叭叭一通吐槽。


    听得连舒震惊不已,“原来《镜中缘》是董姑娘的构思?怪不得和潇湘公子往日的风格大相庭径,结局也差强人意……”


    沈令月握拳,“所以我们的新书一定要狠狠打败他!小连掌柜,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东家,不是我要泼冷水啊,潇湘公子在京城已经成名日久,但凡他一出新书,必定是万人抢购,络绎不绝,甚至还有高价倒卖的,俨然已经成为一股风潮。”


    连舒认真道:“而董姑娘只是一个没有作品没有名气的新人,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打出名气,我们最好去借势。比如……请一位名人为新书作序,公开推荐。”


    “什么样的名人?”沈令月眨眨眼,“宫里的贵妃娘娘怎么样?”


    连舒:……


    沈令月摆摆手,“我开玩笑的哈哈哈,我们家跟贵妃还没那么熟哈哈哈……”


    他轻咳一声,委婉提醒:“最好是那种在文坛中小有名气,有号召力的。贵妃娘娘虽然身份贵重,但……”读者未必买账啊。


    还有一点,《玉堂钗》的大部分读者注定是女子,所以这个名人还不能是那种上了年纪的大儒,要年轻的。


    “读书人,名人,受欢迎的年轻人……”


    沈令月冥思苦想,突然打了个响指,“有了!”


    ……


    沈令月托沈明安帮忙,沈明安又找到齐修远,经他引荐,三个人一起去了探花郎姜云霖家中。


    “沈夫人想请我为令表妹的新书作序?”


    姜云霖得知她的来意,有些意外,又带了几分困惑,“为何会想到在下呢?”


    沈令月当然不能说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是京城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而且姜云霖身上还有个“克妻”的命数,注定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是大家共有的探花郎,多完美啊!


    “因为我觉得姜探花是个好人。”


    沈令月振振有词,“你是好人,就一定会喜欢我表妹的故事!”


    她往姜云霖面前推去一个木盒,里面装满了整整齐齐的银元宝。


    “这是润笔费,还请姜探花不吝笑纳。”


    姜云霖失笑摇头,“你还没告诉我,令表妹写的是一个什么故事,可有书稿一看?”


    沈令月又把准备好的书稿递过去,一边道:“就是一个闺中少女为给全家报仇,女扮男装考科举,中状元,一路位极人臣的故事……”


    姜云霖伸出的手瞬间顿在半空,脸色唰地一白,指尖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沈令月好奇地盯着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姜探花,你的手好白好好看啊。”


    虽然也有不少男生女相的漂亮男子,但男女骨骼结构天生差异就大,再漂亮的男子也未必能长出姜探花这双白净细长的手。


    若不是食指指节处因常年握笔磨出的厚茧有些许不美观,这简直就是一双女孩子的手嘛……


    嗯???


    沈令月猛地反应过来,直勾勾盯着姜云霖。


    作者有话说:【月崽:!新书女主角竟在我身边[狗头][狗头]】


    //亲爱的展博:当你看到这章更新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剧院里和杨笠呼吸同一片空气了[撒花][撒花]——你的豆宛瑜[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3章 第 83 章 拜托,女探花超酷的!……


    姜云霖本就因为沈令月那句“女扮男装考科举”而乱了心神, 如今又对上她直勾勾的打量视线,猝不及防之下,眼里闪过一抹心虚和慌乱。


    而沈令月看似一言不发, 实际上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抱头尖叫了。


    啊啊啊她的瓜神体质不会又发作了吧!


    震惊!新书女主就在我身边?!


    沈令月不敢出声, 只是眼神越发锃亮冒光, 将姜云霖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以前是她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如今仔细看了又看……姜探花真的很像女孩子啊!


    怪不得如今天气渐渐变热, 像沈明安和齐修远都换上了质地轻薄的春衫,而姜云霖还穿着圆领袍,领口上围了一条软巾,处处都在遮掩她相对纤细的骨架, 以免外人察觉出端倪。


    房间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直到沈明安轻咳一声,不赞同般瞥了沈令月一眼,半真半假开口:“小妹,不得对姜探花无礼。”


    都嫁人了, 还夸别的男人手白, 这合适吗?


    又冲姜探花拱手赔礼:“舍妹从小被家里人惯坏了, 说话不过脑子,姜探花切勿见怪。”


    姜云霖飞快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无妨,沈夫人也是……天真烂漫, 哈哈……”


    齐修远此刻也回过神来,将视线从姜云霖那双过分白皙纤细的双手上移开,打圆场一般解释:“就是, 姜兄从前跟我说过,他家里还有个孪生妹妹,二人从小一块长大,生得雌雄莫辨,令堂还将他们兄妹一块打扮成女孩儿呢。”


    沈令月颇为无语地偷瞄他一眼:我家有个小九妹是吧?


    小齐啊小齐,没想到你人长得帅帅的,怎么脑子笨笨的?


    姜云霖听到这话,更是恨不得在桌底下狠踩齐修远一脚,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咳,要不我们还是先看故事?”


    姜云霖看沈令月的眼神带了示好的意味,隐隐还有一丝恳求。


    沈令月震惊归震惊,但她从未想过要拆穿姜云霖,便就坡下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点点头:“姜探花你先看故事好不好看,如果真觉得有可取之处,再写序文也不迟,不用勉强自己。”


    虽然她是想借着姜云霖的名人效应卖书,但收钱办事和真心推荐还是有区别的。


    不然她直接捧着银子多去找几个翰林进士不就行了?


    《玉堂钗》作为琅嬛馆即将推出的第一部作品,沈令月还是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打出口碑。


    姜云霖松了口气,立刻翻开书稿认真阅读起来。


    来的路上齐修远就一直很好奇这是一本什么故事,见状便走到姜云霖身后,弯下腰凑近跟她一块看了起来。


    沈令月眼珠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心里的小人又开始狂喊嗑到了嗑到了!


    姜云霖余光注意到她古灵精怪的忍笑表情,身边就是齐修远近在咫尺的淡淡皂角气息,直往她鼻子里钻,越发觉得不自在,不由加快了翻页的速度。


    齐修远不明就里,连忙哎了一声,“姜兄你慢点儿,我还没看完呢。”


    姜云霖恼羞成怒般瞪了他一眼,“沈夫人请我作序,你急什么?等我看完了你再看。”


    又伸手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回你位子去,你呼吸声吵到我了。”


    齐修远:……?


    他坐回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姜兄今天怎么怪怪的,脾气好大啊。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有几天姜兄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齐修远摇摇头,可能是姜兄从小跟妹妹一起长大的缘故,脾气是比别的男子大了不少。


    很快,姜云霖看完第一卷故事,抬起头认真对沈令月道:“很精彩,我愿意为这本书作序。”


    沈令月松了口气,笑容越发灿烂,将木盒推过去:“姜探花就快收下吧。”


    姜云霖有些迟疑,推拒了一下,“不过是一篇序文而已,用不了这么多。”


    “哎,一码归一码,我说姜探花的文章就值这个价!”


    说完正事,沈令月眨了眨眼,主动提出想参观一下姜云霖的家。


    姜云霖明白她有话要和自己单独说,便起身道:“我前几天新得了一株兰草,花色淡雅,就种在后院花圃,沈夫人可要看看?”


    “好啊好啊。”


    沈明安本想和她一起,但沈令月却飞快冲他摇了下头。


    他只好又坐了回去,只是用眼神提醒沈令月别闯祸——别忘了你是有夫君的人。


    姜探花虽好……可他克妻啊!


    ……


    沈令月和姜云霖去了后院。


    这座小院是姜云霖考中探花之后租的,虽然不算大,但被她打理得十分雅致,花圃里种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看起来一片盎然生机。


    四下无人,沈令月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姜探花,你真的是……”


    姜云霖扯了下唇角,语气苦涩又无奈:“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真的吗?”


    沈令月忍不住绕着她转了好几圈,眼里满是敬佩:“那你可真厉害!”


    姜云霖有些错愕:“……什么?”


    沈令月认真道:“我说你真的很厉害!去年外面都在传,要不是因为那个蒋平长得太丑,担不起探花郎的名号,状元之位本该是你的。”


    而姜云霖能以女子之身拔得头筹,将那么多寒窗苦读的男子都甩在身后,这难道还不厉害?


    姜云霖此刻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自从决定走上这条路,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从前是如何与闺中姐妹打交道的。


    甚至为了避开那些爱慕者的追求,不得不给自己造了个克妻的人设,出门在外连女子都不敢多看一眼,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而沈令月是第一个识破她身份的人,不但没有指责她这样做是离经叛道,反而还夸赞她了不起?


    姜云霖悬着的那颗心飘飘忽忽地荡在半空,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不打算告发我?”


    “我为什么要告发你?”沈令月反应比她还惊讶,瞪圆了眼睛,“你这么厉害,天下女子都该以你为豪,谁会脑子抽风了去告发你啊。”


    姜云霖苦笑了下,“可是谢姑娘的身份一旦被揭发,就是欺君杀头的死罪,否则她何必要苦苦隐瞒?”


    她说的是《玉堂钗》的女主角,也是她自己。


    “哎呀,这不是为了戏剧效果,艺术加工嘛。”


    沈令月一着急拉住她的手,“你放心,下一卷谢姑娘就会解决这个难题了,她还要在朝堂上大发光彩,一路位极人臣呢。”


    沈令月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谢姑娘可以,我相信你也可以。”


    姜云霖对上她真诚清澈的眼神,知道沈令月没有说谎骗她,原本沉重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甚至还和她开起了玩笑:“怎么破局?难道也要让她找个道士来说自己克妻?”


    “不行不行。”


    沈令月却一口否定,认真道:“你已经要为这本书写序了,要是再用上同样的办法,万一被有心人联想到你身上怎么办?”


    反正表妹还没开始写下一卷故事呢,她可以慢慢把关。


    姜云霖没想到她会如此妥帖地为自己打算,一时心头感慨万千,“沈夫人,我行此冒险之举,亦有不得已的原因,只是眼下暂时无法实言相告……”


    “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沈令月摆摆手,“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侯府找我,我一定竭尽所能。”


    拜托,女探花超酷的好吗!


    ……


    “姜探花答应为我的新书作序了?”


    董兰猗收到这个消息也很惊喜,谁还没见过去年姜探花一身红袍骑马游街的盛况?街道两旁丢过去的香囊丝帕都差点把他淹了。


    直到姜探花克妻的名声一传出来,那一晚全京城都能听到未婚少女们心碎的声音。


    董兰猗一脸崇拜:“二表嫂你真厉害,连姜探花都能请动。”


    “嗐,我再厉害也比不上她……”沈令月赶紧把话咽回去,飞快转移话题,“除了请姜探花作序,我还想到了一个宣传新书的好主意。”


    就连燕宜也来了兴趣,“什么主意?”


    沈令月不能说自己是受姜云霖女扮男装启发而来的灵感,清清嗓子,找了个理由:“根据我们之前做过的市场调研,会识字读书,又有闲钱能买得起话本的女子,毕竟还是一小部分人,对吧?”


    董兰猗点点头,又小声补了一句:“而且她们就和从前的我一样,大部分都是潇湘公子的书迷了。”


    “没错,所以我们该如何把这一批读者争取过来,又要扩大圈层呢?”


    沈令月没卖关子,直接揭晓答案:“那就是——戏曲!”


    这年头爱看书的人少,但爱听戏的人一定多,毕竟这是她们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消遣和娱乐了。


    董兰猗很聪明,一下子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把《玉堂钗》的故事编成戏,再请戏班子来演,就会让更多人看见?可是……”


    她蹙起眉头,有些难为情:“可是我没写过戏词啊。”


    如今京城几个有名的戏班子,唱的都是从前流传下来,不知道唱了多少年的经典剧目,就算偶尔有戏班子编排新戏,那也是和固定的相熟文人合作,人家就是专门吃这口饭的。


    “咳,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们可以编一些方便传唱的小调嘛。比如——”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最经典的黄梅戏《女驸马》,年年春晚必备曲目,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谁还不能哼出两句?


    “噗……”燕宜直接笑出了声,偷偷给沈令月比了个大拇指。


    小月亮,深藏不露的营销鬼才。


    沈令月被她看得红了脸,一跺脚,“我知道我唱跑调了,但你就不能凑合听一听嘛?”


    “没有没有,很好听,朗朗上口,利于传唱。”燕宜一本正经地捧场。


    董兰猗催她:“怎么只有两句,后面的呢?”


    沈令月无赖地一摊手:“没了,我就会这两句,后面的词就要靠表妹你了。”


    董兰猗回忆着她刚才的调子,自己抬手比划了几下,不确定的道:“二表嫂,你唱的好像是怀宁一带的采茶小调?”


    她接着沈令月又往下哼了几段,嗓音柔婉,曲调轻快。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好像还真是她们记忆里黄梅戏的味道?


    “表妹,你以前听过这种戏?”


    董兰猗抿唇一笑,“我父亲生前就在江陵府下辖做知县,我还记得县城郊外有一片茶山,每年到了采茶季,那些采茶人就会一边哼唱一边劳作,大概是这个调子。”


    只是当时她年纪还小,很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了。


    她又道:“我母亲应该听过这种小调,晚些时候我再去找她确认一下。”


    沈令月拍手:“表妹你好聪明啊,连五六岁时听过的小调都能哼出来。”


    这分明就是一个被家庭耽误了的文艺小天才!


    董兰猗被她直白的夸赞说得小脸通红,以前怎么没发现二表嫂这么会夸人,她都快要被捧上天了。


    如果不是因为沈令月,她也从未意识到,原来自己会的那些,在母亲眼中“没用的东西”,其实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没过几天,董兰猗就拿着一本新鲜出炉的唱词来了澹月轩。


    “二表嫂,我写好了……表哥?”


    董兰猗一抬头看到裴景淮时还有些惊讶,“你今天在家啊。”


    裴景淮一脸幽怨:“怎么,是我耽误你们说话了?”


    这些日子沈令月她们几个天天泡在一起,废寝忘食的,动不动还出门去找什么铺子,完全把他这个正室夫君抛在脑后了。


    裴景淮就想不明白了,虽然一家人和睦相处是好事……但你们也不用这么好吧???


    董兰猗见裴景淮堵在门口,一脸不快的样子,后知后觉想明白了什么,“那我明天再来……”


    话音未落,沈令月已经一把将人推开,兴致勃勃走了出来,“表妹,你这么快就写好了?高产!”


    “其实故事都是现成的,只要改成戏词的格律就好……”


    裴景淮仗着人高手长,一把抢过戏词本,哗啦啦地翻开:“这什么东西?你们不是要出书吗,怎么又改唱戏了?”


    沈令月眼珠一转,正愁没人去联系戏班子呢,这现成的劳动力不就送上门了?


    她把裴景淮拉到一边,“京城有名的戏班子你知道几家,能跟他们搭上线吗?”


    裴景淮咳嗽一声,抖起来了,“你也不看看我从前是干嘛的,说起吃喝玩乐,还有谁比我更门儿清?”


    “少跟我贫嘴。”沈令月不客气地在他侧腰拧了一把,“正好,你去找个会唱怀宁小调的戏班子,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把这出戏排好。”


    裴景淮磨蹭着不肯动:“那我有什么好处?”


    沈令月试探:“等我赚钱了分你一半?”


    裴景淮傲娇扭头:“我还缺你这点儿银子?”


    “哦,那你藏在床底下,衣柜夹层,西厢房房梁上的那些私房钱,我就全部笑纳了哈。”


    沈令月语气平淡,裴景淮却像是被踩了尾巴蹦起来,“……你怎么找到的???”


    “很简单,就是请围脖儿吃了一整只烧鸡。”沈令月笑得危险,“小舟哥哥,你背着我偷偷藏这么多钱,是有什么心事吗?”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向她保证,以后所有的银子铺子庄子都交给她管的?


    太阳很大,裴景淮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指天发誓:“那些都是我从前少不更事的时候偷偷藏的,我早就忘了!”


    裴景淮心在滴血,还要装出大度模样,“你想要就全拿走,给自己买点新衣裳新首饰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心疼,真的……”


    可惜他看中的那套马鞍,本来再攒一攒就能买了……


    沈令月轻哼,“裴景淮啊裴景淮,我缺过你银子花吗?你还跟我玩心眼儿?”


    “是吕冲说的,藏私房钱是一种情.趣,重点在于如何在夫人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裴景淮蔫头蔫脑,“你平时又不管我怎么花钱,我不得给自己找点乐趣?”


    “……我看你以后少跟吕冲玩儿吧,我好好的一个夫君都让他带坏了!”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对他这种自找苦吃的行为非常不理解。


    但现在毕竟有求于人,她放软声音,在他胸口摸了两把,“好啦,我知道最近是有点冷落你,但我不是为了让表妹有点事情做嘛。你这个当人表哥的也该出一份力对不对?”


    沈令月向他保证:“等忙完这一阵子,把琅嬛馆的口碑打出去,生意稳定了以后,我们找个时间出城好好玩几天?”


    裴景淮看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负心人:“就我们俩?”


    沈令月心虚望天,“……再加上大哥大嫂?”


    裴景淮转身就要走。


    沈令月赶紧把人拉回来,“好好好,就我们两个,行了吧?”


    “说话算话,骗人的是小狗。”


    裴景淮煞有介事和她拉了钩,将唱词本揣进怀里,“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你们的新戏传遍大街小巷。”


    ……


    裴景淮正经起来的时候效率极高,这边连家父子还在紧锣密鼓地赶工印刷,《玉堂钗》已经在京城几处戏园子打出了名气。


    全新的故事,轻快的曲调,一下子就极大丰富了京城百姓匮乏的娱乐生活。


    沈令月和燕宜去戏园子附近逛了几圈,听到跑堂小二都能哼上两句“谁料皇榜中状元”,高兴地击了个掌。


    “成了。”


    她自信满满地一挥手,“让连舒他们加快速度,到时我要看到各家小姐夫人们人手一本《玉堂钗》!”


    三日后。


    沈令月大手笔地包下了丰乐楼一整层,还请了舞龙舞狮队伍,一大早就绕着京城主街敲锣打鼓地宣传。


    围观百姓不由咂舌,小声议论:“这是做什么生意的?书坊开业?《玉堂钗》又是哪位先生的大作?”


    “不是吧不是吧,你连《玉堂钗》都没看过?就是最近戏园子里特别火的那部新戏啊!”


    搭话的人张口唱了几句,围观者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谢姑娘的故事啊!”


    有人意动:“那戏唱得可真好听,曲调也新鲜,不像那些老戏咿咿呀呀的让人犯困,我娘子带我女儿去听了两回,她在家里天天唱,没想到这么快就出话本子了?”


    “岂止呢,听说这本书还请了去年的探花郎作序!你想想,那可是探花郎啊,他看了都说好,肯定是好故事!”


    “走走走,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日上三竿,丰乐楼大门前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有凑热闹的百姓,还有被沈明安叫来充场面的国子监同窗。


    桑文鸢也来了,还带了许多平日交好的小姐妹,此刻她手里就拿着一本新鲜出炉的《玉堂钗》,正积极热情地向她们推销。


    有人问:“这本书比起潇湘公子的《绮兰传》如何?”


    桑文鸢想了想认真道:“这两本虽然都是以女子为主角的话本,但绮兰姑娘是逃婚离家,闯荡江湖,是出世;而谢姑娘是女扮男装考科举,是入世。我认为是各有风味,都值得一看。”


    一位小姐接过她手里的新书,翻动书页,突然惊叹:“这里面的插画居然是彩色的?”


    这一声惊呼立刻引来其他人的关注,好些个脑袋都凑过来看。


    “真的是彩色的?这是怎么做到的?不会是请人一页一页画上去的吧?”


    “天哪,那这样一本书得卖多少钱?”


    “不过这插画画得真好看,活灵活现的,跟外面那些仕女图的风格不太一样,一定是位高人……”


    桑文鸢事先得了沈令月的叮嘱,连忙解释:“各位放心,这彩墨插画是琅嬛馆的独家工艺,话本售价不变,而且前三天购买还有优惠,多买多送——”


    她指着身后的一张长桌,笑眯眯道:“还会随机掉落探花郎亲笔所绘的书签哦。”


    众人循声望去,下一秒便见到姜云霖一身大红织锦长袍,面若皎月,唇角含笑,轻摇折扇走了出来。


    人群中安静了一瞬,下一秒爆发出巨大的尖叫。


    “是探花郎——!!!”


    作者有话说:姜探花:我就说这钱不好挣吧……原来还包括出场费和代言费[无奈]


    这一章早点发了,今晚有加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4章 第 84 章 那可真是——卖爆了!(……


    有几位小姐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买书, 姜云霖一出现,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队伍最前排,豪气地拍出一锭银子。


    “先给我来十本!”


    下一秒又脸红红地看向姜云霖, 羞涩道:“探花郎, 我可以拥有你的亲笔书签吗?”


    姜云霖:“……没问题。”


    这三个字如同开关, 瞬间引爆了在场小姐夫人们的热情。


    就连桑文鸢都拉不住她热情上头的小姐妹们,反而像个小陀螺似的被挤到一旁, 转了好几圈,最后堪堪在沈明安怀里停下来。


    她仰起脸看着自己的未婚夫,长叹一声:“阿月是怎么想到请姜探花来站台的?这效果简直好得可怕……”


    沈明安回想起上次带沈令月去姜云霖家的情况,也是一脸困惑。


    不是说好只请他为新书作序吗?怎么现在不但本人到场, 还连写带画地推销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小妹夸他的手好看?”


    不然沈明安也想不明白这二人怎么就突然“一见如故”了。


    眼看人潮拥挤,他扶着桑文鸢去一旁休息,对她笑道:“今日还要多谢你带人来捧场。”


    桑文鸢笑意盈盈地摆手,“阿月难得有求于我,我自然要倾力回报。再说了, 这本《玉堂钗》就是很好看嘛。”


    她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小孙女, 从小泡在祖父的书房里, 没少偷拿那些藏在书架最后排的话本子,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悄悄看。


    “我早就受够那些才子佳人的无趣故事了。”桑文鸢不高兴地皱起鼻子,“仿佛女子只有相夫教子,宽容大度, 遇到身份比自己高的贵女就要自请下堂,才能被写进书里称一句‘贤妻’, 凭什么嘛。”


    她巴不得市面上像《绮兰传》《玉堂钗》这样的故事越多越好!


    另一边,姜云霖面前排起了长龙,他画得笔尖都要冒火了, 也远远赶不上队伍变长的速度。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姜探花,这本书的作者在哪里,可否请他一见?”


    姜云霖斟酌回复:“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如今正在闭关创作后续剧情,不便分心。”


    于是那位小姐就派丫鬟去给好友传话:“……快来丰乐楼,姜探花帮朋友卖书呢!”


    传着传着就走了样,变成“姜探花写了新书,假托友人之名,正在丰乐楼前签名卖书!”


    姜云霖起初还有心解释几句,结果不光是笔尖冒火,嗓子眼也开始冒火了。


    好不容易排到的那位小姐连忙劝阻:“姜探花,别说话了,快歇歇吧,我们都懂!”


    一定是姜探花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他闲暇时间爱写话本,所以才编了一个莫须有的朋友出来嘛。


    姜云霖:……解释不动了。


    这书真不是我写的!


    ……


    “这本书当然不是探花郎所写。”


    肖朗沉着脸看完这本书,气得重重往桌上一拍,“这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那个侯府的表小姐董兰猗!


    肖朗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几次去侯府找人,门房都推三阻四,非说表姑娘不在家。


    原来都是在骗他,是在戏弄他!


    肖朗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好,很好,故意麻痹我,然后用新书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怪不得前几天全京城的戏园子都开始排一出从未听过的新戏,他还想着能不能借鉴一二……原来这一切都是侯府的手笔。


    雪浪斋老板特意找人买了一本《玉堂钗》送过来,额头满是跑出来的汗水,“肖公子,你得想想办法啊,人家可是在丰乐楼包场售书,还请了探花郎站台推销,这不是存心要截你的胡吗?”


    肖朗冷笑了下,本就不怎么样的容貌更显得狰狞扭曲。


    “找我有什么办法?我是能包得起丰乐楼,还是能请来状元郎?”


    他没好气地瞪了老板一眼,“我就是一个写书的,你这些日子靠着我赚的盆满钵满,难道不该是你来想办法?”


    雪浪斋老板没想到他是这样一副甩手不干的架势,也来了火气,抄起桌上的那本书往袖子里一揣,转身便走了。


    潇湘公子自己都不急,他急什么?


    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个琅嬛馆的来头,还有能不能把这本书的作者给挖过来……


    想到这里,老板的脚步越发急切,甚至还透着几分火热。


    肖朗眼看他越走越快,猜也猜出几分老板的心思,不由啐了一口:“真是无奸不商!”


    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越想越气,转身大步走向西北角一间上锁的厢房。


    “哗啦”一声,锁链解开,房门被他用力拉开,明晃晃的天光倾照进来,让原本昏暗的房间一霎变得雪亮。


    正坐在书案前埋头创作的女子冷不丁被光亮刺痛眼球,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阿姐,新书写得怎么样了?”


    肖朗耐着性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一步步走进屋内。


    女子霍然起身,紧张惊恐地向后退,一直退到后背抵在书架上,无处可逃一般,才颤声解释:“我这两天,没什么灵感……”


    肖朗拿起桌上几张被反复涂改过的书稿,发现剧情还停留在他上次过来那一页,终于恼羞成怒,狠狠摔在地上。


    “三天了!”他伸出手指用力指着她质问,“整整三天没有写出一个字来,你是吃白饭的吗?”


    女子不停摇头,眼里泛起泪花,“不是的,我只是还没有想好这段剧情该如何破局……”


    肖朗骂骂咧咧地一甩袖子,“这有什么难的?让绮兰色/诱那个庄主,在他酒里下药,趁他中招把人杀了就逃走。”


    女子不赞同地皱起眉,摇着头道:“不可以,绮兰不是这样的性格,读者也不想看到她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那你倒是给我想一个不简单粗暴的啊?”肖朗恶狠狠瞪着她,“别忘了是谁把你从夫家救出来,是谁给了你和孩子一个容身之处,是谁让你住上这么大这么宽敞的屋子?”


    下一秒,他又变了脸似的,跪在地上抱着女子的大腿苦苦哀求:“阿姐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可是刚才雪浪斋老板又来催我了,他说如果我们再拿不出下一卷《绮兰传》,就要找人打断我的手……”


    肖素真身子剧烈地颤抖,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问:“他怎么敢这样对你?”


    肖朗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声情并茂:“还不是市面上那些同行相轻,他们看我赚钱了就眼红我,嫉妒我,还抄我的故事去卖……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推出新书,迟早要被遗忘的啊。”


    肖素真费力地将他扶起来,“你别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出新剧情的。”


    肖朗见她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书稿,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笔开始往下写,满意地勾起唇角。


    “阿姐,你慢慢写,我去后院陪小囡玩儿了,晚上给她买烧鸡吃,你就放心吧。”


    肖朗退出房间,重新将大门用铁链锁起,脸上的笑容消失,冷哼一声。


    “真不明白这个故事有什么好看的,逃婚离家岂是良家女子所为?如此不守妇道之人,还在江湖上大摇大摆,与男子称兄道弟……简直是不知廉耻!”


    肖朗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摇头感慨世风日下。


    ……


    丰乐楼前依旧是盛况如云。


    沈令月真的小瞧了姜云霖的“带货”能力,这里俨然成了追星现场,把姜探花累得口干舌燥,拿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见状她赶紧挤到人群最前面,不由分说拉起姜云霖,对后面队伍里的小姐夫人们大喊:“各位,姜探花已经很累了,让他去后面休息一会儿可好?”


    没排到的人不满意了,“那我们的亲笔书签怎么办?”


    沈令月四下张望,准确锁定站在边上看热闹的齐修远,抬手一指:“他!他是二甲第十,翰林院庶吉士,也很有文采的,让他来替班好不好?”


    齐修远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推到了长桌前,手里还被塞了一支笔。


    站在前排的千金小姐们窃窃私语起来。


    “他就是那个被荣成县主看中,放话非他不嫁的齐编修吧?”


    “嘘,小声点儿,荣成县主就快要和蒋状元成亲了嘻嘻……”


    “咳咳,我能说吗,其实比起姜探花,我更喜欢齐编修这一款的……”


    “我也是我也是,正好我拿姜探花的书签跟你换!”


    齐修远恍恍惚惚被赶鸭子上架,全凭肌肉记忆画了十几张梅兰竹菊的书签后才反应过来——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呼……累死我了!”


    沈令月蹿上二楼包厢,燕宜和董兰猗听到动静齐齐望来,异口同声问她:“卖得怎么样?”


    “那可真是——”沈令月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个放烟花的动作,笑容灿烂,“卖爆了!”


    男色消费,果然诚不欺我~


    她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水,哼道:“那什么潇湘公子,只敢遮遮掩掩戴面具示人,哪像我们这边,请来的可都是严选真帅哥!”


    董兰猗起初是很高兴的,可是又欲言又止,“二表嫂,那她们买我的书,究竟是冲着故事精彩,还是冲着姜探花和齐编修来的?”


    沈令月愣了一下,随即认真道:“表妹你别多想,酒香还怕巷子深呢,只要这些读者买了书带回家看,就一定会被你的故事吸引的——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们得把书卖出去,不管用什么办法,对吧?”


    董兰猗也没钻牛角尖,点头应下,“你们说的对,是我一时想偏了。”


    三人正坐在包厢里休息说话,何融突然跑上楼,神色有些焦急。


    “小姐,我刚刚听到下面有人在故意起哄,说《玉堂钗》的作者分明是个女子,却因为自己不敢露面,故意找了……”


    他吞吞吐吐,看了董兰猗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沈令月皱起眉头。


    燕宜握住董兰猗的手,镇定看向何融:“说下去。”


    何融硬着头皮道:“那人说,姜探花和齐编修都是作者‘兰君’的姘/头……”


    作者有话说:加更来了!


    没想到吧虾头公子还有戏份呢[狗头][狗头]


    第85章 第 85 章 兰君姐姐,你一定要坚持……


    何融脸色涨红, 尽力用自己能想到最委婉的词语复述出来。


    其实外面那人说的原话比这难听百倍,甚至还在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香/艳桥段,什么三个人大被同眠, 齐编修和姜探花私下里也有一腿?


    偏偏这种下三路的烂俗桥段最受市井百姓青睐, 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围过去津津有味地议论起来, 就连书里正儿八经的剧情,都被他们无端臆想, 比如女主进入考场前要如何被官差搜身……


    何融也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虽然不太懂这些学问的东西,但也知道《玉堂钗》是正经讲故事的,怎么从那些猥琐小人嘴里一说出来, 就成了艳/情禁书一般?


    本朝虽然不禁话本刊印,市井文学也颇为繁荣,但这不代表某些小黄书就能明晃晃摆出来卖了,轻则没收烧毁,重则闭店查封。


    沈令月从他含糊其辞的解释中听明白了, 一拍桌子, “好歹毒的商战!是哪家书肆要搞我们?”


    再看董兰猗, 已经被气得小脸煞白,身子打颤,“我什么时候写过这些东西了?!”


    还说什么她和姜探花、齐编修有私情……苍天呐,她压根就没见过他们几次好吗?


    燕宜一手拉一个安抚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我们得赶紧下去控制局面,不能让谣言越演越烈, 影响《玉堂钗》乃至琅嬛馆的口碑。”


    三人正要跟着何融下楼,裴玉珍却从门口挤进来,满脸兴奋。


    “女儿, 你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


    董兰猗愣住,“娘,你说什么呢?”


    裴玉珍眉飞色舞,“我刚刚在楼下都听见了,人家都说你和姜探花、齐编修有一腿……呸呸呸,那姜探花是个克妻命就算了,齐编修可是年轻有为,尚未婚配啊!”


    她为自己的小心思而沾沾自喜,“虽然娘本来不想再让你嫁个穷进士的,但齐编修可是二甲第十,比你那个死鬼爹有出息多了,说不定将来能直接留任京城,不用外放出去吃苦头。我看咱们不如将错就错认下来,让他对你负责,改天找媒人上门提亲……”


    “娘!”


    董兰猗气坏了,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直接喷涌而出,不管不顾冲她喊:“我是什么急着低价甩卖的赔钱货吗,你就非要把我胡乱许出去才高兴?”


    裴玉珍被她一吼也恼了,“小没良心的,我这不都是为了你?齐编修多好的人才啊,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董兰猗倔劲儿上来了,眼眶红红地瞪着她:“我,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这么死皮赖脸地缠上去!”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别吵了。”


    沈令月一个头两个大,拦在中间左右安抚,对裴玉珍道:“姑母,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姜、齐二位大人是因为喜欢表妹写的故事,才愿意主动来帮忙宣传,咱们不能恩将仇报啊。”


    裴玉珍瞪她:“怎么就恩将仇报了?你表妹难道配不上齐修远?我还没嫌他家里穷的响叮当呢。”


    “姑母,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燕宜柔声劝道,“如今是有人故意造谣中伤表妹与二位大人的清誉,若我们就此认下,那表妹在外人眼中成什么样子了?她堂堂正正写书,清清白白做人,为何要让自己卷入这种不体面的风流韵事中?”


    沈令月连连点头,“要是以后有人再提起《玉堂钗》,聊的不是剧情不是文笔,而是作者的风流八卦,那表妹的一番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这年头可不兴黑红炒作啊,董兰猗一个未婚姑娘,沾上这种名声,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想到这儿沈令月就忍不住握紧拳头,散播这种谣言的幕后黑手简直是可恶可恨!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裴玉珍不服气还想反驳,董兰猗突然推开她,蹬蹬蹬冲了下去。


    她憋着一口气跑到楼下,恰好和从房间休息出来的姜云霖打了个照面。


    “董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姜云霖早上过来时已经和她见过面,因为她也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而她今日之所以卖力为《玉堂钗》宣传推销,其实也存了几分私心。


    ——如果这本书卖得越多越好,看过谢姑娘的故事,共情过她遭遇的人越多,假如将来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被揭穿,朝廷会不会考虑到民间物议,减轻对她的罪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姑娘其实就是姜云霖在书中世界的代言和寄托。她希望她一路登青云,踏金阶,位极人臣,站得高高的,仿佛这样就能穿透雪白簇新的纸面,遥遥向她伸来一只手。


    这几日姜云霖梦里都是谢姑娘的模样,恨不能以身代之,或是与她并肩而立,携手对抗泱泱朝堂。


    爱屋及乌,她再见到董兰猗时难免多了几分爱护与欣赏,见她如今眼眶红红,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下意识地放轻声音,“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姜探花,我……”


    董兰猗本就对他的倾力相助感激不已,如今却想到裴玉珍一口一个“克妻命”地说人家,而外面的人还要强行把二人凑对意/淫,一时间又羞又愧,连忙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冲姜云霖挤出个笑脸,“姜探花,今天辛苦你了,兰猗无以为报,但决不能让你清白有损。”


    说完,董兰猗快步朝酒楼大门口走去,姜云霖迟疑了下,也连忙跟上。


    这时外面的流言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了,更有大胆的年轻夫人堵在齐修远面前,誓要问出个结果。


    “齐编修,这本书的作者与你和姜探花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也不见他本人露面,难道真如别人所说,‘兰君’是一个女子?”


    “就是啊,为什么作者一直不露面,反而要让你们二位留下来吆喝?”


    齐修远硬着头皮解释:“各位,你们看书看的是故事是否精彩,作者是谁……很重要吗?我们每天都吃鸡蛋,也不会去探究下蛋的母鸡是哪一只吧?”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有人持反对意见,“一本书的价格能买一篮子鸡蛋了,我买了这么多本书,要见一见作者不过分吧?”


    说话之人似乎是姜云霖的爱慕者,自从谣言蔓延开来就反应格外激烈,“我花了银子,总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吧?”


    小姑娘气呼呼的,瓜子脸都气成小圆脸了,不高兴地小声嘟囔,“姜探花是大家的,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占了便宜?”


    就在齐修远招架不住,四下张望寻找救兵之际,董兰猗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步步来到人前。


    她眼角还有未干的残留泪痕,嗓音微哑,却语声坚定。


    “不用找了,我就是《玉堂钗》的作者兰君。”


    声音不高,周围却瞬间静默,无数双眼睛探究地打量过来。


    有位小姐哎了一声,指着她:“你,你不是昌宁侯府的表小姐,董姑娘吗?”


    董兰猗循声望去,有些面熟,估计是在从前哪家的宴会上打过照面。


    她点头承认,“没错,就是我。”


    人群中有一阵小小的骚动,众人交头接耳。


    “是裴家那位表姑娘?听说她在侯府住了十年,原本是要被说给裴大公子的,被圣旨赐婚截了胡?”


    “我记得她,她母亲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听说眼光高的很,一心想让她嫁入高门呢?”


    “我姨母还想把她说给家中庶子,结果被裴夫人当场下了面子,气得胃疼了好几天呢……”


    “哎呀,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现在重点是她和姜探花、齐编修的关系啊。”


    董兰猗被当面议论婚嫁不顺还能强撑,但听到这句话立刻抬高声音澄清。


    “苍天可鉴,我与二位大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私情。如有虚言,就让我写的书这辈子都卖不出去!”


    她斩钉截铁地发誓,一时震住了不少人。


    姜云霖此时也从齐修远口中得知来龙去脉,上前一步皱眉道:“是谁在散播谣言,污人名声?我是受裴家二少夫人所托,为《玉堂钗》作序宣传,若说我与董姑娘唯一的关联……便是我真心倾慕《玉堂钗》中的谢姑娘,难道还要说我与书中之人有私情吗?”


    姜云霖轻笑一声,语气恢复了几分诙谐:“这样想想似乎也不错?至少谢姑娘肯定不会被我克到了。”


    紧绷的气氛因为探花郎的巧妙化解,瞬间一松。


    下一秒,买到书的读者们齐刷刷地翻开第一页,想要看看这位谢姑娘究竟是何等风姿,竟然能迷倒她们的探花郎?


    难道真是“书中自有颜如玉”?


    不看还好,这一看起来就忘情了,入迷了,停不下来了。


    直到人群中站出来一位黄裙少女,带了几分炫耀地高昂起头,“我刚刚就看完了,我说这故事好看你们还不信,非要排队抢什么探花郎书签……这不是买椟还珠吗?”


    她拨开身边人,费力挤到董兰猗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兰君姐姐,你写的故事精彩极了!我一定会继续买第二卷、第三卷的,你千万要坚持写下去啊!”


    这是董兰猗第一次收到来自家人之外的支持和鼓励,一时有些无措,她张了张口,刚想解释自己不叫兰君,紧接着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站了出来。


    “对不起啊,我们刚刚不该听风就是雨,误会你了。”


    “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你是怎么想出这么多精彩故事的?”


    “我想知道谢姑娘拒绝圣上赐婚了吗?她这么做会不会得罪公主呀?”


    “兰君……”


    “谢姑娘……”


    很快,董兰猗就被一群女孩子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这一刻她不再是寄居侯府的表姑娘,宴会上无人问津,只能躲在角落顾影自怜的小透明,而是被众人喜爱着,期待着,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续剧情的话本作者。


    微红的眼眶逐渐亮起光芒,董兰猗心中被她们的包容和喜爱填得满满的,整个人看起来越发自信坚定,一一回应起她们的问题。


    有人将董兰猗拉到齐修远放在的位置上,往她手里塞了支笔。


    “你是《玉堂钗》作者,扉页上合该有你的名字和钤印才对。”


    “我也要我也要,堂姐,我们快来重新排队!”


    齐修远和姜云霖不知不觉间就被挤到了屏风边上,看着董兰猗成为人群簇拥的唯一焦点,接替了二人的“画押”工作。


    “哎,早知道还不如让董姑娘自己来了。”


    齐修远甩着酸胀的手腕,带了几分委屈对姜云霖抱怨:“姜兄,我这可是替你受过,你今晚得请我吃顿好的。”


    姜云霖随口应了声好,目光还关注着董兰猗那边,轻声道:“董小姐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站出来澄清,谁让……她是女子呢。”


    这是个唯有男子才能读书科举的世道,吟诗作对只是千金小姐的消遣。市面上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多是男子所写,很少有女子敢公开刊印自己的作品,顶多是手抄诗集,在家族内部小范围流传。就算有,也需要假托夫君之名,不能让闺阁笔墨流落在外。


    所以董兰猗只能化名兰君出书,又找来自己和齐修远帮忙宣传。


    齐修远不理解姜云霖这声怅然是从何而来,一摊手道:“是女子又如何,董小姐现在不是很受欢迎吗?”


    姜云霖心中一动,试探着问他:“齐兄,你如何看待谢姑娘之举?是否会觉得她离经叛道,于礼不合?”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迂腐之人?”齐修远摇摇头,“我只觉得谢姑娘才绝志坚,不让须眉,真乃女中君子。”


    他笑着看向姜云霖,“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对谢姑娘一见倾心,魂牵梦萦,娶妻应当如是。”


    心跳瞬间如擂鼓,姜云霖狼狈地别开脸,不让他瞧见自己通红的耳垂,有些慌乱地飞快道:“……你别跟我抢啊。”


    齐修远笑得更开心了,毫不避忌地揽过姜云霖肩膀。


    “哎,姜探花是大家的,谢姑娘也是大家的,你别这么小气。”


    ……


    丰乐楼后巷。


    几个闲汉被反捆双手,头上套了麻袋,在墙角堆了一溜,还在呜呜哇哇地挣扎着。


    裴景淮拍了两下手上的灰,对沈令月道:“喏,刚才藏在人堆里胡说八道的这几个,都被我绑来了。”


    就在刚才何融上楼报信的时候。


    最边上那个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裴景淮上去就是一脚,冷声威胁:“再多说一个字,小爷割了你们舌头。”


    小巷内瞬间鸦雀无声。


    沈令月表扬似的拍他后背,“动作很快嘛。”


    居然赶在她前面解决谣言了。


    有外人在,裴景淮强忍住得意,摸了下鼻子,“那当然,怎么说我也是兰猗的二表哥,总不能眼看着她被人污蔑吧。”


    沈令月走到第一个闲汉面前,一把扯下他头上的布套子,故作凶狠:“老实交代,是谁让你们过来胡乱造谣的?不说就打断你们的腿!”


    那闲汉哆嗦着开口:“夫人饶命啊!我们就是拿钱办事……”


    沈令月冷笑:“你们的主顾胆子挺大啊,连探花郎和翰林院编修都敢编排?信不信我现在就报官,抓你们去坐牢?”


    “别别别,我说,是一个年轻公子找的我们。但是他戴着面具,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面具?


    沈令月灵光一闪,向他形容:“是不是盖住半张脸的银色面具,露出来的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


    闲汉回忆了下,忙不迭点头,“对对,就长这样,难道你认识他?”


    这描述的也太精准了。


    “废话,就这张胖头鱼似的脸,除了潇湘公子找不出第二个了。”沈令月咬牙切齿,“这家伙不但长得丑,心更丑,生怕兰猗抢走他的生意,分明是想毁掉她!”


    裴景淮摩拳擦掌:“他家住什么地方?我现在去打断他的手,让他以后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居然敢欺负他表妹,真当裴家没人了啊?


    “光打断他的手有什么用,他还可以口述剧情,找人代笔啊。”沈令月哼了一声,“不行,我一定要揭发他的小人嘴脸,让他社死!塌房!”


    太过分了,她都没想过要踩着潇湘公子营销,结果他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沈令月喃喃自语:“这种卑鄙小人,是怎么能写出《绮兰传》这么精彩的故事的?他真的懂绮兰女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她让何融找人把这几个闲汉弄走,让他们签字画押,承认自己受潇湘公子收买,故意败坏董兰猗和姜、齐二人的名声,留作凭证。


    沈令月和裴景淮刚走出后巷,准备去前面看看表妹一个人应对的如何,一抬头就见连舒满头大汗地从远处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摞书稿。


    “小连掌柜,你不在书斋抓紧印书,跑来做什么?”


    连舒好不容易喘匀气息,着急道:“方才我有个同窗来书斋报信,说有人质疑《玉堂钗》不是董姑娘所写,还说她和,和姜探花不清不楚……我特意把董姑娘的原稿都带过来,这上面的修改和订正都是她的字迹,一看就能真相大白了。”


    沈令月恍然大悟,笑道:“你来晚了,表妹已经自己解决了。”


    连舒眨眨眼,不敢相信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董兰猗被读者团团围住,正挨个给她们签名盖章。


    她微微垂着头,神情专注,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侧脸一抹柔和的弧度,像工笔勾描的一朵玉兰。


    沉浸在自己所坚持的事业中,她整个人好像都在闪闪发光。


    连舒看着看着,自己脸上也不由带出笑意来。


    “没事就好,那我回去继续装订了。”连舒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活泛过来,“看这个架势,我们的库存快要卖光了,我得抓紧时间才行。”


    想到这里,连舒又充满了干劲儿,高高兴兴地跑了。


    裴景淮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冒出一句:“他是不是喜欢表妹?”


    沈令月惊讶:“这你都看出来了?”


    裴景淮不服气地哼哼:“我又不是傻子,他那眼珠子都快粘在表妹身上了。”


    沈令月差点笑喷,摇头感慨:“果然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藏不住的。”


    “什么?”


    “贫穷、咳嗽,还有……爱情。”


    沈令月拉着他的手晃了两下,笑眯眯道:“看在你今天表现这么积极的份上,我决定……”


    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低语了两句,裴景淮双眼瞬间放光,伸手一捞把沈令月扛在肩头,不顾她的尖叫,一路小跑赶回侯府。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啊,终于可以过二人世界了!


    ……


    燕宜好不容易劝住了裴玉珍,下楼时发现沈令月已经不见了。


    她刚要找人问,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对面的裴景翊,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喜意,下意识加快脚步走过去。


    燕宜看着他身上的官服,“你下值了?从兵部直接过来的?”


    “嗯,今日是表妹新书发售,我猜你应该不会那么早回家。”


    裴景翊顺理成章牵起她的手,望向前方人头攒动的长队,唇角微微勾起,“看起来似乎卖得不错?”


    燕宜点点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雀跃,“她们都夸表妹写的故事精彩,等着看下一卷呢。”


    裴景翊手上也有一本书,他翻开几页,停在其中一页彩色插画上,意有所指:“被夸的不光是故事,应该也有你的画技才对。”


    燕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画了几页配图……真正吸引人的还是这彩色套印技术。”


    说起来还要多亏了沈令月的灵机一动,她在参观连舒和连父雕版刻印的做书过程中,突发奇想:“这不就是盖章吗?假如我们在不同雕版涂上颜色,一层层套印上去,那不就是彩色插图?”


    燕宜被她“委以重任”,和连家父子研究了好几天,终于试验出了新型套色印刷。


    不光如此,她还对连家的印刷工具做了一点小改动,大大增加了效率,否则董兰猗的新书也不能这么快就面世发售。


    裴景翊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眼睑下淡淡的青色,这些日子燕宜又是画图,又是改进技术,经常熬到深夜,有多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他抬手拨了一下她额前碎发,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怜惜,“这下总算能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燕宜却丝毫不觉,摇了摇头,“现在书里的配图还是太少了,我和弟妹商量过,以后可以再出一套绘本,用插画来讲故事,这样就能让识字不多的人也能看懂这个故事,对琅嬛馆又是一笔进项。”


    裴景翊没忍住:“弟妹这又是出的什么馊……”


    燕宜抬头:“嗯?”


    他秒改口:“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的好主意。”


    作者有话说:【被扛回侯府的月崽突然连打好几个喷嚏:谁在偷偷骂我?】


    /这里简单说一下背景设定哈,就我们是架空嘛,但是月崽决定要写书的时候,“女频市场”还是一片蓝海,所以虾头公子能爆火,因为他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虽然不是他写的啊啊啊打爆!)但是从整体大环境来说,女性创作者还是被压制的,真实历史上肯定也是女作者远远少于男作者,或者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女性写的故事,但署名为男,一般也都是假托,或者不太想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之类的。但女作者出话本出诗集文集的肯定也有许多人,只是说这个总体数目上对比来看还是少数,少数,少数,这是我们故事的大前提哈~(就像古代也有终身不婚的女子,但你要跟大环境比肯定还是少数,我们不能拿个体去代表整体)


    所以表妹一开始是没有打算亲自下场宣传的,也用了笔名,但是虾头公子缺德啊,非要造人家黄谣,表妹只能亲自站出来,然后就发现其实外面的环境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这也算是给后面的姐妹们开了个好头,用昨天评论区看到的一条留言就是,我们要争取掀桌上桌[加油]


    还有肖姐姐的情况也是有她自身的困境,先不剧透了,后面我会尽量解释的让大家能理解她[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宝子我可以推荐两本书[撒花]乔安娜·拉斯的《如何抑止女性写作》和这两年很有名的伍尔夫《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还有我的人生电影《小妇人》啊啊啊真的好看[爆哭]


    ///最后小声说一句今天不加更。明天!明天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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