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退圈第四十一天 有桑老板在,你不用担……
041.
扑通的落水声之后, 狭窄单薄的船只开始疯狂倾倒起来,随着又一股力的抵达,堪堪稳住身体的桑柒柒猛地往前趔趄, 原本已经与水平面接触的船缘,只用两秒钟的时间便再次往下沉, 水库内的水也开始不受控地灌进来。
桑柒柒看了眼马上就要翻盖的船, 果断地往水里一跃。
这边有突发情况,程合宜那边也一样。
在跳入水中寻找燕燕的尸体前,她已经做过心理建设, 这次的捞尸恐怕要花费很多时间。毕竟这里相比张霖那孩子尸体发现的地点更靠近水库中央, 水自然也更深。而且其他的救援人员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人, 没道理她一来,燕燕的尸体就出现了。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但跃入水中以后, 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恰恰就出现了!
就在前方百米的地方, 程合宜看到了一具被水草捆绑住双脚的尸体。尸体看着只有一米五左右的身高,直直地漂浮着, 凌乱的头发顺着水流方向晃动,周边很快聚拢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小鱼,摆动着尾巴张开嘴不停啃食尸体外表的皮肉。
对普通人而言这般恐怖的画面会令他们浑身颤栗、呼吸不畅,但对于程合宜而言却只有庆幸。
尸体还在。
她扯了扯腰间系着的黑狗毛麻绳, 开始朝着尸体所在的方向潜入。看似相隔不远的距离等到实际实践起来却并不容易靠近, 程合宜花了好一会儿终于接近了尸体,她像往常一样快速地将随身携带的特质钩子掏出来, 在水流涌动中费力将钩子勾到了燕燕的裤腰上。
随后, 掏出匕首,附身下潜到燕燕的脚边,开始对捆绑住她的水草进行分割。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工作。
程合宜之前打捞张霖尸体的时候就发现了, 这个水库里的水草韧性十分强,用刀割水草总觉得好像在割什么粗壮的大麻绳。花了不小的功夫将水草割断,程合宜呼出一口疲惫的气,上浮至燕燕的身前,正欲带着尸体朝着船只所在的水域回去时,她却蓦地怔住了。
……燕燕的尸体,最开始是睁开眼睛的吗?
这个问题从脑海中窜出来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覆盖了程合宜全身的皮肤。她被潜水衣包裹的后背瞬间涌出夸张的冷汗,浑身也跟僵住了似的,目光死死盯着燕燕的脸。
也正是此刻,燕燕的眼皮忽然轻轻一动,那双漆黑但古怪的眼睛在程合宜的注视中,缓缓眨动。随后,燕燕那张已经被鱼类啃食过的脸忽然抽了抽,因为泡肿而泛白的唇逐渐勾起了一个弧度。
嘴唇翕动,喉间无声,但程合宜仿佛听到了一声很低的笑。
不等她反应过来,燕燕忽然扭转身体,以极度疯狂的速度朝着远处飞快奔去。
猝不及防中,特质钩子另一端的程合宜像是被吊在马后的俘虏,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拖拽着在水中前行。
飞快的速度引起巨大的水流冲力,一下下砸在程合宜的脸上、身上。
疼痛从全身各处涌起,她的眼底泄露出几分慌张,身体下意识想要往另一个方向挣扎着游过去。但对面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她的反抗没有任何作用,反倒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根系在腰间的黑狗毛麻绳以超快的速度从松松垮垮的姿态猝然紧绷。
随后,腰间传来一股反作用力,巨大的力道差点把她的腰勒断之际,头顶船只的重量不敌燕燕的力气,不管是程合宜还是船只,都被这股力拽得控制不住自身。
程合宜不知道自己被拽着跑了多久,只是能隐约察觉到她眼前的水似乎变得越来越暗,这意味着她距离水面也越来越远。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那氧气瓶里的氧气也在一点点地减少,程合宜让自己冷静下来减缓呼吸,但她知道这种自救措施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毕竟,抵达一定的深度,水压也会阻碍她的胸腔扩张。
她照样呼吸不了。
而现在,这种感觉已经逐渐出现。
程合宜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里的几缕慌张与无力已然被掩盖,重新变得清明起来。她咬着嘴里的软肉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手里那把割过水草的刀子持续不断地继续割麻绳。
她暂时还不想死。
只要割断了麻绳,跟燕燕的尸体分开,她就有机会上浮,摆脱此刻的困境。
前方的燕燕察觉到身后之人的挣扎,却并未放在眼里,泡肿的身体宛若一条游鱼,身体格外灵活地朝着水库的最深处游去。她漆黑的眼珠亮得有些吓人,随着深度的增加以及身后之人挣扎力度的变小,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点点变大,到最后嘴角咧开的弧度变得尤其夸张,裂口几乎占据了她的大半张脸。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前行的身体忽然停滞。
燕燕黑亮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缓缓歪了歪脑袋。
桑柒柒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视线越过她落在身后几乎已经拿不住匕首的程合宜身上,不用想都知道程合宜已经到极限了。
冲燕燕扯了扯唇,她毫不犹豫地游上前。
燕燕一惊,飞速转身朝着来的方向跑。
她又不是傻子,知道正常的人类下水潜入这么深的水底起码得像程合宜一样穿上专业的潜水设备,可桑柒柒就穿着她那修身的咖色露肩上衣跟牛仔短裤,不止没有潜水设备,那眼睛瞪得比她还大,而且眼里透露出来的危险讯息简直别太明显!
此时不跑,等会儿估计就跑不掉了!
燕燕的反应速度飞快,逃窜速度也飞快,但正因扭身就跑,原本被她拖在后面的程合宜咻一下就被甩到了桑柒柒的面前,桑柒柒见状,立刻抬手抓住了程合宜的肩膀,将人往怀里一按,她用力拍了拍程合宜的脸,看到对方的眼皮似乎轻轻动了动,便不再关注燕燕,直接往上游。
程合宜原本以为自己要死了。
身体上传来的剧痛跟缺氧窒息的感觉折磨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
透过朦朦胧胧的视线和浑浊的河水,她看到了桑柒柒那张明媚的脸,只不过跟初见时对方的热情雀跃不同,此刻桑柒柒的小脸板得十分严肃,嘴唇也紧紧抿了起来。
手指勾住桑柒柒的衣服,程合宜浅浅挣扎了一下。
桑柒柒低头瞧她,却被突然的力道又拽得往下。
耐心终于消减,她一手拎着那根勾着燕燕的麻绳猛地一用力,就听耳边响起一声惊叫,燕燕的身体从老远突破水的阻力飞了过来。但她很快止住了往后退的身体,无声之中,麻绳猝然断裂。
属于她的身影隐匿在水库暗流之中消失不见,桑柒柒也带着程合宜顺利从水面冒出了头。
守在水库边上等待着程合宜捞尸消息的蒋叔小侯等人在看到船只侧翻时便已经吓得原地乱转了。
几个围在一旁的救援人员也不由得紧紧皱起眉。他们虽然不如程合宜这种专业捞尸人经验足,但看到这场面也隐约猜到估计是水底下出事了。可问题是,程合宜入水的地点距离岸边实在太远,而且水面在船只翻了以后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的景象,谁也不知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救援队队长想了想,立刻下达命令:“这样,我们先过去看看,要是真有意外,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其他的队员纷纷点头。
但等他们抵达船只出事的地点,也只捞起了在水里扑腾的船长。
“程小姐没见影,怎么连她带来的那小助理也不见了?!”救援队队长惊愕地看向浑身湿漉漉的船长,船长闻言摆摆手,“估计是去找程小姐了。”
救援队队长:“?”
在说什么鬼话,这又不是捉迷藏,桑柒柒还没穿潜水服,怎么找?
大概是救援队的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太过明显,船长抹了把脸,颇有几分无奈道:“那小姑娘看着轻轻瘦瘦,还装模作样穿个救生衣,结果船一翻,她在水里灵活得跟条鱼似的,我原本也想跟着她潜下水看看情况的,结果我这老江湖都没憋多久,她却在水中来去自如。”
船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救援队解释桑柒柒的与众不同,只道:“我怀疑她也不是什么小助理,可能是程小姐看上的接班人之类的。”
捞尸人的接班人啊。
这个形容光是听着就觉得水性一定很牛逼。
救援队那颗焦躁慌张的心随着船长的几句话变得稳当了几分,只不过,在水下的人煎熬,在船上的人也一样煎熬。救援队的成员时不时看看手表,终于按捺不住一个个往水里跳的时候,距离他们船只百米的水面突然涌现出巨大的水花,紧接着一个脑袋便从中冒了出来。
桑柒柒搂着程合宜破水而出,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水,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看到船长和几个救援队员,立马冲他们招了招手。
船只开到桑柒柒的身旁,几个救援队员率先上船又将昏迷的程合宜合力搬上船。
救援队员们都是专业的,很快解开了程合宜身上的装备,给她充足的氧气。看人的脸色好转,才扭头问桑柒柒:“到底什么情况?”
桑柒柒:“……”
她总不能如实说程合宜碰到了一具会动的尸体,还被那尸体拖拽着一直往下潜。
这话要是说出来,估计救援队的成员们在送程合宜去医院的时候还要顺便把她推到精神科挂个号。
但桑柒柒对水里的事儿又实在不了解,不知道可以用什么理由敷衍过去,只能含糊说了句:“我也不太清楚,我见着合宜姐的时候就这样了,然后我就把她带上来了。”
“那估计得等程小姐醒过来才知道具体情况了。”
船只开到岸边,蒋叔跟小侯见到没少人,那颗悬着心终于安稳放了下来。但程合宜还得立马送医院,蒋叔跟小侯立马招呼着人开车。
五延庄往上的镇医院内。
程合宜昏迷了两个小时终于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她的胸腔还有点泛疼。但相比这点疼痛,更先吸引程合宜注意的是她脑子里那段关于本该溺水死亡的燕燕突然复活并带着她狂奔的记忆。
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还未彻底从那份恐惧中脱离出来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桑柒柒拎着一些水果走了进来。
见到她睁眼,抒出一口气:“合宜姐,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程合宜摇了摇头,嗓音有点沙哑:“还好,只是胸腔有点疼。”
但她知道这个疼痛是正常情况。
她看着桑柒柒,已然记起了迷迷糊糊之中被对方搂着往上浮的过程,心脏紧了紧,又倏然放松,她对桑柒柒认真道谢:“谢谢,要不是有你,我估计就栽在水底了。”
程合宜虽然还年轻,但下水捞人已经相当熟练,也捞了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恐怖又离谱的事。
桑柒柒摆摆手,走到床边坐下:“之前说了要保护你的,自然要说到做到。不过当时我应该跟你一块下水的,你也不用遭这个罪。”
桑柒柒也着实没想到水底下那玩意儿胆子竟然这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个水库有问题似的,竟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就要弄死程合宜。
而且在程合宜之前,救援队员下过很多次水都没事,唯独程合宜出现问题。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程合宜起身靠在床头,听到桑柒柒的话摇摇头:“这怎么能怪你,下水打捞尸体本就是我的工作,你又不真是我的助理,我的活还要你帮忙的话,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不过这次真的幸好带上你了。”
程合宜从没觉得自己的运气能这么好过。
本来她应该独自一人前往五延庄,毕竟明心道长没有空。要不是桑柒柒突然加入了幽灵公会,并且主动提起了五延庄水库的事情,她顺道说了自己今天要过来,然后桑柒柒才毛遂自荐一块来的。
这中间但凡哪个环节出现问题,她的命已经留在水库了。
感慨过后,程合宜深呼吸,抚平了跳动得有些厉害的心脏,再看向桑柒柒,有些迟疑地问:“能跟我说说水底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看到本该死去的燕燕突然又活了。”
燕燕那张可怖的脸在程合宜的脑子里转了很久了。
桑柒柒知晓她看到了’燕燕‘发癫的全程,自然也没有再瞒着人的必要,直言道:“那不是燕燕,是附身在燕燕尸体上的水鬼。我看那水鬼在水库里生活了应该有挺长一段时间了,身上的怨气罪孽也挺重,估计这些年里溺水身亡的人都是被它忽悠下去的。”
水鬼。
程合宜呼出一口气。
她这行自然是听过水鬼的,甚至小时候还听爷爷讲过对方年轻时在河里遇到水鬼的事,但她始终认为那只是爷爷编纂的故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亲身经历一遍。
“有解决办法吗?”程合宜询问。
“当然。”桑柒柒给出笃定的回复,“到时候再见到把它抓了就行。就是不知道这水鬼聪不聪明……”
如果聪明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从五延庄水库跑路了。
如果不聪明,那刚好。
桑柒柒又可以赚一笔了。
“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饭?这边的菌子粥好像挺有名的,吃点?”桑柒柒问。
“好,到时候我转你钱。”
“别那么客气嘛。”桑柒柒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朝着门外走。
她离开病房后,程合宜也慢慢地缓过来了,没一会儿便拿起手机在网上搜索水鬼,等反应过来时,不免觉得好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在网上搜到?不过,互联网不行,程合宜还有别的帮手,她找到了明心道长的微信账号,给对方发去了信息。
收到信息的明心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张嘴第一句话便是:“人没事吧?”
“没事,还好柒柒跟着一块来了,不然下次英俊搞夜宵聚会的时候你们得带着我的骨灰盒去。”
听程合宜还有心情开玩笑,明心道长也逐渐放宽了心,说了句:“没事就好。”
紧接着又跟程合宜解释起了水鬼:“一般情况,非自然死亡且死前有怨念的小鬼若是没有及时被鬼差带走、进入地府投胎,那么就极有可能随着时间怨气加重、变成恶鬼。死在水里的,也就是桑老板口中的水鬼。我听你的说法,那水鬼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要你的命,要么实力不弱、无所顾忌,要么恨你恨得昏了头。”
顿了顿,明心道长又补充了两句:“但桑老板能在那水鬼手里把你救出来,就证明桑老板也不一般。”
程合宜想了想,努力回忆起那段模糊记忆里的桑柒柒,道:“柒柒出现在水里的时候没戴任何潜水装备。”
明心道长:“这我们道士也能做到,身上贴个避水符就行了。虽说网上都猜测桑老板是我的同行,我倒是有其他看法。”
身为嘉山府流云观的道士,明心的师父还是流云观现任观主,他的人际网比起其他道士强了不止一丁半点。桑柒柒是道士的传闻出现以后,他跟别家道观的道士也聊过,但大家都没听说过桑柒柒的大名。
这是不合理的。
虽然全国道观数量很多,道士数量也很多,但真的会推演算卦、看相及符箓之术的人却少之又少。如果桑柒柒真的是道士,大名必然会传到他们耳中。
但没有。
“不过桑老板究竟是不是道士也无关紧要。”明心笑了一下,“有桑老板在,你不用担心。”
“我明白。”程合宜道,“等这件事情解决了,如果柒柒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聚一下。”
明心应声好。
结束跟明心的通话之后没多久,桑柒柒两只手拎着满满的食物回到了病房。程合宜看着她将所有东西摆出来,顿了顿,正欲说话,就见桑柒柒已经把属于她的那份菌菇粥推了过来,笑眯眯地说:“合宜姐你吃这个,这些我吃。”
什么麻辣烫、小锅米线、炒米粉、炸鸡,统统都是她的。
程合宜平日里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视口腹之欲的人,对麻辣烫这一类的食物更是没有兴趣。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有桑柒柒在面前端着碗吃,属于麻辣烫的香味总是往她鼻子里钻。除了麻辣烫,那什么炒米粉光是看颜色都让人食欲大开。
程合宜:“……”
她抿了抿唇,艰难低头喝自己的粥。
在医院住了一天,程合宜便带着桑柒柒重新回到了五延庄。
看到她回来,燕燕的父亲抹着眼泪拼命鞠躬。他虽不知道那天在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清楚程合宜差点死在水里。原以为程合宜不会再帮着捞燕燕,没想到对方在第二天就重新回到了水库边。
桑柒柒站在程合宜的边上,对燕燕的父亲道:“叔,您放心,合宜姐一定会把燕燕带回来的。”
“真的谢谢你们。”
今天下水是程合宜和桑柒柒一块,程合宜去带燕燕回家,桑柒柒则是去抓水鬼。就算抓不到水鬼,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起码程合宜这边不会再被水鬼盯上了。
两人换上衣服,按着上次的地点一同入水。
桑柒柒一入水就把脸上套着的玩意儿全摘了,反正程合宜已经见过她在水里来去自如的模样,今天装或不装根本没什么要紧的。
程合宜给她打了个手势,桑柒柒点头,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旋即摆摆手,示意燕燕不在这里。
于是两人果断换地方。
就这样在水里来回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两人逐渐靠近水库正中央时,桑柒柒跟程合宜同时瞧见了依旧被捆绑着双腿、直不楞登地竖起飘浮的燕燕尸体。
桑柒柒冲程合宜点了点头,两人飞快靠近。
就在那一瞬间,程合宜感觉到身后似袭来一股可怕的气息,她有所防备,反应速度也相当快,身体迅速一扭,身体便往边上滚了一圈。同时,桑柒柒眯起眼,朝着那气息的方向便追了过去。
瞧着瞬间不见踪影的桑柒柒,程合宜默了默,想到了下水前对方说的那句:“等会下了水你别管我,要是找到燕燕了,你就把燕燕带上去,然后在岸上等我。”
她抿了抿唇,动作利落地将特质铁钩勾上燕燕的腰带,重复一天前的动作,带着燕燕的尸体穿破暗流,重返有光,有亲人等待的世界。
第42章 退圈第四十二天 崽种,滚出来受死!……
042.
水库的水底变得尤其浑浊, 飘荡的水草、浮游生物以及砂砾顺着水流冲撞在桑柒柒的脸上,几十条裹着纯黑怨气的鱼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将桑柒柒团团围住, 试图啃食她的血肉。
桑柒柒眼都没眨一下,抬手抓住已经凑到脸边上的鱼用力一捏。
噗嗤。
鱼身宛若装满气的气球炸开, 藏在其中那团怨气重重的恶鬼气息在顷刻间被冲散。
其他的鱼并未被这堪称残暴的画面吓退, 反倒是更疯狂地摆动着鱼尾靠近了桑柒柒。桑柒柒嫌恶地看了看手指沾上的鱼腥味,捞过一把漂浮的水草用力擦了擦,简单擦掉红白相间的血肉, 她指尖一弹, 比鱼身更为浓郁纯粹的鬼气掠出一点, 化作一条长相丑陋体型却极大的鲨鱼,张开巨嘴将周边所有的鱼一口吞入。
没了阻碍, 桑柒柒追逐前方鬼气的步伐立马加快。
水鬼感受到身后的气息波动, 回头瞧见那大鱼吃小鱼的经典画面,吓得整只鬼一哆嗦, 狂奔的速度更快了。他咬了咬牙,心里满是懊恼,早知道就不该对那个捞尸人下手,不然也不会招惹身后那个女人。
但他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那个叫张霖的小孩被他拽入水中后, 他故意以真身出现在了张霖的面前。虽然只是十几岁还未成年的小孩, 但该懂的也懂了,当然猜得到面前这坨长相诡异的黑色影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满脸惊恐地挣扎, 想要仗着自己那精湛的水性往上游, 看透了他目的的水鬼却满怀恶意地将他的小腿绑得严严实实,重新回到他的身前,看着他从愤怒惊恐变成无力, 看着那挥动的手逐渐停下来,脸憋得通红,到最后终于憋不住,浑浊的湖水一口口灌进去,直至被水填满,走向死亡。
这种事水鬼干得多了去了,他最爱的就是溺水之人挣扎又察觉自己无能为力最终只能等死的绝望。
这会让他迸发出极度愉悦的情绪,快/感从身体的各处窜起蔓延,恨不得尖叫发泄。
但这种乐趣随着那捞尸人趁他不在家,将张霖捞起来、又在附近发现几具人骨以后,就彻底成为了泡影。附近村庄的孩子们在老师家长的告诫下不敢靠近水库,就算有途径的,也恨不得离岸边百米远。
水鬼趴在水面浮萍上盯了将近半个月也没能再把人拽下水,心里烦躁,理智也随着愤怒开始一点点消退。终于,在看到燕燕带着一堆小伙伴前往山上摘菌子时,他忍耐不住了。
他静心等待着,瞧见燕燕靠近,毫不犹豫地从水里爬到了岸边,蛊惑着燕燕一点点接近水岸。
这种十来岁的小孩没什么心思,单纯得要命。蛊惑他们或许只需要一根棒棒糖,一两句好话,就算动用恶鬼本身的怨气,也花不了多少精力,只眨眼的时间,燕燕就宛若没有灵魂的娃娃,身体僵直地抬步朝着他走来。
在燕燕靠近河岸边时,水鬼的恶趣味上身,他怂恿着燕燕回头,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
吓坏了一群小孩。
之后,燕燕跃入水中,他的玩具又多了一个。
说实话,这个玩具远没有张霖有意思。张霖会游泳,在意识到自己溺水时的挣扎比不会水的燕燕强烈许多,脸上的情绪变化也更多,看着更有意思。
但拽都拽下来了,就算没意思也只能忍着。
水鬼欣赏完燕燕的死亡全过程,慢悠悠地趴在救援人员的船边,津津有味地看他们像下饺子一样信心满满地跳入水中,最后却又无功而返。后来,他又听到救援人员低声交谈着说要让程合宜再来一趟。
他认得程合宜。
程合宜,就是那个捞尸人。
水鬼的眼眸一点点亮起。
程合宜把他攒下的玩具都捞起来带回了岸上,他必须要给程合宜一点颜色看看。就算出了程合宜的事之后真的无人靠近水库也没关系,反正水岸很长,村里的人进山都得从水库附近走,大不了他就多费点功夫,把人忽悠下来。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等待着程合宜的到来。
第二天上午,程合宜终于来了。
利用燕燕的尸体引得程合宜上了当,他毫不犹豫,拖着程合宜就往水底去。
他要看到程合宜的身体因为水压一点点炸开,就像炸烟花一样!
然而,让水鬼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愿望并未被满足。就在程合宜即将昏迷时,那个看上去比程合宜还好欺负的女人出现了!
水鬼回忆起昨日逮住程合宜时的兴奋以及瞧见桑柒柒时的惊恐,咬了咬牙,逃窜的速度更快。但桑柒柒的速度也不容小觑,死死咬着他。心下一狠,水鬼猛地化作黑气钻进前方一条水蛇的身体里,朝着狭窄的石头缝里挤了过去。
桑柒柒当然没法挤过去,她抬脚一踹,两块石头变得稀巴烂。
水鬼:“……”
水鬼咬牙继续跑,路过水库中的某些水生生物时,一次次地附身。每次从生物的身体中脱离,那些鱼、蛇都会在瞬间失去声息,晃晃悠悠地随着水流落入水底。
桑柒柒看着面前的黑影,回头看了眼后方,缓缓眯起眼睛。
这水鬼也不知道死在水里多少年了,在水里逃窜的速度夸张得简直可以去地府开创再申请个吉尼斯……哦不,是地府恶鬼万米游泳记录。她也只顾着追着他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会儿离岸边估计得有个十万八千米远了。
这鬼……是不是故意把她引诱过来的?
正常的逃亡路线不都该是S型,看见有分叉口就往分叉口跑吗?哪个智商正常的鬼直愣愣地沿着直线跑?就算他一会附身大鱼,一会儿附身游蛇,也只是与她拉开距离而已,还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我在这里,你快来追我!
这种令人疑惑的想法在心底窜起以后,桑柒柒心里多了几分防备,但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
十多分钟后。
水鬼看着面前裸露出来的湖心岛,眼睛猛地亮起。
这座屹立在五延庄水库、靠近西照峡的湖心岛长相很奇特,从外面看一只巨大的横趴着的螃蟹,但螃蟹的身体那部分却是空的,只有八只蟹脚延伸至水底,宛若一根根廊柱,连接了湖心岛跟湖底。若是想象力丰富些,便会觉得这岛不像岛,更像是一座水底牢狱。
桑柒柒眼下就是这么个古怪的想法。
而等她看到水鬼以一种极度刁钻的角度钻进湖心岛下方,心底那种古怪的感觉更深了。
这湖心岛下方的空隙明明那么多那么大,可水鬼为什么偏偏要挤到第三根柱子跟第四根柱子中间且右下角那块小石头的缝隙里钻进去?
有说法?
桑柒柒不动声色地靠近石头缝隙,人刚到,一股极度恐怖的气息便钻了出来,宛若暴雨天的狂风般直接撞上她的脸,并将她的身体给掀翻了。
在水里滚了两圈的桑柒柒脑袋冒出问号。
奇怪,这里怎么有这么强的怨气?
沉吟间,已经钻进去的水鬼竟然不怕死地从中钻出了半截身体。
他在桑柒柒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一张脸被啃得宛若麻子饼,眼睛里满装了恶意,瞧见桑柒柒被掀翻就知道她肯定没法靠近这个岛来抓他,果断嚣张嘲讽:“不是想抓我吗?有本事你来啊。今天你抓不到我,明天也抓不到,除非你每时每刻都守在这里,不然等你一走,我就去拖附近的村民下水!”
他可不是单纯地放狠话,他是真的这么想。
至于这样的报复会引发什么样的动乱,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他只知道桑柒柒是他这些年遇到过的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那些偶尔出现在水库附近的道士给他的压迫感也没桑柒柒厉害,可那又如何?那么厉害的桑柒柒还不是被堵在湖心岛之外,拿他没办法?
桑柒柒见他兴奋得浑身的鬼气都在飘动,扯了扯唇:“挑衅我是吧?”
好,很好。
不弄死你这个狗杂种,她就不叫桑柒柒。
桑柒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你等着。”
她扔下这句话,转身就朝着湖面而去。
原本见桑柒柒疑似发疯地笑着放狠话的水鬼还真以为她有什么本事,下意识瑟缩了下。可下一秒见到桑柒柒竟然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湖水,朝着头顶上去,当即哼笑一声。
还真以为她有什么本事呢!还不是跑了。
水鬼的眼睛跟雷达似的扫过左边的区域,又扫过右边的区域,虽然没再看见桑柒柒的人影,但为了以防万一,最终还是决定将脑袋往回一缩,躲进了宛若牢狱的湖心岛之下。
另一头,桑柒柒很快从水里冒出了头。
蒋叔、小侯以及救援队成员们都是眼睁睁看着桑柒柒跟程合宜一块下水的。昨天程合宜出了那么大的意外,今天她俩下水时,大家心里也都格外的不安,生怕昨日场景重现。但就在一行人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左右来回走动无法平静下来时,程合宜率先从水里冒出了头。
她摘掉潜水镜,看了眼船只的位置,远远地冲他们挥了下手。
船上的救援队成员当即匆忙开船过去。
一靠近,救援队队长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程小姐,找到了吗?”
程合宜点头:“捞到了,麻烦搭把手。”
救援队成员们紧绷的心情终于有了几分放松,呼出一口气后带上手套,小心翼翼地伸手将程合宜拽过来的尸体搬上船。虽然燕燕的尸体已经因为肿胀、被鱼类啃食而不成人形,显得格外恐怖,但救援队成员们却没有丝毫害怕,只是抿着唇叹道:“终于可以回家了。”
程合宜爬上船后找来放在一旁的白布将燕燕的尸体盖住,听到救援队成员的话,没说什么,只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
几分钟后,船只回到岸边。
燕燕的父母迫不及待地扑过来,掀开白布瞧见女儿的尸体时,隐忍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一夜白发的中年女人趴在燕燕身上,哭干了眼泪,撕扯着让女儿快点醒过来。她的身侧是满眼痛惜、默默流着眼泪的丈夫。
这一幕实在过于惨烈,蒋叔几人只看了一眼便纷纷收回目光,扭头深吸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嚎声逐渐降低,燕燕的父亲搂着几乎昏厥的妻子起身,让家里的亲戚帮忙扶着,自己则是撑起已经僵硬的膝盖,弯下腰,颤抖的手指拽住白布,裹着女儿的尸体,一脚深一脚浅地踉跄着身体朝着家的方向走。
蒋叔跟小侯站在边上,他偏头看了看被这氛围感染后眼眶红红的小侯,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哑着嗓音道:“走吧。”
小侯嗯了一声,刚一抬步,却陡然怔住。
他扭头,视线在身后这波救援成员里来回转,转了足足三圈,终于忍不住发出惊愕到类似尖叫的嗓音:“桑小姐呢?!”
此话一出,收拾物件正准备离开的救援队成员以及蒋叔都懵了,一个个左看右看,纷纷倒吸一口气。
最后视线聚焦在了程合宜的身上。
对啊!桑柒柒呢?!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桑柒柒跟程合宜一块下水的,怎么只上来程合宜一个?!
被所有人盯着的程合宜:“……”
她原本还想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燕燕一家身上,没有关注到消失了的桑柒柒也是一件好事。结果天不遂人愿,小侯在这最后关头竟然察觉到桑柒柒不见了。
从小就没怎么说过谎的程合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憋了一会儿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先瞧见了水面上涌动的身影,她当机立断,指着水面:“在那儿呢。”
众人的视线齐齐扭过去,果然瞧见桑柒柒发间沾着些水草,正跟条鱼似的游过来。
救援队队长:“……桑小姐游泳还挺快的。”
救援队队员:“水下憋气好像也很牛掰,刚等程小姐消息的时候我一直盯着水面,都没见她上来透气。”
程合宜想,何止啊,她还在水底大战水鬼呢。
瞧见了’失踪‘的桑柒柒身影,小侯刚紧绷起来的身体再度放松,救援队也拎起装备一块走了。
程合宜留在原地等桑柒柒爬上岸,看着她浑身湿漉漉的模样,贴心地递过去毛巾。桑柒柒接过毛巾往脸上擦了两下便盖住了脑瓜,随意搓了搓。
那头漂亮的黑发被搓得不成样,程合宜都替她心疼。
移开视线,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抢过毛巾帮忙的程合宜问道:“解决了吗?”
“没。”
有点意外的回答。
程合宜蹙起眉,想到明心说的那水鬼实力不一般,有些担忧地发问:“那水鬼很厉害吗?现在要怎么办?”
桑柒柒又薅了把头发,实话实说:“水鬼倒是不厉害,但他跑得挺快,还有底牌。”
至于这底牌——
“或许我们该打电话问问明心道长,他家祖师爷在这儿到底做了什么。”-
出了燕燕的事,除了救援人员,其他人已经被各村禁止靠近水库,就算那水鬼有心想要拖人下水,也找不到人。所以,现在的情况倒变得没那么紧急起来。
桑柒柒跟着程合宜回到镇上的旅馆,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便联络起了明心。
明心接到电话,听到程合宜重复了五延庄水库百年前竟与流云观有关时,有些意外,当即便道:“我加入道观时,师祖已经仙逝,而且这都百年前的事了,我确实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帮忙问问我师父,或者找人看看流云观的文献记载。”
桑柒柒跟程合宜自然没有拒绝。
明心虽忙着别的事,但速度也很快,立刻将电话拨到了道观内。太微散人一听明心打听的事,当即皱了皱眉,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是说,五延庄水库?”
听太微散人这般语气,明心心里便如明镜,知晓师父一定知道点什么,没有犹豫地嗯了一声,他道:“桑老板说,水库深处有一座湖心岛,湖心岛内怨气十分严重,而且岛上疑似有道士布下的阵法,想确认下跟我们流云观是不是有关。”
太微散人蹙了蹙眉,思考一阵后道:“这件事情我确实有所耳闻,师祖曾路过五延庄,发现附近村庄的人用活人做祭供养所谓的河神。无数孩子被丢入湖水之中不得安生,怨气几乎覆盖整个湖面,若他再晚到一段时日,那些孩子们化作的怨气恐怕能将附近几个村子给屠戮干净。”
不过,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师祖来到了五延庄,察觉到了这里的巨大问题,并给予了一定帮助。
……给予了一定帮助?
听到这话的明心敏锐察觉到太微散人的言外之意。
给予一定帮助,那就是没有彻底解决问题?
不等他询问,太微散人便直言:“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只知道五延庄那湖后来虽然成功建起了水库,但你师祖总是时不时地前往此地。后来你师祖驾鹤西去,这活就交给了你师叔,不过最近这几年时间,你师叔闭关,便又将此事交给了云生。”
云生?
明心皱了皱眉,眼底浮现起几缕嫌恶,又很快掩下,但出口的话却依旧夹枪带棍:“恐怕云生没把师叔的吩咐当回事吧。”
太微散人沉默,随后道:“我会询问云生的。”-
嘉山府流云观。
正在道观内与客人算卦的云生被观内的小道士喊走,听到“观主找您”这几个字时,心里满是狐疑。
太微散人虽是流云观观主,但近些年已经不太管事。
他手底下的几个弟子,一位即将接他的任管理道观,另一位从旁协助,还有个他最看不顺眼的明心则借着外出游历的借口搞起了什么直播、短视频。整得跟个网红似的,完全拉低了他们道观的档次。
但太微散人对此却并无意见。
想到这里,云生不由得撇了撇嘴。
进入袇房,云生瞧见了背对着他坐在蒲垫上打坐的年迈老者,他作了揖,主动开口:“观主,您找我有事儿?”
太微散人询问:“我听师弟提过,五延庄水库的事情交代给了你。”
五延庄水库?
这五个字一入耳,云生的表情便僵了僵。
好端端的观主怎么会提到五延庄水库?虽说师父闭关前确实将五延庄水库交代给了他,但他去五延庄水库好几次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实在搞不懂这水库有什么好盯着的。流云观距离五延庄坐飞机都得六个小时起步,去一趟还得再坐几个小时的车,累都能把人累死。
来回几次后,云生便彻底把五延庄水库抛在了脑后。
如今观主提到……
云生的眼眸闪了闪,努力冷静地回答:“是的。”
太微散人:“说说你师父交代给你这事时的所有说辞。”
云生机敏地察觉到太微散人似乎并非想要找他的麻烦,而是单纯地对五延庄感兴趣,那颗微微悬起的心缓缓放下,重复了师父当年说的话:“五延庄水库曾怨气冲天,幸得师祖庇佑,虽因意外无法送魂入地府投胎,但也布下阵法,守附近村庄安宁。”
五延庄。
桑柒柒坐在椅子上,听着明心得来的回复,心道果然如此。
最初她听到嘉山府流云观的观主来过此地,之后还顺利建造起了水库,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位老道长已经将所有鬼魂送入地府投胎了,没想到竟只是封在了湖心岛。
难怪那岛长得那么像牢狱,里头还怨气冲天,能把人掀飞。
……至于那水鬼,多半是近两年才出现的。
明心察觉到桑柒柒的沉默,知晓她在思考,便也没打扰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流云观的阵法向来不外传,想要安稳破阵,得请我观中之人过来。我师父已经在前往五延庄的路上了,估计晚上能到。”
“行,我等你师父过来。”
挂断电话,桑柒柒又去了趟地府。
五延庄的日头很快隐入深山,橘红的晚霞也逐渐被黑暗覆盖。
一身黑金道袍的太微散人面上看不出疲惫,只沉默站于湖心岛的中央。桑柒柒则再次潜入水中,出现在湖心岛第三根柱子与第四根柱子中间,她的身后是上百个拿着漆黑锁链的鬼差。
与此同时,依旧藏在湖心岛中的水鬼慢悠悠计算着时间,思考着什么时候能再干一票。
突然,头顶的湖心岛突兀地晃了晃。
紧接着,桑柒柒的嗓音宛若惊雷,在他耳边炸开:“崽种,滚出来受死!”
第43章 退圈第四十三天 扣不完,根本扣不完。……
043.
身体晃动的弧度随着的湖心岛的摇晃逐渐变大, 水鬼却腾不出手去扶岛柱,他痛苦地伸手捂住被桑柒柒的嗓门震得生疼的耳朵,鬼脑袋里像是有一万只苍蝇跟蚊子在不停地嗡嗡叫唤。
那女人的嗓子里装喇叭了吗?
不止音量大, 竟然还自带啸叫效果。
水鬼用力晃着脑袋,等到疼痛稍微减弱几分, 龇牙咧嘴地吐出一口浊气, 顾不上湖心岛为什么震得那么厉害,满眼愤怒地上前拨开石缝,伸出张脸冲着桑柒柒就是一顿破口大骂:“你有病是不是?!吼那么大声真当我在水里待的时间长, 脑子也进水了吗?好好的庇护所不待——”
跑出来找死啊。
最后六个字随着水鬼看清楚桑柒柒身后密密麻麻的鬼差时, 突然消失。
他露出来的脑袋僵在原地, 麻饼脸上的眼睛一点点瞪大,目光瞥到这些鬼的手里都拿着相似的勾魂锁链时, 连呼吸都快停下了。
他溺水死掉的时候见过鬼差, 那鬼差穿着黑色长袍,苍白的手背上缠着带有花纹的黑色勾魂锁链, 朝着水库前行。每走一步,锁链就会发出叮叮当当当的声音,那声音落在他耳中,跟催命铃声无异。
吓得他扭头就在水里狂奔, 好在运气绝佳, 在鬼差还没发现他时,人已经先躲进了这个湖心岛里。鬼差没有察觉到泄露的鬼气, 站在湖边的表情有点困惑, 迟疑了一阵后,选择离开。
那时就一个鬼差,现在有几个排!
那一道道乌压压的身影怼在面前, 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
水鬼咽了咽喉咙,脑袋不敢动,但藏在湖心岛大阵内的脚已经在用力地抠地面,两只手也悄悄拽住了石块,就等着机会一到,迅速借力缩回去。
“还想躲?”桑柒柒翘起了红唇,视线扫过水鬼那变得更白了的脸,笑着问,“白天挑衅我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这会儿就变得怂唧唧了?”
水鬼:“……”
他咬牙切齿:“谁知道你不讲武德,摇这么多鬼差来。”
桑柒柒虽然没吱声,但脸上的表情赫然写着——跟你这臭垃圾讲武德,你当我也脑子进水了?
水鬼更气,这么瞧不起他,还不是要搬救兵?再说了,这救兵好不好使还不一定呢!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后那强大的怨气来自哪里、是如何产生的,但作为同类,他完全可以感受到从它们身上传来的可怕压迫感。
不比这些鬼差弱!
桑柒柒一人会被掀飞,这几个排的鬼差也会被掀飞!
笃定了这样的想法,他冷哼,扔下一句“走着瞧”之后,猛地缩回了脑袋,继续当自己的缩头乌龟。
同时段的水面,太微散人脚踩符纸悬空立于湖心岛之上,左手掐诀,右手拂尘。随着他的手腕挥动,白色兽毛扫过同样悬空的黄纸红符,符纸中缓缓淌出道道气流化作风在他的身侧聚拢。指印落下,这些气流宛若惊雷突然降落至湖心岛的八根柱子上方,噼里啪啦一顿响。
雷鸣般的动静持续了将近有五分钟,太微散人的脸色微微发白,见阵法依旧保持原样,他抿着唇正欲再掐诀,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咔‘声。
就像是玻璃屏障自然裂开,自百年前便落下的阵法突然开始崩溃。
整座湖心岛像是遭受了从内部而来的撞击,八根蟹脚一般的柱子摇摇晃晃,无数的碎石从上方掉落下来,噼噼啪啪地宛若炸开了一根根炮仗,将正思考着到底是鬼差强还是恶鬼强的水鬼砸了个头晕眼花,差点原地暴毙。
疼得哀嚎一声,他一边伸手挡住碎石,一边往角落里藏。
但这显然没什么作用。
湖心岛的晃动更加强烈,水鬼甚至还耳尖地听到了湖心岛开裂后再也无法隐藏的恶鬼嘶鸣声。陡然意识到桑柒柒想做什么的水鬼再度钻出石缝,眼神跟看疯子似的望着桑柒柒,再度破口大骂:“你脑子就是进水了!你竟然要把湖心岛拆了,你知道被困在这里的恶鬼怨魂有多少吗?!你竟然为了抓我把它们都放出来,你这是找死!”
桑柒柒抱着双臂,她的视线中,那些碎石穿破河水跌落湖底,跟流星似的,还挺好看。
观赏性非常强。
听到水鬼的质问,她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扬眉,好笑地问:“你该不会觉得我带这么多鬼差真就只是来抓你的吧?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
要不是担心强硬行事会造成无法阻止的意外,桑柒柒早上就徒手撕封印了。
还轮得到这水鬼叽叽歪歪?
水鬼:“……”
草,敢情这女人的目的不是他?!
水鬼回头看了看正挣扎着往外钻的恶鬼们,对上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藏进了犄角旮旯里-
咔哒咔哒的声音接连不断,水面之上的符纸还在不停地溢出气流继而辐射至湖心岛的八根柱子。阵法已经完全溃散,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彻底消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太微散人的眉心却缓缓皱了起来。
阵法的步步消失带来的是越发浓郁的鬼气。
就像是原本密闭干净的空间内注入了毒气,令人根本避无所避。
他低垂着眼,瞳孔中印出了位于水库底部牢笼中挣扎的无数恶鬼身影,耳边更是回荡着它们撕心裂肺的尖叫。
太阳穴不停臌胀,太微散人苍老的脸紧紧绷起,面上虽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但心底却隐隐浮起了一丝担忧,开始思考顺从桑柒柒的意思解开师祖留下的阵法,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其实他刚抵达五延庄时,并未在第一时间通知明心跟桑柒柒,而是选择独自前往水库,来到了湖心岛查看情况。
湖心岛的阵法的确出自流云观、出自师祖的手。但就是因为确认了这件事情,所以当他意识到这个困住诸多怨魂的大阵竟然从里面被撬开一条缝隙时,他便猜到里头被封印的恶鬼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如果撤掉阵法,解除封印,他们真的有能力可以抗住这么强大的怨气,解决掉这么多的恶鬼吗?
太微散人在心底问自己,但还未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桑柒柒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朝他弯腰作了揖,很有礼貌地直入主题:“太微观主您好,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赶来,请问您有把握破阵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笑盈盈地说:“那希望观主能帮这个忙。”
太微散人却迟疑道:“但据老道所知,这里面封印的怨气足以屠戮附近所有的村庄。老道不才,若破了阵,恐怕无法跟师祖一般,将这些怨气重新封印回去。若破阵只为抓那只水鬼,或许……并不合适。”
桑柒柒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为了抓只水鬼费那么大阵仗,没必要。
但桑柒柒却摇了摇头:“虽然我来这儿的最初目的确实是为了抓水鬼,但既然知道了水库的往事,确定了这里面封印着那些被献祭的孩子们的鬼魂,那自然要送他们去地府。”
不管是接受判决还是排队投胎,都得先入鬼门关。
像是知道他的忧心,桑柒柒想了想又补充道:“若出现意外,我们地府负全责。”
我们、地府。
这两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太微散人看向桑柒柒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是道士,还是流云观的观主,自然知晓地府的存在。但同时他又是生人,从未抵达过地府,最多也只是跟拘魂的鬼差接触过。像桑柒柒这般张嘴就做下重大决定,还用地府来兜底的小姑娘,确实头一次见。
两人对视片刻,桑柒柒见这位谨慎的道长还在迟疑,也明白他的担忧。
能否把阵法之中的恶鬼全部带回地府是需要考虑的一点,还有一点是太微散人必须证实桑柒柒是个’好人‘。尽管她跟明心相熟,尽管她自称是来抓水鬼的,尽管她还说自己是地府的成员,但太微散人在地府着实没什么人脉,无法确定桑柒柒说的话真实性占比有多少。
她若是早早盯上了湖心岛下封印的恶鬼,心怀恶意,想要故意借那水鬼一事将恶鬼放出来为祸人间,也并非没有可能。
若太微散人什么也没确定就帮助破阵,到时候真出事儿了,就跟帮凶无异。
不说他一生修道最后毁在这件事上,就说这群恶鬼放出来人类社会该多遭罪,太微散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桑柒柒身上没什么地府的信物,但就算有,估计太微散人也不认得。她开始疯狂地转动她的脑瓜思考该如何让太微散人相信她真的是个好鬼时,太微散人直言道:“我曾与地府鬼差有过几面之缘,勉强算得上相熟。”
桑柒柒一听,眼睛一亮,双手一拍:“那好办,太微观主认识的鬼差叫什么名长什么样?我立马把他带来给你确认。”
太微散人谨慎地并未提及对方的长相,只道:“对方姓崔,单字一个京。”
崔木头?!
桑柒柒惊讶地眨眨眼:“崔京啊,他升职了,现在不当鬼差了,您二位认识的时间有点久了吧?”
桑柒柒倒是没想到,太微散人的嘴里竟然会蹦出一个如此熟悉的名字。
一个前几天才扣过她分、被她骂骂咧咧了半天的名字。
不等太微散人回答,桑柒柒扔下一句“您稍等,我立马带他过来”,便迫不及待地朝着地府而去。
桑柒柒的执行力一如既往的强,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便再次出现在了太微散人的面前。而她的身后,被拽着手臂狂奔而来的崔京,发丝凌乱,满身狼狈。瞧见太微散人望过来的视线,他立马挣脱桑柒柒的桎梏,抿着唇整理好了个人形象,白净又故作严肃的脸转向太微散人,冲对方作揖后,打了招呼:“太微观主,许久未见,一切可好?”
太微散人注视着崔京,温和一笑:“都好,倒是你,听这位小朋友说,你升职了?”
崔京嗯了一声:“现在干文职。”
唠过磕,确认了眼前的崔京便是自己认识的崔京,太微散人便也不再避讳,主动提起了桑柒柒的要求。相关事情崔京早已在桑柒柒那儿听过一遍,此刻便直言:“您放心,地府会派足够数量的鬼差前来帮忙,解除封印以后,我们会将所有的恶鬼都带回地府,不会发生意外。”
太微散人闻言,沉默一阵,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破阵的请求。
但此时此刻,真切感受到阵法内翻涌的恐怖怨气,太微散人因桑柒柒与崔京笃定的承诺而放下的担忧再度浮现,他呼出一口气,在几秒钟的沉默间,神态重新变得冷静且坚定。事已至此,阵法也损毁大半,就算真的没法对抗这些怨魂,也已经来不及了。
现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桑柒柒,相信地府。
符纸下的惊雷劈下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终于,在’嘭‘的沉重声响后,太微散人脚下的湖心岛彻彻底底地坍塌、碎裂。巨石轰隆轰隆地坠入水底,掀起了巨大的浪头。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怨气冲天而起,伴随着尖利叫声一块出现的,还有无数道瘦弱的漆黑身影。
一只恶鬼飘过太微散人的身旁,突然停下,歪了歪脑袋。
看不清楚五官的脸张开深渊巨口,发出兴奋的嚎叫,瞬间朝着太微散人而去。
就在他即将一口咬住太微散人的时候,一枚锁链从水底而来,宛若利箭刺破水流与空气,以极快的速度缠住了小鬼的脚掌。
小鬼被突然出现的锁链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着用另一只脚用力猛踹。
但拘魂锁链锁的就是鬼,一旦扣上,只会更加紧实地贴合小鬼的脚腕,令他无法挣脱,除非把自己的脚砍下来。
小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愤怒地嚎叫起来,长满尖锐指甲的手拽住拘魂锁链狠狠晃动,更甚至张嘴一口咬在冰冷坚硬的锁链上,只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与这只小鬼相同遭遇的还有从阵法中逃窜出来的其他小鬼。
他们被困住以后,叫声比在阵法之中还要尖锐。太微散人的太阳穴臌胀得更加厉害,抬手便丢下了一张静音符,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忽的,他像是有所察觉,抬起了头。
不知何时,天空中的圆月被漆黑的雾气遮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雾气中扩散出来,无数小鬼也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竟然在同一时间放弃了挣扎,无视了捆绑住他们的锁链,纷纷跪倒在地冲着雾气磕头尖叫。
恍若信徒在跪拜什么神明。
水底。
阵法彻底解除以后,水鬼看着身旁上蹿下跳的小鬼以及那掉下来仿佛能把他砸扁的石头,知道自己再不逃就得让桑柒柒瓮中捉鳖了。他没有再犹豫,找了个乌漆嘛黑最混乱的角落咻一下就窜了出去。
这边是湖心岛石头缝隙的背面,而桑柒柒恰好站在正面,按理来说,完全不可能意识到有只水鬼从这么狭窄漆黑且还有无数恶鬼拥堵的环境里悄悄跑了。
水鬼看着近在咫尺的岛柱,再看前方空荡荡又无比寂静的深水区,恍若看到了满满的希望,麻子脸上露出了个灿烂到夸张的笑容。
拜拜您嘞!再也不——
嘭!
心里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的水鬼乐极生悲,被面前突然横起的漆黑锁链撞得原地滚了两圈。
他龇牙咧嘴地起身,捂住头后退一步,等到脑袋里的眩晕结束,视线再次聚焦,终于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数根锁魂链不知道从何处延伸过来,将整个湖心岛水下的部分一圈一圈围住,乍一眼看去,宛若一个纯黑的编织囚笼!
而他,就被锁在囚笼之中。
桑柒柒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囚笼的正前方,隔着锁链与锁链之间的缝隙与水鬼遥遥相望,看清楚对方脸上透露出来的懊恼跟慌张,她嘴角翘起的弧度更大:“真可惜,没逃掉呢。”
水鬼:“……”
他在心里想了一万句骂人的话,想要把桑柒柒骂得狗血淋头,但话没出口就见桑柒柒手指微微一晃,那根宛若游蛇一般的拘魂锁链竖起了脑袋朝着他而来。
水鬼见状,立马就跑。
可惜,这次他逃不掉了。
囚笼内部的每个角落都有锁链涌来,在一声声的尖叫中,这些拘魂锁链将还在阵法中来不及逃窜的所有小鬼齐齐绑住,一个都没落下!
而他!明明已经在用最快的速度逃窜了,不止被锁链拘到不说,还被来自不同方向的锁链给拘了!
最可怕的是,这几条锁链的另一端已经回到了站位相隔很远的鬼差们手中,随着他们的手指拽住锁链往后一拽,前后左右不同方向的力瞬间将水鬼扯成了一个可怕的’大‘字型。
四肢被勒住,脖子被勒住,窒息的痛苦加上拘魂锁上的力道,让水鬼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五马分尸!
“啊——!”
一种诡异的、刺啦刺啦的撕裂声在桑柒柒的耳边响起,这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但对于桑柒柒这样的鬼来说,太正常不过。
地府那么多小地狱,这种声没个一万,也有八千。
早听习惯了。
更何况眼下这情况不过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水鬼喜欢将无辜人类拖下水虐待他们,现在翻车了被抓了,那他自然也得受受罪。
至于这算不算得上滥用私刑,会不会扣分。
桑柒柒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小鬼,摇头:扣不完,根本扣不完。
“交给你们了。”
没在水鬼的身上多浪费时间,桑柒柒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湖水,虽然还在水底,但她能明显感觉到来自水面上的压迫感。没有再犹豫,她快速上浮到水面,爬上湖心岛,与太微散人并肩而立。
太微散人蹙着眉,指向头顶那层浓郁的黑雾,道:“刚才那黑雾把几只小鬼吞进去了。”
“大概是意识到这次没退路了,所以准备吞食小鬼,开大了。”桑柒柒眯起眼,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更为强悍的鬼气,那鬼气以一种不分敌我的速度与力道席卷整片水域,直接把毫无防备的太微散人给撞飞了出去。
太微散人:“……?”
干架前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他堂堂流云观观主的面子还要不要?
桑柒柒像是这会儿才察觉到不对,扭头冲太微散人露出小孩对长辈才有的乖巧笑容:“您要是得空的话,劳烦多贴几张静音符,不然得把这十里八乡的村民都给吓坏了。”
太微散人站稳了身体,恢复了作为一个大道观观主该有的冷静,点头应下:“好,那便辛苦小友处理这里的问题了。”
他没有跟桑柒柒说什么也留下来帮忙。
虽说桑柒柒看上去年纪轻轻都能当他的孙女了,但这姑娘刚刚迸发出来的鬼气比头顶上那个还夸张。
太微散人脚踩符纸回到了岸上,开始尽力尽力地打辅助,贴静音符。
与此同时,桑柒柒的肩膀上跃下一只优雅的黑猫,黑猫的身体迅速膨胀,变成了恶虎。恶虎腾空跳跃,一路直冲半空中的黑雾。双方相触时,恶虎张开巨口狠狠咬住对方。明明是黑雾,却仿佛有实质,宛若身体被撕开裂口,血肉被扯落,刺耳的尖叫声中,又有几只被拘魂锁链锁住的小鬼自己砍断了脚踝,试图朝着天空的黑雾而去。
但从桑柒柒身上蔓延开去的鬼气已然覆盖住整片水域,所有的小鬼都感受到了一股强悍的压制力,那压制力如同大山,将他们压得脊背弯曲,哀嚎着宛若乖巧的宠物趴伏在地。
黑雾见状,发出愤怒的嚎叫。
它逐渐凝聚成巨大的人形,头颅、身体、双腿都有,唯独手臂少了一只。
旁边虎视眈眈的恶虎嘎巴两口将嘴里撕下来的手臂吞咽入肚,猩红的眼眸充满侵略性地望着面前的恶鬼,龇牙,发出低低的吼叫。
桑柒柒手指一抬,恶虎再度朝着恶鬼冲了过去。
但此刻的恶鬼已有防备,见恶虎奔来,毫不犹豫地闪身躲过。却未曾想到,威胁并非只来自前方。桑柒柒不知何时绕到了它的身后,在它躲避的刹那,捏起拳头就冲着对方的后腰砸了下去。
“嘭——”
遭受重击的恶鬼腰部瞬间断裂,两条腿一软,轰然倒地。
刚贴完符准备观战的太微散人:“……?”
这拳头还没个苹果大,就这么把恶鬼的腰砸折了?
铁做的吗?!
第44章 退圈第四十四天 缝缝补补又一年。……
044.
被桑柒柒这一拳头震惊到的显然不止太微散人。
身形庞大的恶鬼趴在地上, 那双充斥着疯狂、愤怒的猩红眼睛里头一次露出了类似迷茫的情绪。
它低头看看自己软趴趴的腰,再扭头看看用左手手掌包裹着右手拳头揉搓着指关节的年轻女孩,终于回过神来。
吼!
愤怒的喊叫从喉间爆发出来, 从恶鬼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鬼气和怨气并未在第一时间以报复的姿态冲向桑柒柒跟恶虎,反倒是形成了一个保护圈, 将它的身体包裹在其中。
一眼看出它想趁机修复断裂腰身的桑柒柒毫不犹豫地飞奔上前。
察觉到她的动机, 恶鬼的保护圈里迸发出数道以鬼气凝结而成的冰锥,朝着桑柒柒的眼睛、胸口、腹部以及两个膝盖刺了过去。冰锥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与桑柒柒的眼睛只差几毫米的距离。但时间在此刻似乎变得尤其缓慢, 桑柒柒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那直戳她眼皮的冰锥随着这个动作瞬间融化, 旋即被周围的夜风吹走。
又是一拳头。
桑柒柒一靠近恶鬼用鬼气围成的保护圈,便用力敲了下去。
轰隆轰隆的声响带着强烈的震感震得恶鬼刚刚直起来的腰又软塌塌地趴了下去, 也把离得老远的太微散人震得晃了晃, 差点又没站稳。
恶鬼:“……”
这女人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猩红的眼睛里淌出厌恶与恨意,瞥了眼已经无法为他提供怨气的诸多小鬼, 恶鬼索性一咬牙,撕开了保护圈,扭头朝着桑柒柒冲了过去。
嘭。
拳头直面恶鬼巨大的脑壳。
咔哒的屏障碎裂声再度响彻在太微散人的耳边,他手指扶着粗壮的树干, 表情略显复杂地看着原本还凶残至极、势要将桑柒柒一口吞下的恶鬼被捶得脑瓜中央凹陷, 眼珠啪得飞出来,龇牙咧嘴发出’嗷‘的痛呼。
随后, 桑柒柒手一缩, 又一探,一个利落的上勾拳。
恶鬼直接被捶飞十几米远。
太微散人:“……”
他三岁开始修道,十二岁修符箓之术, 到如今也有五六十年了。这些年里遇到过各式各样凶残的恶鬼,不管是他还是师祖师叔们,对付恶鬼的武器基本都是桃木剑、令旗、拂尘,再配上符纸。这其中符纸是最为关键的,但符箓之术的修行也没那么容易,真正更够引雷、蓄火的符纸与普通道观的符纸截然不同,绘制时需要花费的时间与精力也不同。
天赋好些的,一晚上能折腾出三张来。
天赋差些的,折腾一晚上都画不出一张来。
像他这种画了几十年符纸的,存货一般比旁人多点,否则也不可能浪费这么多静音符。如果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换成明心,恐怕五延庄的村民们已经在报警了。
看惯了道士们抠抠搜搜地用符纸对付恶鬼、有时还被恶鬼追得满世界跑的可怜模样,今儿见到桑柒柒这种纯靠武力压制,拳头捏起来就是干的粗暴方式,多少有点震惊。
还有点爽。
地府的鬼,确实不一样。
也不知道明心这小子从哪儿认识了这么个姑娘。
在太微散人还兀自感慨的时候,吃了恶鬼一条手臂依旧觉得腹中空空的恶虎迫不及待地先一步越过桑柒柒,来到了趴在地上捂住脑袋的恶鬼身旁,它用前肢碰了碰恶鬼的身体,见对方没动静,又扒拉了两下,还是没动静。
就这么死了?
疑惑窜起,它低头凑近恶鬼的脑袋,正欲用鼻子嗅一嗅恶鬼的气息时,对方却突然原地暴起!凝聚在身上的鬼气宛若暴雨梨花针轰然炸开,吓得恶虎低吼着往后一跳。
但哪怕恶虎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那迸溅的鬼气还是一根根刺到了它的身体里,细密尖锐的疼痛让它不停地发出吼吼吼的低叫,愤怒地用前爪呼起一巴掌拍在了恶鬼身上。
宛若山一般的力道砸下来,又把恶鬼给砸地上了。
恶虎又用两条前腿在对方的后背上怒怼了两下,恶鬼噗噗噗地吐出仅剩不多的气,独臂跟两条腿不停抽搐,眼白翻起,出气多进气少,仿佛马上就要原地嗝屁。
见此情形,恶虎被耍了以后憋的那口气才稍稍松了松。
但它心里还是不爽。
于是,跃起、落下,一屁股砸在恶鬼身上,扭头冲桑柒柒吼了一声。
桑柒柒:“……”
她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让你跑那么快的。”
白皙长指勾出漆黑但带有花纹的拘魂锁链,锁链宛若有自我意识,咻的一下便来到了恶鬼的身旁。但它没有在第一时间捆绑住恶鬼,而是左右晃了晃,用脑袋碰了碰恶虎的屁股。
示意它起开。
恶虎猩红的眼珠轻飘飘扫它一眼,很是悠闲地抬起前爪舔了舔。
拘魂锁链:“……”
沉默了两秒,拘魂锁链高高扬起,啪得一声狠狠抽在了恶虎那连接着屁股的后腿上。
“吼!”
恶虎发出哀嚎,偌大的身体弹射飞起,窜出百米远。
拘魂锁链趁此机会钻到了已经快被坐扁的恶鬼身下,将恶鬼紧紧缠绕,随后另一端回到了桑柒柒的手中。
桑柒柒没去看嗷嗷叫唤但显然自作自受的恶虎,拖着跟死了一样的恶鬼往岸边走。
与此同时,正在抓捕诸多小鬼的鬼差们也都纷纷结束了工作。
五延庄水库闹出的巨大动静在这一刻消散得干干净净,湖心岛也彻底地下沉到水底,不会再引发群众报警,太微散人勤俭持家地将那些勉强还能用的静音符揭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到道袍外的挎包里。
缝缝补补又一年。
桑柒柒:“……”
怎么抠抠搜搜的。
大道观仙气飘飘半仙观主的气质呢?
心里嘀咕了两句,桑柒柒才扭头去看那些被逮捕的小鬼。几只小鬼都是三四岁的模样,明明本该是可可爱爱的人类幼崽,但此刻他们的长相却与’人‘搭不上半点关系。
小鬼们身上的衣服凌乱破损,裸露的皮肤青白,有明显的被啃食的伤痕。脸上不太能看得清楚五官,但嘴巴尤其大,里头的牙齿也跟野兽似的,高高低低错落排列,且看着相当锋利,能轻易咬破人类脆弱的血管。
注意到桑柒柒的视线,他们用长着尖锐长指甲的手用力拽着箍住脖颈的拘魂锁链,冲桑柒柒发泄着被困住的不满。
太微散人眼底藏着几分怜悯,走到桑柒柒的身侧询问:“地府会怎样处理他们?”
“先去第一殿进行审判,然后看各自的情况前往各个小地狱接受处罚或者直接排队投胎。”说到’小地狱‘几个字的时候,桑柒柒注意到太微散人皱起了眉,便多提了两句自己的见解,“光从这里的传闻来看,这群小鬼都是受害者,估计也还没来得及害人,就算造成了几次洪灾,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地府不会让他们去小地狱接受刑罚的。”
毕竟这群小家伙年纪小,都不懂事儿,尿都控制不了的年纪却要求他们控制鬼气怨气的蔓延,听听都不现实。
蔺阎罗抠虽然是抠了点,但并非一个刻板到没有鬼情味、只会按照规矩办事的家伙。这跟其他殿那几个惹人嫌的老头完全不同。这些小鬼分到蔺阎罗的手中,蔺阎罗顶多让他们去当几天童工。
“不过,如果它们还涉及到最近几年的溺水事件,那审判结果可能得变一变。”
“那不是那只水鬼做的吗?”
“阵法里的怨魂将大阵提供给水鬼充当他的庇护所,怎么看都心怀不轨。”
还有一点桑柒柒没说,先前去地府摇人的时候她顺嘴问了负责五延庄这片区域的鬼差,鬼差说过,他没有收到水库附近的拘魂消息,这也就意味着张霖、燕燕他们溺水死亡后,魂魄也跟着一块消失了。
当然,这并不排除他们的魂魄被水鬼吞食的可能。
但以桑柒柒的第六感以及跟水鬼的接触来看,那水鬼身上的怨气并不算重,不太像吞食了生魂。那么,燕燕他们的魂魄去哪儿了,就值得深究了。
说话间,几个鬼差也来到了岸上,跟桑柒柒打过招呼以后,准备前往地府。桑柒柒抬手将手里拎着的恶鬼一同塞给为首的鬼差:“这个也一起带走吧。”
鬼差问她:“你不跟着一块回吗?”
桑柒柒摇头:“我等会过去。”
闻言,鬼差们也没有再停留。
送走了鬼差,桑柒柒看了眼恢复平静的水面,对太微散人道:“我要去趟溺水女孩的家里,道长要不要一块?”
太微散人狐疑地瞅她两眼-
深夜的五延庄本该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但此刻却有低低的经文不停回荡在耳边。桑柒柒带着太微散人来到燕燕家时,深色的棚下只有燕燕家的亲戚和程合宜,灵堂内是燕燕的棺材以及坐在棺材旁几乎麻木的燕燕母亲。
瞧见桑柒柒来,程合宜放下手头的活快步走了过去,视线先在桑柒柒的身上转了两圈,没瞧见什么伤口,担心了整晚的紧张情绪才逐渐疏散开,她呼出一口气,询问:“都解决了吗?”
桑柒柒点头,又跟程合宜介绍:“这位是明心道长的师父,也是流云观的观主,太微散人。”
老道长裹着黑金道袍,头戴道巾,白发白眉白胡须,乍一眼看确实有种得道成仙的仙人形象。
自桑柒柒出现,棚内的村民们便已经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他们都知道桑柒柒是程合宜的助理,见程合宜过来却没带着桑柒柒,也没多想。毕竟这种守灵的责任完全落不到程合宜二人身上,程合宜愿意过来,已是意料之外。
而现在,桑柒柒出现,他们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对方介绍这老道的身份。
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老大爷抽着老旧的烟枪,好奇地询问:“流云观?是嘉山府流云观吗?”
桑柒柒闻言扬眉,惊讶道:“您知道?”
老大爷脸上的褶皱挤到一块,露出个笑容来:“自然,我年轻的时候可专门去嘉山府流云观叩拜过,里头的道士们都有本事。”
他这话一出,棚内年纪相仿的几人忽然哎呀了两声,被勾起了年轻时的回忆,询问:“是你家大兵那件事儿吧?”
“对。”
桑柒柒起了兴趣,十分自来熟地搬着椅子挤到了大爷的身边,好奇地托着腮帮问:“是什么事儿呀?”
桑柒柒长得白白净净又好看,不搞事的时候完全猜不到她是个一拳头能锤烂恶鬼脑袋的猛女,只觉得这女娃看着就是个乖巧性子,特别容易得长辈的好感。
老大爷也一样。
他将烟枪收起来,笑着说:“大兵是我儿子,大概四十年前吧,我儿子去了趟山里,结果一去就没了踪影。当时手机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何况山里也没什么信号,怎么也找不到人。我们一家慌啊,那时候儿媳妇刚生了孩子,这一家三代同堂的好日子才刚刚要开始,却没想到大兵先出事了。”
“可不是,当年那阵仗我到现在还记得呢。”原先搭话的同龄老太太开口接道,“当时咱们村长发动了村里所有的青壮年去山里找你家大兵,连警察都来了。”
“是呢,村里的青壮年跟警察在山里找了两天,终于在一个坟包包边找到了昏迷的大兵,连忙给送到医院去了。医生检查了以后说大兵可能是磕了下脑袋,所以造成的昏迷,不过没什么大事。我们想着医生都这么说了,那指定是没什么问题,就把大兵给带回家了。”
按照桑柒柒听故事的经验,这个时候肯定要有个’但是‘作为转折。
果然,老大爷说:“但我们都没想到,大兵回到家以后虽然是醒过来了,但变得尤其奇怪。嘴里老嘀嘀咕咕地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还总是抓耳挠腮的,他那张脸被他抓得血肉模糊,可吓人了。家里人都被吓了一跳,便立马带着他去看医生,结果医生按着他做检查的时候,他把医生给咬了!”
“咬的可严重了,手臂上的肉都撕下了一块。”老太太唏嘘,“当时大家都觉得他是在山里被什么东西咬了,得了狂犬病。”
那会儿的五延庄完全可以说是腥风血雨。
一部分人听闻了这件事情,害怕大兵也要咬他们,便提出建议,要打死大兵。
但四十年前的法律已经很完善了,虽说五延庄是山里的村子,但村子里的群众根本不像百年前那般无知,不仅相信什么河神不河神的,还要干违法犯罪的事。
以村长为首的一帮人十分坚决地拒绝了这个建议,老大爷一家更是请来了警察。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村子里来了个很年轻的道长。村里有人好心地提醒他:“可千万别靠近张大兵家,张大兵进山后不知道被什么怪东西咬了,现在得了狂犬病,逮着人就咬呢!”
年轻的道长谢过村民的好意,但他要去五延庄附近的水库,必须得路过张大兵的家。
也正是这一路过,才惊觉张大兵那哪是什么狂犬病呐!分明是被山里的精怪附身了!
“那年轻道长说出这话时,我还觉得他是骗子呢。结果他说他不收钱,就帮大兵看看能不能治好,我这才松了口,让他靠近了大兵。”老大爷感慨,得了狂犬病本就没有活路,医院那边已经拒收了大兵,他也打算放弃,因此道长那句粗糙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入耳,竟然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而之后的每一天,老大爷都在庆幸那天有个道长恰好路过了他们家,恰好看到了发疯的大兵,并选择停留给予帮助。
“那道长给大兵做了法,没一会儿大兵就好了!”老大爷惊叹道,“后来我问了道长的道号跟道观。等大兵好了的第二年,攒了点钱,带着大兵一家三口去了嘉山府流云观,又见到了那道长。”
桑柒柒听得连连哇塞,然后指着身旁的老道长:“那正好,今儿你可是看到嘉山府流云观的观主啦,您说的那个救了你家大兵的道长恐怕是他的师弟呢。”
桑柒柒说完,包括老大爷在内的现场所有人都齐齐将目光投到了太微散人的脸上。
太微散人的脸皮绷了绷,莫名地有种过年期间家长带着小孩出去做客,并将小孩介绍给亲戚的感觉。他有点麻木地想,还成吧,起码不是让自家小孩上去表演节目。
收敛了心情,太微散人点了下头道:“如果那道士叫玄蝉子,确实是老道的师弟。”
老大爷当即拍大腿:“对对对,就叫玄蝉子!没想到这大水冲了龙王庙,玄蝉子道长竟是观主您的师弟,玄蝉子道长近来可好?”
太微散人颔首,言简意赅:“好。”
老大爷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一场我以为你是外来者没想到你竟是熟人师兄的寒暄结束之后,桑柒柒悄悄戳了戳太微散人的后背。老道长白色长眉下的眼睛朝她觑一眼,她立马比出了双手合十拜拜的手势,压低声音说:“拜托啦道长,下次你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恶鬼,随时来找我,我帮你们干它!”
太微散人:“……”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说他们流云观解决不了的恶鬼她能帮着解决,太微散人恐怕只会笑一笑算了。
但如果是桑柒柒,另当别论。
沉默三秒,他到底还是在众人好奇的视线中起身,挥着拂尘走向灵堂内趴伏在棺材上的中年女人。燕燕母亲的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一双眼睛没有生气地盯着棺材内肿胀的女儿,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小姑娘嗓音甜甜地喊她妈妈的声音。
“燕燕妈,太微道长跟你说话呢。”
恍恍惚惚中,燕燕母亲的身体被人轻轻地推了推,她反应迟钝地抬起头,注意到了正冲她弯腰的老道长,太微散人道:“善信,可要我帮燕燕做场法事,望燕燕前路畅行,来生平安。”
燕燕妈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燕燕爸见状,连忙扶着妻子的肩膀递过去一杯水,红着眼冲太微散人点头:“那就辛苦道长了,谢谢道长。”
他刚刚也听到了老大爷跟桑柒柒的对话,知晓太微散人身份不一般,若有这样的半仙为女儿祈福,那自然是件好事。
视线落在棺材上,燕燕爸呼出一口气,握住妻子的手掌。
希望孩子前路畅行,来生平安-
太微散人在给燕燕做法事的时候,桑柒柒跟程合宜就窝在一旁看。这是程合宜第一次观摩一场完整的法事,觉得挺有新鲜感,她扭头看向桑柒柒,想了想说:“我记得你的殡葬店里也有主持葬礼的活,先前还有人在网上夸过你经验老道。”
桑柒柒猜到她的言外之意,笑着问:“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自己上?”
程合宜点头。
“太微道长起码有个嘉山府流云观观主的名头在,而我,就平平无奇一个捞尸’接班人‘。”桑柒柒咬着程合宜递过来的瓜子,有点含糊不清地说,“这就跟你找家教选老师一样,名师跟连教书资格证都没有的人,你肯定更选前者,也更相信前者。”
“看燕燕妈这情况,估计也撑不了几天。太微道长出马,告诉她做了法事,燕燕下辈子能平平安安,她说不定还能有点念想。”多活一段日子。
听到燕燕妈撑不了几天的说法,程合宜抿了抿唇,没吭声。
她在这棚里坐了有五六个小时,自然将燕燕妈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
麻木、迟钝,眉眼间的痛不欲生逐渐变成了死气沉沉。
程合宜甚至有过怀疑,她会不会直接一头撞在棺材上,跟着女儿一块走。
程合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桑柒柒:“燕燕下辈子会幸福的吧?”
桑柒柒没吭声。
这也是太微散人对她怂恿他做法事颇有微词的原因。他们没找到燕燕的鬼魂,这就意味着燕燕无法从地府转生,有没有下辈子还真不好说。
太微散人这辈子做的法事数不胜数,但每一场都问心无愧。像今天这种忽悠燕燕一家人的,却是头一回。
桑柒柒有些烦躁地挠挠头,看了眼还在忙的程合宜,压低了声音:“我有点事先走一步,等会你开车回镇上注意安全,至于太微散人,劳烦你帮忙接待一会儿。”
她有点不死心,想去地府再瞧瞧。
第45章 退圈第四十五天 好小众的文字,好特殊……
045.
太微散人做完法事已是半个小时后, 从棚外飞来的虫子撞到白炽灯上,灼烧后跌到冰棺上,被他用拂尘扫去。望着透明冰棺内呈现出来的女孩模样, 他捋了捋长长的白胡须,心底暗自叹息, 又拦住了燕燕父亲想要往他兜里塞钱的好意, 沉声道:“不必客气,老道做法也是受人所托,二位还请保重身体。”
俯身冲燕燕的父母作揖, 太微散人黑金道袍微晃, 走出灵堂。
老大爷一行都见证了他做法事的全过程, 一个个都围过来说谢谢,老大爷更是道:“我就知道, 流云观的道士都是好道士!”
太微散人微愣, 心中颇感受之有愧。
见时间不早,守灵的一众人也没有再与太微散人寒暄唠嗑, 而是好心催促道:“时间不早了,道长早点回镇上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太微散人点头应下,走向门口时瞧见了坐在桌旁的程合宜。对方显然是在刻意等待, 一见他迈步出来, 便利落起身,迎了过来, 轻声说:“太微道长, 柒柒说是有事离开一会儿,让我送您到旅馆休息。”
五延庄的镇就是个小镇,旅馆也只有一家, 隔音不是很好,房子看上去也有些破破烂烂的,不过胜在安静。而且旅馆的老板虽然是个大花臂,性格却极为憨厚热情,程合宜接连两次过来住的都是这家旅馆。
担心太微散人拒绝,她补充:“听明心说,嘉山府流云观距离五延庄有将近十小时的车程,今天天色已晚,您直接回去也不太现实,不如先到旅馆休息。”
太微散人虽然是个道士,但毕竟也上了年纪,今晚跟着桑柒柒一通折腾,又是破阵又是做法事,确实有些疲惫。
冲程合宜说了声谢谢,便随着程合宜一同前往镇上的旅馆。
与此同时,地府。
桑柒柒急哄哄越过冥河,一脚跨进第一殿,就先被里头尖锐的嚎哭给吓得连退三步。
坐在主位、手握惊堂木的蔺阎罗一眼瞧见她突兀出现又快速消失的身影,并未因为桑柒柒的速度太快而觉得自己老眼昏花,他面无表情道:“来都来了,正好,这会儿殿内缺点人手,你来帮忙哄哄这些小孩。”
桑柒柒:“……?”
她长这么大,向来只有过揍小孩,从来没有哄小孩的!
她摇头抬手三连拒:“我不会别叫我我死了。”
蔺阎罗:“……”
你都死二十年了,也没见你安安分分躺棺材。
蔺阎罗呼出一口气。
他审讯了快二十个小孩,每个小孩的年纪都不大,刚出生的婴儿只会哼哼唧唧,就算变成鬼也没什么杀伤力,毕竟他们什么都不懂,不存在什么怨气不怨气的。三四岁的小孩就不一样了,懂事了,但只懂一点,还会利用嗷嗷哭的技能炸翻第一殿每个员工的脑袋。
就这么大半个小时下来,蔺阎罗脑袋里嗡嗡嗡的,活像是有上万只蚊子在K歌,搞得他都怀疑自己的耳膜会不会被震穿。
桑柒柒看他本来就显凶的脸因为苦恼和烦躁愈发凶巴巴,隐约猜到了小孩子们哭嚎的原因。嘴角微微一抽,她毫无同情心地指了指怀里一只小鬼、脑袋上蹲小鬼、肩膀上各两只小鬼、腿上还趴着四只小鬼的崔京,道:“你看崔京跟幼崽们处得多好,你让他审不就好了。”
反正领导当甩手掌柜的事也屡见不鲜了。
蔺阎罗:“我不是这种领导。”
桑柒柒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本质:“因为你抠!”
蔺阎罗:“……”
虽然桑柒柒说的话总是很气人,但蔺阎罗也不得不承认,跟她这么叽叽歪歪地插科打诨一阵,心里头那点烦躁倒是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喝了口水,冲崔京道:“给你加工资,你处理一下这些小孩?”
崔京:“……好。”
有工资buff在身,崔京将手臂里搂着的小孩放到地上,掏出纸笔就开始刷刷记录小鬼们的经历。这群小鬼好像真的很喜欢崔京,一个个黏在他身边不肯走,还乖乖巧巧地闭上了满口尖牙的嘴,就算看不清五官,也仰着头,无声望着崔京。
崔京顺手往他们的脑袋上揉了揉。
桑柒柒跟蔺阎罗一人一杯全家福孟婆汤,搬了个矮凳坐在第一殿的角落里低声探讨着从恶鬼与水鬼处得到的消息。
“那恶鬼最开始嘴还挺硬的,结果让景裕回来片了它两刀,它就憋不住什么都说了 。”
景裕回来片了它两刀。
好小众的文字,好特殊的优待。
桑柒柒咬着吸管问:“所以它说什么了?”
蔺阎罗:“它跟崔京现在在调查的那群小鬼不一样,这恶鬼本名叫做何利峰,你听这名字肯定觉得陌生,但他就是百年前五延庄附近发生洪灾、最初提出要用幼童做祭品,供奉河神的傻叉。”
桑柒柒有些惊讶,又觉得意料之中。
阵法中封印的那么多小鬼里,只有这只恶鬼的思想最为成熟,足以可见它生前应该是个成年人,或者就算不是成年人,也该是个十五六七岁,有自己思维方式的少年,否则它的恨意与怨气不会产生得这么快,也不会变得这么强。
“何利峰提出这个狗屎建议后,五延庄的村民们分成了两派。一部分家里没有幼童,便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算真的要献祭,也不用献祭自家的,因此可以说是赞成何利峰的提议的。另一部分的村民恰好相反,但架不住洪灾越来越严重,迟疑再三后,最终由新上任的村长做主,列了个表,将各家各户的幼童名字、年龄、献祭时间和顺序都一一写了下来。”
“新上任的村长?”桑柒柒没错过蔺阎罗的这个形容,心里猜到这里面多半也有点故事。
果不其然,蔺阎罗解释道:“原先那老村长在洪灾发生时为了救人牺牲了,这新上任的村长是老村长的侄子,虽然有点血缘关系,但品性跟老村长截然相反。若是那位老村长还在,五延庄的献祭惨案多半是不会发生的。”
“听从何利峰的提议开始向河神献祭幼童之后的事估计你也知道了,洪灾确实有减轻,于是所有人都认为献祭是有用的。之后的几年,但凡有洪灾,五延庄就会请所谓的神婆、道士做法,并将幼童丢入水中。”
“转折发生在嘉山府流云观的师祖路过五延庄,但在此之前,已经有些被强制抢走孩子的村民忍受不了拿小孩献祭的恶劣的行为。”
有了给河神献祭幼童一事,有孩子的人家担惊受怕,没孩子的人家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开始慌了——
是,他们的孩子都已经有十来岁,与幼童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十来岁的孩子再过几年就能谈对象结婚再生孩子了,那生下来的孩子还不是得送到河神那里?
“五延庄里有个女人叫做曾雪萍,曾雪萍家里是杀猪的,也就是所谓的屠户。她女儿虽然已经十六岁了,也不符合献祭给河神的标准,但她对村里的这种行为实在忍无可忍,决定实施行动。”
而最初提出这个遭天谴想法的何利峰首当其冲。
曾雪萍以家里老爷子的名义找了何利峰来喝酒,结果人刚进院子就被曾雪萍用杀猪刀给砍晕了。曾雪萍平时能扛起几百斤的猪,此刻抗一个何利峰并不在话下。她没有浪费时间,带着何利峰便来到了水库,并将何利峰丢了进去。
昏迷的何利峰自然只有溺水这一个下场。
桑柒柒听得忍不住合掌:“这位也是女中豪杰。”
说着,突然想到地府的性质,不免皱眉:“等一下,曾雪萍入地府的时候不会还被带去小地狱受刑罚了吧?”
蔺阎罗觑她一眼:“那我不清楚,那会儿还早,第一殿的阎罗也不是我。”
桑柒柒心道也是,正要点头,却听蔺阎罗尾音一转,忽然来了个但是。
蔺阎罗:“我记得你说,流云观那位师祖说他在解决怨魂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没能将这些怨魂超度送入地府投胎,所以才选择利用阵法封印。”
“两者有关系?”
“一点。”蔺阎罗解释道,“我查过了,流云观师祖解决怨魂的那段时间,地府出现了意外,鬼门关处于关闭状态。”
“啥意外啊,鬼门关都关了。”
蔺阎罗下意识瞅了瞅第一殿的大殿内部,身体微微往桑柒柒的身旁侧了侧,压低声音说:“有鬼谋权篡位,把上上任酆都之主给杀了。”
桑柒柒:“……?!”
还有这种事儿?!她怎么都没听过?
大概是她面上的表情过于直白,让人一看就懂,蔺阎罗好笑地扯了扯嘴角:“这种事情没听说过不是很正常的吗?就像你没听说过现在的那位也是杀了上一位坐上酆都之主的位置的。不过两者区别还是挺大的,前者的谋权篡位怎么看都是心怀不轨,后者却能称一句为民除害。”
桑柒柒:“……”
好了不要讲了,这些秘辛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听。
毕竟俗话说得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果断转移话题:“请说回正题。”
蔺阎罗倒也识相,重新说到了曾雪萍的事上:“曾雪萍死亡的那段时间鬼门关不一定已经开了,如果没开的话,曾雪萍就入不了地府,估计当游魂去了。后续有没有被抓回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何利峰就是这么死在曾雪萍手里的,他从水里醒来以后意识到自己中了曾雪萍的圈套、变成了鬼,恨不得生食了曾雪萍,可惜那片水库把他彻彻底底地困住了。”
水里也不止有他。
那些死掉的幼童的冤魂也在其中,见到他就会嗷嗷嗷地哭,最初那段时间可把何利峰给吓坏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吞食小鬼可以助长他的力量,或许有朝一日他能从水库中脱身,继而找到曾雪萍报仇。
“但看眼下还留有这么多数量的小鬼,何利峰应该没吃到几个吧?”
“对,小鬼又不是傻的,见到他还能送上门去给他吃。更何况这群小鬼在他到来之前早就相熟,一群人合起伙来能把何利峰这蠢东西咬得嗷嗷哭。”
所以何利峰从一只普普通通的鬼变得强大,跟他自身无处发泄的怨恨有关系。
“之后的事就更明了了,政府想要建造水库,却始终没成功,直到流云观的师祖意外路过,并好心封印了水库中的诸多小鬼。而被封印的这些年,何利峰越想越气,能力不断扩增,直到这一次阵法被破,被你揍个半死。”
桑柒柒冷笑:“早知道这狗东西竟然是当初提出用幼童献祭的家伙,我就把他揍个全死。”
蔺阎罗听到这狠话,嘴比脑子反应快,当即说了句:“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老是揍……”
还未说出口的几个字在看到桑柒柒握起的拳头时噎了回去。整个第一殿都知道桑柒柒这姑娘的武力值跟她的长相完全不成正比,长得那么漂亮,揍起鬼来可不带半点手下留情的。
饶是第七殿那位浑身腱子肉的行刑官,都在地府运动会中被她一拳揍到当场昏迷。
蔺阎罗回忆起往事,尴尬轻咳一声,假装清清嗓子,下一秒就改口:“我是说,小姑娘家家的偶尔还是要多锻炼锻炼,学点真本事,不然遇到坏蛋都没法反抗。像你这样的就很好,大家都要向你学习。”
桑柒柒满意地张开五指,松开了拳头。
蔺阎罗默默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心道领导做到他这份上也真是过于少见了。哪家领导能天天被员工的铁拳威胁攻击啊?!
“说完了何利峰的事,再来说说那水鬼到底什么情况。”
听着这理所当然的催促,蔺阎罗再度嘀咕了一句——
不止要受铁拳攻击,现在更是倒反天罡,分不清大小王了!谁家下属这么理直气壮地吩咐领导汇报情况的?
但他还是开口:“水鬼叫谢飞,纯头脑简单四肢不太发达的倒霉蛋,跟爹妈吵架以后来水库散心,结果山里跑出来一头野猪,把毫无防备的他撞进了水库,淹死了。”
桑柒柒:“……”
倒霉是真的倒霉,纯冤种。
可好像还是有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他的死是野猪造成的,他变成鬼以后要是对那头野猪下手,诱哄野猪下水绑了野猪的腿欣赏野猪溺水,那倒是说得通。”但事实恰恰相反,鬼差们带着小鬼们回地府前特地将整个水库都进行过一次大扫除,也没瞧见野猪的影。当然了,也可能是谢飞因为过于气愤,不止溺死了野猪,还把野猪的魂给生吞了。
典型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蔺阎罗没什么阎罗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他能有这个本事?”
那野猪又不是天天来水库见人就怼的,在怼完谢飞以后早往山里跑得不见踪影了。哪怕谢飞真的像桑柒柒说的那样想要报复野猪,也没这个机会。
“那他就是纯心理变。态?”
“不是,他说他溺水挣扎的时候看到了河边有人经过,他向对方求救,但对方不止没有救他,还往他头上撒尿。”
桑柒柒:“?”
蔺阎罗轻咳一声:“我让崔京去查过了,那天恰好出现在河边的是个醉汉,喝得晕晕乎乎的以为在河里窜来窜去的是条大鱼。他随地撒尿以后走了两步就晕过去了,第二天下午才被村子里的人发现,捡回一条命。”
站在谢飞的角度,彼时他在水里疯狂挣扎,不说水能糊他一脸,就那天也乌漆嘛黑的,他能看得清个啥?发现不了好不容易出现在岸边的救命稻草是个醉汉,太正常不过了。再者,这稻草也确实特别,喝多了喜欢往鱼脑袋上撒尿他是头一回听说。
“反正谢飞就觉得这醉汉是故意的,就恨他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然后就变。态了,逐渐养成了趁人不备将人拖下水还要虐待他们的习惯。”
“崔京还帮忙调查了谢飞跟父母发生冲突的理由,这家伙拿着家里给爷爷准备的救命钱去打牌了,他爸知道以后就扇了他一巴掌。他当然不肯受这委屈,当场就跟他爸干了起来,结果没干过他爸,被他爸一扫帚打出去了。”
因此才去的水库边散心。
桑柒柒:“……”
她还真以为这家伙是经历了意外才心理变。态的,搞半天本来就是个人渣。那会变成心理变。态,她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了。
“那他现在搁那儿呢?”桑柒柒问。
“第三殿的铲皮小地狱,你还想找他?”
“想知道被他拖下水的那几个孩子的鬼魂去哪儿了。”这也是桑柒柒着急忙慌从燕燕葬礼回地府的主要原因,她说着,瞅了瞅蔺阎罗,好奇地询问,“蔺阎君都当了这么多年的一殿阎罗了,这种小事应该不会遗漏的吧?”
蔺阎罗瞥她两眼,哼笑两声。
这会儿有事求他倒是张嘴闭嘴蔺阎君了,怎么不想想刚才冲他挥拳威胁呢?
“问过了,大部分的小孩都被他上供给何利峰了。”
啪。
桑柒柒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她就知道,谢飞能将阵法当做是自己的庇护之地,肯定和里头的大鬼有联系,否则他一钻进去,早就被这些怨气十足的恶鬼给啃食干净了。
既然没有被啃食,就意味着谢飞肯定与何利峰达成了什么协议,现在看来,这个协议的内容也很明显了。
“何利峰被困在阵法中,应该还被流云观那位师祖下了限制,无法吞食阵法内的其他小鬼?所以当他意识到谢飞这只外来鬼可以帮他提供食物时,他就跟谢飞达成了交易?”
蔺阎罗点头。
桑柒柒皱眉思考了会儿,忽而想到了方才蔺阎罗话中的关键字:大部分。
“你刚说大部分小孩被上供了,那剩下那部分呢?”
“喏。”蔺阎罗的手指指向大殿的角落。
整个大殿一共东南西北四个角,东西向都叠放着高高的阎罗神像,南北向是大门,而现在,北向大门的后侧方,两道身影挤在一块,低垂着脑袋,像是因为对眼前的环境感到陌生而显得不安焦躁。
桑柒柒的目光望过去时,倏地顿了一下。
蔺阎罗一副早已看穿她来意的表情,哼笑:“你不就是来找那俩孩子的嘛?叫张霖跟张燕是吧?那个叫张霖的小孩是个聪明人,被谢飞丢进阵法后,一路逃窜,没被何利峰逮到。”
在他们看来,流云观师祖的大阵之下只笼罩着一个湖心岛的范围,但对于阵法内部的小鬼而言却并非如此。它们所处的环境复杂易变,范围还极大,在这种阵法内部想要找到一只藏起来的小鬼并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这跟运气也有点关系。谢飞将张霖丢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何利峰被雷劈的时候,所以张霖才逃过一劫。”
“被雷劈?”
“流云观那位师祖可不是一般人,不止在阵法内限制了何利峰吞食其他小鬼,还在阵法内以三天一循环降下雷电惩罚何利峰,所以何利峰三天两头被雷劈,就想着什么时候能从大阵里逃出来呢。”
难怪太微散人直言想要重新将小鬼们封印回去、恢复大阵他做不到呢。这位流云观的师祖是真有点本事和心眼子在身上的。
桑柒柒感慨了两声,便听蔺阎罗继续道:“那个叫张霖的小鬼不止自己逃了,还在燕燕被丢进来的时候把人抢走了。不过,这次逃脱起来没那么容易,还好你们及时赶到,否则过不了一会儿,他俩就真的要成为何利峰的腹中食物了。”
好聪明好厉害的小孩。
桑柒柒将孟婆汤里的最后一颗珍珠嘬干净,又很自然地将杯子塞进上司的手里,扔下一句“帮忙扔一下”,便起身朝着北门的角落里去。
她的动作虽然轻巧,但张霖跟燕燕两个小孩明显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剧烈反应。当注意到桑柒柒的靠近,两人倏地抬头,张霖将燕燕揽在身后,齐齐后退一步。
桑柒柒冲他们拍拍地面,自己率先盘腿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张霖那张满是防备的脸上扫了两圈,嘴角翘起了弧度,夸奖道:“我听说你不止自己逃脱了何利峰的魔爪,还把隔壁村的妹妹救下来了?真厉害呀,那何利峰可是所有小鬼里最厉害的一个。”
明明是温温柔柔的夸奖,张霖却表情古怪地瞅她好几眼,片刻才道:“你在跟我套近乎?我十三岁了,不信这套,离我们远点。”
他妈从小就教育他,遇到陌生人温温柔柔地夸你指定是不怀好意,说不定就是心怀不轨的臭拐子。
桑柒柒笑容僵硬。
她难得装个温柔知心大姐姐还被嫌弃。
臭小子纯欠揍。
第46章 退圈第四十六天 心地是善良的,但智商……
046.
装温柔被戳了心窝的桑柒柒将脸上的笑容收敛, 变得面无表情。
杏眼盯着张霖那故作镇定的小脸看了半天,果断将右手握成拳头,以所有鬼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嘭得一拳头砸在了旁边的第一殿大门上。
轰。
大门晃了晃, 整个第一殿似乎也跟着晃了晃。
张霖:“……”
远处的蔺阎罗:“……”
第一殿的现场有几秒钟的沉默,而沉默之后便是蔺阎罗忍无可忍地愤怒咆哮:“桑柒柒!门坏了!!”
再结实的门都敌不过这么个拳头, 等晃动结束, 木质大门与拳头接触的地方赫然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缝,紧接着裂缝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冲四面八方辐射,卡拉卡拉的声音接连不断, 仅仅只是几秒钟的时间, 整个大门轰然炸开, 变成了一地碎屑。
张霖:“……”
蔺阎罗:“……”
伸手抹了一把变得沧桑的脸,蔺阎罗甚至懒得走过去骂人, 只冷漠无情地扔下一句:“扫干净、扣分、扣工资。”
桑柒柒:“……”
如果她说拳头砸下去的那一刻她已经后悔了, 也不知道蔺阎罗信不信。算了,反正救了这么多小鬼呢, 还有眼前这两只五星好评预备役,扣分就扣分。
至于扣工资,她的金片片还没花完,贷款上班也不在话下。
瞬间想通的桑柒柒拍拍张霖已然变得僵硬的表情, 在对方几近惊恐的目光指了指不远处角落里的扫把, 露出长辈的微笑:“辛苦扫下地。”
嘴上说着辛苦两个字,实际上的表情却有种“你不扫下一个拳头对准的就是你的脸”的威胁。
张霖:“……”
他一向是个有眼色的孩子, 而且脑子反应极快, 否则也不可能在谢飞将他丢进阵法以后便及时逃窜离开。就桑柒柒露的这一出手,让他再清楚不过这位看着柔柔弱弱的姐姐比起那只被雷劈的恶鬼还要厉害!
所以,这姐姐若真的想要拐他、揍他, 他完全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张霖乖乖地走到前边拿起了扫把。
燕燕双手紧张地交叉,看看张霖,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桑柒柒,正欲像条跟屁虫似的跟上张霖,帮他拿簸箕,却在提脚的前一秒瞧见那个一拳头砸碎了大门的姐姐又冲她拍了拍地面,问她:“要不要再去见见你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四个字让她立刻停下了脚步。
燕燕的年纪比起张霖小两岁,但非常地乖巧懂事,自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死了的人是无法在见到爸爸妈妈的。所以,这个姐姐肯定是在骗人。
可是,她现在都死了,姐姐骗她有什么好处呢?
燕燕想不明白,但桑柒柒看她抿起来的小嘴,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一大一小两只鬼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桑柒柒从兜里掏出了根棒棒糖塞给燕燕,自己则是掏出把瓜子,一边嗑一边道:“你妈妈对于你遭遇意外很伤心,我觉得她现在不大好,想着如果你愿意去看看她,她可能会开心一点。”
张霖虽然假装认真扫地,但眼角余光却瞥到了桑柒柒给燕燕递棒棒糖的那一幕,心道真不怪他对桑柒柒的身份产生疑虑,因为行为真的很像拐子。
以前他有个发小叫昊子,就是差点被拐子用一根棒棒糖骗走。还好昊子家条件好,他爸妈又特别喜欢给他吃些有的没的补品,才几岁的小孩结实得像个石墩子。
吃了拐子的棒棒糖,药晕了被拐子装袋扛走以后,由于实在是太重了,让那女拐子背得直喘气,背到后来实在是背不动了,加上已经有路过的村民用狐疑的眼神看她,她不敢再继续待下去,索性把人扔了自己跑了。
张霖心里嘀咕着,忽而又听到桑柒柒提到燕燕的爸爸妈妈,下意识竖起耳朵,努力听个分明。
这不知不觉中,人便朝着桑柒柒靠近。
桑柒柒看着注意力明显不在扫地上,并已经快把扫把怼到她脸上的臭小子:“……你把我当垃圾扫?”
绷紧的嗓音带着几分’臭小子你是不是真的欠揍‘的威胁气息,张霖回过神来瞧见自己的扫把与桑柒柒之间的距离,猛地往后跳了一步。
桑柒柒:“……”
她哼了一声,冲对方勾勾手指:“行了,等会儿再扫吧,你也一块来听听。”
张霖闻言,立马丢掉扫把来到了桑柒柒的左手边盘腿坐下。两个小孩跟左右护法似的坐在桑柒柒的边上,听桑柒柒说阳间发生的事。
“有一个长得非常好看,气质超绝的大姐姐叫程合宜,她接受了你们父母的委托,去水库里捞起了你俩的尸体,送回到了你们的家里。你——”
她指着张霖:“你家里的具体情况我还不是很了解,等会儿给你去问问。”
然后又指向燕燕:“宝贝你家父母正在给你办葬礼,还请了一个非常有名气的道长帮你做法事,希望你来生可以平平安安。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你爸爸妈妈的梦里看看他们。”
燕燕没吱声。
但在桑柒柒提及到去爸爸妈妈的梦里看他们时,燕燕脸上赫然是向往。
“这个是不是叫托梦?”
左耳边突然响起张霖的的嗓音,桑柒柒扭头看他一眼,有点惊讶:“你还知道托梦呢?”
张霖心道他虽然年纪小,但他知道的东西可多了。
他开口:“以前我爷爷给我托过梦,他说我爸是个不孝子,他死了那么多年也不见我爸给他烧钱,所以就来找我,希望我能孝顺一点,给他烧点钱花花。”
桑柒柒扬起了眉。
张霖看出她想继续听,便硬着头皮继续说:“但我爸年年给他烧三百亿。”
所以在听到自家儿子做梦梦见自家老子在自家儿子面前骂他是个不孝子时,他爸非常生气,气得又怒烧了三千亿。结果这并不妨碍烧完冥币的第二天晚上,他爷爷又来他梦里骂人,甚至连他一块骂。
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家找了好几个殡葬店,买了不知道多少的冥币,终于在半个月后,得到了他爷爷的一句:吾心甚慰。
桑柒柒听得连声啧啧。
没想到张霖家的爷爷也是假冒伪劣殡葬品的受害者,看来她的殡葬集团进程得加把劲儿,得尽早将连锁店开遍全国各地。
桑柒柒的注意力被带歪,好奇地问:“你们最后找的那家殡葬店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有点好奇桑柒柒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但张霖也没问,只乖乖回答:“是个很旧很破的店,我爸一开始都不愿意进去。老板是个老爷爷,年纪看上去比我已逝的爷爷还大。我爸当时提到了我爷爷托梦的事,他说是因为冥币不正宗,所以我爷爷才收不到。”
桑柒柒点头。
看来是个有点本事的老人家。
话题重回托梦一事上,桑柒柒问他们:“所以你俩怎么想?想入梦去看看你们的爸爸妈妈吗?”
“我、我想去!”燕燕举起手。
先前桑柒柒提到爸爸妈妈的时候,她就已经很心动了。但张霖哥哥那句“套近乎”、“离我们远点”的话始终盘踞在她的脑海,所以面对这个漂亮姐姐的提议,她才忍着没开口。
而现在,听着托梦的说法,意识到眼前的姐姐真的可以帮她再见爸爸妈妈,她终于忍不住了。
注意到小姑娘想起父母便变得湿漉漉的眼睛,桑柒柒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快应下:“行,等会儿我就送你去见你的爸爸妈妈。那你呢?”
张霖瞅她,嘀咕:“你不是说不清楚我家的情况吗?”
桑柒柒:“……你托还是不托?”
张霖乖乖点头:“托。”-
顺利找到两只小鬼,还约定好了托梦的事情,桑柒柒的心情变得尤其好,连半路被蔺阎罗截下来要求付大门损换费,她也掏得十分迅速,不带半点犹豫的。
“难得来趟地府,再跟你讲讲你那个店的事。”桑柒柒的事儿是解决了,但大殿里头的小鬼数量还是很多,蔺阎罗毫不犹豫地跟着桑柒柒往外跑,“纸扎制作那个部门里加入了很多小鬼,现在的生产力绝对赶得上你那个殡葬一条龙的销售力。但你要求的那个璧还在找。”
差点没听懂’那个璧‘的桑柒柒:“……”
她摸了下鼻子:“那慢慢来吧,大不了我找个小鬼偷偷给我干打包工作。”
但珠连璧合的璧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定下!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对了,找到这个璧记得跟对方讲,虽然大家都是地府的员工,但殡葬一条龙是我开的,凡事都得听我的。”
“知道了。”
“行,那我带着这两只先走了。”
带着张霖跟燕燕一路穿过鬼门关回到了人间。桑柒柒三人先去了燕燕的家里,没了太微散人做法事,葬礼变得很寂静。守灵的人愁眉苦脸地叠着元宝,等桑柒柒凑近了才听到他们被压低的对话:“燕燕妈又晕过去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燕燕走了,把她妈的心气神也带走了。哎,我看这水库里就是有脏东西,不然好端端的燕燕那么乖的女娃子怎么可能出事!明儿咱再去找找那位太微道长,看看能不能让他帮忙做个法,驱驱水库里的脏东西!”
“说的也是,不然除了燕燕,肯定还有其他的小孩会出事。”
桑柒柒听了两句便扭头去瞧燕燕,自她跟小姑娘接触以来,便察觉到小姑娘不太爱说话,也不知道是原本性格就如此,还是这次溺水导致的。但即便如此,此刻听到爷爷奶奶辈的长辈们低声交谈的内容,也急得喊姐姐。
桑柒柒清楚趁燕燕妈昏迷是个不错的入梦机会,便也没有犹豫,立刻带着燕燕来到了二楼的房间。
灵堂有燕燕的叔叔婶婶守着,燕燕的父亲便守着她妈妈。
无声的沉默蔓延在卧室里,只偶尔响起中年男人压抑到极点的哽咽声。
燕燕上前想碰碰爸爸的脸颊,但以往掌心被粗糙的胡须刺疼的感觉却并未出现,她的手穿过了爸爸的脸,什么也没碰到。
“先去找妈妈吧。”桑柒柒在一旁提醒。
燕燕低垂着头,眼泪吧嗒掉下来,声音模糊地嗯了一声。
小姑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桑柒柒拉着张霖躲在燕燕妈梦境的角落里。燕燕妈的梦是一片沉郁得完全找不出亮色的灰,灰蒙蒙的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雨水从头顶淌下来,将她的头发、脸、衣服全部打湿,可她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只呆愣愣地往前走。
哗啦。
一辆黑色的车极速驶过,轮胎压着地面卷起水花,噗得一声都溅在了女人的身上。
她依旧毫无察觉。
燕燕站在马路的另一边,看到妈妈狼狈的模样,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完全堵死了她前往对面的路。没办法,她只能咬着牙等待。可就在这时,原本还沿着马路往前走的燕燕妈突然将步伐的方向一转,毫无征兆地朝着马路中间走去。
燕燕的瞳孔瞬间瞪大。
在车辆呼啸着即将靠近燕燕妈时,一只手猛地将她拽回了路边。
燕燕妈迟滞地回头,瞧见了一张明媚干净的脸。
她记得这个姑娘,好像是跟着那位捞尸人小姐一块来的,两人在水库里找了好久的燕燕才把人捞起来。后来,她还带着流云观的那位道长来给燕燕做法事,希望燕燕来生平安。
燕燕妈想要感谢桑柒柒,但她太久没说话,嗓子干涩地挤不出半个字。
也是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后脑勺。她扭头看过去,发现那是一把正摇摇晃晃的伞,伞面整体是粉色的,上面绘着几朵白黄色的小花。
这把伞……好眼熟,她给燕燕也买过。
这个想法窜出来的那一秒,粉底小花伞终于艰难地撑到了燕燕妈的头顶,与此同时,燕燕那张漂亮的小脸暴露在燕燕妈的眼前,她努力挤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容,轻声说:“妈妈,下雨了,你别淋雨,会感冒的,我给你撑伞。”
在看到燕燕的那一刻,女人原本就有些呆滞的思绪便彻底停下了。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小姑娘,眼泪唰一下淌了下来。
燕燕的眼睛红了一圈,想哭,却又很坚强地憋住了,她踮着脚努力伸长了手,将雨伞往妈妈那边挪了挪:“妈妈别哭,燕燕在这儿呢,燕燕以后会平平安安的,你不要哭,哭了燕燕也想哭。”
再一次听到女儿软软的嗓音,燕燕妈的情绪彻底崩溃。
她猛地伸手搂住女儿的肩膀,将人按进怀里,嚎啕大哭地说着:“对不起宝贝,是妈妈的错,你去摘菌子的时候妈妈应该跟你一块去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是妈妈的错,是坏人的错,姐姐已经把坏人抓了。”
越过模糊的雨幕,燕燕瞧见冲她打手势的桑柒柒。
桑柒柒看着母女重逢的画面,将手臂搭在身旁的小少年肩膀上,挑眉:“你不会也要哭了吧?”
张霖:“……”
他抹了把眼睛,绷着脸反驳:“是雨太大了,从我脸上淌下来的。”
桑柒柒哦一声,指着他通红的眼睛:“那这颜色是被雨打的?”
张霖:“……”
怎么这样,戳穿他很有意思吗?!
张霖心里嘀咕了两句,正要硬着头皮说“是”,桑柒柒却率先转移了话题:“走吧,重逢的时间就交给她们母女吧,我们去找你爸妈。他们俩这会儿估计也睡了,正好方便你入梦。”
带着张霖离开燕燕妈的梦境,两人往张霖家赶。
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开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而两只鬼用飘的,速度更快。跟五延庄差不多,夜晚的村子静悄悄的,所有的灯光都已经熄灭,只有零星几声狗叫猫叫带来点生气。
张霖带着桑柒柒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问:“你等会也要跟我一块入梦吗?”
桑柒柒看他扭捏的模样,心底哼笑一声,故意道:“是啊,不然你偷偷泄露我们地府的秘密怎么办?”
张霖反驳:“我不会说的!”
桑柒柒:“我不信。”
张霖:“……”
说不过桑柒柒,张霖只能将脸扭回去,垂着脑袋不吭声。这憋闷的模样却让桑柒柒心情相当好,臭小子,她可是记仇的一把好手,惹了她还想全身而退,没这个可能。
张霖家是一栋二层楼的楼房,楼房的前面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瓜果,藤架上挂着满满的黄瓜,看得出来种菜的人很有水平。菜园子边上则是趴着睡觉的大黑狗,两只鬼路过的时候大黑狗似乎有所察觉,但也只是耸动耸动鼻子,两秒后睡得更沉。
桑柒柒:“……”
虽然她没说话,但张霖看明白了她的表情,解释:“它年纪大了,跟我差不多岁数的。以前年轻的时候可威风了,是我们村的狗王,嚎一嗓子身后就会跟好几条狗。以前有小偷进我家里偷钱,都跑了还被我家大黑给逮回来呢,都上我们当地的新闻了。”
聊完狗,两人也来到了二楼。
原本不管是桑柒柒还是张霖,都以为张家父母已经睡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虽然卧室的灯都关着,却还是能清晰地听到两人的交谈声。
“老张,我睡不着。前两天听说五延庄有个女孩掉水里了,我越想越觉得奇怪,那水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张霖他爸双手放在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方向,叹一口气:“要是没问题咱儿子那么好的水性怎么可能莫名其妙没了呢?对了,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怕你生气。”
张霖他妈转过身,蹙着眉问:“啥事儿啊?”
张霖他爸:“我想着水库肯定有问题,正好又在短视频平台刷到了几个道士,就跟他们约了时间来这边看看水库到底什么情况。”
张霖他妈:“那不是挺好的吗?”
虽然他们家孩子已经没了,但若是水库真的存在问题,他们找人帮忙解决了,以后就不会有孩子再出现意外了。
这是积善行德的好事儿啊!
张霖他爸也觉得这是好事,但是吧——
他迟疑了几秒,在被打和如实交代中选择了后者:“他们收了我的钱就把我拉黑了。”
张霖他妈:“…………”
一巴掌摸黑呼过去,竟也能稳稳当当地拍到张霖他爸的脸上。后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摸摸自己的脸,小声嘀咕:“我看他们简介都有认证呢,粉丝也挺多的,谁知道全是骗子。”
钱不钱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这脸是真的丢光了。
角落里。
听到父母谈话的张霖:“……”
心地是善良的,但智商是不详的。
他在心里叨叨了他爸一阵,缩到桑柒柒的身旁问:“现在我们是不是只能等他俩睡着?”
桑柒柒想了想,实话实说:“你也可以等我把他俩敲晕。”
张霖:“?!”
他想到桑柒柒那拳头能砸碎那么大个门,立马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只是想让我爸妈睡着,不是想让我爸妈跟我一块死。”
桑柒柒:“……怎么说话呢,我可以轻轻劈。”
张霖一个字都不信。
他宁愿缩在这里把脚都蹲麻掉,也不愿意让桑柒柒出手砍他爸妈后脖子。
好在他爸妈聊完找道士被骗的事之后终于打算睡了,张霖又问桑柒柒:“那个水库是不是已经没问题了?”
得到桑柒柒的点头回答,张霖松了一口气,等会儿入了他爸妈的梦,他得赶紧跟他爸妈说说不用再找道士了,现在外头坑蒙拐骗的人这么多,他爸被骗一回,就会被骗第二回第三回。
正想着,他的后背忽然传来一股力。
没等他扭头,身旁的场景已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这里竟然就是水库!而他爸妈就站在水库边上,两人齐齐望着一个身穿黑金道袍、看着很有年纪且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正一边抖着奇奇怪怪的粉末,一边在嘴里念念叨叨呼呼哈哈地一通乱喊,又冲着水库水面射出桃木剑,大喊一声:“破!”
湖面安静如鸡。
几秒钟后,老道长收回用绳子绑着的桃木剑,冲张霖爸妈作揖:“老道已经做完法,保准这水库已无恶鬼作祟,两位现下可以放心了。”
张霖爸妈喜笑颜开,连忙说好。
但张霖笑不出来。
现实被骗,梦里还被骗,他爸妈的智商到底随谁长的!
第47章 退圈第四十七天 违规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047.
操碎了心的张霖原地唉声叹气, 目光发直地盯着他爸熟练地掏钱动作。眼见着那一叠看上去起码得有二十张的红钞票即将塞入老道手中,而老道脸上的脸部表情都快控制不住、皱皱的脸皮差点挤出朵花来时,他终于憋不住, 猛地拔腿冲过去,宛若一个丧心病狂的街边大盗, 强行抢钱的同时, 脑袋往老道的腰上一撞,直接把人撞进了水库。
扑通的落水声伴随着老道的哀嚎和咒骂在耳畔响起,但张霖没理会。
反正这里是梦境, 这老道掉河里也不会真的死。
他表情硬邦邦地走到已经呆掉的父母面前, 将钱重新塞回了他爸讹到手中, 没好气地说:“你俩加一块都要一百岁的人了,怎么到哪儿都能被人骗呢?以后我不在你们身边, 你俩长点心吧, 本来隔壁黄叔就天天嚷着就业形势不好,好不容易挣点钱全给人家送出去了。还有, 那个水库你们不用再——”
’操心‘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张霖的肩膀一重,比他高了两个头的张父扣住他的后背,将他按在了怀里。
一旁, 是已经红了眼眶,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母亲。
没说完的话顿时咽回去,张霖抿了抿唇, 眼角余光瞧见原本站在角落里的桑柒柒不见了踪影, 那憋着的情绪也终于肆无忌惮地爆发。他缓缓抬起手同样搂住父亲宽阔的肩膀,又跑向母亲的面前,扑向了她的怀里, 小声地说:“对不起,让你们伤心了。”
和燕燕不一样,张霖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
他的脑子聪明活络,但始终用不到正途上,总是把他妈气得拎起鸡毛掸子就咻咻咻追他。一追就追半天,鸡毛掸子也得废掉好几根。
据他爸说,他家每年的鸡毛掸子消耗量非常大,而他妈已经成为了杂货店老板眼里的大客户。
被丢入恶鬼大阵以后,他藏在山洞里。山洞很狭窄,而且特别安静,半点声音都听不到。那会儿他就抱着自己的膝盖,望着山壁发呆——
他觉得自己有点死得太早了,十三岁,还是个猫嫌狗憎的年纪,学习的天赋还未展现、成家立业更是不可能,所有父母对一个孩子期待的愿望,他一个都没能达成。相反,留给父母的记忆只有他的顽劣不堪。
早知道会这样,哪怕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他都乐意乖乖坐在书桌前练字。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后悔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两个字。
滚烫的眼泪跌进母亲的脖颈里,张霖这会儿才像个真正的十三岁小孩,将死亡时的恐惧、被恶鬼追食的后怕以及对亲人的想念,彻底地发泄出来。
张父狠狠抹了把眼睛,走上前去拥住母子二人。
老道在水里咕噜咕噜冒泡的时候,张家一家三口也终于将情绪发泄完全,三人盘腿坐在地上,听张霖说着自己溺水的经过。眼见着母亲又要哭,他连忙道:“我现在挺好的!而且那水鬼已经被抓起来了,以后不会再有小孩被它拖下水,你俩真的别再花那么个冤枉钱了……”
张母擦了擦眼角,嘀咕了一声:“冤枉钱都是你爸花的。”
张父也嘀咕:“但这个道长是你叫的。”
张母:“……”
张霖:“……”
虽然父母在拌嘴,但张霖却忍不住笑起来。
还能看到父母拌嘴的画面,真好-
桑柒柒嘴上虽然说着要盯着张霖,但真的等张霖进入张家父母的梦境,她却没有跟着掺和。
蹲在张家院子的狗窝旁,桑柒柒的手一会儿捞捞大黑狗的尾巴,一会儿戳戳大黑狗的屁股,就没闲下来过。大黑狗虽然没睁开眼睛,但尾巴却不耐烦地这边甩甩那边甩甩,总觉得有个扰狗嫌的蚊子在身边转悠。
等到天色渐明,张霖从父母的梦境中脱身,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张霖:“……”
注意到眼前有阴影落下的桑柒柒掀起眼皮,看向眼眶红了且眼睛有点浮肿的少年,很不给面子地嘲笑:“又哭啦?”
张霖已经知道她是故意的,肯定是为了报复他先前不给面子的事。心里嘀咕这女人怎么记仇,面上却没有再嘴硬反驳,而是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过父母,想到又要离开,分别的情绪让张霖情绪不是很高,他蹲在桑柒柒的边上,也跟着戳大黑狗的屁股,垂下眼眸问:“那我现在是不是就要去排队投胎了?喝完孟婆汤真的就不会记得我爸妈了吗?”
桑柒柒:“按流程是这样的。”
张霖干巴巴地哦一声。
现场气氛沉凝了几秒,张霖瞅了瞅桑柒柒,又没忍住戳大黑的屁股,如此循环了几次后,他最终还是没憋住,问:“那为什么你不用投胎?”
桑柒柒听到这话,哼笑了一声:“怎么,不想投胎啊?”
张霖摸下了鼻尖,没吭声,但面上的意思显而易见。
桑柒柒知道张霖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小孩,虽然年纪小,不过性格倒是蛮老成的。想想也是,毕竟家里两个大人还得他时不时操心下呢,早熟是理所当然的。
桑柒柒:“不想投胎也行啊,叫我声姐,姐给你想办法。”
张霖:“……”
桑柒柒看他表情一言难尽,扬了扬眉:“叫不叫?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等下回到地府你就要领号码牌了哦。”
张霖觉得桑柒柒真的恶趣味十足,一点都不想如她所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憋了半天,才从嘴里艰难地憋出细弱蚊蝇的两个字:“姐姐。”
如听仙乐耳暂明。
桑柒柒没忍住笑出了声。
张霖:“……”
本来还能忍一忍的张霖在听到这毫不遮掩的笑声时,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
“看你可爱才笑的,小朋友这别扭的性格倒还挺有意思的。”桑柒柒终于放过了被戳的大黑狗,起身又拍拍张霖的肩膀,道,“走吧,把燕燕接上,等会儿跟你说。”
张霖哦了一声,跟在桑柒柒的身后一步三回头,目光始终牢牢地望着二楼卧室的窗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父母好像就站在那里,隔着一扇薄薄的透明玻璃窗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远行的游子。
“别看了,以后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要真能留在地府,还怕找不到来见父母的机会吗?”
桑柒柒随意的一句话让张霖倏地转回了脑袋,他眼睛锃亮,兴奋让他完全顾不得刚才喊姐姐的别扭,三两步挤到桑柒柒身边,接连问:“真的吗?我以后还能像这样回来入我爸妈的梦跟他们聊聊天?”
“如果想要留在地府得符合什么条件?是跟你一样给地府打工吗?但我现在才十三岁,还没能成年呢,地府会不会看我是童工不录用我啊?那我还能用什么借口留在地府?”
无数的问题从张霖的嘴里冒出来,像无数只蚊子在桑柒柒的耳边嗡嗡叫唤。
她有些头疼,却还是捡着几个关键的问题回答:“地府没有童工,只有鬼工,纸扎制作部门那些小鬼死的时候年纪比你还小,现在照样不天天上班当牛马。”
“还有,只要不违规,你天天来你爸妈梦里看他们都没关系,反正他们只会以为做梦而已。”
只不过有句话说得好,距离产生美。
真这么做了,估计两位大家长的梦里就不是温情的一家三口抱在一块畅谈回忆,而是鸡毛掸子再次现身,把张霖追得上蹿下跳了。
“什么样的情况是违规?违规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张霖依旧像个好奇宝宝。
桑柒柒:“……”
问她什么样的情况是违规?
那可真是问对人了。
桑柒柒掰着手指头说:“随便向生人泄露阳寿期限,吓唬普通人,绑架同事,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其他还有什么不打报告不走流程就私拿蔺阎罗的生死簿复印、拿蔺阎罗的惊堂木敲人脑壳、因为好奇所以偷同事下得蛋、偷同事下得崽,哎呀反正挺多的,你要是真加入了地府他们会给你一本员工手册的,到时候你自己翻翻就成了。”
那手册修改过好几个版本了,册子上的大半违规行为都是参考她的。
所以——
“到时候有不确定的违规行为可以先问问我,我给你参考下。”
张霖:“……”
不是,老生常谈的那些违规操作他都能理解,但偷同事下得蛋和崽是什么玩意儿?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因为过于震撼而没冒出声来。
直到好一会儿,才又问一遍:“那违规的后果呢?”
桑柒柒:“扣分啊,扣绩效分,扣完了绩效分你就没工资了,然后你就会在地府这个高消费的地方寸步难行。不过你还好啦,你可以啃老,让你爹妈到我店里多买点冥币烧给你,看在熟人又是同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爸妈打八折。”
不像她,阳间没人给她烧钱,她只能吭哧吭哧当牛马。
桑柒柒重重叹一口气:“其实你当个富二代也挺好的,就是富二代没编制,还是得排队投胎。”
张霖:“……”
他义正辞严:“我不当,我要赚钱。”
桑柒柒:“行,那等你爸妈来地府了,让他们当富二代。”
张霖:“……”
跟桑柒柒插科打诨了一路,张霖那点跟父母分别的小情绪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点向往在地府的生活。
两只鬼沿着路线来到燕燕家。
时间还早,但燕燕家的亲戚朋友都已经在准备上香了。
桑柒柒让张霖去找燕燕,自己则混在人群里,并在人群中瞧见了燕燕的父母。与昨晚的疲惫崩溃相比,燕燕妈妈的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但见过她前两天模样的亲戚朋友见状却担心极了。
他们生怕燕燕妈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燕燕妈的亲妹妹拉着姐姐的手,脸上全是担忧,眼底的愁绪更是怎么也散不开:“姐,我知道燕燕出事对你们的打击很打,但如果燕燕在,肯定希望你们俩都好好的。”
“我知道。”燕燕妈的嗓子还是有些粗哑,但语气却显得十分温柔,“你别担心。”
她怎么能不担心!
昨晚夜里还是一副快撑不过去的模样,今天一早突然变得眉眼疏散,她一开始也觉得是好事,想着姐姐虽然晕厥,但起码得到了一定时间的休息,这不,休息之后人都精神了!
结果旁边老婶子的一句“回光返照”差点把她吓得心脏都跳出来。
她想着,忍不住又问:“那你现在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燕燕这里有我跟姐夫呢,不会有事儿的。”
燕燕妈摇摇头:“没事,我撑得住,我想再多看看燕燕。”
她回头去看灵堂上摆放着的照片,选的是她以前在山里头给燕燕拍的,小姑娘仰着脸笑得特别灿烂,光是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情好。于是,她又想到了昨天梦里的燕燕,因为她的不在状态,因为她差点被车撞而瘪着小脸,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她哪里还能继续这么下去,让她的孩子死了也不安心呐!
燕燕妈拉过妹妹的手,走到一旁,轻声说:“昨晚那位太微散人替燕燕做过法事以后,我就梦到了燕燕,跟燕燕一块的还有和程小姐一块来的女孩子。”
“跟程小姐一块来的女孩子?”燕燕妈的妹妹听到这个形容,先是皱了皱眉,旋即恍然大悟,“是不是那个女明星?我小姐妹说她以前是个女明星,后来开了个殡葬店,可厉害一姑娘,还很神奇地一眼看出有个家伙作恶多端,报了警,警察调查完,发现那家伙真是个杀人犯!”
燕燕妈是头一回知道这些事,听完以后都愣住了。
有些惊讶地问:“还有这种事呢?”
燕燕妈的妹妹点头:“对啊,你梦到她干什么呢?”
燕燕妈笑了一下:“我做梦梦见我走在路边,结果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想着往路中间走,被车撞上的时候她突然出现把我拽走了。然后燕燕就出现了,当时天下着雨呢,燕燕踮着脚给我撑伞,还跟我说,是那个叫桑柒柒的姐姐带她来找我的,说来看看我,想让我过得开心一点。”
妹妹:“……?”
她下意识去人群中找桑柒柒的身影,但今天她似乎没来。
妹妹舔舔嘴唇,将声音压得更低:“这桑小姐的事迹听上去确实神神叨叨的,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她比那个太微道长还像道长。”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
“姐,你给我一句准话,你现在是要好好生活下去的对吧?”
知晓妹妹在担心什么,燕燕妈点了下头,眼神在望向灵堂上的女儿时,更加温柔,她说:“我会努力撑下去的,燕燕也叫我好好生活呢。”
两人的对话清晰地落入桑柒柒的耳中,桑柒柒着重观察了下燕燕妈的模样,脸色比起昨天的苍白确实好看了不少,话里话外确实也没有不想活的意思。看来让燕燕去见一见父母还是有用的,就是不晓得这个用能管多久,毕竟燕燕妈刚才说的是’我会努力撑下去的‘,并非’一定‘。
沉吟间,张霖动作很快地将燕燕带了过来。
跟张霖那嘴硬又别扭的臭小子不一样,燕燕见到桑柒柒便喊了一声姐姐,嗓音比起昨天大了很多。
桑柒柒笑着捏捏她的脸,问她:“跟妈妈说好了?”
燕燕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我跟妈妈说,去采菌子是我的想法,不怪她,也希望她可以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去我没去过的游乐场。”
妈妈虽然还是很伤心,但有了念想总会好很多。
“燕燕真乖。”桑柒柒对待小姑娘温柔得有点过分,看得旁边的张霖忍不住撇嘴。不过现在氛围正好,燕燕看着也没有之前那般难过,他也就没多说。
桑柒柒本来想将燕燕放在这儿的,毕竟现在还在举办她的葬礼,她要是想留在这里多陪陪父母也说得过去。不过考虑到小孩年纪小,不安全,她还是将人一块带回去了地府,去找蔺阎罗帮他们安置。
只要安置好了,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少。
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了。
经过一晚上,第一殿里的小鬼都跑得差不多了,蔺阎罗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准备好好休息,结果听到那句’安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您老歇会儿吧,忙死了。”
桑柒柒:“歇什么歇,给我加多少分定下了吗?”
蔺阎罗:“……找崔京去。”
切。
桑柒柒扭头就往外走,并顺利在孟婆那儿找到了正在花钱买孟婆汤的崔京,桑柒柒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心道地府的羊毛竟然还有鬼能忍着不薅?要不是怕薅过头以后没得薅了,她一天三杯孟婆汤奖励自己。
走到崔京的对面,桑柒柒这才发现孟婆这块地竟然摆了一些桌子椅子,越来越人性化了。
“老蔺让我来找你,我的绩效分算好了吗?”
崔京:“……”
他算是看出来了,桑柒柒这姑娘真把绩效分当成命了。
认命地掏出小册子,他直接推到桑柒柒的面前,道:“都加上了,以你现在这个绩效分,只要不是把地府给炸了,今年的最佳员工肯定是你,你不会吊车尾了,所以不用担心。”
不止不会吊车尾,还能让第一殿扬眉吐气。
桑柒柒看了眼上面夸张的数字,一只小鬼可以加一到两分,上百只小鬼就能加大几百分,都快接近一千了。逮住恶鬼水鬼的分数加得更多,更别提到时候还有张霖、燕燕的五星好评……如果换个正常鬼,的确跟崔京说的那样,今年完全不用愁。
但桑柒柒不一样。
她干违规的事就跟喝水一样简单,就昨天晚上那破门还扣了她十分呢。
因此,面对崔京的发言,她谦虚道:“还有进步的空间,可以再多挣点。”
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的孟婆端着一杯奶茶走到桑柒柒的面前递给她,身体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上,笑眯眯地说:“分不嫌多,以后花起来也不怕。”
崔京:“我觉得没什么地方好花分的。”
孟婆惊讶:“怎么会,分挣多了,以后什么时候看你领导不顺眼,你打他一顿也不怕。”
崔京:“……?”
桑柒柒:“!!”
无视了表情呆滞的崔京,桑柒柒一把握住孟婆的手,甜滋滋地说:“孟婆姐姐跟我果然是同道中人!”
崔京:“……”
真服了-
桑柒柒从地府回到镇上的旅馆,推门而出准备吃早饭时,恰好碰到隔壁的程合宜也推开了门,她热情地跟程合宜打招呼:“合宜姐,早上好呀,一块去吃早饭吗?”
程合宜点点头:“好。”
两人挑了最近的一个早餐摊子,刚点了单坐下没多久,一身黑金道袍的太微散人也迈步走了过来。
三人拼桌吃了早饭。
桑柒柒瞅了瞅太微散人,问:“道长起这么早?”
太微散人绷着脸:“老年人,觉少,你也挺早的。”
桑柒柒觉得太微散人是故意的,毕竟他知道她是只鬼,觉更少。但这会儿程合宜在,她没好意思多问。
吃过早饭,三人便再度回到了五延庄,去了燕燕的葬礼上给燕燕上香。
燕燕妈的身体、情绪突然好转的变化自然瞒不过前来吊唁的人,大家昨儿回家还在说燕燕妈撑不了多久,今儿就见到她好了个大半,脑子里瞬间就冒出了太微散人昨晚的那场法事。因此,在见到太微散人过来,一伙人立马就凑了上去,兴奋地说着:“道长道长!多亏了你昨晚的法事,燕燕妈身体好多了,而且她说昨晚还梦到燕燕了,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太微散人因为昨天那场法事本就有点心虚,听人提起下意识想要皱眉,却在下一刻听到了’昨晚还梦到燕燕了‘这话,他的表情一滞,骤然抬头。
他说:“梦到燕燕了?”
村民们不明所以,只用力点头:“是啊是啊,梦到燕燕跟她妈说保重身体,开心点呢。”
太微散人是修道的,自然知道小鬼托梦入梦一事,按理说燕燕的魂魄若是没了,燕燕妈就不可能梦到她。所以……
他的目光投向桑柒柒。
桑柒柒靠在程合宜的身上,注意到他的视线,顿时笑起来,眼睛弯弯地无声说:“恭喜道长,晚节保住了哦。”
第48章 退圈第四十八天 姐姐要是暴富了可千万……
048.
桑柒柒跟程合宜在五延庄待到了燕燕下葬。
期间, 桑柒柒带着燕燕回了趟京北的殡葬一条龙,并让燕燕挑了个她喜欢的骨灰罐,是个戴红围巾、脑袋上顶着皇冠的小公主。
彼时跟着一块去的还有张霖。
十三岁的大小伙子站在货架前, 看着与小公主骨灰罐只有一米之远距离的奥特曼骨灰罐,馋得目不转睛, 连桑柒柒喊他都没听着。
桑柒柒跟燕燕对视一眼, 后者抿着嘴笑起来。
手掌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桑柒柒在他耳边幽幽地问:“喜欢啊?”
宛若幽灵的嗓音激起了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也终于将他的注意力拽了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以及桑柒柒的询问, 他依旧嘴硬:“一般。”
桑柒柒闻言颇为遗憾:“那算了, 本来还打算你要真的喜欢的话, 我就把这个骨灰罐一块带上,到时候送到你家去。”
张霖:“……”
仿佛没瞧见张霖那后悔到恨不得捶地但又只能假装不在意的表情, 桑柒柒拍拍手掌, 催促道:“好啦,燕燕的骨灰罐也挑好了, 咱们走吧。”
张霖一步三回头。
在即将一脚跨出殡葬一条龙的大门时到底没忍住,抬手揪住了桑柒柒的衣角,在对方扭头’疑惑‘地朝他看来时,他声如蚊蝇:“喜欢。”
桑柒柒:“啊?”
张霖:“……”
再看不出桑柒柒是故意的, 他就学狗叫!
张霖闭了闭眼睛, 声音猝然扩大:“我说我喜欢那个奥特曼骨灰罐,我想要, 我拿钱跟你买。”
话说完, 脸也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但张霖是真喜欢,他就没见过那么有意思的骨灰罐。
沉默之中,燕燕的嗓音轻轻传到了张霖的耳中:“哥哥, 柒柒姐姐早就让我一块拿上了。”
她冲张霖展示怀里的口袋,打开扣子,赫然是两个并排的骨灰罐,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奥特曼。
张霖:“……”
果然就是故意的。
但这一次,虽然自己又被桑柒柒逗弄了的张霖却没有气鼓鼓,反倒是小声说了句:“谢谢。”
桑柒柒扬眉,笑着道:“别客气。你能喜欢我做的骨灰罐,是对我技术的肯定,臭小子还是有点眼光在身上的。”
张霖:“……”
回到五延庄,桑柒柒先将燕燕挑的公主骨灰罐送到燕燕父母的手中。燕燕妈接过骨灰罐时愣神了好一会儿,目光呆呆地望着那个红围巾的公主,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好半晌,她才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我给燕燕织过一件毛衣,毛衣的正面就勾了一个类似的小公主,也戴着红围巾。她很喜欢这件毛衣,总是穿着毛衣去她的朋友们那里炫耀,那些小朋友看得也眼馋,回到家缠着妈妈也要小公主。后来,那群孩子的妈妈还来找过我,问我怎么织毛衣。”
抬起脸,她露出有些湿润的眼睛,郑重地抱着骨灰罐冲桑柒柒弯腰:“谢谢您,桑小姐。”
其实昨天晚上她也联系了负责燕燕葬礼的殡葬老板,这殡葬老板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平日里因循守旧,那殡葬店里始终都是些老套的纸扎。在听闻她想要给孩子准备个特别的骨灰盒时,表现出了极大的反对和排斥,直言道:“我们家的骨灰盒都是上好的木头做的,哪来的粉色骨灰盒?更何况涂了粉色的漆,哪还像个骨灰盒!骨灰盒就该有骨灰盒的样子!”
燕燕妈无功而返。
她妹妹听说这件事以后,虽然也觉得粉色的骨灰盒好像有点超前,但还是尊重姐姐的想法。给姐姐想办法的时候便想到了此刻还在五延庄的桑柒柒。
桑柒柒不就是开殡葬店的吗?
但燕燕妈却摇了摇头,道:“桑小姐人虽然在五延庄,但店又不在,快递过来也得好几天。”
燕燕妈的妹妹闻言,提出建议:“那就先用普通的骨灰盒顶一顶,等桑小姐回京北了,咱再跟她买。我听我小姐妹说了,她家的骨灰盒、纸扎品都是可以快递的,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两天嘛。”
燕燕妈自然觉得好,也打算等燕燕葬礼结束就去找桑柒柒,却没想到桑柒柒竟然主动将骨灰罐送上来了。
还是这么一个骨灰罐!
她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珠,心道,妹妹说得没错,这位桑小姐肯定是有大本事的!
给燕燕妈送完骨灰罐,桑柒柒又去了张霖家。
关于如何将骨灰罐送到张霖家,张霖决定利用他爸妈天天上当、每天上不一样当的特质,制定了一个特别的计划——桑柒柒拎着骨灰罐敲门,对他们说:嗨,今天我们殡葬店为了扩大业范围,正在进行加微信就送骨灰盒的活动,两位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呀?
“我爸妈肯定会选择加你的微信,拿你的免费骨灰盒,这种机会他们不会错过的。”张霖笃定道。
桑柒柒:“……但我觉得没有哪个正常人开殡葬店是这么宣扬生意的。”
张嘴闭嘴就是送骨灰盒,这要是家里人都平平安安,一听这话跟上门挑衅指着人家的鼻子咒人家早死有什么区别?
将还想坚持己见的张霖的脑袋推过去,桑柒柒面无表情地吩咐:“这样,我等会挑个你爸妈不在的时间把你的奥特曼骨灰罐放你房间,然后晚上你给爸妈托个梦,告诉他们有骨灰罐这回事。”
张霖有点不太情愿,还是想尝试自己提出的办法。
但看桑柒柒扬起了拳头,果断应下:“知道了。”
入夜。
张家父母早早入睡。
张霖在他爸梦里转了几圈,又担心他爸醒来就忘了自己交代的事,果断又去他妈的梦里提了两嘴。
于是,等到张母迷迷糊糊醒来时,并未摸到身旁的人。她起身打开灯,也没多想,抬脚推开门想要穿过走廊往儿子的卧室走,但刚踏出两步,就见儿子的房间灯竟然敞亮着,而孩他爸正端着个奥特曼从屋里走出来!
张母原本还有晕乎的睡意在瞧见那奥特曼骨灰罐时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父看到张母,愣了一下,问她:“你怎么也过来了?”
张母盯着骨灰罐,喃喃说:“我做梦梦见儿子嫌弃之前那个骨灰盒丑不拉的,一点也不好看,还跟我说他跟人要了个好看的放在卧室,让我来拿。”
张父:“……他也让我来拿。”
两人说完,沉默对视。
如果说,前一次两人一块梦到自家儿子还能称之为对儿子日思夜想且两人心有灵犀,那么此刻……除了灵异二字,找不出任何理由。
夜半三更,张家夫妇将屋子里所有的灯全部打开,然后将奥特曼骨灰罐摆在桌上,静静地盯着骨灰罐看。
张父:“这骨灰罐做工倒是很精良,看上去比我买的那个三千块的骨灰盒还要好。”
张母:“?”
她倏地扭头,声音没控制住,变得格外大:“三千块?你不说那骨灰盒三百块?”
张父:“……”
他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嘴巴,眼里淌出几分懊恼,这死嘴,怎么老比脑子反应还快呢!
在妻子威胁的目光下,他讪讪道:“卖我骨灰盒的老板说,这个骨灰盒用得是上好的楠木,还有道士开过光,儿子的骨灰放里头,就能保佑儿子下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张母:“……”
躲在角落里试图查看情况的张霖:“……”
他发誓,下次入他爸的梦,他一定要告诉他爸:离所有的道士,远!一!点!
张父担心妻子又一巴掌呼上来,果断转移话题,指着面前的骨灰盒,小声问:“那这个咋整?”
张母睨他:“能咋整?把你那三千块的骨灰盒打开,再把骨灰倒进这个免费的骨灰罐里。”
听着妻子着重强调’三千块‘和’免费‘,张父默默擦了擦额角的汗-
第二天早上,桑柒柒一行坐在早餐店内吃早饭。
桑柒柒咬着包子问太微散人:“道长,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长生的道士?”
长生?
太微散人摇头:“并未。”
桑柒柒心想也是,那余泰化名的长生虽可能豢养着恶灵,但想要让堂堂流云观观主都听过他的大名,多少有点高看他了。
可惜,现在除了余泰,桑柒柒对于那群邪道是丝毫不了解,只能像今天这样这边问问那边问问,尝试着碰碰运气。
注意到桑柒柒的表情,太微散人询问:“那道士有问题?”
桑柒柒简单将通玄以及吴文涛的事说了说,引来了身旁程合宜的目光。有关吴文涛的警情通报出来以后,幽灵公会的群聊里也提起过换命的说法,唐英俊特地@了明心,问他是不是真有这种事。明心却只给出了一个模糊的’你猜‘,而现在,终于有确切的答案了。
太微散人想得却是按照桑柒柒的说法,那群邪道必然在为祸人间。他皱了皱眉,当即道:“我会吩咐道观的弟子帮你留意的。”
桑柒柒点头:“也不用太大张旗鼓了,省得打草惊蛇。”
本来就找不到什么线索,打草惊蛇之后更是连毛都摸不到了。
太微散人:“老道明白。”
吃过早饭,一行准备离开时,蒋叔带着几个村民来到了旅馆。
先跟桑柒柒还有程合宜打过招呼,蒋叔才将目光投向了一身黑金道袍的太微散人:“道长,冒昧打扰。是这样的,村里人都听说了您为燕燕做法事的当天晚上燕燕妈梦到了燕燕的事,都知道您本事大,所以大家想着能不能拜托您再去水库那儿看看,若是有问题,就驱驱邪……”
说这话的时候,蒋叔有点不好意思:“您放心,您照常收费就可以。”
旁边的村民连连点头:“是啊道长,隔壁村那男孩子跟燕燕的溺水肯定不是普通溺水,这水库里指不定就藏这只水鬼呢!您帮帮忙,给驱驱邪,到时候我们一定去流云观拜菩萨,捐香油钱!”
跟着来的村民都是家里有孩子的,其中有两个的孩子还跟燕燕一块上山采过菌子,自然比其他人更担忧水库的问题,生怕下一个溺水的就是自家孩子。
到时候真出了事,他们哭都没地方哭。
太微散人对他们的恳求并未感到意外,将拂尘一扫,作揖如实道:“水库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蒋叔一愣。
解、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都没听说过?
等等,这水库真有问题?!
蒋叔面上的疑惑过于明显,太微散人也不想冒领功劳,毕竟全程他就破了个阵法而已。他果断地往边上侧身,想要将身后的桑柒柒推出来,结果一扭头,身后哪还有人,桑柒柒早就跑不见了!
太微散人:“……”
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重新转回脑袋,闭了闭眼,认命顶上:“桑小姐解决的。”
桑小姐?
蒋叔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桑小姐?她不是程小姐的徒弟吗?”
太微散人:“不是,她虽年轻,但身份特殊,本领高超,来北洲便是为了查看水库的情况。”
众人被他的说法说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回忆起桑柒柒那过分年轻又貌美的脸,总觉得’本领高超‘这四个字和她有点违和。但面前这位可是国内大观流云观的观主,肯定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那位桑小姐真的很厉害?
沉吟间,蒋叔和小侯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第一日程合宜出事是桑柒柒将人救起来的以及第二日程合宜将燕燕从水里捞起来时候,桑柒柒没见踪影,难不成就如太微散人说的,是去处理水库的问题了?
想想好像也是合理的。
蒋叔和小侯倒吸一口气,心道这姑娘也太低调了!
太微散人见蒋叔和小侯似反应过来,便在点头示意后离开了。他一离开,村民们便迫不及待地挤到了蒋叔的身旁,一个个叽叽喳喳地问着桑柒柒相关的事儿。其中一人总觉得桑柒柒这名儿耳熟,几秒钟的思考后,啪嗒将手一拍,眼睛变得格外亮:“我想起来了,秀芬说燕燕妈那天晚上梦到燕燕的时候,那位桑小姐也在梦里呢!还救了她一命!”
“哦对对对,秀芬是说过,那位桑小姐还是开殡葬店的!”
“没错没错。年纪轻轻开殡葬店,多半是跟程小姐一样,家里传下来的,肯定有点本事,难怪太微散人夸她本领高超。”
见村民们越说越起劲,蒋叔连忙道:“好了好了,现在大家可以放心了,都赶紧回去吧。”-
机场。
桑柒柒对丢下太微散人应付村民一事没感到半分愧疚,跟程合宜一块过了安检,便要去各自的登机口了。
程合宜看着面前的女生,待一块也才三天时间,此刻分别竟然有些不舍,她笑了下道:“过段时间我来京北找你玩,然后我们约明心他们一块吃个饭。”
桑柒柒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跟程合宜分开,桑柒柒慢悠悠地晃到登机口,坐上飞机,赶回了京北。
没怎么休息,她先回了趟殡葬一条龙,将大门开着,又去了隔壁的鬼屋将在机场买的伴手礼送给白萦心。白萦心捧着香水,眼睛亮出了两颗爱心,恨不得在桑柒柒的脸上嘬两口。
“景裕呢?”
“挨揍呢。”白萦心指了指隔壁房间,隔着墙壁都能听到里头听令哐啷的声音,桑柒柒便知道这挨揍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萦心大概知道桑柒柒找景裕什么事,便主动提了:“你离开这两天来了蛮多客人的,那些买纸扎的景裕让他们线上联系你,但请你主持葬礼的,就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推掉了。”
桑柒柒点点头说:“线上确实接到了不少的订单,看来开分店指日可待。”
白萦心黏过去:“柒柒姐姐要是暴富了可千万不能忘了妹妹。”
桑柒柒摸摸她的小脸,笑眯眯的:“妹妹放心。”
啪。
休息室的门打开,景裕面无表情地顶着鬼脸出现:“我在里面挨揍,你们在外面又是姐姐又是妹妹,油腻不油腻。”
桑柒柒动了动鼻尖,扭头问白萦心:“你有没有闻到股酸味?”
景裕:“……”
找了个借口让白萦心去招待客人,景裕坐在桑柒柒的对面,正要开口,桑柒柒却道:“小白已经告诉过我了。”
景裕一愣,猜到她说的应该是殡葬一条龙的生意问题,便摆摆手:“我不是要说这个,昨天晚上我送小白回家返回鬼屋的过程中,路过你家殡葬店后门,嗅到了股很浓烈的鬼臭味。”
桑柒柒方才还懒洋洋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时,顿时染上了几分奇怪:“鬼臭味?恶鬼?还是普通小鬼路过?”
“不太像普通的小鬼,单纯路过哪有这么浓郁的气息,就跟狗在路边撒尿标记似的,差点把我熏死。”景裕回忆起昨晚的经历,嫌恶地皱了皱眉,“后来我在这儿盯了一晚上,也没瞧见那鬼再出现。这两天你自己注意点吧。”
话虽如此,但景裕并不觉得以那鬼的本事能威胁到桑柒柒。
从鬼屋离开后,桑柒柒先绕到了殡葬店的后门转了转,过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鬼气已经消散不少,但还是能嗅到点气息。
果然有鬼来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杀了火锅店老板夫妻的那只。
一连两天,那只曾出现在桑柒柒殡葬一条龙后门的鬼都没有现身。桑柒柒也没在意,而且她这边来了新的生意,生意是孔兴言介绍的,说是他老领导的父亲已经从医院送回到家,估摸着也就一两天时间了。
希望她能帮忙主持葬礼。
“这好说,孔队长都给我介绍生意了,我肯定能空出时间来,把葬礼办得漂漂亮亮的。”桑柒柒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掏出一根冰棍作为谢礼塞给了孔兴言。
孔兴言看着这寒碜的五毛钱冰棍,表情有点复杂:“在京北这种高消费的地方,找到五毛钱的冰棍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桑柒柒:“……吃不吃,不吃还给我。”
回答桑柒柒的是孔兴言眼疾手快地拆开包装袋、一口嘬掉半只棒冰的动作。将冰棍咬得嘎吱作响,三两口吃下,孔兴言道:“找你主持葬礼除了我极力推荐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桑柒柒隐约感觉到这次的葬礼似乎不太简单,便竖起耳朵:“说来听听。”
孔兴言:“我那老领导的父亲今年八十三岁,其实一直以来身体都挺好的,直到前阵子摔了一跤。你也知道老人家摔跤很容易出大事,他就是这种情况,摔了一跤之后脑子就变得不太灵光,经常说胡话。”
“我那老领导将人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撞到脑袋了,但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可能做开颅手术,就只能慢慢养着。最开始还好,直到前几天,我老领导去医院看望他爸,听到他爸又在说胡话。他凑过去一听,发现他爸说得竟然是什么——严竞锐,你不得好死。”
“严竞锐是谁?”桑柒柒问。
“我老领导。”孔兴言抿了抿唇,“不止如此,我老领导还说,他爸提到了他以前接触过的各个罪犯的名字。其中包括一些比较隐秘的案子,公安那边没公开过罪犯的身份姓名,他也没跟他爸提过。但他爸就是很自然地说出来了。”
这件事情也是昨晚孔兴言去看望老领导时,老领导跟他喝了酒太过郁闷才说出来的。
“我老领导带着他爸回家的那天,他把他爸搀到卧室床上的时候,他爸突然就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孔兴言说着便皱起了眉,“一开始他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呢。毕竟老人家前脚才摔了一跤,人也时醒时不醒的,怎么可能掐他的脖子。”
结果他家老领导解开了衬衣顶上的纽扣,那脖子里赫然是两个深深的手指印。
“我拍了照片。”孔兴言将手机打开,翻到照片递给桑柒柒,“你看看。”
桑柒柒低头。
见那手指印的颜色格外深,的确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能有的力气。再联系到那些胡话,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多半是你家老领导以前的仇人。”
孔兴言:“……仇人?”
桑柒柒:“……仇鬼。”
孔兴言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顺道来问问你,能不能挤出点时间来帮我家老领导看看情况。”
抓鬼嘛。
桑柒柒最喜欢了。
她没有半分犹豫,立马推椅子起身,冲孔兴言挥手:“走。”
赚分去。
第49章 退圈第四十九天 诈尸了。
049.
孔兴言的老领导严竞锐住在京北西峰区的郊区, 距离桑柒柒的殡葬一条龙有一小时的车程。
一小时也不算长,但偏偏就是这一个小时,发生了不少的事。
桑柒柒跟着孔兴言坐上车, 前者的手指刚拉起安全带,严竞锐的电话便打到了孔兴言的手机上, 说是老爷子没撑住, 就在三分钟前没气儿了。
“小孔,劳烦你联系一下你推荐的那位桑小姐。”严竞锐的声音透过手机的扩音在寂静的车内响起,有明显的疲惫和沙哑, “辛苦你了。”
孔兴言一边发动车辆, 一边应答:“已经接到人准备过来了, 您节哀。”
两人没再多说。
孔兴言要开车,而严竞锐作为家中主事人、老爷子的独子, 自然要肩负起丧事的一切琐事。他挂断电话, 转身朝着老爷子的床前走,老爷子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短短两周就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一张脸只能瞧见凸起的颧骨,作为儿子看到这一幕并不好受。
但严竞锐常年板着脸,情绪的把控能力比起常人厉害不少, 最终也只是眼眶微微红了红, 呼吸加重了几分。
“老严。”
沉默间,门被推开, 跟严竞锐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女人走进来, 视线扫过老爷子,又望向严竞锐的侧脸,问:“小孔推荐的那个小姑娘能行吗?我听说那小姑娘才二十来岁。”
“小孔性子沉稳, 行事老练,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掉链子的。”严竞锐没对妻子说桑柒柒的与众不同,虽说桑柒柒在帮警方办吴文涛等人的案子时,具体内容是对外保密的,但严竞锐是孔兴言的恩师,也曾是抚平区的领导,两人唠嗑提起时,孔兴言对他向来是知不无言、言无不尽的。
自然而谈提到了桑柒柒的特殊之处。
“你心里有数就行。”相信孔兴言跟严竞锐这两位老刑警的眼光,严竞锐的妻子简单说了说眼下已经通知到位的一波亲戚,正欲问要不要通知老爷子以前的学生时,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了老爷子垂落在床上的手指似乎轻轻地抽动了一下,她的表情当场愣住,有些疑惑地按了按眼皮。
戛然而止的声音令严竞锐回头看去,见到妻子表情古怪,他问:“怎么了?”
妻子:“……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
她将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甩到一边去,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但话没说完,又顿住了。
这一次,不必严竞锐开口询问,她便已经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手拽住了丈夫的手指,迎上丈夫疑惑的目光,指着老爷子的右手惊恐道:“刚刚老爷子的手动了!”
“怎么可——”
话未说完,先听嘭的一声巨响。
严竞锐夫妇的双眸在这一刻倏地缩紧,眼神死死盯着本已经没了呼吸的老爷子突兀地从床上蹭一下坐起,紧闭的眼皮掀开,露出一双浑浊的眼望向他们。
心脏的跳动速度倏然变快,严竞锐妻子的尖叫响起的刹那,老爷子却又速度极快地闭上眼,再度嘭得一声,将上半身砸回了床上。
门外已经有过来帮忙的邻里,走进门正要找严竞锐,却先听到了尖叫。
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三四个人立马奔着尖叫声的源头而去。手指扒着门看向老爷子屋内的夫妇俩,为首的中年男人张嘴就问:“怎么了?”
严竞锐妻子被刚才的那一幕吓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腿也软得站不住。将身体靠在严竞锐的身上,一手抚着胸口的位置,她脸色煞白地张嘴:“刚才老爷子……”
手上被轻轻掐了一下,严竞锐的妻子抬起头注意到丈夫的目光,猛地回神。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过惊悚和不可思议,就这么直直说出来,怕是不合适。
想到这里,她只能摇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声音发虚道:“没、没事,就是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只老鼠。”
中年男人眉心一皱:“是吗?”
他环视一圈老爷子的卧室。
严竞锐是周边出了名的大孝子,年轻的时候单位事再多,也三天两头回来看望老爷子,现在上了年纪,操心更多。这卧室干干净净,连点灰尘都找不到,还能有耗子?而且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最开始严嫂子开口说的是老爷子不是老鼠吧?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严家夫妇的脸上,发现这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严竞锐到底当了多年刑警,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他没相信妻子的话,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他一边拉着妻子往外走,一边关上了老爷子卧室的大门,生怕在几人对视说话时,老爷子又歘得一下坐起来。
那就真完蛋了。
门锁吧嗒扣上,严竞锐将妻子扶到沙发上,扭头看向中年男人,嗓音有点沙哑:“阿辉,这两天要辛苦你们了。”
阿辉闻言摆摆手:“这有什么辛苦的,要不是老爷子,我能有现在这好日子过?老爷子就是我的半个亲爹,帮着处理老爷子的身后事,是我该做的。”
阿辉本名许辉,跟严竞锐同个年纪,两人还有周边另外几个朋友从小一块长大。而严老爷子当年当过老师,便总有事没事带着一波小朋友念报识字看书,四舍五入也是他们的恩师。更别提许辉十三岁的时候家里父母遭遇车祸去世,赔偿金被父母的兄弟抢了个一干二净,要不是老爷子拿自己的工资帮趁着,估计活下来都成问题。
因此,他说的这句没有老爷子就没有他的好日子,那是一点都没说错。
“对了严哥,白事知宾找了吗?”
“找了,小孔帮忙找的,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成,那……”许辉瞅了瞅夫妻俩,道,“你俩先缓一缓,我帮你们招呼人去。”
他说完带着家里人便到客厅去了,沙发上顿时只留下严竞锐夫妻二人。没了外人在场,严嫂子的表情终于绷不住,手指用力握住丈夫的手,她慌张地问:“老严,刚刚咱俩都不是眼花对吧,你也看到了……这,这到底什么情况啊!老爷子不是去了吗?怎么突然就坐起来了!这明显不对啊。”
何止不对,简直见鬼了!
严竞锐的脸色沉下来。
老爷子摔了的这两周都只能躺床上受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就算没死,也不可能那么突然又用那么快的速度从床上窜起来!
这里面肯定有古怪。
严竞锐深吸一口气,拍拍妻子的肩膀道:“把刚才的事情放一放,就当不知道。你先去招呼下客人,我给小孔再打个电话。”
严嫂子有心想问这情况给孔兴言打个电话能起到什么作用,但看严竞锐已经沉着脸转过身朝着老爷子的卧室走去,她张了张嘴,到底只说了一句:“你注意安全。”
客厅的交谈声越来越大,意味着收到老爷子已故消息的人也都纷纷到场,她没有再耽搁,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快步朝着客厅而去。
“嫂子。”邻里看到严嫂子出现,纷纷跟她打招呼,劝慰道,“节哀。”
严嫂子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她的脸色实在难看,但大家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因为老爷子的逝去而伤心。
“听许辉说,白事知宾已经找好了?人怎么还没来?”
“好像住得有点远,不过小孔已经接到人正在往这边赶了。”
“哎,老爷子这一走,严哥肯定很伤心。”说话的人抬眸看了眼通往老爷子的走廊口,正要问严竞锐的情况,却突地听到砰砰砰的巨大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用力地撞门。这声实在太大,瞬间便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视线齐刷刷聚焦在走廊口。
严嫂子的脸色猛地一变,蹭得起身。
“什么情况啊?”有人皱着眉问严嫂子,“要过去看看吗?”
严嫂子想到自己在老爷子房间见到那堪称惊悚灵异的一幕,用力咽了咽喉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摇头道:“没什么事,估计是老严在收拾东西。”
严嫂子有心想找个借口把周围聚集的人都驱散开,省得他们的目光老盯着老爷子的卧室。
她绞尽脑汁,看向一旁的几个大男人:“几位,我们家亲戚朋友多,老爷子这次去世估计要来不少人,要不你们帮忙给看看外面的场地能不能多搭两个棚。”
一说到正事,众人立刻将那古怪的撞门声给忽略了彻底,起身往门外走。
严嫂子瞥了眼老爷子卧室的方向,在心里祈祷严竞锐没事。
高架上。
接到严竞锐求助电话的孔兴言扭头看向桑柒柒,将老爷子诈尸的事简单重复了一遍。
桑柒柒敛下眼眸,想了想说:“回光返照也没那么夸张的,还是考虑被鬼上身了。”
普通人跟鬼可没有可比性,想要抓住那鬼,单靠严竞锐肯定是不行的。而且看那鬼趁老爷子人死了还要上身窜一窜,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脑子正常的鬼,指不定能搞出顶着老爷子的身体推门出去狂奔的行为。现在严家的大部分亲戚都已经知晓老爷子去世的消息,万一再看到死掉的人在路上狂奔,怎么想怎么惊悚,指不定第二天就上京北新闻,闹得人尽皆知了。
孔兴言也想到了这一点,脚下猛踩油门,SUV在空旷的路段呼啸着前行。
“老师,我们还有二十分钟到,辛苦你盯着点老爷子,实在不行就把人绑着。”
严竞锐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声音沙哑疲惫:“已经绑起来了。”
刚才他一边给孔兴言拨电话,一边推门进屋,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先见一阵阴影落了下来,床上的老爷子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赤着脚撑着两条颤颤巍巍的腿站在地板上,他佝偻着身体,瘦削的手臂垂落在身侧缓缓晃动着,有点像影视剧中那些没有自我意识的丧尸。
之后,老爷子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趁严竞锐毫无防备时,拔腿朝着他一头撞了上来。
严竞锐已经许多年没在老爷子身上感受过这么大的力道了。
以前老爷子能把他拎起来揍,现在老爷子年纪大了,手也有点痉挛,连拎一篮鸡蛋都难得很,这次却差点把他撞飞。
严竞锐的后背怼在门板上,咚咚咚的声音震动着他的耳朵。
眼见着老爷子还想再来第二次,严竞锐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攥住老爷子伸出来试图卡住他脖子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朝着老爷子腿弯踢去时,又意识到眼前这位是他的亲生父亲,是不辞辛苦培养了他多年的父亲,以老爷子腿骨的脆弱程度,估计他这一脚下去,老爷子的腿都要碎个稀烂。
没办法,踢的动作改为生扑。
将老爷子扑到在地,严竞锐单膝压着对方的腿,扯下床单,将老爷子的两只手绑了个严实。
这才算消停。
也才有机会拨通孔兴言的电话。
等待孔兴言和桑柒柒到来的二十分钟内,严竞锐先给妻子发了信息让她安心,之后便一直待在老爷子的身边。他静静地站着,望着老爷子安静得如同再次死亡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外。
已经有好几个亲戚过来打算找严竞锐,都被严嫂子用借口挡了回去。这期间她也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敲了敲老爷子的门,询问严竞锐什么情况。
严竞锐如实回答,听得严嫂子又是一阵心悸。
心神不宁地来到屋外,她听到几个年轻人在兴奋地讨论着即将要到场的白事知宾。
“听我妈说是桑柒柒,没想到桑柒柒路子这么野,严爷爷的葬礼都能让她来负责。”
“是咯,不过也能理解吧,桑柒柒之前实名举报好几回了,跟公安的人估计挺熟悉的。”
“我看了她的直播,对她家的纸扎品是真感兴趣,可惜我妈一听说我要买纸扎,差点把我打回娘胎,问我是不是在咒家里人早点死。”
“噗嗤。”
几人又是唏嘘感慨,又是嘲笑调侃,严嫂子听了一阵便意识到他们好像都认得小孔请来的那位白事知宾,便走过去问了两句:“你们这几个毛猴子认得那位桑小姐?”
“当然认得了,严婶,桑柒柒超牛的,一眼就看出来有人身上带命案呢!现在网友都说她是国内哪家超牛道观的俗家弟子!”
那不就是道士?
想到老爷子的情况,再联系到桑柒柒的道士身份,严嫂子的眼睛迅速亮起,终于知道了小孔为什么要极力推荐那个年轻的姑娘主持老爷子的葬礼,也知道了为什么老严意识到老爷子情况不对,第一件事儿就是联系小孔。
严嫂子那颗从见到老爷子诈尸便上下乱窜的心脏,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了安稳。
她呼出一口气,祈祷着孔兴言赶紧来-
二十分钟后,孔兴言终于带着桑柒柒赶到。
许辉等人也都认识孔兴言,知晓孔兴言是严竞锐的得意门生和下属,见孔兴言过来,第一反应便是上去打招呼。
孔兴言对着桑柒柒指了指屋内的方向道:“走进客厅往右拐进去,第二扇门就是老爷子的房间,辛苦你了。”
桑柒柒说了句’客气‘,便迈着长腿,在一干人好奇的目光下走向了老爷子的方向。
许辉扭头看向桑柒柒:“小孔,那位是……”
孔兴言喊了声’许叔‘,解释:“是我请来的白事知宾。”
许辉惊愕:“嚯,这么年轻呢。”
他刚惊叹完,旁边的年轻人便咦了一声:“爸你懂啥,人家桑柒柒虽然年轻,但可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孔哥我说的对吧?”
孔兴言拍了下他的脑袋,没回答,但意思显而易见。
他转头看向脸上弥漫着担忧、明显想说点什么,但又碍于现场人多只能焦躁蹙眉的严嫂子,冲对方轻轻点了下头,安抚了一声:“师母你放心吧,桑小姐虽然很年轻,但处理这种事很有经验。”
旁人乍一听只以为桑柒柒处理起丧事有经验,但严嫂子知道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连忙点了点头。
桑柒柒推开了老爷子卧室的门,目光先扫向了靠在右侧的床,一眼瞧见被床单捆绑住的老人家。而严竞锐就站在边上,在第一时间抬头望向了桑柒柒。
虽早已知晓桑柒柒年轻,但亲眼见到,心底还是惊了惊。
他迈步上前:“桑小姐,辛苦你过来,劳烦你看看我爸到底什么情况。”
桑柒柒直言道:“把老人家手上的床单撤了吧。”
严竞锐一愣:“不要紧吗?”
桑柒柒摇头:“不要紧,那玩意儿已经跑了。”
如桑柒柒最初猜想的那样,老爷子这情况明显是死前被鬼上身说所谓的胡话,死后也没逃过恶鬼的折腾,这间还算宽敞的卧室内,鬼气很浓郁,但鬼的影子却没瞧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刚跑没多久。
桑柒柒皱了皱眉,心底忍不住嘀咕了两句这鬼跑路的速度有点过快了。
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桑柒柒很快发现不止那上人身的恶鬼不在现场,老爷子的鬼魂也不在。
她回头看向严竞锐,问道:“老爷子走了以后就一直待在这屋里吗?”
严竞锐点点头:“对。”
“行,那我先替老爷子整理下遗容。”
“我帮你。”
有严竞锐的帮忙,卧室很快恢复原样,桑柒柒替老爷子擦干净脸,手指捏到他手腕骨头的地方发现的里头已经碎成了一片,估计是那恶鬼试图借用老爷子的手掐严竞锐,但老爷子到底上了年纪,身体又脆弱,没两下就把手臂给折腾碎了。
处理老爷子遗体的过程中,桑柒柒回忆起孔兴言说的那些事,偏头看向长相坚毅,眉目肃冷的严竞锐。这位叔一看就是典型的正派人员,按孔兴言的说法,估计当刑警的这些年逮了不少的犯罪分子,因此被相关罪犯记恨上,可能性简直别太高。
“孔队长把老爷子说胡话的事简单跟我提了一遍,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您面前发表过他的想法。”
桑柒柒猜是没有的。
毕竟当着人儿子的面说你老子被鬼上身了这话有点过于超前,按照孔兴言谨慎的性格,多半只会说老爷子估摸着被脏东西缠上了。
果然,严竞锐接下去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小孔说老爷子可能被脏东西缠上了。”
桑柒柒直言:“被恶鬼上身了。”
反正现在严竞锐已经亲眼见过老爷子诈尸,再说鬼上身也没那么接受不了。
严竞锐在听到’被恶鬼上身了‘这几个字时,绷紧的脸皮抽动了一下,抿着唇,没吭声。
桑柒柒也没在意,继续说:“我俩都怀疑可能是您以前办案得罪过的罪犯,死了以后鬼魂逃了,这会儿来找您麻烦。”
“找我麻烦就为什么不上我的身?”严竞锐冷着脸问。
“很显然,上不了。”桑柒柒瞅了瞅他,“你们这种当刑警的,身上的气场很强的,这鬼修炼不到家,想上你的身,纯做梦。至于老爷子就不一样了,年纪大了,精神气也不是很好,对于恶鬼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说话间,摆脱了门外一行人的孔兴言也终于迈着大步赶到了屋内,瞧见老爷子已经被整理好,再看桑柒柒跟严竞锐明显是在对话的模样,连忙问道:“抓住了吗?”
桑柒柒:“没,跑了。”
孔兴言闻言便皱眉:“跑了?那鬼认得你?还是老师给我打的那通电话打草惊蛇了?”
桑柒柒摸了摸自己的脸,虽说她现在在殡葬这个行业有一定的名气了,但游荡的恶鬼中应该没有吧?那鬼认得她的可能性估计没打草惊蛇的可能性大。
她想了想道:“跑了就跑了,能轻易说出那么多严先生经手过的罪犯的名字,就证明他跟严先生肯定是有仇的,就算今天跑了,以后也会来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老爷子处理身后事。”
顿了顿,她看向严竞锐,选择实话实说:“我没在这屋子里瞧见老爷子的魂魄。”
严竞锐和孔兴言同时皱眉:“什么意思?”
桑柒柒解释:“意思就是老爷子的魂要么自己溜走了,要么被那恶鬼带走或者吃了。”
严竞锐的心底窜起不好的预感,连忙询问:“老爷子的魂魄要是被带走或者吃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桑柒柒:“没法去地府投胎了,也就是说,没来生了。”
轰——
简单一句话,宛若惊雷劈在了严竞锐的头上。
第50章 退圈第五十天 不该也不能背负不属于他……
050.
换做是个把月之前的严竞锐, 在听到桑柒柒这话时,恐怕只会嗤笑一声,以为是什么江湖骗子的话术。指不定再上升上升, 查查桑柒柒的底细,看看要不要抓起来教育教育。
但知晓了吴文涛的案件、亲耳听到父亲说出那么多罪犯的名字、亲眼看到本该死了的老父亲诈尸, 严竞锐的世界观早已被颠覆重塑, 对桑柒柒的说辞深信不疑。
他沉着脸,垂落在身侧的手掌捏成拳头,指关节用力地泛白, 浑身都散发出令人心惊的愤怒。
孔兴言显然也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
他看看严竞锐, 再看看桑柒柒, 迟疑两秒后立刻道:“这样,师父你先去外头忙, 我跟桑小姐在周边转转, 看看是不是老爷子自己看情况不对藏起来了。”
严竞锐知道眼下这事只能求助于桑柒柒,他待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作用, 最终只能深吸一口气应下了孔兴言的提议。扭头深深看一眼床上的年迈老人,他拧开门把手转身离开。
屋内。
孔兴言拉着桑柒柒转了一圈,又将整个小洋楼的所有角落都检查了一遍,最后来到了后院, 这里有个小菜园, 是严老爷子闲着没事自己弄的,说是自家种的菜没有农药, 吃了更健康。这会儿小青菜长得绿油油的, 一看就被精心伺候着长大的。
“没发现老爷子的魂魄吗?”孔兴言皱着眉问,得到的回复是桑柒柒摇头的动作。
桑柒柒靠在墙壁上,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旋即道:“你作为一个刑警,其实也明白老爷子的魂魄给对方带走或吃掉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孔兴言当然知道。
按照他们的分析,恶鬼既然可能是严竞锐的仇人,是有心想要针对严竞锐,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老爷子的魂魄?换位思考下,如果他是那恶鬼,他肯定要让严竞锐感受到何为痛苦,那么吃掉老爷子的魂魄就是绝佳的方法之一。
“逻辑很合理,而且老人家死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估计也没来得及跑。”就跟李老太太死的时候连有人偷了她的钱都不知道,是一个道理。
再者,就算老爷子真跑了,凭恶鬼在卧室里留下的浓郁气息来看,那恶鬼的能力比起老爷子这个刚变成鬼的老人家,强上不知道多少倍,老爷子能逃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孔兴言跟桑柒柒这么一通分析下来,完全看不见曙光,所有的预设都在往最坏的方向走。
他有些无奈地搓了搓脸,有点烦躁。
他是严竞锐的得意门生,两人共事的时候,严竞锐看他孤身一人会经常带他回家吃饭。他觉得不好意思,但不管是老爷子还是师母,都很欢迎他。老爷子见他对刑警这行是真感兴趣、对严竞锐也是真的崇拜,便老是拉着他讲严竞锐年轻时破获的案件。
那些案件他也从局里前辈的嘴里听过几耳,但了解的都不详细。从老爷子的口中才意识到原来一场看似平平无奇的案件,在办案过程中也可能惊心动魄。
老爷子那会儿就笑眯眯地问他:“小孔今年才刚大学毕业吧?你们这个年纪对这个行业肯定有种盲目的崇拜,现在听了你师父那么多险象环生、困难重重的故事,有没有打击到你?”
哪有什么打击。
孔兴言听完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翻涌。
老爷子觉得好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有前途,以后肯定能干过你师父。”
之后的这些年,孔兴言从一个普通刑警变成了刑侦支队的队长,严竞锐也从抚平区调到了西峰区,两人的关系依旧亦师亦友,但接触、联系的时间在极速下降。孔兴言在破案过程中遇到难题就会主动来这栋小洋楼寻求帮助,但严竞锐回来得总是很晚,于是孔兴言就跟老爷子聊。
聊案件,聊人生。
老爷子是个有大智慧的,一席话总能恰好地解决他的疑惑和困境。
所以,在听到桑柒柒说老爷子可能没有来生的时候,孔兴言心里不比严竞锐好受多少。
他没忍住再问桑柒柒:“真的没有办法了?”
桑柒柒说了声抱歉,又道:“魂魄是投胎的基本。但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咱们可以等抓到了那恶鬼审一审。”
孔兴言呼出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寻找老爷子鬼魂的事因为没有进展,只能暂且放一放。
桑柒柒去灵堂做了下布置,又在严竞锐跟孔兴言的帮助下将老爷子搀扶到了冰棺内。棺材什么的还是拜托景裕跟白萦心送过来的,她跟孔兴言出门匆忙,啥都没带。
这也让桑柒柒意识到,或许找不到珠联璧合的那个璧,也可以先找个凑合的先应应急。
一系列流程走完,终于有了点休息的时间,桑柒柒照例窝在角落里,捧着严嫂子递过来的水杯,一边喝一边随意观察着忙活着的众人。
期间孔兴言放下了手头的事也跟着挤了过来,桑柒柒瞅他:“你忙好了?”
孔兴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差不多了。喏——”
他抬起手指指向了正在招呼着客人、帮客人倒水的中年男人,解释道:“他叫许辉,跟我师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四舍五入跟亲兄弟也差不多了。旁边那两个也是,都是一片区长大的,听说还有一个,但是这两天人恰好在外地,赶不回来。有他们在,也用不上我。”
桑柒柒看他们干活麻利的模样,忍不住点点头。
接下去的这两天,考虑到那恶鬼随时有可能回来,桑柒柒一直待在严家没走。严竞锐和妻子见她这般上心又辛苦的模样,也实在不好意思,但看棺材里的老爷子,又担心诈尸的事重现,因此只能将让桑柒柒去休息的话咽回肚子里。
好在三天时间过得很快。
桑柒柒陪着送葬的队伍一块去了殡仪馆,确认了老爷子的尸体进了焚化炉才松一口气。她是真担心那小鬼趁她不注意发癫,到时候把外头这圈人都给吓坏了。
万一再有什么“遇到事儿不用急,先掏出手机发个朋友圈”的家伙,那就真完蛋了。
回程的路上,严竞锐来到桑柒柒的座位旁坐下,压低声音道:“桑小姐,等会希望您能多留一会,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
“没问题。”
回到小洋楼,吃过最后一顿午饭,严家的亲戚朋友们便都离开了。
严竞锐带着孔兴言跟桑柒柒进了书房。
这三天的时间他已经接受了父亲的魂魄可能已经不在世上的事实,但接受归接受,对于那只胆敢上他父亲的身、还极有可能吃了他父亲魂魄的恶鬼的恨意却愈演愈烈。他呼出一口气,出人意料地并未询问鬼魂一事,而是将书桌下的抽屉拉开,将一叠资料递到了孔兴言跟桑柒柒的面前。
孔兴言低头,当看清楚封面上的内容时,微微愣了一下。
“这——”
严竞锐眉眼沉凝,点头:“这里面记载了近三个月时间来,京北、扬远、昆南发生的五起凶杀案。”
孔兴言闻言,面色变得郑重了几分,当手指翻到扬远市那凶杀案的信息内容时,轻轻咦了一声,眼底透出了几分恍然大悟。
“前段时间我们收到桑小姐的提醒,拜托扬远市的同志们去吕村找吴文林的尸骨时,就听他们说他们这几天也忙得很,在调查一个凶杀案,而且上面给的时限快到期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对于抚平区给他们找活干这件事情感到非常地不满。
好在桑柒柒没掉链子,吴文林的尸骨在吴家老家的院子里找到了。
吴文涛的案子功论两家,也算给了扬远公安一点喘息的时间。
孔兴言又快速翻了几页,虽只看了个案件的大概,但心里也有点熟了:“这五个案件放在一块,你们怀疑是同一个凶手作案?”
严竞锐道:“只是我怀疑。事实上这几个案子的凶手都已经被找到了。”
孔兴言没错过严竞锐话中的关键词“都”,这也就意味着五个案子的凶手不是同一人。
他再次将视线聚焦在资料上,果然瞧见了每个案件后方跟着的凶手身份,其中包括名字、年龄、工作以及个人照片。
“你俩可以先仔细看看,就能明白我的怀疑以及我找你们两人过来的原因。”
话说到这儿,原本正想着指着自己鼻子问她一个普通鬼众真的也能看这种资料的桑柒柒果断将嘴巴一闭,随后接过了孔兴言分给她的资料。
到桑柒柒手里的那份属于扬远市。
小半个月前,扬远市普山区某栋小区的住户报警,说是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恶臭味,那味道有点像馊了的垃圾,又有点像尸臭,反正就没闻到过这么臭的臭味。
民警率先赶到小区,报警人站在旁边喋喋不休:“我们跟物业反应了,他们找了半天才发现臭味就是从我家楼上那户人家家里传出来的。但联系不上人,只能先找你们了。”
话说到这里,旁边就有热闹的其他住户嘀咕着开口了:“会不会人死里头臭掉了。”
这种猜测当然是有可能的,但民警还是说了句:“别胡乱猜。”
那住户闻言却摆摆手:“也不算乱猜吧,1201的邻居说了,前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听到楼上有滴答滴答的声呢。”
臭味配合上这所谓的滴答滴答声,让正在开门的门锁师傅都迟疑了几秒。
该说不说,也不能怪住户多想,这buff叠的,确实像影视剧中某些剧情。
门打开。
一股更为夸张的恶臭袭来,堵在门口的民警将脑袋往里头一探,当看清楚客厅内部的画面时,脸色骤然一变,迅速将门重新关上,指导着凑热闹的其他住户离开。
住户们瞧见他难看的脸色,脸色也跟着白了白,控制不住嗓门地惊叫起来:“不会真死人了吧!”
确实死人了。
而且人死了不知道多久,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因此小区内的恶臭气味才会如此明显。
住户被驱散,普山区公安局的刑警们前后脚来到案发现场,检查过尸体以后惊愕地发现客厅的餐桌上竟然放着一个监控摄像头。小巧的监控摄像头是开启的状态,旁边插着插座。之后,他们还在沙发后头找到了死者的手机。
虽然手机是关机的状态,但充上电以后依旧能用,并且警方还在手沓樰獨家諍裡机桌面上找到了连接着监控摄像头的软件。
严竞锐站在桑柒柒的身旁,目光扫到上面的内容,声音缓缓:“那软件的下载时间与死者死亡的时间是前后脚,也就是说,监控是凶手故意放在这儿的,也是故意开启的。”
“就为了记录死者死亡的模样?”
“对。”严竞锐点头,“所以,虽然刑警发现死者尸体时,尸体已经腐烂,但通过这个监控摄像头,大家还是清晰地看到了死者在生前遭受的所有伤害。凶手是被割喉的,头颅与脖颈的连接只剩下一层薄皮。除此之外,他的左边胸膛被插了两刀,衣服被剥下,刻下了死者自己的名字,还画了一个笑脸。”
随着严竞锐的话说出口,孔兴言的思绪立刻被调动,连手中的资料也顾及不上,震惊道:“这作案手法怎么那么像师父你之前处理过的一个案件?”
严竞锐没再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反问:“你手头上这个案子看完了?”
孔兴言言简意赅:“没。”
他手头上的这个案子是昆南的,看上面的记录,是两个小屁孩说要去废弃工厂探险,结果在工厂发现了一具尸体,随后报了警。
死者同样死了很久,尸体都发烂发臭了,且警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正在运行的监控摄像头。
孔兴言原本正打算看监控摄像头里记录了什么,注意力就因为严竞锐的那番话被拽走了。
严竞锐道:“你那个案子的死者也一样,被割喉,头颅与颈项的连接只有一层薄皮,胸口也刻下了名字和笑脸。”
“这作案方式明显是一样的,但我记得您刚说过,凶手似乎不是一个人?”桑柒柒适时提问。
严竞锐点头颔首,声音显得更冷沉:“对,扬远市那个案子的凶手是一个流浪汉。根据警方的调查,那流浪汉跟死者八竿子打不着,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却在某天的深夜潜入了死者的家里,将人杀了。”
“昆南案件的凶手则是个年轻的还在上学的女生,那女生瘦瘦弱弱的,但死者却是个一百八十来斤的壮汉,在这种情况下,女生尾随着死者进入了一个巷子,将人打晕后又把人拖到了废弃工厂,将人割喉。”
连桑柒柒这种普通鬼都能听出凶手与案件的违和感,孔兴言自然不例外。
他皱着眉问:“凶手怎么解释的?”
严竞锐:“解释不了,几个地区的警方查到凶手的时候,他们都死了,而且都死在河里。扬远市那个凶手查不到是因为凶手尸体顺着江飘走了,后来是被钓鱼佬发现的。”
“另外三个案件跟这两个案件大差不差,凶手的杀人动机无法确认、凶手被发现时都已经跳河自杀、死者的死法也都一样。地方上的警方一起开过会,讨论过这五个凶手的背后会不会有个真正的元凶在指使他们行凶,但查了五位凶手的生活轨迹,发生根本没有交叉。”
书房内陷入沉默。
孔兴言没想过,扬远市那个案子竟然这么复杂。
“你刚才说,这五个案子很像我先前处理过的那个。”严竞锐扭头看向孔兴言,后者愣了愣,点头说,“我记得好像是五年前?那会儿您刚调去西峰区,西峰区就发生了个情节极其恶劣的凶杀案。受害者是个女孩子,只是因为帮一个环卫工人说话,就被凶手记恨在心,几天后的晚上强行闯入了那女孩子的家里,割了女孩子的脖子。”
这个案件,严竞锐跟孔兴言提及过,两人都很清楚,但桑柒柒却是一脸迷茫。
严竞锐将案件资料递给了桑柒柒。
桑柒柒低头看。
整件事情的起因其实非常简单,事发在夏天,当时的京北天气相当热,很多环卫工人都会在干活途中到附近的商家处休息补水。那天,有个环卫工人进了家小饭馆吹空调,小饭馆的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见到环卫工人进来,主动递过去两瓶水。
这本该暖心的一幕却让旁边正在用餐的孟正祥极为反感。
“孟正祥认为环卫工人就该低人一等,且他来这餐馆吃饭喝水都要花钱,凭什么环卫工人不需要?便给了老板娘两个选择,一个是把环卫工人赶出去,一个是把他这单免了。”
在场吃饭的都是些年轻人,最见不得的就是孟正祥这令人作呕的行径,也没惯着对方,一个个都起身指责孟正祥。
孟正祥酒意上了头,敲了酒瓶正对着一干年轻人,扬言要弄死他们这群多嘴的。
后来还是老板娘去后厨找了正在烧菜的老板,一米八几、浑身腱子肉的老板拎着锅铲从后厨走出来,一和孟正祥对上眼,孟正祥酒醒了,也怂了,扔下钱灰溜溜地跑了。
“这件事情原本也只是件小事,所有人都以为随着孟正祥的离开,事情到此结束。却没想到就在几天后,孟正祥上街的时候碰到了死者,并想起来死者就是当初在饭馆帮环卫工人说话、指责他的人员之一。他心里气愤,盯了死者几天,终于在某天夜里准备下手。”
“凶杀案发生后,我们没花多少精力就抓到了孟正祥。但有些遗憾的是,我们找到孟正祥的时候,孟正祥正拿着刀架在一个小孩的脖子上,他说除非我们肯放了他,让他继续逍遥法外,否则他就把这小孩杀了。”
“我们看孟正祥的情绪激动,而且刀子已经划到了人质的脖子,担心会出意外,便找了特警将人给一枪毙命了。”
如果说,听到这里桑柒柒还不知道严竞锐将她找来,并将这六起案子告知她意欲何为,桑柒柒这当人的二十年跟当鬼的二十年,白活了。
她言明了严竞锐的猜测:“你觉得那五起案子之所以跟环卫工人的案子如此相像,是因为凶手是孟正祥?”
严竞锐感慨桑柒柒的敏锐,眼里有几分满意和称赞,他点头道:“之前没那么想过,就是觉得是不是有凶手模仿孟正祥作案。但自从你说我父亲被附身,且附身我父亲的估计是我办案过程中遇到的哪个罪犯,我就隐隐有了这种想法。”
“昨晚上我将所有的资料再度整合了一遍,愈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像昆南案子里那个所谓的女孩凶手,经过调查,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并没有进行过深度的力量训练,她想要打晕一个将近两百斤且正值壮年的成年男性,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但我父亲死的那天,那恶鬼附身在我父亲身上,我感受到了恶鬼附身时我父亲的力气变化,我就觉得,如果是恶鬼附在那女生身上,一切都说得通了。”
“真的说得通!”孔兴言眼睛一亮,看向桑柒柒,兴奋地问,“桑小姐你觉得呢?”
桑柒柒点头表示赞成。
不过——
“如果真是孟正祥在作祟,这事儿可不好解决。”桑柒柒道,“我先去帮你们看看那五个’凶手‘和五个受害者的鬼魂在不在地府。”
如果在,那想要确定是不是孟正祥干的,就非常简单。
但如果不在,就跟调查严老爷子的鬼魂去处一样,必须得先找到孟正祥在哪儿。
听到桑柒柒愿意帮忙,严竞锐紧绷的心情缓缓松了松。那五起案子的’凶手‘虽然都找到了,但局里的成员都觉得事情没完。只是很可惜,即便他们想要调查也无能为力,最后只能作罢。
如果桑柒柒愿意帮忙,就意味着他们能找到真凶的可能性大大提升。
“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先提前谢过桑小姐。”严竞锐神情严肃道,“桑小姐可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凶手家人在事情发生之后也遭遇了不少的打击,像昆南案件中的女孩,原本学习成绩很好人又善良,年年拿奖学金,甚至已经确定了下半年要出国当交换生。结果出了这么一档事……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所以,如果真的是孟正祥在作祟,那么这群所谓的凶手其实都是受害人。
而受害人,不该也不能背负起不属于他们的罪名跟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