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洛明瑢吃糖葫芦一定不爱……
“你疯了吧?”
沈幼漓虽也有过猜测,可既没有证据,洛明瑢更未亲眼见过他们二人相处说话,更对旧事一无所知,怎么凭空说出这些话来?
洛明瑢见她死鸭子嘴硬,索性将她下巴勾起:“那他瞧见这个,是什么反应?”
他留下这些,足够让凤还恩知道他们夫妻有多恩爱。
沈幼漓眼瞳微微放大,立即把他手推开,“你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害我丢了多大的脸!”
洛明瑢无视她的怒气,依旧冷静在谈论凤还恩的事:“他瞧见之后是不是很不高兴?”
沈幼漓梗着脖子,拼命想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
这一点力气在洛明瑢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指腹慢慢摩挲着沈幼漓的脉搏,仍旧自顾自地说:“我猜他一定拼命讨好我们的女儿,让你就算心里觉得怪异,又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与他撕破脸。”
“他是不是还说过——想让釉儿任他当爹爹?”
男人那点心思,并没有那么难猜,凤还恩想讨好他娘子,女儿就是最好下手的。
他又是个阉人,正好借此装可怜。
接连被他说中了,沈幼漓脸上有点挂不住。
就算凤还恩真对她有些许意思,人家既待她以礼,不曾挑破心意,大家一起装傻,这件事不就体面过去了吗,何必让场面难看?
她将脸一甩:“够了,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她就不该给洛明瑢好脸色!
洛明瑢这才注意起她的面色,看出她已在被惹毛的边缘,便见好就收:“总之你对他提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你少管我的事,是不是不念经之后,嘴闲出毛病来,才在这儿巴着些鸡零狗碎的事说……”
“他对你有企图,我若不管,你就该担心眼前人到底是谁了。”
话这么说倒也没错……沈幼漓轻咳一声:“你既对凤还恩那么了解,那你觉得釉儿放在县衙一日,到底安不安全?”
“正如你所说,你与他是旧交,不管是为结盟还是为故人,釉儿都不会没事,丕儿那边,后日我会让人将他带到你身边。”
只剩一日,一切就都有定数了。
她的脸色这才好点,作势捏起拳头:“这可是你说的,这次敢再骗我!”
“我说的。”
洛明瑢勾起唇角,将她拳头抱住,把她拉到臂弯里,低下了头。
“你不要再这样了……”
“怎样?”
洛明瑢带着笑,再一次将气息染满她。
再给凤还恩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沈娘子心里不可能有别人,只有他可以这样,把她牢牢占据住,就算是变成鬼,他也得死死纠缠她,不给她看向别人的机会。
沈幼漓却不明白,生死之前,洛明瑢怎么没有半点急迫感,总想着计较这些……
“你不会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吧?”沈幼漓狐疑。
洛明瑢眼眸半阖,难得有几分懒散,“我断不会闭上眼睛,让凤还恩乘虚而入。”
“那就少和我胡闹。”
而且凭什么说旁人乘虚而入?她承认与他的关系了吗?
虽然让他抱着,任他亲吻,手也随便放,和他同榻而眠……但那不过是她贪恋点快乐。
真要重归于好,她还得认真考虑一下。
“好,不闹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洛明瑢撑着脑袋在她枕边,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这么闹将一通,气氛和缓下来,沈幼漓闭了闭眼睛,说起自己明天的打算。
谁料洛明瑢却和凤还恩一样,坚持不让她犯险,非要她明日一早就离开行馆,不要出现在端午宴上。
“你想下毒,此事我能找其他人做,比你做得很好。”
“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你既舍得自己的命,我为何舍不得?何况这件事并非十分危险。”
“咱们总要留一个,照顾一双儿女。”
沈幼漓心里发苦,又争不过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阵,才低声问道:“好不好?”
洛明瑢的心软成一片,贴着她的额头,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来。”
事情说定,她心情总算好了些。
说话间,屋里很快就暗了下来,外间天光扭曲,将屋内映得影影绰绰,像入夜一般,几声滚滚闷雷响起,风将门户吹得噼啪作响。
要下雨了。
这个念头出现没多久,耳中没有任何过渡,立即被喧嚣的雨声填满,夏初的骤雨来势汹汹,风送雨势,斜飞入屋檐,连窗纸都打湿了。
沈幼漓恍惚间觉得,整个世间好像只剩了她和他两个人,什么天下局势、舍身成仁都可以都暂时忘掉。
两人漆黑的屋子里相拥,万千雨珠敲打屋顶,震耳欲聋。
沈幼漓从不敢告诉别人,她眷恋这样的怀抱。
洛明瑢感觉到怀中人环紧了他的腰,默然回以更紧的拥抱,低下头,把她的气息全然吸进肺腑之中。
真想让沈娘子就这么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之中扎根……
沈幼漓竟然也迷恋起了这样令人窒息的拥抱。
她对凤还恩装傻,对洛明瑢何尝不是在装傻。
所幸,一切秘密在黑暗里被包容,可以安然沉浸在臂弯之中……
门在这时被推开,黑暗中几个影子突然走进屋中,沈幼漓以为是郑王知道了她藏在这儿,派人来捉拿,赶紧想伸手去找毒药。
洛明瑢却听出来只是气息沉滞的寻常下人,安抚地拍拍她,对帐外道:“什么事?”
语调似一片薄冰摔碎在地,寒凉危险。
“殿下,该用饭了。”
下人担心这么大的雨敲了门殿下也听不见,干脆就推门进来了。
这些人并未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莫说漆黑的屋子什么也瞧不见,沈幼漓还睡在里侧,被洛明瑢挡得严严实实,她死死埋住脸,不给一点被人发现的机会。
“出去!”
沈幼漓第一次听到他这么严厉的声音,在他身侧缩了缩脖子。
下人们肝胆一缩,忙应“是”,将饭食放下,赶紧就散了,门重新关上。
洛明瑢松开怀抱,起身去点灯。
沈幼漓也下了榻,将窗户打开一隙,让带着水汽的风吹在脸上,把自己吹得清醒一点。
“先吃饭吧。”
沈幼漓蓦然回首,看洛明瑢举着灯烛走来,柔和、纯净的光晕笼罩在他周身,勾勒出那张悲天悯人的脸,竟然沈幼漓看出了神性。
皮相可真会骗人,分明如今的他,满脑子都是些不堪说的事。
好久,她才记得答一声“好”。
沈幼漓早饭已经吃饱,饭碗放在面前,虽然都是她爱吃的菜,也只是草率吃了几口。
洛明倒吃得多,三碗饭很快下肚,明明她端着正常的碗,在他手里端着就觉得跟个茶盏这么大,轻易在五指上擎着。
看着看着,就见洛明瑢不吃饭,而是转过头勾起了嘴角。
“怎么了?”
“为何今日一直瞧着我发呆?”
“胡说……我没有!”沈幼漓看向窗户,暗自吐气。
耳边听着筷子声,洛明瑢还在吃饭。
窗外天色暗得像深夜重临,屋里只有那么一盏灯,烛火笼罩的范围,划出了一片独属于二人的静谧安逸。
“给我倒杯茶好不好?”他放下饭碗。
沈幼漓眨眨眼睛,提过茶壶倒了两杯茶,热气氤氲,举到洛明瑢唇边。
烛火下他的眼眸更加瑰丽,沈幼漓躲开他有些玩味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暴雨天和黑暗给了她安全感,壮了她的胆子。
洛明瑢没有接过,而且端着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也不怕烫……她想。
用过饭,又喝了茶,洛明瑢将一扇小窗打开,好让她能看到雨。
茶盏放下,洛明瑢又拉起她的手,一会捏着她手指,一会十指紧扣,一会按她掌心,摆弄来摆弄去,像在把玩什么有意思的玩具。
沈幼漓假装不在意,看着檐下雨水结成珠帘,剔透晶莹。
渐渐地,她真撑起脸发呆。
沈幼漓的思绪飞出去好远,莫名幻想起以后的日子来。
她总觉得,日子安定下来,她该住在一间简朴的屋子里,感云寺旁的那间别院就不错,与山野相依,朝阳升起时光线在树叶之间有了模样,像一条条金橘色的细线。
每天,她们一家四口围着个小桌子吃饭,小桌正对着门口,可以看到外头跑过的小兽,守着山李一日日成熟。
像这样的天气,也要坐在小桌边吃,看大雨敲打门扉,看天边不时撕裂黑夜的闪电,看满山的树风吹雨打左右地摇,像一场天劫降临,但他们一家人躲在屋子里,有暖黄的烛光照着,所以足够安全。
两个孩子一个动一个静,整日吵嘴,在饭桌边追逐打闹,在打雷的时候兔子一样窜到爹娘身边,缩在爹娘怀抱里,可以有四只手紧紧捂住耳朵……
这种事沈幼漓从前也幻想过,自从感云寺被烧掉,她就不再想了。
“在想什么?”
洛明瑢的声音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幻想。
“没什么,我吃饱了。”沈幼漓放下茶盏,把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洛明瑢凑过来的气息带着微苦的茶味,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昨晚不是没有睡好,午后可以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
“嗯。”
沈幼漓浑然没发现自己主动就将脸凑了上去。
洛明瑢看在眼里,将她的手按在心口,忍不住又揽着她的肩膀,贴在她耳畔细细再亲一遍。
沈幼漓不胜其烦:“我说我从前那么容易得手,你那死样子还是收敛过的吧?”
他不吝于承认:“是。”
笑吟吟看她逃窜到榻上,洛明瑢起身将桌子收拾了。
沈幼漓打起哈欠,睡意涌上来。
暴雨已经停过一次,在她抱着被子闭眼时又开始下第二场雨。
这样的午后最适宜睡懒觉,沈幼漓昨夜确实没休息好,很快就睡着了,浑然不知这会是个很长、很长的午觉。
梦里分不清真假,她住在感云寺上那间一进的院子里,理所当然就觉得自己一定住在这儿好多年了。
庭院积水倒映着蓝天和云影,暴雨离去,带走了一切喧嚣,只留下被洗亮的一庭新绿,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开出一朵琉璃似的花来。
两个孩子在庭前追逐打闹,啪嗒啪嗒踩着水,将衣衫全都溅湿了,她瞧着心里冒火,想去厨房找姜熬水喝,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厨房在哪儿。
洛明瑢负着锄头回来,将摘回的甜瓜湃在水井里面。
沈幼漓也不清楚下着大雨他为什么会去田里,反正梦里就是这样。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看到了洛明瑢长头发的样子,那张本就谪仙一样俊美的脸在乌墨发髻之下,惊鸿掠影,难以言说。
沈幼漓瞧见,然后就忘了煮姜汤的事。
确切地说,什么也考虑不了。
不明不白地,她就把洛明瑢带到了屋里去……
谁知洛明瑢竟然不跟她走,而是贤惠地说:“两个孩子淋了雨,得给他们煮姜汤。”
沈幼漓摊手:“这只是一个梦,他们才不会着凉,而且,哪里有什么孩子?”
果然,她才说完,院子里果然空空如也,追跑的两个孩子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洛明瑢点点头,果然是梦,那就没关系了。
然后就跟她回了屋里。
对着那容貌和身躯都深得她的心的洛明瑢,沈幼漓很是恣意了一番,甚至抓着他微凉的发丝,扯着,让他仰起面庞。
甚至膝行着向前,哄着洛明瑢与她吃一吃——
待睁开眼时,已是傍晚,屋中仍旧昏暗。
沈幼漓迷迷糊糊地,连自己在哪儿都不记得了,以为自己还在别院里,已经将事办完了。
不过感觉不对……
嗯,好荒唐的梦。
她动动脑袋,听到头顶上传来洛明瑢的呼吸声。
为什么男子的呼吸声总是长长地像在叹息,好像藏着什么说不得的意图……
感受到怀中人动了动,洛明瑢的手在沈幼漓背上摩挲一圈。
“可睡好了?”
又是那种叹息似的呼吸。
“嗯……”
醒了,但懒得起来。
洛明瑢却松开了她,枕边空下,手也离开她的肩背,然而他而不是下榻,而似一头豹子,出现在了榻尾,行走时带着微陷,告诉着她自己的方位,再逡巡而渐似乌云笼罩于她。
昏暗的屋中,沈幼漓目视着洛明瑢巨大的影子,仿若山峦盘踞在榻尾。
看不见他的脸,对于洛明瑢要做什么,一切都是未知,正是如此,才让人的心就这么悬着。
清晰的裂帛声,沈幼漓倏然一惊,想扭身拢住,可洛明瑢似一道城墙,非让长河分道,无法合流。
于身于心,膣处有百倍于别处的脆弱,就这么呈于他呼吸之下,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从暖,变烫。
梦里的事情怎么成真了——
沈幼漓怀疑自己不小心说了梦话,又怀疑洛明瑢潜入了她的梦中。
“你别——”
已经晚了——
即使不看,沈幼漓也知道他张口时的样子,那侧颜弧度美得不可挑剔,可他却用这完美的脸,与那弥合的一隙贴上——
他在——和她另一张唇亲吻。
“滋嗒——滋嗒——”声错落有致,似雨后的树叶、屋檐仍在断续滴雨,却比清澈的雨珠更悱恻,似能浆作成无数丝线。
沈幼漓闭目,反而有更清晰的感知。
那是洛明瑢的舌面,全然地贴近,在沈幼漓心境溃败之中,耐心地、毫无芥蒂地扫掠过,和润芽儿逗在一处。
她不是润,而是溃了。
左右想扭身却轻易就被阻拦,恨他控制她,只能丢人地化作一眼山泉,潺潺个不住。
洛明瑢似沙漠苦行,不管这泉来处,只肆无忌惮卷入……
哈——哈——
沈幼漓无声张嘴,舒缓着气息。
她踏上洛明瑢的肩膀,却舍不得将人踹走。
她睁着眼睛,眼前的黑暗像墨水滴在池中,一池墨色在周遭弥散、浮动……随之如出海口的涡流旋转,在脑海里扭曲了一切,化成光怪陆离的迷影。
洛明瑢吃糖葫芦一定不爱嚼,沈幼漓昏昏沉沉地想,他怎么那么有耐心,那么放得下身段。
怎么能那么——津津密密,将她膣处当唇一般啜尝不休。
沈幼漓握住拳头,又松开,摇头想哭,想拒绝这番周折,最后还是委屈地掉了眼泪,那搐动的一下似将他脸推走,也证明——她已经偃旗。
沈幼漓觉得丢人,又盼着这人再凶一点。
想说,说不出口……
第62章 情守一心,长结百年欢……
念头纷扰时,洛明瑢已离开那儿了。
他呼吸扑朔沉长,他像一尾刚游上岸的鱼,带着膻气,自她被子边沿现出一张夺人呼吸的脸,温柔亲去她那些眼泪。
洛明瑢呼吸沉沉带动着躯膛,逼得沈幼漓收敛呼吸,不然就得挨在一起……
沈幼漓又生气又嫌弃,一想到这么好看一个人,刚刚在做什么,就忍不住将他脸推开。
本以为到此地步,洛明瑢总该也得出就,毕竟那阳货活似炉中炭骨,扬扬贴靠,惹得沈幼漓心惊胆战,倒不如随了他……
可洛明瑢仍旧没有擅动,而是低声说道:“那两支龙凤红烛,我还带着。”
“什么?”沈幼漓装傻。
她侧身想要将他推开,好让自己稍缓些那山倾海溃后的无所适从。
可沈幼漓本就顿在半道,这蹆一并着,就忍不住生气。
洛明瑢连吃峃都吃不明白,那草率得根本不算结尾,沈幼漓仍旧想追逐那点余兴,似伸手抓住猫儿的尾巴,又被跑走,平白让人懊恼。
她无端想到洛明瑢那双漂亮的手,苍白修长,灵巧有力,可解烦忧。
沈幼漓想得懊恼。
都这样了,为什么不那样!
一定是故意戏弄她!
“什么?”
洛明瑢也学一声,又挨了一拳,才老实问:“可以点上吗?”
“点蜡烛做什么?”
洛明瑢静静看着她装傻,只是越凑越近,两人很快共享同一片气息。
在唇瓣又贴上的时候,沈幼漓扭开脸,被早有预判的洛明瑢掐住下巴,不准她躲开。
“你又这样……”
气息被夺去,唇被占据,她想说的话也没说,对洛明瑢隐隐多了些怨气。
亲吻之间,她指尖在他衣料间游荡,不防挨到他喉结,指尖被那滚动吓退,沈幼漓耳尖已鲜红如血。
洛明瑢突然顿住,从她唇上抬头,勾断拉扯的线。
“嗯?”她莫名。
“你方才在做什么?”
她在做什么?
洛明瑢不问,直接将手扣在她的软沼,那峃自被洛明瑢尝啜过,就没收拾过,也无从盖住,轻易触得一手漉漉冰凉。
沈幼漓吓得攥住他的手腕,立刻反应过来,方才在接吻的时候,她似乎,有意无意在往他掌上贴……
不对!她不是故意的,但实在像暗示、像勾求他……
啊——沈幼漓有了掐死洛明瑢的念头,这样就没人知道她那么丢脸!
洛明瑢无视她眼底杀机,体贴地把长指没栽其中,安慰她:“是我疏忽了,这就帮你……”
“我没有要你帮、昂……”
沈幼漓搐动一下,赶紧抱住他,闭嘴了。
他将人揽起些,亲亲她的脸:“我知道你想吃别的,再等一等。”
她没想别的……
沈幼漓懊恼地捶了他一拳。
此刻,她似坐着,又似被他一掌端着,总归,沈幼漓一手抱着洛明瑢的脖子,一手搭在他手臂,将思绪全然飘到了他手上。
小臂不时浮起坚实的肌理,那是洛明瑢的指节在收力,在虚室里为她谋乐。
一重重潮汐把她推得飘摇,惹她眼泪落下,但这一回,总算没有浅尝辄止,洛明瑢终于把她照顾周全了。
这回也没有洛明瑢挡在中间,然而蹆——想拢却拢不上,似被人卸了筋骨,就这么松散地敞着,他还在往复摩挲。
沈幼漓闭了闭眼,她想死……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暂委屈你一下,晚些你要多少——就给多少。”洛明瑢眼中藏不住潋滟的笑意——
沈娘子居然会因为隅求未满而生气。
他怎么可能让她隅求未满。
天知道洛明瑢不知费了多大的意志,才忍住就此抟晕了她去。
沈幼漓默默转身,拉着被子离洛明瑢远一点——什么晚些,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觉得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
就算知道洛明瑢不是叛贼,可她也早说过不再喜欢他,以后更不想有任何瓜葛,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又算什么?
肯定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她才心软的。
沈幼漓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你快去洗手!”她弱弱地喊。
洛明瑢洗了手,又漱过口,却不打算轻易罢手,而是回到榻边,把她拉到怀里,碾过她的唇。
他站在榻前,她跪在榻上,青帐不时拂过面颊,正吻得入港,门又被敲响。
二人对视一眼,沈幼漓抿着唇,自觉地退到暗处去。
洛明瑢起身将衣裳整饬过,恢复人前历来清寒疏离的模样,才去开门。
沈幼漓屏住气息,只听到娇柔的一声:“奴来伺候殿下沐浴。”
她眯起了眼睛。
说是囚禁,洛明瑢却在这行馆之中过得不差呀。
在沈幼漓看不到的地方,昨夜衣着妖娆的舞姬今夜换了一身保守的裙裾,打扮得温婉贤淑起来。
这是又换了一招。
洛明瑢目光不带一丝波澜,道:“不必,且去。”
舞姬立刻又换了一套说辞,楚楚可怜道:“王爷有心殿下丧妻哀痛太过,担心您一人孤枕难眠,才遣奴来照顾……”
他枕席现在暖得很,何况,谁会在他人“丧妻”之时送上女人?
郑王此举无礼至极,比起讨好更像挑衅,怕是故意找人盯着他,防备洛明瑢最后一晚再动什么手脚吧。
“回去吧。”
他把门关上,舞姬赶紧拦住,带着哭腔道:“可王爷说若奴家不能伺候得殿下高兴,就要打奴家板子,殿下瞧奴这瘦弱的身子,非得被打死不可!”
“是吗。”
洛明瑢面无表情,继续关门,舞姬大喊:“奴家不敢打扰殿下休息,还请殿下留我在屋中,就是跪一晚也好——”
“那就跪吧。”
洛明瑢彻底关上了门,长袖转身时飞甩如剑锋。
此人既想跪就跪,明日是郑王的大日子,根本没心思去处置一个舞姬性命,跪一晚清醒些也好。
舞姬被挡着门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王爷还让她将药带来给殿下吃下,如今连门都不让她进去,又该怎么哄他吃下丹丸?
心中正发苦,门突然又打开了。
殿下一定是后悔了,果然,哪有男子不好色,丧妻之痛总得需要另一个女人才能抚平吧。
舞姬以为洛明瑢回心转意,当即满心欢喜对他娇笑,柔柔喊一声“殿下”,就要提裙要迈进来。
谁知洛明瑢还是挡住,有礼地嘱咐道:“劳烦跪远些。”
他今晚有事要办。
嘱咐完,门是彻底关上了。
沈幼漓一直听着,洛明瑢的声音偏低,她听不大清说什么了,不过女子那声“跪一晚”的话她是听清楚了。
二人才闹完,眼下的突然来个示好的女子,虽然看着样子是将人打发走了,但沈幼漓难免吃味,就奔着最坏的事想:会不会是因为她在这儿,洛明瑢才将人打发的?
这念头算得上诬告,但就是很容易把人想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榻中被一盏灯照亮。
洛明瑢端着烛台,瞧见榻上那人撑着脑袋,面色果真不好,眼睛还斜斜地瞥着他。
洛明瑢想笑未笑,将她嗔怒的模样尽收眼底。
还笑!
沈幼漓不喜欢他这副胜券在握,吃定她的样子,就算什么也没有,他也该上心一下,有点紧张的样子,主动同她解释方才来的是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撞开人噔噔噔下了榻,没走几步又让他提了回来。
“外边都是人,你到哪儿去?”
“你管我。”
洛明瑢好心拿起那破烂的布料:“你一定要这时候跑出去?”
沈幼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里裳已经让洛明瑢毁坏了,雨后的凉意终于在这时让她感知到。
她藏住那点子慌乱,扬起裙子将自己遮掩严实,满屋乱跑地找能穿的,也更加生气。
洛明瑢从柜中找出自己崭新的衣服给她,“宽大了些,但穿在里边,别人看不出来。”
沈幼漓一把扯过,一面穿,一面扭头学方才那女子软下嗓子:“殿下不沐浴了吗,赶紧去啊。”
洛明瑢认真相邀:“一起?”
她冷哼:“这两日被郑王招待得很好,那红烛是点到第几对了?”
“只有一对,只等着你,沈娘子在吃醋吗?”
他在发问的时候,喜欢将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看清楚,所以特意带了烛台进来,不让她逃避。
沈幼漓躲无可躲,梗着脖子:“谁稀罕吃这醋!”
“我稀罕,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吃醋?”
沈幼漓听着他调笑,本想佯怒,偏偏手被他拉过去,贴下心口。
掌下的心脏跳又沉又促,她不由自主看向那双眼睛,洛明瑢的目光似乎在催促,迫切想她说点他想听的话。
她眼中浮现犹豫。
“还请沈娘子能如实相告,这于我很重要。”他指腹贴着她掌心,诚恳地低声央求。
“没有……”沈幼漓不是不愿意承认,只是着实说不出来。
洛明瑢无声叹了一口气。
结果下一刻,她的手追了上来,扯着他衣襟将人拉近,抱住洛明瑢的腰,将脸埋在他肩头。
沈幼漓藏着脸不吭声。
洛明瑢脸上难得浮现出怔愣,尔后,眼眸似冰湖消解,柔情满腔。
他立时明白,沈娘子只是不习惯承认罢了。
他好好地将人抱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如今,你该明白我为何非要提凤还恩了?”
沈幼漓还在犯倔:“我不知道!”
“罢了,总归我会低头。”
洛明瑢再没有那么心满意足的时候,低头亲亲她的发顶。
后面的话再不须说,亲吻间断间续,洛明瑢又掠别地,沈幼漓偏转过头,只瞧见他脉搏浮起的脖颈,此刻他正吻于她耳下,带着呼哧呼哧的呼吸。
“我们点那对蜡烛好不好?”洛明瑢抬头再问,鼻息沉重。
她为那瑰丽的面容和细密到没有尽头的吻所慑,结结巴巴:“你……想点就点吧。”
忙乱之间答应了,说完才反应过来她答应了什么。
这不是点蜡烛的事,是要不要嫁给他的事……
这个洛明瑢,又在跟她耍心眼!
洛明瑢随即松开她,去将蜡烛点亮,供桌正上方的囍字被照亮。
沈幼漓的脸探出帐外,呼吸到一点微凉的空气,目光追随着洛明瑢。
他已经将其余的灯都吹灭,唯独点亮了那对龙凤红烛,光被挡住,显得他的影子格外庞大,直触到房梁。
沈幼漓心跳得很快,她全然没有当初凤冠霞帔齐备时的轻松,明明只是点上两支蜡烛,毫无正式可言,她为什么要紧张?
或许因为这一切,都是她默许的,不是为那所谓的一万两。
她竟然默许洛明瑢娶她,明明几天之前,她还那么坚决要离开他。
本以为只是点个蜡烛,洛明瑢却将她从床榻上抱起,二人一起站在了方桌前。
脚边放了两个蒲团。
见他如此郑重,沈幼漓不知该如何是好,想拒绝,又不忍见他失望,那股抗拒之意也慢慢消散。
她手背到身后,扭脸面向供桌:“你只说点蜡烛,可没说还要我同你拜堂……”
幸而洛明瑢不是榆木脑袋,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我疏忽,沈娘子恕罪。”
他执起她的手,以从未有过的虔诚,问道:“沈娘子可愿再嫁我一次,情守一心,长结百年欢?”
说话时,声线竟然有一线颤抖。
沈幼漓闷声听着,不想那么轻易答应他,可是抬眼一瞧见他那紧张的神情,就忍不住笑。
她干脆地跪在了蒲团之上,道:“拜吧。”
洛明瑢高兴得想说什么,又担心她反悔,紧跟着沈幼漓跪下。
一拜——兴。
再拜——兴。
沈幼漓忽然想起他在禅月寺那三拜,独自一人跪于万军之中,无边孤寂,眼下她陪他跪在一起。
三拜——两人面对面低头叩拜。
额头贴上蒲团,沈幼漓心中安定下,她和他眼下走在一条路上,志同道合。
这样也很好。
本以为拜完堂就结束了,洛明瑢却扶起她,走到桌边坐下。
看到酒杯斟满酒,沈幼漓又把玩起裙子上绣的花儿,莫名有些拘谨。
娘都当了,这么草率地当一次新娘怎么反而会紧张呢?
正想着,手就被牵起,洛明瑢将酒杯递到她手上。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他一字一句,郑重非常。
沈幼漓咬着唇,与他将合卺酒喝了下去,倾倒杯盏证明酒已喝尽,其间她一直避开洛明瑢的眼睛,不敢去看他。
与她不同,洛明瑢始终瞧着她,毫无挪开视线的意思,将对面人的耳朵从淡红盯到殷红。
酒已喝过,沈幼漓放下杯子等着他说话,洛明瑢惋惜道:“只可惜还不能结发……”
“已经够了……”她声似蚊呐。
沈幼漓双腮染上桃红,看着洛明瑢在面前半蹲下身,仰视着自己。
“是简陋了些,来日我定然再赔你一个……”
“够了,这次就很好,我都嫁腻了。”
双手被他牵住,沈幼漓声音里藏着的怯懦只有自己知道。
“我不会腻。”
洛明瑢将身欺来,抱她在腿上,猝不及防低唤了一声:“幼漓,我很高兴……”
他本以为那日禅月寺就是结束了,可现在,他看到了一线生机,沈娘子也回到他身边,不再像先前那般冷落他。
为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他怎么都得活下来。
沈幼漓倏然缩起肩膀,连脚趾都收紧,转头埋住脸:“好好的,干嘛这样喊我……”
只是普普通通两个字,为何他一唤起来,感觉就格外不一样,怪得让人发慌。
“你不喜欢,那该唤你什么,漓儿?”
洛明瑢就想跟她更亲近,再亲近,把他们两个人单独画一个圈,连孩子都不能越过。
就他们两人,是最近处、是最不可分割的。
“你不要作怪。”沈幼漓捂住他的嘴,也挡住他宛如兽类的眼神,偏偏按不住自己的心跳。
从前喊“沈娘子”不是好好的嘛,做什么要换个称呼?
“那就——”
洛明瑢俯身过来,再次将她抱起,目的明确地往床榻走去。
第63章 “沈幼漓,我知道是你。……
“你别得意忘形了,这是在瑜南行馆,外面全是郑王的耳目……”沈幼漓想劝他睡个素的。
可拜了堂,洛明瑢不可能放任她在枕边什么都不做。
他惦记沈幼漓,比一头饥肠辘辘的豺狼惦记血肉还要迫切,这一日里装得很累了。
“我不会闹太大动静。”其实洛明瑢并不能保证。
“过了明日再说……”
“放心。”
沈幼漓真就不说了。
昏昏烛光让她的思绪如蜡油一般融为一片,刚刚喝的那杯酒定然也在发生效用,不然她不会那么不清醒,任他怎么说,就怎么做。
于是,她又被带至榻上。
起初沈幼漓并不想却衫,从前行事再荒唐,那些事也隔了四年多,如今再这样,她总要点时间习惯。
况且,她还存着早早了事,能睡一觉的念头,断不想起来收拾。
洛明瑢也不勉强,她能点头就不错了,一步一步来。
最重要的,是让她先乐在其中。
人影错落于青帐,宛如绣在上边的暗色花纹,一个影子落下了,另一个也追随。
沈幼漓朝向墙壁,埋着脸躲避,却时时能听到那衣料窸窣的杂音。
洛明瑢烘暖的躯膛靠近,而后,长指游离在眼前,剔透白蛇一般,沈幼漓腰间的系带轻拽,散了。
她感觉到被子的细腻纹理,也感受到——雪丘与他的炙杵再无阻隔,相贴的微妙让她心跳无声促急,昂然尘柄恰好置于幽涧之间,在隙间捎起连绵的微漾。
沈幼漓揪住被子,面颊似炭盆在烘。
衣襟虽未散罢,那灵巧的长手亦自摆下潜没,飘升过纤柔腰肢,端上了霜莹坠团的底,拢在掌心之中,另一只大掌也盘桓腰间,一径让入幽谷之中,全然覆住了尚未起兴的软沼。
双臂分隔南北,让沈幼漓一动不能动,而后,就似午后拜堂之前,以指节为她敛欢寻乐。
沉默,但激荡难休。
沈幼漓被调弄得忍将不住,攥住他的手腕,可幽涧已潺潺吐露,染得指骨和阳货腻乱。
而后,洛明瑢沉沉、缓缓地,将阳货抟如软沼之中,自始至终,沈幼漓都默不作声,由得他信手冒犯,到了长抟入户之时,才旁逸出几声,可怜得很。
故意招人欺负!
“漓儿……”洛明瑢温柔轻唤,将唇贴在发间,又贴与颈间,真像一双林间配春的小兽。
为依从妻命,洛明瑢着意收敛了响动,抟弄自然也缓慢周折许多。
这让沈幼漓难过,甚至有几分说不清的痛苦。
虽行事含蓄,可洛明瑢的话却一点也不含蓄,抱着与她耳语:“漓儿,是不是太缓了些。”
“尽早、尽早完事,就睡吧。”
沈幼漓说话一顿一顿地,像个装了机关的偶人。
可这话只被洛明瑢当耳旁风,答她的,是在狭细逞恶的紫蟒,沈幼漓下意识骤然促收,一呼一吸都带动着,像在薅荚着阳货,有意要将那久存的陈年冰雪启封。
“我也想尽早,可漓儿小峃嘬得这般勤恳,是不是要将那些旧存收拢干净?”洛明瑢这么觉得,也这么问了。
沈幼漓面颊登时红烫:“你胡说什么!”
回答她的是骤然墩实的凶蛮,一圈津泽迸溅,迫得沈幼漓侧身,似蜷缩,又似一团纸让他展平,二人之间弥合得不见空余,阳货想是已尽栽虚室。
“太……太沉了。”
沈幼漓指尖微颤。
“还早得很,四年了,漓儿,一晚上很难还得清。”
“我才不欠你的!”
“怎么不欠,“他忽然起身,沈幼漓仍旧,惩戒是他自身后而来的抟弄,“你的小峃本来就该装着我的阳货,一天该有七趟,一年该有三千遍,却平白空闲四年,是不是该罚?
“不是……”
这人疯了,她噙住眼泪。
“是不是,漓儿,快说,你的峃儿就是为了填我阳货生的。”
“不是!”
“不是……”
“不要!”
要不要的,洛明瑢都给尽了她。
沈幼漓手臂似柔韧的绳索,将自己同他绑在一处,才免遭腾倒的命运,洛明瑢顺势亲她,草率安慰过,就是骤然而来的紧抱。
将炙羹残雪倾付虚隙。
沈幼漓松开手,往后倒,想离开他自在匀会儿气,却被他接住。
洛明瑢故意在外沿拭掉渧水,又舍不得离开,浅抟了半个圆,和那藏起的芽尖追耍,逗得那芽突突发辣,又是可怜。
本是余兴,奈何发散了一会儿,就不可收拾了,洛明瑢将信誉踩在脚下,将身一沉,复又归于他流连之地。
“诶——”沈幼漓脑子里想“怎么会——”
又是一场炙雪淋漓。
她不成了,漉漉的发丝贴在面颊,抿着唇想说话,嗓子又似煎过,索性只是踹他,洛明瑢会意,倒了一杯冷茶给她喝下,这才好些。
将阳货自软沼撤去,沈幼漓本以为就此可以睡下,他却随即再转抟而入,远去的潮汐复席卷而回。
他吻着人,又将饱坠牵得尖尖若小峰,再把原本完满按搠似圆碾,那手真漂亮,那手也是真罪大恶极,像攫住她的心脏,把控着心跳,雪莹的可怜幻化万般模样。
沈幼漓伸展着,去逮他手,可逮到了也阻不得,只能孤身守城,分毫抵御不了汹汹来犯的匪类。
正是两情相契,洛明瑢抚她面颊,低声道:“釉儿和丕儿已经长大了……”
沈幼漓莫名,这时候提孩子做什么?
难道要再生一个?她才没那个兴致。
洛明继续说:“漓儿若总亲他们,那会将孩子养得软弱……”
会这样吗?沈幼漓暂时不能冷静想明白。
洛明瑢继续说:“所有,往后你只亲我,只吻我,只和我说话……好不好?”
前半句沈幼漓尚能勉强理解一分,后半句已让正常人费解,“你不要胡闹……”
洛明瑢浑不在意自己的话有没有吓着他,他只是将自己想说的说出来,像长久积在心里的炭火,倒出来,才不至于炙伤心口。
“还有这儿——”
指尖轻点自己尚在掠劫之地,那阳货在肤上抟出一个微坡,“漓儿慷慨,往后这也全都予我一个人可好?”
回答他的是沈幼漓吸气、后退,还有她的一句“荒唐!”
离谱,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人!
沈幼漓后悔为了一时快意同他在此,这人脑子犯病,好不了一点。
除了好看,肯出力气……
“不好!我要走了。”她拖动勾连处,试图让阳货退去。
这念头天真,沈幼漓怎么走得成。
“为何不要,我这尘柄也是为你长的。”
洛明瑢倾身,阳货步月登云,已勘尽处,沈幼漓皱眉忍着酸泪,甚至怀疑他将后挂缀的俩也填了来。
他装都不装了:“来认认漓儿的东西,吃得可好?”
“不是我……”
“就是你的,你这儿也是我的,漓儿,我又回来这儿了,一切都没变过,你高不高兴?”
她高兴得都将哭了。
重重复重重,沈幼漓早已泪茫茫,似染了雾气的镜子,什么也看不清,直到他出就,才有一瞬间的清明。
长夜静谧无声,洛明瑢看着怀里的人,长久舍不得挪开眼睛。
沈幼漓真被他这样的眼神瞧怕了,担心他又要作弄自己,赶紧找话说:“你方才说那些,是真话还是疯话?”
洛明瑢默然把玩她的头发,被推了一把,他才慢吞吞道:“谁会将那时的话当真?”
“谁知道你……”
不是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嘛,难道这个之后不会?
洛明瑢在考虑,就算已经拜堂,漓儿今夜难得对他有些小意,但仅此而已,离她似自己这般在意她,道阻且长。
有些念头确实不该让她知道。
任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夫妻,正常娘子也不会喜欢夫君说这些话吧,让她远离孩子,只在乎自己……
“别怕,都是玩笑而已。”他思定,亲她额角。
沈幼漓道:“往后不要再说了。”听得她心慌。
“不说,那你会像在乎釉儿丕儿一样在乎我吗?”至少作为家人,洛明瑢想要和孩子一样的待遇。
“你连孩子的醋也吃?”
他不答,沈幼漓也闭上眼睛。
虽为他的话不安了一阵,沈幼漓仍然选择躺在洛明瑢怀里,仍旧睡得格外安稳。
不过意外还是发生了。
夜半,郑王的人突然来叩门,请洛明瑢立刻进去。
沈幼漓担心道:“郑王这么晚寻你,不会是要对你下手吧?”
“不必担心,我也许知道他要什么,你有无毒的丹药吗?”
沈幼漓把她进行馆之前带的鸡零狗碎都翻找出来,一股脑挑拣出来给了洛明瑢,“清心明目败火……消食的,还有这个,解毒丹,明日你一定要放在口中。”
“好。”
洛明瑢挑拣一些放在袖中,沈幼漓拉住他的手:“一切小心。”
“这话该我同你说,迟青英恐怕也会被唤去,你警觉着,若有人来,不要吝惜毒粉,不要害怕出人命。”现在不是慈悲的时候。
“我知道了。”
沈幼漓目送他走出了屋门,将什么断肠丹、血见愁、蚀骨散都聚在自己身边,目视着黑夜发呆。
正堂里灯火通明。
“王爷找我?”
洛明瑢在半道遇见迟青英,两人是一道过来的,不过迟青英被拦在了门外。
郑王迎上来拱手:“殿下恕罪,实在是今日要见的人太多,耽搁到这时才请您过来。”
“且说。”
“老臣寻你,想说些明天的事,不过在此之前,这个,还请殿下先吃下。”
郑王手掌展开,一枚丹药出现,正是谢邈给的幻药。
洛明瑢冷笑一声:“先前王爷骗我吃下毒药,说不会动我洛家人,是你食言了,现在还要我吃第二次,敢问这次王爷用什么要挟?”
“殿下误会了,这不是什么毒药,而且解药,清理此前的遗毒。”
“哦?王爷良心发现,不打算用毒控制我了?”
“殿下的家人既已在行馆之中,还有什么不能彼此信任的呢,本王以大业起誓,此药断不是毒药。”
不是毒药,那就是比毒药更加危险的东西。
洛明瑢瞧着他掌心的丹丸,负手道:“看来除了相信王爷,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说话时,他袖中滑落一枚相似的丹药。
在洛家时,谢医师在一边盯着,他也未曾有准备,今日不同,想要糊弄一个郑王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殿下,请吧,早解了余毒,咱们才有精神说接下来的事。”
“那就——却之不恭。”
洛明瑢掌心朝下在郑王掌心扫过,丹丸已经到他手中,当着郑王的面,小小的丹丸在手掌掩盖下调转了位置,再出现在手上时,已成了一枚清心丹。
“殿下,请——”郑王没有察觉出问题。
洛明瑢缓缓地,让郑王看得清楚,将药丸放入口中。
郑王亲眼看那枚丹丸从他手上放入他口中,洛明瑢甚至张嘴让他看清楚,并未藏于什么地方,而是吃了下去。
如此,郑王终于放心了。
明日定可保万无一失。
“王爷还有何事要说?”
“接下来,臣相与陛下说一说明日揭竿之后,要怎么对付神策军……”
……
—
卧房中。
洛明瑢离去,沈幼漓一个人也睡不着,担心再生变故,打算一直睁着眼睛等到他回来。
龙凤红烛还在燃烧,佛龛在西厢里放着,她双手合起,竟然也开始默念,盼着明日一切顺利。
然而洛明瑢走后不久,有人推门进来了。
沈幼漓本以为是他回来了,可进来的是两个略矮的影子。
在来人靠近蜡烛时,沈幼漓认出了她们——竟然是周氏和平日跟着她的婆子。
周氏为何趁着洛明瑢离开偷摸进来?
思及禅月寺时周氏和的县主的里应外合,沈幼漓愈发觉得她早已投效郑王,今晚恐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此时沈幼漓已经将衣裳穿好,默默注视着周氏和婆子的动作。
她们似乎在屋中寻找着什么,看起来要搜到床榻来了,看起来找到榻上的沈幼漓是早晚的事。
沈幼漓本想佯装睡在洛明瑢房中的舞姬,想惊叫一声,假装自己没穿衣服,暂且将二人呵斥出去,借“穿衣”之机翻出窗户。
可周氏清楚洛明瑢的为人,怕不会以为自己是与洛明瑢寻欢舞姬,反而更可能怀疑她是潜伏在此的刺客。
且周氏鬼鬼祟祟出现在此,就是彻底暴露了自己已背叛洛明瑢的事实,更不会乖乖出去,而是会把事情闹大,吸引郑王的人来抓她……
沈幼漓的又想到该把人迷晕,可是将药按在周氏脸上她必然挣扎,稍远些的那个婆子一定会察觉异样,出去喊帮手,那时候自己就跑不掉了……
正左右为难之际,周氏的影子已经出现在帐上。
已经容不得犹豫,沈幼漓握着匕首,无声贴着墙壁。
周氏正伸手在漆黑的榻中摸索之时,一只手突然自暗处伸来,将她死死按住,没等周氏反应过来喊人,一把刀也精准比画到了咽喉上。
周氏一动也不敢动,想问是谁却张不了口,不过很显然,这是个女子。
沈幼漓压低声音道:“你老老实实别乱说话,出去之后我就放了你。”
她当官时就会伪装声线,周氏也听不出来。
不是不想知道周氏要找什么,但洛明瑢不会掉以轻心,周氏能找得到才怪,眼下还是自己逃命要紧。
“夫人!您怎么了?”是那婆子的声音。
原来婆子看到周氏蹬着腿,立刻反应过来榻上有人,喊道:“你别动夫人,不然我喊人了,你也跑不掉!”
这是遇上忠仆了。
沈幼漓厉声恫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退开!我走之后就会放了她。”
婆子果然不敢上前。
“大夫人,你乖乖的,就能活命,要是出声,先死的就是你了。”
沈幼漓想要将周氏的眼睛蒙上,打算下榻翻窗离去,不过——
“沈幼漓,我知道是你。”
“……”
第64章 控制我之后,想让我做什……
“沈幼漓,我知道是你。”
“……”
“大夫人好耳力。”
周氏并不是听出来的,她被按住之后没有一味害怕,而是猜测,这人穿着柔软的里衣,被衾尚温,可见并非刺客,而且原本就睡在这里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还喊她“大夫人”。
知道周氏身份,又和洛明瑢亲近到这个份上的女子,除了沈幼漓没有别人了。
即使早前知道沈幼漓死了,但周氏没瞧见尸体,对此并无太大的实感,她不过故意试探着喊了一声,结果这就撞对了。
纵然撞对,周氏心中震惊并没有削弱半分。
竟然是她!沈幼漓还真没有死!
周氏本以为洛明瑢这两日足不出户是在伤心,没想到是乐不思蜀,还将龙凤喜烛点上了。
可沈幼漓不是被瑞昭县主设计摔下山崖了吗,连郑王都认定了此事,她怎么又会出现在行馆之中呢?
她本以为殿下处境被动,看来并非如此。
前因后果周氏来不及想清楚,赶紧保命要紧,“别杀我,我来此并非做坏事。”
今夜的事断不能让殿下知道。
沈幼漓心领神会,周氏也有忌惮,那就好谈了,“不做坏事,那做的什么好事?大夫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在此处找什么东西?”
“我不想告诉你,现在把刀从我脖子上拿开。”
面对突然摆谱的周氏,沈幼漓微微偏头,“大夫人在命令我?”
“你一次杀不了两个人吧?”
沈幼漓看向帐外的婆子,不错,就算制服了周氏,她随身的婆子站得却远,还是有机会引来人。
沈幼漓沉默的时候,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她杀了周氏,再杀掉那婆子,可闹出动静之后她一定会被抓住。
“就算那样,大夫人一定会死在我前面,我也赚了。”
“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难道不在乎你儿子的性命!”
沈幼漓握刀的手一紧,“终于不装了,要拿丕儿的性命要挟我?”
“我没有办法……”
“那就试试——”
沈幼漓将刀高高举起,狠狠扎下。
沈幼漓的动作带着风,周氏察觉到那一刻,整个头皮都要炸开,她快速说道:“你杀得了我,杀不了我背后的人,郑王知道我来这儿,我要是没出去,你也一定会被抓住!”
沈幼漓仍没有停手的意思。
周氏一口气都不敢喘,迅速说道:“你以为刀够快,杀了我们两个,外边的人就不会把主意打到你儿子身上?太天真了。
匕首悬在她眼珠子上,带着一点微风,周氏后背已经湿透了。
沈幼漓并非真要杀了周氏,若如此,一定会破坏明日大局。
她只是想逼出周氏所有底牌,好盘算自己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平息战事,就算代价是一家人在黄泉相见。
周氏果然上当了,把一切都交代出来:“知道是你杀了我,我养的那个假孩子就会站出来承认自己不是洛成聿,你儿子的藏身之地即刻就会被郑王知晓。”
说完这些,周氏见自己还活着,就知道拿沈氏儿子做文章还是有用的。
那双本是为洛家生的孩子,果然成了沈幼漓最大的软肋。
沈幼漓看着强势,然而儿子和眼下的处境,让她完全被周氏拿捏在手里。
她不想让周氏发现这个事实,可周氏不傻。
“在禅月寺里是我对不住你,但咱们不必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坐下来,再好好谈一谈。”周氏循循善诱道。
“那就,谈谈。”
她慢慢从周氏身上起身。
周氏暗自吐了一口气,看着那纤瘦的背影,自己给殿下找的这个女人还真是找对了。
既能勾引男人,又能跟她作对。
二人到桌边相对而坐,婆子并未靠近,而是退到了门边,以备沈幼漓突然动手,她会立刻呼救。
这屋子里没有傻的。
不能隐藏身份逃跑,沈幼漓心知自己已经落了下风,眼下只能尽力保住明日的成败。
“大夫人为何要背叛洛明瑢?”她问。
“我不得不这样做,郑王将我抓起来,喂我吃下毒药,若我不答应我就会死。”
前夜周氏确实想往主院去,但后来她改了主意,就想转身回屋,就被郑王的人抓住了。
今夜到此,也是被逼无奈。
沈幼漓冷笑一声,被逼无奈,不如说是贪生怕死。
“你当初口口声声绝不会伤害丕儿,他比你的命还重要,转头不但拿他的命来威胁我,更成了你的保命符,大夫人果然信守承诺?”
“殿下不是我的亲儿子,但我对晏氏有几十年的忠心,一心为贵妃和殿下着想,这些年做了那么多事,与殿下相依为命,为什么你一个凭借皮相和肚子挣钱的女人,短短几年,就在殿下心里越过了我去,我当真是不甘心……”
沈幼漓没有料到,平日里万事不过心的周氏竟然也恨她。
“当初不是你招我来的吗?”
“你也承诺过拿了银子就会走,是你食言在先!”
“如今事实证明,我早该带我孩子走,留在瑜南只会成为你们的人质,朝不保夕。”
“银子你已经拿了,孩子如何处置与你无关,而且我护着你儿子,是殿下还愿意认我这个养母,丕儿才是我的孙儿,可殿下却因禅月寺上的事与我离心,那分明是被逼无奈之举,然殿下并不体恤,更未护着我,反而就为这么一件小事远了我,十几年的扶持之恩就不存在了,
这些年我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殿下怎可如此薄情寡义……”
周氏忍不住倒苦水,也是隐隐给她上眼药:殿下连养母都可以辜负,来日一定也会辜负沈幼漓。
沈幼漓却不想听,周氏所谓的为洛明瑢好,在她看来都是逼迫,找她延续香火是,逼迫他娶县主也是,洛明瑢根本不需要她的扶持,又何来恩德。
至于洛明瑢是否薄情,沈幼漓只知道,他悬崖舍身相救,明日更要去和郑王拼命,这样的人薄情与否,她都得存一份感激。
“大夫人再不说正事,人就要回来了。”她无情催促道。
周氏诉苦的话一顿,看着对面的女人。
没变,和七年前跟她要一万两银子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多了几分漠然:“你放心,我没有跟郑王说你儿子的事,不然行馆中这个假的也不会一直留到现在,但你要是动我一下,立刻会有人告诉郑王他的下落,这绝不是假话。你该庆幸自己方才没杀了我。”
“你来他屋中找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周氏不是县主那样的蠢货,她知道,沈幼漓撤刀那一刻,已经被自己拿捏在了手里。
她从荷包中取出一丸丹药,说道:“你把这药吃下去,咱们就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大夫人想让我死?”
“放心,这不是毒药,我不会毒死你的,这对我没有半分用处,我只是要控制你,你若不吃,丕儿的下落,你一辈子也没机会知道。”
其实周氏对这药是什么不甚清楚,只知道能控制人的心智,而她只是急需一样东西控制住沈幼漓,才拿出这枚药丸来。
郑王不止安排舞姬想给洛明瑢下药,计划不成只能自己亲自上阵逼服,更给了周氏一枚丹药,要她伺机给迟青英吃掉。
反正药那么多,吃的人越多,对郑王越有利。
可惜周氏和迟青英不对付,让他吃下来历不明的东西难上加难,正好拿来控制眼前的沈幼漓。
见沈幼漓还在沉默,周氏施压:“不吃下去,我现在就走到外边去,那你儿子必死无疑。”
那看来她是非吃不可了。
她想暗中调换药丸,这个小把戏并不难,况且此刻屋中昏暗,更容易得手。
这么想着,沈幼漓伸手去拿周氏掌中丹药——
周氏却收了手,“张嘴——”
她竟然要亲手塞到她嘴里,那沈幼漓还能做什么手脚。
“我知道你诡计很多,从前宫里处置宫人,喂药的时候都要亲自灌下去才作数……”周氏有此道上的经验,郑王却没有。
丹药抵在唇边,沈幼漓不得不张嘴,将药咽了下去。
“大夫人说吧,控制我之后,想让我做什么?”
是潜伏在洛明瑢身边当个卧底,还是找她先前没找到的东西?
可周氏却摇头:“我只要你肯听从我的话,真心将我当成婆母,咱们还像从前一样,我掌家,你带着两个孩子,如此就好,你知不知道?”
“大夫人不是投奔了郑王?”
“你放心,我也清楚十七殿下比郑王能依靠,我并非故意要背叛他,而是被郑王逼着,不得已而为之,等郑王之乱平了,你我还是婆媳,你为我说话,我不会害死你。”
自知道沈幼漓活着之后,周氏就明白:殿下并未一味被动,而极有可能在暗地里布局。
眼下成败未知,她得两边都站住,再观后效。
“沈氏,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就算拿你儿子威胁,也只是为了自保。”
沈幼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那就多谢大夫人了。”
“记住,别将我来过的事告诉洛明瑢。”
“是。”
洛明瑢回来时,周氏已经离去。
沈幼漓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一口一口地喝茶。
洛明瑢将她茶盏拿掉:“这时候喝茶会睡不着,是不放心我?”
沈幼漓这才抬头看向他:“郑王找你去是为什么?”
“和所料的一样,郑王还是想给我下药,又怂恿我统领青夜军打前锋和神策军相扛,说是助我先下一城,好站稳脚跟,树立威望。”
“他倒是会做美梦,那药呢,你没吃吧?”
“我已将药丸调换,不用担心,你呢,我走之后可有人来过?”
沈幼漓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没什么事,你离开的时候没人来过。”
洛明瑢没有说话,他总觉得漓儿和他走之前相比,情绪有些太过消沉。
沈幼漓起身往内室走:“不早了,睡吧,待会儿就得起了。”
二人又躺回榻上,沈幼漓却看着帐顶,久久没有睡意。
孩子和大局,在她心中左右衡量。
留下周氏,遗患无穷,若揭发了她,不啻于让她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
“是不是大夫人来过?”
洛明瑢冷不丁地发问,让沈幼漓猛然抬头看向他。
他睁开眼睛,眸中似藏着洞察一切的暗光,“她拿孩子威胁不让你告诉我?”
洛明瑢猜得那么精准,沈幼漓简直怀疑他方才就在窗外偷看。
“你怎么会知道?”
洛明瑢觉得这并不难猜,漓儿这般反常的态度,必定是他离开期间有人来过,和她说了些什么。
郑王的人若来了只会将她捉拿,不必多言,只有周氏来了,她的身份让她不会主动跟郑王声张,也只有周氏拿丕儿威胁,才能让漓儿这般犹豫要不要同他坦白。
“她说了什么?是不是为了控制你,也逼你吃了什么药?”
沈幼漓不想让洛明瑢担心,只道:“没有,他拿孩子威胁我就足够了……”
周氏被郑王策反,洛明瑢并不惊讶。
谁都知道,周氏不是他生母,虽有过几年相互依靠,但其后多年洛明瑢皆在山寺之中,要说二人感情多深,其实算不上。
自小跟随在他身边的,是迟青英。
“无碍,不管她对你做什么,你假意顺从,旁的事都由我来做,别担心,明日周氏不会有任何动作,曲池宴完我就能找到丕儿,她不会有威胁到孩子的机会。”洛明瑢握紧她的手,想给沈幼漓一点信心。
“可她若要我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该怎么办?”
“你尽管做就是了,我会假装不知道,也不会告诉迟青英,如此周氏便不会有察觉。”
“嗯,我不担心,不过她并非来找我,而是在你屋中找什么东西,才发现了我。”
洛明瑢立刻明白过来,郑王今夜让他出去,不只要他吃药,还存了调虎离山之意。
“只怕——是郑王想找青夜军的虎符。”
“虎符……原来如此。”
沈幼漓并未问虎符在哪里,这不是她要关心的事。
“那她为何不逼我窃取虎符?”
“若找不到虎符,她尽可去回一句暂且找不到就罢了,若是逼你,真让你找出来,她就不得不呈给郑王了?”
“所以她果真不是真心投效郑王?”
“她应是还在观望。”
沈幼漓立刻就明白了,周氏确实是被逼。
若不能潜伏在洛明瑢做郑王内应,她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一个寻常女人,无兵无财不能杀人,没有半点用处,拿什么在郑王阵营站稳脚跟?
靠这十几年的情分,周氏只要不犯大错,在洛明瑢身边就能谋一份尊荣,何必主动投靠郑王。
所以她行事尚算保守,也多能归咎为无奈,若是来日郑王败了,她还有机会活命,沈幼漓受她控制,来日能替她说上几句好话,那更是天下太平了。
周氏算盘打得很妙。
“此事我只当不知道,你也万事顺着她,在找到丕儿之后,咱们再处置周氏。”
“好,快睡吧,明日大事要紧。”
“嗯。”洛明瑢亲亲她的额头。
沈幼漓闭上眼睛,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希望明日一切顺利,早日终结危局,让她能立即找到平平安安的丕儿。
第65章 先帝从无立储遗命
夫妻俩睡下,然而也睡不了太久,天就亮了。
洛明瑢掀开了帐子,下床的动作安静无声,可就是这样,沈幼漓也醒了,她头疼得很,浑身乏得很,一点也不愿意起来,
青帐在眼前打开有合上,她睁着眼睛看帐外隐约的人影走动。
洛明瑢已经洗漱过,正在换衣裳,她撩开一条缝,从腹肌一路看到玉色的胸膛。
沈幼漓默默想,洛明瑢的腰看起来简直比她的还要窄,实则不然,只是宽肩映衬之下才显得腰细,实则肌肉起伏分明,到了晚上更是本事不小……
对面那人浑然不知自己脱个衣服勾人,里衣将身躯遮盖,便将一件龙纹蹙金锦衣穿上。
这是郑王早前就遣人送过来的,沈幼漓原本觉得富丽俗气,可他一穿上,立时就改了看法。
三分俊朗,七分天威,教人不敢逼视,比起宽袍仙气稍减,更似一位矜贵雍容的人间公侯,那锋利的美感长久藏于慈悲佛相、朴素僧盘之下,如今才显出凌厉气象。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什么是什么。
他甚至绕了一圈头巾,戴了幞头,半点瞧不出没有头发,沈幼漓困得不行,但瞧见一眼,就忘了再睡回笼觉,看了又看,简直和她梦见的一模一样。
“还困?”
俊美的男人走过来,在迷糊的她额间落下一吻,晨起的声音似薄冰清动,跌碎在心上,化成水珠。
“不困。”
“等我与郑王出发之后,你随凤还恩在西坡后山等候,等我的消息。”
这是没打算让沈幼漓和他一道出发。
是了,还有大事,这么重要的一日万不能出错。
“不然我还是跟着吧……”沈幼漓睡意一散,赶紧起身穿衣,自己不当官太多年,脑子实在少了些紧迫性。
“你离远些我更安心,届时见势不对,再来接应我不迟。”
沈幼漓蹙眉看着他。
洛明瑢抚着她的脸将额头贴上,说道:“别担心,你已经帮上我了,西坡有你盯着,我才会安心。”
“药带了吗?毒药和解药可不能弄混了,对了!这儿还有一颗九转丹,我家祖传的丹方,放皇宫里都是至宝,伤重之时能救你一命,不说生死人肉白骨,也能吊住一个时辰性命……”
沈幼漓喋喋不休,说完了,就见眼前这家伙就只是笑。
“应一声啊。”
“这么周全,我断不会死的。”
“按照约定,我们会在西坡相见,尽量别受伤。”
“嗯,好好在坡上等我,哪儿都不要乱跑,身边一定要有人陪着,看到形势不对,往山中跑……”洛明瑢不知不觉就嘱咐了很多。
沈幼漓正听着,后颈覆上了他的手,微微使力教她仰起了头。
她赶紧偏头,只让吻落在了唇角。
“别拖延了正事,回来……你要如何,就如何……”
余光里的人在笑,终于肯离去,“在这儿躲好。”
他出门去了,沈幼漓坐在榻边,按住逐渐急促的心口,压住眉头。
万望一切顺利。
—
行馆正门外。
郑王甲胄俱备,已在大门口候着。
见到整饬一新的洛明瑢,他心道好一个“凤子龙孙”,也好,正番仪表正能镇得场面,他走上前,笑道:“殿下,咱们早些就出发吧。”
洛明瑢点头,跨上骏马,军队前后看不到尽头,森严长戟如林树立,对着郑王部将一声“出发”,军队宛如黑色的江河向前流动。
郑王走后,行馆的守兵也随之撤去,跟着队伍往城外曲池去。
半个时辰之后,沈幼漓才走出屋子,顺利离开行馆,登上了凤还恩的马车。
釉儿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扑上来,“阿娘——”
沈幼漓紧紧抱住女儿,终于有了点安心之感:“阿娘没事,让釉儿担心了。”
釉儿声音格外委屈:“凤叔说你出了一点事,被什么人拦住了,我好担心好担心,还以为要好久都见不到你了。”
总是让女儿患得患失,是她这个当娘的不好,沈幼漓诚心认错:“是阿娘对不住釉儿,以后要去哪里,一定第一个告诉你,不让你担心了。”
母女俩正诉衷肠,凤还恩唤了她一声:“沈娘子?”
“啊……哦!”沈幼漓得到他的暗示,记起了昨日说好的事,忙扶着女儿的肩膀对着凤还恩:“釉儿,你不是很喜欢凤叔叔吗,以后就认凤叔做干爹好不好?”
釉儿不懂:“亲爹死了,所以要换一个爹爹对吗?”
她有点想哭,旧爹虽然讨人厌,但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凤还恩把脸扭到一边忍住笑。
沈幼漓一惊,赶紧呸呸呸,“没有,你亲爹活得好好的。”
那就好,釉儿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什么是干爹啊,比亲爹好吗?”
凤还恩把釉儿抱过来,放在膝上:“干爹会把釉儿当亲生女儿一样,要保护你,要照顾你,以后给釉儿撑腰,遮风挡雨,釉儿想要什么,干爹都会给你,想去哪儿,干爹都会到你去……”
釉儿拉过阿娘的手:“不能只保护我,也要保护我阿娘!”
“对,凤爹爹会好好保护你阿娘。”
沈幼漓只当没听明白,说道:“亲爹好还是干爹好,阿娘也不清楚,这得釉儿自己比较了,所以你愿意喊凤叔爹爹吗?”
“愿意吗?”凤还恩等着釉儿答复。
釉儿当然愿意,这两天阿娘不在,釉儿一个人睡害怕,凤叔两个晚上都在屋子里陪着她。
他在灯下翻书看,在屋子里坐到她睡着,然后一睁眼,凤叔还坐在那里,有他在,釉儿才不害怕了。
但她故意“嗯——”了好久,等凤叔和阿娘不确定地对视一眼,才大大地张开手抱住凤还恩:“我愿意的,凤爹爹!”
凤还恩配合她,故意睁大眼睛,好像很惊讶的样子,随即又高兴地摸着釉儿的脑袋,“一肚子坏水。”
釉儿咯咯笑:“我肚子好得很哩。”
沈幼漓见女儿和他那么投缘,也笑了起来,希望女儿和他这段父女缘分能善始善终吧。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过了城门,沈幼漓挽上帘子,道:“不知道曲池那边怎么样了,“
凤还恩老神在在:“不急,既是宴会,就没那么快进入正题,咱们赶得上。”
话是这么说,但已经晚了半个时辰出发,沈幼漓实在担心不能及时援手。
然欲速则不达,半路上马车突然震荡起来,沈幼漓少掀开帘子,就看鹤使的黑袍似纸鸢飞了出去,很快又刀枪剑戟的声音
她放下帘子不让釉儿凑这个热闹,“此行应能顺利吧。”
凤还恩眼皮都不抬:“不必担心,都是小场面。”郑王心知杀不了凤还恩,只是给他搅点乱罢了。
马车行至西坡停下。
凤还恩和她商量:“让釉儿多在马车上待着,等在曲池二十里外,若形势不好立刻传信,便可长驱回雍都。”
“好。”
女儿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可她又该是跟女儿分别。
沈幼漓把玩具放在女儿手里,道:“釉儿,你先在马车上待着,阿娘保证,天黑之前一定回来找你。”
大事当前,釉儿懂事得不得了:“那说好,阿娘不要又乱跑,别又让我两天都看不到你。”
沈幼漓举起三根的手指:“阿娘发誓,绝对不会乱跑了。”
釉儿摸摸她的脸:“早起早回。”
沈幼漓狠狠亲了女儿一口,才下了马车。
凤还恩看着母女亲近道别,伸手摸摸
“一定要保护好我阿娘哦。”
“天下和釉儿,在沈娘子心中孰轻孰重?”凤还恩想知道,却没有问出口。
沈幼漓正踮着脚努力往东边眺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的,此处离曲池尚有一段距离,郑王派了人防守在四周。的”
“那博落回……”
“点火的地方昨夜就布置好,我已让鹤使潜伏在附近,“
沈幼漓按着心口,今日不知怎么,心跳总缓不下来,她不禁想到周氏喂自己吃的那颗药……那到底是什么药,是和洛明瑢会突然吐血一样吗?
“昨夜没睡好?”凤还恩瞧见了她的异样,眼下还有些许乌青。
“没有,睡得很好。”
睡得很好为何会有乌青?凤还恩又着意扫了她的衣领一眼,昨日看到的痕迹已经淡了不少。
大抵只是为战事紧张才睡不着吧,李寔是稳重的性子,大敌当前,应没有什么胡闹的心思。凤还恩这么一想,总算舒服了些。
可第一个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军容,你怎么出来也不唤我啊,幸好我今日起得早,这是想背着我偷偷立功啊!”冬凭在坡下朝凤还恩招手。
面上开朗,实则冬凭怕得要命,生怕凤还恩是背着他投敌,转头回城就把他砍了,所以他胆子一壮跟了过来。
反抗不了,他也可以加入。
沈幼漓正想看过去,突然被凤还恩揽住肩膀,转到另一面去。
“怎么了?”
洛明瑢那句“他是不是借机对你动手动脚”又响在沈幼漓耳边,不过她尚算淡定。
凤还恩说道:“别让冬凭看到你,不然陛下会知道。”
“为什么?”
“他是陛下照着你找的替身,与你一样是少卿,一样的相貌,让他知道你的存在,陛下也一定会知道。”!
一个男人?
李成晞果然是变态!
是她错怪凤还恩了,沈幼漓赶紧把脸藏住,“那现在该怎么办?”
“鬼鬼祟祟在这儿私会什么美人呢?”冬凭狐疑,登上坡顶要看个清楚。
凤还恩对沈幼漓耳语:“你直直往前走,别回头。”
沈幼漓点点头,直直朝前走,没有回头,几个鹤使紧紧跟上,保护她的安全。
冬凭好不容易跑上来,奇怪道:“诶!人怎么走了,回来啊!”
走出去好远,沈幼漓才敢回头看。
坡上二人正在说话,凤还恩刚好挡住了那位少卿的视线,她转身低头紧走。
眼下该做什么事,沈幼漓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我想亲眼去盯着放火,各位可有办法?”
“别说什么安危之类的话,你们不说,我就自己去找路。”她威胁道。
还是戊鹤使,说道:“前边有一条沟道,长满遮蔽的杂草,可绕过郑王守卫。”
—
曲池边正是气氛热烈。
“盖闻天命有归,惟德是辅;神器非窃,逆者必诛!今有逆贼李家成晞,狼子野心,僭越纲常,僭居九五,倒行逆施,上悖天理,下虐苍生……”郑王已在念起檄文。
端午宴被郑王安排在此处,不止开阔好陈兵,也因吴王就曾在此会盟诸侯,点校兵将,成为五霸之一。
一面临江的水神共公亭,三面是开阔的空地,立满了河东军,青夜军也已聚结完毕,时隔多年,晏氏的甲胄重新在日光之下,除了行商之外,迟父和迟青英两代皆暗中操练不殆,前承后继之下,仍可见当年锐意。
三军气势如虹,并列在曲池边上,巍巍十万之众,漫山遍野,已有气吞山河的气象,这还不是全部的兵力。
郑王一眼扫去,虽全部兵力未至,然已有吞吐山河的气势。
共公亭中就是主座,亭外是一处搭建起的开阔圆台,向外拉出了宽阔的油布棚子,筑起高台大宴宾客。
瑜南是古吴地,这曾是春秋时吴王与诸侯会盟之地,郑王今日遍邀各路节度使于此,也是为了成就一番王霸之业。
郑王视线扫过下首的各路使者,天下四十八藩镇,除了西北那些无关紧要的,其他的都差不多来齐了,三十五个,几乎整个雍朝的节度使都派人来了。
他不免志得意满,他的面子当真比雍都皇帝的还要大了。
其中有多少与他交好,多少交恶,多少做壁上观,郑王都心中有数,不过一样的是,他们的兵力统统不及他。
现在唯有他手握三路兵马,足以震慑各道节度使,待亮旗之后,更会有不少人望风归附,那时候声势壮大,天底下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呢。
这天下,已是他涂牧的囊中之物。
仍有些忠于雍朝的使臣,拢着袖子不肯落座。
郑王继续说:“此等奸贼,若不诛除,何以谢天下苍生?若不讨伐,何以正乾坤纲纪?”
听到他直呼圣上名讳,各路使者都知道郑王已是势在必行,他本事在此,天下大乱就在旦夕,有交头接耳者,有缄默不言者,也有振臂高呼者。
此时,有使者问郑王:“所以你身侧之人就是身负王命的十七殿下。”
“不错,这位就是晏贵妃所处,先帝亲子,当今逆帝的皇叔——十七殿下,当年,他得君命授为储君,然逆王自立,更将大行皇帝囚于宫中,追害正统,今老臣,终寻得殿下!”
“先帝信物九龙玉佩还有传位诏书在此,诸位皆可验看,若有疑问者,尽可发问,今朝逆帝倒翻天罡,追杀储君十余年,罪大恶极,今奉九霄敕令,代行天罚,凡我九州肝胆,当共鉴此言!”郑王高举先帝玉佩,高声喊道。
今日到场的所有人,来日就是他的喉舌,将打响自己拥立正统的名头。
他一直负手站着最前面,而坐在主桌上的人——是洛明瑢。
这场宴,他才是主菜。
然而主菜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此刻背临曲水,面对着漫山遍野的河东军,既不是秦舞阳,便无魂飞胆丧之感。
十万人中杀一个人,其实真正能冲入亭中的不过前头这些戍卫,再加上郑王身边的两个高手……
洛明瑢吐了一口气,他不是神仙,这场仗非得用命来偿不可。
“殿下,您也说几句吧。”郑王退至一旁,将手一展。
洛明瑢起身走到台前,环顾了一圈台下,身前摆宴的圆台只占极小一块地方,剩下的全被郑王带到瑜南的兵马占据,还有外围的青夜军。
东风未歇,云头厚重有压城之势,若烟还未点,马上下雨就再也点不起来了……
洛明瑢站到亭前,天庭饱满如覆玉,行止似泰山沉稳自持,临高当风,目似深渊潜龙,光是仪表以引人信服。
其人开口,声若击玉:“承蒙诸位莅临瑜南,见某于曲池,诸位是大雍忠臣良将,某亦蒙郑王信重,得见诸位豪杰,今日某到此所言,烦请各位使者今日离去之后,将这话带到天下四方去,某感激不尽。”
“当年虽往北行,先帝却日日图谋南还雍都,从未想过要立储,其时局未至末路,而良将未投反贼……”
郑王原本是笑着听的,后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是以,先帝从无立储遗命,更未属意于某。”
这句话让郑王变了脸色。
第66章 他必须再尽力——杀了郑……
尚无人意识到该阻止之时,洛明瑢继续说:“李寔从不是先帝之子,而是先帝之孙,禹王之子,是今朝陛下的同辈堂兄,未有过继承正统的机会,更无从谈起‘储君’身份……”
他如讲经时一般,声传四方,务必让每一个人听了个清楚。
下首的使者们躁动起来,谁也不知道,这一场变故会倒向何种结局。
郑王震声:“你在说什么!”
与之响起的是瓷碟摔碎的声音,洛明瑢转身,碎瓷自手中瞬发而出,堪比利箭。
郑王身后那两个高手,一个叫赤眉,一个白须。
那赤眉凝目见到碎瓷,电光石火之间就将郑王拉开,碎瓷擦着郑王的喉咙而过,险些将他割喉。
其余碎瓷,则打向不远处的战鼓,牛皮鼓堪堪划出一道长痕,再敲不出指挥军队的战鼓声。
另一名高手白须则伸手朝洛明瑢袭来。
洛明瑢跃起避开,似一片树叶飘落栏杆,不见重量。
这诡谲步法在讲经堂时就已施展过。
他一面腾挪闪转,一面气息不改,继续将要说的话说完:“当年先帝为太上皇时,就已准允我出家修行,这九龙玉佩是先帝所赠,诏书却是假的,当今天子从未对我有过追杀之举,今上即正统。
此郑王者,谋大逆,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是雍朝忠孝之臣,而同流合污者,搅乱太平者,与河东涂氏,满门当诛。”
洛明瑢不是私下不能杀郑王,而是非要在此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当年事,等于昭告了天下,洛明瑢至此才算真正摆脱了储君疑云。
皇帝当然乐见其成,洛明瑢也不必再东躲西藏。
郑王捂着脖子,面色惨淡地听着洛明瑢将话说完。
他像一只骤然发怒的老虎,紧盯着洛明瑢,仿佛能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刺,李寔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反抗,除了全家惨死,他能得到什么呢?
想联手凤还恩杀他?
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神策军如今驻守瑜南数不过一万,连同江南道驻军,加上青夜军这些久不经战场的老兵和小卒,就是一起上也绝打不过他的河东军,他的大部还在河东一线,怎么也不可能折在这儿。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他就将所有人全部杀光!
洛明瑢却不打算让这个罪魁祸首还有掌军的机会,他已将郑王叛贼身份坐实,眼下,只要杀了他,后边就是凤还恩的事了。
郑王咽下血气,终于能开口:“拿下他!”
在宴前郑王已经着人对李寔搜过身,他没有刀剑,他倒要看看李寔还能砸碎几个盘子。
可此时下方与宴的众使中,不知谁人丢出一把兵器。
洛明瑢抬手接住,是一把黑色苗刀,刀身如一道凝固的夜,沉黑无光。
赤眉和白须对视一眼,显然,这位殿下师承的是个有名人物。
江风烈烈,洛明瑢目寒如刀,刀尖所向,正是挡在郑王身前的二人。
今日是死是活,就看孰高孰低了。
赤眉掩护郑王后退,白须则抽刀朝洛明瑢杀去,守在周遭的侍卫涌上来要掩护郑王撤退。
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敌得过万众。
此时,在曲水之下潜伏许久的鹤使从水中跃出,他们用芦管呼吸,早已隐匿许久,出水就举刀就朝郑王而去。
鹤使此行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阻止郑王离开共工亭。
对他们来说,包围比对峙要好。
突然出现的援军朝郑王杀去,郑王十万军队又不可能一股脑冲进亭中,主将在其中,更无人敢放箭,场面一时胶着。
会盟就这么变成一场了声势浩大的刺杀,台下使者四散奔逃,只有守在前方的护卫在等着前面的人死了,再往上冲。
来援手的鹤使不过几十,郑王在赤眉保护之下一面抽刀砍杀,一面望着在共工亭里打斗的二人。
郑王紧盯着被二人合剿的李寔,那药怎么不见起作用?
难道谢邈给他的是假药?
不会!郑王足够谨慎,已经让人是试过药了,确实是能勾起人的幻觉,毒发者神志不清,如堕旧忆,形如野兽大喊大叫,又或龟缩不动,总归全无反抗之能。
难道值此生死关头,还不足以让洛明瑢心血催发?
郑王不能再等,一切图谋都未能成,反心暴露,那些谈好合作的节度使只怕又要变卦观望,此行一切所图都因洛明瑢毁了。
幸而本钱不损,此刻只要突围,指挥兵卒将李寔和凤还恩撕碎,即使退守河东,皇帝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反贼又如何,他仍旧可以裂土自立为王!
眼看鹤使一个个被杀光,郑王即刻就要逃出共公亭,洛明瑢心知不能再与白须缠斗,飞身朝郑王而去。
白须也自知略逊于洛明瑢,只行阻挠之能,待郑王突围之后,一切便尘埃落定。
洛明瑢取险,不再与白须缠斗,长刀直向郑王而去,刀身深深扎进郑王眼前的木柱上,同一时间,洛明瑢借力飞身踹向白须扎向心口的刀。
看着刀刃劈到眼前,郑王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李寔不让他走,那他就亲手斩下他的头颅祭旗。
“走什么!三人活剐了他!”
洛明瑢踢开白须之后,趁郑王刀还没砍下来,绕着亭柱扫开一圈,把郑王又踹回亭内,此时变为一人力战三人,鹤使转而在外围抵抗冲上来的侍卫。
洛明瑢对着三人,莫说反杀郑王,便是保命也勉强,幸而他步法诡谲,能险险避过,然要偷空袭杀仍非易事。
再拖下去,鹤使死完,他被乱军砍成肉酱是迟早的事。
洛明瑢余光一直扫过天空。
凤还恩此时就打算杀了他吗?也太心急了些。
乌云仍在聚拢,长风不歇,终于,一阵风携着烟雾自西坡飘摇而来,而后,是更大的烟雾,仿若山火。
是漓儿来了!
“我向凤还恩献了一计,当日在西坡地烧起博落回,这野草全身有毒,且毒素凶猛,烧出浓烟虽不至于将人毒死,但立刻就能让人头晕偶尔,或许能为你拖延一二,助你杀了郑王!”
昨夜,漓儿是这么跟他说。
洛明瑢心料只怕她还是放心不过,非得冒着危险跑进来亲眼督办,为自己解围不可。
此时烟雾过处,已经有人甩着脑袋软倒在地,还有人在呕吐。
“王爷,这烟不对!”手下指挥使捂住口鼻,高喊道。
郑王面色大变,“你们二人杀了他!”
他必须得走!
郑王从战局抽身,只让二人拦住洛明瑢便罢,自己拼尽全力劈砍开一条路来。
“马来——”
骏马长嘶一声,郑王翻身上了马去,就要带领大军离去。
然而指挥军队的战鼓一捶就会破,郑王高喊:“所有人风口上去!”一传十,十传百,也不费什么工夫。
马上就要下雨,等风毒解了,再杀回头不迟。
然洛明瑢不可能让他整备兵马,围杀瑜南或往河东逃遁,叛贼回去定圈河东自立,今日他非死不可!
在郑王上马之时,洛明瑢将长刀抛起,飞身一脚踢上刀柄。
长刀流星一般朝骑马郑王背心飞去,给了这一击,洛明瑢甚至任由赤眉的枪尖朝自己而来,毫不躲让,枪尖洞穿了他的身躯,白须的大刀也劈了下来。
洛明瑢就势一倒,避开这要命的一刀。
此时毒雾重重,郑王捂着口鼻,汗出如雨,在一片纷乱之中,根本听不到身后破空而来的声音。
仿若一记重锤,刀刃锐利得竟然穿过了背甲,背心忽地一凉,而后锐痛传来,强大的力道和痛意将他带得摔下马去。
低头一看,胸膛冒出一点黑色的刀尖,他咳出一口鲜血。
洛明瑢看着郑王中刀,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还不能断定他会就此毙命。
而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顺利躲过致命一击,但很可能伤重不治,眼前还有两个高手,怎么看都不可能逃脱。
洛明瑢将洞穿肩头的长枪一拳压断,并未拔出来,半跪在地上,剧烈呼吸之下狠狠压制住喉头的血腥味,在穴道上点了几记。
那二人情况却也不好,打斗之中呼吸更为急促,吸进毒雾多,起效更快,用力睁开了眼,已和眩晕搏斗了起来。
对面两人看到郑王中刀,大惊失色,要杀洛明瑢的念头更加坚定。
洛明瑢手无寸铁,但他也不再需要。
如今,只要将时间拖久一点,再久一点……一点一滴,一分一秒,都是在给自己博取生机。
两个高手加快了攻势,洛明瑢只一味避让,直到——赤眉的脚步已经开始迟滞起来,他一刀没劈出,撑住了身体。
白须形势也不妙,大喊道:“水!”
赤眉立即会意,跃入江中要借水清醒。
正是机会!洛明瑢勉力站起身来,踢起地上死人手边的刀。
这一回刀是冲着头颅去的。
赤眉头颅掉入水中,躯干也随之跌了下去,另一个白须见状,立刻离开水边,虎目紧迫盯着洛明瑢,用湿袖子掩盖口鼻,后退到郑王身边。
对手完全不受毒雾影响,再打下去死的就是自己了。
洛明瑢捡起一把刀,摇摇晃晃立住自己的身体。
终究还是漓儿救了他……
可眼下,亭中只剩他,独对着上万大军。
看天色,雨就要来了。
毒素只能让这些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趁这个机会,他必须再尽力——杀了郑王。
—
眼下,沈幼漓确实就在西坡之上。
博落回在面前堆得像长城一样,城中和野外能找到的所有的博落回都在这儿了。
瑜南夏来多刮南风,但曲池畔山势不同,风口多自西向东,她昨日就嘱咐凤还恩将药草在曲池的西坡堆起。
要是不刮东风,那这出奇招就效用大减了。
她心里念了一晚的佛,今天刮的正是东风,她才算松了一口气,不然就得把这一堆草运到其他地方去,想要不打草惊蛇是很难的。
可博落回的草堆是堆好,她来时却还未点燃,这可不成,这烟升起还要时间,必须早日覆盖下边。
“怎么还不点火?”
举着火把的鹤使道:“还要等主子消息。”
凤还恩此刻只怕还在和那少卿拉扯,沈幼漓看着逐渐乌沉的天空,狂风席卷裙裾,几乎要将人吹得滚落坡下,这儿离曲江畔还很远,隔着腰脊一样的山,只能从低处看到一点攒动的人影。
似乎是冲突起来了。
来不及了,必须立刻点火!
“点火!”
这时候再不点,一下雨就全毁了!
“要主子的消息——”
沈幼漓夺过火把,点在草堆上,毒草里混杂了干稻草,轻易就被点了起来。
被夺了火把的,鹤使忙要夺回来。
沈幼漓快步往前走,一路点过去,谁敢靠近就将火把扫过去,将人逼退,可往前走不过几步,火把就被人踢飞了。
她不甘示弱,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继续点火,甚至燎到了自己手指也一声不吭。
戊鹤使想劝她住手,这时传信的飞鸽终于出现。
凤还恩果然还是以大局为重。
这一回,鹤使们都跟着一起点了。
沈幼漓后退,看着眼前晒到半干博落回燃烧,滚滚浓烟升起,东风一起,把毒雾吹到了曲池边。
望着浓烟的去向,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只盼自己能帮到一点,希望洛明瑢能活下来……
戊鹤使道:“沈娘子,快走吧,外层河东军的很快就要知道咱们在这里了。”
“走,为何要走?此刻不该趁势击溃他们,杀了郑王,把亭中人救出来,凤还恩难道要将他独自丢在里头,再派人打扫战场?”
鹤使道:“这些事有主子来做就好,娘子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青夜军就在外围,我不会有事,那里就是安全的地方!”
沈幼漓根本不想听凤还恩安排,她执意要往前走。
她必须亲眼见到洛明瑢没事。
她把九转丹都给他了,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人腿走得太慢,沈幼漓牵过一匹马,朝曲江畔奔去。
—
共公亭外围,一场对峙也在发生。
因为洛明瑢的背叛,郑王手下的指挥使要将洛家人提到阵前斩杀,迟青英自然不允,周氏将假洛成聿抱住,躲在迟青英身后。
共工亭那边正打起来,青夜军也竖起长枪,对着河东军,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
河东军掌管此部的指挥使注意着郑王能否突围,没有下死命令,是而彼此眼
然而此时东风横吹,带来了一阵毒雾。
起先人还不觉,慢慢有人开始头晕恶心,军队一时骚动起来。
反观早得授意的青夜军,迟青英一声令下,撕了袖子从水囊倒出水,捂在脸上,更因全军站在最外边,并未受到太大波及。
可这样的结果就是,洛明瑢一人身陷在万军之中。
这场变故发生,河东军顿时不敢轻举妄动,等着上头下令撤退。
然而能喊撤退的郑王已经中刀,其余各部指挥使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还不敢做主。
周氏看看四周,道:“青英,神策军到这时候还不出现,咱们该早些离去,自保为上!”
“主子还在里面,我们该杀进去,把他救出来!”
“现在这毒雾如此危险,你非要带着大军涉险,去确定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吗?哪个神仙能在里面活着!”
迟青英倔得像头牛:“我们应该杀回去,把主子救出来!”
“马上就要下雨了,河东军立刻就会缓过来,你必定有去无回!”周氏苦口婆心,“那样的情形,殿下很难还活着,咱们眼下该保护好丕儿!为殿下护住这最后一线香火!”
如今李寔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又为大雍立下如此功绩,皇帝一定会善待殿下遗孤,立爵封王不在话下,只要她将丕儿养在膝下,往后丕儿一定万事都听她这个祖母的,必不会像李寔一样,跟她离心。
还去救一个不看重她的儿子做什么。
周氏还在和迟青英争执着,沈幼漓策马出现了。
第67章 郑王之死。
沈幼漓骑在马上,二人对她视若无睹,继续争执,她听着,眉头越蹙越紧。
迟青英道:“主子不在,此处由我这个部将做主,大夫人还是带着这个孩子撤到安全地方去吧,旁的不用你管。”
周氏这么多年,也是积攒了一些威望。
“我受贵妃吩咐,绝不能放任你带着晏氏仅存的心血去冒险,只要实力尚存,我们就还有将来!你这一去,河东军缓过来将你们包围,一网打尽,你担得起这个职责吗?”
“大夫人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吗?”
“我若为自己,就该放任你也死在里面!”
“你当然不会,你还想着青夜军一个不少,继续为你牟利挣钱吧,这次若事成,雍都为了安抚遗孤自然会复禹王位,你不过是想挟幼主得享尊荣!”
迟青英一举戳破周氏的好算计。
周氏沉住气:“难道不是你想做青夜军的主帅,才多番试探,想借河东军眼下失利立战功?什么想看一眼主子是死是活,根本就是置殿下嘱咐于不顾,他要你带好这些兵马,不要跟河东军硬碰硬!”
“这不是硬碰硬,我只是想把主子带出来!”
沈幼漓听出来,周氏此举是想害死洛明瑢,挟丕儿再统管青夜军,继承禹王府的尊荣。
可他们再吵一会儿,洛明瑢的生机就少一分……
“你们拿定主意没有?”她忍不住打断。
迟青英也急,眼见争执不下,看向沈幼漓:“娘子,此事该你来拿主意,咱们该去救主子还是撤退,如今主子怕是强弩之末了,但只要他不想,别人根本杀不了他,何况还有这毒雾助阵,我们还有机会。”
周氏断然道:“她怎么有资格做主青夜军的事!”
“沈娘子有资格!”
“你说什么?”
“主子早有交代,若他不在,任何人都必须听沈娘子的吩咐。”
“胡闹!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一个逃犯,无处可去我才收留她,你故意说是殿下让她做主,无凭无据,只是你一面之词,我绝不会信!”
周氏看向沈幼漓,暗示她赶快说话,现在她俩可才是一边的。
沈幼漓屏住气息,“要我做主,那就立刻去救他!”
说完就被周氏扯了一记:“你疯了?”
“她不配做这个决定。”
迟青英语速很快:“她是主子发妻,孕育两个子嗣,只有她是绝不会背叛主子的人,况且,她手中拿着虎符,是以她拿主意最为公允。”
“什么虎符?”
沈幼漓和周氏异口同声。
“你有一把金造的钥匙,那就是主子亲手熔制留给你的,主子要所有青夜军都认这枚虎符。”
金钥匙?虎符?
沈幼漓一震,从腰上摸出那串钥匙,金灿灿的钥匙在一串铁黑色钥匙中格外显眼。
这是她最着紧的东西,因为钥匙指向的是她这么多年来攒下的银钱,而多出来的一把金钥匙,她记得是那一年过年时,混杂在周氏送来的首饰之中,沈幼漓不过看着其金贵值钱,样式也好看,才配在自己钥匙串上,成日带着。
这就是虎符?
洛明瑢还真是把她的心思拿捏明白了。
可是,这个混人!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她这儿!也不说一声,要是一不小心弄丢,或是她突发奇想拿去当成银子,那该怎么办!
实在是太草率了!
周氏也不信:“荒唐!殿下怎么可以这么轻率!沈氏,我们现在该走!”
她对沈幼漓施压,“殿下如今万不能活,去了也只是损兵折将,咱们得回京,求陛下庇护!”
“去救他!”沈幼漓没有半分犹豫。
周氏猛的拉近她,耳语威胁:“你想让你儿子死吗?”
她不理会,朝迟青英重复:“立刻去救他!”
虎符被丢出去,迟青英伸手接住,高声道:“是!”
周氏瞪住眼睛:“你怎么敢擅自做这样的决定!”
“等等——”
迟青英回头。
沈幼漓看也不看周氏,只道:“顺道告诉你主子,我和丕儿若出了什么事,周氏嫌疑首当其冲!”
迟青英愣了一下,看向周氏的眼神又锐利起来,拱手又道一声:“是。”
说罢,策马带着大部队朝亭子冲去。
沈幼漓目送着烟尘滚滚的队伍,周氏在一旁阴恻恻问道:“你疯了,不想你儿子活了是吗?”
“是你疯了。”沈幼漓提醒她。
“只要丕儿没事,我会保下你的命,你还是洛家大夫人,但是你想要洛明瑢的命,恕我不能答应,你现在可以试试,弄死我们母子,看洛明瑢会不会让你活。”
周氏哑然。
不错,在洛明瑢和郑王翻脸那一刻,她在郑王阵营就只有被砍头的价值,现今必得紧紧依靠殿下才能活命。
李寔是有功之臣,她本可以拿捏住沈氏母子,把成功的果实全部占据,谁知沈幼漓还能反过来威胁她。
权势尊荣是图不上了,她能活着就不错……
周氏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连说了几个“好”字。
“算你赢了。”
沈幼漓正想问:“现在你该告诉我丕儿在什么地方了?”
此时,一个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丫头!丫头!”
老春头怎么会到这里?
沈幼漓立刻策马过去:“这里很危险,你为什么要来?”
老春头追得喉咙都咳出甜味儿了,但一刻都不敢耽搁:“丕儿!丕儿被你那姑子的夫婿抓走了,我循着踪迹是往这边而来,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
“你说什么?”
“是感云寺别院的梅姑同我说的,我顺着马蹄印一路跟过来,现在不知道人往哪里去了。”
周氏心中一惊,喉头不禁发干,丕儿正是藏在那旧别院中。
沈幼漓一看周氏表情,就知道地方对了,心中一痛,急问:“可知道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老春头无奈摇头:“只知道是往这边来了。”
她又看向周氏,周氏急忙摆手:“我从未与史函有过交代,不知他怎么会找到那边去,更不知道为何要带走丕儿!”
沈幼漓心乱如麻,立刻策马往外寻找,几个鹤使赶紧跟着。
—
端午宴早些时候。
史函正带着一个孩子往曲江赶去。
早在天色青蓝之时,他就带着护卫闯入山中一处不起眼别院,将一个孩子提了回来。
被抓住那孩子粉雕玉琢,正是周氏藏起来的丕儿,大名洛成聿。
原来,前夜他正要往行馆去替县主送信,出门之后就被人袭击,昏了过去。
这一昏就到了第二日。
史函悠悠醒转,发现身上的信也不翼而飞,县主交代的事没办好,史函抖着袖子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想回屋禀报,结果屋中空无一人,这才发现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地找不到一个人,简直让人怀疑是闹鬼了。
后来史家的侍女起身相告,史函才知道县主昨夜就已经回了瑜南行馆去。
史函当即有些慌张,怕她责怪自己办事不力,甚至不敢往瑜南行馆去问清楚。
不过既然县主已回行馆,那大概亲口和洛明瑢诉了衷肠,也知道自己没把信送到的事,她既不追究,大抵正是郎情妾意的时候。
史函当机立断,带着史家的护卫,驱马出了城。
目下还没人追究他的过失,史函只求将功补过,赶紧找到那个洛家孩子,就是找不到,县主着人来问罪的时候,也好有个说法。
史函眼下只知道人在城外,根本不知道藏了多远,是不是早就离开了江南道。
说来昨夜确实托大了,目下茫茫,只能先从洛家的大小庄子查起,正想着,忽听道旁有人疾呼:“夫君!夫君!”
史函定睛看去,竟然是洛明香!
但观其形容,几和乞丐无异。
史函想当没看到她的念头一闪而过,还是勒停了马车,无法,现今她弟弟当真和郑王扯上关系了,这层关系绝不能舍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下马,关切问道,“我正到处寻你!”
见到夫君还挂心她,洛明香跟找到了主心骨,当即号啕大哭,扑到史函怀里。
“我也不知道,县主突然绑了我带上出城的马车,她半路就走了,留下我和一个丫鬟,后来突然……有人的刺杀,我和那丫鬟就和县主的兵马失散了,那丫鬟替我挨了一刀,没多久人没了。
我就赶紧往回跑,一路上连路都不敢问,就怕遇到坏人……呜呜呜呜呜……”
史函忍着洛明香身上沤臭的气味,安慰得敷衍:“好了好了,都没事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听到夫君哄自己,洛明香哭得更加大声,史函只觉得耳朵疼。
他没空等她哭完,问道:“你知道你娘和你弟弟若要藏人,会将那人藏在哪里?”
洛明香哭声一止:“找什么人?”
史函说起了前因后果。
她苦着脸:“咱们还要替县主卖命啊……”她差点被县主害死,有点不想再上赶着,还是自己命重要些。
“现在瑜南的局势,咱们除了投靠郑王,还有什么好办法,现今你娘弟都在那边效命,咱们没道理落于人后,而且说不得县主看你鞠躬尽瘁,来日会弥补你,你甘心吃这么大的苦,什么都捞不着?”
说得也是,县主总该想起给她赔偿了吧。
不过洛明香脑子不大行,想来想起,道:“大概在各处田产庄子里吧。”
“好了,你先家去,我去找一趟。”
安排护卫把洛明香送回去之后,史函将洛家大小的庄子,屋舍都找过了,横竖都没有找到那个孩子。
天漆黑时,史函一无所获,带着一肚子火回家。
洛明香已经将自己收拾干净,见到夫君沉着脸回来,就知道他没找着人,她也不敢说什么,伺候着人睡下。
天没亮,洛明香激动地摇醒史函:“夫君!夫君!我想到一处地方!”
史函忍着火气问:“哪里?”
“感云寺洛家别院!”
自打感云寺烧毁,这处宅院也荒废了四年,既无田产又没用来安置老仆,根本没人能想起这座宅子,人极有可能就藏在那里。
史函一听她解释,觉得有些道理,当下也不敢耽搁,咬牙起床,又往城外跑,洛明香也跟了去。
这一回,终于让史函把孩子给找着了。
洛家别院里只有三两个仆人,根本挡不住来抢人的护卫,丕儿看着这位鲜少见过的姑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抓自己。
“姑父……”他弱弱喊了一声。
史函笑道:“侄儿别怕,姑父带你去找你爹。”
他一路策马,一路得意。
此番在王爷最快意的时候露露脸,献上一份喜气,说不得将来就不只是知州,还能成郑王心腹,他史函位列三公也说不准,将来更有可能带着史家跻身世家之列!
一想到这个,他就胸膛滚烫,恨不得立刻到郑王面前,展露自己的才华。
带着宏图大志和逮到的孩子,史函纵马往曲池去,洛明香非说这是她出的主意,也要跟过去。
她也知道今日王爷和县主在曲江有宴,是个大日子,史函带着人过去定然能碰上彩头,自己这个出主意的实该功劳更大,加上当了一回县主替身,替她挡下追杀,功劳稳稳在史函之上。
那样的场合之下,怎么可能没有赏赐呢。
她心里恨透了县主,不想再沾惹上她,但自己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合该去领功才是。
若她真能当公主,自己不介怀忍着恶心再去讨好她一番。
夫妻俩算盘打得响,殊不知曲江畔已经慢慢要变天了。
史函刚走,被撞倒在一边的婆子梅姑蹒跚着爬起来。
小主子被抢走,她顿时没了主意。
这梅姑不是别人,正是四年前陪着沈幼漓在别院居住的婆子,但周氏不知道的是,早在四年前沈娘子住在别院时,老春头就偶尔上来瞧瞧,一来二去,这寡居多年的梅姑就和老春头好上了。
不过她是个老实的人,这次带小主子藏身在此处,本是绝密,梅姑并未告诉老春头。
现在人没了,梅姑也管不了那么多,赶紧下山找老春头拿主意。
老春头得知了来龙去脉,暗道不好,赶紧顺着马蹄印子追踪史函的去向。
彼时河东军外围的守卫看到山上飘起浓烟,迅速上山去,和鹤使战在了一处,老春头才这么无声无息穿过包围,找到了尚在军队外围的沈幼漓。
—
共公亭中。
鹤使已经全部死尽,独留洛明瑢一人面对上万大军。
凤还恩的援军并没有来。
凤还恩想让他死,洛明瑢并不觉得意外。
合力镇压郑王之后,凤还恩定然也会顺势将他杀了,洛明瑢对此深信不疑,神策军已经不会再有援军前来。
只剩他自己了。
风吹得更加狂肆,毒雾忽浓忽散,似一只大手拨弄着曲江畔的局势。
洛明瑢追上郑王,他已坠马,背心长刀还未拔出,虽然不能挪动,但已被河东军团起人墙保护住。
如今二人都只剩一口气。
不同的是,郑王身前不断有人聚集,即使浓雾飘过,这些人只是掩住口鼻,誓死效忠在郑王左右。
洛明瑢没有中毒,此时,他将护腕里藏着的九转丹取出,放入口中,握紧了刀。
有她给的药在,他还能再战一局!
郑王被拖着,眼前无数兵卒像无数门合拢在眼前,将威胁到他性命的杀机越推越远,然而,下一个呼吸,李寔那张脸,还是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眼前。
他握着刀,不顾一切劈砍,像一支绝不回头的利箭。
后方,有高声:“王爷,青夜军杀进来了!”
“什——”郑王转头看去,似震惊,似逃避,可剩余的字再也说不出来。
李寔的脸不是幻觉,他喉咙彻底被人划破,喷溅出瀑布。
洛明瑢终于确定郑王再无存活的机会,失力跌在地上,此时他已经浑身是血,与死人无异。
郑王已死,河东军哀悸之声如海潮向四面八方奔涌开来。
即便这杀人凶手死了,周围的人还是举刀要将洛明瑢剁成肉酱,以祭奠主将在天之灵。
第68章 “我们到空旷的地方去,……
刀如银林,却被快马踏乱。
是迟青英带领的青夜军冲了进来,这群河东军本就吸入毒雾,又久久不愿离去,在冲杀之下根本抵抗不得,就这么让青夜军势不可当杀入腹地。
迟青英侧身射出一支长箭,飞越空隙,撞上堪堪要砍在洛明瑢身上的刀。
青夜军总算及时拦住洛明瑢变成肉酱的命运,冲开了围在他周遭的人,撑出一个包围圈。
迟青英得以下马跪在洛明瑢面前,将他抱起:“主子,你……你没事吧!”
这浑身的血怎么可能没事,若是因为自己来晚了才害死了主子,那迟青英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洛明瑢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
此时他浑身伤口,大大小小的伤无数,光致命伤就有两处,现在还能喘气就是个奇迹。
正是九转丹在其中起了作用,才吊住他的性命。
当初风兼善也是靠这枚丹药,在重伤之中活下性命。
迟青英见主子情势危急,不敢拖延,忙将他扛上了马,立刻掉头冲出包围,他此行只为救主帅,并未打算与河东军拖延时间。
一路长驰,将洛明瑢带回青夜军,河东军士气不振,无奈任人来了又走。
西坡的烟雾逐渐消散,似乎是河东军外围的人已经将毒火扑灭,河东军几个指挥使准备提振士气,准备反击之事。
他们要为郑王报仇,杀光青夜军,屠灭瑜南城雪耻!
可就在这时,南面烟尘滚滚,几面不同的旗帜在烟尘里飞扬。
眼尖的斥候说道:“是神策军来了,还有,瑜南几处地方驻军!”
迟青英冷哼了一声,刚杀完郑王就出现了,不愧是雍都皇宫里混上去的人……知道什么时候最好抢功。
然此刻他什么也来不及管,还是救主子要紧,将人带下马后,立刻唤军医给主子止血上药,绑上纱布。
洛明瑢勉强坐着,任军医把身体里的断枪取出来,立刻用棉布压住喷涌而出的血,止血药粉跟不要钱似的捂上去,迟青英把开水囊喂入主子口中,里面是熬煮过的参汤。
洛明瑢喝下参汤,不意看到迟青英脖子上挂的虎符,微睁了睁眼睛,这一定是漓儿给他的。
她来过。
“漓儿呢,我娘子在何处?”
他大事已成,眼下只关心沈幼漓处境是否安全。
“方才还在这儿,她可能随着大夫人退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了,主子先疗伤要紧,您一定能活着见到沈娘子的!”
一切尘埃落定,他当然会好好活着。
“郎君,你这……”老春头走过来,见到洛家郎君满身的伤,实在是触目惊心。
方才沈丫头火烧火燎地就骑马冲了出去,老春头一个人走路自然追不上,只能在原地等着。
他心中后悔不该将此事贸然说出来,至少也要等她冷静下来,拉着人再好好商议,可看这边的乱象,又不敢耽搁,误了孩子性命。
洛明瑢见春老先生竟然在此,又追问:“我娘子呢?”
老春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和尚说的娘子是沈幼漓,可他面有难色,洛家郎君已经伤到这个份上了,还是不要操心为好,但那可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老春头到底以沈丫头安危为重:“小郎君被史家郎君的捉去,丫头找过去了!”!
洛明瑢立刻起身:“她是往哪儿走的?”
老春头指了一个方向,洛明瑢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往那边去,迟青英赶忙按住他:“主子,你伤势太重,还是我去吧!”
洛明瑢推开他,不行,他必须亲自去。
迟青英咬牙:“娘子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
“她说若她和小郎君出事了,周氏的嫌疑首当其冲。”
洛明瑢周身一震,而后道:“我知道了……”
—
沈幼漓没有贸然到处乱跑,她脑子里想着感云寺到的曲江池一路要走的路,老春头定是走到了马蹄纷乱之处,才失去了方向只能往前找,走到
史函却不同,他撞见青夜军一定是绕道了。
西坡后面有一条路,正好能到河东后方去,他一定是从那一条路走了。
不过那条路要绕上好远,史函是愿意绕,还是带着孩子弃马翻越西坡呢?
沈幼漓一刻不敢耽搁,顺着回感云寺的路追到了岔道,右转绕到了西坡后面。
快马在道上奔驰,沈幼漓紧盯着路边痕迹,她手心生汗,几乎要从马上栽倒下去,在看到确实有新鲜的马蹄印之后,更加确信史函走了这条路,想绕过青夜军到河东军后方去。
沈幼漓死死抓住衣料,她觉得自己不对劲儿,心跳得太快,慌张得也不像她自己。
错乱之下,她赶紧从身上取出药瓶,不管清心、安神,还是解毒的药,一股脑全吃下去,只求能镇住此刻的心慌。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吃完药,天上就降下了暴雨,将路上一切痕迹都淹没了。
她整个人更慌了,赶紧又继续往前追,争取在暴雨湮灭所有线索之前,赶紧找到史函的踪迹。
然后,她就看到丢在路边的马。
还有一个看马的护卫,穿的正是史家下人的衣裳。
“史函往哪儿去了,是不是带着我儿子?”
沈幼漓没空跟他废话,直接把刀放在他脖子上。
但没想到护卫竟然是个忠心的,直接撞到她刀口上,死了。
史函看重这次的事,带出来的都是自小在身边养大的侍卫,最是忠心不过,留下看马的这人根本不可能泄露他的行踪。
沈幼漓面色很差。
史函定然是从这儿上坡打算翻过去,可是这个坡这么大,会不会已经到了河东军的地界?
她翻身下马,对着跟在身后的几个鹤使跪了下去。
“劳烦各位的往我搜查此山,找出史函究竟在什么地方!”
戊鹤使断然拒绝:“我们得留下保护娘子。”
“我求各位!”沈幼漓跪下磕头,“我求各位……”
如今这光景,丕儿要是落在河东军手里,一定会出事,她耽搁不起一点时间,靠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地方找,根本找不到,鹤使擅长觅迹寻踪,他们愿意出手事情一定会顺利许多。
“我求求各位……”
女子跪在瓢泼大雨之中,一遍一遍地磕头,额头慢慢渗出鲜血。
几个鹤使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戊鹤使发话:“若是小郎君出事,主子也不会高兴,你们在这山里找,有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是。”
鹤使离开,沈幼漓度秒如年,焦灼地等在原地,她怕自己也跑进去,他们回来会找不到她。
周氏也跟来了,沈幼漓看向她。
她道:“你别看我,我跟着来,只是想同你证明我此事并非和史函合谋,待会儿见到人,若你有一丝怀疑,尽可以捉拿我。”
她是来示好的。
沈幼漓没有再管她。
终于有一个鹤使回来,带回了好消息:“找到了史函和洛明香的踪迹,他们还在山中,并未翻过去。”
“快走!”
沈幼漓手脚并用地往山上爬。
此刻别的鹤使还未归,只有沈幼漓、周氏,和两个鹤使四个人一道追了上去。
—
西坡上,洛明香一脚深一脚浅走在路上,抱怨道:“这暴雨怎么说下就下啊好好的路不走,做什么要爬山?”
她跟着史函出来,又是狠狠吃了一回苦头。
“废话少说,赶紧翻过了这处,就到郑王统驭之下了。”史函也不耐烦,这西坡实在太长,绕着跑太费时间,他可不敢再耽搁。
“你们要把我的孩子带到哪儿去?”
冰冷的一声,让他们赶紧回头看。
就见隔着几丛草的后边,竟然露出了沈幼漓的脸!
沈幼漓为了追上他们,抄的是根本不存在的直路,硬生生穿过荆棘杂草,不敢休息一刻,这才追上了他们。
史函是知道县主之前就是杀此人去,才受了重伤,此刻见她还活着,登时大惊失色,身旁的洛明香瞧见她,又想起旧怨,皱紧眉头,在看到她娘竟然也跟来了,对沈幼漓更为不满。
“你们别过来!”
史函把刀比在丕儿脖子上,侍卫也纷纷抽出了刀,把四人围住。
“阿娘——”
丕儿已经好多好多天没有看到阿娘和姐姐了,他激动坏了,想立刻跑到阿娘身边去,可是被身后的坏人紧紧抓住,还有刀子比在脖子上。
他忍了好久的情绪立刻崩溃,哭着喊她:“阿娘……”
沈幼漓在看到儿子被刀比着脖子时,心都停跳了。
“丕儿,别怕,没事的,阿娘在这里,别哭。”
她不敢贸然上前,只是隔着草丛解释道:“河东军已经输了,你们放了丕儿,我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史函道:“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话假话。”
手里拿的是他做知州的功劳,他哪里舍得轻易放手。
“大夫人,请您告诉他们!”
周氏苦口婆心道:“不错,郑王已经输了,明香,你怎么能把你侄儿抓了,现在赶紧放手,明瑢已经将他杀死,你们快快停手,还能将功补过。”
洛明香被阿娘一喊,有些犹疑,谁跟沈氏是一家人,她那日可是把自己打得够惨,但是也实在不想跟阿娘作对……
还是史函说:“真输了你会怕我们去看不成?又怎么会火烧火燎追上来,“
洛明香一想也是,“定然是你们的半路叛逃了,被郑王追杀,所以想带这小子走,发现我们捷足先登,这才追上来阻止,你不要害死我们!”
她此言一出,史函也深以为然,只有这样可以解释这几人如此不辞辛苦暴雨爬山。
“我没骗你们,你们自己看,这位是鹤使,是凤军容的人,我们确实在为朝廷办事。”沈幼漓快速道,“前日夜里我带人把你迷昏在地,进屋把县主杀了,那信和佛珠是我故意让人递给她的,之后我拿着她的脑袋假装县主潜入行馆,一切早有布局,郑王当不了皇帝。”
县主死了?
此事真晴天霹雳,在史函夫妻二人耳边劈响,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洛明香怕了,扯史函袖子:“要不就听阿娘吧?”
史函还是不愿意接受那些荣华地位已烟消云散:“我会派人亲自下去看看郑王到底如何了,你们要是胆定,也不怕等这一会儿吧?”
若果如她所说,人洛家是正经有功的忠臣,他是真跟县主串通过,还要掳走孩子,真的没有罪责吗?来日郑王被审,不知道会不会攀咬他们。
沈幼漓其实对河东军之事尚没有把握,更不知道郑王已经死了,她只是想恐吓他们。
“你尽管去。”
她掐紧了手掌。
史函把丕儿耳朵捂住,转头和侍卫低语:“你速去找河东军的人,就说抓到了洛明瑢真儿子,请郑王派人来接。”
要是郑王没事,当然会派人来,要是郑王出事了,没人理会,那再投奔对面就是。
洛明香也听到了这个安排,甚为满意。
一看到沈幼漓,她就想到自己在洛家挨的那顿打,发狠地掐在丕儿脸上。
丕儿哇哇大哭。
沈幼漓忍不住上前一步,见她心疼,洛明香更得意,立刻发了狠地掐,就是要看沈幼漓心痛的眼神。
周氏道:“明香,不要闹了!”
“凭什么,她先前打了我一顿,我就不能打她孩子吗?”
一看洛明香的反应,沈幼漓立刻知道,他们根本没有迷途知返的打算,不然也不会故意惹怒她。
怎么办?要是带回来的消息不好……
“你别欺负丕儿,你要报仇就寻我吧。”
“好啊,你过来。”
雨还在下,双方都已湿透。
沈幼漓的心跳得实在太快,让她一时无所适从,那种心脏要跳出胸口的感觉又重现,她料到可能是昨夜的药在起作用,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万不要在此时出问题。
暴雨、湿泥、打湿的草叶、高低不平的地势,靴子和软底绣鞋……这些都大大增加了某些意外的发生。
再看洛明香的裙子,之前她已经摔过了。
“我们到空旷的地方去,我给你跪下。”沈幼漓紧盯着史函的刀,慢慢说道。
丕儿在低声喊着“阿娘……”
沈幼漓指甲深陷掌肉里,她一定要冷静。
洛明香迫不及待拿沈幼漓的泄愤,说道:“夫君,这草丛实在阻碍视线,到空旷些的地方也好。”
史函觉得这提议也不错,“咱们离最高处不远了,正好可以看看下边是什么情况。”
侍卫护送着,往草丛外面转移。
沈幼漓在后边紧紧盯着,戊鹤使察觉到她在盘算什么,也全神贯注起来。
继续往上走时,洛明香踩在一片湿滑的叶子上,这又是往上走的坡,她毫无预兆就摔倒在了地上。
自己摔倒还罢了,却下意识地扯住身边史函的胳膊,将本就想打滑的史函扯得摔在地上。
就是现在——
沈幼漓一直小心着脚下,看到机会,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她却不是先救儿子,而是把带着毒粉的纸包拍在摔倒二人的眼睛上,戊鹤使则更快上前,把孩子抱在怀里。
夫妻俩捂着眼睛,痛得仰头,沈幼漓怕雨淋掉,还着意往眼窝搓了搓,连史函的刀刮到她也毫不理会。
史家的护卫一齐聚过来救主时,另一个鹤使赶紧拔剑护住沈幼漓,可他一人难敌,戊鹤使把孩子抱远也立刻加入战局,二人一起,才堪堪对付了那群护卫。
沈幼漓没有留手,趁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口气撞向他们,把瞎眼的二人往下推,让他们跌落到坡下去。
“娘——”
丕儿得了自由,立刻朝阿娘跑去,可是山坡杂草乱石太多,四岁的孩子受惊吓太大,脚腕子软,根本没力气跑,两步就摔在了地上。
岂料洛明香是滚下去了,史函刀插进泥里,硬是挂住自己,此时他离丕儿很近。
史函恼羞成怒,挥舞着刀,眼看就要砍到丕儿,沈幼漓怕得要命,竟是周氏出手,俯低身子将史函又推了下去。
可沈幼漓心脏一下被抛高一下落下,浑身的血奔涌过几回,硬生生让她在这雨天出了一重又一重的汗,她终于扛不住了。
喘着粗气,沈幼漓想要立刻奔到儿子身边去。
可脑袋突然一阵剧痛,像被拔除了所有视觉。
她心系孩子,看不见也要使劲儿扒拉着草叶碎石往前爬,可眼前只有一片大雾。
雾气散开,是一处熟悉的地方。
刚刚发生的一切动乱喧嚣都似烟雾淡去,没有暴雨声,没有孩子的哭声。
孩子……什么孩子?
江更雨看看四面昏黑的天牢,只有外面走廊上一盏油灯借光,静悄悄的。
她立刻想起来了,她是被诬陷贪污抓进来的,昨天阿娘气得在她身上吐了一口血,眼下不知怎么样了。
耳边有木板拖在地方的声音。
她一转头,就看见衣衫褴褛的江更耘,弓着背,挽着绳子,一步一步往前拉着身后的木板。
木板上放了一具尸体,强烈的腐臭气味充斥牢房,江更雨整个脖子都僵硬住,眼睛不敢往木板上看。
“你不是遗憾没有见阿娘最后一面吗?”江更耘将的木板推到沈幼漓面前,“你不是很厉害吗,快点把她救活吧。”
江更雨一定不动。
“果然,你巴不得这天早点来了吧。”
“你就是怨恨阿娘,才故意气死了她。”
怨恨吗?江更雨确实怨恨。
这些年,她眼见着阿娘将所有关心都给了弟弟,不可能没有失落和怨恨。
江更雨愿意养育这个家,是因为这是她唯二的两个亲人,是因为十几年的养育栽培,也是因为——她仍然对阿娘怀有一丝期望。
她想念那个弟弟没出生之前,愿意陪伴她读书写字,对她嘘寒问暖的阿娘,那张对她逐渐冷硬的脸,也曾有最温暖的日光停留过。
若阿娘始终漠视,她不会如此难舍,曾经真切拥有过了母爱,才真叫人不甘心。
江更雨那么努力,只是想再看一眼,阿娘温柔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死了,温柔也好,糊涂也好,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娘,阿娘……
她看向阿娘的尸体,只那么一眼,那具完整的肉身开始慢慢残坏,衣服跟着瘪掉的身躯变得空空荡荡,挂在骷髅架子上。
记忆里那张温柔的脸突然七窍流血,沈幼漓几乎要崩溃。
江更耘得意的脸出现在旁边:“那一万两银子,都被我拿去赌了,一分钱也没剩下,你早就知道了吧?”
“混账!你这个混账!”她的唇咬出了血。
江更耘的脸扭曲变幻,一下在眼前,一下又在骷髅旁边。
“为什么我是混账,这点小事本来你伸伸手就能解决,是你假清高,才害死了我娘。”
“你早日爬到祁王的床榻上去,一万两算什么?”
“她是生你的气,才气死的。”
沈幼漓心中气血汹涌沸腾,她怒不可遏,不顾一切的念头在脑子里肆虐,只为找到一个出口,她扑倒江更耘。
都是他!都是因为他的出生!
她要他死!
……
第69章 夫妻离心。(高虐预警)……
“阿、娘……”
丕儿被沈幼漓掐着,说话也艰难,四肢摆动着,挣脱不开。
他以为自己得救了,想要投入对他而言最安全的怀抱,却突然被爬过来的阿娘掐住了脖子。
那一刻,孩子的恐惧和不敢置信凝固在他的眼睛了,整个世界轰然坍塌。
若是沈幼漓现在恢复神志,一定要自责而死。
可是她还陷在幻境里,说着:“掐死你,我要掐死你!要是你没出生就好了。”
一句句话触目惊心的话,摧残着孩子稚嫩的心。
周氏看着眼前诡异恐怖的景象,手心生汗。
完了……
沈氏疯了,那药竟然能让人失去神智,连亲生孩子都杀,若是沈幼漓清醒过来,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现在该怎么办?
她只是想控制她,却好像闯了很大的祸。
是不是怎么都逃不过了?
周氏见沈幼漓似陷入疯魔,不顾儿子的哭闹,仍旧在掐着丕儿的脖子,一时不知道该阻止还是该放任。
不如,就放任之……
就当是自己也摔晕了,什么都不知道。
沈幼漓因弑亲子之事触怒殿下,就算二人真心相爱,也迈不过那道坎,必定夫妻离心。
届时孩子死了,不管殿下杀不杀她,沈幼漓知道是自己亲手杀了孩子,一定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她一定会自杀。周氏笃定。
她回头看看,他们滑落回原地,护卫和两个鹤使还在缠斗,压下的草又重新遮盖住视线,没人往这边看。
周氏握紧拳头,逼迫自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丕儿是她看着长大了,这一刻她也很不好受。
看着孩子慢慢垂下手,正是度秒如年,沈幼漓突然软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周氏赶紧去试探丕儿鼻息,竟然还活着,只是因为呼吸不过来暂时晕了过去。
沈氏没下死手。
她半途松了手,是药失效了,还是知道这是自己儿子?又或先前吃的那些药起作用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周氏四处看了看,那两个鹤使正在和史家侍卫打斗,隔着树丛根本看不见这边的情况,史函和洛明香皆已经因为毒粉奄奄一息。
没人看见,这是最好的机会。
不如,由她来动手?
周氏伸手,想替沈幼漓杀了孩子,可在靠近丕儿脖子时,她犹豫了一阵,最终没有下得去手。
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抽出一根极细的银针,拗断一半,用宫里的法子,从关元穴深深扎了进去。
小孩子呼吸本就弱,这么一扎,呼吸脉搏弱得根本就察觉不到。
正逢天降大雨,更加不易教人察觉,周氏看着被雨水打得冰凉的身躯,更加满意,这下就万无一失了。
等着孩子下葬之后,她再悄悄寻回来,养在瑜南……
来日,这孩子还能成为她的保命符。
那沈幼漓要不要杀呢?
在意识到她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之后,周氏对她已经变为厌恶。
等沈幼漓清醒过来,反应过来是药丸害她如此,自己也难辞其咎,可杀了,这个局就做不成了。
不如就咬死了说自己喂的是别的药,是她乱吃解药才会这样……
她是贵妃旧人,对殿下有养育之恩,又从未想过背叛过,殿下更是念佛之人,怎么说也会留下她这个旧臣一条性命……
周氏默念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有些漏洞。
忽听到草丛有响动,她迅速远离母子二人,将方才史函抖落在她身上的药粉抹在自己眼睛上,强烈的痛意侵蚀着肌肤,她离得远远的,假装倒在了石头上,晕了过去。
来的人是迟青英和洛明瑢。
他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地倒下的人,不远处还隐约有刀戈声。
洛明瑢率先将沈幼漓揽起,发现她只是晕过去,才松了一口气,迟青英则去查看小郎君的状况。
此时大雨更加滂沱,伴随着雷声。
迟青英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洛明瑢:“主子……小郎君似乎是……死了。”
轰——
洛明瑢急火攻心,又吐出一口鲜血,他将沈幼漓抱得更紧,揽着她肩头的手也在发抖。
他不肯相信,赶紧过去将孩子的气息和脉搏都检查了一遍,自然也没错过儿子脖颈间可怖的指痕。
没有,什么都没有。
孩子没了……
悲痛、愤怒,还有害怕在心中翻搅,洛明瑢不愿相信,此时他比独自面对万千兵马还要慌。
漓儿该怎么办?
漓儿一定会疯的。
他看着周遭的人,旁边的史函和洛明香皆双目涂了药粉,奄奄一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适时”醒了过来,是眼睛实在被灼烧得难受,装不了晕,也是到了该她演戏的时候。
洛明瑢指向闭着眼睛在地上摸索的周氏。
迟青英去问周氏:“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丕儿,丕儿怎么样了?他一直在哭,叫得很大声!”周氏苍白着脸,好像对一切难以置信。
迟青英记得沈娘子那一句叮嘱,若她和小郎君出事,周氏难辞其咎。
他将刀落在周氏肩头:“一定是你做了什么?”
周氏浑身颤抖了一下,疯狂摆手:“不是我,是沈氏……她突然发狂,掐死了自己的孩子,我去阻止,她突然冲我撒了一脸毒粉,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当然不会说是沈幼漓故意掐死了孩子,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于是将话带到了沈幼漓突然发狂上去。
反正洛明瑢不知道昨夜的事,联想不到她身上去。
“不可能!”
迟青英不信娘子会害死自己的孩子。
洛明瑢也不信。
这时将史函侍卫杀完的戊鹤使终于找下来,看到这般局面,眉间露出不忍。
“你看到了什么?”洛明瑢看向他。
戊鹤使没有说话,他二人对付史函的侍卫,不免缠斗得久了些,但他其间偶尔会关注坡下状况,看到了一些事,却没看到周氏偷偷扎针的小动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迟青英倒竖着眉毛,“不说现在就杀了你。”
“我看到,沈娘子在掐着小郎君……”
他只是短短一瞥,沈娘子喊得歇斯底里,孩子被她掐着,发不出声音,戊鹤使实在看不下去,要阻止这场人间惨剧。
可是等他到时,二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戊鹤使见为时已晚,无暇查看情况,又得应付那些追上来的侍卫。
等杀光人赶过来,这边已经成这样了。
洛明瑢又看向丕儿的脖子上的指痕,竟然是漓儿和孩子的位置,还有她伸出的手,似乎真是从丕儿脖子上刚离开,手上的抓伤也对得上……
周氏没想到还有个帮腔的,原本她说的话很难取信,现在简直就像坐实了一样。
她识趣地不说话。
“你真看清楚了?”洛明瑢不死心。
戊鹤使垂目,他也不想见到那样的事发生,“确实是沈娘子对孩子动了手,她似乎是突然——就中邪了。”
若果真如此,伤心尚且来不及,洛明瑢面色凝重。
该怎么掩藏此事?
将昏迷的人紧紧抱在怀里,他眸光猩红,将她的脸压在自己胸膛,一面为失去的孩子痛苦,一面不知该怎么跟她说孩子的死讯。
看向周氏,他压住翻涌的血腥气,一字一句道:“她不可能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会突然发疯,漓儿此前都是好好的。
周氏亦是难以置信的样子,“方才她跟疯了一样,冲过去毒倒了他们两个,然后丕儿跑过去抱她,她就突然掐着丕儿脖子,像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去拦——”
洛明瑢不想听她再重复一遍,“漓儿不会无端有异,她是不是中了毒?”
他知道昨夜周氏和漓儿见过,当时他觉得漓儿有些奇怪,现在想来怕是藏了什么事没告诉他!
周氏只清醒自己眼睛此刻看不见,不然对上他洞若观火的眼睛,一定会露出破绽。
“今日她这一趟遇见了什么人,我并不知晓,我只是从那老人口中听说史函掳走丕儿,为了解开误会才跟了上来……”
“我问的是你昨夜喂她吃过什么?”
周氏一惊,沈氏竟然把昨夜她们相见的事告诉,她就不一点不担心她儿子的死活吗的?
这贱妇真是……她让步至此,她却一句承诺都守不住!
周氏断然否认:“我当真绝没给她吃任何东西,昨夜我是被郑王胁迫去盗虎符,恰好碰到了沈氏,才知她未死,便是如此,我也只是用丕儿威胁她莫说我来过,但我并未想背叛殿下,不然何不逼她帮我找虎符呢……”
才说完,她掌心已经冒汗,要是沈氏醒来提及自己确实喂她吃过药呢?
下手太急,来不及收拾首尾……她现在只能盼着没有证据,就不是那药起的效果。
她又虚张声势道:“你们可以问那鹤使,我可曾与史函洛明香等人有过勾结!”
洛明瑢没有问,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问,但是他不能,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察觉的可能。
他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话:“这件事,漓儿永远也不能知道。”
迟青英拔刀:“属下明白。”
说罢,他朝周氏走去。
周氏眼睛仍旧看不见,雨声磅礴,更感觉不到走近的人。
迟青英再问一遍:“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当真不知,我跟来只为解释丕儿被抓非我授意,倒是这些鹤使一直跟着沈氏,不若问问他们有没有做些什——”
迟青英一刀将周氏砍倒在地。
周氏捂着渗血的喉咙倒在地上,一时半刻尚不能死。
她想不明白,这一刀怎么会落在自己身上呢,沈氏还没醒,一切都没有跟自己牵扯上关系,殿下为何要痛下杀手?
但很快,周氏就想明白了。
李寔是为了捂住所有人的嘴,永远不让沈氏知道真相。
“哈……”
他连亲生儿子的死都不在乎,只怕沈氏知道了会难过?
李寔是个疯子。
周氏还想说丕儿还没有死,一切都是她做的局,丕儿还有救……
可是说了之后呢,她就不用死了吗?
那就这样吧,让这对夫妻一辈子为丧子之痛而痛苦,这就是辜负她的下场。
等沈幼漓醒过来知道自己杀了儿子,一定也会下去和她团聚的,丕儿无人拔针,早晚也会死。
拉李寔最在乎的两个人陪葬。
这么想着,周氏慢慢咧开嘴。
晏家对不住她,这都是李寔自找的!
迟青英看向戊鹤使的方向,可惜人已经消失了,他将史函和洛明香也都杀了。
“主子,跑掉那个还要追吗?”
“凤还恩会让他守口如瓶的。”
只要凤还恩不是想害死漓儿,就不会让她知道此事。
洛明瑢现在只想将怀中人抱到没有雨的地方去,至于孩子……
然而,沈幼漓这时却咳了一声,洛明瑢肉眼可见地慌张,“漓儿……”
沈幼漓是被雨淋醒的,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缠着纱布的手掌,在替她遮雨。
是洛明瑢,他怎么在这里?
“你没事。”
她疲惫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伸手碰他的脸。
“我没事,郑王已经死了。”
洛明瑢紧盯着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下去。
“太好了……”
沈幼漓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吃的药实在太杂,就连幻觉都淡忘了,只记得晕倒之前,她要去救丕儿……
丕儿!
她立即坐了起来。
“丕儿呢,我刚刚看到他在这儿——”沈幼漓视线四处搜寻,又生怕看到孩子血肉模糊的样子。
“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丕儿。”
一句话在沈幼漓耳中炸响,她声音咽在喉咙里,什么叫他没有保护好丕儿?
“你什么意思,他怎么了?”
她怔怔盯着,刻意压住那些混乱的猜测。
“丕儿不在了。”
话未说完,洛明瑢就狠狠挨了沈幼漓一巴掌,“你敢再说一遍,“
她此刻眼中刻满戒备,带着严厉的威慑,绝不允许任何人跟她开玩笑。
“儿子呢!我儿子呢!”
沈幼漓推开他,到处寻找孩子的踪影,然后,她就看到了——洛明瑢背后不远处躺着一个小小的人。
是她的丕儿。
那张脸稚嫩可爱,才不过四岁,爱念书也爱哭的孩子,现在就躺在那里,大雨打在身上,一声也没有,小胸脯没有一丝起伏。
这对当娘的来说何其残忍。
洛明瑢抱着她,感觉到怀里的人发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抱紧了她,“漓儿,我们还有釉儿,我们还有釉儿!”
沈幼漓木木地转动眼珠,气若游丝:“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明瑢不能告诉她,也没办法告诉她。
“是我,方才……没有看顾好他。”
“是你答应过我,说迟些让我们团聚,他很安全,他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沈幼漓抖着唇,一字字说得艰难。
是,这些话都是他说的,洛明瑢也有错。
沈幼漓呼吸不进一点空气,她大张着嘴,躬身用力捶打心口。
洛明瑢看着她哭得人都要碎掉,抬手不断擦着那些烫手的眼泪,她的脸绷得太紧,叫人担心会像烧坏的陶瓷一样裂开。
“是我的错,是我来晚了……”除此之外,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件事是谁做的?”
她撑着身子搜寻凶手,要把人千刀万剐,可周遭除了迟青英的,再无一人。
沈幼漓突然停住,眼神空茫茫的:“我刚刚为什么会晕过去?”
洛明瑢浑身血液停止流动。
“我吃过周氏给的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今天一直很奇怪,心跳很快,然后我好像很生气,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她对那幻觉已经不剩多少记忆,只是很害怕,像是独自面对黑暗,有吃人的巨兽藏在里面,等着把她吞掉。
“不是!”
洛明瑢断然否认,捧着她的脸强调,“我来时,你已经晕了,丕儿在史函手中。”
绝不能让她知道孩子是在她手上没的。
漓儿现在这个样子,让洛明瑢从心底油然生出恐惧来,怕她真的扛不过去。
“你看到了?”
“你只是晕倒在地上,孩子就是被史函摔死的,我亲眼看着……”洛明瑢骤然顿住了声。
“他是被——”
沈幼漓呼吸不上来,睁圆的眼眶砸落一颗颗眼泪,“他是被——我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啊!”
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漓儿,漓儿……”洛明瑢被无力缠绕,不知该怎么帮她从无边的痛苦里解脱出来。
她哭着,手掐上他的手腕:“所有……你就亲眼看着?”
沈幼漓声音颤抖着,盯紧了他。
“我、我远远看着,我想阻止,赶不过来……”洛明瑢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此刻所有的聪明才智都不管用,他一时情急将死推到别人身上,可撒了一个谎,就要一百个谎来圆,洛明瑢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将儿子的死糊弄过去,从她身上远远扯开。
可沈幼漓不听,她只是魔怔一样,问:“你看到了,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
迟青英忍不住说一句:“娘子,一切都来不及了……”
沈幼漓只盯着洛明瑢,只质问他。
她也在质问自己,要是不吃周氏那奇怪的药,是不是就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晕过去,她就能阻止史函害她的孩子?
可是不吃,之后呢,让周氏去揭发她?那洛明瑢今日还有机会杀郑王吗?
想不通,怎么也想不明白!
沈幼漓死死盯着不远处躺着的小小身躯,盯着眼睛血红,使劲地敲着自己的头,想要把事情想明白,到底哪里出错了。
难道她非要失去丕儿不可?
她后悔了,天下人都死光了又怎么样,她只要自己的孩子活着,什么大局,她不要,她要她的孩子。
洛明瑢抓住她打自己的手。
她朝儿子爬去,想要确定丕儿没有死,他还有挽救的余地。
又被洛明瑢抱住。
他不能让她去碰孩子,不然她就会发现丕儿后脑根本没有他所说的伤,反而是脖子上的指痕惊心……
要是让她知道真相,她一定就活不成了。
“放手,你放手啊!”沈幼漓歇斯底里。
洛明瑢在她耳边一遍遍说:“我们还有釉儿,我们还有釉儿……”
就算他同样肝肠寸断,也不得不如此。
“滚!你给我滚!我不要!”
沈幼漓红着眼睛尖叫,“把我儿子还给我!你让我看我的孩子!他一定还活着,他之前喊我了!”
她没有救下丕儿,为什么洛明瑢也没有!
沈幼漓恨自己,也恨他,是他们这样一对毫不负责的父母,才害了丕儿!
洛明瑢不知怎么再劝她,沈幼漓却看到了从自己袖中滑落的佛珠。
这佛珠是洛明瑢的,她还一直带在身边。
沈幼漓迅速抓起佛珠,转身勒在洛明瑢脖子上。
他们这样的父母,就是该死!
洛明瑢一怔,在逼仄窒息感之中紧紧盯着她。
此刻漓儿眼里全然看不见别人,像是把他当成了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铁了心要把人勒死。
可她怎么忘了凶手根本不是他。
或许她对他有怨气,是他说丕儿很安全,他们还有时间……或许也恨自己就这么轻易相信别人,放松了警惕。
佛珠紧紧陷在脖颈中,压迫着血管,可见沈幼漓没有半分留情。
即使受伤,洛明瑢的握力也可以轻易扭断她的手,可他只是仰头拉着佛珠,雨滴从树隙砸在脸上,敲得他浑身痛彻骨髓。
迟青英原本站在一边,什么话也不敢说,在看到沈娘子动手之后,吓了一大跳。
主子伤太重了,怎么经得起这样,他赶紧去拉开沈幼漓。
几方拉扯之下,佛珠挣断,一颗一颗全掉进了泥水里。
洛明瑢在暴雨中喘息,看着零落的佛珠,眼眶干涩得发疼。
在她心里,自己始终没有她的孩子来得重要,即使不是他杀的,也依然因为他的“疏忽”想要他死……
洛明瑢笑意悲凉而讽刺,生生被逼出了一滴眼泪,转首看向被拉开的人,可一看她红着眼睛,破碎无助的样子,心中痛楚更深,怎么可以去苛责她。
她中了药,连丕儿都认不得,她一定不是有心这样对他的。
“放开她。”
洛明瑢将人重新抱在怀里,不顾疼痛紧紧抱住,想要带着沈幼漓离开这里。
然而眼前山林之中却走出一个人,正是那郑王身边的高手——白须。
他一路追来,是为了给郑王和自己的好兄弟报仇。
洛明瑢不得已,劈晕了沈幼漓,而后提刀撑起身体,和对面白须对峙。
“你现在,风吹都会倒。”
白须洞穿了他的脆弱,自己受毒雾的影响已经消散,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迟青英拔刀:“再加上我呢。”
……
第70章 现在不能叫十七殿下,而……
曲江池畔。
凤还恩此时方骑着通体乌黑的雄健骏马,出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目光在青夜军中搜寻,却不见洛明瑢和沈娘子的影子,难道洛明瑢知道他的打算,已经逃遁,连沈娘子也一同带走了?
冬凭跟在他身边,问道:“军容,这叛乱就这么平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城里吃喝玩乐,就算郑王将整个瑜南城围堵住,他也没有半点感觉,结果今天提心吊胆跟着凤还恩出城,还没看到人呢,这叛臣贼子嘎嘣一下就死了,真是猝不及防。
凤还恩道:“平了。”
冬凭怪异地挤出抬头纹,所以出发之前陛下那大敌当前的架势是做什么,这镇压叛乱到底有什么难的?
“哼!原来是一帮乌合之众,哪里需得咱们两个亲自驾临瑜南啊,我得赶紧跟陛下禀告喜事!”
冬凭当即决定抢这个彩头,在陛下面前讨个喜气。
凤还恩道:“鹤监已将佳讯送至,少卿不必多虑,如今陛下的诏书恐怕已经在送往河东的路上了。
冬凭不信,这边刚赢,陛下远在雍都,又没有顺风耳,怎么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一定是这凤军容担心他抢功。
真是小气……
不过——“什么诏书?”他问。
“任命涂牧的八个儿子和河北道节度使分掌河东军的诏书。”
陛下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神策军以利剑之势插河东军,为骏马开辟一条通往共工亭的路。
没等冬凭问明白,凤还恩已在亭边下马,步于高台之上,手中一面明黄布帛,正是前一日八百里加急送到手上的诏书。
这是他和李成晞早就做好的准备,若洛明瑢不能阻止郑王,那一场战事在所难免,借毒雾掩盖,亦能不落河东军下风,若洛明瑢得手,杀了郑王,这诏令就要立刻念出来,以作分裂人心之用。
“今贼王涂牧殒命,圣上感念此皆为一人之过,与涂氏其余人等无关,今将河东二军分权涂牧诸子,长子涂伏掌北部军,次子涂储掌南部军,三子涂吉掌东军……西南指挥使提为行军司马,中军指挥使为副使……”
短短一段话,凤还恩把两军平分成了九份,分给涂牧的八个儿子和隔壁的河北道节度使,原本各部指挥使更是有升有降。
写诏书之前,郑王掌下那些指挥使那些是心腹,那些较疏远,他们各自有什么打算,鹤监早已查探清楚,现在一贬一降,就是为了分化这些人,让他们彼此嫉妒怀疑防备打压,人心一散,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诏书念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出阳谋,可除了服从又能怎么样。
郑王儿子多也有些好处,即便郑王属意长子将来继承他的所有,其余儿子怎么会甘心,早蠢蠢欲动,现在天降肥肉落在嘴里,没有人是孔融,怎么可能会再松口呢。
今日之后,河东军注定反不起来了。
冬凭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在众将跪地高呼“吾皇万岁”的时候,他“哦——”了长长一声。
“原来如此啊……”冬凭赶紧拱手,“恭喜军容,为陛下解此心腹大患。”
凤还恩知道此战必胜,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如既往淡定。
瑜南的事算是解决了,今日他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只是将一切事情收了个尾。
此时头顶风云变色,雷云汇聚,大风席卷起落叶残旗,入夏的暴雨下了起来,在场人人湿透,没有幸免,博落回的烟雾也随之一散。
雨势越下越大,把地上的血迹冲刷开,神策军已经将共公亭里的尸首收拾干净。
其中,郑王的尸首独独被摆在圆台之上。
凤还恩负手,眼看着一片缓过劲儿来的河东军,心中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扬手让使臣带着西南部的河东军先行离去。
神策军和青夜军虽人数不及河东军,不过郑王一死,各部指挥使有想主事反抗着,得看看左右愿不愿意一起上。
如今一封诏书,大家已是各自为营,连回河东都得分批回,往后辅佐的主子不同,如何能一条心?
西南部指挥使已经上马,跟着河北道的使臣离去。
凤还恩盯着面色各异的指挥使,心中开始挂心别处的事。
很快,钟离恭收到鹤使的消息,快步跑到凤还恩身边同他耳语。
凤还恩只是震惊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
竟然死了,不用他费心下手,也不用他挑拨离间,沈娘子和十七殿下,就永不再和好的可能了。
就算十七殿下已经丢了性命,沈娘子也不会念他,只会恨他。
这结果,很好。
只是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可怜了那孩子。
正想着,面前的人群分开,远处,一身泥泞的迟青英肩扛着一个身躯高大的人,手臂里则揽了一个孩子,慢慢朝亭子走来。
他将两具尸首放在圆台之上,好久,才艰难说出一句:“主子和小郎君,都出事了……”
青夜军一片悲痛,齐齐跪地。
其余众人看着,不知该说什么,连分不清轻重的冬凭,看到那小小一具没有反应的躯体,也叹了一口气。
凤还恩垂目看着宛如血人的洛明瑢。
雨水打在他脸上,洗出一张苍白失色的脸,血水在身下洇开了一大圈水红,凤还恩目视了那具毫无生机的尸首许久,还有他旁边,那个可怜的孩子。
稚儿承受着雨水敲打,一动不动,见证着战事的残酷。
两个人一个脖子上有掐痕,一个是佛珠的留下的点状勒痕,和戊鹤使回来时禀报的一样。
迟青英亦负伤,跪在洛明瑢身前,久久不愿起身。
诸多使者在此见证,凤还恩实在不好在这位为国捐躯的忠臣身上再补一刀,心中不免可惜。
“殿下事圣人之诚,天地可鉴,憾天不假年,国失肱骨,朝野同悲。公之逝也,山河失色,日月含凄……”
凤还恩念起悼文,众人垂首聆听,最后,他道:“那就——恭送殿下了。”
“恭送殿下——”众使臣纷纷跪拜。
迟青英擦掉眼泪,带着自家主子和小郎君回到了青夜军中。
凤还恩喊住他:“你要带着他们往哪儿去?”
“领青夜军扶灵回京,面见陛下。”
凤还恩便没什么借口再留人,只能任他离去了。
他不觉得这是李寔跟他演的一出戏,实无这个必要。
—
瑜南往雍都的官道上,神策军成了唯一的行路者。
戊鹤使在洛明瑢迟青英与那白须开战时,直接将沈幼漓带走了。
迟青英带着洛明瑢和洛成聿的尸首,也无暇找她下落。
临上马车,凤还恩问了一句:“谢邈没抓到吗?”
钟离恭摇头,“属下带人去抓时,人已经跑了。”
“罢了。”
他掀开衣摆登上马车,虽有准备,但一瞧见沈幼漓形容,心中像被针扎般难受。
此时,沈幼漓发丝蓬乱,满身泥水,眼睛红肿无神,手里紧紧抱着女儿,呆滞着,神魂仿佛早已不在此间。
马车启程,带着他们往雍都去。
“我的孩子,真的没了吗?”
凤还恩沉默着,不再应答,这一句她已经重复过太多次,问过之后又忘了,他每答一次,都是帮她再回忆一次丧子之痛,是以不愿再答。
凤还恩怕她抱着孩子太累,也曾试图将釉儿抱过来,沈幼漓却死死抱住女儿,不让任何人抢走。
那张憔悴的脸上砸落的泪珠触目惊心,接过孩子,好像比剜她的心更厉害。
马车中响起女子的尖叫,一阵兵荒马乱,凤还恩将她们母女紧紧抱住。
“沈娘子,你还有女儿,万不要伤心太过……”
沈幼漓闭紧了眼睛,却控制不住眼泪滚出来。
为什么她还要活着,她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怀中釉儿的情况也不好,在听到弟弟身死的消息,咬着嘴唇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没了,可却不知道是怎么没的,只知道再也见不到他了。
自打有记忆起,弟弟从未缺席过她的每一天,怎么才分开不到十天,她就再也找不到弟弟了,釉儿怎么能不难过。
弟弟真的很笨,但釉儿也是真的……离不开他。
釉儿年纪太小,一个劲儿地哭,哭得太久,最后撑不住累得睡了过去。
沈幼漓低声问:“我当时为什么不把他要回来?”
凤还恩未答,她又说:“我得去要回我的孩子。”
对,那是她的孩子。
带着这个念头,她径直出去,马车还是行进,观她这态势是要生生跳下去。
凤还恩拉住她:“丕儿已被青夜军带走,怕是要被陛下归葬乾陵,与晏太妃在一处,对了,十七殿下也会同葬在那儿。”
扶着门框的人定住。
“沈娘子……”
“我知道,我去把他要回来,能将他……安置在哪儿呢。”
洛家,哪处孤零零的荒郊野外?还是带着他到处跑?
天下之大,偏偏沈幼漓连一个安身之所,带在身边,也只是打扰他安息。
她对不起丕儿,她不配做他的阿娘……
战争的阴云消散,眼前夜色静谧,却好像伸出了一只巨手,攥住她的肺腑,缓缓收紧,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磨碎。
人生从未有如此大的无力感,沈幼漓就地靠坐在车壁,疲倦地将脸埋住,眼眶空空,泪已经干了。
从头到尾,对于洛明瑢的死讯,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若说有,也是恨他,不让她去抱住她的孩子,她拢起的手臂空空荡荡,填满了遗憾。
憾恨太深,才让她对自己责怪更深。
若非釉儿还在旁侧,为了消解这份窒息的难受,她既要跃下马车,让车轮碾断脖子,才不会再痛苦。
凤还恩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后脑,轻声说:“暂且莫想这事,来日你彻底安定下来,为你盗皇陵也好,我无论如何都会将他带回你身边。”
说罢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神策军护送着马车一路行至黑夜,在驿馆歇脚。
凤还恩将母女二人安置在行馆一楼,为防马匹吵嚷,马匹都拉到了墙外去。
吹熄了烛火,他就安守在屋中,暂得一时安静。
沈幼漓这一路过得浑浑噩噩,云里雾里,连沐身都是凤还恩寻了侍女将她按在浴桶中。
她做事也变得有些一惊一乍,余光不时会忽然跑过孩子的身影,令沈幼漓忽地站起来,转头去寻孩子,却什么都寻不到,而后怔忪半日。
就连唤釉儿,也总会习惯带上“丕儿”的名字。
想冬日往炭盆里浇上一瓢冷水,“滋啦”一声,变成焦黑,湿漉漉的炭骸,刺骨的寒冷再次侵入肺腑。
因她这异常,一路多亏了有凤还恩在,才让沈幼漓不至于因太过伤神,疏忽了对釉儿照顾。
他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帮她一起安慰釉儿,平日总带着女儿出去散心,让沈幼漓能有独自安静待着的时间。
某一天,沈幼漓开始改变。
在女儿又一次懂事,睁着低垂的眼睛跟凤还恩走开的时候,她开始悔恨自己的情绪影响了釉儿,强迫自己必须振作起来。
女儿还那么小,她该早日忘记伤心事,好好长大,而不是被阿娘的悲痛一遍遍提醒弟弟已经不在的事实。
丧子之痛永远没有办法忘却,沈幼漓却不能长久颓废下去,她还有一个孩子,那些伤心绝不能再显露于人前。
自己早日走出来,才能让女儿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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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雍都时,一个很坏的消息传到了凤还恩耳朵里。
“主子,事情坏了。”
“说来。”
“十七殿下还活着……不,现在不能叫十七殿下,而是国师大人。”
李寔还活着。
另一个更坏的消息是他被皇帝封为国师,住进了大明宫东南角的摘星楼中。
因李寔在曲池畔的一番自陈和舍身,皇帝的正统已不容置疑,李成晞甚至有意纵容各方将李寔的功绩传遍天下,赞赏其为矢忠不二,是比干一样的人物。
这一切要归功于离瑜南最近的镇海节度使。
这节度使派去瑜南的使臣不仅将洛明瑢的武器丢到他手上,之后更是一路护送着伤重昏迷的洛明瑢进京,当然不是青夜军不够安全,而是刻意一路宣扬李寔在端午宴中大难不死,此刻已经生龙活虎。
实则李寔仍旧伤重,至今没有醒过来。
而若这“生龙活虎”的大功臣抵达在雍都就突然暴毙,那阴谋传闻必定大行其道,于陛下清誉大大有损。
如此心机之下,皇帝不得不派尽雍都名医尽心救治李寔。
甚至,凤还恩还听说,有人密奏皇帝,是他凤还恩背弃盟约,并未伸出援手,神策军一个未动,就是有意害死十七殿下,占据首功,折损陛下清名。
如今,皇帝的心腹大患已经不是谣传的“储君”李寔,也不是手握两军的郑王涂牧,而是他凤还恩。
为此,陛下不但将自己的堂兄封为国师,更严防凤还恩对李寔下手。
很显然,陛下打算和这刚归朝的堂兄联手,以备来日清扫他这个雍朝奸宦了。
凤还恩不得不佩服,看来李寔当初来找他合作时,就已经算到了今日,不但找了他,还联络了忠于陛下的节度使。
殿下把一切都算到了,连死了都能筹谋到一切,凤还恩还能怎么样呢。
“怎么能就这么……阴魂不散呢。”他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