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提出责任制 给他送卷胶带得了,也算是……
叶祈安抬眼看着面前的封今。
封今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在叶祈安面前努力维持着的高雅人设, 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叶祈安,眸光在他的睫毛下轻快地跃动,好似披着日光的海浪。
叶祈安这次没有刻意忍下, 就这么看着封今弯唇笑了,不是往日的那种非常标准的“叶祈安式”的笑容, 不是淡得难以察觉就是带着点冷笑意味, 而是纯粹的,直白的, 全然代表着开心的笑。
“你确定你要穿成这样?”叶祈安脸上的笑容还没淡却,垂眸错开了和封今的对视, 目光落在了封今的领口上系着的细边黑色领带上。
虽然是领带, 但是起得更多的只是装饰效果,没有那么正式,所以系得也并不板正, 松散垂下, 和下边的墨蓝色衬衫相得映彰。
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是叶祈安感觉未免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怎么了?”封今眨眼, 表情还略有些失望。
“没事, 挺好看的。”叶祈安顿了一下, 改口道, “但是”
封今:“但是?”
“但是我觉得你还是不系领带好一点。”叶祈安非常自然地伸手勾了勾封今脖颈上的领带。
领带本就系的松, 叶祈安几乎不带一点犹豫就选择勾住了中间漏出的那一块空间,指尖也不经意地从封今敞开的领口划过, 在短暂地接触了一下皮肤后就弯指避开了。
虽然只是不超过一秒的触碰, 但封今还是清晰地捕获了,怔了一下后只感觉那块被碰到的皮肤开始发烫,像是被火燎了似的, 连带着大脑也被热意熏得发晕,面前的叶祈安的模样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好吧。
叶祈安说什么是什么。
“那不系了。”封今听见自己这么说。
叶祈安似乎挺满意封今的回答,甚至好心情地亲自把那个结扯松了一点,微凉的嗓音也响了起来。
“低点头。”
封今乖乖低头。
叶祈安一边帮封今把领带撤下来,一边颇有兴味地观察封今的神色,在那股子逗弄封今的恶趣味逐渐在他自然且细心的动作下消散之后,另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沉默中缓慢滋养。
他俩微微错开着一个身位的距离,但是投在地上的影子却纠缠在了一起。
叶祈安攥着领带的手紧了紧,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看向封今的目光不自觉地沾染上了些许让他有些无法把控且陌生的波动。
“喏。”叶祈安垂了下眼,把领带递给封今。
封今接过后才抬眸看了眼叶祈安。
那股热意消退之后,叶祈安的面容在发晕的光线中清晰了起来,他又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复杂且无比吸引人的个体。
叶祈安将手塞回口袋,敛眉调整了一下心情后才又抬头看向封今,问:“你想去哪儿?”
封今一顿,像是特意强调似地说道:“不是你提出的吗?”
而且还是叶祈安主动邀请他的。
封今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叶祈安唇角微抽,不痛不痒地刺了一句:“提出责任制?”
“嗯。”封今淡然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开口道,“如果下次是我提的,就我来想去哪儿。”
叶祈安意味不明地扫了封今一眼,“你还想有下一次?”
“”封今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飞快瞥向叶祈安,嘟囔道,“不还有一年吗?”
闻言叶祈安只是垂了下眸,没有接话,看了眼时间后问:“在家吃早餐还是去外面吃?”
封今重复了一遍:“提出责任制。”
叶祈安笑了笑,道:“那就在家吃吧。”
有着提出责任制这个名头在,叶祈安倒是主动了许多,加上可能受到职业影响,他也比较习惯担当做决定的角色。
当然,做决定是一回事,但是具体是谁操作是另一回事。
早餐是封今本人来做。
叶主任只负责远程指挥并且倾情制作咖啡。
早餐也不需要太复杂,封今就简单煎了两个鸡蛋,烤了点培根和吐司就完成了,在装盘的间隙,封今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眼叶祈安。
不处于工作状态的叶祈安要松弛很多,姿态闲散地倚在水吧台沿侧,单手撑在台面上,另一只手将玻璃咖啡壶里的深褐色液体注入咖啡杯里,银色的茶匙在咖啡杯里缓缓搅动,偶尔几下撞击在杯壁上,碰触清脆的几声细响。
灿烂的阳光自窗外扑撒在他身上,就像一副色彩浓郁绚烂的油画,又轻快明亮的仿佛围绕在他周身的每一粒微尘都会呼吸。
很自在闲适的状态。
像在家一样。
只有他和叶祈安在的家。
封今的目光在叶祈安的背影停留了许久,直至察觉到叶祈安即将转身前的两秒迅速地偏开了头,若无其事地将盘子端了起来,放在了餐桌上。
叶祈安也没注意到,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封今面前后又细心地提道:“这个是新杯子,没有人用过。”
封今点头说好。
叶祈安倒是很长时间没有这么轻松地坐在家里吃早餐里,上一回还得追溯到上辈子。
叶祈安一顿。
心想着自己这是又不小心想到了个地狱笑话?
不过上辈子也没有封今这类角色存在。
叶祈安原本还以为自己会不适应家里多一个会呼吸的人类,但没想到他竟然适应良好,甚至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挺好的。
这必然是存在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叶祈安冷静地将咖啡送进嘴里,抬眸的瞬间先是在封今脸上落了一秒,而后才自然地移开,像是装上了导航似的,迅速且准确地在他家找到了许多属于封今的存在痕迹。
封今就这么一点一点,不着痕迹地挤进了他的生活。
“你想好了吗?”封今出声打断了叶祈安的思绪。
叶祈安回神,尚保留着喝咖啡的姿势,却闻声看了过去,唯独没被挡在咖啡杯后的眉眼撞进了封今的视野中。
“去滨江公园?”叶祈安不紧不慢地将咖啡咽下,放下杯子后才提议道。
封今没有任何意见,闻言点头道:“好。”
顿了一下,封今又补充了一句,“我今天的时间都归你。”
叶祈安似乎是笑了一声。
封今的心脏被这声笑声激得砰砰跳了两声,还没等他平复下来,就立刻迎来了一场更让他心跳加快的攻势。
“我今天的时间也都归你。”
叶祈安礼尚往来道。
叶祈安选滨江公园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因为离他家近,而且环境还不错,就算不是约会,和朋友一起去公园散散步也挺好的,还能陶冶情操和放松心情,多多少少能满足他释放压力的需求。
因为离得近,加上叶祈安把车借给谢共秋了,封今的车又太招摇,叶祈安就直接提出走路过去。
至于封今。
不好意思,他一向不太知道怎么拒绝叶祈安。
就老实地听从命令就好了。
叶祈安和封今两人慢吞吞地徒步走到了公园。
滨江公园的面积很大,在里边光靠走路的话估计只能探索公园的一小部分风景,所以园区的门口专门设置了单车区供游客使用。
叶祈安觑了眼电动车,又扭头看封今,问:“骑车?”
“不是说走路吗?”封今反问。
叶祈安指了指旁边的地图,问:“你确定?”
封今抬头看了眼,沉默半响后点头道:“好吧。”
“你会吗?”叶祈安又问。
封今双手环胸,目光在电动车上飞快地落了一秒就移开了,理所当然道:“我从出生起就在忙着当天才了,怎么可能会骑电动车?”
叶祈安:“”
真是插着缝就开始开屏。
“行。”叶祈安无语道,“大天才,我载你。”
封今态度沉着淡定地点头同意,借着擦坐垫的动作暗暗压下了不住上扬的唇角,在叶祈安敏锐发现前立刻收拾好了表情。
车不大,两人的距离囿于不够充足的空间,只得被动地无限贴近,察觉到了紧贴在臀侧的温热触感,叶祈安不经意地往后瞥了一眼,警告似地提了一句,“坐好,别乱动。”
封今一脸无辜地抬眼:“我没动啊,叶主任。”
叶祈安轻哼了一声,没有出声,收回目光后就拧动了把手。
封今也如叶祈安所愿一动不动地安分坐着,看似在欣赏风景,但思绪却早在坐上车的起始就已经完全放在叶祈安身上了。
他俩贴得近,封今拥有足够长的时间让他去慢慢分辨叶祈安身上的香味,除去那股久而不散的消毒水味,还有股若有若无的岩蔷薇和干雪松味,自信骄傲的同时又带着点丝丝入扣的侵略性。
封今不由得发散思维。
叶祈安大概是又换护手霜了。
不过这个味道也挺好闻的。
习惯了独属于叶祈安的香味缠在他周身,封今好不容易抽离了思绪,换了个新的内容进行思考。
比如认真反省了一下他对叶祈安的称呼。
有些太生疏和客气了。
哪怕是不在医院,只有他俩在的场合之下,他还是会习惯性地称呼叶祈安为叶医生或者叶主任。
叶祈安倒是会很自然地叫他的名字。
不然,他也趁着今天这个难得的“约会”把称呼改了?
直接叫名字吗?
叶祈安。
封今在心里缓慢且珍重地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感觉这三个字被他一点一点细细拆开,然后幻化成了一颗透亮而有分量的宝石坠在心口。
稍稍调整了一下状态,封今开口说道:“叶祈骑,你骑得还挺好的。”
Fine。
失败。
“你这是在夸我吗?”叶祈安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突兀的停顿似的,有些古怪地开口道,“不然你来骑?”
“当然是。”封今面不改色地开口找补,“你要是累了,也可以我来,叶祈,夜骑其实也是个挺好的运动。”
叶祈安眉梢一扬,“运动?骑电动车?运动到哪块肌肉了?”
封今开始放空自己,接话道:“零块。”
叶祈安哼笑一声。
原以为这个机会就这么错过了,封今正打算放弃,准备换个话题时,就听见叶祈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封今。”
封今讶然抬眼看向叶祈安。
“如果你想叫我的名字我会允许的。”
叶祈安道。
转了小半个公园,最后叶祈安还是让出了位置,让封今载他。
封今不枉他那个“天才”的名号,只是坐上去了一分钟就立刻明白了原理,很快就上手并且学会了载人。
叶祈安难得清闲,把体力活都交给了封今,自己安稳地坐在后边欣赏公园风景,捎带着给自己的大脑放了会儿空。
被撕扯四下散开的云朵被风吹得轻轻地荡,湖水反射着阵阵磷光,小路两侧的树木躯干肆意地向上高窜,枝丫延伸到天际的自由边界,碧绿枝叶从高处垂下来,在刺眼的光线里蒸成剔透的翡翠色,描摹出斑驳树影。
封今显然也很少来这种场合,也不觉得无聊,还有几分新鲜劲儿在,更新鲜的是他后边还载着叶祈安。
叶祈安不怎么出声,也怎么不动,但封今却依旧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叶祈安的放松。
“封今。”
封今突然听见叶祈安开口喊了他一句。
“什么?”
恰巧是下坡,迎着风,叶祈安的声音被稀释得轻了许多,但封今还是隐隐约约听清了内容。
“我请你吃饭吧。”
封今微怔,而后面上的笑容放大,故意道:“那我能吃贵的吗?”
“当然,大少爷。”
叶祈安似乎也笑了,裹挟着自由放肆的风,封今听见了一阵模糊却深刻得仿佛能直接拓印在他心脏的笑声。
在这一刻,叶祈安在封今心里不再是那个冷静漠然的叶主任,也不再是那个负责严肃的叶老师,就只是他的假男友而已。
说是让封今决定吃什么,叶祈安就真的直接把决定权给封今了,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说是让叶祈安请客,但封今却已经暗自决定要在叶祈安之前先把账结了。
两人“各怀鬼胎”地去了封今推荐的餐厅。
一家其貌不扬的意式餐厅。
但只是看上去其貌不扬罢了,价格还是很值得震撼地多看几遍的。
请客的叶祈安淡定地看了眼菜单,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不由得在心里悄悄发散思维。
感觉封今像是那种会买800元一份的罗马生菜的人。
封今很自然地让叶祈安先点单,并且顺嘴推荐了几道。
叶祈安接受了封今的提议,又另外添了一道看上去还不错的芝麻酱波斯酸橙腌羊排。
服务员将菜品登记好后,又笑着对封今介绍今天的推荐酒单,并且直接提出送一瓶给他们尝尝。
叶祈安扭头看封今。
封今已经欣然接受了,在察觉到叶祈安的注视后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随口一提道:“一点小投资。”
叶祈安:“”
感觉A市遍地都是封今的投资。
也不准确。
照上次封今放言说买酒店的话,说不准其他市也都是他的投资。
叶祈安无言地移开目光。
菜还未上,服务员就先将酒端了过来,而后细心地将酒塞拔了下来,正要俯身给两人倒酒时却被封今拦下了。
“我自己来。”封今道。
服务员并不意外,只是微笑着将酒放下,礼貌地鞠躬后便离开了。
封今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仔细地擦了擦瓶身,而后手法娴熟地倒了小半杯递给叶祈安。
叶祈安其实不太擅长喝酒。
上回喝还是和封今上床那天。
但是
叶祈安垂眸看了眼酒杯,伸手接过后轻轻晃了晃,金黄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呈圆弧状小幅度地缓慢打转,与他以前喝过的酒水相比要略微浓稠的酒液随着摇晃杯身的动作在杯壁留下清晰可见的酒膜,慢慢淌下,最后混入酒液当中。
闻起来和他以往喝过的别的酒的味道也不太相同,气味醇厚,仔细分辨之下还能隐约闻到一点蓝莓和蜂蜜的味道,还夹带着一点干杏仁味,带着点烟熏感,甜而不腻。
估计是果酒,度数应该不高。
叶祈安抿了一口,果然没有什么酒精的辛辣味,更多是类似于果汁的甜香,但又没有果汁那么腻,口感非常清新爽口。
其貌不扬果然只是表象。
本来还对这家餐厅的期望不大的,经了这杯酒后,叶祈安倒是起了不少兴趣,胃口也就此被打开了。
封今还是有点眼光的。
贵果然又贵的道理。
因为早饭吃的早,这会儿两人都饿了,在陆续上菜后便不约而同地开始专心进食。
自从参加规培之后,闻折和许觅清就很难再同事拥有休息时间了,每每都是闻折有空,许觅清就没空,许觅清有空,闻折就没空。
这周算是撞上了大运,两个人都能抽出时间出来吃个饭。
吃那个闻折早早放言说要请,但是却迟迟没有兑现的饭。
本来说是去傅斯的餐厅吃的,但闻折提前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傅斯,又不幸地得知今天歇业。
但是假期不常在,换一家照样能吃,没过多忧伤,闻折就拉着许觅清开始随地大小进,看中哪家就进哪家。
当然,最好价格要比较合适。
毕竟他们都是穷苦医学生。
这家其貌不扬的餐厅看上去就很符合他们的经济基础。
直到两人在服务员的引导坐下拿起菜单后,闻折就沉默了下来,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服务员态度非常好,轻声问道:“您好,需要点什么?我可以给您一些推荐。”
闻折和对面的许觅清无言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才扭头坦然地对服务员道:“要走。”
“什,什么?”服务员眨了两下眼,又确定似的重复了一遍。
从不内耗的闻折已经站了起来,胡言乱语道:“不好意思,我贷款还没批下来。”
服务员:“”
刚拉着许觅清准备跑路,闻折的余光就先瞥见了他象征着金钱的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亲舅舅。
闻折脚步蓦地一顿。
紧跟着他身后的许觅清嘭的一声迎头撞上。
“嘶。”许觅清按着额头,皱眉道,“怎么了?”
闻折又拉着许觅清往回走,一边把许觅清按着坐下,一边没头没尾道:“吃吧吃吧,随便吃,我贷款下来了。”
许觅清:“?”
“喏。”闻折示意许觅清往窗边看,“我舅。”
停了一下,闻折才迟缓地补上了一句,“还有叶老师。”
许觅清倏地转头确定。
“看吧。”许觅清道。
“看吧。”闻折也道。
“我要有舅妈了。”
“我要有师娘了。”
两人同时丧着张脸道。
“不管了。”闻折又抬手示意服务员过来,埋头看菜单道,“先吃,苦了什么也不能苦了咱这张独生嘴,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许觅清撑着下巴表情古怪地看了闻折一眼,没忍住道:“有时候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犒劳自己了。”
闻折:“你吃不吃吧?”
许觅清不假思索:“吃。”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闻折有一搭没一搭地朝封今那儿瞟,倒也不是震惊于他和叶祈安两人的关系,毕竟早有预料,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加深了怀疑而已。
对。
还只是怀疑。
没有得到封今的亲口承认,闻折还不会妄下决断。
而且他个人觉得封今是个很慎重的人,选择另一半一定不会那么随意,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就
就摸人家手。
闻折脸上的揣摩表情瞬间消失,一脸木然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位“长辈”。
叶祈安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也没冒然就把手从杯子上移开,只是抬起眼皮默默地盯着封今。
封今看上去好像有些尴尬,触电似的把手收回来,而后又郑重其事地强调了一句他不是故意的。
他舅一定是故意。
闻折笃定地猜想,而后颇有些痛心疾首地叹气。
不是说好的有洁癖呢?
薛定谔的洁癖吗?
还没等闻折向背对着八卦中心的许觅清转述刚才发生的事,余光就先瞥见了封今离开了座位。
“等会儿等会儿。”闻折也紧跟着起身,“我去和我舅打个招呼。”
说罢,闻折就飞快地跟了上去。
封今背着叶祈安偷偷去结了个账。
闻折小心地凑过去,在封今旁边恶魔低语道:“付都付了,不然再多付一桌的钱?”
封今:“”
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这个灾星。
“你怎么在这儿?”封今直接忽略了闻折刚才的话,面无表情地把卡收了起来。
闻折像是饿虎见了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封今的卡,头也不抬地开口解释道:“约会啊。”
“你也”封今突然扼住了后话,改口道,“和谁?”
闻折这才有些无语地抬眼:“我难道还有别的男朋友吗?”
封今没接话,只是挑眉道:“那怎么来这吃?你舍得?”
“本来准备走的,但是看见你了。”闻折诚实道,“花你的钱舍得。”
“呵。”封今冷笑一声:“你自己付。”
闻折眼珠一转,道:“叶老师是我亲老师。”
封今疑惑:“什么?”
“我每天都能碰见他。”闻折拿出了筹码,说服道,“我可以有事没事就冲叶老师夸你。”
封今:“可别。”
闻折颇为意外:“为什么?”
“就你的表达能力那是帮忙吗?”封今冷眼扫向闻折,“那是添乱。”
连续三天每天都被攻击表达能力的闻折惨痛地闭眼。
不过想想也是。
他应该也做不到每天在叶祈安面前晃。
更别说还要扛着个给封今说好话的使命。
叶祈安随便瞪他一眼,他就把所有秘密都抖落出来了,连带着还能冤枉污蔑几个人。
见闻折一脸受伤,封今觑了两眼,还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口:“你哪桌的?”
闻折眼睛倏地一亮,连忙报给了封今,见封今给他结了账,美滋滋地冲封今道了个谢,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继续回去吃饭了。
见闻折回来,许觅清多嘴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找我舅给我结了个账。”闻折随意道。
许觅清:“你舅人挺好,什么无理要求都同意。”
闻折想了想后道:“还好,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达到目的我就忘本,达不到目的我就翻脸。”
“你舅能吃你翻脸那套?”许觅清怀疑。
闻折一顿,改口:“达不到目的我就跪下求他。”
许觅清:“”
真有出息。
碰上了灾星的封今坐回了叶祈安对面,用叶祈安的脸洗涤了一下受创的眼睛后,封今心情好多了。
见封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叶祈安也没有丝毫别扭和不好意思,就这么由着他看,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久?”
封今道:“不幸地遇见了闻折。”
叶祈安:“那是挺不幸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叶祈安突然抬手指了指封今,又点了下自己,问:“那他是不是”
封今坦然点头道:“嗯,他早就怀疑了。”
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封今才又继续道:“就那天晚上,你送他回我家,他当时就想问,但是被我堵回去了。”
“靠什么手段?”
“金钱。”封今淡定道,“我说等他生日那天送他两斤黄金。”
本以为叶祈安的关注点会在黄金上,但出乎封今意料的,叶祈安眉梢一扬,问道:“闻折要过生日了?”
怎么还关心上闻折的生日了?
封今有些不爽地敛了下眉,颔首道:“嗯,下周六。”
叶祈安唔了一声,撑着下巴考虑了起来,顺嘴咨询了一下闻折亲舅舅的建议,“那我是不是该送点礼物给他?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还要给他送礼物?
封今抬眸看了叶祈安一眼,随意道:“给他送卷胶带得了,也算是给了他个交代。”
叶祈安:“”
第42章 脱敏训练 上次不是说称呼最好不要有叠……
知道封今只是开玩笑, 叶祈安没真听进去,就把它当成了个谐音梗笑话笑过去了就算了。
但还是将闻折的生日记了下来。
毕竟是师生,他又已经知道了日子, 再假装一无所知地随他过去总归不太好,该给的心意还是需要给一点。
但是两斤黄金还是算了
财力有限。
叶祈安暂时还没想好送什么, 但好歹还有一个礼拜供他考虑, 他也没逼着自己当下就决定好,记下了日子后就暂且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一上午尚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风平浪静得让封今都快忘了叶祈安是个医生,还是个副主任医生。
果不其然, 清闲的时间只持续了一上午, 午餐刚过半,叶祈安就接连接了好几个电话。
见叶祈安皱眉冲对面的人交代了些什么,好半响才挂断电话, 封今体贴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医院有事, 要不要去看看。
叶祈安收起手机,摇头道:“没事, 处理好了。”
封今这才点了点头, 又问:“下午怎么安排?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没想好。”叶祈安慢吞吞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看着被葳蕤的藤蔓包裹的小小露台发了会儿呆, “你觉得呢?”
封今更倾向于去叶祈安想去的地方, 毕竟叶祈安难得有假期,一切都以满足叶祈安的需求为先。
但是叶祈安想做什么呢?
封今稍稍回忆了一下叶祈安的爱好。
比如健身, 游泳, 喝咖啡?
封今给了个提议。
叶祈安有些惊讶地收回目光看向封今,没忍住笑了声,道:“就不要折磨我了, 难得放假,没有舒缓点的活动吗?”
“我以为那是你的爱好。”封今嘟囔道。
叶祈安顿了一下,还是解释道:“不算爱好,只是我平时做手术有体力的需求在。”
所以说是健身,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的事业。
严格来说和兴趣搭不上边。
封今蹙了下眉,又问:“那喝咖啡?”
叶祈安耸了耸肩,语气轻松道:“只是为了提神。”
“那你还有其他爱好吗?”
叶祈安似是认真想了想,才道:“目前还没有。”
封今这下不吭声了。
“但是过了今天应该能多一个。”抬眼看了封今一眼,注意到封今表情的异样,叶祈安意念一动,突然轻声道,“或许会多个和你一起吃饭的爱好?”
皮下的血液安静燃烧,餐厅里温度正好的空调风直往脸上扑,乏冷燥热反复翻搅着,心脏一阵阵擂鼓,封今定定地看着叶祈安,一时有些无法把握这句话有几分真意在,是真心的还是像以前那样故意逗他的玩笑话。
目光停留的时间太长,叶祈安有些不解地看过来,封今连忙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随便找了个话题。
“那你有想过如果不当医生的话会去干什么吗?”
封今倒是替叶祈安想过。
他知道叶祈安很聪明,念书的时候估计大概率是排名前列,拥有的选择也非常多,而且以叶祈安的能力,不管从事什么行业都一定能做到顶尖。
只要叶祈安想,他就一定会成为最好的。
没猜到封今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叶祈安怔了一下,而后诡异地沉默了很长时间,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不知道,除了医生外,我没想过其他的选择。”
顿了一下,叶祈安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当初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学医。”
几近公认的,学医是一件很苦的事情。
求学之路布满荆棘,别的专业本科四年顺利毕业,医学生却至少要五年,课程难度堪称地狱级别,学不完的知识,背不完的内容,考不完的考试。
想要毕业之后进一家好一点的医院,本科学历不够,研究生学历勉强,只能继续往上卷博士学历,而这个时候距离学医起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沉没成本极高。
好不容易毕业了,等待他们就是规培,顺利结束后当上一个小医生,拿着微薄的薪水和补贴,兢兢业业地搞临床,还要见缝插针地做实验搞科研发文章,为了后续地评职称做准备。
从事医学之路漫长无边际,除去身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折磨也不容小觑,没有人可以毫无波澜地面对死亡的,但是见证死亡又是他们必修的一门课程。
但真正走上学医的路后,又确实很难会去选择放弃。
就像是另一种概念上的“比格受害者联盟”。
主人宁愿抱着比格一起跳楼自杀也不愿意丢弃它,而医学生们被折磨了十数年,却依旧会说我还是想要学医。
或许是因为一种独特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那股韧性早早地就被植入了他们的躯体里。
叶祈安也是如此。
每一次面对患者的死亡,都像是一颗生锈的钉子扎进心里,把那面镜子击得粉碎,而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然后逼着自己将碎片捡起来,一块一块地重新粘起来,再去面对下一次可能存在的击打。
不断地打碎后重组。
但即使如此,叶祈安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从医。
封今对叶祈安的答案意外也不意外。
就叶祈安这种过盛的责任心,从医必然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也就是因为有着过盛的责任心,他才只会选择从医。
尊敬和信任叶祈安这个人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喜欢上也是。
不是那么有局限性的爱情方面的喜欢,是各种意义上的喜欢。
封今没有冒昧地给予评价,只是指了指还剩小半瓶的酒,问叶祈安要不要再添一点。
叶祈安顺势瞥了一眼,道:“算了,我酒量一般。”
“行。”封今也不勉强,看了眼窗外后突然灵光一闪,说,“不然下午去看电影?”
见叶祈安表情古怪地看过来,封今又补充了一句:“一般约会都有这个流程”
闻言,叶祈安也没别的选择余地了,抿了抿唇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行吧。”
稍稍停顿了一下,叶祈安又像是预告似的提醒了封今一句。
“我很少看电影。”
封今一开始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闻言只是点了个头,然后顶着叶祈安深深的目光垂眸买电影票。
静静地盯了封今半响,叶祈安才妥协地叹了口气,但也丝毫不减兴致,心情尚佳地撑着下巴看窗外。
餐厅不远处的商场里就有家电影院。
叶祈安和封今刚踏进影院,便见不远处的海报显示屏翻新了一页,滚动出即将上映的电影海报,荧光灯粗略一打,错落有致地拓印在他们身上,明明暗暗,照得两人的侧脸干净又斑驳。
老实说,叶祈安在踏进电影院的瞬间就困了,全靠意志力勉强撑着,抬着眼皮一会儿看眼影厅,一会儿瞥一眼封今,在看见封今拿到了电影票后才抬脚跟上去。
影厅的灯已经关上了,漆黑一片,荧屏的白光朦胧,不足以照亮脚下的路,加上过大的广告声对注意力的干扰也不容小觑。
叶祈安一边犯着困一边勉强跟上封今,在即将上楼梯的前一秒,前面的封今突然伸手扶住了他,温烫的掌心热度顺着薄薄的表皮渡进血肉,像一簇弥漫开来的火苗。
叶祈安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封今却不以为然,只是抿着唇看他,轻声提醒道:“抬脚。”
见叶祈安点头,封今才把头转回去,但攥着叶祈安的手却没有松开,看似一直盯着眼前的路,但却有意将注意力分了一大半给后面的叶祈安。
叶祈安侧目觑了眼被封今握住的手腕,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
唔。
洁癖。
叶祈安面不改色地由着封今牵着他往前走。
到了座位后,叶祈安曲了曲指尖示意封今,封今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突然松开手,两人交挨在一处的手松开,指腹的肌肤因缓慢的摩擦浮起浅浅热量,又很快地消逝在两人手掌分开的空隙中。
叶祈安还算淡定,就像是没发生过似的,自然地按下椅子坐下,余光瞥了眼旁边的封今,还有闲心递了包纸给这位洁癖症患者。
封今表情古怪地看了叶祈安半响,然后才谨慎地伸手接过了纸。
这会儿又表现得像那么回事了。
叶祈安静静地观察了一遍封今龟毛地擦椅子和把手,最后还是保持着一副不太情愿的表情勉强坐了下来。
观察奇异人类的今日指标算是完成了,叶祈安收回目光,才抬头看了眼大荧幕,才消失一会儿的困意又漫了上来。
或许还有点中午小酌了的一点的酒的影响。
这次睡着得要快多了。
封今只是回个头的功夫,再侧目扫过去的时候印入眼帘的就是叶祈安已经长久闭上的眼睛。
封今:“”
封今抬眼看向大屏幕,恰巧看见幕后凶手潜伏在被害人身后预备动手,然后镜头突然突脸的场面。
毫不意外的,电影院的观众都被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
封今又匪夷所思地看向叶祈安。
看悬疑片也能睡着?
叶祈安对此一无所知,难得有个可以进行深入睡眠的机会,心无旁骛地专心睡觉。
封今倒没觉得扫兴,他其实也不爱看电影,只是觉得和叶祈安约会的话可以试一试,毕竟坐在旁边的是叶祈安,就算不看电影看看叶祈安本人也挺好。
不过影院的光线实在谈不上好,只是偶尔才有那么点光落在叶祈安脸上,缓缓变浅后消失,在他脸上染出渐次的明暗,封今的目光也从叶祈安的发际逐渐转移到他翘起来的绒软睫毛上。
封今就没什么观察人的指标了,就只是单纯的看而已。
分心的结果就是最后两个人没一个看完了电影。
叶祈安睡醒后精神状态好多了,起身后回头看了眼有些怅然若失的封今,眉梢一扬,又看了眼还在播放演职员名单的大屏幕,问了句:“这么好看?”
封今心口一紧,下意识抬眼,见叶祈安是在问电影才松了口气,淡定道:“好看。”
叶祈安哦了一声,又问:“讲什么的?”
封今毫不心虚地开始胡说八道:“各种凶杀案,凶手非常猖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被正义执法。”
叶祈安:“”
也是没听出什么看点。
最后还是归咎于品味不同,叶祈安没有予以置评,和封今一起走出了影院。
封今随口说了一句他怎么连看悬疑片都能睡着。
叶祈安淡定回答道:“我看枪战片也能睡。”
封今目露佩服:“这确实挺厉害的。”
“但你平时睡觉都挺浅的。”封今又道。
叶祈安扭头看封今,道:“平时没办法,有时候突发意外需要及时反应,不只是我,大家都这样,尤其是连轴转的时候,只能靠欺骗大脑来集中注意力。”
“欺骗大脑?”
叶祈安耸耸肩,道:“嗯,比如每过四个小时就出去晒五分钟自然光,能让大脑以为刚过清晨,假装自己已经睡过觉了。”
封今:“”
叶祈安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也是身体强健了。
对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其实并不认同,但封今也找不着立场劝叶祈安,也劝不了,毕竟职业使然,就算叶祈安给了他面子说会尽力调整,但要是又有患者出意外,叶祈安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立刻去救治。
睡眠方面插不了手,饮食上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干预一下的。
封今这会儿倒是庆幸自己心血来潮学了下做饭的。
就是单单两天似乎不太够。
不然主动加加班?
但叶祈安不会额外给他加工资吧?
封今略有些顾虑。
叶祈安赚的钱还是留给自己花更好,没必要花他身上。
他倒是想倒贴点钱给叶祈安。
由于中午已经在外边吃过了,加上叶祈安对封今背着他结了账略有些不满,就主动提出晚上在家吃,两人一拍即合,回家路上顺便去超市逛了一圈。
买什么菜都是由封今决定,叶祈安也不插手,只是在路过水果区的时候瞥了眼蓝莓,突然想起中午喝的带着点蓝莓味的酒,便顺手拿了两盒。
这次是叶祈安结的账。
封今没敢推拉,默默看着叶祈安结完了账,心情还颇有些复杂,毕竟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被别人抢着结账过。
“拎着。”叶祈安回头草草觑了封今一眼,指挥道。
封今听话地拎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叶祈安身后,还抽空回味了一下叶祈安刚才的语气。
唔。
还挺自然。
黄昏笼罩在天空边际,摇摇欲坠的夕阳倒影在地面上溅撒金黄光点,拉长的云尾染着边界模糊的红橙色,云絮在高阔的穹野铺陈开,暮色带着沉甸甸的有实感的温暖。
他俩一天的活动范围都围绕在叶祈安家不远的地方,索性也直接走回去了,封今才拎了一小段路叶祈安就主动提出接替,但又被封今堵回去了。
封今强势的时候也挺强势,叶祈安若有所思地盯着封今看了半响,最终还是由着封今去了。
对做菜感兴趣的只有封今,叶祈安只对那两盒蓝莓感兴趣。
两人各司其职,封今倚着橱柜考虑待会儿做什么菜,顺带着就地搜搜菜谱,甚至还能分出点心去关注叶祈安。
他尊贵的叶主任正在没心没肺地洗蓝莓,完全不关注晚上吃什么的问题。
封今瞥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知道就算问肯定也得不到准确的答案,索性就自己决定了。
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封今便做好了安排,刚开始处理食材,叶祈安就问了句“你要不要吃点?”
封今掀起眼皮瞭了一眼,就见叶祈安一边吃着蓝莓一边探寻似地看他。
封今的目光在叶祈安脸上落了一秒,又径直看向叶祈安被水沾湿的手里的蓝莓。
大概有犹豫两秒钟吧。
但他应该是点头了。
封今稍稍欺骗了一下自己,然后就见叶祈安端着那一小盘蓝莓走了过来。
似乎是注意到封今手下的动作,叶祈安眉尾很轻地往上一抬,又意味深长地偏头看向封今,故意逗了一句:“要我喂你吗?”
这回估计一秒都没。
封今点头同意。
叶祈安倒是有些没想到,怔了一下后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张了下嘴,但还是没说什么,又垂了下眼,按下那股子微妙的感觉,然后伸手捡了颗蓝莓递过去,非常克制地抵在了封今的唇上,修长的手指微微屈着,十分体贴和讲究地只捏了一点,给封·洁癖·今留足了进食空间。
但蓝莓毕竟只是个蓝莓而已。
在察觉到封今的嘴唇轻而快地碰到了他的指尖后,叶祈安突然反思了一下问题出在哪里。
早知道不买蓝莓了。
叶祈安冷静地想到。
买草莓就好了。
气氛古怪得明显,封今垂眸看着叶祈安,眸中有一些晦暗不明且捉摸不透的东西,似热切似幽深,而叶祈安只觉得自己快被这股诡异的静默压扁了。
一种莫名的燥虑泛上心口,叶祈安欲盖弥彰地打破了沉默:“还要吗?”
见封今点头,叶祈安又故作镇定地重复了一下先前的动作,然后靠着重复的动作逐渐淡化掉了那股异样。
喂烦了的叶祈安睨了封今一眼,意念一动,直接抓了一把。
封今警觉地抬眼。
“张嘴。”叶祈安命令。
封今:“”
封今有些无奈地张嘴,叶祈安一股脑地塞了进去,还没等把手从封今嘴上挪开,电子门锁就毫无预兆地响了一声,紧接着门被打开的动静也响了起来。
“安”左薇的声音戛然而止。
跟在身后的叶舒友疑惑地越过左薇往里看,才刚张开的嘴在看清里边的场面后又蓦地紧紧闭上。
叶祈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看了眼左薇,又看了眼叶舒友,最后在两人的视线偏移的导向之下,缓缓扭头看向旁边的封今。
封今还在咀嚼ing。
叶祈安:“”
餐桌上,四人面面相觑。
左薇张了好几次嘴,但最终都没能问出声,只是用一种复杂的,难以分辨的目光在叶祈安和封今两人之间游移。
不过叶祈安和封今都是心理素质极佳的人,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是保持住了心态平和淡定,由着左薇审视和打量。
过了好半响,还是由叶舒友先打破的沉默。
叶舒友端起茶壶准备给左薇倒水,但也不知道怎的手抖了一下,没有对准杯口,倒了不少在桌面上。
左薇立刻回神,却也没发脾气,正要抽纸去擦桌子时就见对面的封今已经起了身,然后在左薇意外的目光下一丝不苟地把桌子擦干净了。
“安安,你们俩”有了说话的契机,左薇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道。
叶祈安的目光从叶舒友身上收回,侧目看了封今一眼,才道:“他是我男朋友,封今。”
别说左薇和叶舒友了,连封今都控制不住地心口一跳。
“啊,哦,额。”左薇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结巴了好半天才糊里糊涂地问了句,“你俩怎么认识的?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叶祈安一顿,回头的同时撞进了封今的眸子里,然后从中读取出了同一个信息。
太好了。
他俩算是完全忘了这个协议的目的是糊弄左薇他俩,倒是沉浸式体验上了“谈恋爱”,但连提前编故事都忘了。
叶祈安抿了下唇,脑子一动很快就有了思路。
“他是我学生的舅舅。”叶祈安冷静道,“前阵子我学生受伤,他来医院看他,我俩就认识了。”
听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尚存些许疑虑,但老实说,左薇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闻言点头道:“那也挺有缘分的。”
叶祈安不置可否。
“那你俩现在是已经住一起了?”叶舒友没忍住问道。
“还没,他偶尔会来住两天。”
“也好也好。”叶舒友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他虽然不是那种非常保守的家长,但还是希望在关系完全稳定之后再考虑同居的事,现在还是不要太着急了。
“你们吃过了吗?”毕竟还没有完全串过词,担心再问下去出什么纰漏,叶祈安先一步转移了话题,“不然留下一起吃?”
左薇笑着摇头道:“吃过了,这不顺便带点东西来看看你?不过你们刚才是在”
叶祈安扭头看封今,道:“他做饭呢。”
左薇有些惊讶地看向封今,似乎有些没想到封今会做饭。
她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高管,识人有度,很会看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封今家世不错,甚至能直接说是非常不错。
有这种条件的人还会亲自做饭实在难得。
“啊,好,哦不是。”左薇说着又摇了下头,指了指她带过来的菜,道,“正好我带得多,要是不嫌弃的话你”
左薇停顿了一下,侧目看向封今。
封今立刻开口接话道:“当然不嫌弃,叶”
顶着左薇的灼灼目光,封今艰难地拗了过来,硬着头皮道:“安,安安和我说过很多次您厨艺很好。”
叶祈安的拳头微微一硬,缓缓吐了口气,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也忍住了扭头用目光杀死封今的欲望。
左薇和叶舒友倒是接受得很快,完全不觉得情侣之间用亲密称呼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这俩孩子的感情还不错。
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甚至还有点意外之喜。
左薇见时间不早了,也不想耽误他俩难得的独处时间,便直接开口说先回去了。
叶祈安也没留人,闻言便起身送父母下楼,直到目视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后才收回目光,看向旁边努力假装松弛的封今。
余光捕捉到叶祈安在看他,封今故作自然地一边转身一边开口说:“那咱回去吧”
还不待封今说完,叶祈安就伸手把封今刻意别过去的脸掰了过来,手也沿着封今下颌投射的阴影正中心的弧度往侧边摩挲,感觉到了跳突的软骨在指腹之下轻微滑动着。
“上次不是说称呼最好不要有叠词吗?”叶祈安掀起眼皮瞭了封今一眼,有些好笑地问道,“你刚叫我什么?”
封今的脑子好似蓦地变成了熔炉,沸腾血液仿佛马上就要顶破面皮,从经脉里涌出来。在热意的驱使下,封今鬼使神差地抬手按住了叶祈安还贴在他脖侧的手。
叶祈安意外地分了心,垂眸看了一眼。
封今的手要比他大上一点,手指修长,骨节突削,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仿佛就是那股灼人的热意的来源。
再次抬眼看向封今,叶祈安便见封今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闭了下眼。
叶祈安眼皮突兀地跳了下。
“安安安安安安安安。”
叶祈安:“”
这什么。
脱敏训练?
第43章 回味 他有十根手指,我当然会买十个戒……
幸好叶祈安是个忍耐力极高的人, 在医院工作多年已经彻底锻炼出了一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
没关系。
叶祈安在心里安抚了一下自己,又微不可查地平复了下呼吸,然后才一把抽回了还被封今覆在掌下的手, 往口袋里一塞就朝电梯走。
对叶祈安的反应也没太多意外,封今慢吞吞地碾了碾指腹, 抬脚跟上了叶祈安, 小声咨询道:“我还能说话吗?”
叶祈安侧目觑了封今一眼,问:“我刚才不小心把你声带掐断了?”
“没有。”
“那太可惜了。”
“”
没等到封今吭声, 叶祈安又扭头草草瞥了眼,就见封今微抿着唇, 用一种非常微妙的目光看他, 带着点委屈和控诉,只是一眼的功夫,没来由地就又让叶祈安想起他上回在路上看见封今的时候。
如出一辙的表情。
像只被人无端踹了一脚的大金毛。
好吧。
叶祈安又不出意外的心软了。
“你要说什么?”叶祈安冷漠开口。
得到了领导的应允, 封今这才谨慎地开了口:“你生气了?”
叶祈安唇角轻微一抽。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只是个称呼而已。
而且他比较过敏的是那种比较腻歪的叠字称呼。
还不待叶祈安说话, 封今便又接上了一句。
“你眼里的杀意并不强烈但是极其纯粹。”
叶祈安故作惊讶地反问,“怎么会?”
封今等待后话。
“我杀意也挺强烈的。”
封今:“其实我有在忏悔。”
“你有吗?”叶祈安看向封今, 似是仔细端详了一下后才认真道, “你脸上毫无忏悔, 全是回味。”
封今没忍住笑出声, 却还是故意问了一句:“我有吗?”
“嗯。”叶祈安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 稍微忍了一下,但也是没忍住, 唇角往上翘了翘。
余光瞥见电梯到了, 叶祈安收回一直停留在封今身上的目光,率先一步进了电梯,心念一动, 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想着去纠正封今对他的称呼,比起反感,其实更像是一种不适应。
但说真的接受不了吗?应该也没有。
不然他也不至于明明现在想起来了,却也没有多余开口去警告封今不要这样叫他,甚至几乎算得上是默认了。
叶祈安还放在口袋里的手微微蜷了蜷,又偏头看了封今一眼。
但是老实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感觉封今对叫他的全名很有障碍。
叶祈安一边琢磨着一边开了门,抬眼就瞥见桌上还有左薇带来的菜,随口道:“别费功夫了,就吃我妈带来的吧。”
封今没意见,点头说好。
好在左薇对叶祈安的食量也有误解,每次给他带饭菜都往死里装,生怕撑不死他似的,满满当当的,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之前都是封今洗碗做饭,体力活都给封今做了,叶祈安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次不管怎么说都没让封今动手。
“你还记得上次我提的洗碗机吗?”封今看着汩汩流下的水,扭头对叶祈安说道。
叶祈安就没封今那么讲究了,只是慢条斯理地戴上了一双手套,闻言道:“怎么?”
“不然我明天买一个?”
封今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有放在台面上的款式。”
叶祈安有些好笑地偏头看向封今,道:“大少爷,今天都不是你洗碗了,你还想着洗碗机呢?”
封今没有抬眼,只是静静地看着叶祈安浸在水里的手,小声嘟囔了一句:“还不如我洗呢。”
叶祈安没有听清,皱了下眉后问:“什么?”
“我说。”封今冲着水池抬下巴,提醒道,“再不关水,碗就快淹死了。”
叶祈安:“”
抬手关上水龙头,叶祈安不再理会封今,垂着眸一丝不苟地开始洗碗,不自觉地微微抿着唇,那副认真的姿态不像是在洗碗,更像是做一场手术。
这算是职业病吗?
感觉叶祈安做什么事都是一副非常严谨慎重的模样。
叶祈安没赶人,封今也就那么自然地倚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叶祈安洗碗,目光很快地不可控了起来,从叶祈安的手缓慢上移。
从这个角度看去,叶祈安的脖颈到肩膀延展出流畅优美的线条,只是一霎的功夫就让封今想起了半个月前他和叶祈安在泳池的那天。
他瘦了,肩膀也削薄了许多,先前有了点规模的薄肌似乎也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但也就是半个月的功夫而已。
封今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叶祈安一定是忙的,不管是睡眠还是饮食都很难调整为正常人的标准,除此之外,就医生这个职业,也注定要承担过重的精神压力。
封今没来由地就想起了上次陪叶祈安去医院的那天晚上。
“你上次说的那个病情棘手的患者情况好点了吗?”封今问。
叶祈安似是愣了一下,却也没有扭头看过来,只是短暂地停了下动作后就恢复了正常,道:“不太好。”
单看表情,叶祈安浅淡端正的眉眼依旧,但微微抿起的嘴唇看得出他心下还是有些烦躁和焦虑。
仿若始终有个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挪也挪不走,敲也敲不碎。
知道医生不能对外透露患者的病情,封今点到为止,就此停住了话头,没有再问下去,但只是凭借这一点点的信息和上次在医院里许觅清漏出来的内容,稍微思索和拼凑了一下,很快就有了个大概的猜想。
那个患者的病情必然不容乐观,甚至能够说是很难找到一线生机,不然就叶祈安这种对待话语慎重保守的人不会那么笃定地直接用不太好来概括。
但显而易见的是,叶祈安绝不是一个消极和悲观的人。
他还在想办法。
不然也不会光是想到就是一副燥虑忧愁的模样,困难必然是困难的,但封今却莫名地十分笃定一点。
谁都有可能放弃,但叶祈安一定不会是那个会选择放弃的人。
虽然是休息,但是叶祈安的手机一整天都没怎么停下来过,刚洗完碗,只是擦干净手的功夫,叶祈安就又收到了方新的电话。
“喂,方主任,有空,你说。”叶祈安接通了电话,余光瞥了眼旁边的封今。
封今了然地点了下头,目视着叶祈安接着电话进了书房后,才按部就班地把叶祈安洗干净的碗放进橱柜。
叶祈安毫不意外地又被工作缠上了,书房门一关就没有再打开过,封今也临时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许是担心打扰到叶祈安,便很自觉地进了属于他的客房,有意压低了声音,听得沈夺头都大了。
“你说啥呢?能不能大点声?”沈夺无语道,“你的声带是坏了吗?”
封今冷漠:“你以为我像你这么没素质吗?嗓门那么大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吗?大漏勺?”
被戳中了痛处的沈夺一噎。
表情变了几变,沈夺最终还是拗不过封今,老老实实地跟随封今的脚步压低了嗓音,轻声细语地说着事关公司利益的大事。
“反正你明天必须得来趟公司。”沈夺用气声严肃警告封今。
封今皱了下眉:“你说什么,听不清。”
沈夺冷笑:“你再装?”
“我是真没听见。”
沈夺顿了两秒,又重复了一遍,“明天的会真的很重要,我一开始也说就我出席得了,但是临西那边不肯,一定要你在场。”
“毕竟这是公司转型第一步,后续能不能一直顺利下去,不出什么幺蛾子就看这个开头了,人家临西也很重视,很给咱面子,人都把老董事长喊来了,你要不在场说的过去吗?”
沈夺絮絮叨叨的,势必要通过这个电话把封今摇过去,一念叨就是小半个小时,有这种毅力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封今倒是没把心思全放在听沈夺啰嗦上,顺便看了眼沈夺昨天发给他的文件资料,仔细看了个遍后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眉梢很快地扬了一下,突然打断了沈夺,道:“行,明天几点的会?”
封今答应的这么果断倒是给沈夺整懵了,愣了好半响后才道:“上午十点。”
“好。”
沈夺安静了两秒,又谨慎地询问:“你确定?”
“你要是不想我去,我也可以不去。”封今轻声道。
沈夺立刻改口:“太好了,封总,您要是不想开车,我也可以亲自来接您。”
封今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对了。”挂电话前,封今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上回不是让你和瑞格的人联系吗?你去了吗?”
沈夺似是思考了一下,才道:“嗯,前段时间抽空去他们公司看了一下,但当时谭挺没在,听他的秘书说是和他弟去见个什么人去了。”
“但我这不一直说要谨听你的指示吗?”沈夺耸肩道,“所以当时没见着人,我就和他的秘书另外约了时间,到时候再去一趟。”
封今嗯了一声,又垂眸看了眼时间,道:“那先这样,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还有”
封今突然就想起上回叶祈安在车上和他提过一嘴瑞格。
也说不上为什么,那就是很随意的一提,甚至没有深入聊过,看叶祈安的表情也不像是非常重视的样子。
但或许是和叶祈安沾上了点边,封今莫名其妙地就愿意多上点心。
“瑞格这家公司你多留点心。”封今又提醒了一句,顿了顿后又问道,“你和他约的什么时候?”
沈夺:“下周四。”
短暂地思考了半响,封今道:“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似乎没想到封今会这么看中这件事,沈夺愣了一下,还没等询问为什么,就见对面的封今已经挂断了电话。
沈夺看着黑屏的手机:“”
呵。
封今。
真是好样的。
时间还早,封今又花了点时间把攒下来的工作一并处理完了,全部发给沈夺交差,然后才起身准备出去接点水喝。
在经过客卧的书桌的时候,封今脚步微滞,目光捎带着看了眼那本他早上用来装文艺的道具僚机。
——《自私的基因》
封今:“”
早上还没注意看,原来光是书名就这么文艺。
封今无端地升起了兴趣,接了杯水便准备回来仔细研究一下这本“道具书”,关门的前一秒还不忘瞥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
低头看了眼手表,封今又抬眸看向书房,好半响才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书的内容倒是没有封今预想的那么文艺,封今心不在焉地看了几页,将内容吸收进了记忆里,但心里尚存着事,总归静不下心来仔细看完。
眼见着快十二点了,封今放下了书,又起身出了房门,侧目一扫,便意外地注意到书房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封今迟疑了半响,还是被书房里没有熄下的灯操控住了思绪。
才堪堪接近书房门,封今便已经透过那条缝看清楚了内里的一切。
微微一顿,封今折返了脚步,去沙发上捡起了一条薄毯,才轻缓小心地推开了书房门。
电脑屏幕还没有关,因着电脑光的影响,封今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眼,印入眼帘的便是密密麻麻的英文词句以及细心标注在旁边的笔记。
还有一小截压在页面下的小框里的病人的病理情况。
封今很有分寸地没有多看,只是瞭了一眼就很快地移开了目光,而后就像是颗被诱骗的行星似的,不受控地被太阳吸引,几乎下意识地就将视线落点放在了叶祈安身上。
电脑莹莹的白光打在了叶祈安的脸上,勾勒出冷硬而又强势的线条,但他的眼下是两道倦怠疲乏的阴影,又让他整个人都充盈着一股极端矛盾和对立的脆弱感。
叶祈安身上有种近乎残忍的韧性,封今近距离地见识过很多次。
好像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任何困难阻拦他前进的脚步,没有任何痛苦是他熬不过去的。
封今的目光长久地凝在了叶祈安微屈的后颈上,鬼使神差地缓缓弯下了腰,半响后,嘴唇轻轻地触上了那一小块皮肤,那一刻,思维凝固,所有的词不达意和纷繁杂乱的思绪,都因为这一个动作而搁浅了下来。
不过封今低估了叶祈安的敏锐程度,在他直起腰的瞬间,就见叶祈安睁开了眼,下一秒地将目光投了过来,很轻地蹙了下眉后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封今怔愣了一下,呼吸蓦地一滞,感觉大脑也因为缺氧逐渐停摆。
叶祈安下意识问出口的甚至都不是你怎么在这儿,而是你怎么还没睡?
灯光在叶祈安身上打出了一层模糊的光影,尘埃围绕着周身轻轻跳跃,衬着他那张冷白的脸颊更通透了起来。
封今尚保持着垂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叶祈安的姿态,却没有出声回应,叶祈安似是也察觉到了气氛诡异的粘稠,唇角很轻地颤了一瞬,也保持了安静。
沉默簇拥在他们之间,咬得他心里作痒。
“我看书房的灯还亮着。”封今听见了自己略有些滞涩的嗓音打破了沉默,“而且门也没关。”
叶祈安回头看了眼书房门,收回目光的时候顺带着在封今手里的毯子上看了眼,才道:“我没注意,可能是没关拢。”
“不早了。”叶祈安垂了下眼,轻声道,“你回去睡觉吧。”
封今欲言又止地看了叶祈安一眼。
叶祈安像是躲避似的没有抬眼对上视线,只是摆出了一副关电脑的姿态,头也不抬道:“毯子就不必了,我回房间睡。”
闻言,封今才算是放心了下来,应了声好后又道:“晚安。”
空气安静了好半响。
在封今以为得不到回应,即将阖上门离开前一秒,才听见叶祈安的声音响起来。
“晚安。”
随着房门被关上的响声,叶祈安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房门,然后迟疑地伸手摸了摸后颈。
叶祈安休息了一天,也调整好了状态,第二天一大早就返回医院上班了。
封今醒的也早,倒也毫不意外看不见叶祈安的踪影,洗漱完后颇为惊喜地吃上了叶祈安给他准备好的早餐。
很简单。
就是两片用面包机烤过的面包外加咖啡。
也不需要展现非常高超的厨艺。
甚至连面包机都是封今买的。
但毕竟这是叶祈安亲自操作的。
客观一点来说。
封今觉得还是很好吃的。
感觉是待会儿见着沈夺能开口说“我男朋友给我做的早饭”炫耀的程度。
当然,封今也是真的炫耀了。
沈夺硬是看在要开会的份上,只是保守地翻了几个白眼,没真不怕死地冲上去和封今拼命。
直至会议顺利结束,沈夺才像是忍无可忍似的冲封今道:“封总,傅斯说的没错,你好像真的有点恋爱脑,感觉你现在对你男朋友的迷恋程度,属于是他冲你竖中指,你都能美滋滋地套一个戒指上去的程度。”
封今不赞成地皱眉,扭头瞪了沈夺一眼,冷言道:“怎么可能。”
沈夺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
还残存一点尊严。
“我是那么抠的人吗?”封今理智分析道,“他有十根手指,我当然会买十个戒指啊。”
沈夺:“”
看来是没救了。
厚葬吧。
沈夺费解地看了封今许久,半天说不出来话,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恍惚地摇着头离开了。
暂时把工作都处理干净了,封今也终于有了点不会再被人骚扰的休闲时间,驱车返回家的过程中还捎带着琢磨了一下自己对叶祈安的想法。
其实已经有点不太妙了。
或许早就有点。
封今太过敏锐,早早地就察觉到了,但却暂时性的,在当下那个阶段不太适合去处理,就暂且抛到一边藏起来了。
但是现在呢?
封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停好车,才刚进家门就被客厅正在看着电影痛哭的闻折吵了个激灵。
无言地看了眼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他家的闻折,封今心累地坐上了沙发,顺手捡起个毯子披在肩膀上,盘好了腿,而后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慢吞吞地喝着一边悄悄发散思维。
闻折还在痛哭,一边捶胸顿足,声嘶力竭,一边抽纸给自己擤鼻涕,在地毯上哭得连滚带爬的。
封今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这个落差也是够大的。
昨天还和叶祈安骑同一辆车,坐在一起看电影。
今天就要坐在这里看闻折耍猴戏。
闻折哭过劲儿了,终于注意到封今回来了,泪眼婆娑地冲封今道:“天哪,舅,这电影拍的真感人,我根本控制不住眼泪。”
封今不为所动地喝茶,面无表情道:“比你混乱的生活还让人潸然泪下?”
闻折:“”
怎么一回来攻击力就那么强?
闻折把眼泪胡乱擦干,凑到了封今身边,正要开口说话时,封今就睨了过来,先发制人道:“你怎么在我家?”
闻折唇角一抽,环胸抱怨道:“那我能住哪儿?我老要上夜班,又住不了宿舍,住我爸妈那儿?我靠,那远的,我要过个疯狂星期四,星期三就得出发。”
封今还是那句话:“那就要来折磨我?”
“不然你给我买套房也行。”闻折开始蹬鼻子上脸,“就在医院附近。”
封今平静摇头:“你妈不会同意的。”
“你给我买房要她同意干什么?”闻折不满地皱眉,“她又不管我,还要她同意上了,那她怎么不给我买几套”
“你小时候她给你买过啊。”封今淡定地为封明澄清,“但是你硬是要拿着房产证当玩具一起泡澡。”
闻折:“但话又说回来”
封今冷嗤了一声,懒得吭声。
眼见着封今不搭理他了,闻折挠了挠下巴,意念一动,突然道:“诶,舅,你昨天和叶老师约会呢?”
封今觑了闻折一眼,含糊道:“少打听我的事。”
“我那还是打听吗?”闻折理直气壮道,“我都亲眼看见了。”
封今依旧不吭声。
闻折愈挫愈勇,又问道:“你俩怎么认识的?”
懒得想借口应付闻折,封今拿出新鲜的套话糊弄道,“因为你。”
闻折懵:“我?”
“是啊。”封今开始胡说八道,“他是你老师,我是你舅舅,我们俩认识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好,好像有点道理。
闻折半信半疑地垂下脑袋思索,而后又像是发现了什么盲点似的突然抬头,眼睛晶亮地看向封今,手指胡乱地摆动着,语速飞快且笃定:“得了吧,你还真把我当傻子呢?明明在我说叶祈安是我老师之前你俩就认识了。”
闻折越想越有道理,嘿嘿一笑道:“我可真是明察秋毫,细致入微。”
封今表情古怪地扭头看了闻折一眼。
闻折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股子微妙情绪,收敛了笑容后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封今收回目光,毫无波澜地评价道:“好纯洁的不掺杂一点智商的笑声。”
“”
闻折木着脸看封今。
“好恶毒的不掺杂一点人性的辱骂。”
第44章 放弃 叶祈安,你就不能安静地让我抱一……
封今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闻折似的讶然回头, 发自肺腑地称赞道:“你反应终于变快了,是刷机了吗?”
竟然不宕机了。
闻折白了封今一眼,无语道:“毕竟班不是白上的。”
“那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封今突然问道。
“有排班的啊。”闻折开始搜刮食物, 一边吃一边对封今道,“那我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在医院干吧?那岂不是给医院当牛做马去了?”
微微一顿, 闻折又改口道:“哎哟, 别说,还真是当牛做马, 差点忘记了,要给我工资高点我还心境平和一点, 关键是一个月就八百块, 这对吗?这对吗?”
封今安慰道:“别生气了,待会儿带你出去溜达两圈散散心。”
闻折眼睛微微一亮,偷摸着扭头瞥了封今一眼, 试探道:“真的?去哪儿?”
“牧场。”封今道。
闻折:“”
“你什么时候走?”封今又问, “我能不能享受一下独处时光。”
闻折耍赖似的坐在沙发上不动弹,道:“你家那么大, 咱俩一人一层不行吗?我又影响不到你。”
“你看个电影都那么大动静, 我还能指望你影响不到我?”封今冷笑一声, 又抬眸瞥了眼被闻折折腾的惨不忍睹的地毯, 继续道, “地毯的钱赔我。”
闻折一怵,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你待会儿有事不?不然送我去医院上班?”
“有事。”
“什么事?”
“在家睡觉。”
“你还是我亲舅舅吗?”闻折控诉。
封今冷漠纠正:“我早就是表的了, 不是吗?”
“送我啦送我啦。”闻折就差跪着祈求了, 最后甚至直接把叶祈安搬出来了,“咱叶老师现在肯定在医院上班呢,你不想顺路去看看他吗?”
封今一顿, 侧目扫了闻折一眼。
看见了胜利的苗头,闻折乘胜追击道:“要是叶老师不忙,你还能和他聊几句呢,顺便再约个晚饭,多好?”
“不去。”封今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
闻折一震,不可思议道:“这都不心动?你俩感情就淡了?”
“人在上班呢。”封今慢吞吞地抿茶,把毯子裹紧了一点,轻轻道,“我去打扰他干什么?”
闻折目光往下一扫,没忍住道:“你这话配上这个造型,感觉还挺凄凉的。”
像留守的孤寡老人。
“你待会儿自己去医院的过程会更加凄凉。”封今不痛不痒地回道。
闻折:“”
看来是真没戏了,闻折也很识趣地不再试图说服封今,又确定了一下时间,完全摆烂似地躺下玩起了手机。
封今对此习以为常,自动屏蔽掉了旁边的闻折后看了会儿手机,琢磨着晚上做什么菜给叶祈安吃。
还没想出个结果,封今就被旁边闻折放肆的笑声打断了思路。
封今扭头看过去,见闻折没心没肺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时不时发出两声上不得台面的笑声。
“闻折,我想通了。”封今突然道。
闻折愣了一下,呆呆地放下手机,道:“什么?”
“我还是给你买套房吧。”封今很快就做了决断,直白地开口道,“你想要哪儿的?圣莱附近的?三室两厅够了吧,你就一个人住。”
闻折更痴呆了,完全被封今的壕打得说不出话来,嘴唇抖了抖,万分不确定道:“真的假的?你开玩笑的吧?”
封今淡淡开口:“你说呢?”
“你还是封今吗?我走错房子了吧?”闻折从沙发上爬起来,一副想凑过去辨别封今真身又不敢的模样。
“是啊。”封今冷笑一声,“你不但房子走错了,学校也上错了,隔壁二里地的猪圈才是你该上的。”
闻折:“”
太喜欢封今这种态度了,不掺杂任何真挚的感情,只有淬了毒的嘴和最恶毒的攻击,听得人心暖暖的。
“给你买完之后就上那边儿住。”封今眼中完全没有对金钱的怜惜,只有对放逐闻折的渴望,“少来烦我。”
这一听,闻折是真确定了。
封今怕不是认真的。
小鸡啄米似地拼命点头,闻折连声保证:“好好好,你说了算,还有什么要求吗?只要你说,我都一定做到。”
为套房子折腰很合理吧?
就算封今让他今天走路去圣莱上班他都愿意。
封今似是顿了一下,而后垂眸思考了半响。
本以为封今不会有任何要求,闻折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封今突然开口道:“你平时少惹你们叶老师生气。”
闻折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开口道:“什么?”
封今却像是十分认真的样子,掀起眼皮和闻折对视了半响,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少惹事,别让他生气。”
闻折欲言又止地看了封今一眼,心绪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只点了下头,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
闻折是真没想到封今细心到这个份上了,连叶祈安的情绪也照顾到了,用套房子钓着他,最后的目的却落到了“不要让叶祈安生气”上。
这真的是
闻折都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封今了。
叶祈安尚不知封今已经悄无声息地给他整顿了一下他教育生涯上的重大障碍,才刚到医院就先去了趟办公室,稍稍做了点心理准备,才推开门,而后一眼就被办公桌上垒起来的文件膈应得心口一堵。
看来心理准备还是做少了。
叶祈安在心里轻轻叹气,踏进门的瞬间,埋头看病例的谢共秋敏锐地抬起了头,在看见叶祈安后目露激动,夸张地捂着心脏啪地一下仰头倒下。
“叶主任,你终于回来了。”谢共秋哭诉道,“没你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忙得我穿了几年的洞洞鞋都要磨退休了。”
谢共秋之前也知道叶祈安忙,又要做手术又要坐门诊,又要管病人又要管科氏,偶尔还要跑去A医大上课和处理实验室的事。
但之前只是旁观,只有这个忙的这个概念在,但毕竟没有亲身体验过,完全不知道这个工作量有多么折磨人。
毕竟叶祈安不在,谢共秋又心疼人一连一个多月没休过,难得休息一次,就自告奋勇地帮叶祈安顶下了不少工作,他能解决的事就不让人去打电话找叶祈安,他这在某种程度也算是拥有了一张临时的“叶主任体验卡”。
太难了。
叶祈安是怎么熬下来的?
“怎么了?”叶祈安觑了眼还痛苦地捂着心口的谢共秋,似笑非笑地问道,“咱办公室有狙击手?”
谢共秋:“”
一天没见,这嘴也是一点没退化。
“这都是昨天的?”叶祈安不死心地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扭头问谢共秋。
谢共秋怜悯地点头道:“是啊。”
叶祈安叹气,拉开椅子坐下,随手翻开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你的车钥匙我放你抽屉了。”谢共秋提醒了一句。
叶祈安应了声,一边迅速地审文件一边问谢共秋:“你的车呢?”
谢共秋慢腾腾地转了转椅子,道:“我老婆前阵子把她的车撞了,我就拿我的车给她用了。”
“我是无所谓,早点起来坐地铁也行。”谢共秋道,“但是她比较辛苦,有车方便一点。”
聊着了家事,听出谢共秋有倾诉的欲望,叶祈安抬眼瞟了谢共秋一眼,很配合地顺着话头下去问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房产行业。”谢共秋耸耸肩,“但是你知道的,最近这行不是很景气,她压力也很大。”
叶祈安了然地点了头,又毫无预兆地开口道:“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和我说。”
谢共秋有些意外地往叶祈安的方向看。
叶祈安攥着笔,眼睫微垂,抿着唇专注地看着文件,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似的。
但谢共秋还是没忍住笑了声,回应了一句:“好。”
叶祈安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把文件处理了个七七八八,大多数都是比较常规的文件,只有一份让叶祈安多留心了一点。
一份关于医疗器械文件。
倒有些意外又将文件送他这儿来了,叶祈安略一迟疑,但还是花了点功夫看完了。
确实是和器械购买进度相关。
而且已经到了科室试用的地步了。
不过叶祈安先前担心的事也不算完全发生,虽然试用名单里有瑞格那家公司,但它也只是几家公司其中之一,还是需要按规定走审核和综合评估的流程。
叶祈安把文件看完,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目光在文件上批注的器械价格表上停留了许久,颇有些疑虑,指尖不自觉地在纸张上敲击了几下。
“怎么了?”注意到了轻微的动静,谢共秋关心了一句。
叶祈安冲谢共秋道:“你来看看。”
谢共秋疑惑地走过去,在叶祈安的指示下看了眼价格,而后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叶祈安,问:“怎么了?”
“这几家公司提供的大多数器械的价格都比市价高一点。”叶祈安屈着手指在表上点了一下,“不管是精密设备还是高值耗材,甚至一些手动器械都要高一些。”
谢共秋惊愕扭头,关注点却歪了个彻底:“这些器材的市价是多少你都知道?”
叶祈安:“”
他上辈子也不是白干的。
上辈子他可是实打实地在管科室的大小事宜。
索性这个世界和上辈子的医疗体系相差不大,前阵子因为谭存闹出的幺蛾子,让叶祈安对器械这块留心了一点,也花了点功夫去了解医疗器械的市场情况,甚至还捎带着看了会儿医药行业。
“你属实是有点恐怖了。”谢共秋没忍住道,“没点恐怖的记忆力真干不了你这活。”
什么都要记都要背。
“但是市价确实也很难当即判断啦。”谢共秋又说回正经事,认真分析道,“如果说加载了系统或者软件什么的,一定是会贵一点。”
“方主任既然都批了这几家的进行试用和评估,估计就是认可这个价格了,等东西到了试试看就知道了,这种专业精密设备肯定是会拿给我们提前试用的。”
谢共秋这点说的没错。
神经外科这种高度专业化的科室,采购决策实际上是具有很强的自主选择权的,总是要结合临床需求,技术适配性和实际使用效果去进行综合评估。
其中不只是基于方新的个人判断,科室骨干基本上也都需要参与参数论证和器械试用。
尚存疑虑,但叶祈安也没去否认谢共秋的话,点了下头后将文件合上,旁边的谢共秋又突然来了一句,“怎么这文件又送你这来了?不是方主任负责的吗?”
叶祈安道:“估计是送错了。”
“这是第二次了吧?谁做事那么不仔细?”
“没办法。”叶祈安耸肩道,“有时候方主任有事,我得帮他处理点事,那边就直接往我这送了。”
“他又出差了?”谢共秋问。
叶祈安点头道:“嗯,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先是提了句舒琳的事,然后才和我说他要去参加个学术宣讲会,让我帮他处理几份文件。”
“舒琳?”谢共秋抓住了重点,皱了下眉后才道,“他说什么了?”
叶祈安也轻轻地蹙眉,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句CAR-T细胞疗法相关的事。”
“他觉得不行?”
叶祈安道:“没说,让我自己判断。”
谢共秋倒是认真想了想,道:“细胞疗法我先前有了解过,挺新兴的,或许真能有点效果”
叶祈安正要接话,于婷就敲响了办公室的门,而后在叶祈安和谢共秋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径直对上叶祈安的目光。
“叶医生,那小姑娘的父亲找你,你这边有空吗?”
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叶祈安不自觉地攥了攥拳。
谢共秋似乎是看出了叶祈安隐秘的担忧,张了张嘴,却很有分寸地没有提前说些不好的预测,只是伸手拍了拍叶祈安的肩膀提醒。
叶祈安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谢共秋,而后才缓缓站起身,冲于婷道:“好,我知道了。”
于婷也猜到了个大概,沉默地颔了下首,侧身给叶祈安让开位置,目视着叶祈安朝电梯间走,又回头和谢共秋对视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叶祈安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舒琳的病房,却没看见舒琳父母的身影,略一迟疑,叶祈安侧目看向病房,却没有没急着进去,只是透过门缝静静地看了舒琳一会儿。
似乎是察觉到了注视,病床上的舒琳扭头看了过来,见是叶祈安也毫不意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后便示意叶祈安进来。
舒琳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叶祈安在她床边坐下。
“你爸妈呢?”叶祈安没有立刻直视舒琳,坐下后只是看了眼舒琳布满针孔和淤青的手背,然后才抬眸看向舒琳。
她的右侧肢体肌肉已经因为长期无力导致废用性萎缩了,头颈不自然地朝左侧倾斜,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皮肤薄如半透明的试纸,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见,被病痛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
“我妈接兮兮去了,我爸”舒琳停顿了一下,才道,“我让他去找你。”
叶祈安似是愣了一下,道:“你”
舒琳笑着打断了叶祈安,有些俏皮地开口,语气听上去要更加符合她的年纪:“是,我想见见你,可能是因为我一开始挂的就是你的号吧?我比较相信你。”
叶祈安没有出声。
“虽然你们都瞒着我,但身体是我自己的,我清楚我的状况。”舒琳的语气很平和,不疾不徐,感觉不到什么情绪波动,“我应该是活不长了。”
叶祈安很深地吸了口气,声音却还是哽了一下:“我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在”
叶祈安想告诉舒琳他没有放弃她,但话在嘴边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没有说出口。
舒琳却像是听懂了,弯唇笑道:“谢谢你,叶医生,我知道你很努力地想救我,我也很想努力活下去,毕竟我还年轻不是吗?我也舍不得就这么丢下我爸爸妈妈和妹妹,就这么走了。”
“但其实我的求生欲望真的没有那么强了,我和他们说放弃我也没有关系的,但他们太执拗了,明明知道没用却还是傻乎乎地坚持着。”
叶祈安只是安静地听着,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
突然感到一股难以忽略的疲倦从指尖开始泛起,以一种很难捕捉的速度蔓延全身,让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好像被注入了铅块。
“其实一开始,我我有些接受不了。”舒琳突然笑了笑,“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征兆,我爸妈,还有家里其他人身体都很健康,我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我会生病,为什么是我生病,为什么偏偏是在我快要长大的时候,突然就成了我爸妈的负累。”
“我爸其实是个很有自尊的人,他不喜欢求人,什么事都只想抗在自己肩膀上挺过去,但这段时间他把能求的人全部都求了一遍,就坐在那儿,顺着通讯录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舒琳垂下了眼睛,声音有些滞涩。
“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的甚至都已经不是死亡了,是害怕护士出现在病房里,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我,然后出声提醒我爸妈需要缴费,我也害怕在半夜听见我妈拼命压着的哭声和我爸堵在嗓子眼的叹息。”
“放弃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还年轻。”舒琳微微一笑,坦然道,“所以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叶祈安一言不发地坐着。
舒琳的话像是在他心里下了一场暴雨,潮湿粘稠的水汽顺着骨缝在他的四肢乱窜,而后轻缓却放肆地渗进了他的身体,仿若让他溺水。
叶祈安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舒琳,或许是说了声好,又或许没有,但心里却已经清楚了舒琳的最终选择,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舒琳的坚决。
这就是结果了。
人总是会在最灿烂的时候被摧毁。
舒琳似乎也已经说服了她的父母,在叶祈安走出病房时,恰好看见舒父沉默不语地看着病房,佝偻着腰,两鬓全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疲态和悲伤,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仿佛已经老了十数岁不止。
直至叶祈安在他面前站定,舒父才收回了看女儿的目光,迟缓地抬头看向叶祈安,沉默了许久后出声道:“不管怎样,谢谢你,叶医生。”
叶祈安为舒琳做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他其实一直是个很理智的人,但面对女儿的病,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这么些日子里也做了不少不理智的事,首当其冲的就是叶祈安。
但叶祈安从来没有抱怨过,只是尽心竭力地想办法,耐心地听他们的所有抱怨和指责。
叶祈安抿了下唇,抬眸看向舒父,很轻地摇了下头后才道:“你们想好了吗?确认确认是放弃了?”
等待回话的这几秒像被切分了一样漫长,最终叶祈安听到了他的答复。
“是的,我们放弃了。”
叶祈安回了办公室,谢共秋像是在特意等他似的,见叶祈安回来了,仔细端详了一下叶祈安的表情,却始终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也不知道他猜想的对不对。
但叶祈安掩盖得太好,完全看不出一点端倪,依旧是往日那种冷静淡薄的模样,进来后甚至还平静地冲谢共秋点头示意了一下。
谢共秋迟疑了半响,还是按下了自己的蠢蠢欲动,很有分寸地没去打听,随便找了个话题丢给叶祈安。
叶祈安与往日无差地自然接话,捎带着还能怼他几句,这反应让谢共秋放下了心,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今天一整天倒是出奇的平淡,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状况,眼见着快要下班了,叶祈安回头看了谢共秋一眼,问:“你怎么回去?”
谢共秋愣了一下,笑道:“地铁吧。”
“你家在哪儿?”叶祈安道,“我送你吧。”
“额,咱俩应该是顺路。”谢共秋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抵挡得住诱惑,“那麻烦你了,叶主任。”
“没事。”叶祈安不咸不淡道。
叶祈安把谢共秋送到目的地后才折返回家,来回一趟也耽搁了点时间,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叶祈安才抽空看了眼手机。
今天还是周末。
叶祈安正要将手机收起来,又像是被什么驱使了似的,鬼使神差地点进了微信看了一眼。
除却工作信息外,没有别的消息了。
见绿灯亮了,叶祈安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手机,踩下油门驶过了路口,径直拐进了小区。
直到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叶祈安才隐约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当即瞥了眼走廊瓷砖上倒映出的他的脸,稍稍调整了一下表情后才打开了门。
餐厅的灯亮着,封今恰好从厨房出来,见叶祈安回来了,擦手的动作微微一顿,正要开口让叶祈安准备吃饭时,却又像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似地眉头突然一蹙,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了?”
叶祈安怔了一下,“什么?”
封今将纸丢进垃圾桶,抬脚走近一点,似是非常笃定叶祈安状态不对,目光些微的凝重,稍加着几分藏不住的关切,轻而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了?”
叶祈安站在那儿,感觉心口长久以来的完美伪装像是被人用什么掀了一把,顿时豁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料峭的冷风一股脑地倾灌进来。
抬眸对上封今的目光,叶祈安轻声说道:“她放弃治疗了。”
他的眼睛像是一块折着光的琥珀,被湿润的雾气蒙着,充满让人心尖发疼的倦怠和自责,又被层层禁锢着,不愿流露。
他总是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却偏偏毫不自知。
封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一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感觉心脏像是被拧旋着塞进了一个锋刃坚硬的铁块,悬坠在他的心口。封今鼻腔一酸,几乎难掩面上流露出的心疼神色,下意识地伸手将毫无防备的叶祈安拽进了怀里。
他们的胸膛贴的极近,能清晰地听见对方共鸣响起的心跳声与和谐地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拥抱本算得上是一个十分亲密的动作,但叶祈安此刻却完全忽略掉了这过分亲近的距离,能感受到的仅仅只有深达四肢百骸的轻松和平静。
长久以来都未曾放松过的思绪终于慢下拍数,疲惫又迟钝地悄然落地。
叶祈安微微侧了侧首,注意到了他的发梢从封今的脖侧轻轻划过,顿了顿后才迟疑地问道:“封今,你不会哭了吧?”
他确定上回说的是闻折不是他自己?
“叶祈安。”
封今突然开口打断了叶祈安的话。
叶祈安呼吸蓦地一滞。
这还是封今第一次念他的名字。
有点怪怪的。
叶祈安拼命地控制住了有些乱拍的心跳声,生怕和他只隔着两层布料的封今注意到。
封今像是有些无奈,又像是贪恋和叶祈安拥抱的感觉似的,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叶祈安的颈窝,闷闷问道:“你就不能安静地让我抱一会儿吗?”
第45章 无产阶级频道 上课我也能听见,但是听……
好吧。
叶祈安如愿地闭上了嘴, 由着封今抱着他,纷杂的思绪缓缓落地后,一贯活络的大脑也难得地松懈了下来, 只是坦然而松快地去感受一个拥抱。
或许算是安慰的拥抱。
很有力量且非常灼热的拥抱,宽大有力的手掌紧紧贴在他的脊背, 仿佛要将他一并按进揉进骨髓里似的。
叶祈安垂了下眸, 清晰地感觉到了封今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一下接着一下, 和他的心跳声拼凑在了一起,充满着难以言说的悸动。
鬼使神差地, 叶祈安缓缓抬了下一直垂在身侧的手, 很轻地搂了下封今的腰,只是一刹,手指垂下时捎带着拉了一下封今的衣角, 而后才道:“一会儿是多久?”
封今一时没吭声。
叶祈安耐心地等了半响, 才等到封今的回应。
“反正不止现在这会儿。”
叶祈安有些无奈地叹气,道:“差不多得了。”
“不要。”
很有骨气的封今甚至抱得更紧了一点。
叶祈安因着蓦地加重的力度下意识地往前撞了一点, 差点被封今箍得喘不上气, 眼睛微微一眯, 侧目扫了封今一眼, 冷声道:“我数到三。”
封今立刻松手。
“”
叶祈安甚至还没开始数。
叶祈安站直, 也没抬眼看封今,而是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扯皱的衣服, 好半响后才掀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瞭了封今一眼。
玄关柔和的灯光照在封今的小半侧脸上, 一一划过他优越的眉骨、眼窝、鼻梁、吐露出不清不楚的话语的嘴唇。
可他垂眸看他的目光灼灼,打破了这种本应充满安慰氛围的温和,反而添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叶祈安意念微动, 蓦地敛了下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后颈,顿了下后才像是一语双关似地提醒了一句,“封今,你真的要小心一点了。”
封今的目光也落在了叶祈安的后颈上,像是听懂了似地笑了声,道:“是啊,恐怕我是要小心一点了。”
叶祈安深深地看了封今一眼,却也没多余问封今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按下心里那股模糊不清的异样情绪,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先吃饭吧。”
封今也自然地接话,应了声好。
严格来说,叶祈安很久没吃过封今做的饭了,本来昨天能吃上,但不巧地被左薇阻碍上了,这回难得吃上倒让叶祈安颇为惊喜。
封今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而且似乎有意照顾了他的口味。
比如这次就不会太辣。
叶祈安没来由地就想起了上回封今的口出狂言,吃饭的动作蓦地一哽,才猛然发现那股子无语竟长久地未消退。
别说,封今虽然对喊他的名字有障碍,但是当着他的面自称老公倒是毫无负担。
自称就自称吧。
嘴嗨而已。
只要别逼他喊就行。
叶祈安按下心口的发毛,谨慎又颇具威胁力地盯了封今两秒,在封今警觉地抬眸看过来时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你好点了吗?”封今问。
叶祈安愣了一下,又抬眼看过去,很快地抿了下唇后才道:“嗯。”
封今似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叶祈安的表情,见不像作假后才收回了目光,稍稍斟酌了一下后,问道:“你介意说说吗?”
“说她?”叶祈安很轻地皱了下眉。
“嗯。”封今仔细地拿捏着能了解的边界,给叶祈安留下了能倾诉的空间,继续问道,“她为什么突然决定放弃治疗了?”
叶祈安沉默了下来。
似乎是笃定了叶祈安会说,封今非常有耐心,摆出了一副只是一个倾听者的姿态,表情平静地坐着等待后话。
“因为治愈的希望不大。”叶祈安道,却也没有细说,只是说道,“但是基于医生的角度,我们做的不只是治疗方案的判断,还要考虑病人的特殊情况。”
封今问:“比如说?”
“比如说付出回报比,比如说病人的家庭条件。”叶祈安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比如说患者的年纪。”
封今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她年轻很小?”
叶祈安没有正面回应,继续说道:“如果年纪比较大的患者,又恰好患上了难以治愈的病,出于人道主义,我们都不会建议去治疗,毕竟干预的结果一般不会更好,而且挨上一刀也比较受罪。”
“但是年纪比较小的”叶祈安又平白无故地想起了舒琳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
——她年纪还小,所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
可是无法失去的前提是她甚至没来得及拥有。
叶祈安顿了好半响,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虽然他从医多年,见证过无数次死亡,但也很难做到无动于衷地看着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
见状,封今也不再接话,让这个话题在沉默的余音中逐渐走向终结,也让叶祈安沉郁苦闷的情绪在吐露出口的同时缓缓消退。
虽然叶祈安的快乐不是他一手给予的,但他起码能分担他一定的痛苦,将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伤痛囫囵吞嚼下去,内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封今留宿了一晚上,抽空把那本《自私的基因》看完了,毫不意外地见叶祈安又在书房泡了半宿,直到他冒着突破边界的危险,敲门提醒叶祈安睡觉,叶祈安才出奇听话地关了电脑回房间睡觉去了。
叶祈安倒是走的顺畅且自然。
捎带着给了他句“晚安”。
徒留下不明所以又裹挟着隐秘的喜悦的封今在原地驻足了许久。
噢。
叶祈安竟然又听他的话了。
封今心情复杂地盯着叶祈安的房门看了好半响,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前一天算是睡得早的。
睡眠充足,叶祈安早上起床的时候都神清气爽的,出门的时候捎带着给封今留了份早餐才走。
前脚才刚到办公室,后脚许觅清就捧着文件来找叶祈安签字了。
“叶老师,签字。”
这段时间也和叶祈安混熟了,许觅清对着叶祈安也自在了许多,不再那么拘谨,顺手把文件往叶祈安桌上一放,目光就不经意地往叶祈安带来的早餐上略了一眼。
叶祈安应了一声,却也没急着去看文件,问了句:“你来这么早?”
“今天起得早。”许觅清笑道,“就早点过来了。”
“吃早餐了吗?”
“还没”
叶祈安抬眸看了许觅清一眼,随意地冲自己的早餐抬了下下巴,大方道:“喏,你拿去吃。”
“那你怎么办?”许觅清一愣,问道。
叶祈安道:“没事,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再买过就行。”
“出去?去哪儿?”
叶祈安似笑非笑地睨了许觅清一眼,道:“你好奇心有些太重了。”
许觅清尴尬一笑,顶着叶祈安的目光,小心翼翼却也不客气地伸出了手,把叶祈安的早餐拿走后才试探道:“那我真拿走了?”
叶祈安很轻地颔首。
“谢谢叶老师。”许觅清道了声谢,又提醒了一句,“文件记得签字哦,晚点儿我来拿?”
见叶祈安应好后,许觅清才心情荡漾地转身走出办公室,然后迎头就撞上了谢共秋。
“谢老师早上好。”许觅清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谢共秋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后脑勺,迟缓地点了下头回应:“早,早上好。”
说罢,谢共秋目视着许觅清笑嘻嘻地离开,目光没移开,摸索着进了办公室后问叶祈安:“他怎么回事?今天打鸡血了?这么高兴?”
叶祈安眉梢一扬,道:“捡钱了吧。”
谢共秋震惊扭头:“这么走运?捡了多少?”
“不清楚。”叶祈安面不改色,“30块吧。”
谢共秋:“也不少了。”
见叶祈安看过来,谢共秋又遗憾地补充了一句,“和我兜里的差不多,他怕不是捡的我的吧?”
叶祈安匪夷所思地瞅了谢共秋一眼,又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
没得到叶祈安的回复,谢共秋也丝毫不觉得扫兴,把自己往椅子里一塞,转了两圈后才道:“你前天休假上哪儿玩了?我寻思着我也什么时候休一天,不然上哪儿玩玩?”
叶祈安淡淡开口:“兜里三十块能上哪儿玩?在客厅转两圈得了。”
谢共秋:“”
他还是往保守的说了,他甚至一开始想说出国玩。
幸好没说。
不然叶祈安必然是会让他上天国玩。
谢共秋悻悻地坐正,默默打开了电脑,正要开始处理工作时,余光就瞥见叶祈安脱下了白大褂,一副要离开的做派。
“你上哪儿去啊?”谢共秋好奇地问道。
叶祈安扭头看了谢共秋一眼,倒是没像糊弄许觅清那样地糊弄他,开口回答道:“去趟A医大。”
“有事?”
“嗯。”叶祈安点头,“有个学术会议的安排。”
“你要参加啊?就在本市还是要去外边?”
叶祈安道:“我不参加。”
顿了一下,像是有了什么想法似的,叶祈安又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或许会让俩学生去听听吧。”
谢共秋倒是不在意会是哪个学生这么幸运地被叶祈安选中,只是听说叶祈安不去才稍稍松了口气。
哎嘛。
方新已经出差去了。
这要是叶祈安也要出差,那科室岂不是得乱套?
果然人还是离不开靠谱的支柱。
谢共秋颇为留恋地看着叶祈安的背影。
有一说一,自从叶祈安休完病假回来之后,状态一直都很好,不只是临床或手术层面的状态好,还包括科室管理和人际交流方面的状态好。
其实之前叶祈安只是挂了个科室副主任的名号,真正的并没有怎么去参与过科室运转管理,只会稍微处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能看得出来并不是很能适应这个身份。
但谢共秋也只是把这个当成了一个新上任的阵痛期。
这不。
过了阵痛期后就好起来了。
叶祈安实在是非常适合管理岗。
有他参与科室管理后,科室肉眼可见地运转顺畅和平稳多了,很多积攒许久的问题也被叶祈安一点一点地渗透,不知不觉地就被处理掉了。
叶祈安去了趟A医大,了解了一下那个学术会议的情况,正打算去趟办公室调资料,就突然收到了方新的电话。
“方主任。”
方新应了一声,“诶,叶医生,你现在在医院吗?”
叶祈安道:“没,在A医大。”
“你下午会回去吧?”方新又问。
听出了方新有事要求,叶祈安主动道:“是有事吗?”
方新在对面笑了一声,道:“是啊,咱医院有教学指标,每个月都有个科室讲堂,按科室轮的,这个月轮到我们科室。”
“我这不在外边出差吗?你帮我代一节行吧?”方新又道,“就讲讲专科知识和医院条例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叶祈安有些犹豫,道:“我要是有空的话”
还不待叶祈安说完,方新就道:“那你赶紧看看,有空的话就帮帮忙,讲课的时候不要太随意了,上边会有人来检查。”
叶祈安说了声好。
方新客气地道了声谢后便挂断了电话。
叶祈安倒是对方新的客气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却也能理解,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讲课还包括在医院绩效考核里。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见时间还早,叶祈安先把这事放到了一遍,按部就班地把自己来A医大要做完的事处理干净了,才紧赶慢赶地返回了圣莱。
也是巧。
叶祈安下午确实没有手术安排。
虽然还有别的工作安排,但抽出点时间去讲个课也没什么大问题。
事已至此,叶祈安趁着午休时间临时做了个PPT和顺了遍讲课内容。
谢共秋从办公室里的小休息室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后才看向叶祈安,惊讶地问道:“你干啥呢?”
“有个讲课。”叶祈安道。
“啥讲课。”
“给规培生的科室讲堂。”
谢共秋知道这玩意儿的存在,闻言只是道:“噢,轮咱们科了?”
“嗯。”
“不是主任给讲吗?”谢共秋抱着胸坐下,懒懒地抻了抻脖子,又反应了过来,“哦,他出差了。”
“所以就丢给你了?”
叶祈安耸肩默认。
“也是服了,清闲的活就交给谭存,麻烦的事就丢给你。”谢共秋替叶祈安抱不平道,“这也太偏心了吧。”
“你就这么接下来了?”
叶祈安道:“没办法,教学任务得完成,这个影响科室评优和资源分配的,那我不替他怎么办?”
谢共秋吐槽道:“他想的可没那么多,他估计只是在意自己的绩效。”
叶祈安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谢共秋一眼,似乎没想到谢共秋对方新的意见那么大。
其实早有迹象了。
只是叶祈安虽然察觉到了,但很有分寸地没开口问过,要不然落人话柄了,对谁都不好。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谢共秋嘴一瓢就往外秃噜些不能说的话。
比如现在。
“有一说一,咱科室以前真的还不错,但方主任上任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别的不说,咱科室的大夫都吃了不少亏,像老周,早该升”
“谢大夫。”叶祈安开口打断了谢共秋。
谢共秋立刻噤声,和叶祈安对视了半响才讪讪地扭过了头。
叶祈安也不多余出口教育人,只是点到为止地提醒了一句,见谢共秋不说话了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忙活起了工作,眼见着快到了时间了,便起身准备去会议室。
闻折在收到规培办说要上讲堂的消息时还有些烦躁,一时间都有些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来这上班的还是来上课的。
一会儿感觉自己是社畜,一会儿感觉自己还是个学生。
这结合起来算什么?
还没有完全出栏的牛马?
闻折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朝会议地点走去,眼见着人越来越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要给全部规培生讲课。
唔。
那岂不是
闻折立刻开始在人群中搜寻,果不其然在角落看见了许觅清的身影。
“你倒挺会找位置。”闻折在许觅清旁边一屁股坐下,“尽往犄角旮旯坐。”
许觅清白了闻折一眼,道:“还不是为了你,不然我早坐前边去了。”
“你这么积极?不像你啊。”
“上课的是叶老师。”许觅清怜悯地看了闻折一眼。
闻折:“”
他好像有点死了。
“谢谢你。”闻折真诚地道了声谢。
许觅清冷哼了一声,道:“要不是看在这周六是你生日的份上。”
闻折嘿嘿一笑,“那福利期还挺长,下次能延长至一个月吗?”
“你以为这是618呢?还延长一个月,想得倒挺美。”
刚好提到了生日,闻折顺势问了一嘴:“你准备给我送什么礼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闻折怨念地看了许觅清一眼,嘟囔道:“你真该向我舅学习一下,他每次都提前告诉我要送我什么。”
许觅清侧目觑向闻折,没忍住道:“他真给你送两斤黄金?”
闻折坦然道:“是啊,就这点钱,他都不放眼里的。”
许觅清心死闭眼。
“哦。”闻折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补充了一句,“应该不止,如果硬算的话,他还准备送套房子给我。”
“嘀。”
许觅清伸手戳了闻折的脑门一下。
闻折懵逼:“?”
许觅清一本正经道:“切换至无产阶级频道。”
闻折:“”
正要说话,闻折张了下嘴,就见许觅清突然正色看向门口,心口一突突,闻折也下意识地望了过去,恰巧和叶祈安撞上视线。
似乎是注意到了两人过于偏僻的座位,叶祈安意味深长地盯着闻折看了半响才移开目光。
闻折脊背一毛,没忍住伏低了身体,小声对许觅清道:“不对劲啊不对劲,为什么每次他讲课都要先看我?还用那么”
邪恶?变态?恐怖?
闻折一时间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叶祈安看他的目光,最后只得弱弱地咽了咽口水。
人还没到齐,讲课也不会这么快开始,叶祈安把投影弄好,然后表情平静地站在讲台上气定神闲地喝水。
闻折偷摸地看了叶祈安两眼,正想和许觅清讲话,却见许觅清已经端正坐好,一副专注得眼中只有叶祈安的模样。
闻折无言地看了许觅清半响,妥协地收回目光,突然想起刚才话题终结的地方在他的生日,略一犹豫,然后果断地去骚扰封今了。
封今前两天说封明有意让他回家过生日,但闻折打死都不想回去。
上次回家过生日就过得非常糟糕。
一开始还好好的,把他当成寿星供着哄着。
然后封明就又莫名其妙地看他不爽了,这也有错那也又错,最后又开始翻旧账,就差从他刚学会爬的时候犯的事都全部拎出来教育他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摔门而出,一场好好的生日聚会不欢而散。
这种噩梦有一次就足够了,闻折是怕了。
但是单靠他的个人力量肯定是说服不了封明的。
只有封今的话有用。
从闻折得知这个消息起,就不停地给封今发消息求救,但封今此人实属冷漠,竟然能就那么冷眼看着他可怜的大外甥受苦,理都不带理他的。
【闻折】:我都这么骚扰你了,你竟然都不回我的?对手指/
这句封今竟然回了。
【封今】:你都说是骚扰了。微笑/
闻折:“”
挺会钻漏洞。
“诶,别看手机了,开始了。”许觅清用手肘撞了撞闻折的手臂,低声提醒道。
闻折立刻回神,老实地把手机放下,抬眼看向讲台的叶祈安。
叶祈安的身姿挺拔清瘦,灯光沿着脊背勾勒光影,在微微抬起的指尖凝聚成化不开的一点光晕,宛如山脉那端的日出。
叶祈安讲课的时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从容且淡定,声音不疾不徐,音量也恰到好处,不至于听不清,但也不会吵到头疼,加上讲课有轻有重,偶尔还会掺杂点真实病例,几乎不费一点功夫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中文造诣足够强的好处就在此展现出来了,一些描写和具体且贴切的形容用词,叶祈安信手拈来,寥寥几句就把患者当时的情况讲了个明白,仿佛直接把患者带到了他们面前展示。
饶是闻折都听进去了,一边龇牙咧嘴一边问许觅清,“真的假的啊?你当时在场吗?”
许觅清也有些延迟性地犯起了恶心,或许还有叶祈安讲的太有画面感的原因在,悄摸着咽了咽口水,点头道:“上回我和你打电话吐,就是做的这个患者的手术。”
闻折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又回头看叶祈安。
但叶祈安已经不再讲这块的内容了,把专业方面的板块讲完后就自然地过度到了其他版块。
闻折也听累了,加上中午忙着给患者换药没有午休,难抑的困顿缓缓地攀了上来,激得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关键命题,许觅清小声感慨了一句:“啊,原来人死后能听见啊,就只是听不懂了。”
昏昏欲睡的闻折如有感触般地回应道:“上课我也能听见,但是听不懂,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许觅清:“”
大概吧。
第46章 二人世界 送你斑马线会员,以后红灯你……
“你是真困了还是怎么的?”许觅清安静了一会儿, 没忍住又扭头问闻折。
闻折稍微清醒了一点,撑着下巴怕自己真倒下了,却没看许觅清, 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上的叶祈安看,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
别睡, 撑住了。
你没胆子在叶祈安的课上睡觉。
果然叶祈安这张脸的威慑力依旧猛烈。
闻折肉眼可见地清醒多了, 一边回许觅清一边转笔道:“真困,我中午给人换药呢, 没找地方睡会儿。”
“那确实。”许觅清理解地点头,小声道, “关键也没地方睡, 临时休息室也轮不到咱睡。”
闻折惊讶扭头:“竟然还有休息室这种地方存在,那我每次在走廊睡算什么?”
许觅清:“算你睡眠质量好?”
闻折:“”
正要接话,闻折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凌冽的冷光, 突地一激灵, 闻折闭上了嘴,如临大敌地小心扭头, 果不其然见叶祈安的目光投了过来。
闻折眼皮跳了两下, 默默和叶祈安隔空对视了好半响, 最后才有些败下阵地率先移开目光, 装模作样地在纸上划了两下。
叶祈安觑了走神的闻折两眼, 却也懒得费神,靠目光警告了下后就继续自己的讲课, 途中倒确实注意到有人来检查。
不过也就一下子的事, 叶祈安注意了一眼就撇脑后去了。
讲课结束后,叶祈安想起今天上午去A医大办的事,意念一动, 想着恰好他的学生们也都在,就捎带着把这事给当面通知下去。
叶祈安宣布讲课结束后又突然念起了名字。
“蒲鑫”
原本偷偷摸摸地准备趁乱先撤退的闻折动作一顿,警觉地抬眼看向叶祈安,心中警铃大作,又回头看许觅清,就见许觅清已经顺从且接受很能地坐回去了。
闻折:“”
也是服了。
闻折认命地坐了回去,等待着接受恶魔的审判。
果然,很快就念到了他的名字。
“许觅清,闻折。”叶祈安道,“你们几个留一下。”
见都是同门,闻折和许觅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猜测是什么原因。
又开组会?
不是前几天才开的吗?
两人满腹疑虑地看向叶祈安,却见叶祈安目视着人群陆陆续续地散去之后,顺手将会议室的大门关上,而后才扭头看向留下的几人,正要说正事,余光就瞥见还端端地坐在犄角旮旯的两人。
叶祈安径直看了过去,提醒道:“那两位同学,坐那么远是有什么心事吗?靠一二己之力排挤我们几个?”
坐在叶祈安面前的几位同门都没忍住笑出声。
许觅清不假思索地就甩下了闻折,毫不犹豫地直奔叶祈安,甚至还选了个离叶祈安最近的位置。
万众瞩目之下,闻折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飘到了前面,然后在叶祈安的注视下一屁股坐下,乖巧地抬头冲叶祈安讨好一笑。
叶祈安饱含深意地瞥了闻折一眼,却没理会,直接开始讲起了正事。
其实也不是规模很大的学术会议。
叶祈安对他的学生们的认知还是很充足的,以现在的水平参加点基础的小规模讨论会绰绰有余,又没什么心理包袱,试错成本低,还能提前感知一下学术氛围,为未来参加点大规模的学术会议奠定基础。
叶祈安虽然忙,但是也不会忘记对学生的培养的责任,能给的资源都会尽量给出去,现在只是考虑到他们所处的阶段比较薄,“低门槛”的讨论会要更加适合他们。
“之后还会有大规模的学术会议,比如区域性神外年会,医学会神经外科学分会学术大会,甚至国际交流会议,如果有条件的话我都会给你们机会,但是贪多嚼不烂,现在你们也不太适合参与那种会议。”
叶祈安这话说的很有水平,又提前预告给了他们未来有可能拿到手的资源,又贴心地安抚了一下他们,还捎带着不经意表述出了他对他们的培养有规划有计划。
这话一出,在场的学生们都没忍住互相对望了起来,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一条信息。
当初选导师还真是没选错。
原本还担心叶祈安太年轻了,会不会没那么多资源,或者说只专注自己的科研不管他们,但现在看来,当初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叶祈安身上就明明白白地刻着“靠谱”两个字。
“但是区域性会议是有名额限制的,我当天应该去不了,我暂定的安排是你们当中筛选三个人。”叶祈安语气淡淡,继续说道,“一个人汇报,另外两个旁听。”
“但基于你们现在好像都没什么科研进度”叶祈安慢吞吞地说出了大实话。
学生们都没忍住尴尬地避开了叶祈安的目光。
“所以先这样吧,有想去的可以找我报名,但最好拿着东西来找我,就限这两天。”叶祈安言简意赅道,“没有的话我就抽签了。”
抽签是个挺好的选择。
也算是个维持公平的好办法了。
一听见叶祈安说抽签,原本还置身之外的闻折蓦地紧张了起来,眼皮又是突兀地一跳,让他下意识地就伸手按了按眼皮。
被闻折的大动静闹到的叶祈安瞥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闻折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小声道,“没有没有。”
“那你这是?”
“困,有点困。”闻折糊弄道,“手动醒醒神。”
叶祈安倒也没生气,毕竟这个点是个容易犯困的时刻。
本来还觉得自己找的理由不好,闻折心下还有些惴惴,但等了半天也没见叶祈安责怪他,倒是让闻折心觉古怪。
深明大义的叶祈安不但没责骂他,甚至还关心地问了闻折一句:“你中午没睡会儿?”
还阴暗地揣测叶祈安怕不是在憋个大的,却猝不及防地等来了叶祈安的关心,闻折心里倒有些别扭和不适应起来了。
“没地方睡。”闻折抠了抠手,不尴不尬道。
叶祈安睨了闻折一眼,像是考虑了什么似的,道:“我办公室有个休息室,平时要是困了可以去躺会儿。”
有被叶祈安的话惊到,闻折蓦地抬了眼,却刚巧见叶祈安移开了目光,垂眸看了眼时间便准备离开,似乎完全不觉得他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就那么随意又坦然给他提供了选择和帮助,甚至是直接让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眼瞅着叶祈安走了,闻折才欲言又止地扭头看向许觅清。
许觅清疑惑:“干嘛?”
“他让我去他办公室睡。”
许觅清唇角一抽,委婉提醒道:“你不要把这话说的这么有歧义,人真看不上你。”
闻折无语:“你倒也不用一直提醒我这个。”
“我的意思就是单纯地说他怎么这么大方?无私?”闻折搜寻着适合的词语去形容,但是总感觉每个词语都有些对不上味。
“我都和你说过了,他人很好。”许觅清无奈道,“只是你一直没去在意而已,你自己想想,带你的黄医生也是他去联系的吧?你现在用的饭卡也是他给的吧?你折腾出来的事都是他给你擦屁股的吧?”
“叶老师总是这样,他自己以为这都是些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但老实说,我真的很难不放在心上。”
闻折张了张嘴,表情有些挣扎,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好半响才突然话锋一转道:“其实他说的那个什么讨论会可以去参加一下试试吧?”
许觅清愣了一下,盯着闻折看了半响,意外地在闻言躲闪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认真,像是想明白了似的突然一笑,支持道:“是啊,去试试呗,机会难得,别辜负叶老师的好意了。”
闻折不声不响地点了下头。
难得见闻折支棱起来,许觅清颇为欣慰,开口关怀和引导了一句:“那你现在有什么规划没?从哪里开始入手?”
还没想好,完全只是脑子一热的闻折挠了挠下颌,一本正经道:“叶老师刚才说了,贪多嚼不烂。”
许觅清赞许地点头,“是的。”
“所以我先买台叶老师的同款电脑吧。”闻折宣布道。
许觅清:“”
这。
未免贪得有点太少了吧?
其实闻折只是不喜欢把没有进度的事就这么暴露给别人,他的做事原则一直都是必须得先做出成果来,再考虑大肆宣扬出去的事。
这样多好。
做出来了皆大欢喜。
没做出来也没事。
他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做过。
听完了讲课,闻折就回到了消化内科,正要去办公室找黄茵,就意外地在护士站那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单德佝偻着腰,有些茫然无措地指了指走廊,似乎是问了护士什么问题,然后似懂非懂地迟疑点头,手里的袋子放下又拎起来,一会儿往前走两步,一会儿又突然折返回来,被折腾得晕头转向,完全不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事。
闻折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伸手拉了下单德的手臂,见单德惊喜地看过来也没先回应,只是扭头问护士,“卢姐,给他办住院呢?”
见是闻折,卢兰客气地笑了声,一边忙活一边点头道:“是啊,等会儿啊,身份证给我一下。”
闻折扭头转告单德:“身份证。”
单德连忙俯身在包里翻,找到后小心翼翼地蹭干净了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污渍,然后才憨笑地把身份证递给闻折。
闻折转交给了卢兰。
卢兰又推过来了几张表,道:“喏,这几张表签下字。”
闻折往旁边让了点空间,把单德引到前面,然后细心地告知每一份表单的内容以及需要签字的地方。
单德一边听一边讷讷点头。
见闻折这么上心,卢兰眉梢一样,趁单德签字的功夫问了闻折一嘴,“你们认识?”
闻折垂眸看着单德干燥粗糙的手和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落款的动作,点了下头后道:“黄老师的病人,我当时刚好在门诊。”
卢兰喔了一声,见单德拘谨地把表移过来,接手后垂眸看了眼,又道:“最近床位是有点紧张,不过挺巧,今儿刚好空出了个床位,得等下哦,要等护士换下被套。”
“还有检查得去做一下。”卢兰又道,“血常规,腹部超声这些”
单德完全听不懂这都是些什么,只能求救似的看闻折,闻折倒是出奇的稳重和能担事,默默地帮着单德做完了全部的入院检查。
“这个是你的床位,以后你就住这里,79床,要记好。”闻折提醒单德道。
单德连忙点头应好,没忍住回头看了眼那张小小的病床,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被子,又局促地收回手,轻轻地在裤缝蹭了几下。
闻折倒是多关注了几眼病房的情况。
八人间。
而且都住满了。
人多又嘈杂,每个人的私人空间都很小,只是用一层薄薄的帘子隔开,下个床活动活动几乎都得和旁人头碰头脚碰脚。
闻折皱了皱眉,正要和单德说话时,余光就瞥见了旁边病床的病人脚边的脸盆等洗漱用品。
“你没有准备吧?”闻折指了指那个盆子和热水壶,扭头问单德。
单德一愣,然后悻悻地摇头说没有,停了两秒后又憨笑着挠头冲闻折道:“我不用也没事,用手随便擦擦就行。”
闻折不赞同地看了单德一眼,也不和单德商量了,自顾自地就点了个外卖,把一些生活必需品给单德配齐了。
“不行不行,我真不能要。”单德固执地伸手推开了闻折递过来的东西,整张脸都写满拒绝,“赶紧退了,我要这个干什么,别浪费钱。”
“拿着嘛,我买都买了。”闻折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事,单德往他手里推,他就梗着脖子硬推回去,一定要单德收下,“而且也没怎么花钱,真的,我保证,你这在医院里住着,这些东西都用得到,你能用那怎么能说是浪费?”
单德停下来定定地看了闻折半响,嘴唇嗫喏了半响,最终叹了口气,将东西收了下来。
闻折刚松了口气,单德就兀自转身去翻他那个脏兮兮的背包,好半响才折返回来,将手里一把卷得整整齐齐的纸币塞进了闻折手里,见闻折抗拒,单德硬是用手紧紧盖住了闻折的手,严肃道:“收下,小伙子,你已经帮我够多了,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这钱还有上次你替我垫付的那个什么”单德不记得那个是什么检查,说得含含糊糊的,但是语气却分外真诚,“拿着,你都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呢,我怎么能占你的便宜?”
其实真谈不上占便宜,而且这点钱对闻折来说不算什么,但要是放单德身上,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实话实说,闻折自己的家庭条件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其优越的地步,他小时候念书念的私立学校,周边都是顶有钱的人,哪怕之后被调教得更换生活方式和圈子了,周边也没有出现过像像单德这么清贫的人。
闻折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口不择言地说出伤人心的话,又见单德态度坚决,犹豫了半响还是暂且收了下来。
单德这才松懈了下来,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像是看宝贝似的细细摩挲着那个普通的热水瓶。
闻折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和单德相处了,垂眸看了眼掌心里皱皱巴巴却叠得整齐的纸币,心情略微复杂,瞥了单德好几眼,在离开前又找着了机会,把钱又一并塞回了单德那个包里。
听说闻折要走了,单德似是有些不舍,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冲闻折笑着摆手示意赶紧去忙。
闻折走出了病房,又回头看了眼单德。
单德的病床在离窗户最远的地方,阳光经过了一层又一层的遮挡,才有零星几点落在单德身上,映出了萦绕在他周边空气中粗糙的粉尘颗粒。
小心地观察着其他病人的模样,学着将脸盆等私人物品放在了床边,单德又无措且茫然地坐回了床上,微微蜷着身子,瘦小的身躯几乎占不了病床多少空间,看起来单薄又干枯。
单德拘谨怯懦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又伸手把那个独属于他的包紧紧地贴在了身侧,就这么安静且孤独地坐着。
病房很嘈杂,其他患者身边都有家属陪同,关怀声和交谈声此起彼伏,但独独只有单德一个人被排除在外。
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
闻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盯着单德的背影看了半响,但又屈从于他的工作,终究还是没能进去再陪单德待会儿。
但单德始终是横亘在闻折心里的一根刺,心下有了挂念,闻折只要有空就会去病房看看单德,虽然每次留下的时间都不长,但每每看见闻折来了,单德都发自肺腑地感到开心。
也说不上来怎么,但闻折在单德身上隐隐约约地体会到了当初黄茵和他提的那个词的现实意义。
——责任。
能浅薄地感受到责任的沉重和意义,对闻折来说或许是这么些年,给自己的最好的一份生日礼物。
但自己送自己是一回事,也不耽误闻折收其他人生日礼物。
他的生日哪怕是放在整个社会上都可是件重要的大事。
“重要在哪儿呢?”许觅清虚心请教。
闻折一边给封今发消息一边回许觅清:“重要在我认为重要。”
许觅清:“你又骚扰你舅呢?”
闻折理直气壮地点头:“哎呦,那可是我生日诶,让他请我们吃顿饭很合理吧?”
“人又是送你金子又是送你房子的。”许觅清没忍住为封今发声道,“你也挺蹬鼻子上脸的。”
闻折抬头看许觅清,道:“还好吧,往年都这样,我舅虽然嘴毒了点,但其实对我蛮好蛮包容的。”
所以他一贯都会大度地原谅封今的嘴毒。
骂他一句再砸他一万块,这种好事还是越多越好。
他愿意承受。
忙着和许觅清说话,闻折倒是忘记了手下的动作,等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才发现他不小心发了四条空白语音过去。
等着红灯,封今抽空看了几眼坐在旁边的叶祈安,沉浸式欣赏了一会儿后便见叶祈安突然抬着下巴提醒道:“你手机响了。”
封今颇为遗憾地移开目光,草草扫了眼,见是闻折,霎时连听语音的意愿都没了,猜测着大概又是在描述他的生日宴该如何安排,便随意敷衍地回了一句。
【封今】:挺好的,很有感觉。
意外收到了封今的消息的闻折:“?”
闻折颇为讶异,点开一看消息,脸上的诧异瞬间被无语侵占。
【闻折】:我发的空白语音。微笑/
正要放下手机的封今又被迫看了眼,一顿,然后面不改色地回了消息。
【封今】:对,就是这种空白无力感。赞/
闻折:“”
“闻折的消息?”叶祈安眉梢微动,随口一问。
封今已经把手机丢回去了,立刻回上了叶祈安的话,“嗯。”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吗?”叶祈安突然想了起来,扭头看向封今,“你不用和他一块儿庆祝庆祝?”
封今坦然:“庆祝什么,他又不是每年生一次。”
但是和叶祈安约会还真有可能每年只有一次。
这不挺好的吗?
闻折有他自己的男朋友。
他也有。
互不打扰。
非常合理。
但事与愿违,远远地看见了对面马路的闻折和许觅清,封今突然有种直接调转车头换条路走的冲动。
察觉到了封今骤变的情绪,叶祈安扭头看了眼封今,又似有所觉地朝另一边看了眼,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俩倒霉孩子。
“喔。”叶祈安淡定开口,“你外甥。”
封今沉默地捏紧了方向盘,嘴唇一抿,半响后才冷漠回应道:“我什么时候有外甥了?”
捕捉到了封今语气里的不情愿,叶祈安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封今一眼,直言问道:“怎么?觉得我俩的二人世界被人打扰了?”
封今蓦地抬眼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只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衫,衬衫两侧被妥帖地掖好,贴着内里的肌肤,描摹出了一小截漂亮柔韧的腰线。
他侧目专注地看着他,乌发朗目,松姿秀颜,眼角漾着些许浅淡的笑意,颇有些意味深长,能清楚地品味出几分玩笑意味,但往深里细究,又莫名多了些许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在叶祈安的注视下,封今感觉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变缓变轻了起来,空气像是打上了增稠剂,在他俩之间他俩的“二人世界”之间拧上了一层又一层,挤得那点潮湿热气化成脑中波纹,激出一圈圈细小发麻的涟漪。
“我”封今感觉耳后隐隐有些发烫。
叶祈安觑了一眼,正要开口继续逗逗封今时,余光就先瞥见了对面两人已经注意到了封今的车。
许觅清暂且不说,闻折是认得出封今的车的。
一眼认出后,闻折下意识地就要抬脚跑过来截下封今。
叶祈安抬眸看了眼路口的红绿灯,眉头一蹙,按下了窗户,目光追随着闻折,见旁边靠谱的许觅清眼疾手快地把人拦下了才松了口气。
叶祈安还是暴露的太早了。
本还有几分和封今路上相认的期待的,这下突然撞上了叶祈安,闻折瞬间蔫了下去,暗暗感慨自己真是时运不济。
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对面的叶祈安就先替他做了决定,只是简单随意地冲他们的方向招了一下手,别说许觅清了,连闻折都下意识地抬脚走过去了。
毫无尊严可言。
闻折一边乖巧听话地走过去,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
“叶老师。”
“叶老师。”
两人冲叶祈安打了个招呼。
叶祈安坐在车上,微微抬首,目光轻巧地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两圈,应了声后才问:“你俩去哪儿?”
闻折和许觅清对视了一眼。
许觅清小声说道:“给他过生日。”
叶祈安故作惊讶地开口问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封今表情古怪地看了叶祈安一眼,但很识趣地没有出声,默默地看着叶祈安发挥。
闻折隐约觉得不对,但那股思绪跳得太快,闻折没太放心上,很快地点了下脑袋,暗中瞥了眼沉默不言的封今,脑子一热,就对叶祈安放肆大胆道:“是啊,叶老师你会送礼物给我不?”
“当然。”叶祈安淡定点头道,“应该的。”
“真的?什么呀?”闻折一脸期待。
叶祈安平静开口:“送你斑马线会员,以后红灯你也直接过。”
闻折:“?”
第47章 夫夫混合双骂 好好的一霸总,给吓成孙……
许觅清没忍住笑出声, 叶祈安侧目扫了一眼,下一秒许觅清就闭上了嘴,安静地站直, 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他遭受攻击了。
但显然叶祈安并无恶意,初衷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冒失的闻折。
又不是小孩子, 好歹也是个二旬老人了, 整天还风风火火的,干什么事都要人操心。
叶祈安正在教训人, 封今还沉浸在他和叶祈安的二人世界要就此消失的痛苦当中无法自拔,一言不发地用手肘撑着窗框, 也懒得搭理外面的两人, 就这么消沉地看着前方,希望那俩,不管是谁, 能识趣地打个招呼就走。
“你俩要去哪儿?”叶祈安环着胸抬眸问两人。
闻折悄摸着看了眼封今, 小声道:“找我舅。”
叶祈安回头看向置若罔闻的封今,提醒了一句:“找你的。”
封今回神, 扭头看了眼闻折, 目光充满了警告, 像是威胁似的反问了一句:“找我的?”
闻折脊背一毛, 正要改口时就见叶祈安眉梢很轻地往上抬了一下, 主动道:“也好,你不过生日吗, 一起吃个饭吧。”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各异,一时间气氛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叶祈安作为全场最淡定的人,还有心情指挥人, 下巴一抬就示意两人上车,具体安排待会儿再说。
那真的没办法了。
舅。
闻折心下惴惴地爬上车。
比起封今,他其实更不敢违抗叶祈安。
所以只能对不起封今了。
封今身上的怨气都快幻化成实质了,借着后视镜注意到闻折已经完全坐好了,微微侧目瞪了他一眼。
闻折正襟危坐,如芒在背,倍感凄凉,一时感觉明明身为尊贵的寿星的他,一下子就变成食物链的最底层了。
食物链最高层回头扫了闻折一眼,似是思考了半响,又像是懒得做决定,回头对封今道:“直接去我家吧,正好家里有菜,在家吃算了。”
反正人也少。
封今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行。”
叶祈安:“?”
“闻折不讲卫生,就别去你家折腾了。”封今面不改色道,“去我家吧。”
在场的闻折:“?”
这话不能背着他说吗?
叶祈安表情古怪地看了封今一眼,一时间还有些搞不懂到底有洁癖的是他还是封今了。
“也行。”叶祈安去哪儿都行,就吃个饭而已,而且严格来说在封今家还合适一点,毕竟这俩才是亲舅甥。
“你俩呢?有意见吗?”
闻折和许觅清拼命摇头表达自己的态度。
封今满腹怨念地抿了抿唇。
以后再也不走那条路了。
至于闻折。
算了,看在是他生日的份上。
上次也去过封今家,叶祈安倒没有多大的心情波动,甚至还眼尖地瞥见上次他穿过的拖鞋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鞋柜里。
封今下意识地就先去帮叶祈安拿鞋,将拖鞋贴心地放在叶祈安脚边后才直起腰。
叶祈安没忍住看了眼封今,又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无意间瞥见许觅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很诡异的,叶祈安没来由地有些紧张,清晰地感觉到紧绷的神经阻碍了愉悦的情绪传递进大脑。
思绪一顿。
愉悦的情绪?
叶祈安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怔到。
“喏,鞋。”闻折也翻出了一双新的拖鞋递给许觅清。
许觅清接过,弯腰放在地上,正要穿上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扭头古怪看了叶祈安一眼,又捎带着把目光往前面的封今上一扫,半响后才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将鞋换好。
叶祈安却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恢复了以往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非常自然地就和封今走到了一块儿。
“你做饭还是点外卖?”叶祈安问。
封今表情有些纠结,也不知道怎的意念一动,突然看着叶祈安,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实话,“其实我只想做给你吃。”
叶祈安似是一愣,抬眼撞进封今的眼睛。
他定在了原处,因着被垂下来的细长眼睫遮挡,看不太清眼底的神色,只有突起的喉结细微地动了一下。
叶祈安和封今对视了半响,仿若有一小条电流从指尖顺着血管传递至四肢百骸,酥麻的痒意从尾椎骨向上蔓延。
手指微不可查地蜷了蜷,叶祈安没忍住笑了一声,像是掩饰似的避开了注视,语气轻松道:“封今,你进步了。”
封今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了过去,却因为视线偏差只能看见叶祈安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什么?”
“我还以为只有我逗你的情况出现。”叶祈安故作随意地耸了耸肩,这会儿倒像是完全冷静了下来,漫不经心地问道,“这算是回击吗?”
封今盯着叶祈安看了半响,突然感觉有股纷杂烦乱的情绪涌进脑子,无边际地胡乱冲撞,而他甚至无法分辨出烦躁的来源。
过了好半响,封今才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很轻地回了句算是吧。
叶祈安稍稍忍了忍,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封今一眼。
封今面色看上去也没什么古怪,和平时大差不差,但叶祈安就是莫名想起上回。
——他和封今第二次上床那回。
他拒绝了封今,封今前一秒表情还有些受挫,下一秒就又变成这副平静疏离得生硬的模样。
叶祈安都想不到,他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连封今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点神色变化都记得万分牢固,像是刻在了心里似的,稍稍一揭,就全部显现了出来。
这必然是有些奇怪的。
最起码对叶祈安来说。
叶祈安始终认为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因为有个非常消耗记忆容量的工作,他便习惯性地把记忆进行一个严苛的划分。
重要和不重要。
他不会花太多时间和精力去记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包括自己说的话,其实于他而言都是个转瞬即逝的事,他甚至都记不住自己曾经对谁说过些什么。
但偏偏他把封今的每一个表情都记住了。
估计他也有不经意的,自己都毫无意识地去剖析过封今的表情,不然也不会只一眼,他就找到了记忆中对应的类似的表情,也就只是那么一眼,他就看出了封今表情的生硬和装模作样。
这次没有多余地问上一嘴你是不是不高兴了,然后又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推拉和试探。
叶祈安试着
试着为了封今换了一个方式。
“但我今天很想吃你做的菜。”叶祈安的目光很轻地往一旁游移了一下,又立刻顺势抬眸迎上封今的眼睛,直白道。
封今原只觉得胸腔里燃烧起了一团火焰,歇斯底里地从骨骼深处烧出干枯柴木的噼啪声响,而叶祈安的这句话就像是一阵呼啸的风,一场如注的雨,一下就把那团火吹熄了,浇蔫了。
封今当下只剩了两个念头。
一个是他挺没出息的。
另一个就是叶祈安真的很会。
很会哄他。
封今觉得这回怎么也得矜持一点,就算装也得装出一副委婉的样子,拉扯几回再勉为其难地同意吧。
但事与愿违。
好吧。
估计也是花太多思绪和精力放在压抑住上扬的唇角和暗爽的心情上了,封今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从叶祈安的眸子里看见点头的自己了。
得到回应的叶祈安眉梢微微一扬,自然道:“那我帮忙吧。”
彻底放弃挣扎的封今不假思索地点头说好。
闻折和许觅清两人默契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不远处,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地神交起来的两位长辈,半响后又不约而同地缓缓感慨似的摇了摇头。
“他俩还挺干柴烈火。”闻折没忍住点评道。
他是真没想到这俩人谈起恋爱来这么黏糊?他还以为会是那种互怼互骂型的呢,毕竟这俩的嘴都如出一辙的毒,要吵起来一定很焦灼和精彩,很值得他这种乐子人围观。
但是显而易见的。
闻折的期待落空了。
“遗憾,遗憾。”闻折叹气扶额。
“你遗憾个什么劲儿?”许觅清无语地瞥了闻折一眼,“你就这么坐着?不去帮帮忙?”
闻折震撼抬头:“我是寿星诶,我也要干活的吗?这是什么道理?”
“你是啥星都没用。”许觅清已经观摩出了个结论出来,这俩长辈看来是要自己做饭了,他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干坐着等吃,便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捎带着还点了点身边这位不问世事的“小少爷”。
见许觅清也去厨房了,闻折沉稳地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拗过良心的谴责,起身窜进了厨房,一边大肆宣布自己亲自来帮忙,一边围绕着厨房转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自己干得了的事,最后只得老实地找了个角落默默地当起了吉祥物。
见其他几人都各自有事要做,闻折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像根棒槌似地杵着,眼珠咕噜地转了几圈,又摸索着找了个热水壶,便开始自顾自地烧起了热水。
烧热水的过程中闻折还颇有些焦灼,盯着烧水壶看了半响,突然说道:“说实话,其实烧水我都只敢烧到99度。”
话音刚落,厨房里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等待着闻折的后话。
闻折紧接着道:“否则这个空间将会出现两个沸物。”
三人:“”
挺好。
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别这样想。”叶祈安像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甚至还成为了第一个主动接闻折的话的人。
闻折受宠若惊地扭头看向叶祈安,目露感动。
“压力不够大的话,99度也是沸物。”叶祈安友善纠正道。
闻折:“”
太好了,是物理学家,我们有救了。
封今很不给面子地嘲笑出声,洗水果的许觅清本还在硬憋,但终究还是在封今之后败下阵来,紧跟着笑了起来。
心理素质极佳的闻折自然地当做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撑着台面继续等着水烧好,然后自娱自乐地开始推销起了自己的热水,“来来来,别客气,尝尝我新烧的热水。”
被吵着的叶祈安不紧不慢地将衣袖往上折了几折,冷眼觑向无所事事的只能玩水的闻折,道:“怎么?进来了才发现自己只有移动键,没有技能键?”
封今瞥了眼闻折,又热心地添了一句乱:“是呗,左脑说着我也来露一手,右脑又提醒说好像也没什么可露一手的。”
许觅清又没忍住乐出声。
“”闻折木然道:“这什么,夫夫混合双骂?”
他一开始还指望着能围观这俩人吵架呢,怎么是这个流程?骂他头上了?
叶祈安的心脏骤然掉了一拍,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似的动作停顿了下,垂眸硬生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下意识”,没有扭头先去看封今,而是定定地看向了闻折,不咸不淡道:“没事做就出去待着吧。”
封今倒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闻言只是瞥了眼叶祈安的后脑勺,然后才难得地好声好气冲闻折微笑道:“你俩都出去吧。”
许觅清表情古怪地看了封今一眼。
‘你俩’这两个字又偷摸着强调了哈。
十分有眼力见的许觅清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冲闻折使了个眼色,生怕人看不懂似的,经过时特意把闻折顺手一并薅走了。
两个电灯泡走了,厨房蓦地只剩下叶祈安和封今两人,粘稠的空气仿佛也和他们锁在了一起,幻化成了一种流体,借着意味不明的水滴声,缠着绕着挤占他们之间的空间。
“你就只让我干这个?”叶祈安把洗好的菜放到一边,侧目扫了眼旁边忙碌着的封今,出声问道。
封今头都没抬,道:“你不是说你平时不爱碰刀吗?”
叶祈安微怔,然后收回目光,随意地甩了甩手里沾着的水珠,回道:“不爱做又不代表着不能做。”
“但是我不想你做。”
叶祈安扭头看封今,封今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而后才分了个眼神给了叶祈安,似是注意到了叶祈安眸中的意外,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不爱做的事为什么要做?”
叶祈安似是笑了一声,眉梢一扬,道:“这话挺熟悉。”
封今:“什么?”
“前阵子我才和许觅清说过。”叶祈安道。
封今笑了声,调侃道:“那你都给别人讲道理了,怎么到你这儿又变了?”
“那能一样吗?”叶祈安抬眸看封今,目光滞了一瞬,又鬼使神差地偏移了开来,抿了抿唇后才继续说道,“而且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不想我做,但但是我也不想你一个人做。”
封今却没移开目光,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叶祈安,而后缓慢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亦或说某种感情,就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初现时还不明显,不足以惹人关注,但一旦注意到了,它就瞬间变得无理野蛮且难以根治。
每每叶祈安给他一个眼神,一抹浅笑,甚至随便一句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话,那颗种子都像是被满腔的热意浸泡,继而迅速地发芽抽条,无孔不入,很快地就生长成了紧紧缠绕住心脏的枝蔓。
这确实是叶祈安的真心话。
叶祈安对封今其实稍感亏欠,他们认识了那么久,虽然是基于那份“聘用合同”才产生的关系,但封今对他确实很上心。
不管是出于他的敬业还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叶祈安能清楚且明白地感受到封今的主动付出,在坦然接受的过程中,叶祈安也难免不捎带着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够多,不够好。
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
感觉他俩逐渐不像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了。
毕竟哪有正经的雇佣关系还要各自反思自己对对方的付出充不充足,够不够真心。
但既然现在他们都没有在明面上戳破,叶祈安就还能勉强照着现状继续下去,至于封今
叶祈安又侧目扫向封今,恰巧撞进封今垂眸看他的目光,直白又暗含着些许侵略性,几乎明晃晃地对他展露着传递着属于他的感情。
“我来切吧。”叶祈安心跳微滞,迅速抽回了目光,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还不待封今说话,叶祈安就侧过了身,伸手拿起了刀,垂眸专注且娴熟地切起了菜。
封今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就见叶祈安已经熟稔地上了手,即将吐出的话又被生生地咽了回去,目光也顺势从叶祈安的脸上移到了他的手下。
此时他眼中的叶祈安是非常淡定自如的,刀在他的手上格外听话,稳当又恰到好处,哪怕封今明知道叶祈安不会做饭,或许从来没有试着做过饭,但在这一刻还是难免有些怀疑这事的真假。
叶祈安的脊背挺直,姿态却不会太紧绷,反而有几分待在自己家里般的闲适,动作间,身上轻薄的衣物就会贴着他的腰线摆动,面色却显得沉稳冷静,又有些过分的认真专注?
职业病吧。
毕竟平时拿的都是手术刀。
封今没忍住猜测。
“怎么?担心我切到手?”叶祈安虽然没回头,但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了封今的注视,随口问道。
封今很轻地皱了下眉,道:“嗯。”
叶祈安的手可比他的重要多了。
要真有必要的话。
封今都想花点钱给叶祈安的手上个保险。
“放心吧。”叶祈安道,“我没那么粗心,不会切到自己。”
封今尚有顾虑地抿了下唇,还没等他说话,叶祈安便又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你的手好了吗?”
封今一顿,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道:“早就好了。”
“早就?”
“嗯。”只把这话当成是一种关心的封今并没有想太多,随意道,“那点小伤几天就能好全。”
叶祈安把切好的菜装好,得到回答后才回头看了封今一眼,目光似乎是在他的手臂上停留了几秒,才若有所思地移开目光,含糊道:“也是。”
“真不用我来?”封今又问道,“其实我一个人能搞定,不然你”
出去和闻折他们玩会儿?
不管是和他们一起玩,还是玩他们都行。
叶祈安冷漠开口:“闭嘴。”
封今欲言又止。
叶祈安故技重施:“我数到三。”
封今立刻闭上了嘴。
闻折本想着来偷偷顺走自己刚烧好的热水,却不想恰好目睹了叶祈安训封今的全部过程。
颇为敬畏地看了叶祈安一眼,闻折正要收回目光时,就见叶祈安已经抬头看了过来。
闻折脊背一凉,赶在叶祈安开口前,先一步指着封今脱口而出道:“你都已经训过他了,可不能再训我了啊。”
封今:“?”
叶祈安面无表情:“哪凉快哪待着去。”
被看扁的闻折扁扁地离开。
许觅清见闻折空手回来的,疑惑地歪了下脑袋,问道:“怎么了?你不是去拿热水吗?水呢?”
“没拿。”闻折老实巴交道,“刚进去就看见他俩在吵架。”
许觅清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哈?他俩之前不还那么浓情蜜意的吗?”
这就吵起来了?
“你劝架了没?”许觅清皱着眉问道,颇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厨房的方向,“怎么这么突然?”
闻折点头道:“劝过了。”
“结果呢?”
“不管我怎么劝,他们都不肯打起来。”闻折一本正经道,“所以我就走了。”
许觅清:“”
真是添如乱。
“我看看去。”许觅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寻思着还是过去看看,不管怎么样,他都得保证一下自己的立场。
坚定不移地站叶祈安。
“可别,我瞎说的。”见许觅清真要去掺和,闻折连忙伸手拽住了许觅清,把实话捅了出来,“他俩哪算吵架啊,我舅根本不敢对叶老师生气,叶老师让他闭嘴就闭嘴,人还说数三个数呢,一个都还没数,我舅就不吭声了。”
“害,真是的。”闻折颇有些伤感和怅然,撑着下巴喃喃道,“好好的一霸总,给吓成孙子了。”
“”
许觅清也叹气,坐下后才轻轻回应道。
“至少显年轻呢。”
第48章 心腹大患 要是我小时候这么闹腾,我舅……
闻折笑出声, 冲着许觅清赞叹道:“这话接得好,待会儿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我们当我舅的面再表演一遍, 他一定会喜欢的。”
“闻折。”许觅清沉默半响,没忍住道, “你是很恨我吗?”
“哪有, 我很爱你。”闻折不假思索道。
许觅清欲言又止地看着闻折,最终还是没压下笑意, 道:“算了,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 不和你计较。”
“那我的礼物呢?”闻折突然想起来, “我的生日礼物。”
“你不会没给我准备吧?”闻折破防道。
许觅清无奈开口:“准备了准备了,待会儿就给你,别嚷嚷。”
“嗯哼。”闻折这才偃旗息鼓, 声音降了下去,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凑到许觅清身边道,“诶, 叶老师真会送礼物给我吗?”
“他不送了吗?”许觅清正经道, “斑马线会员, 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送出去的, 你应该心怀感激。”
闻折:“所以他到底什么意思?”
斑马线会员?红灯也能过?
“让你多读点书吧。”许觅清摸了摸闻折的狗头, 怜悯道,“现在连别人骂你都听不懂了。”
闻折一顿, 问:“谁骂我了?”
许觅清叹气:“哎, 算了。”
见闻折还要深究这个话题,许觅清立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一边嗅着菜香一边冲闻折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舅舅还会做饭。”
闻折轻而易举地就被许觅清带着走了, 闻言回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似是想了想后才有些纳闷道:“别说你了,我也没想到。”
许觅清看过来,“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他以前不会。”闻折耸肩道,“他有洁癖,厨房都不怎么进的,谁知道他是哪根筋插错了,突然就开始学做饭了。”
许觅清思忖半响,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额。”闻折回忆道,“或许是这个月。”
“那他和叶老师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这个月?”闻折迟疑。
许觅清猛地一抚掌,道:“那就说得通了嘛。”
闻折古怪地看了许觅清一眼,没忍住道:“不是,这也太硬了吧,都能把我奶的牙磕掉。”
“硬什么?”许觅清无辜摊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闻折:“”
得。
许觅清原来还和他对抗能力差不多,这下在叶祈安身边修炼了半个多月,已经彻底进化了。
根本说不过。
两人说小话的间隙,封今已经做好了午餐,都不需要叫,才刚从厨房走出来,许觅清和闻折两人就敏锐地注意到了,接连站了起来就很有眼力见地上去帮忙。
这倒是个简单的差事,也不担心这点小事这俩会搞糟,封今和叶祈安便也没拦着,由着这俩小的尽情展示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去了。
在闻折的印象当中,封今只是个堪堪开始学做饭的人,估摸着也就是能入口的水平,心理预期自然地放的比较低,但碍于桌上还有其他人在,就算是为了照顾封今的面子,闻折都已经做好了大肆夸赞封今手艺的准备。
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措辞和表情,闻折就近夹了自己面前的菜,做了下心理准备后才送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后一顿,而后眼睛倏地一亮,惊喜且很有表现力地“哇”了一声。
餐桌上安静了两秒。
封今给叶祈安舀汤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夸张的闻折,又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继续手下的动作。
叶祈安也没忍住觑了闻折一眼,余光注意到封今还抽了张纸细心地擦了一遍汤碗的碗壁,才放到了自己面前。
“谢谢。”叶祈安道了声谢。
尾音甚至都还没传进封今的耳朵里,又一声夸张的“唔哇”响了起来。
封今:“”
终究没控制住,封今径直看向沉浸在表演中的闻折,表情逐渐趋于费解陌生和匪夷所思。
叶祈安也盯着闻折看了半响,而后才像是求证似的看向封今。
封今的眼睛里全然没有对外甥的关心,只有对未知生物的抗拒和嫌弃。
过了许久,封今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怕是家里祖坟出问题了”。
叶祈安没忍住笑出声,感觉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封今。
他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封今这样的人。
老实说,还不赖。
不。
是很好,他很很享受封今在身边的日子。
细数下来,他所有的和工作无关,独属于他叶祈安本人的愉悦和轻松都是因为封今而产生的。
表演欲旺盛的闻折一无所知,连吃带嚎地感慨了好半天,道:“我靠,舅,你藏拙啊,我都不知道你做饭这么好吃。”
这其实是闻折的真心话。
只是因为表情和表演太夸张了,反而显得十分虚假。
封今显然也没当真,甚至还恶劣地把这话当成了一种讽刺,道:“是吗?”
“是啊。”闻折真诚道,“还有下次吗?我有幸吗?”
侧目轻扫了眼叶祈安,封今面不改色地拒绝道:“没幸。”
闻折遗憾叹气。
午餐结束后,许觅清主动提出他来洗碗,很自觉地就起身收拾起了餐桌,封今觑了闻折一眼,道:“不用,家里有洗碗机。”
闻折也拉了拉许觅清的衣角,道:“是啊,放下吧,我待会儿送进去就行。”
见闻折态度坚决,许觅清便也不勉强了,因着和封今不是很熟,加上又有个闻折家里亲戚的标签在,下意识地就想去叶祈安那儿待着。
但见叶祈安正在接电话,猜测又是医院的事,许觅清很识趣地停下了脚步,拐了个弯,礼貌地咨询了一下封今的意思,才好奇心爆棚地四处参观了一下“阔佬豪宅”。
说是豪宅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感觉光是在这厅里站着说话都能产生回音。
闻折独自把碗筷处理干净了,从厨房出来时就开始搜寻许觅清的身影,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颇有些疑惑地朝客厅走去,本想问问封今,但在客厅里只看见叶祈安的身影。
闻折脚步一滑,下意识地就准备转身跑路。
但才堪堪侧过了90度,叶祈安的声音就先一步响了起来。
“怎么,看见我很失望?”
“”闻折僵硬地转了回来,扯着笑脸冲叶祈安道,“怎么会呢,叶老师,我这不正好看见你,想着去拿点东西请教请教你吗?”
叶祈安眉梢一扬,慵懒地环起胸往沙发靠背上一倚,慢吞吞道:“是吗?那你去拿吧,我看看你有什么问题要请教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请教”那两个字被刻意加重了一点。
闻折头皮一麻,但还是不敢违抗叶祈安的话,条件反射地应了声好,然后脚步蹒跚地去自己的房间拿电脑。
有什么可以请教的?
能请教一下怎么训封今的吗?
生怕叶祈安等久了,闻折没多逗留,抱上了电脑就折返了回去,在路上不停地做着头脑风暴,求着自己的脑子赶紧动动。
“喏,坐。”见表情空白的闻折过来了,叶祈安用下巴冲自己旁边的位置一扬,示意闻折坐下。
闻折梗着脖子,挺着脊背,僵直地坐下。
即使没有扭头,单靠着余光,闻折也能感觉到叶祈安在看他的电脑。
没有等着叶祈安发话,闻折主动打开了电脑,但因为还没想好要给叶祈安看什么,脑子微乱,手下却已经默默地刷新了好几遍页面。
叶祈安随口问了一句:“要刷新多少次才及格?”
“”
闻折立刻停下了动作,然后硬着头皮点开了文档。
这不巧了吗?
他前几天还因为和许觅清说了想试试去参加叶祈安说的那个论坛会,也心血来潮地花了点时间准备。
虽然进度约等于零,但好歹打开文档的瞬间,弹出来的是叶祈安的文章而不是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叶祈安只是草草瞥了一眼就看出是自己的东西了,颇有些意外地歪了下头,侧目扫向闻折,问:“看完了?”
看个屁。
看了个引言也算是看了吧?
闻折说服了自己,然后表情沉重地点了下头。
“说说吧。”叶祈安盯着闻折,似乎已经从闻折脸上看出端倪了,唇角噙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闻折呆滞地扭头看叶祈安,“说什么?”
叶祈安眉梢微扬,道:“哦,要我来问?”
闻折又无言地转了回去,偷偷咽了咽口水。
“这项研究的主要结论是什么?用一句话概括一下。”权当闻折是默认了,叶祈安直接开始问。
这个好像有点印象,闻折张了下嘴,回头看了眼叶祈安,欲言又止,隐隐约约记得几个关键词,但要用一句话概括?嘶
“研究中患者术后六个月的生存率是多少,数据能否支持结论?对照组和实验组在影像学表现上有什么显著差异?”
叶祈安又问。
好吧。
这个完全没印象。
闻折又败下阵来,退却地移开目光,沉默了好半响才轻声开口道:“其实每次我的答案都已经到嘴边了,但又被我咽了回去”
“饱腹感还挺强。”闻折又弱弱补充了一句。
叶祈安冷笑一声,道:“那我每次想骂你的时候再咽回去岂不是饱腹感更强?毕竟是粗粮。”
闻折没忍住笑出声。
然后又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叶祈安不是在和他讲笑话,闻折脸上的笑容又倏地消失,老实本分地偷偷瞥了叶祈安一眼。
叶祈安其实也没生气,可能一开始对闻折的预期就不太高,所以其实一开始见闻折竟然真的还看了几眼文献还有些意外。
这应该是做不了假。
而且闻折这人虽然成天没个正型,吊儿郎当的,但对正事都挺上心的,而且也不会撒谎。
只是稍稍动了动脑子,叶祈安就想起了前几天他才提过的那个小规模学术会议。
那就更让叶祈安意外了。
叶祈安声音放得挺轻,好声好气地问道:“你想参加那个学术讨论会?”
闻折对这个态度的叶祈安还挺不适应的,没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才艰难地点了头说是。
微顿了一下,闻折脸上的表情又有些蔫了下去,看了叶祈安一眼后问道:“但是你应该更倾向于让别人去吧?”
“别人?”叶祈安反问。
“比如许觅清。”闻折道,“他本身就对这个很上心也很重视,又刚好在神外规培,接触到一些真实病例的可能性也大一点,而且”
而且叶祈安应该也会更喜欢许觅清这种认真稳重且态度好的学生。
“怎么你也这么问。”叶祈安有些无奈地往后坐了点,瞥了闻折一眼后才继续道,“我看上去很像是会偏心的人吗?”
闻折注意点一歪,问:“还有谁问过?”
叶祈安淡淡回答:“那个喜欢喊你起居郎的。”
闻折:“噢。”
“我对你们没有特别的偏向。”叶祈安哪怕是对着话题中心的主角,回答起来也是一如既往的坦然,也不故意说些哄人的话,就那么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管是你还是许觅清,在我看来都一样,你俩都是我的心腹”
闻折眼睛微微一亮,略有些激动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祈安继续道:“大患。”
闻折气散了。
叶祈安笑了声。
这倒是在开玩笑。
或许真的有点主角光环在,他指的是闻折。
闻折虽然平日里总是表现出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又或者说是很具钝感力的模样,呆呆的,反应有点慢,才总会在各个人那儿吃瘪。
比如说他,比如说封今。
闻折对他的态度倒是很好判断,就是单纯的畏惧。
一是因为生理性地怕老师,二是,叶祈安倒是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他是不是在闻折面前表现得有些太凶残了,才导致闻折对他怕到了连说话都说不顺畅的地步。
匪夷所思。
他其实觉得自己还挺有亲和力的。
但抛开闻折生活中的迟钝和一种未经世事的天真,闻折是个挺聪明的人,学东西很快,一旦集中注意力了或者真正上心了,很多问题在他面前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倒不是叶祈安一个人的判断,黄茵也在里面添上了不少主观感受。
上回一起吃饭,黄茵就对叶祈安说了很多和闻折相关的事,字里行间里也表现出了对闻折的喜爱。
其实消化内科不是一个好待的科室,在内科规培普遍都要排夜班,而且干的活很多都是脏活累活,很少有学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适应下来,能毫无负担地去处理患者的呕吐物或者做灌肠。
但是闻折可以。
虽然脸上也是肉眼可见的排斥,但其他人都是知行一致的抗拒,闻折是脸上抗拒,但是动手动的比谁都快。
这点让黄茵觉得挺难得的,和叶祈安说了好几遍。
见闻折面上又流露出了些许郁闷,叶祈安又说道:“说回去,我对你们没有什么偏颇,所以一开始我就说了想去的直接带着东西来找我。”
闻折抬眼看叶祈安,嘴唇轻微地动了动。
叶祈安冲闻折笑了笑,轻声问道:“你想试试吗?”
“额。”闻折噎了一下,支吾道,“我行吗?”
原以为叶祈安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套话,然后再加上几句心灵鸡汤鼓励鼓励他,这才符合一般老师的常规套路,但没想到叶祈安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觉得你行。”
见闻折惊愕地看他,叶祈安只是淡定地补充了一句。
“相信我。”
闻折没忍住道:“不是,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你相信我吗?”
怎么还相信上自己了。
“对我来说,相信我自己比相信你要容易一点。”叶祈安笑了一声,语气无波无澜,没什么起伏,但却能轻易地从字里行间里感受到他骨子里的自信,“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如果你不敢相信自己,那我建议你还是选择相信我吧。”
闻折怔愣地看着叶祈安,微微歪了下脑袋,似乎想找个反驳叶祈安的理由,但很诡异的,好像没有。
不管是哪个字眼都很难让闻折去抗辩。
虽然不想承认,但叶祈安就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心生信任的人,他就只是那么随意地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都轻而易举且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个一个可以相信和依靠的支柱。
好吧。
确实如此。
相信叶祈安要比相信自己简单的多。
闻折迟缓地定定点了下头,说道:“好。”
叶祈安似乎毫不意外闻折的选择,眉梢很轻地一抬,脸上轻松随意的表情也就此消息了,语气也恢复了以往的属于“叶老师”的冷肃严厉。
“但是没有后门。”叶祈安道,“写出点东西再来找我。”
见闻折乖巧点头,叶祈安似是考虑了一下,又道:“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一般中午午休的时候碰上我的概率大一点。”
闻折偷摸着瞥了叶祈安一眼,又点了下头小声说知道了。
也是诡异,人的年龄成长或许在闻折身上还真有点实质性的影响,说是说没有特别的偏向,但老实说,叶祈安最担心也觉得最难扶上墙的就是闻折。
很大一部分是家庭影响,闻折的家庭条件太优越,人生一帆风顺,没经历过什么挫折,但大多数人都是在经事中成长的,没有经历没有阅历,那就一直停留在一派天真不问世事的阶段了。
这对医生这个职业来说,一定不是一个好的配置。
闻折这个生日过得倒是挺有价值和意义。
让叶祈安又重新审视了一下闻折这个人以及给闻折准备的生日礼物。
“这什么?”谢共秋刚进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办公桌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好奇地问叶祈安。
叶祈安也顺势瞥了眼,言简意赅道:“给学生的生日礼物。”
“哪个学生?”
“起居郎。”
谢共秋恍然道:“喔,他过生日啊?什么时候?”
“周六。”
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谢共秋看了眼叶祈安的杯子,问:“你要不来点热水?”
叶祈安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谢共秋,“什么?”
“你们这是唱K去了啊?”谢共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道,“你嗓子好像有点哑。”
叶祈安一噎,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隐约感觉到喉管漫上了一阵麻麻涩涩的痒意。
大概率是昨晚睡觉忘记关窗户导致的下场。
“有点感冒吧。”叶祈安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妥协了,拿起杯子往里瞅了眼,准备老实地倒掉咖啡换热水。
“我去吧,正好我也要接。”谢共秋伸手截下了叶祈安手里的杯子,主动说道,“你忙你的。”
叶祈安瞅了眼电脑,见手术报告就差点尾没收了,迟疑了半响后还是点头道了声谢。
等谢共秋端着热水回来的时候,就见叶祈安还埋头在写报告。
谢共秋把杯子放下,顺势瞥了眼叶祈安的电脑屏幕,将几行内容映进眼底后没忍住道:“你写报告要这么详细的吗?”
从术前到术后的全部过程都写得清清楚楚的,甚至连每个关键操作发生的时间点,每个器械的功能使用情况都记录了下来。
谢共秋都怀疑叶祈安是不是还有留书面签字记录的习惯。
叶祈安随口回答道:“个人习惯。”
从上辈子延续至今。
习惯做事留痕迹。
也就是费点时间多做一步的功夫,用不着最好,但是要真有需要,能拿出来留证也好解决问题。
谢共秋唇角抽了抽,道:“你这习惯也是怪恐怖的,我们都是能拖就拖,拖无可拖了才开始写,本来做手术都要累死了,下台了还要写一大堆折磨人的玩意,也是服了。”
叶祈安笑了声,不置可否。
“那你现在是要去”见叶祈安起身,谢共秋问。
叶祈安点了点那个盒子,道:“去趟消化内。”
“噢。”谢共秋笑眯眯地冲叶祈安挥手,道:“去吧去吧,等你回来一起吃午饭。”
闻折抽着空就又去病房看单德了。
还没等进病房,闻折的余光就先注意到了从电梯间过来的叶祈安。
闻折:“?”
不会是来找他的吧?
闻折脚底一痒,想跑的欲望又一次涌了上来,但才堪堪抬了下脚,就敏锐地瞥见叶祈安已经看见他了。
像被目光钉在看原地,闻折弱弱地把脚放了回去,扎扎实实地根植在原地,等着叶祈安靠近。
“叶老师。”
闻折主动打了声招呼。
叶祈安很轻地抬了下下巴,权当是回应了。
“你是来”闻折又小心试探道。
“喏,给你的生日礼物。”叶祈安直截了当地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闻折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想接,突然又像是触电似的一顿,抬眼看了叶祈安一眼确定,而后才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脑子尚有些混沌困惑,张嘴问道:“这什么啊?”
天哪。
叶祈安竟然真给他送礼物了?
“新编教材。”叶祈安正经回答道。
闻折脸上的惊喜瞬间消失,麻木地立了一会儿,虚无地盯着叶祈安看了半响后才道:“叶老师,我的智力真的不太高,放过我吧,无论什么事情。”
叶祈安没忍住笑了,道:“开玩笑,你回去自己看吧。”
闻折松了口气,还没等捎带着回敬叶祈安一句,就见叶祈安已经将注意力放进病房里了。
毕竟是八人病房,又不单单只有病人在,每个病人周边都多多少少会有那么几个家属陪同,人一多就显得喧闹又嘈杂,尤其是这会儿病房里还有个小孩儿,时不时突然哭嚎一句尖叫一句,吵吵囔囔得听得头疼。
小孩估计是某个患者的亲戚,被家人带来探望,但是又闲不住,刚进病房就开始闹腾,一会儿手痒地这里揭揭,那里碰碰,一会儿又凑去病床旁,做出一副想按那个按键玩的意思,被大人拦下就开始撒泼打滚,吵得人不安生。
家属也不管,偶尔呵斥几句,但主线任务似乎只包括来看病人,注意力都放在了寒暄上,就这么由着那小孩儿胡闹。
见没有人理他的诉求,小孩又开始尖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扯大人的手,哭闹着说要走。
病房里的人都被吵的不行,但又碍于是别人的家属来探病,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硬忍着忽视。
闻折有些看不下去了,盯着那小孩儿看了半响后才冲叶祈安道:“要是我小时候这么闹腾,我舅早就把我哄睡着了。”
突然提到封今,叶祈安心念一动,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闻折,语气裹挟着些许微妙的怀疑,“他还会哄你?”
听出了叶祈安语气的古怪,闻折飞快地瞥了叶祈安一眼,又迅速地收回目光,眼神略有些许闪躲,嘴唇嗫喏了好几下才小声咕哝道:“他用的拳头。”
叶祈安:“”
这合理多了。
第49章 出差 ——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叶祈安下来的任务完成了, 和闻折提了一嘴就准备离开,但闻折尚没回应,而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盯着病房看。
见闻折表情有些古怪, 叶祈安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顺着闻折的视线看了过去, 在视野的尽头看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单德穿着病号服, 孤零零地窝在病床上,床头柜上也没放什么私人物品, 只有一个被烫缩水了的矿泉水瓶和两包老式饼干。
旁边用来隔出私人空间的帘子被单德拉开了,他半卧在床上, 什么事也不做, 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来看他,他就一个人呆坐着, 将全部的心神和精力都用来观察病房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而现在他尤为关注和在意的人应该就是那个一直吵闹着的小孩子。
单德是唯一一个面上没有露出被打扰的不满的人, 甚至看向那个小孩儿的眼神还透着几分慈爱,眼巴巴地看着小孩儿, 像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似的。
叶祈安侧目扫了闻折一眼, 突然福至心灵, 开口问了句:“那位就是你上次和我提到的病人?”
知道叶祈安指的是谁, 闻折点了下头。
“他没有家属陪着吗?”叶祈安注意到单德病床旁给家属留的椅子都被别人搬走了, 很轻地皱了下眉。
闻折面色显得有些不忍,语气迟滞道:“他家里人都去世了。”
单德是个很憨厚很淳朴的人, 没有什么心眼, 对所有人都保留着最质朴的信任和真诚,尤其相信闻折,闻折只是问了一句, 单德就倒豆子似的把家里的事全部告诉给闻折了。
“妻子难产死的,儿子在五六岁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闻折尽量保持着平和客观的语气去陈述,但不免在出现某些字眼时梗塞了一下,“他一个人抚养女儿长大,后来他女儿把他从乡下接到了A市,还没安顿下来,就碰上了火宅,他女儿一家都没逃出来。”
单德应该和很多人说过他的经历,他是踩三轮车做些人力拉运的工作,每每在和客人聊天的时候,偶尔会问到他的家庭情况,一开始必然是有些承受不住的,但久而久之,在不断不断地重复陈述下,单德逐渐变得麻木,讲起来平静得甚至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单德的女儿很爱A市这座城市。
在考上A大的时候是她长那么大以来,单德见她笑得最开心最轻松的一次,后来女儿毕业后在A市找到了一份好工作,遇到一个对她很好的丈夫,有了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几乎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与A市这座城市链接在了一起。
哪怕容易触景生情,但单德却还是选择了留在A市,在A市一点一点见证着女儿经历过的一切幸福和痛苦。
单德没什么生存手段,只能出卖体力,做些最简单也最困难的人力工作,在景区周边踩三轮车,生计都绑在了来旅游的游客上。
早些时候还好,只是现在也没什么人愿意再乘坐这么原始的交通工具了。
一个是嫌慢,一个是不忍心。
很难会有人毫无心理负担地看着一个瘦弱的老人家拉着他们走。
单德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踩着三轮车围着景区转一个又一个圈,所有人都乘着时代的车轮往前进,而他却只能随着四季的更迭缓慢后退,看着与他相关的一切人,一切事,都化成了一捧土,一缕灰。
听出了闻折语气里的怜悯,叶祈安扭头盯着闻折看了半响,却没说什么,只是又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盯着单德看了半响。
见小孩子一直闹,单德微微一顿,在四周翻看了一遍,才迟疑地将手盖在了那两包老式饼干上,扯起一抹善意的笑容冲小孩招了招手,见他看过来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像是献宝似的把饼干递过去,说道:“娃娃是饿了吧?爷爷这有饼干,拿着吃。”
单德的声音不大,但是递东西的动作却很显眼,小孩虽然没听清他说什么,但见那个动作,出于好奇还是往前探了一步,伸头看了眼,见是两包看着就难吃廉价的饼干,面上肉眼可见的嫌弃,撇了撇嘴后才大声道:“我才不要吃这个,给我家狗吃它都不吃。”
小孩的声音太大,家属也被惊动了,回头看了眼,立刻看明白了状况,敷衍地冲单德道:“不好意思啊,大爷,他嘴挑,别介意,好意心领了,你拿回去吧。”
单德有些尴尬地点头,拘谨地把手收了回来,正要把饼干放回床头的柜子时顿了一下,将饼干塞进了床边的包里,而后才干巴巴地说道:“好,好。”
也没被惩罚或责骂,小孩得意地瞥了眼单德,见单德看过来还非常嚣张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单德却不生气,还是乐呵呵地冲小孩儿笑。
小孩觉得有些没劲,又扯着爸妈的手开始吵着要走。
闻折看不下去了,径直进了病房,状似只是来查个房,在病房里走了一圈后才像是注意到了吵闹声似的,突然皱了下眉,问道:“这小孩是谁家的?不要吵了啊,大人呢?其他病人不要休息的?”
见是医生,小孩的家属这才重视了一点,连忙回道:“好好好,不吵了,我们马上就走了。”
闻折嗯了一声,又垂眸觑了眼小孩,没什么表情,居高临下的样子还有些威慑力,尤其是这种穿着白大褂的形象,很容易就勾起被按着打针的噩梦般的记忆,小孩儿瞬间没了气性,在闻折的注视下安分了下来。
没过多久,小孩就被父母带走了,病房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完全沉浸在了工作当中,闻折完全忘记了还站在门外的叶祈安,进了病房就捡起了自己的身份,开始娴熟地问单德今天的身体情况,有条不紊却又像是照顾单德的理解力似的,有意将待会儿的检查安排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告知给了单德。
单德看起来非常信任和依赖闻折,在看见闻折时脸上都是最直白淳朴的欣喜和放松。
叶祈安没急着走,插着兜在门外看了半响,目光先是落在枯瘦的单德身上,眉心轻微拧了拧,而后才缓慢地移到闻折身上。
闻折的状态和以往在叶祈安面前展现的完全不一样。
稳重而细心,很多处理方式都显得非常专业,包括刚才在应对其他家属的时候,也处理得很有分寸。
在面对单德许许多多充满困惑的提问时,闻折的面上也看不出丝毫不耐烦,明知单德依赖他,却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纵容。
叶祈安轻叹了口气。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有责任心当然是好事,但是如果把全部的责任心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就不一定了,这也不能简单地说闻折是单德的支柱了,单德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闻折的支柱。
仿佛只有在面对单德时,闻折才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位医生。
叶祈安静静地看了好半响才离开,在电梯间的时候又意外地碰见了那个小孩,这意外的一眼倒是让叶祈安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舒兮。
就这么一刹的念头,让叶祈安临时改了行程和计划,决定去看看舒琳。
虽然决定放弃治疗了,但出于方便控制病情的考虑,舒琳暂时还是住在医院接受姑息治疗。
也是凑巧,叶祈安才走近病房,远远地就先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病房外的舒兮。
叶祈安看了舒兮一眼,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目光投进了病房里。
和以往安静沉闷得落针可闻的病房不同,今天的病房要热闹许多,甚至还没有完全靠近,叶祈安就听见了病房里传出来的聊天声。
还没等叶祈安多看两眼,舒兮就先注意到了叶祈安,立刻开口喊了一句哥哥。
叶祈安当即看了过去,见舒兮仰着脑袋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暂且略过了病房,在舒兮身边坐了下来。
位置刚刚好正对着病房,透过门缝隐约可以窥见里面的场景,叶祈安却没急着看,只是细心地问了舒兮一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舒兮撑着椅子说道:“爸爸妈妈被护士姐姐叫走了,让我在这里陪姐姐。”
“那你怎么不进去?”
舒兮冲叶祈安笑了笑,道:“因为姐姐的好朋友来看她了,我不想打扰她们。”
闻言,叶祈安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病房,将模糊的场景印进眼底。
舒琳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放弃了治疗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现在医院做的一切,难听一点说其实就算是一种临终关怀。
但是舒琳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很轻松愉悦,一种发自肺腑的轻松和平静,即使隔得很远,叶祈安还是注意到了舒琳唇角噙着的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还是舒琳住院以来,叶祈安第一次见她状态这么这么好。
不是身体上的好,是精神上的好。
“哥哥。”舒兮突然喊了叶祈安一句。
叶祈安回神,低头看向舒兮。
舒兮像是在纠结什么似的,垂着眼睫,手指也紧紧地缠在了一起,光从这个动作就能看出舒兮的内心挣扎。
过了好半响,叶祈安才听见了舒兮的后话。
“姐姐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叶祈安蓦地一顿。
“我爸爸妈妈还总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舒兮撇了撇嘴,埋着脑袋继续道,“我碰见好几次他们背着我和姐姐偷偷哭。”
“我又不是傻子,我看得出来姐姐很难受”舒兮顿了一下后才继续道,“她一定很难受,每天要打那么多针,要吃那么多药,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她那么爱美,她肯定受不了自己这样,不然也不会天天躲着我,躲着她的好朋友,但是明明她还是很漂亮,她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漂亮的。”
知道舒兮只是想找个人碎碎念,叶祈安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到了病房里的舒琳身上。
“之前我还问过你呢。”舒兮突然道,“问你能不能救救她,你说你会的。”
叶祈安微怔,心脏蓦地像是被一颗生锈的钉子凿了进去,放在腿上的手蜷了一下。
似乎是担心叶祈安多想,舒兮很懂事地抬眼看了过来,又自己接话道:“但是没关系啦,起码姐姐现在很开心不是吗?”
自舒琳住院以来,她总是闹着要来医院看舒琳,但爸爸妈妈总是拦着不让来,后来舒兮才知道是舒琳不想让她来,每每被她闹成功了,被带来医院看舒琳,舒琳也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郁郁模样,连话也不愿意多说,只是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不说话,没表情,也不想见任何人。
哪怕她在学校的那些朋友知道她生病了,提出要来看她,也都被她歇斯底里地拒绝了。
今天还是舒兮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舒琳这么开心。
叶祈安又回头看向舒琳,舒琳似乎是被床边的朋友逗笑了,眼睛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看着朋友的眼神柔和又亲昵,模模糊糊间让叶祈安突兀地想起了上次舒兮给他看过的舒琳站在舞台上的照片。
或许很多人都是这样。
当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时,生活得如履薄冰。
而当意识到生命只有一次时,心脏才自此开始跳动。
窗户外透进一层薄薄的光,被晃动的纱帘被滤得淡了几分,朦朦胧胧的,少许自然光穿过门缝斜斜投在走廊的地毯上,是将散未散的一团白。
踩着这团雾一样的白光,叶祈安乘电梯上了楼。
谢共秋刚巧也从另一个电梯里出来,余光瞥见了叶祈安,便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凑了过去,问道:“怎么这么久?”
叶祈安觑了眼谢共秋,反问:“你这是去哪儿了?”
“拿外卖呗。”谢共秋提起外卖袋子冲叶祈安笑道,“上回不是借了你的车吗,噢还蹭了次你的车,这算报酬?请你吃个饭。”
“别嫌弃啊,叶主任。”谢共秋又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一些简单的菜,财力有限,佛跳墙啊大闸蟹什么的,我是真请不起。”
叶祈安笑道:“巧了,我也不爱吃佛跳墙那些。”
对谢共秋的回礼,叶祈安也坦然接受,成年人之间的默契,有来有往的更好维系关系。
见叶祈安这么说,谢共秋也乐了,美滋滋地拉着叶祈安回办公室吃饭。
“味道还行吧,我老吃这家,这家老板都认识我了”谢共秋一边说一边热情地给叶祈安夹菜,“这玩意辣你就别吃了,你这嗓子还是吃点清淡的吧。”
叶祈安眉梢微扬,正要说话时突然手机响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叶祈安冲谢共秋稍稍示意了一下,才放下筷子接通了电话。
“喂。”
“行。”
谢共秋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抬着眼观察着叶祈安的脸色,似乎是注意到了些许微妙的变动,不易察觉地歪了下头。
见叶祈安结束了通话,谢共秋才开口询问道:“怎么了?谁啊?”
叶祈安垂眸看了眼手机,诚实道:“医务科的。”
谢共秋皱眉,“医务科?找你啥事?”
“外院发了公函过来申请会诊。”叶祈安似乎正在思考,也不吃饭了,又抬眼确认了一下时间,继续道,“我得去趟B市。”
“啊?”谢共秋愣愣地目视着叶祈安起身,又很快地恢复了理智,问道,“什么情况?遇上棘手的患者了?”
“嗯哼,毛细胞星形细胞瘤。”叶祈安扭头看向谢共秋,言简意赅道。
谢共秋秒懂,笑着摇头道:“巧了,这真是,找你也正常。”
“去多久啊?”谢共秋一边咀嚼一边问叶祈安。
叶祈安耸耸肩,道:“应该很快,只是去参与一下手术指导和会诊,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就回。”
听出了叶祈安的言外之意,谢共秋问:“那你今天就走?”
叶祈安颔首说是。
其实叶祈安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这阵子可以稍微闲下来一点了,但没想到“新地图”说开拓就开拓上了。
终究还是逃脱不开出差的命运。
叶祈安下班前办好了出差手续,在回家的路上还捎带着看了眼票,见有当晚的票就直接买了。
买是买到了。
就是时间不太好。
有些太晚了。
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无非就是熬一晚的事。
已经习惯了封今出现在他家,叶祈安拉开门后只是淡定地瞥了眼,正准备进门时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主动说道:“我要去趟B市。”
封今回头看过来,关注点却有些出乎叶祈安的意料。
“你嗓子怎么了?又感冒了?”
叶祈安没忍住笑了声,笑声又低又轻,尾音几乎是从封今耳畔飘过去的,听得封今的手指没忍住蜷了蜷,目光也径直落在了叶祈安微弯的唇角上。
“一点小毛病。”叶祈安道,“过两天就好了。”
封今却有些不太赞同,皱眉看了叶祈安半响,才像是重新找回了重点,问:“什么时候去?”
“今天晚上。”叶祈安如实回答道,而后莫名感觉这对话听上去还挺奇怪的。
跟报备似的。
照理来说。
哪有领导冲员工报备行程的?
叶祈安目光微妙地一飘,隐约察觉到些许身份的隐晦变化,却也没敢去细究,寻了个由头就把这点古怪手动清除掉了,也没急着去吃饭,自顾自地回房间收拾东西。
只是去一天,东西倒不需要带太多,用个背包绰绰有余。
叶祈安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注意着时间,随口冲封今道:“你先吃吧,不用管我。”
封今全然当做没听见叶祈安的话,只是拧着眉看着叶祈安的动作,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心蓦地一松,才堪堪张开口就被叶祈安打断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
叶祈安甚至都没抬头看他,却像是有读心术似的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封今的表情蓦地变得有些微妙。
苦中作乐地想。
这还算是叶祈安了解他了。
“我只把你送到机场?”封今开始讨价还价。
“不用。”
叶祈安拒绝得很果断,嘴唇一张一阖,拒绝的话就吐露出来了,一如既往的自主意识极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什么抗争和拉扯的余地。
“封今,我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不要把我看得那么脆弱。”叶祈安草草地瞭了封今一眼,语气随意道,“不是什么忙我都需要你帮。”
叶祈安一直都是个很独立自强的人,能自己搞定的事就不会麻烦别人,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是这样,他更习惯于依靠自己而不是别人。
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严格来说,封今需要帮的忙只有应付左薇和叶舒友而已。
在此基础之外的所有事,其实都是多余和不应该的。
封今也听出了叶祈安的言外之意,眼睫微垂,神色悄悄暗淡了一瞬,但在抬眼看向叶祈安时,情绪也随即一扫而光,没被叶祈安发现一点端倪。
不想和叶祈安吵架,也不想让叶祈安不高兴,封今还是选择了退让妥协,没再尝试劝服,把争吵的苗头直接扼制在了源头。
封今看着叶祈安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了东西,见时间不早了,又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目睹着浴室门合上,封今站在原地短暂地考虑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眼浴室的方向,而后转身离开了叶祈安家。
等叶祈安洗漱完从浴室出来时,房子里已经没了封今的身影。
擦头发的动作微顿,叶祈安敛了下眉,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了手下的动作,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客房的方向看了眼。
叶祈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状似无意地往客房的方向走了几步,目光不经意地朝里一抛,却也没看见人。
按下了心里涌动的某种古怪情绪,叶祈安收回目光,正要回房间时,余光就瞥见了玄关旁的柜子上的“不明物品”。
意念一动,叶祈安狐疑地走近,视线也愈发清晰,在完全靠近前便先看清了这是什么东西。
叶祈安盯着看了好半响,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声,蓦地感觉周身黏腻的空气明快起来。
感冒药。
许是因为太了解叶祈安了,觉得叶祈安多半会嫌冲泡的太麻烦而直接选择不喝,封今甚至贴心地只准备了吞服的。
叶祈安没去拿起那袋子药,而是先扭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垂眸看向柜子上留下的一张纸条。
上边写着感冒药的吞服剂量。
这傻子,估计是把他是医生的事忘干净了吧。
叶祈安有些好笑地捡起了那张纸条,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好半响才想着将纸条收起来,正要细心地折起来时,叶祈安便眼尖地瞥见了纸条的背面也落下了一行字。
——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捏着纸条的手一紧,叶祈安不易察觉地歪了下头,而后没忍住轻轻地清了清嗓子,以缓解喉咙的痒意。
折纸的动作临时变了方向,叶祈安面不改色地把背面的那行字夹在了里面,仔细叠好后,连着那袋药一起收进了包里。
第50章 颜之有理 我知道,我不舍得骂他
自封今从公司“退休”后, 沈夺还是第一次在晚上十一点收到封今的消息。
还以为是封今浪子回头了,沈夺立即就放下了手里头的事,虔诚又神圣地点开了和封今的聊天框, 刹时印入眼里的就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封今】:我累了。
沈夺一懵,下意识地先反思起了自己。
这不对吧。
他最近也没去骚扰封今啊, 没有公事也没有私事, 封今还累个什么劲?该累的是他才对吧?
不太确定缘由,沈夺也没急着审判封今, 斟酌了一下后还是谨慎地发了个问号过去。
封今出乎意料地秒回了。
【封今】:每天都不睡觉,你自己回忆一下, 你每天睡了有五个小时吗?
【封今】:也从不按时吃饭, 整天就端着那咖啡喝喝喝,咖啡能当饭吃吗?
【封今】:而且每次吵架都是我哄你,你就冷着张脸瞪我
隐约察觉到了不对的沈夺缓缓歪了下头, 狐疑地盯着消息看了半响, 而后突然福至心灵,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许久, 还是沉重地按了下去。
【沈夺】:你发错人了吧, 封总。
沈夺觉得自己的措辞非常友善和体贴了, 给封今留足了面子, 但封今回过来的消息却直白得伤透了他的心。
【封今】:我知道。
【封今】:我不舍得骂他。
沈夺:“”
So?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沈夺气笑了, 咬牙切齿地按熄了手机,心平气和地吐了好几口气, 平复好了心情后才又冷静地打开了手机, 划上去细细琢磨了一下封今一开始的消息,然后才充当起了情感导师,不计前嫌地替封今“解决”起了情感问题。
【沈夺】:先分, 理由容我再想想。
封今回得倒快,仿佛这几个字直接戳他命脉上了。
【封今】:滚,不可能。
沈夺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发自肺腑地为封今叹了口气,然后才正经了起来,好脾气地从头问起了原因。
【沈夺】:发生什么了?
对面的封今似乎是在斟酌语句,最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沈夺耐心地等待了好半天才等到了一句话。
【封今】:他今天晚上要出差,我说我可以送他,但是他拒绝了。
沈夺:“?”
就这?
沈夺一脸见鬼地盯着消息研究了好半响,也没从中发掘出更深层的隐晦理由,最后只得放弃,但出于自己是封今的朋友,沈夺还是礼貌且有分寸地站在封今的立场分析了下问题。
【沈夺】:那就是他的错。
非常随便和敷衍。
这能怪他吗?
他整天都忙着上班,哪里还有心情去研究情感问题?能当个人机接收一下信息就不错了。
要怪只能怪封今找错了人,找他干嘛?找傅斯去多好。
本以为封今看出了他的敷衍就不理他了,但封今却像是铁了心似的,一定要和他倾诉,下一秒封今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隐约预料到了什么,沈夺眼皮微微一跳,谨慎地眯着眼飞快地看了眼消息。
【封今】:他能有错吗?
沈夺彻底服了,后槽牙隐隐发痒,感觉隔着网线都被浓烈的恋爱脑细菌扑了一脸。
【沈夺】:那你反思反思你自己吧。
这句话也是敷衍,但沈夺没想到的是封今好像当真了。
过了小几分钟,封今才回了消息。
【封今】:我反思过了,确实是我的错。
其实一开始封今也有些想不通。
叶祈安本就是个很难懂的人,哪怕封今有意去观察去研究,但也很难完全把控清楚叶祈安这个人。
叶祈安一定是独立的,所以能自己做的事他不会让别人插手,甚至有些事对他来说只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叶祈安也不愿意去麻烦别人。
封今知道这点,也在一点一点地去试探那个能提供帮助的界限,但叶祈安偶尔又会出乎意料地同意一些在封今看来比较越界的事。
比如他一说既然困了就不要喝咖啡了,叶祈安当即就同意了。
比如他提醒叶祈安早点去睡觉,叶祈安哪怕正在忙工作,却也没有否定他的建议,
所以封今当时的惊讶确实是真惊讶。
毕竟这些事看起来挺小的,但却是切实地接触到了叶祈安的私人生活,像叶祈安这种边界感很强的人是很难接受别人干涉的。
但有些在封今看来于叶祈安有益,却也不会太干涉他的工作和生活的小事,叶祈安却会意料之外的立刻拒绝他的帮助。
一开始确实有些不理解,甚至有点受伤。
毕竟他真的以为自己多多少少算被叶祈安接纳进了生活圈子里,就算不是“真情侣”吧,但或许,或许还算是“朋友”?
好吧,只当朋友那还不如一辈子当假情侣。
封今感觉把朋友这两个字往他和叶祈安身上套都让他心里发酸。
沈夺尚不知封今几分钟的功夫能想那么多,已经彻底被封今那句话洗脑。
“他能有错吗?”
哪怕是隔着屏幕,看不见脸,他都能想象出封今说这句话时认真的表情。
对不起,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他和叶祈安还不熟,不,甚至没有见过,他不知道叶祈安对封今做了什么,能把人迷成这样,但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稍微肤浅一点的理由也能说得过去。
就当是颜之有理吧。
沈夺自己也给自己洗了个脑,才勉强跟上了封今的脑回路。
【沈夺】:怎么说?
封今垂眸看了眼沈夺的消息,又稍稍思索了一下,而后才突然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似的一顿。
他干涉叶祈安太多了。
就像叶祈安和他说的一样。
他是个成年人,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处理,并不需要他来插手,美其名曰是帮忙,但其实在叶祈安的立场来看,就是在对外展示自己的脆弱罢了。
如果连小事都要人帮,那大事呢?
那一定不是像叶祈安这种自我意识强的人会接受的事。
哪怕就算他们真谈恋爱了。
前提也依旧是叶祈安是个独立的个体,而不需要攀附任何人。
他首先是叶祈安,其次才是其他身份。
【封今】:他没错那不就是我错了吗。
听出了明晃晃的敷衍,沈夺无语地抽了抽唇角,缓缓地闭了下眼,告诉自己这是他的顶头上司,不能辱骂,不然要失业的。
自己哄了自己半天,沈夺才要顺着封今的话说下去,但还没等他把消息发出去,封今就先一步发了条消息过来。
【封今】:明天我会去趟公司。
沈夺一脸错愕,怀疑自己看错了,颤抖着手给封今回消息。
【沈夺】:真的吗?封总?你真的浪子回头了?
封今觑了眼沈夺的消息,轻哼了一声,但还是看在沈夺听自己碎碎念了那么长时间的份上,给人下了个定心丸。
【封今】:嗯,近期都会去,重要的事尽量都推到这段时间让我处理。
沈夺感动极了,只感觉刚才的时间也是没白费,虽然被领导的感情生活恶俗到了,但好歹换来了个好结局。
领导终于支棱起来了。
那他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封今这回真不是忽悠沈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公司,坐回了他尘封许久的办公室,兢兢业业地开始处理那早早地就摞好在他办公桌上的文件。
尚处于产业转型的前期,工作多又杂,但好在公司的基础足够稳健,总体工作只需要围绕着在现有基础上进行技术以及流程的增强。加上封今在有转型的想法后,考虑转型方向时比较细致和全面,清洁能源行业在当下属于相对来说稳定的行业,减轻了很多进行转型的时间压力。
也是因为封今有先见之明,才不至于现在积攒下太多繁杂琐碎的工作,很多问题早在初期就被封今提前料想到了,哪怕没正式来公司工作,但也把处理方式告知给了沈夺,这会儿接手下来也轻松了不少。
但即使如此,该签的文件也不见少,封今也想着尽快把关键问题处理好,一陷进工作中就很难再脱身出来,紧密的工作安排逼得他不得不也开始喝起了咖啡,用以提神和集中注意力。
沈夺开完会路过时又捎带着给封今带了几分合同过来,见封今在喝咖啡,意念突然一动,想起昨晚上封今还在抱怨他男朋友喝咖啡喝太多。
这下好了。
让他不体谅人吧。
这回自己也喝上了。
封今放下咖啡杯,抬眸瞪了沈夺一眼,冷漠道:“那你最好能发明出另一种更有效的提神饮料出来。”
沈夺似是认真想了想,而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封今张了下嘴,又诡异地闭上了嘴。
看这架势,封今差点以为他要说“叶祈安”了。
但叶祈安不是一种饮料。
封今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叶祈安”这三个字,感觉自己的脑子并没有因此清醒起来,倒是别的地方可能清醒过了头。
在临近中午时,封今意外收到了叶祈安的消息。
没有什么特别的讯息,只是报了个平安。
封今摩挲着手机边,自我挣扎了许久,还是单单回了个好过去,但才刚放下手机,就又像是被什么驱使似的,多问了一句那等他回A市的时候也会和他说吗?
许是叶祈安正好在看手机,只是稍稍等了一分钟的功夫,手机就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叶祈安】:会。
报备。
这可是报备。
难道朋友之间会报备吗?
不会吧。
只有爱人之间才会这么细心地报备吧?
封今自己给自己琢磨开心了,一时不察,就答应了沈夺一起去趟瑞格。
“什么叫一时不察?”沈夺严谨地纠正道,“当时不是你说要和我一起去的吗?”
封今懒得吭声。
“现在能说了吧?你非要去瑞格干什么?”沈夺见封今不说话,心口蓦地一紧,眼皮也倏倏地跳了几下。
他不知道封今在想什么,但经验告诉他,不能让封今再想下去了。
封今不咸不淡道:“不是非要去,只是刚好想到,顺便去看一眼,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沈夺无语地睨了封今一眼,道:“因为你每次都不和我商量,我需要提前警醒和预防一下。”
封今嗤笑了一声,懒洋洋道:“那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沈夺一噎,最后还是悻悻地甩下了一句,“算了,随你吧。”
还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
封今不会干错事。
他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
由着他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夺惯会审时度势且知分寸,知道什么该插手,什么该全权交给封今本人去处理,不然也不会被封今器重,随随便便就把公司交给他管理了。
瑞格在医疗器械行业深耕了许久,但依旧规模不大,在行业内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阶段,同行都听过这个名号,但提起来也只是说上一嘴算是“老大哥”,但自从谭挺接手以来一直在吃以前的老本,在经营上并没有什么起色。
公司的地理位置还算不错,在一栋商业楼里占据了一整层的面积,除却办公区外还包括实验室以及展示区。
工厂并没有在这块寸土寸金的地皮上。
刚听说封今和沈夺来了,谭挺立即就亲自下楼迎接了,许是知道封今有洁癖,谭挺几次见面都没有主动握手,只是礼节性地点头示意,包括这次。
和沈夺握完手后,谭挺又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封今,见封今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扫一眼周遭的环境,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不知道这一趟来是干什么的。
谭挺心存疑虑,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热情地迎接两位进办公室,一边在前边引路一边开口说道:“封总和沈总来一趟,真是蓬荜生辉啊,这不,早些时候我听说了这事,立刻就给备上好茶了,就等着您二位来了。”
虽然没把公司经营出什么名堂,但谭挺将商业礼节做的非常好,有进有退,把握分寸,热情却也不会显得谄媚,加上会提前去打听客户的私人喜好,每每接待都会投其所好,要是有心的话,很容易就能和人搭上关系。
这茶也确实不错。
估计挺合大多数中年人的口味。
封今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了墙边紧锁着的柜子,柜子是透明的,隐约能看见一小包开了口茶叶袋子。
估摸着之前也拿出来招待过人。
谭挺一边小心观察着封今和沈夺的脸色,一边借着倒茶的姿势飞快地运转大脑,在安静了半响后才主动出言道:“谭某就直白一点了,想必您二位也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人,请问这次拜访是想了解些什么呢?或者说有什么需要谭某配合或帮助的?”
“这,虽然咱们暂时没有合作的机会,但是毕竟都是经商的,就当交个朋友也好对不对?”谭挺又笑道,举着茶杯冲封今和沈夺示意了一下,听上去客气,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两人尽快暴露意图。
封今觑了沈夺一眼,没再拿起茶杯,只是不紧不慢地环顾了一圈谭挺办公室的环境,意外注意到了办公桌上的一张合照,眉梢很轻地往上一扬,话锋一转道:“这位就是谭总之前和我提到过的弟弟?”
谭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顺着封今的视线看过去,而后笑道:“是啊,他叫谭存,是个医生。”
“哦?”封今不咸不淡地问道,“在哪儿高就?”
谭挺倒是没想到封今会突然问起谭存,面上飞快地闪过些许狐疑,但一时有些参不透缘由,便只得顺着封今的话谨慎地回答道:“圣莱医院。”
“噢,圣莱啊,也是个大医院。”似乎是察觉到了谭挺的慎重,封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侧目看了眼沈夺,便径直站起了身,随口说道,“你俩先聊,谭总,我随便逛逛可以吧?”
谭挺也下意识地紧跟着起身,在和封今对上视线后脊背微微一僵,又悻悻地坐了回去,笑道:“封总随意,只是您这需不需要个人帮忙介绍介绍?”
“小周。”不待封今回应,谭挺就自作主张地开口招呼上了助理,见人看过来便继续道,“这是封总,想参观参观我们公司,你帮着介绍一下。”
小周连忙点头道:“好的。”
“封总,这边请。”小周又面向封今,冲门口的方向抬手示意。
封今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闻言只是颇带审视意味地瞥了眼谭挺,很轻地抿了下唇后便先一步走出了办公室。
小周亦步亦趋地跟着封今,一副只想认真地完成自己分内工作的模样,兢兢业业地给封今一点一点介绍,每一个区的工作内容和范围,还时不时捎带着介绍一下现期重视的项目进程。
“现期项目?”封今轻飘飘地扫了圈那一堆看不出用处的器具,看的速度很快也很随意,一副只是随便看看的模样。
毕竟不是专业的,看不懂也很正常。
小周很有分寸地没有去细讲这一块的内容,由着封今自己看,注意力都被封今的问题吸引住了,思考了一下后才道:“嗯,现期比较重要的项目还是谭总的弟弟帮忙谈下来的。”
“但现在只是进了试用阶段,还要等医院那边有反馈才能有新的进展。”小周道,“所以谭总对这个比较重视和着急。”
封今若有所思地颔首,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目光多停留了半响。
NSX-2025.
小周顺着封今的目光看了过去,微微一顿,似是斟酌了一下,但还是主动解释了一句:“这个是生产批号,这一批是要送去药监局抽检的。”
闻言封今只是哦了一声,目光自然地移开,又捎带着看了眼另一个编号。
NSX-25A.
区别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但封今直觉有些不对劲,但因着一时间也看不出来,便也不做什么多余的反应,面不改色地就继续往前看,目光才堪堪触及实验室就被小周提醒道:“封总,这里就不方便去了,还请您见谅。”
封今了然地点头,在小周引导着回谭挺的途中,鬼使神差地又扭头看了眼让他心存疑虑的区域,而后微不可查地蜷了蜷手指。
沈夺和谭挺瞎扯皮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封今回来了,蓦地松了口气,颇有些埋怨地睨了封今一眼,而后才找了个由头提出告辞。
“谭挺这人也有意思。”沈夺在踏出电梯后便和封今说道,“挺会做人的,就是有些太冒进,但聊起来是真能感觉他情商很高。”
封今不甚在意地点头。
“你现在能说了吧?”沈夺又道,“去干嘛了?”
封今扭头看过去,一脸无辜道:“就随便转了一圈啊,我还能干嘛去?”
沈夺:“你就瞒着我吧,封今。”
封今随意地耸耸肩,道:“我有什么好瞒你的?我真就随便转转,了解了解这个行业而已。”
“怎么,你又感兴趣了?”
“我男朋友是医生。”封今面不改色道,“我了解一下有问题吗?”
沈夺乐出声:“得,转来转去又扯你男朋友身上去了,他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把你钓成这样?三句话里两句都离不开他。”
思忖了片刻,封今才言简意赅道:“因为他是个好人。”
沈夺哂笑,“那怎么,我就是个恶人呗?”
还带这样概括的。
封今瞥了沈夺一眼,一本正经道:“你现在的嘴脸就挺丑恶的。”
沈夺:“”
大好人叶祈安还在B市出差,和当地院方的大夫一起讨论了病情,虽然不需要他亲自操刀,但是分析病理情况,讨论手术方案和预后等也花了不少时间,直至晚上接近十二点,叶祈安才脱了身,却也没有在B市逗留,紧赶慢赶地准备返回A市。
晚上的车次也定的晚,叶祈安在等出租车的过程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从口袋里翻出了手机,给封今发了条消息报备?
算吧。
叶祈安勉强按下了心里那股别扭,和封今说了一句晚上就会回A市,还没等封今回消息,出租车就停在了他面前,随着两声提醒的喇叭声响,叶祈安的手机也在同一时刻响了起来。
来电倒有些出乎叶祈安的意料。
是闻折。
叶祈安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而后才将电话接通。
尚不等叶祈安出声,就先听见了对面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闻折慌张无措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喂,叶老师?你在医院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叶祈安皱了下眉,道:“没有,我在B市出差。”
闻言,对面的呼吸声突兀地断了一下,紧接着倏地慌乱了起来,而后又像是被刻意压下紧张似的,呼吸声重重地调整了好几下,闻折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
“叶老师,我联系不上黄老师,科里的值班医生去ICU抢救别的患者了,但是我我和你提过的那个患者突然呕血,我现在该怎么做?”
叶祈安蓦地静了下来。
他倒是没想到,先前他还和闻折说过让他相信他,原指的意思明明是在精神上信任他,结果没想到这信任用到这种场合了。
“你和护士确认过呼叫上级医生了吗?让她去护士站拨消化内科总住院电话,拨到接通为止,两分钟都没有人接的话直接打医院总值班。”
叶祈安在对面过分急促的呼吸声的影响下却依旧显得十分冷静,当即便头脑清醒地想好了最佳的处理方式,语速快却不显慌乱,哪怕被电流声削弱和干扰,但依旧能听出声音中的沉静和稳重。
对面乱了一瞬,叶祈安等了两秒后才又听见闻折还隐约带着点颤抖的嗓音,“那我呢?叶老师?”
叶祈安顿了一下,道:“你先打开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