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别太想我 你对象不一定是蟑螂,但你一……


    见封今脸上的不虞神色逐渐被恍然和顿悟取代, 傅斯就知道自己是说服封今了。


    也没多意外。


    毕竟确实这个比喻很符合封今嘴里描述的他男朋友的现状。


    很少能在和封今的对抗中占据上风,傅斯趁热打铁,撑着下巴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自己是怎么想到这么绝妙的比喻的。


    封今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除了叶祈安就是叶祈安。


    叶祈安对于封今而言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最起码在他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这样的人, 连一分一毫相像的人都没有。


    受职业影响, 又或者只是叶祈安本人是这个性子。


    叶祈安非常理智,甚至到了有些极端的程度, 他像是站在上帝视角居高临下地进行观察和分辨,对什么人什么事处于什么位置都了然于心, 清晰冷静得不像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类。


    封今十分确信, 叶祈安绝对把之前和他睡过两觉的他和现在的他分成了两部分去看待。


    之前只是纯粹的肉/体关系,没有多余的旁的情感,现在更是


    除了雇佣关系之外没有别的情感。


    叶祈安分得太清了, 签了协议之后就完全把这段关系的基础立在了协议之上。


    叶祈安或许会偶尔出于恶趣味地调戏他两句, 但是绝对不会把它当真,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一眼他的反应, 然后便默认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就这么施施然地把这事揭过。


    他就这么放肆大胆地站在边界旁边, 看似主动地对他有过什么表示, 惹得他过分在意后又若无其事地撤回, 然后他才发现人家根本没踏过边界半步。


    叶祈安倒是手拿把掐地把距离和关系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从容淡定地进一步又退一步, 对他的反应浑然不觉。


    在意的好像只有他似的。


    封今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后来想想, 其实问题就出在那两次床上交流上了。


    关键就在于那是两次。


    第一次尚可以当成他俩都喝醉了,在酒精的驱使下发生了关系,虽然虽然封今是直男, 但勉勉强强还是可以把锅硬扣在酒精上。


    第二次就找不到任何理由了。


    人家只是唇对唇地碰了他一下,他不待一点思考和犹豫地就吻回去了


    毫无抵抗力和自制力。


    封今现在想想都忍不住谴责和唾弃一下自己。


    后来底线更是越来越低,叶祈安随便一句轻描淡写的,完全不走心的话都能让他往深了想,轻轻巧巧的一个笑容就能让他怔愣好半天。


    他这还算直男吗?


    但抛开叶祈安不谈,他对男的依旧没有任何兴趣。


    那这算什么,薛定谔的直男?可操控的性取向?


    一般情况下都是直的,对着叶祈安的时候就稍微弯一下以示尊敬?


    见封今的表情愈发复杂,对面口若悬河的傅斯缓缓停了下来,揣摩似的盯着封今看了半响,问:“你想什么呢?”


    封今抬眸觑了傅斯一眼,面无表情道:“想你什么时候能闭嘴。”


    傅斯无辜地摊摊手:“我现在就闭嘴了啊。”


    封今懒得接话,撇过脑袋继续胡思乱想。


    “诶,说说呗。”傅斯开始拱火,“老憋在心里多难受?”


    “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人沈夺都和我说了不老少。”傅斯敲了两下桌子,煞有其事道,“你和他的情况不是差不多吗?”


    见封今回头看过来,傅斯表情认真了一点,继续道:“说实话哈,我觉得你第一次谈恋爱就碰见个这么忙碌的对象不是太妙哦。”


    “恋爱本身就是要经营的,相互间都需要付出,但没有时间见面和异地恋有什么区别?”傅斯道,“我之前都差点因为我男朋友去B市工作和他分手。”


    “而且你男朋友是医生,这个就已经注定了他属于私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他的大部分精力都会交给工作,哦,大多数医生都是这样,而且听你对你男朋友的描述,他大概率是个非常负责的医生”


    傅斯没见过叶祈安,对叶祈安的了解也没有那么深,所以完全只是站在封今朋友的立场去看待这段关系。


    老实说,傅斯不太看好。


    叶祈安能够给出来的爱最多只有半杯,也许他是重视封今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一定更加在意自己的事业,那封今在这段关系里能做的就只是被动等待和理解,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倒也不是傅斯消极,只是之前已经有个沈夺的前车之鉴了。


    傅斯真不希望封今的第一次恋爱体验就这么差。


    封今意味不明地看了傅斯一眼,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思考的样子。


    猜测自己再一次说服了封今,傅斯颇为自得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老神在在地等着封今赞同他的话。


    却不想封今突然开口道:“我知道”


    傅斯满意地点头。


    “但是退一万步讲,我就一点错都没有吗?”封今反思道。


    傅斯点头的动作生生地僵住了。


    “他没有时间,但是我有啊。”


    傅斯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痉挛了一下,而后缓缓地朝一边歪了歪头,用一种掺杂着疑惑,震惊,陌生的眼神看着封今。


    许是注意到了傅斯的异响,封今抬头看了一眼,差点没忍住笑,极力压住了上翘的唇角,轻声细语地开口道:“他已经很努力了,他从来没有超过一天不回我消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傅斯呆滞:“什么?”


    “意味着他只要拿到手机,就一定会先回我消息。”封今煞有其事道,“他还是把我放在心上的。”


    傅斯的表情更加震撼了,嘴唇嗫喏了好半响,才勉强从唇缝里挤出了一句:“他,他平时真的不PUA你吗?”


    封今淡定道:“当然不会,这都是我发自肺腑的想法。”


    傅斯轻轻摇头,略有些恍惚地开口道:“你要是有空去成新街26号看看吧?”


    “?”


    “那是家兽医院。”傅斯一本正经道,“你对象不一定是蟑螂,但你一定是条狗。”


    封今:“”


    傅斯已经不想继续说了,他实在是害怕被空气中的恋爱脑病毒感染,撑着椅子站起来之后,虚弱地冲封今摆了摆手,道:“你继续给他当狗吧,我走了,祝你幸福,封总。”


    封今静静地注视着傅斯起身,脚步蹒跚地离开,直至完全看不见傅斯的背影后才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唇角。


    虽然有些影响自己的形象。


    但好歹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这俩人的话真够多的,他当时就不该嘴贱地冲沈夺暴露他有“男朋友”。


    但是有一说一,他刚才对傅斯说的话也半真半假吧。


    叶祈安确实对他很重视了,在那么忙的前提下也依旧保证了能回他消息就尽快回,在知道自己近期会比较忙后也会主动和他说明情况,以免发生误会或者耽误他的时间。


    作为“老板”这个身份来说,叶祈安的行为和人品无可指摘。


    但封今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似的,像有根细细小小的毛刺穿过皮肉钻进了血管里,轻微的痒,不足以引出不舒服的感觉,但一旦注意到了,它的存在感就开始无限地放大,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封今有些心烦意乱,手指在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了几下,目光在桌面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上游弋。


    似是想到了什么,封今敲击手臂的动作突然一顿。


    半响后,封今结了账,然后驱车回了他在市中心的房子。


    打开门的同时,封今拨通了傅斯的电话。


    铃声响了好半响才接通,光从这漫长的忙音就能品味到对面的傅斯有多迟疑和抗拒。


    “喂。”傅斯不情不愿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封今换好鞋便径直走向厨房,脱下外套后随手搭在了手边的椅子上,然后不疾不徐地单手将左手的衣袖往上折了几折,语气平静地开口道:“教我做个菜。”


    对面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封今耐心地等着。


    许是过了一个世纪,傅斯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不是,哥们你?”


    卑微到这个程度了吗?


    何至于此?


    人都不理你了还想着洗手作羹汤,亲自给人家做饭?


    封今恍若无觉,只是微皱着眉给自己洗了个手,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别愣着了,我什么人你刚不都知道了吗?还在假装什么惊讶。”


    傅斯:“”


    说也说不过封今,傅斯一时无言,半响后才退让道:“什么菜?”


    封今理所当然道:“没想好。”


    傅斯无语:“那你就来骚扰我?”


    封今没吭声。


    傅斯平复了心情,心平气和地引导道:“你家冰箱里有什么?”


    封今去看了眼,然后一一报给了傅斯。


    傅斯好歹是开餐厅的人,只是听了个大概心里就有数了,一边考虑食材一边考虑封今的水平,最后才定下了个简单的不容易出错的“尝试”。


    ——咖喱鸡肉饭


    “把鸡腿拿出来,家里有刀没?自己想办法把骨头弄出来,然后把肉切小块。”傅斯丝毫没有当老师的耐心,步骤缩水到一句话就能覆盖,剩下的全靠封今自己意会。


    不过好在封今是个聪明人,略有些嫌弃地戴上了双手套便开始处理鸡腿,顺利地把骨头剔出来之后才问:“那骨头怎么办?”


    “如果你想吃的话直接吃掉也行。”傅斯友善提议。


    封今把骨头丢进垃圾桶,冷漠道:“下一步。”


    傅斯按下了暗戳戳搞事的欲望,好声好气地开始指导下一步。


    难确实不难,即使是对封今这种第一次做饭的人来说。


    “把咖喱丢进去煮。”


    “出锅前加点牛奶,别喝了。”


    封今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从一旁拿起牛奶,拧开盖子后扭头看了一眼。


    想了想,封今尝了一口


    两分钟后,封今又打开冰箱拿了盒新的牛奶出来。


    在封今还在和食物做斗争的时候,叶祈安已经和谢共秋一起在食堂吃完了午饭。


    “你给你那几个学生都办了饭卡?”谢共秋问。


    叶祈安道:“是啊。”


    “钱都你出的?”


    “不然呢?”


    “我靠,这么有实力?”谢共秋震惊,但还是很有分寸地没有趁着这个话头去打听叶祈安的工资,只是道,“那你们的科研经费岂不是也很多?”


    叶祈安想了想自己的存款和工资,在加上学校能够给予的支持,半响后才颔首道:“不算多,但是够用了。”


    “我读研那会儿怎么就没碰上你这样的导师呢?”谢共秋有些遗憾地感慨,“我当时完全被放养了,导师不管学业不管毕业也不管工作,也没什么科研经费,全靠我们自己搞。”


    叶祈安看了谢共秋一眼,道:“那你的能力很强了,单靠自己都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闻言,谢共秋也扭头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的目光定定地放在他身上,在触到他的目光时也没有丝毫动摇,虽然没有大开大合的夸张表情,但那股认真和诚挚还是从眸中流了出来。


    叶祈安是个很谦虚,也十分擅长自我审视的人,他从来不会把自己放在过高的位置上,毕竟医学这条路学无止境,知识是永远都学不完的,可以开拓和探索的方向也是无穷无尽的。


    对自己的专业自信是一回事,但也并不意味着叶祈安就此自视清高,认为任何人都不如自己,相反,他始终认为每一个医生都是专业的,都有自己更加擅长的领域。


    “不止是说你的临床能力。”叶祈安又道,“还有科研方面,我前两天还看了你写的几篇文章。”


    谢共秋没忍住笑了,故意道:“怎么样,是不是深受震撼,收获颇丰?感觉灵魂都受到了知识的洗礼?”


    叶祈安也笑,道:“是,在脊柱疾病方面我确实不如你,要向你多学习。”


    “那你叫我谢老师。”谢共秋蹬鼻子上脸,“我就勉为其难指导一下你。”


    叶祈安耸肩,“那我叫你老师,许觅清他们叫你什么?师祖?”


    这年纪感一下子就上去了。


    谢共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缩了缩脖子后悻悻道:“那可得了,咱俩还是保持一个辈分吧。”


    叶祈安哼笑一声。


    “诶,说起来,我就比你大个七八岁的样子。”谢共秋话锋一转道,“我这孩子都十几岁了,你怎么没想着找个伴?”


    “哦——突然想起来,上回那个帅哥是谁啊?”谢共秋突然搭上了叶祈安的肩膀,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问道,“那个给你送饭的。”


    叶祈安被谢共秋压得往下弯了点腰,见谢共秋提到封今略微一顿,而后侧目扫了眼一脸八卦的谢共秋,斟酌了一下后才道:“你怎么也八卦起来了?”


    谢共秋坦然道:“什么叫起来了?我一直都很八卦。”


    见叶祈安意欲敷衍过去,谢共秋抢占先机道:“诶,可别说没情况,你知道上回我见有人来送饭是谁吗?”


    “谁?”


    “你的两位好学生。”


    “”


    谢共秋冲叶祈安挤了挤眼,暗示道:“他俩不是一对吗?”


    叶祈安扭头看了谢共秋一眼,神色有些许微妙,半响后才道:“这也可以等量代换?”


    “不行吗?”


    叶祈安无言地收回目光,然后把谢共秋的手拨开,站直了身体。


    他倒是没想到这还无心插柳柳成荫了,竟然只是来简单送个饭就会被当成他男朋友。


    有点可惜。


    要是谢共秋是他妈就好了。


    谢共秋不懂叶祈安的遗憾,还在旁边止不住的碎碎念,念到最后也没等到叶祈安的正面回应,就知道想打听出什么八卦是没戏了。


    叶祈安实在是沉得住气,而且很会打马虎眼,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轻松地把话题错开了。


    “今晚上你要回去休息吧?”谢共秋不知不觉地就被叶祈安带着走了,“你都在办公室泡了好几夜了,还不回去缓缓?”


    叶祈安耸肩道:“今天回,待会儿就走。”


    谢共秋这才松了口气道:“这才像样,你还年轻,不要这么着急地拼,身体更重要。”


    叶祈安深以为然地点头,第八百次向自己下达了要好好照顾身体,实施正常作息的旧规划。


    把收尾工作做好,叶祈安便收拾东西回了家。


    才刚到家叶祈安就拿出手机准备点个外卖。


    叶祈安一贯不是喜欢纠结的人,随便挑了一家评分不错的就定下了,在等待外卖到达的过程中顺便去餐边柜泡杯咖啡。


    他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岛台的位置斜对着大门,餐边柜的位置正好放置在岛台和橱柜的交界处。


    位置卡的刚刚好,站在那里的视野也很完整,几乎能一眼把整个餐厅客厅和厨房一并看尽。


    咖啡机滴滴地运转着,叶祈安若有所觉地侧目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又慢吞吞地收回目光,但在彻底将目光停滞在咖啡机前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蓦地一顿,而后又将视线抛回了厨房。


    原本还光秃秃的橱柜的一角出现了一个新的家电。


    ——微波炉。


    叶祈安很轻地皱了下眉,不假思索地便确定了购入的人是谁。


    为了在他家增添生活痕迹真是不遗余力啊。


    叶祈安没来由地有些想笑,没再理会正在兢兢业业地运作着的咖啡机,颇有兴致地抬脚走近,伸手在那台崭新的微波炉上摸了两下。


    有点凉。


    叶祈安收回手,随意地打量了一圈后便不再停留,权把这当做封今的自我努力成果,但才刚往前走两步,余光就先一步注意到了沙发上与往日不同的痕迹。


    脚步一顿,叶祈安颇为哑然地看向沙发上的薄毯,半响后才又回头看了眼微波炉。


    像是就此被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静水流深,多余的记忆退潮般消失,与封今相关的记忆便全部涌动和招摇在了他的脑海中。


    几乎只是几秒的功夫,叶祈安毫不费力地就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因为他说家里没有微波炉,所以封今才买了一个。


    因为他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找不到毯子,所以封今才添了一条。


    关键并不是封今试图留下生活痕迹。


    只是封今认为他需要。


    白光蒙蒙,他的思绪仿佛被黏成了一锅浆糊。


    咖啡机运转的声音有些尖锐,当传进叶祈安耳朵里却仿若被模糊削弱了,像微弱电流一样失真,模糊又朦胧,挤得他心口作痒。


    直到结束进程的一声“嘀”响,叶祈安才倏然回过神,有些恍然地扭头看了眼咖啡机。


    也说不上怎的,叶祈安抿了抿唇,没急着去端咖啡,倒是反常地违背了他以往的按计划行事的惯例,竟然先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了手机,颇有些烦恼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响。


    其实他是想问问的。


    但是以什么方式去问呢?


    得到了结果又如何呢?


    无非又是把一切都归咎于那份合同。


    封今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敬业而且细心,和关不关心他无关。


    考量犹豫了好半天,叶祈安都还没下定决心,放下手机的同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种纠结的行径可从来都不是他的作风。


    封今在某种层面倒是显得独树一帜了。


    起码是第一个让他这么纠结的人。


    断然不做瞻前顾后的人,叶祈安又抬起了手,直接点开了和封今的聊天框。


    他们之间不怎么聊天,几乎每次对话都是封今主动询问,待他回应之后,封今就直接选择出现在他面前了。


    隔着屏幕的对话倒是因此少了很多。


    不常主动的叶祈安有些生涩地按了下键盘,脑子缓慢地运转了一下,思绪粘稠又迟滞地流动,好半响后才终于想出了个开场白。


    【叶祈安】:我们是不是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封今这次回的出奇的快,似乎是刚好在看手机。


    叶祈安冷静地为这个间距过短的回消息时间找了个合理理由。


    【封今】:别太想我。


    刚替封今找完理由的叶祈安垂下眸就被这四个字惹得冷静情绪瞬间消弭殆尽了。


    老实说,封今真的很会调动叶祈安的情绪。


    叶祈安被荒唐笑了,也不再莫名其妙的紧张了,立刻就恢复了以往的冷酷模样,回消息都惜字如金。


    【叶祈安】:想多了。


    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


    叶祈安好整以暇地等着,下一秒,封今的消息便出现了。


    【封今】:那你想少一点。


    叶祈安:“?”


    第32章 你今天挺好看的 废话,你老公不辣谁辣……


    许是察觉到了叶祈安的无语, 担心这场难得的由叶祈安亲自发起的对话就此终结,封今亡羊补牢地扭转话题。


    【封今】:你有空了吗?要和我一起吃饭?


    见封今主动揭过,叶祈安也顺其自然地接下了这个话头, 看了眼时间后才回封今。


    【叶祈安】:这周末行。


    封今正要一口答应,但才刚打出两个字又觉得这么着急显得自己很轻浮且廉价, 而且更像叶祈安的狗了, 随叫随到的,一点尊严都没有。


    略微等待了整整两秒钟, 封今才矜持地回了消息。


    【封今】:好呀~


    叶祈安眼皮微微跳了跳,目光凝在了那两个字上, 有些别扭地挠了挠眉尾, 才回了封今消息。


    【叶祈安】:好好说话。


    下一秒,正经的封今出现。


    【封今】:好的,收到。


    叶祈安就这么被呛回去了。


    已经约好了时间, 也就没必要继续寒暄, 本想就此结束对话,对面的封今便又发来了一句。


    【封今】:我今天刚好学了做饭, 下次我可以亲自给你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感觉封今又专门强调“亲自”这两个字。


    叶祈安颇为讶异, 倒是没想到封·不食人间烟火且洁癖的大少爷·今会有闲心去学做饭, 怔了片刻后心下还是略有些许不安。


    他是医生也不代表他抗毒。


    【叶祈安】:我家没有厨具。


    封今立刻给了解决方案。


    【封今】:没事, 我到时候顺便带过来,放心。


    叶祈安欲言又止, 手指在屏幕上迟滞了好半响才勉强按下了几个字。


    【叶祈安】:你你今天学做了什么?


    见叶祈安问, 封今便随手拍了一下实验成果,然后不假思索地发了过去。


    【封今】:图片.jpg


    半响后,封今才收到叶祈安的回复。


    【叶祈安】:这是屎么?


    【叶祈安】:不好意思打错了, 这是什么?


    封今:“”


    呵。


    见对面迟迟没有回应,叶祈安颇有些心虚地抵了抵鼻尖,又努力回想了一下封今给他家添的微波炉和毯子。


    好吧好吧。


    看在微波炉和毯子的份上。


    叶祈安勉为其难地退让了半步,应允了封今的主动请缨。


    【叶祈安】:行吧,你想做就做吧。


    停顿了一下,叶祈安又紧急补充了一句。


    【叶祈安】:我请假是要扣绩效的,你注意一点。


    得到了封今保证的回应后,叶祈安才勉强让自己放松了下来,清空自己的大脑让自己忘记刚才图片的内容。


    在给手机息了屏后似是注意到了什么,叶祈安垂眸看了一眼,而后在自己微微弯起的,噙着笑意的唇角定住。


    叶祈安看了半响,才在自己的笑意逐渐消失的临界点将目光移开,但刚才那种微妙陌生的感觉却依旧残存在他握住手机的手心上,如一团扫不尽烧不净的虱子,咬的叶祈安无法忽视,无处可逃。


    古怪。


    叶祈安放下了手机,神情复杂地端起了已经凉了一半的咖啡,浑然不觉地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勉强将刚才那种不明情绪冲刷干净。


    外卖这个时候也到了。


    今天算叶祈安难得的过分完整的下班,没有急诊的电话,也没有科室的紧急摇人,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晚上。


    叶祈安在家倒也没闲着,花了点时间整理了一遍数据,定下了文章的核心主题,一个是多模态技术联合分子分型这个技术突破是个创新点,另外聚焦在儿童脑干毛细胞星形细胞瘤,都是不错的可以深入探讨的选题。


    在把框架定下后,叶祈安看了眼时间,还差半个小时到一点。


    熬都熬了,不然再看个半小时?


    一点整的时候他一定去睡觉。


    叶祈安给了自己点暗示,然后毫不犹豫地又开始了新的工作任务——圈定给他的学生们的文献阅读范围。


    这一折腾,回头想起来看时间已经一点四十了。


    也不差这二十分钟了。


    叶祈安冷静地思索半响,毫不犹豫地继续肝了起来,最后准时地在两点整的时候躺上床闭眼睡觉。


    第二天一早,叶祈安就被生物钟唤醒了。


    往群里发了他昨天晚上做好的给各个学生量身定制的计划,叶祈安才驱车驶往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群里已经很热闹了,每个学生都“激情十足”地诚挚表达了对叶祈安的尊敬和感激,只有闻折一脸懵逼地回头看许觅清。


    “为什么我要看的文献比你们都要多?”闻折纳闷地问道,“区别对待?”


    许觅清有些心虚地避开注视,轻咳了一声后才道:“这算什么,你要写的分析总结也要比我们多。”


    闻折:“?”


    见闻折满脸写着受创,一副要找叶祈安拼命的模样,许觅清紧急拦住了闻折,好声好气地哄道:“怪我怪我,这事真和叶老师无关。”


    许觅清把那天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了闻折。


    闻折拳头都听硬了。


    但是能怎么办呢?


    这是不是他男朋友?


    吃点亏也没事,没事。


    闻折缓缓吐出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才冲许觅清咕哝地抱怨:“下不为例啊,别再谋害我了,我的智商可经不起叶老师的摧残,我能念到研究生已经算我脑残志坚了。”


    许觅清没忍住咯吱一声笑出声。


    闻折幽幽地看过来,许觅清立刻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冲闻折保证没有下次了。


    闻折这才忍痛将叶祈安给他的任务强接下来了。


    两人一起上了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闻折瞥见了蜷缩在医院的楼梯间一角的老人。


    闻折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电梯门就已经完全关上了。


    “怎么了?”注意到了闻折表情不对,许觅清开口问道。


    “看到个病人。”闻折有些犹豫地开口,“一个年纪挺大的爷爷。”


    “噢,然后呢?”


    “没什么,就是昨天咱俩不是一起吃午饭吗?我去食堂的时候在大厅碰见了他。”闻折解释道,“他应该是挂上了号但是没赶上,我顺手帮了个忙,帮他挂了今天的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昨天没赶上,今天才来这么早。”闻折嘟囔道,“这才几点。”


    许觅清闻言只是问:“你给他挂的号?你知道挂哪个科?”


    闻折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我好歹还念了点书,不至于连人该挂哪个科都不知道,不过你知道咱医院有小程序吗?”


    “什么?”


    “可以线上挂号。”闻折吐槽道,“非常难操作,我都折腾了好半天才搞明白,还不小心把人注册成医生了。”


    许觅清乐:“也不是坏事。”


    闻折:“?”


    “比起学医起码少走了十年弯路。”许觅清道,“直接一键化身大夫,回头就能出诊了。”


    闻折:“”


    不是。


    许觅清以前也没这么嘴毒的啊?


    咋回事?跟叶祈安学坏了?


    闻折满腹疑问地和许觅清分别,出电梯后就直奔集合点准备跟随科主任一起查房。


    查房工作结束后,黄茵就又把闻折捎去门诊了。


    比起在科室里忙那些杂七杂八的工作,闻折倒也更喜欢和黄茵在门诊待着,每每都不需要黄茵叫,自己就先屁颠屁颠地跑去找黄茵了。


    黄茵看在叶祈安的面子上也每次都会同意带上闻折。


    跟了几天门诊,闻折也逐渐对流程烂熟于心,进了门诊室后就自觉地开电脑登录账号,然后揣着个小本本就坐到了黄茵对面,一边装模作样地做笔记一边暗戳戳地抬眼观察每个来问诊的患者。


    刚开始闻折还听不怎么懂,但黄茵很有耐心,偶尔几次捕捉到闻折一知半解的表情时都会停下冲闻折解释一嘴,有“教科书级”的病症也会专门把闻折揪到面前给他讲。


    闻折受益匪浅,在跟诊过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也不免在心里偷偷感谢了一下黄茵


    以及叶祈安。


    黄茵的号放的很多,一周又要出诊四天,门诊的任务绝对谈不上轻松,好不容易有了几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闻折耐不住寂寞,好奇地冲黄茵打听小八卦。


    “黄老师,你和叶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啊?”


    黄茵的目光从电脑上移开,落在了闻折脸上,笑了一声后才道:“我其实和他没怎么见过,我和骨科的贾源是大学同学,又进了一家医院,关系就还不错,你们叶老师是亲自去找了贾源搭线,才和我说好了你的事。”


    闻折有些讶异,讷讷地张了下嘴,似乎没想到叶祈安能上心到这个地步,愣了好半响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怎么这副表情?没想到?”黄茵调笑道。


    闻折悻悻点头,诚实道:“是没想到,我以为”


    “嗯?”


    “以为叶老师那么忙,估计顾不怎么上我们。”


    黄茵倒是静了一会儿,撑着下巴划搭了两下鼠标,才慢吞吞道:“忙归忙,但是责任感在那儿,他不可能做到不管你们的。”


    “责任感?”


    “嗯哼。”黄茵笑道,“责任感,对每一个医生来说都至关重要的东西,不仅仅是患者赋予你的,还有你自己给自己施加的。”


    黄茵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见闻折还是一副懵懵懂懂,不得其解的模样,黄茵只是笑了笑,又道:“等你真有了自己要负责的病人的时候就懂了。”


    闻折挠了挠下颌,哦了一声。


    没过多久,门诊室的门再一次被敲响。


    这次的敲门声有些迟疑和谨慎,透着股小心翼翼的劲儿,闻折下意识地就回头看了一眼,在看清来人后没忍住唔了一声。


    单德也有些意外能在门诊室看见闻折,脚步顿了一下后,才憨厚亲切地冲闻折笑了笑。


    “怎么,认识?”黄茵将两人的互动纳入眼底,问道。


    闻折小声道:“不算,昨天碰见过。”


    单德乐呵呵道:“小伙子昨天帮了我的忙,要不是他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看的了病。”


    闻折因为被当面表扬有些羞赧,没忍住尴尬地伸手捂住脑袋往胳膊里埋,试图让自己就此隐形。


    黄茵有些好笑地觑了闻折一眼,没理会,只是开口冲单德道:“你先坐。”


    单德连连应声,佝偻着腰走近了一点,伸手扶着桌子缓慢局促地坐下,而后才抬眼看向黄茵,客客气气地笑了笑。


    单德很瘦,几乎可以用枯瘦来形容,土黄色的汗衫挂在他嶙峋的肩胛骨上,显得整个人都空空荡荡的。皮肤是一种浑浊的蜡黄色,颧骨突出,泛着病态的潮红,脸上的皱纹深深地内陷,里面似乎窝藏着洗不净的灰尘,雕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纹路。


    黄茵草草打量了单德一眼,问:“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啊,特别疼。”单德不自觉地伸手按了一下肚子,似是回忆起了先前的疼痛,整张脸都变得皱皱巴巴的。


    “肚子疼?具体是哪儿?”黄茵站了起来,靠近后伸手按了按单德的腹部,似是摸到了什么,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又往胃部的方向轻按了一下,问,“这儿?”


    单德连连点头说是。


    黄茵又在单德的脖颈以及锁骨间摸了摸,又问:“有黑便的情况吗?”


    见单德点头,黄茵似乎心里有了猜测,看向单德的目光重了几分,道:“疼多久了?吐过吗?”


    单德似是回忆了一下,手指不安地在裤子上磨蹭,半响后才道:“有,有一个多月了吧,以前好像也疼过,但是没有最近这么疼。”


    “吐倒是没怎么吐过,就吐过一次。”


    黄茵模糊地应了一声,一边听一边做着记录,听单德说完后才状似随意地问道:“大爷,你做什么工作的?住哪儿啊?”


    单德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道:“我踩三轮车的,载人,住是住在西庄村那边。”


    黄茵果然也如闻折当时那般惊讶,“那怎么来圣莱看?一附院更近吧。”


    一直旁听的闻折替单德回答道:“他老乡说圣莱的医疗水平更高,就把人折腾来圣莱了。”


    黄茵抬眸瞥了闻折一眼。


    闻折和黄茵对视了一个来回,又侧目扫了有些无措的单德一眼,问:“黄老师,他啥情况啊?”


    黄茵没回答,只是对单德道:“大爷,咱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你这什么情况,我建议你去做个胃镜加活检,等结果出来之后你再来这里找我好吧。”


    “你吃过饭了吗?”黄茵问。


    单德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我还没来得及吃呢。”


    “行。”黄茵道,“喏,我给你开了张单子,你拿着这个去窗口缴费,这个条也收好,到时候直接交给内镜中心的护士,也省得再预约了。”


    “缴,缴费?”单德有些不解地捏住纸条,迟疑道,“这个要交钱的?”


    黄茵有些不解地看了单德一眼,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是的,你有医保吗?有医保可以报销一点,我给你开的无痛的,可能会贵一点,但是不费事而且没那么难受。”


    “这个无痛要多少钱?”单德依旧犹豫,“还有痛的吗?我不怕痛,你给我开便宜点的吧。”


    黄茵又看了单德一眼。


    单德小心翼翼地看她,眼窝深陷,眼周都是深深的沟壑,瞳孔晦暗浑浊,嘴唇也因为缺水而干裂,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拮据。


    “行。”黄茵道,“我给你开个普通的,你这,医保没有吗?家属也都没来?就你一个人?”


    单德局促地摇头:“没有,但是有个什么,低保?”


    “我就一个人,没有别的家人。”顿了一下单德才继续道,“都没了。”


    门诊室瞬间陷入了安静。


    闻折蓦地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搭在桌面上的手感觉怎么都不得劲,攥了几下拳,但也按捺不下心里那股子怜悯和同情潮水般泛滥。


    黄茵只是露出了一下的错愕,而后立刻恢复了平常,重新开了个条给单德,道:“去吧,不知道往哪儿走就问问护士。”


    闻折突然开口道:“黄老师,我陪他去吧。”


    黄茵看过来,默了两秒道:“行,去吧。”


    闻折连忙站起身,先一步拎起了单德放在脚边的黑袋子,冲单德道:“我陪你去,咱先去缴个费。”


    单德见闻折帮他拿东西,连忙伸手去抢,道:“哎呦,不用不用,小伙子,我自己拿就好,这袋子脏,别弄脏你的手了。”


    “没事。”闻折不甚在意地冲门抬了抬下巴,道,“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见闻折这么说,生怕给人添麻烦的单德只得选择退让,由着闻折拎着他的破包在前面带路。


    普通胃镜也要三百多块钱。


    单德有些犹豫地看着单子上的金额,碾了碾手指,退到了一边伸手去翻自己的口袋,抖着双手一张一张点着那几张票子,表情愈发迟疑和勉强。


    闻折在一旁看着,目光在单德粗糙干裂的手上停了半响,脑子一热就咬牙道:“我给你付吧。”


    单德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连忙摆手拒绝。


    闻折却完全没听进去,自顾自地掏出手机用自己的小金库给单德缴了做胃镜的费用,然后面不改色地把手机塞回兜里,摆出了一副缴都缴了,还能奈他何的模样,硬是拱着单德去内镜中心做检查。


    等待检查的过程中,闻折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手机为自己的小金库降半旗默哀了两分钟。


    还没等闻折从痛失三百的悲伤中走出来,封今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封今】:给你转账1000元。


    闻折脸上的忧郁瞬间消失殆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橙色的转账条,缓缓咽了咽口水。


    颤抖着手,闻折发了条消息过去。


    【闻折】:你是?


    还是他亲舅舅吗?没被谁夺舍吧?


    两分钟后,封今回了消息。


    【封今】:你还有几个舅舅?


    【封今】:不要就退回。微笑/


    闻折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闻折】:我靠,舅,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封今】:不是你冲我要精神损失费?看在我今天心情好的份上满足一下你无足轻重的小心愿。


    闻折开始蹬鼻子上脸。


    【闻折】:你要再在后面加个零就不无足轻重了。对手指/


    封今懒得再理闻折了,他忙得很,能想起来给闻折转点钱花还是付钱买菜的时候突然瞥见了闻折的消息。


    哦。


    是的。


    他忙着精进厨艺呢。


    上次被叶祈安恶评卖相的事断然不能再发生一次。


    说出来或许有些欠揍,但事实证明,封今最稳定的人设就是聪明,天才可不只是指赚钱能力和商业头脑,而是天赋点均匀地覆盖了他的每一个部分,不管朝哪个方向走都能保证人生一片坦途。


    就算是学做饭,封今也轻而易举地上了手。


    短短两天的功夫就已经做的像模像样了,直接乱拳打死老师傅,傅斯刚上任两天就惨遭下岗。


    封今花了点时间给叶祈安的厨房添置厨具,一点一点的,叶祈安每天回家都能在厨房看见一个新的物件。


    挺有意思的。


    封今不会一口气全部买好,而是每天只添一件,然后叶祈安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个下班回家就先去玩一把“找不同”,耐心又颇有兴致地搜寻今天家里会多一个什么痕迹。


    虽然没有正面见到封今,但是


    实话实说。


    叶祈安很难忽视有封今这个人存在,而且封今在他脑海中的记忆也随着那慢慢变满的厨房而逐渐充盈丰富。


    直到周五晚上回家,叶祈安才在家门口意外又不意外地撞见了封今。


    封今穿着一件深棕色休闲西装,拓印着浅一个色号的细条纹,肩线的设计也很特别,几乎一下就抓住了叶祈安的眼,下意识地就将目光凝在了他利落而有力量的肩颈上。


    西装的收腰部分也暗藏玄机地掐出了褶皱,绷出了结实流畅却又不会过分夸张的胸肌线条。


    封今戴了副金边细框眼镜,甚至还喷了发胶,细碎的黑发被撩到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偶尔几根碎发坠在额前。


    他侧对着叶祈安站着,侧脸在晦暗的灯光里照出暧昧的阴影。


    叶祈安脚步一顿,目光隐秘地上下打量了封今一圈,刚稍微移开一点,没两秒就又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放了回去。


    “你”叶祈安没忍住开口。


    封今看过来,眉眼冷寂,镜片后薄薄的眼皮压出一道折痕,漆黑眼波里印着零星倒影。


    叶祈安顿了一下,诚实道:“你今天挺好看的。”


    封今微怔,冷锐的目光立刻松动了,几乎抑制不住自己上翘的唇角,感觉一股陌生的热意从皮肤内里爬升了上来,然后像是定好了位似的,直达耳后,一阵一阵地燃烧。


    封今的喉结微不可查地上下攒动了两下,撇过脑袋避开叶祈安直白的目光,却不想直接把他通红的耳朵大喇喇地摆在叶祈安眼前了。


    还要专门给他展示一下他脸红了?


    叶祈安若有所思地觑了眼封今的耳根。


    这什么毛病?


    过了好半响封今才含含糊糊地夸了回去,“你今天也挺香的。”


    好像换了个新护手霜?


    感觉和以前的味儿不一样。


    叶祈安蓦地一顿,表情古怪地睨了封今一眼,问:“你平时都这么夸人的?”


    封今嘟囔:“我平时不夸人。”


    叶祈安没忍住哼笑了一声,抬了下下巴示意封今开门。


    封今听话地抬手开门。


    伴随着嘀的一声响,封今下意识地就先侧过身让叶祈安先进。


    叶祈安也没客气,见封今让了位置,他也就自然地穿过门和封今之间的空隙,灵巧迅速地踏进了门。


    封今也紧跟着进门。


    有人跟在身后,叶祈安倒也十分自在,随随便便地就把人撂在一边,由着封今在他家自由行动,自己先去了趟书房放文件。


    等叶祈安出来的时候,刚好就撞见封今在门廊旁的全身镜前故作不经意地逗留,表情严肃且满意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上下仔细扫荡了一圈。


    自我欣赏了好半响,封今才收回视线去了厨房。


    叶祈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封今的全部动作,越看越压不住唇角的上扬,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封今这个人确实是很合他的心意。


    不管是长相身材还是性格。


    给他平淡枯燥的生活添了不少乱。


    见封今已经开始准备大展身手了,心中尚有些许放心不下的叶祈安主动走近,问:“你一个人能行?”


    封今头也没抬:“质疑我?”


    “不是。”叶祈安面不改色,“这只是暗示。”


    见封今抬眸看他,叶祈安继续道:“问你要不要我帮忙。”


    封今笑了一声,很轻地往上抬了下下巴,道:“还真要。”


    “说。”


    “帮我把我眼镜取下来。”


    “?”


    封今一脸无辜道:“压我鼻梁了。”


    叶祈安无语:“你非要戴,戴了又嫌压鼻梁?”


    “偶尔戴戴嘛。”封今倒是坦然,“给你的一点小惊喜。”


    叶祈安没有听清:“什么?”


    封今撩起眼皮看了叶祈安一眼,却没回话,只是示意叶祈安赶紧动手。


    封今的手上还戴着手套,湿漉漉的,估计也受不了保持着这个状态去碰脸,才勉为其难地让叶祈安动手。


    叶祈安很体贴地使用了“勉为其难”这个词。


    强调了一下这个概念后,叶祈安先去浴室耐心地洗了个手,甚至还用了两遍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擦干了之后才转回去郑重其事地完成帮封今摘眼镜的大动作。


    封今都没忍住道:“这是您的职业病吗?叶医生?摘个眼镜跟做手术似的。”


    叶祈安淡淡开口回怼:“我这不是照顾您吗?封大少爷。”


    封今不吭声了,见叶祈安睨了他的腰一眼,便老老实实地弯了点腰,拉近了和叶祈安的距离,呼吸似乎也就此交织纠缠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顺势扫向叶祈安,他的灰紫色衬衫纽扣被解开了两颗,脖颈及半个锁骨都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肌理在灯盏的照拂下莹润发光。


    还是那股子不让人反感的消毒水做底,混杂着叶祈安自身带着的一点点淡淡的护手霜香气,不刺鼻,但是于他而言却莫名很有存在感,不由分说地侵入了他的鼻息,干扰搅浑了他的思绪。


    于是心底就毫无理由地泛上了难抑的雀跃,像是踩在云端似的没有实感。


    封今微微垂下眼睫,感觉到了睫毛将他大部分的视野都挡在了之下,于是其他感官被无限地放大。


    比如说叶祈安清浅的呼吸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还有他的指尖不经意地从他额际划过的触感。


    封今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在加快,心跳仿若被敲得铿锵作响的架子鼓,放肆地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似是注意到了什么,叶祈安一顿,而后大大方方地用指节蹭了蹭封今红热的脸颊,淡定开口道:“想笑就笑,忍什么?”


    封今:“”


    叶祈安倒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给人摘个眼镜能把人摘的这么荡漾,颇有些费解地瞥了封今好几眼后才整理好了表情,拎着眼镜腿问:“给你放哪儿?”


    “随便。”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的封今冷酷地撇开了脑袋。


    叶祈安也没在意,随了封今的意,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搁置他的“小惊喜”。


    “真不需要我帮忙?”叶祈安不太好意思让客人忙,自己什么都不做,又回头问了封今一嘴。


    封今摇头:“不用。”


    叶祈安仔细端详了封今好半响,见确实没有任何勉强之意才收回目光,耸了耸肩便径直进了书房,就不去厨房给“封大厨”添乱了。


    封今或许真的有点天赋。


    在闻到菜香后,都不需要封今叫,叶祈安就主动走出了书房。


    还挺像模像样的。


    叶祈安打量了一圈餐桌上卖相不错的菜,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封今一眼。


    封今正在专心致志地洗手,察觉到目光后抬眸对上叶祈安的视线,问:“怎么了?”


    “上回那个真是你做的吗?”叶祈安好奇地问道。


    封今沉默两秒,显然又被叶祈安不经意的恶评重创到了。


    “嗯。”封今没忍住解释,“那是咖喱饭,就长那样。”


    叶祈安表情古怪地看了封今一眼,挑了挑眉,道:“好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敷衍他,封今挠了挠额角,毫不犹豫地就把黑历史掀到脑后,细心地清洗了两副碗筷,将其中一副移到了叶祈安面前,道:“坐下吃吧。”


    叶祈安道了声谢,便顺势坐了下来,目光时不时在桌面上的几道菜上凝滞一会儿,犹豫了好半响才伸出了筷子。


    封今似乎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面不改色地看了叶祈安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低头品鉴起自己的劳动成果了。


    叶祈安也吃了两口,而后颇为意外地侧目觑了封今一眼。


    味道竟然很不错。


    就是


    叶祈安的表情有些古怪,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在喝水的间隙,余光注意到了封今抬眸看过来的动作。


    似是捕捉到了封今瞳眸中的试探意味,叶祈安放下杯子主动给了个评价。


    “封今,有点太辣了”但是总体是好吃的。


    但还没等叶祈安把后话说完,封今就坦然地接上了话。


    “废话,你老公不辣谁辣。”


    “”


    叶祈安把后话咽了回去,欲言又止地看了封今一眼,唇角轻微抽动了两下,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沉默不语地转回脑袋,颇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第33章 不必理会 他姓闻,我姓封,我和他可没……


    叶祈安不免自我反思了一下。


    他对封今的开发果然还不足百分之一。


    尤其是今天。


    自从刚才在门口夸了他一句好看之后, 封今就开始止不住地冲着他开屏。


    早知道不夸了。


    叶祈安冷静地指责自己。


    但是有一说一,今天的封今确实很难把“好看”两个字从脑门上撤下来。


    算了。


    就这样吧。


    好歹赏心悦目。


    叶祈安心平气和地安抚好了自己,没再理会旁边的封今, 面不改色地继续进食。


    封今眨了眨眼,撑着下巴看着叶祈安, 道:“你”


    “不要和我说话。”叶祈安冷漠开口。


    封今一脸无辜, 这回倒是比之前两次都要有骨气的多,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的有骨气, 而是大胆地去追寻叶祈安冷酷的眼神。


    见叶祈安不搭理他,封今手贱地冲叶祈安伸出了手。


    捕捉到了封今动作的叶祈安捏筷子的手一顿, 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过去, 就见封今略微纠结地将手停在了空气中,目光犹豫地在他身上的落了几下,然后慎重地找好了恰当的位置。


    封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指尖手背暧昧地摩挲着, 痒痒的,一点一点, 感官却失去了控制般地将它放大, 让叶祈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有些怔愣地抬眼望过去。


    “说点嘛。”封今故意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对叶祈安轻声道。


    叶祈安定定地看了封今半响, 又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莫名有些不自在地把手往另一边移了移, 脱离开了封今的“掌控范围”后才不情不愿道:“说什么?”


    封今目睹了叶祈安移开手的全部过程, 倒也不在意,瞅了一眼后便随意道:“你想说什么?”


    叶祈安无语地看过去:“不是,什么都让我来?”


    不是他要他说话的吗?


    封今指了指面前的饭菜, 指控道:“菜是我做的。”


    叶祈安这下被堵回去了。


    行吧。


    叶祈安再一次对着封今妥协,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后才道:“你怎么突然想着学做饭了?”


    封今想说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之类的,但是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思忖了片刻后才一本正经道:“一般小说里我这个角色都有精通厨艺这个技能点。”


    叶祈安平静地看过去,询问:“你还在看那种小说?”


    “什么叫那种?”


    “□□。”叶祈安冷静评判道,“少看点吧。”


    “为什么?”


    叶祈安想了想后道:“因为和现实生活不符合。”


    封今来了兴致,似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后才道:“怎么说?”


    叶祈安惯常没有不好意思这种情绪存在,先前能面不改色地指出封今在床上的不足和改进点,现在也能毫无波澜地说出他俩真实上床的情况和小说里描述二者间的具体差别。


    “你没有低吼着射出来。”叶祈安淡淡道。


    封今表情微变,有些古怪地皱了下眉,沉默了半响后才回击道:“你也没有呻吟着哭出来。”


    空气倏地安静了下来。


    两秒后,叶祈安和封今不约而同地扭头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心如止水地把目光移开,默契地低头继续进食。


    封今吃到一半又不自觉地回味了一下。


    哦,不是回味那两次上床


    当然,这个还是很值得回味的。


    但显然现在不是适合回味的时候。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封今突然开口赞同了叶祈安的观点。


    叶祈安疑惑扭头,“什么?”


    “小说和事实不符这点。”


    “哦?封老师有何高见?”叶祈安不意外地挑了下眉,随意一问。


    封今道:“基本上小说里都会有一个情节,主角双方一起出差,然后订酒店的时候只剩一间房了,所以只能睡一间。”


    叶祈安对小说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听封今说话还是勉强能听进去一点,闻言很给情绪价值地引导道:“所以呢?哪里和现实不符?”


    封今很轻地歪了下头,轻描淡写道:“我会再给自己买家酒店。”


    叶祈安:“”


    “怎么了?”见叶祈安表情复杂地看他,封今深感莫名。


    叶祈安有些突兀地开口道:“你当时听我说一年给你五十万是不是荒唐的?即使那天晚上你和我说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也没办法完全说服我,我至今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驱使你同意了这个幼稚的协议。”


    封今一怔,扭头看向叶祈安。


    似乎渴望寻求到答案,叶祈安的眼睛也看了过来,灯光下浅棕色的瞳仁仿若是两湖盛着月影的浅水湾。


    几乎遏制不住嗓子的干哑,封今没忍住咳了两声。


    叶祈安瞥了一眼,然后随手另捡了个杯子倒了杯水移过去。


    封今道了声谢,将水咽下后却也止不住喉咙间那股刺痒干涩,最后还是默默地将杯子放下,含含糊糊地开口道:“或许只是因为我喜欢挑战自己?比如cosplay之类的。”


    “cosplay?”


    “我cos你男朋友,你替我去p”封今一顿,瞅了眼繁忙的叶主任本人,改口道,“我替你去play。”


    叶祈安目视着封今的动作,闻言只是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没有来由地将话头突然拐到了闻折身上。


    “闻折怎么会想到去学医?”叶祈安问。


    叶祈安对这个确实挺好奇的。


    原文里并没有写过这点,最起码在叶祈安阅读过的那几章里看不出缘由,但凭叶祈安目前和闻折的接触来看,他完全想象不到闻折这种性子的人会去学医。


    原文的内容实在单薄,只是为了写谈恋爱而写谈恋爱,大多数人物出现的频率都不高,每每出场都只是为了加深他俩的情感链接。


    封今这个角色也是如此,几乎没有着过什么笔墨,很少出场,没有多余描述,只是在主角的嘴里频繁出现。


    就像是那种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脸的影帝。


    封今属于是从未在读者面前露过面的“闻折饲养员”。


    “我也不清楚。”封今似乎有些意外于叶祈安提到闻折,抬眼看了叶祈安一下,才开口回答道,“之前也看不出什么苗头,高考前突然就宣布他要去学医,把我姐吓了一跳。”


    叶祈安道:“你姐姐不希望他学医?”


    封今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我姐对他其实挺包容的,他愿意做什么都行,只是希望他不管做什么都能多用点心,做个有责任心的好人。”


    略有些诧异,叶祈安侧目看了过去。


    见叶祈安的表情有些许松动和意外,封今故作惊讶道:“干什么?我们家很有家教的。”


    叶祈安:“”


    立刻收起了多余的表情,叶祈安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埋头继续吃饭,下定决心这回打死都不要再接封今的话了。


    吃完饭后,封今便非常自觉地又揽下了洗碗的活,把碗收进厨房后没过多久就又懒洋洋地拉长声音喊叶祈安,“叶主任。”


    叶祈安也没闲着,垂眸专心致志地擦桌子,闻言也没抬头,开口问:“干什么?”


    “你来一下。”


    叶祈安抬头看了眼封今,冷漠地甩下清洁布,抬脚走近后问:“说。”


    “你家真的不能装个洗碗机吗?”封今努力争取,“我真不喜欢洗碗。”


    “我不在家里吃饭。”


    “你今天就在家里吃饭了。”


    叶祈安叹气:“装不了,没有预留位置。”


    封今似是思考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寻思着饭也是封今做的,叶祈安不好意思再让人把碗洗了,趁着封今沉默的间隙开口道:“你放下吧,我来洗。”


    封今正要开口拒绝,就见叶祈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右眼皮轻微一跳,封今噤了声,抬着眼睫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祈安。


    叶祈安接上电话的瞬间,果不其然脸上的表情就没有那么轻松了,眉心也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整个人再次从轻松闲适的居家状态切换成了高效稳重的工作状态。


    “医院有事。”叶祈安挂断了电话,看了封今一眼后道,“我得过去一趟。”


    封今倒是已经习惯了叶祈安的摸不透的行程以及来去无踪的情况,闻言只是点头应了声好。


    “碗你放着吧,等我回来再洗。”


    似乎是没有上次那么着急,叶祈安还有空闲和封今交代一句。


    封今没接这话,只是看着叶祈安拿车钥匙的动作,半响后突然开口问:“我送你?”


    见叶祈安习惯性地准备拒绝他,封今先发制人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回趟家,但是我没有开车来。”


    叶祈安掀起眼皮看向封今。


    封今淡定地回视,“等我忙完再去接你。”


    似乎不想再被拒绝,也已经找准了不被叶祈安拒绝的方式,封今的瞳眸流露出一种固执和坚决的光芒,他盯着叶祈安的眼神仿佛是在做一场拉锯战的对峙。


    他们相顾无言地对视了好半响,每一分钟的沉默都像是下一秒就要结束的余音,但却被无限拉长到看不着终点。


    再一次对封今妥协。


    叶祈安也认命了,开口道:“好。”


    其实这段时间也没少坐封今的副驾驶,但是许是这次也是驶向医院,相似的场景勾起了叶祈安在某个过去时段的记忆。


    “上次我听你提到过瑞格这家公司。”叶祈安把安全带系好,没头没尾地突然冲封今道。


    封今显然有些惊讶,看了叶祈安一眼后很快就想起了“上次”代表的哪次。


    “嗯,怎么了?”


    叶祈安似是有些犹豫,抿唇思索了好半响才道:“当时听你说那家公司不行?”


    “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吗?”封今有些意外,但还是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瑞格在医疗器械这个行业运营的还算有点名声,但那也是老一辈的事了,现在接手的人不太行,难说它未来的发展前景会怎样。”


    叶祈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你怎么突然问起瑞格了?”封今问。


    考虑到是医院的内部会议讨论到的问题,叶祈安没往外细说,只是含糊回应道:“没事,刚好想到了。”


    听出了叶祈安不愿多提,封今也很有分寸地没刨根问底地非要得到个答案,闻言只是配合地应声,由着叶祈安揭过这个话题。


    封今感觉这个月去医院的次数要比他以往三十年去医院的次数都要多了,连叶祈安的固定车位他都完全熟悉了,几乎不需要叶祈安提前提醒,他自己就停到了正确的位置。


    叶祈安倒也不意外,见到了目的地便解开安全带预备下车。


    车门打开,叶祈安状似完全没有看封今一眼,自顾自地抬脚下了车。


    封今也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叶祈安的动作,为保和他先前找的借口一致,摆出了一副待会儿就要开车去办事的模样。


    叶祈安无知无觉地将车门关上,紧接着脚步声像风吹散浓雾一般,全部声响也随之消逝,寰宇间周遭又重新归于平静。


    封今默默地收回目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回竟然连再见都没了。


    这是完全把他当自己人了还是什么?


    封今开始胡思乱想,手指也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毫无节奏地敲击,直到窗外又一次响起叶祈安的声音时才蓦地回神。


    似是试探了一下能不能拉开车门,叶祈安拉了下把手,然后非常顺利地就把驾驶座的车门也打开了。


    停车场的灯光透进来了一瞬,又立刻被叶祈安往前走动一步的动作挤压出去了大半。


    叶祈安的手按在车门上,细白的手指扣着内里黑色的皮革,黑白分明,一瞬的功夫就惹得封今多盯了两秒。


    “封今。”叶祈安开口道。


    封今蓦地掀起眼皮看叶祈安,叶祈安的瞳眸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视野,让他的呼吸下意识一滞。


    叶祈安微微俯下身,将大半的光线都挤在了身后。


    少许漏网之鱼的光点坠进叶祈安的瞳孔,仔细看去,映在他眼里的全部都是封今。


    “你的借口找的超烂的。”叶祈安垂眸看着封今,语气听上去不痛不痒的,甚至还有几分冷淡,但是唇角却意外地往上扬了一点。


    封今盯着叶祈安,没去反驳,没来由地也有点想笑,眼睛亮晶晶得仿若嵌着光,瞳仁习惯性地追寻着叶祈安的目光偏移走向。


    被封今过于直白灼热的目光烫到了,叶祈安下意识地避开了封今的注视,偏过脑袋后才道:“要真没什么事就跟我一起进去,别傻坐在车里了”


    似乎是笃定封今会同意,叶祈安撂下了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地转了身,一边看手机一边脚步飞快地朝电梯的方向走。


    但是封今是个有骨气和反骨的人。


    封今短暂地思索了两秒,本还在纠结要不要这么没面子地跟上去,抬眼就见几步远的叶祈安突然扭头睨了他一眼。


    冷飕飕的。


    不带一点犹豫,封今立刻下了车,状似自然地跟上了叶祈安的脚步。


    叶祈安侧目觑了眼旁边故作无事发生地四下打量电梯环境的封今,又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


    果然人一尴尬就会假装自己很忙。


    刚出电梯,叶祈安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封今很有自主意识地找了个没有人经过的地方站着,想着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就打开手机处理起了他积压了两个多礼拜的公务。


    叶祈安也没工夫操心封今,才刚靠近手术室就先一步注意到了手术室门口的方新。


    “方主任。”叶祈安打了个招呼。


    方新似是有些意外,看了叶祈安一眼后才道:“把你也喊来了?”


    叶祈安颔首。


    这是他们组内的一个巨大脑膜瘤的患者,手术还是两天前做的,但是术区出血持续进展,今天晚上突然瞳孔大了,就紧急摇了大夫过来做急救手术。


    其实按道理找不到叶祈安头上。


    手术是谭存做的。


    但联系叶祈安的护士说刚没联系谭存,保险起见就没一直在谭存这里耗着,立刻先通知了叶祈安。


    叶祈安倒也习惯了随时被人摇来医院的状态,但也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和心神去在意是哪个医生突然联系不上了还是临时出了点别的状况。


    能来他都会尽力赶来,总归是要把患者的生命安危放在第一位的。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今天会碰见方新。


    方新是什么时候出差回来的?


    “谭医生临时有事去了外省。”叶祈安没想问,但是方新却意外地主动告知了叶祈安,“和我说了一声,我来看看情况。”


    “那”叶祈安指了指手术室,问,“手术你来做?”


    方新点头说是,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已经和麻醉监护室那边沟通好了,完成术前准备就开始。”


    “还需要我吗?”叶祈安问。


    方新拍了拍叶祈安的肩膀,笑道:“不用,听谢医生说你这段时间都一直在医院忙,难得休息一次还又被喊来了,你也是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


    叶祈安不动声色地端详了一下方新的表情。


    方新应该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平日也惯是板着脸,这回突然冲叶祈安笑得那么和善,倒让叶祈安莫名生出点不适来。


    总感觉没有那么真诚。


    没过多地将注意力放在这种似是而非的微小表情上,叶祈安收回目光,颔首应了声好。


    方新去做手术准备了,叶祈安见状也转身离开,在穿过走廊时瞥了眼电梯间,想着来都来了,琢磨着要不要去神经肿瘤联合病房看看舒琳。


    但是科里还有个封今等着呢。


    叶祈安断下了心思,继续朝前走,在看见座位上的封今时停下脚步,远远地冲封今招了招手。


    在叶祈安的身影出现在转角的瞬间,封今就敏锐地注意到了,扭头望了过去。


    叶祈安是真的很爱冲他招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上回傅斯的恶意比喻的影响。


    感觉还真挺像在招狗的。


    封今不免想。


    有一说一,封今其实是想着适当地拉扯一下的,毕竟他也不想在一段关系里那么被动。


    但诡异就诡异在,他好像每次都会忘记拉扯这个步骤,几乎是叶祈安一抬手,他就条件反射地过去了


    这一定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封今一边反思一边听话地出现在了叶祈安面前。


    叶祈安毫不意外,领着封今就朝电梯间走。


    “就完事了?”


    封今保持着和叶祈安并肩的状态,配合着叶祈安的行走频率往前走。


    “嗯。”叶祈安诚实道,“本来是有个手术的,但是主任给做了,就没我的事了。”


    封今唔了一声,刚要说话时,就眼尖地瞥见了坐在楼道里的两位“小朋友”。


    封今脚步一顿,一旁的叶祈安注意到了封今的动作,疑惑地扫了过来,而后目光也在那两个熟悉的背影上定住。


    “你怎么这个点也在医院?”许觅清问闻折。


    闻折一脸麻木道:“值夜班啊,你呢?也上夜班?”


    “不。”许觅清也略微心塞,“我们科的一个大夫出差去了,有个报销单要找人签字,就喊我去帮忙交单子了。”


    闻折倒没想到那么多,闻言只是心酸地抱紧了自己,叹息道:“该死的夜班,简直是剥削,你知道我一天夜班补助多少钱吗?”


    “多少?”


    “二十。”闻折轻轻开口。


    许觅清怜悯地拍了拍闻折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也够买瓶老鼠药了。”


    闻折:“”


    “我其实一直想说,我印象中你以前嘴没那么毒的呀,怎么最近突然进化了?”闻折没忍住开口问道,“叶老师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


    许觅清:“这和叶老师有什么关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闻折一本正经道,“感觉你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这下好了吧,他身边一个两个的都是毒舌的一批的人。


    叶祈安,封今这俩也就算了,再给他八辈子他也干不过,但是好好的许觅清也被带坏了,这让闻折实属悲痛。


    封今慢吞吞地扭头看了眼叶祈安。


    叶祈安双手抱胸,姿态闲散地半倚着墙,唇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一动不动地盯着闻折。


    封今不敢吭声,想起闻折多少还和自己有点关系,生怕叶祈安突然想起来这点,于是默默地往后小退了一步,暗中祈祷叶祈安不要祸及家人。


    一无所知的闻折继续抱怨:“哎呦,我也是服了,叶老师还让我们看什么鬼文献,哪有时间看啊,我就差直接把命丢科里了。”


    “而且老实说,我前两天试图看了,但是根本看不懂一点。”闻折撑着下巴吐槽,“那还是中文吗?这个文章非得写吗?我记得我以前好像算过命,那个算命的大爷说我命中无文昌,或许我命里就发不了文章?”


    闻折絮絮叨叨的,在场的四位只有好脾气且同病相怜的许觅清能够共情他,好声好气地安慰闻折道:“也不一定,或许你只是脑子不好?”


    闻折竟然完全没有破防,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闻言只是扭头看向许觅清,似是认真思考了许久,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许觅清的手开始畅想:“要是能换个聪明的脑子给我用就好了,诶,对了,叶老师聪明。”


    “不然这样,他的左脑归你,右脑归我?”闻折拍板道。


    许觅清:“叶老师知道你就这样瓜分了他的大脑吗?”


    闻折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不必理会。”


    封今又小幅度地偏头觑了叶祈安一眼,叶祈安的表情毫无起伏,只是眸光深了几分,而后似是察觉到了视线,扭头看了过来。


    封今悄悄地把目光移开。


    叶祈安的神色颇为复杂且忧虑?在看向封今的同时轻声问道:“你外甥是不是”


    叶祈安伸出根手指在自己的脑袋旁边缓缓地转了几圈。


    秒懂的封今认真点头表示没错。


    他确实是傻子。


    “那你也”叶祈安轻轻挑眉暗示。


    封今一脸冤枉,极力撇清了关系,“他姓闻,我姓封,我和他可没关系。”


    第34章 禁止虐待穷人 真是好久没有听见攒钱这……


    封今完全没有控制音量的意思, 眼里只有和闻折撇开关系的渴望。


    天哪。


    他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有人因为闻折的愚蠢来怀疑他的智商。


    以前闻折尚未对外暴露,但最近被叶祈安收入门下后,那股子不聪明的劲儿就跟井喷似的往外泛滥, 挡都挡不住。


    原来大大方方的愚蠢和扭扭捏捏的愚蠢都是一样愚蠢啊。


    封今想。


    坐在一起伤春悲秋的两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身看过来, 在看见封今的时候尚没有表情变化, 但在瞥见封今旁边的叶祈安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然后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闻折表情空洞,脑子像是自动按下了播放键, 不受控制地开始重复播放刚才他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完了。


    他好像有点死了。


    许觅清偷偷看了眼叶祈安, 又飞快地瞥了眼闻折,然后缓缓地,往另一边平移了半步。


    紧张得对周遭的一切变动都异常敏锐的闻折震惊地扭头看向许觅清。


    就这么抛弃他了?


    还是他的亲男朋友吗?


    许觅清心虚地撇过了脑袋。


    闻折自知是指望不上许觅清了, 又抬眼看向自家亲舅舅, 眼睛里全是世俗且赤/裸的求救。


    封今视若无睹,凑近叶祈安的耳朵, 以一种大家都能听得见的声音讲悄悄话道:“他是表的。”


    闻折:“”


    得。


    亲舅舅也叛变成表的了。


    没一个靠得住的, 闻折只得自己受着了, 视死如归地站好, 静候着叶祈安来冷酷问责。


    但是意外的是, 叶祈安先冲着许觅清说了话。


    “你今天怎么在医院?”


    许觅清也有些没想到,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紧张的闻折, 又看向叶祈安, 斟酌了一下语句后才道:“来交个表格,要找方主任签字。”


    叶祈安几乎没有多想,立刻就皱眉问道:“谭存让你来的?”


    许觅清犹豫了好半响, 还是没敢冲叶祈安撒谎,缓缓点了下头说是。


    叶祈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看那副严肃的表情就知道他估计不会就此把这事揭过去。


    一些紧急的事把规培生喊来帮忙也无可厚非,但是就只是找主任签个字,都要大晚上的把人喊来医院,其中有几分是必须,有几分是故意就有待商榷了。


    叶祈安又连带着回忆起先前的拿外卖等使唤人的事,眉心愈发紧蹙,将此事记下后琢磨着哪天要好好整治处理一下这类行为。


    “签上了吗?”叶祈安问。


    许觅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摇头道:“方主任刚到医院就准备进手术室了,我没赶上趟。”


    许觅清这段时间没少干过拿文件给领导签字的活,有一说一,他感觉自己活成了私生饭的样子,总是各种打探领导的行程,但是总是很难蹲到,所以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天天蹲守在办公室门口等着领导出没,要到了签字感觉跟要到了to签似的激动人心。


    叶祈安是个好老师,但是在这点上也属实是无法规避。


    许觅清蹲叶祈安也很难蹲的到。


    真希望能每天抽十分钟的时间把这些领导们全部组织起来,然后一个一个地按顺序把名给签了,大家都省事。


    “先放着吧,他刚进手术室,没几个小时结束不了。”叶祈安替许觅清做了决定,“明天再拿去签字。”


    许觅清有些犹豫,许是担心被谭存责骂,叶祈安看了眼,道:“把单子给我也行,我明天拿给他。”


    见叶祈安主动把责任担下了,许觅清微愣,纠结了好半响才感激道:“好,谢谢叶老师。”


    把许觅清的事处理完了,就轮到某个死到临头的同学了。


    叶祈安毫无预兆地突然看向闻折,把还在好奇那个谭存是谁的闻折吓了个激灵,被口水呛到咳嗽不止。


    叶祈安耐心地等着闻折咳完,目光从闻折身上平移到旁边的许觅清以及封今身上。


    被扫视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悄悄站直。


    见状,叶祈安心下有些好笑,本来他没什么追究的意思,但见这架势,他不追究一下都有些对不起他们。


    “你几点下班?”叶祈安问闻折。


    闻折讷讷回答:“已经下了。”


    叶祈安唔了一声,道:“行,那走吧,送你们回去。”


    也不是第一次蹭叶祈安的车了,闻折和许觅清互相对视了一个来回,倒也没有第一回那样反应那么大。


    只是毕竟闻折头上还架着把刀的,心里始终有些惴惴,抬脚的动作都刻意迟缓了许多,有意把自己落到了最后边。


    回头看了眼,叶祈安道:“闻折。”


    闻折一抖,连忙举手:“在。”


    “到这来。”叶祈安抬着下巴冲自己手边的位置点了点。


    封今见状,知道叶祈安是要开始教育问题儿童了,十分配合地往后退了两步,怜悯却也幸灾乐祸地看了闻折一眼。


    闻折视死如归地加快脚步走到叶祈安身边。


    “怎么?对我意见很大?”叶祈安侧目扫了闻折一眼,问。


    闻折疯狂摇头,冲叶祈安讨好一笑道:“怎么会呢,叶老师,我尊敬你还来不及。”


    “所以要瓜分掉我的脑子?”叶祈安似笑非笑地问道。


    闻折:“”


    “毕竟您是我身边最聪明的人。”闻折开始拍马屁,“不然我怎么不说我要许觅清的脑子,不要我舅的脑子呢?”


    “噢,是吗?”叶祈安淡淡道,“不过你不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你在我身边待了那么久,怎么也没见你的脑子有所改善?”


    “”


    他果然没说错,叶祈安的嘴真的是管制刀具,和封今的半斤八两,感觉这俩一旦吵起来,那离世界末日也不远了。


    对闻折“吃苍蝇脸”习以为常的叶祈安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也不故意逗人了,正巧今天碰见了,就顺嘴问了句在消化内科适应的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闻折的表情就突然变了,也不再那么拘谨僵硬地保持着和叶祈安的距离了,有些疑惑和迟疑地凑近了一点,问道:“叶老师,你对消化内科了解吗?”


    叶祈安扭头看了眼闻折,余光正巧瞥见大厅上边赫然刻着的科室名,抬手指了一下后问:“你看这写的什么字?”


    “神经外科?”闻折乖且痴呆地念了出来。


    “嗯哼。”叶祈安面不改色道,“你老师是神外的,建议你专业的问题去问专业的人。”


    闻折噎了一下,然后撅着嘴低下了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见闻折心情突然有些低落和沉重,叶祈安侧目觑了几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后才无奈道:“你说吧,什么事?”


    闻折立刻抬起了脑袋,急起来也不怵叶祈安了,凑在叶祈安身边道:“我前两天在门诊碰见一个病人,年纪挺大的,估计有个六十来岁的样子。”


    “说重点。”叶祈安打断道。


    “哦。”闻折悻悻地点头,继续道,“黄老师让我带他去做胃镜,结果出来后黄老师的表情看起来挺凝重的,直接建议他住院治疗,我我其实有点担心,你觉得他这情况会很严重吗?”


    可能是因为在门诊前闻折意外帮了单德一次,闻折对单德难免多了点关注,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病人和责任。


    叶祈安表情变了变,欲言又止地看了闻折一眼,道:“你就告诉我这些东西让我判断严不严重?”


    好歹也给点指征或者检查结果吧。


    闻折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干笑了两声后才努力回忆道:“黄老师好像说什么胃壁增厚,局部淋巴结肿大,肝右叶有两厘米的转移灶,胃窦部有溃疡型肿物什么的。”


    似乎对闻折能这么完整地复述黄茵的话有些意外,叶祈安扭头定定地看了闻折半响。


    闻折懵懵地问:“怎么了?”


    “没有片子我不好判断,而且我也不是消化内的。”叶祈安心里已经有了点模糊大概的想法,但没和闻折细说,只是道,“但是黄茵直接开口让他住院,这种情况不会太好。”


    闻折有些蔫蔫地点头说是,然后才继续道:“但是问题就是人没什么钱,听说住院要提前垫付住院费就跑了。”


    “跑了?”叶祈安皱眉。


    闻折表情也有些担心,问:“他那情况不住院治疗会出问题吗?”


    叶祈安点头,考虑到闻折也算半个大夫了,没什么往深里隐瞒的必要了,诚实道:“会。”


    闻折倏地扭头看叶祈安,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他已经存在肝转移的状况了,肿瘤负荷很高,不做干预的话生存期不会超过半年。”叶祈安一顿,又补充道,“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去问黄茵更合适,毕竟她才是问诊的大夫,知道的信息一定比我具体和准确。”


    闻折却像是没有把叶祈安的话听进去,整个人都有些懵和无措,似乎还在消化患者会死亡这个消息。


    他当然知道人都会死,也知道病人的生存期更加短暂,但是知道归知道,真正有开启了死亡倒计时的患者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似是注意到闻折表情不对,叶祈安试探地垂眸看了几眼,难得放轻了嗓音关怀了一句:“还好吗?”


    闻折回神,抬眸撞上了叶祈安的眸子,在捕捉到叶祈安眸中的关心后倏地一愣,连忙道:“没事没事,走了个神。”


    闻言,叶祈安揣摩地看了闻折半响。


    怕被叶祈安看出来,闻折拼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摆出了一副无谓轻松的面孔对着叶祈安。


    叶祈安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没再深究。


    有了这一遭,闻折没来由地对叶祈安对了几分信任,没忍住开口问道:“叶老师,你神外的怎么对消化内的知识也这么了解?”


    就听他说了两句而已,就能判断出个七七八八来?


    叶祈安轻讽地哼笑一声,道:“你大学难道没有学过内科学,外科学,病理学,诊断学”


    被唤醒丑恶记忆的闻折惊恐地抬手制止,颤抖道:“别说了别说了,我怕了。”


    恶魔叶祈安这才轻飘飘地闭上了嘴。


    闻折却还止不住地回忆着背书的噩梦,“我靠,尤其是内科学那本书,比我的命都长,我要是揣着那本书上街碰上歹徒,歹徒哪怕奋力一刺,也只能刺到呼吸系统那一章。”


    叶祈安:“”


    还能记住厚度也可以吧。


    比第一次见面那回的“骨折的定义”好点。


    “正好你提到了,不然我还真忘了。”叶祈安本欲结束话题,但听闻折提起学习之事,立马又想起了先前闻折吐槽的看文献的事,“你先前去算过命?”


    闻折一噎,谨慎地点了下头。


    “算命的说你写不出文章?”


    闻折又虚弱地点了下头。


    “不好意思,我不信命。”叶祈安冷笑了一声,“我前几天发给你的文献赶紧看了,周五开会汇报进度。”


    闻折:“”


    他好像听不懂中文了。


    什么时候?


    周五?


    “行了,你走吧。”叶祈安把事处理完了就开始赶人了。


    还没从噩耗中回过神的闻折一头雾水地挠头:“?走哪儿?”


    不是说送他回去吗?


    “你要穿着这衣服回去吗?”叶祈安隔着空气点了一下闻折的白大褂,“细菌培养皿。”


    闻折低头一看,然后尴尬地咳了一声,连忙俯身去按自己科室的楼层,道:“我换完衣服就来。”


    叶祈安抬了抬下巴表示听见了。


    也没留在原地干等闻折,把闻折送走后叶祈安又回头看了眼自己屁股后边了另外两个尾巴,顿了一下后道:“我要去看个病人,你俩”


    封今和许觅清对视了一眼,封今耸肩道:“我和你一块去。”


    许觅清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叶祈安见状也没反对,在到达目标楼层后就先一步踏了出去,封今也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却也没去打扰叶祈安工作。


    许觅清纠结地看了眼封今,小声道:“舅封”


    琢磨了半天许觅清也没找到个合适的称呼。


    封今瞥了许觅清一眼,道:“你跟着闻折叫就行。”


    有了阶梯下,许觅清从善如流地点头喊了句舅舅,然后才友善地问道:“咱要找个地方坐会儿吗?叶老师应该没这么快。”


    封今道:“你坐吧,我站着就行。”


    见长辈不坐,许觅清也没那么没心没肺地坐下,老老实实地陪着封今一起站着。


    “你和闻折是大学同学?”


    琢磨着闲着也是闲着,干站着不说话也尴尬,封今主动找了个话题。


    许觅清有些惊讶地飞快瞥了眼封今,点头道:“嗯,是的。”


    “你俩怎么在一起的?”封今问出口的瞬间就开始反思起自己了。


    不对。


    感觉好像他认识了叶祈安之后就变得八卦了。


    不是打探傅斯的恋爱进度就是关心闻折的恋爱情况。


    这还是清心寡欲的他吗?


    许觅清倒是完全没察觉到封今内心的纠结,见长辈问了就乖巧地回答,权当未来正式见家长的彩排了。


    “我们是室友,一开始我看他挺不爽的,他气性很大,而且有种藏得很深却切实存在的傲气在。”一开始许觅清还搞不懂他在傲些什么,后来真知道了闻折的家庭情况后才发现人家是真有傲的资本在。


    “不过他也是蛮不会照顾自己的,估计也是第一次住校,连床都不会铺,说真的,我其实不想帮的,但是看他铺的就差把自己包进床单里了,我属实是看得很难受”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毕竟是室友,许觅清又是个心眼好加耳根子软的人,几次三番下来就和闻折关系越来越近,熟悉之后闻折也慢慢地剥开了那层带着刺的皮,把柔软的内里坦然地暴露在了许觅清面前。


    封今听了一会儿,然后侧目看了眼给自己说感动了的许觅清,一时间有些沉默。


    果然是年轻人啊


    他和叶祈安还是比较适合夕阳红的类型。


    他是绝对干不出给人讲述爱情故事还讲哭了的事的。


    见许觅清抬眼试图观察他的反应,封今立刻调整好了表情,犀利评价道:“你和他谈恋爱属于是支教了,他应该把和你谈的这段写进他简历的受教育史。”


    感觉这教育要比封明给的有效一点。


    起码把闻折调得像个人了。


    许觅清:“”


    这嘴真是。


    和叶祈安有的一拼。


    “闻折他对我也很好的。”许觅清试图在对象舅舅面前拯救一下对象的形象,情真意切道,“我每次过生日他都攒钱给我送礼物。”


    封今唔了一声。


    许觅清:“?”


    封今环胸感慨道:“真是好久没有听见攒钱这个词了。”


    许觅清:“”


    差点被气笑,许觅清松开了“试图谋杀有钱人”的拳头,抵在鼻尖掩盖了一下他抽搐的嘴角。


    能不能不要虐待穷人?


    另一边的叶祈安对此一无所知,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恰好撞见了舒琳的父母。


    看见叶祈安,舒父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病房里的舒琳,然后才勉强对叶祈安笑了笑,问:“叶大夫,来看琳琳的吗?”


    叶祈安小幅度地颔了下首,目光顺着门打开的空隙往里看,将病房里的景象全部纳入了眼底。


    舒琳要比刚住院的时候更枯瘦一些,但是面上却很浮肿,头发也大片大片地脱落,右颞部的头皮上几乎已经没有头发存在了,被一块纱布包着,纱布下还在往外渗着黄色的组织液。


    这是放疗的影响,无法避免。


    叶祈安心里已有预料。


    “她还好吗?”叶祈安问舒父。


    舒父有些勉强地叹气,苦闷道:“我们也不懂,但是看她实在是难受,像刀刮似的,我,我真的恨不得替她受罪。”


    “她还是个小姑娘,怎么受得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舒父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又似是像叶祈安求证似的道,“但是大夫说这是典型的后遗症,没办法的。”


    叶祈安又回头看了眼舒琳,心下也有些不忍,但还是出于专业角度冲舒父道:“是的,这个确实没办法避免。”


    如愿得到了答案,但是舒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整个人都佝偻了下来,讷讷道:“好,好。”


    “那她吃饭的时候呕吐也是正常的吗?”舒父又紧张地询问叶祈安,伸手比划了一下。


    可能是第一次面诊的就是叶祈安,加上叶祈安足够专业和负责,舒父对叶祈安的信任度极高,潜意识地更想得到叶祈安的回答。


    叶祈安对患者及家属也都很包容,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都会尽责地一一回复,完全不会不耐烦。


    “是的,放疗会影响到脑干弧束核,呕吐是正常的。”


    眼瞅着舒父过分的担忧放疗的效果和后遗症,叶祈安耐着性子将可能存在的所有情况都详细地给舒父讲了一遍。


    舒父似懂非懂地讷讷点头,正要说话的时候就见舒母带着舒兮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看见叶祈安,舒母下意识地问道:“叶大夫,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


    舒母憔悴了很多,像是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眼睛倏地变亮,略带祈求地看着叶祈安,渴望着能从叶祈安嘴里听见一句有办法救舒琳的话。


    见叶祈安抿唇,舒父细心地伸手揽过了妻子,替叶祈安回答道:“叶医生就是来看看琳琳。”


    舒母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蜷了蜷手后侧首冲舒父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舒父似是怔住了,木楞地呆在原地,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舒兮还牵着舒母的手,止不住地抬头偷看叶祈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后,没忍住晃了晃舒母的胳膊,道:“妈妈,我口渴。”


    舒母怔怔地看向舒兮,又犹豫地看了眼还在愣神的丈夫。


    叶祈安意念一动,主动道:“我带她去买吧,那边有自助售卖机。”


    见舒母看过来,叶祈安问,“她有什么不能喝的吗?”


    舒母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举手之劳。”叶祈安道。


    舒兮倒很有眼力见,似乎听出了叶祈安要给她买饮料的意思,立刻就松开了舒母的手,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叶祈安,然后趴在售卖机上一脸纠结地看着各式各样的饮料,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


    叶祈安也不催,站在旁边等着小姑娘做选择。


    封今隔得远远地看着两人,目光先是在舒兮身上停了一秒,又控制不住般地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微垂着头,细长白皙的后脖颈暴露在外,头顶的灯光细碎落在他的身上,斑驳的光影拓印在脖颈,仿若光怪陆离的幻象。


    也不知道是单单对着孩子还是对待所有患者,叶祈安身上有种淡淡的神性,那双往日里总是专注冷静的眼睛添上了几分悲悯,像是天上的云坠进了冰冷的湖里。


    封今目不转睛地看着,眼见着叶祈安将买好的饮料从机器里拿出来,意料之中的非常细心地拧开,却又出乎意料的半蹲了下来,保持着和面前的小孩儿平视的状态将饮料递了过去,然后温柔地揉了揉小孩儿的头。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封今听见了胸椎胸骨的绷断声在体腔里尖锐地鸣叫,然后慢慢归于一片宁静。


    似是察觉到了视线,叶祈安侧目望了过来,蓦地撞进了封今的视野,微顿,而后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没有多余出声,只是随意地比了个手势。


    封今立刻就懂了,点头表示明白。


    一旁的许觅清迷惑地挠了挠下巴,小声咨询封今:“啥意思?”


    封今的目光还离不开叶祈安,直勾勾地目视着叶祈安带着小孩儿回去,随口回了一句,“让我,我们再等一会儿。”


    许觅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感觉那个“们”是硬添上去的。


    怎么能说的这么不情不愿?


    叶祈安把舒兮送回去,婉拒了舒母要转账给他的提议,正要离开的时候却意外地被舒父喊住了。


    “叶大夫。”


    舒父面露犹豫,但抬眼对上叶祈安时,眼睛里又充满了坚定和执着。


    叶祈安眼皮微微一跳。


    “琳琳现在还能做手术吗?”


    叶祈安倏地眉心一蹙。


    “什么?”


    第35章 洗脑 叶老师的科研水平必然在我之上……


    舒父似乎也有些犹豫和紧张, 这是基于对医学专业知识不了解而导致的发怯,但拯救女儿的渴望还是占了上风,驱使他去问寻更有希望的方案。


    “当时你和我说过这几个方案, 放疗,手术什么的。”舒父结结巴巴道, “你能再详细说说手术方面的细节吗?”


    当时舒父代替一家人做了放疗的决定, 完全是出于术中风险大的原因,他根本接受不了女儿下不了手术台。


    哪怕最后一定会死, 但能多活一天也好,能多陪他们一天也好。


    但是他完全没有考虑舒琳的想法, 就这么替她做了决定。


    舒琳接受不了自己变成这样, 每天都死气沉沉的,麻木地看着一把一把往下掉的头发,也不再照镜子了, 开始回避见人, 甚至连舒兮也不愿意见了。


    “她说不想治了,说让我们放她走。”


    舒父的声音有些哽咽, 眸子里流露出了一种让人动容的茫然和无措, 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舒琳会选择放弃自己。


    叶祈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对舒父道:“我现在依旧不赞同手术,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去考虑, 她的情况都不适合去做手术,手术不是万能的, 首先手术的死亡率很高, 其次,哪怕手术成功了,也并不会延续太长的生命, 甚至”


    “甚至不会比现在更好。”叶祈安补充道。


    舒父的表情有些绝望,咬牙沉默了许久,轻轻开口道:“可是她已经要不记得我们了。”


    叶祈安一怔。


    “她昨天忘记了兮兮。”舒父的语气迟缓,每个字眼几乎都氲着心酸和难受,“今天连她妈妈也忘了。”


    叶祈安也静了一会儿,小幅度地捻了捻指腹,还是撇开了不合时宜的情绪化,保持冷静专业的状态道:“放疗是会带来一定的记忆损伤,但”


    “但是我真的接受不了,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舒父摇头打断了叶祈安。


    见叶祈安沉默,舒父垂下了脑袋,摆出了一副祈求的态度,开口道:“叶大夫,您再想想办法,求您了,哪怕手术结果不好我们也认,最起码有个盼头在前边吊着琳琳,不然她真的坚持不下去。”


    叶祈安有些头疼地抬了下下巴,舒父的话像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被他咽了下去,嵌在喉管里不上不下,他想残忍地直接放话说不行也做不到,想要不理智地应允也做不到。


    自知今天晚上是协调不出一个结果来了,叶祈安也没那么冲动地直接和看上去情绪已经崩溃的舒父产生和激化矛盾,只是冷静地说他会回去考虑分析一下手术指征和其他方案,有结果了再联系他。


    起码有了点进展的苗头,舒父也不再纠缠,又郑重地冲叶祈安鞠了个躬,待在原地目送着叶祈安离开。


    叶祈安都快被这事折腾死了。


    也谈不上怪家属不明事理,毕竟站的立场不一样,加上家属也都不是专业的,很多东西即使往细了讲他们也不可能完全听明白。


    说白了就是认死理。


    尤其是现在舒琳的求生欲望不强了,他们就更想着破罐子破摔了,哪怕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舒琳自己放弃自己的生命。


    但是理解归理解,叶祈安出于医生这个职业的角度,也绝对赞成不了去做这个没有必要的手术。


    所以说,果然每个行业都逃脱不了的一个定理就是“人际关系才是最难处理的”。


    叶祈安干医疗行业干了那么多年,棘手的手术数不胜数,虽然或多或少都给他带来了不少烦恼,但是后来一去回顾,他才发现那些烦恼在和家属沟通面前都不算是烦恼。


    等叶祈安稍微调整好了一点心情,才转回去找封今他们。


    “忙完了?”封今问。


    叶祈安没吭声,只是草草地点了下头。


    似乎是察觉到叶祈安心情不好,封今侧目看了叶祈安好几眼。


    许觅清毫无所觉,见叶祈安来了,直接好奇地开口问:“刚才那个小女孩是舒琳的妹妹吗?我听于姐提过。”


    叶祈安撇了许觅清一眼,从气口里吐出了个嗯。


    很轻很快。


    单从这个尾音就能感觉到叶祈安心情不虞。


    封今又扭头看了叶祈安一眼,眉心微微一蹙,却暂时没有出声。


    “舒琳情况怎么样啊?她怎么不住咱科室了?”许觅清对舒琳挺关注的,见难得有机会打听点情况,控制不住地不停询问,“她不做手术的话是做化疗吗?结果还好吗?”


    眼见着许觅清越说越多,逐渐被勾起烦躁,且愈演愈烈的叶祈安有些不耐抿了下唇,正要开口时就见一旁的封今突然道:“我还在这儿呢,聊患者的病情不合适吧。”


    见许觅清懵逼地看过来,封今耸了耸肩道:“或许你们会有个保护患者隐私权的条例在?”


    还真有。


    许觅清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倏地闭上了嘴,心虚且抱歉地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却没有看他,只是抬着眼定定地看着封今,幽深的眼底掠过说不清的情绪。


    封今摆出了一副只是善意提醒的姿态,见把话题顺利错开后就继续道:“走吧,闻折已经催我好几次了。”


    有了个台阶下,许觅清也识趣地立刻下了,连忙跑去按电梯。


    见许觅清先走了,封今这才垂眸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的眉眼在灯光的晕染下变得朦胧柔和,瞳眸乌亮湿润,带着点难以深究的情绪,他就用这么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不声不响,但封今却发现自己很难去移开目光。


    心跳声渐乱,封今抿了下唇,试图另找个由头开启个轻松点的话题,却见对面的叶祈安突然开了口。


    封今听见他说了声“谢谢”。


    封今愣了一下,眼睫轻微颤了颤,目光随之从相交的状态错开,等封今回过神来正要继续对上叶祈安的目光时,叶祈安就先一步移开了。


    叶祈安也说不上怎的,在当下的状态非常畏惧且排斥和封今对视,封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剑,似要刺破那层薄膜看见他隐藏起来的负面情绪。


    不太愿意展露太多,叶祈安直接选择了回避,而封今也如叶祈安所料,是个足够聪明且有分寸的人。


    既然封今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且主动帮他避开许觅清的提问,现在也绝对不会那么没轻没重地再来问他。


    或许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叶祈安对封今这个人产生难抑的好感。


    要是所有患者都能像封今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事业批叶祈安轻而易举又习以为常地把思绪的落点转回了工作上,然后就被铺天盖地的工作狠狠虐待了一遍。


    有想法的文章还没开始写,只草草做了个框架,圣莱神外周刊的讨论稿还没修改,但第二天就要交稿了,有着条死线在那儿逼着,叶祈安只得在椅子上硬坐了一晚上,踩着点把稿子修改完了。


    果然。


    哪怕是他,做事也是靠着临时起意和死到临头。


    叶祈安忙得脚都沾不上地,老实说,光是临床工作就已经把他压榨到了极致了,再加上科研任务,叶祈安感觉不管是他还是原身,猝死都是有迹可循的。


    熬了一个大夜,叶祈安又敬业且不要命地去医院上班去了。


    谢共秋坐在椅子上一边吹着枸杞茶上飘出的热气一边摇头晃脑地看着叶祈安,感慨道:“叶主任,您昨晚上又没睡呢?”


    这么些日子下来,叶祈安已经和谢共秋混得够熟了,闻言只是轻松玩笑道:“没有,这次是真不小心熬穿了。”


    谢共秋颇为忧愁地唉声叹气,然后熟门熟路地去够叶祈安的杯子,给叶祈安倒上了杯精神意义上的续命茶,道:“注意点吧,熬夜可是慢性死亡啊,折寿的哦。”


    叶祈安接过后道了声谢,淡淡开口:“但是我长期熬夜损失的寿命已经靠长期熬夜补回来了。”


    谢共秋:“”


    还能这么补的?


    什么歪理?


    见叶祈安喝了口茶后就又拿着单子准备走了,谢共秋问了嘴:“上哪儿去啊?”


    “找方主任签个字。”叶祈安道。


    “这事还轮到你亲自干?”


    “顺手的事。”


    谢共秋撇了撇嘴,又问:“方主任回来了?”


    叶祈安回道:“昨天回的吧,昨天晚上我来医院看见他了。”


    “哟,这真难得,他晚上还会来医院?”谢共秋脱口而出,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言,又找补道,“他那么忙。”


    “有个手术。”叶祈安不置可否地耸肩,解释道,“于姐打电话找我,但我来的时候方主任已经准备进手术室了。”


    似乎是琢磨出了什么端倪,谢共秋放下了杯子,眼珠转了两圈,好奇道:“哪个患者?脑膜瘤的那个?”


    叶祈安有些意外地回头看谢共秋。


    见叶祈安这个表情,谢共秋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摆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往椅背一靠,道:“我猜也是,方主任他那人,又直又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就愿意给老谭擦屁股。”


    叶祈安倒越听越听出了点别的意味,但实在也是没什么好问的。


    方新和谭存的关系好在他们科室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方新暂且不说,谭存是巴不得冲所有人展现自己深得方新的信任和重用。


    不过奇怪就奇怪在他俩的关系怎么会突然这么要好。


    职场上关系好无非就那么几种可能性,一个是家庭背景出现交叉,如果是亲戚关系的话倒也无可厚非,但凭借叶祈安现有的记忆考证,谭存和方新并没有亲戚关系。


    这俩处上忘年交也有些说不通,方新就不说了,老医生了,谭存也在圣莱待了很多年,要处早处上了,还等得到现在?


    那可能性就剩一个了。


    ——利益联结


    叶祈安在心里暗暗咀嚼了几遍这四个字,隐约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端倪,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甚至没能抓住那一点点尾巴。


    心知现在暂时没有什么问题暴露出来,要去探究和求证也没意义,叶祈安只得暂时按下了那股怀疑,把自己的工作抬在了眼前。


    等叶祈安忙完紧急任务,正要回办公室处理积压的文件时,就又被谢共秋按着肩膀推出了门。


    “哎呦哎哟,不差这一会儿了,先吃饭去。”谢共秋推着叶祈安往电梯间走,一边走一边劝道,“贾源请客,走,能白嫖一顿是一顿。”


    叶祈安看了眼手表,才惊觉已经午饭点了。


    被谢共秋硬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叶祈安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好好好,你别推我,我自己走。”


    眼瞅着叶祈安确实老老实实地自己往前移动,谢共秋这才半信半疑地松开手,但还是顽强地错了半个肩膀在叶祈安后边,做足了叶祈安一旦要跑就能第一时间抓住他的架势。


    叶祈安没那么无聊,但谢共秋的表情属实好笑,多少能给他枯燥忙碌的工作生活增添些许乐子,也就这么随着他去了。


    “贾源怎么又请客?”叶祈安问。


    “上回是科室请,这回是他本人请。”谢共秋酸溜溜道,“而且人骨科佬是真有钱,尤其是贾源。”


    叶祈安瞅了谢共秋一眼,问:“他没房贷?”


    “没,他买房没让他爸妈少花一分钱。”


    “车贷?”


    “没有,全款买的车。”


    “后代?”


    “人婚都没结。”


    叶祈安沉默了半响,道:“那确实,没有任何软肋。”


    谢共秋落泪,“是啊,真羡慕,哪像我啊,我靠,我每个月要还八千多的房贷,还有我那俩小孩,一年光学费就十万。”


    叶祈安拍拍谢共秋的肩膀安慰道:“有困难和我说。”


    谢共秋就是装装样子来逗逗叶祈安,不想见叶祈安老是一副凝重且忧思重重的表情,倒没想到叶祈安把他的话当真了。


    叶祈安似乎还挺认真的,好像真的觉得谢共秋生活很困难。


    谢共秋有点想笑,但是心里又诡异地升起了一股子感动,几番挣扎之下别别扭扭地玩笑道:“等我真有困难吧,一定第一个来找你,叶主任。”


    叶祈安没察觉到谢共秋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只是单纯地把这话当成了一个类似于承诺的话,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贾源是真请客,而且很大方地选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口碑不错的餐厅。


    “哟,这么大方?”谢共秋刚进餐厅就去揽贾源的肩膀,笑眯眯地逗道,“我还以为你会请医院食堂呢。”


    贾源白了他一眼,“得了吧,我是那么抠门的人吗?请客还请食堂,说出去我多没面子。”


    故作嫌弃地推开谢共秋,贾源又看向叶祈安,眨了眨眼,热情地龇着大牙道:“噢,快坐快坐,想吃什么随便点。”


    贾源的人缘出奇的好,估摸着也有为人大方坦荡的原因在,随口一说请客,轻而易举地就摇来了一大帮大夫。


    这号召力要放pdd上也是个人物。


    来的人多,贾源索性直接定了个包厢装人,接连点了波菜后也不看价格,大大方方地就下了单。


    叶祈安坐下后才注意到黄茵也来了。


    黄茵正巧坐在叶祈安的右手边,目视着叶祈安落座后才笑着打了个招呼,“叶医生。”


    叶祈安有些意外,也道:“黄医生。”


    两人其实并不熟,完全是靠着贾源的牵线才相识,不过有个让黄茵帮忙带带人的人情在,叶祈安对黄茵十分客气和主动。


    “谢了。”礼貌地虚扶着杯子,黄茵笑着冲给她倒茶的叶祈安道。


    叶祈安垂眸看着茶水,闻言只是摇头道:“不客气。”


    黄茵对叶祈安的印象还挺好的。


    能对学生这么负责,为人怎么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今儿一见也确实如此。


    绅士礼貌又讲礼节,虽然不像贾源那么热情,但相处起来也很舒服。


    关键是专业实在过硬,黄茵偶尔提两句看过的刊物的内容,哪怕不是神外相关,叶祈安也能清晰且准确地给到她些很有内容和质量的输出。


    大夫们坐在一起,虽然有意不想往工作上扯,但是话过几轮,就又不知不觉地转到了工作上。


    毕竟他们虽然都是大夫,但毕竟科室不同,各自的命也都苦的七荤八素,五花八门的,各自有各自的坟头要哭。


    “前两天我门诊碰见个患者,哎妈呀。”一个大夫吐槽道,“急匆匆地来挂我的号,说他百度过了,这是个瘤子。”


    “我当时也傻眼了,仔细看了看,感觉不对,然后捏出来一看发现就是一花椒壳。”


    话音刚落,在场的医生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谁说不是呢?我之前也碰见过。”黄茵也笑盈盈地开口道,“说前一天晚上吐血了,百度以为说是胃癌还是什么,吓的脸都白了,结果拿拍的照给我一看,哎呦,里面都还有芋圆的残骸在。”


    “后来她才回忆着和我说前一天喝了蜜雪冰城。”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一天天的,不是医闹就是胡闹。”


    “这多好啊,忙了一天的大夫也是终于被气笑了。”


    “咱也不知道现在怎么那么多人信百度,哎呦,这谁去百度都是必死无疑啊,真来问诊的时候又听不进我的话,张口闭口百度说百度说的,听得我又头疼又无语。”


    “诶,别说,我还有点想喝蜜雪冰城了,老贾老贾,请客请到底!”


    贾源无奈又大方地摆摆手,豪气道:“得得得,点。”


    “诶,说起医闹,你们科之前不是有个难缠的家属吗?”贾源又看向叶祈安和谢共秋,问道。


    “难缠的家属?”叶祈安和谢共秋对视了一个来回,一时间还没想起是哪个家属难缠。


    谢共秋倒是先想起来了,恍然道:“哦,我知道了。”


    “就是那个细胞瘤的男孩。”谢共秋提醒叶祈安道,“那家人是麻烦,可能折腾了。”


    叶祈安这才想起来,唔了一声后才看向贾源,问:“这你也知道?”


    贾源没多想,道:“上回老谭和我提了一嘴,还说是你给做的手术,你这胆子也挺大,好歹是成功了,这要是出了点差错,那可麻烦了。”


    叶祈安的关注点倒没放在自己上,而是先注意到了谭存在这件事里的位置。


    又是谭存。


    之前也是谭存往外抖落科里的事。


    叶祈安轻微皱眉,对这种没分寸的行为有些反感。


    “成功是成功,但人要找麻烦不照样找?”谢共秋道。


    叶祈安回神,似是听出了谢共秋的言外之意,问道:“什么?”


    “哦,也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不幸了,每回他们闹你都不在。”谢共秋乐了,继续道,“小孩是没事了,但是大人有事呀,这钱的问题更是有得扯皮,小孩这手术加后续康复的花费没个六七十万下不来,有医保的话会好点,但怎么也要小三十万吧。”


    “他们现在就是对医保报销的比例不满意,三天两头地来闹腾。”


    叶祈安有些意外,有些没想到这“三天两头”里他竟然每次都没碰上。


    贾源习以为常道:“正常正常,这还算好的,顶多就是嘴上功夫,就怕动手动刀子什么的,那闹起来才是真完蛋。”


    “咱医院前两年不才出了一回病人家属来闹事,把一个大夫砍死了的事吗?”贾源有些唏嘘道,“多可惜啊,那个大夫还那么年轻。”


    贾源这话一出,桌上的其他医生也都被勾起了回忆,接二连三地加入了这个话题,议论起了医闹的事。


    餐厅的前厅立着一座钟,整点的钟声按时响起,哐哐啷啷,吵得叶祈安头昏脑涨,一股强烈的烦躁情绪闷在胸口,掐住喉管要他即刻发作。


    不太想听关于医闹的事,见贾源接到了外卖员的电话,叶祈安便寻了个替他去拿外卖的缘由,从包厢里出去躲了躲。


    外卖很沉,叶祈安拎着袋子,鲜明地感觉到了手被系带压得发疼,在进包厢前,叶祈安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提起袋子,将那双修长白净的手摆在眼前细细打量了几圈。


    缓缓将手放下,叶祈安才推门进了包厢,顺便把各位的奶茶分了下去。


    将奶茶递给黄茵,又顺手抽了几张纸给黄茵,细心提醒道:“冰化了有点湿,擦擦。”


    黄茵笑眯眯地道谢。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你那学生情况怎么样呢。”黄茵冲叶祈安道,还不忘摆出了个遗憾的表情,“亏我还提前组织语言了好半天。”


    叶祈安轻笑了声,另抽了两张纸不紧不慢地擦自己的手,配合地问道:“那他情况怎么样?”


    黄茵这才满意地喝了口奶茶,道:“挺好的呀,你都托大源儿来找我了,我怎么也得承下你这个人情吧?”


    其实叶祈安没有找人照顾学生的习惯,毕竟各个科室的工作状态和情况都不一样,但是闻折吧,倒霉就倒霉在摔了腿,晚了半个月进去,叶祈安纯粹是考虑到时间的影响因素,才特意托人帮他拉拉进度。


    黄茵也的确是个非常负责任的人。


    给闻折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叶祈安扭头看向黄茵,黄茵也顺势展开说了点细节,“闻折是个挺聪明的一个孩子,但是心有些定不下来,太浮躁了。”


    叶祈安深以为然地点头。


    这个确实。


    闻折这性子就很浮躁,所以一开始叶祈安压根没想到闻折会去学医。


    “但聪明也是聪明,稍微上点心学的就很快。”黄茵又乐了声,调笑道,“但要找到他能上心的东西也挺困难。”


    叶祈安正要点头表示赞同,就后知后觉地感觉现在这个场景可真够古怪的。


    怎么感觉闻折成他儿子,黄茵成他老师了?


    连惯有的话术都一模一样。


    你儿子挺聪明的,就是太调皮了,再专注一点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叶祈安瞬间没了继续问的欲望。


    免了吧。


    让闻折缠上封今一个人就够了


    叶祈安可算是知道昨晚上封今那么急迫地撇清和闻折的关系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了。


    闻折对自己再一次被残忍地撇清关系的事实一无所知,还在一边埋头干饭一边和许觅清互通有无。


    “叶老师和谢老师也都没在办公室,应该一块儿去吃饭了。”许觅清举着筷子冲闻折道。


    “他俩关系倒挺好。”闻折嘟囔道,“总见他俩待一块儿。”


    “是挺好的吧,他俩又是一个办公室的,而且谢老师”许觅清表情古怪地回忆了一下,继续道,“非常社牛。”


    闻折幽幽接话:“至于叶老师他也是个人。”


    许觅清乐出声,道:“至于嘛你,对叶老师意见那么大?”


    “我可没,别冤枉我。”闻折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生怕再次发生一回昨晚的惨剧,见没有看见叶祈安的踪影后才小声道,“哎呦,理解一下,我这几天真被他折磨的不轻。”


    “不是,人叶老师那么忙,哪来的功夫折磨你?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闻折:“不是,这对吗?这对吗?他折磨我还是我自作多情?他对人折磨难道是什么无价之宝吗?”


    许觅清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用词略微有误,但反思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个词挺合适的。


    不好意思,叶祈安毒唯是这样的。


    折磨并不完全代表折磨,那更是被叶祈安关注到了的一种标志。


    “你完了,你也被洗脑了。”闻折痛心感慨。


    “为什么是也?”


    “还有我舅啊,都被他洗脑成认为我是表外甥了。”闻折愤愤开口。


    “”


    “但不可否认的是叶老师确实对你更关注。”许觅清晃了晃手指,道,“其他人可没被他亲自拜托人照顾。”


    闻折一顿,表情倏地古怪了起来,然后缓缓抱紧了自己,害怕道:“不会吧,他难道看上我了?这种事情不要啊。”


    许觅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是,人为什么会放着你舅舅不看上,来看上你?”


    “你说话真的蛮难听的。”闻折一本正经地点评道。


    “不好意思,这算是我的委婉表达。”许觅清淡定回怼,“我没说你舅比你帅,比你身材好,比你有钱就已经对你很好了。”


    闻折歪了下头,友好提醒道:“你现在说了。”


    许觅清恍然大悟:“喔。”


    闻折:“”


    眼瞅着话题莫名其妙就扯到了封今身上,闻折紧急往回拉了一下,勉为其难用叶祈安代替封今来重新找回尊严。


    “周五不是要开组会吗?”闻折煞有其事道,“所以我昨晚回去认真研究了一下叶老师发给我的文献,发现里面被夹带私货了。”


    “夹带什么私货?”


    “他放了篇自己的文章进去。”闻折摊手道,“所以我就先研究他那篇了。”


    许觅清理解地点头,要他他也会先看自己老师的文章。


    “咋样?你研究出什么名堂出来了?”


    “我发现”


    闻折的表情愈发凝重和严肃,声音也被拉的很长,颇有些吊人胃口的意味,整得许觅清真以为闻折研究出了什么东西来,面色也不自觉地认真了起来。


    “叶老师的科研水平必然在我之上。”闻折笃定道。


    “嗯”许觅清欲言又止,表情古怪地皱了皱鼻子,飞快地抿了两下唇,歪头迟疑道:“说点我不知道的呢?”


    第36章 不良诱惑 驴一天天啥事不干,尽踢你脑……


    闻折一噎, 道:“你讽刺人的水平也在我之上。”


    没点歹毒的智商还真听不明白。


    许觅清耸肩:“那谁让你先吊我的胃口,我还真以为你有什么见解,果然还是指望不上你, 回头我自己看吧。”


    “你这会儿怎么好学上了?”闻折问,“说好的一起临时抱佛脚呢?”


    “那不行, 我不能辜负叶老师的期望。”许觅清认真道。


    闻折:“他对你有什么期望?”


    许觅清微顿, 然后把上回叶祈安对他说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给闻折听,闻折听得就差直接把饭吐出来了。


    “可以了可以了, 不要讲了。”闻折脸色煞白,光是听就感觉自己的前途简直是一片灰暗。


    许觅清见闻折和自己当初的表情一样, 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目光。


    两人吃到一半, 就接连收到了群里的消息说科里要开小讲堂,他俩倒也习以为常了,通常这种会议都会选择占用午休时间来开。


    说是说学习临床知识, 但其实并不是特别系统化地教学, 就像是随便甩了点泥巴上去,大多数都掉了下来, 残留在上边的也就只剩下点泥点子。


    有点用, 但不多。


    学医啊。


    那不就是学着救人的知识, 过着想死的生活吗?


    两人心如死灰地对视了两个来回, 然后飞快地往嘴里扒饭, 勉强把午饭清空后便急匆匆地往科室里赶。


    一楼的电梯间里的人不少,闻折和许觅清在靠近的瞬间就放慢了速度, 目光像是按上了导航似的, 立刻从攒动的人头中找到了最瞩目的一个。


    他们敬重的叶老师也在里边。


    叶祈安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袖口往上折了几折,露出了一截白皙柔韧的手臂, 身姿挺立,安静内敛地站在人群里,没有出声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就是能轻而易举地能被一眼注意到。


    闻折悄悄拉了拉许觅清,小声道:“咱晚点再上呗。”


    还不等许觅清回话,另一边的叶祈安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然后一眼就锁定了鬼鬼祟祟地想蹭下一趟电梯的闻折。


    闻折:“”


    “叶老师。”


    事已至此,躲也没用了,闻折只得和许觅清硬着头皮走上前打招呼。


    其实单就叶祈安一个人在也无所谓,虽然闻折还是对叶祈安怵的慌,但好歹认识那么久了,也不至于太尴尬。


    但偏偏这回有那么一大帮子人在。


    闻折清晰地感觉到在他走近叶祈安的时候,周遭的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也没什么多余的意味,就是单纯直白的审视。


    而且闻折估摸着这大概路不是对他这个人进行审视,而是对“叶祈安学生”的这个身份的审视。


    许觅清也有些局促,但还是礼貌地冲叶祈安以及旁边的谢共秋打了个招呼。


    叶祈安应了声,见闻折和许觅清都有些局促地缩在角落,又随意地扫了圈周边的同事们,立刻就知道了缘由。


    见电梯到了,大夫们都一边笑一边热聊着进电梯,谢共秋推了推叶祈安的胳膊,提醒道:“走吧。”


    叶祈安瞅了眼闻折俩人,道:“我等下一趟吧,人太多了。”


    闻言,谢共秋也看向电梯,似乎有被说服,“也行,那我也下一趟吧。”


    黄茵是纯粹没挤上去,贾源那是已经进去了又被人推出来了。


    “我靠,真没良心那群人。”贾源故作抱怨地拍了拍领口的褶皱,“就这么对待他们的金主的吗?”


    听见了关键词,闻折耳朵敏捷地动了动,好奇地抬眼看了过去。


    金主?


    “别瞎想。”


    叶祈安一眼就看出闻折要憋什么屁出来,淡淡出声打断了闻折不着边际的想象。


    畅想中断的闻折默默地收回目光。


    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贾源也望了过来,看见闻折的瞬间就乐了,自然熟地凑过去搭上闻折的肩膀,笑眯眯道:“怎么,小同学,腿好了?”


    闻折干巴巴地笑:“好了好了。”


    “现在在哪个科室规培呢?”贾源好奇地问,“有机会来骨科不?我亲自带你。”


    闻折都不知道自己人缘有这么好。


    一个两个的都说要带他。


    闻折偷偷瞅了眼一旁面不改色的叶祈安,略微骄傲地挺了挺脊背,道:“在消化内呢。”


    贾源惊讶地看向黄茵,问:“哟,你们科的啊。”


    “可不,人都和我上好几回门诊了。”黄茵又笑着看向闻折,道,“吃饭的时候我和叶医生还聊到你了呢。”


    “聊到我?”


    “嗯哼。”


    闻折又没忍住扭头观察叶祈安的表情。


    叶祈安似乎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垂眸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看,只有偶尔谢共秋凑过去和他说话才做点反应。


    真想不到叶祈安还会和别人聊他。


    “说我什么呢?”闻折按捺不住好奇心,大着胆子凑到黄茵身边小声问。


    黄茵倒是没想到闻折会这么害怕叶祈安,还以为这俩师徒关系非常亲近,见闻折问,便直接大大方方地开口道:“说你很聪明啊,就是不够专注上心,要再用点心,那可不就顺顺利利地往上走了?”


    闻折挠了挠下颌,问:“为什么非要往上走呢?我不能往四周走吗?”


    闻折的话音刚落,电梯间的几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叶祈安都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扭头看了闻折一眼。


    在一片寂静中,闻折僵硬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咋了?


    他又说错话了?


    “电梯到了。”叶祈安率先移开目光,将手机收回口袋,冲电梯抬了下下巴,“走吧。”


    叶祈安打破了沉默,气氛便再一次活络了起来,几人接二连三地进了电梯,又开始聊了起来。


    不知是什么原因,闻折莫名感觉贾源和谢共秋对他的兴趣和好感更大了,进电梯后都非常自然又热情地和他聊天,从工作到生活无不关心。


    黄茵也偶尔会加入话题。


    这下倒把许觅清完全晾在了一边无人关注,只得尴尬又局促地站在角落等着目的地到达,心中也不免泛起了些许莫名的焦躁和别扭。


    叶祈安进电梯后把刚才没完成的工作处理完,收起手机的时候余光瞥见了缩在角落的许觅清,又偏头看了眼闻折,冲许觅清道:“待会儿我要去开个会,有个文件要打印一下”


    不待叶祈安说完,许觅清就立刻开口应道:“好,我打印好放你办公室吗?”


    叶祈安颔首说是。


    本以为话题就此结束,许觅清又闭上了嘴,但叶祈安却意外地又随便找了个新话题问他。


    叶祈安不是个很爱聊天的人,工作又忙,在医院里几乎不说闲话不干闲事,虽然平时挺关照许觅清的,但抛开工作和学习,许觅清和叶祈安实在谈不上亲近,更没什么机会聊天。


    这一下倒是让许觅清有些受宠若惊,连尴尬都忘了,浑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思考如何回叶祈安的话上。


    电梯停了几回,贾源和黄茵也都下了电梯。


    闻折跟着黄茵一起下了电梯,和叶祈安告别后又冲许觅清使了个眼神,然后伸手点了点手机。


    许觅清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


    到了七楼后,叶祈安和谢共秋便径直去了会议室准备开会。


    许觅清在原地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闻折刚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就是和他道歉,说刚才在电梯里没有顾上他。


    第二条便是为此要请他吃饭。


    【闻折】:今天晚上行不?我到时候来你们科找你。上我叔那儿吃,他在A医大附近开了家餐厅,味道还蛮不错的,我可以放下尊严求他给我们打折。对手指/


    许觅清心情有些微复杂,他其实根本没生闻折的气,而且这也不是闻折的错。


    人际关系这一块他早就已经接受和习惯了,他的性格就是比较内敛和慢热,在一个陌生场合里就是不如外向的人适应的那么快。


    但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内向又不是缺点。


    相反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能很轻松地筛选出适合深入交往的人。


    比如闻折,看似大大咧咧但却很敏感,时刻关注和照顾着他的心情。


    比如叶祈安


    看似冷漠和不近人情,但却十分细心。


    许觅清也是这个时候才想明白刚才在电梯里为什么叶祈安会突然找他聊天。


    没忍住笑了声,许觅清回了闻折一个好,然后脚步轻快地去给叶祈安打印资料了。


    “闻折那小孩儿多妙啊。”谢共秋一边走一边冲叶祈安道,“他那句脱口而出的话还真是说进我心坎里了。”


    为什么非要往高处走,往四周走不行吗?


    “有时候人真就爱钻牛角尖,其实也不是非得走那一条道,太执拗了不是件好事你说对吧?”谢共秋看向叶祈安,表情十分正常,倒也看不出只是单纯突发感想还是在暗示些什么。


    叶祈安意念一动,扭头看了眼谢共秋,不置可否。


    “所以还是可惜啊,闻折没来咱科室,我是真喜欢他。”谢共秋见叶祈安默认了他的话,这才收回目光,继续感慨道,“不过你的话,应该更喜欢小许吧?”


    叶祈安摇头说:“没有。”


    谢共秋:“?”


    “都是我的学生,谈不上更喜欢谁更不喜欢谁。”叶祈安语气平淡道,“我没有特别的偏向。”


    这点叶祈安倒是有意把控住了,公平且均衡,雨露均沾,没有展现出任何的偏向,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给予的关心和帮助都是一致的,不会因为闻折和许觅清两人有个“主角”的身份在就对两人更上心。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现实生活里没有谁是主角。


    谢共秋深深地看了叶祈安半响,笑道:“你当老师确实合适,能做你的学生也是有福了。”


    两人到了会议室,但又临时得知方新的公事还没处理完,会议推后了半小时,也不在会议室干等,便一起先回了趟办公室。


    在办公室门口叶祈安意外撞上了谭存。


    “回来了?”叶祈安看了谭存一眼,问道。


    似乎对叶祈安主动和他打招呼感到意外,谭存惊诧地看了过来,拧着眉打量了叶祈安半响才嗯了一声。


    “你的报销单签好字了。”叶祈安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你着急要吗?我现在拿给你?”


    谭存更惊讶了,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有些想不通叶祈安在搞什么名堂,思考半天后才道:“不急,但你现在拿给我也行。”


    叶祈安挑了下眉,却没当下开口,只是不紧不慢地进了办公室,从桌面上拿起报销单递给紧跟着进来的谭存。


    谭存倒是自在得很,猜到叶祈安会有后话,便毫不客气地就地找了个位置坐,接过单子后轻飘飘地扫了眼就收进了口袋。


    “怎么?叶主任有话要和我说?”谭存翘起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不痛不痒地开口问道。


    叶祈安没介意谭存的随意,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道:“你也说了这个单子不急着交,那昨天晚上为什么非要许觅清专门跑一趟医院?”


    谭存理所当然道:“昨晚上方主任在呗,我就是要方主任签字。”


    “他今天也在。”


    “这谁说得准?”谭存笑着坐直身体,看着叶祈安轻佻道,“叶主任操心的有些太多了,科里都还有那么多工作要你担着呢,人小规培生的事你就别太关注了,我也没让人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至于专门来敲打我吗?”


    “更何况以往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你规培的时候,我规培的时候,那不都要帮上级医生干点杂活吗?”


    叶祈安皱眉,“规培和干杂活是画等号的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规培的目的是为了通过标准系统化的临床实践来培养新一批的年轻医生,不是你嘴里暗指的奴化测试和服从性测试。”


    叶祈安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风气,有种一代一代往下传的意思,自己在规培的时候被人指使过,那就也要在他当带教导师的时候指使新一批的规培生。


    这算什么?上层转移矛盾的一种手段?


    叶祈安上辈子待的医院倒不会这样,最起码他们科室没有存在这种问题,但没想到在圣莱碰上了。


    规培生这个身份本就尴尬,一半是学生,另一半又已经踏进了职场。


    大多数医院长期以来都依靠着低成本人力来维持运转,规培生也就成为了人力资源链条中最薄弱的一环,换言之就是廉价劳动力。


    他们缺乏话语权和发言权,根本拒绝不了不合理的安排,只能学着不去抗拒和坦然接受,久而久之连规培生自己都被驯化了。


    “我可没说什么奴化测试?”谭存表情也微微变了,不再像刚才那么吊儿郎当,皱着眉反驳道,“叶主任注意点措辞,别什么烂遭的词都往我身上放。”


    叶祈安不轻不重地开口:“那你就少做这类的事,人家规培生工资才多少,你工资多少?折腾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谭存一噎,有些不满地撇了下嘴,翻了个白眼道:“我可没有”


    感觉词句有些苍白,大概率又会被叶祈安怼回来,谭存话说到一半就又咽回去了,嘴唇抿了好几下,不想在办公室和叶祈安吵架,于是只得暂时咽下了这口气,不情不愿道:“行行行,有什么事我自己做。”


    叶祈安觑了眼表情不虞的谭存,自知再掰扯下去估计会弄得双方都不好看,寻思着反正目的达到了,谭存大概率不会再自找麻烦地去搞那些有的没的,便睁只眼闭只眼地让谭存走了。


    两人的对话被来送打印资料的许觅清听了个七七八八。


    见谭存出来,许觅清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被劈头盖脸说了一顿,谭存心情差的要命,没那个闲工夫关注那么多,看都没看许觅清一眼就走了。


    许觅清目视着谭存离开,又回头看了眼办公室里的叶祈安。


    有一说一。


    许觅清还挺感动的。


    他从进医院起就对规培这件事感到困惑。


    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谭存让他去拿外卖,而其他规培生都认为帮上级医生拿外卖是他们该做的。


    但是他有点想不通。


    规培的本质难道不是教育吗?


    许觅清越干越迷惑,逐渐被同化到认为或许是他想错了,但是叶祈安今天的话就像一阵风,轻而易举地就把困住他的迷雾吹散了。


    “叶老师,你要的资料。”许觅清整理好了心情,拿着资料敲了叶祈安办公室的门。


    叶祈安看了许觅清一眼,示意放在桌子上就好。


    许觅清连忙放好,又没忍住看了叶祈安一眼,然后在叶祈安抬眼看过来前迅速移开,告知一声后就马不停蹄地跑了。


    刚巧收到了闻折的消息,许觅清甚至没看了一眼,就颇为激动地发表了自己的最新感想。


    【许觅清】:坏了,我都要爱上叶老师了。


    【闻折】:?


    【闻折】:不是,这对吗?


    闻折是真的傻眼了,前脚他才因为傅斯告诉他,他舅要见客户把餐厅包场了,需要请示他舅才能决定能不能让他来这约会而受挫,后脚就得知他约会对象直接被人挖墙脚了?


    许觅清光从闻折的文字就看出他的崩溃了,没忍住笑出声,缓了好半天才回了闻折。


    【许觅清】:我开玩笑的,这就破防了?


    闻折无语半响。


    【闻折】:但我可没开玩笑,晚上的饭可能得吹了,我舅把那餐厅包场了,我得等我叔请示一下他能不能让我去。遗憾退场.jpg


    封今收到傅斯的请示的时候刚踏进会议室。


    暂时没功夫回信息,封今只是瞥了眼就收起了手机,目光从室内依次站起的股东和管理层人员扫过。


    “封总。”


    “封总。”


    招呼声此起彼伏,封今微微颔首权当回应,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目光在起身给他让座的沈夺身上落了一秒,而后面不改色地在沈夺让出的位置坐下。


    “封总怎么来了?”沈夺装模作样地惊讶道。


    封今觑了沈夺一眼,冷漠道:“你在装什么,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沈夺:“”


    能不能给他点面子?


    沈夺唇角抽搐了两下,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淡定表情,见人到齐后便开口示意会议可以开始了。


    这是一场大型项目合作的洽谈会,事关公司未来的转型发展前景,不管是会议性质还是影响力都颇深重,沈夺费了三寸不烂之舌才把封今召唤来了。


    “不是,参加个会议而已,你至于穿得”沈夺小幅度地打量了一圈封今的穿搭,委婉道,“这么庄重吗?”


    不止穿上了高定西装,还打了发胶?


    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开屏花孔雀的味道。


    封今淡定地回答:“这是给自己的投资,你也应该讲究一点。”


    “”沈夺:“我天天上班我还讲究什么?我还能保持个人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我怎么就不给自己做投资了?你以为就你健身吗?”


    封今有些意外地看了沈夺一眼,“哦?比如说?”


    “跟你抬杠啊。”沈夺理直气壮道。


    封今:“”


    不想再和傻子说话,封今自动开启了屏蔽模式,过滤掉了沈夺的声音,分了点心去关注会议的内容。


    其实也没什么好讨论的。


    和他一开始做的计划和安排一致。


    哪怕他只是给了个想法,没怎么去争取,但最后兜来转去,董事们还是选择采纳了他的意见,放弃了医疗器械行业,选择了清洁能源。


    不管是前景还是和公司科研团队的匹配度都很高。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但还有个饭局要参与。


    虽然不太乐意去,但毕竟都已经谈到这个份上了,如果能今天把合作方谈下来,沈夺必然不会再来纠缠,封今能清净好一段时间。


    “那什么情况?”封今眯眼看向公司侧门。


    侧门堵着很多人,大多数都是公司保安,透过人缝隐约可以看见里边还藏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沈夺闻言看了过去,皱了下眉后道:“你之前不是说我身边有人往外透你的行程吗?我后来查了一下。”


    耸了耸肩,沈夺无奈道:“你又说中了,就是他,私下收了谭挺的钱。”


    封今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戴上了墨镜。


    “这事挺严重。”沈夺跟在封今后边,继续道,“我也不可能再留他在公司里了,但他不死心哦,拿了赔偿金还不够,每天都来公司闹。”


    公司现在都是沈夺在管,封今纵使对这个处理方式不太满意,但也没有贸然插手,只是提醒了一句,“你注意点吧,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沈夺见惯了这种事,闻言只是道:“放心,防人之心我还是有的。”


    “何止。”封今不紧不慢地讽刺了一句,“害人之心你也有。”


    “?我哪害人了?”


    “逼人上班就是谋害人的手段。”


    “”


    别说,又被封今说中了。


    沈夺颇有些心虚地抵了抵鼻尖,他是想在路上的时候劝封今回公司工作来着的。


    “别想了。”似乎习得了读心术,封今意味深长地看了驾驶座的沈夺一眼,轻描淡写地开口,“我不会回去的。”


    沈夺瞥向封今,问:“咋了?还在沉迷于给人当好老公?”


    突然提到叶祈安,封今倏地怔了一下,好半响才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


    “你对象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沈夺没忍住道,“傅斯说你中毒颇深。”


    封今轻讽:“你俩倒是暗通款曲上了。”


    沈夺理直气壮:“我那是关心你。”


    “你只是关心我去不去上班。”封今冷漠戳破。


    被戳中的沈夺哑口无言,好半响才心虚地自证道:“谁说的,我对你男朋友也很关心。”


    封今蓦地扭头瞪过去,一脸不悦地皱眉道:“你关心他干嘛?你有病吧?”


    沈夺:“”


    到底是谁有病?


    “你男朋友长得很好看吗?”见封今一副狗护食的模样,沈夺对封今的神秘对象更好奇了。


    “嗯。”封今不假思索地点了下头,点完后又警惕地看过去,“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关”在封今的目视下,沈夺临时改了个口,“就是好奇,好奇,你有他的照片吗?给我欣赏一下?”


    封今断然拒绝。


    沈夺开始激他:“你不会连你对象的照片都没有吧?”


    封今:“”


    他还真没有。


    沈夺饱含深意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了封今身上。


    封今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上百度搜了一下叶祈安。


    果然。


    叶主任还是足够有影响力的。


    连完整的百度百科都有。


    上边还附上了一张非常规整的公式照。


    趁着等红灯的功夫,沈夺凑过去看了一眼,没闲心去看文字,目光直接锁定了那张照片,脱口而出道:“唔,这么帅?他有对象了吗?”


    封今匪夷所思地看向沈夺,认真发问。


    “驴一天天啥事不干,尽踢你脑袋了吧?”


    沈夺:“”


    被美丽皮囊短暂地冲掉了智商的沈夺隐隐约约能理解封今为什么突然变成恋爱脑了。


    但是此事定不可取。


    爱情哪有事业重要?


    见绿灯了,沈夺踩下油门,一边往前开一边侧目扫了眼封今。


    封今还在沉浸式欣赏叶祈安的照片,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沈夺收起复杂的心情,自我调理了许久后还是硬着头皮劝说道:“但是封总啊,咱还是要以事业为主啊,你还那么年轻,不趁着现在再打拼打拼多亏啊。”


    封今理都懒得理他。


    沈夺愈挫愈勇:“更何况现在公司转型,最是需要你的时候”


    封今还是没出声。


    沈夺循循善诱:“我知道你是个很理智的人,封总,所以咱要对不良诱惑说什么?”


    封今这下终于有反应了,慢条斯理地存下了不良诱惑的照片,然后才回头冲沈夺认真道:“yes。”


    沈夺:“”


    Fine。


    没救了。


    拖去枪毙吧。


    第37章 笑柄 闻折,你是梦见哪句说哪句吗?……


    “说真的, 我感觉叶主任的照片照得要比我们都好看一点。”


    等待开会的半个小时里,谢共秋也干不了多余的事,索性抱着胸在走廊上欣赏起了他们科各个大夫摆出来的介绍简介。


    这个贴出来有一阵子了, 说是为了彰显科室风采,特意请人专门设计的宣传墙, 一边写着核心专家, 另一边写着骨干医生。


    核心专家那一栏里最大最显眼的就是方新的照片和介绍,紧跟着的就是叶祈安的。


    剩下的几位主治大夫也都贴上了张硬坳造型的照片上去, 姿态和表情僵硬和庄重得就差在脸上写上“值得信赖”四个字了。


    叶祈安是唯一一个没表情也没动作的大夫,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镜头, 眼神锐利冷静, 意外地显得十分上镜且专业。


    周子扬揣着兜端端地路过,闻言在谢共秋身边驻足了一下,也难得仰头鉴赏了一下, 颇为赞同地点头道:“确实。”


    “是吧。”谢共秋扭头看周子扬, 娴熟自然地搭上周子扬的肩膀,后悔道, “早知道我拍照的时候也不做表情和动作了, 这看上去显得也太愚蠢了。”


    “你还用显得吗?”周子扬乐, “你不就是吗?”


    “讽刺我?”


    “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周子扬往办公室里瞅了眼, 见叶祈安走出来后抬手打了个招呼, 继续道,“不信你问叶主任。”


    谢共秋一顿, 问:“你不是团员吗?”


    周子扬笑得更大声了, 甩开谢共秋搭他胳膊的手,主动上手捏上了谢共秋的肩膀,按了好几下才笑嘻嘻道:“老谢, 你可真是我们科室的笑柄。”


    刚巧听了个全的叶祈安没忍住弯了下唇。


    谢共秋瞪了周子扬一眼,警告道:“你不能换个好点的词吗?”


    “笑话?”


    “笑料?”


    周子扬开始一个一个试探,想找个又符合自己的想法又不会冒犯到谢共秋的词。


    叶祈安友好地提供了一个选择,“开心果。”


    周子扬抚掌肯定道:“对,就是这个词。”


    谢共秋无语地瞥过来,道:“可得了吧你,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味道的屁。”


    周子扬道:“你真恶心,谢共秋。”


    “彼此彼此。”谢共秋回敬。


    周子扬还没那么幼稚地一直和谢共秋吵架,点到为止后就转头和叶祈安聊上了,“再有两礼拜这批规培生就要出科了吧。”


    叶祈安算了下时间,点头说了是。


    过得倒挺快的,一眨眼的功夫半个月就过去了。


    不太清楚周子扬怎么突然提到规培,叶祈安又多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周子扬耸肩道:“他们来规培前咱科室不开了个会吗?当时方主任给的安排是让我负责带他们,但是严格来说我没有带教资格,到时候出科不是得签字吗?前两天有个规培生来问我是不是找我签字。”


    叶祈安看了周子扬一眼,颔首道:“到时候我再安排吧。”


    叶祈安处理事情效率一向很快,把事情交给叶祈安就相当于已经搞定了一大半,周子扬跟着点头说了个行。


    耗了小半个小时,几人才又往会议室走,刚巧在会议室门口碰上方新。


    方新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没过多停留,又朝会议室里看,道:“人还没来齐?”


    谢共秋道:“快了快了,我在群里说一声。”


    方新皱了下眉,低头看手表,催道:“让他们快点,我晚点还有事。”


    说罢,方新就先一步进了会议室。


    叶祈安和谢共秋周子扬两人对视了几个来回,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一个信息。


    果然会议这种东西都是以领导的意志为转移。


    开会都得照着领导的时间来。


    叶祈安收回目光,抬脚进了会议室,也不在意位置,就近拉了个椅子坐下,还没坐稳就见谢共秋一边看手机一边在他旁边坐下。


    “方主任。”谢共秋冲方新晃了晃手机示意,“说好了,都过来了。”


    方新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拧开保温杯慢腾腾地喝了几口。


    没等多久人就都到齐了。


    他们科说讲究也没那么讲究,不至于非得对着方新毕恭毕敬地讨好,进了会议室后都只是打了个招呼就随便坐了下来。


    谭存倒是自然地在方新身边坐下,熟稔亲近地问:“方主任,出差都还顺利吗?”


    方新看了谭存一眼,破天荒地牵着唇角玩笑道:“顺利啊,不然我现在怎么会坐在这里。”


    其实这个玩笑挺冷的,但谭存还是很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上回辛苦你了,让你代了次会议。”方新又突然道。


    被这话勾起了上次会议的回忆,谭存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瞥了眼对面的叶祈安,才道:“是我该感谢您的信任。”


    “对了,方主任,先前忘了,但是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一下,书面授权您给给我开一张。”谭存道,“不然不符合医院的程序。”


    方新恍然地唔了一声,道:“也是,倒把这是忘了,等开完会你跟我一块回趟办公室,我给你开。”


    谭存点头应了声好。


    见人都到齐了,方新便直接开始了例行会议,口头陈述了一下科室这个礼拜的运行情况,重点放在了排班调整和讲述新出台的医疗新规和医院管理制度上。


    略为枯燥,尤其是方新讲的也干巴巴的,平铺直叙,语气毫无起伏和波动,又正值午休犯困的点,听得下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哈欠。


    叶祈安也捎带着放了会儿空,琢磨了一下待会儿该怎么讲舒琳的情况。


    也知道大家都不爱听这些空泛无趣的内容,方新带过之后就转到了病例讨论的内容上。


    常规流程,需要按阶段分析一下疑难病例,死亡案例或者医疗纠纷案例,以此优化诊疗流程。


    舒琳的病例完全符合疑难这点。


    叶祈安便顺势提了一下。


    周子扬和谢共秋之前都参加过多学科会诊会议,也多多少少对这个病例有一定的了解,听叶祈安说完也没急着开口,只是耐心地等着看看其他大夫有没有别的想法。


    方新倒是意外地有兴趣,让叶祈安给他看看舒琳的片子和冰冻病理。


    “这个不行,不行。”方新一边看一边喃喃道,“她这个情况太重了,没什么用了,什么时候收的病人,现在是怎么处理的?”


    叶祈安回道:“一周前,门诊收的,现在在做放疗。”


    “也只能做放疗了。”方新对这个方案没有意见,将片子放下后才继续道,“这怎么拿出来讨论了?还有什么问题?”


    叶祈安垂眸看了眼桌上的片子,道:“家属昨天晚上又找到了我,说希望可以改做手术。”


    叶祈安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瞬间一片哗然。


    “没这个先例的哈,这不瞎胡闹呢吗?”方新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是面上却没什么笑意,“他要一开始选择做手术就做,哪能放疗做到一半又说要手术?”


    “而且实话实说,手术风险太大,开是能开,但是我不太建议去做手术。”方新又道,“放疗就继续放疗着吧,其他的只能靠命了。”


    方新把话说的直接,但也确实是实话。


    甚至还是委婉的说法。


    靠命,换言之也就是等死了。


    “做不做不都是家属决定的吗?”谭存环抱着胸,姿态懒散地倚在椅背上,侧目觑了叶祈安一眼,继续道:“人要真想做就做,她也不是真不能开颅,家属要决定好了就开,但是把手术后果和他们讲清楚,别最后瘫痪了,昏迷了又来找院方的责任。”


    谭存考虑的角度完全不同,他是从始至终地将选择权交给家属,他只负责传达,其他都由家属自己决定。


    当然,他更多时候都会倾向于去劝说患者家属做手术,毕竟外科绩效都与手术量挂钩,他是靠手术刀吃饭的,也不能累得半死还只拿个死工资,那这班上的还有什么意思?


    叶祈安闻言扭头看向谭存,似乎是猜到了谭存在想什么,脸色微沉。


    许是因为有方新在场,谭存比较肆无忌惮,见叶祈安看他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发怵,只是耸耸肩道:“还是说他们在考虑花费的问题?家属也不能既要又要吧,一边想着续命,一边又不想花钱,哪有那么好的事?”


    叶祈安皱眉道:“不是花费的问题,是手术效果的问题,如果做手术最后的结果还会更坏,那还有什么必要去做手术?百分之五的成功率谁去赌?”


    谭存被怼的一噎,撇了撇嘴没有接话。


    “那你的意思是?”方新看了谭存一眼,主动给谭存打了个圆场,“手术也不行,继续放疗家属又不同意,你还有别的什么想法?”


    叶祈安垂眸安静了半响,还是说道:“昨天晚上我看了几篇弥漫性中线胶质瘤的国外病例的刊物,其中有提及一些新型临床手段,比如溶瘤病毒治疗以及表观遗传调控”


    听着叶祈安介绍,谢共秋有些惊诧地抬眼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尽了叶祈安因为一夜没睡而有些苍白憔悴的脸色和眼下遮挡不住的青黑,心下微触,谢共秋按下了复杂的心绪,从喉咙口漏出一声略显无奈的低声喟叹。


    叶祈安身上有着股十分执拗的劲儿在,似乎将不放弃任何一位病人这条准则刻在了他的基因里。


    谢共秋也能理解。


    毕竟没有一个大夫是不想救活自己的病人的。


    但医学不是神迹,医生也不是神仙。


    铁石心肠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一门学医的必修课。


    共情多了就是麻木。


    谢共秋见过叶祈安做高难度手术,也看过很多叶祈安写的文章,他清楚地知道叶祈安是个在神经外科学方面非常有建树和保持着高水平的天才,完全担得起副主任这个名号。


    但明明他经验那么丰富,做过那么多次手术,见证过那么多次患者死亡,却依旧保留着多数只有年轻医生才残存的怜悯心和同情心。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不该是医生该有的情感,但谢共秋却偏偏因为叶祈安拥有这个品格而发自肺腑地尊敬和信任他。


    谢共秋盯着叶祈安发散了一下思维,好一会儿才集中注意力去听了一耳朵叶祈安的话,似是被某些字眼激起了兴趣,下意识地陷入了思考,再次回神的时候才注意到在场的医生们都把叶祈安的话听进去了,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祈安,时不时若有所思地颔下首。


    叶祈安逻辑能力很强,介绍内容能做到轻重有度,讲到关键部分还会主动停下来提供一定的时间给他们思考,很有节奏地断一小段时间后又自然地开口说自己的想法,轻而易举地就引得他们一起顺着他的想法琢磨起来。


    记忆力强是一回事,只看一晚上文章就记住了七七八八,关键还有用心,叶祈安一定是认真读过和思考过才就文章和舒琳的具体情况产生了自己的想法。


    受医生这个职业的性质使然,学习和考试都是一辈子的事,不可能说毕了业,入了职就一了百了,完全吃老本,而是越想往上爬就越得去学习和研究。


    考试也是如此,多的是四五十岁的大夫还要参加考试的情况。


    饶是方新也升起了不少兴趣,但关注点更偏向于叶祈安提的新型治疗方式,而不是实际应用在舒琳的可能性。


    “这种治疗方式挺新奇。”方新喝了口水,插着叶祈安说话的间隙打断了他,直接道,“回头你把那几篇文章发给我看看。”


    谭存扭头看了眼方新,又默不作声地看向叶祈安,微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谭存不得不承认,叶祈安是个很有精力的人,他前两天还听说叶祈安在着手以那个细胞瘤男孩的病例为基础写篇文章。


    也不知道开没开始写。


    这写起来还是挺有搞头的。


    包括叶祈安刚才讲的那个病例和新型治疗方式也很有深入研究的必要,比如DIPG序贯治疗新突破什么的。


    谭存的脑子转的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琢磨出了一大堆可行的研究和撰写角度。


    “但是实践依旧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毕竟没有人真的这么去做过,效果怎样都不能保证。”方新迟疑了一下后又道,“还有花费问题,这些都需要进一步考虑,而且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所以谭医生说的也没错。”方新看了旁边的谭存一眼,对叶祈安道,“以家属的意愿为准,再和家属商量商量,如果他们同意了,我们再开个会继续讨论。”


    叶祈安颔首说好。


    见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方新便拧紧了保温杯,说了句散会后便敲了敲谭存面前的桌面,道:“和我一起去趟办公室。”


    谭存立刻点头应好,起身后紧跟着方新离开了会议室。


    他俩走的快,其他医生都还坐在原位,表情微妙地目视着两人离开,面面相觑了好半响。


    谢共秋打破了沉默,站起来后拍了拍叶祈安的肩膀,道:“咱走呗。”


    有了谢共秋带头吭声,其他人也都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成群结队地走出会议室。


    许是来的时候是一起来的,离开的时候周子扬也自然地加入了叶祈安和谢共秋的队伍,眼瞅着周遭没什么人了才小声问道:“他俩关系这么好了?”


    “嗯哼。”谢共秋道,“你现在才发现?”


    “哎哟,那老谭也挺牛逼的,方主任多难相处的人啊。”周子扬挠了挠脸颊,道:“我和他是真聊不到一块儿。”


    谢共秋耸肩道:“他会做人呗,这是一种察言观色的能力,噢,加上他很会给方主任提供情绪价值?”


    谁不喜欢被捧着,被拍马屁?


    尤其是做到方新那个份上,更是愈发有获取情绪价值的需求。


    别说主任了,连大多数副主任也会有需求。


    不然为什么他们喊人都那么有眼力见地省去那个副字。


    这算是什么?


    情绪劳动?乐领导之乐,忧领导之忧?


    不过,叶祈安好像还真没有那个需求。


    谢共秋想着想着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眼叶祈安。


    叶祈安看起来还在考虑刚才会议上的问题,稍微有些出神,整个人看似面无表情地在往前走,但似乎脑子已经完全沉浸在工作当中了,压根没听他俩在讲什么。


    而且估摸着他也完全不关注这种事。


    事业批是这样的。


    谢共秋除了敬佩外别无他想。


    “你要去见那个小姑娘的家属吗?”谢共秋也抛开了八卦心,凑到叶祈安身边问道。


    叶祈安回神,扭头看了谢共秋一眼后摇头道:“晚点吧,等我想版方案出来,而且还得等方主任那边的回复。”


    谢共秋了然地点头表示清楚,收回目光的同时又突然想起刚才在会议上他没由头地发散的思维,顿了一下后犹豫地冲叶祈安道:“嗯,如果你需要的话,和家属沟通的事可以找我去。”


    虽然叶祈安在另想办法,但谢共秋始终觉得不乐观。


    叶祈安颇为意外地看向谢共秋,虽然不太明白缘由,但还是能从谢共秋和表情和话语里品出关心和不希望他负担太大的意味。


    “不用。”叶祈安冲谢共秋弯唇笑笑,平静道,“我自己去就好。”


    也没硬劝,得到回复的谢共秋含糊地应了声,便心宽地随叶祈安自己做决定去了。


    “你那俩学生的感情还蛮不错的。”谢共秋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抬着下巴示意叶祈安朝另一边看去。


    闻折又来他们科找许觅清来了。


    只是许觅清还在忙,闻折就老老实实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等他。


    叶祈安不置可否。


    在原文里他俩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小甜饼嘛。


    感情上顺风顺水的也没什么波折,偶尔一点小矛盾也能用情趣来代替。


    见叶祈安一直看着两人,以为叶老师有事要交代给学生,谢共秋便很有眼力


    见地撂下句“他先回去忙了”就先一步撤退了。


    这点谢共秋倒是冤枉叶祈安了。


    他是真没什么事要交代,只是刚好路过就顺眼观摩了一下小情侣谈恋爱,为他和封今之间的“虚假恋爱”增添点实打实的经验。


    但越看越觉得这种年轻人的恋爱方式还真不适合他俩。


    他是绝对做不到三天两头地就去找封今的。


    至于封今


    嗯——


    叶祈安神色微妙地垂了下眼。


    他就不过多揣测有钱人的悠闲生活了。


    叶祈安正要收回目光,就见闻折突然接了个电话,然后轻松的表情逐渐从脸上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凝重。


    莫名觉得不对,叶祈安又将目光定定地放回了闻折身上,微不可查地抿了下唇。


    闻折一直没出声,只是听着对面说话,过好一会儿才突然道:“我舅?他没事吧?”


    叶祈安心口一跳,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便直接抬脚走了过去,迎头对上了闻折惊诧和疑惑的眼睛。


    见闻折挂断了电话,叶祈安皱眉问道:“他怎么了?”


    “谁?”闻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舅啊?”


    似乎是感觉到闻折莫名的松弛,叶祈安狐疑地让目光在闻折脸上打了几个转,冷静且坦然地点头说是。


    完全不在意闻折会怎么去想他主动关心封今这件事。


    不过闻折这傻孩子也完全没往这里想,懵了半响才讷讷地移开目光看向朝他走来的许觅清。


    许觅清在两人面前站定,隐约察觉到气氛古怪,便很有眼力见地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偷偷瞅了眼叶祈安的脸,又纳闷地看向闻折,用唇语问发生什么事了。


    闻折没回许觅清,只是又默默将目光移回叶祈安身上,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斟酌了一下后才谨慎地回复道:“额,事情是这样的。”


    “我说晚上要请他吃饭。”闻折指了指许觅清,“然后就找了我舅的朋友,他开了家餐厅,他会给我打折”


    叶祈安听累了,打断道:“说重点。”


    “喔。”闻折又紧急找了下重点,“但是他说我舅要见客户,所以”


    顶着叶祈安愈发冷漠的眼神,闻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说歪了,悄悄咽了咽口水,偷摸着抬眼瞟了下叶祈安。


    叶祈安也是气笑了。


    闻折得亏是来学医了,这要是去考个公什么的,过了笔试也十有八九过不了面试。


    这是什么语言组织能力?


    “闻折。”叶祈安没忍住开口问道:“你是梦见哪句说哪句吗?”


    封今有没有事他暂时不确定。


    但他比较确定的是听闻折稀碎地说完,他的脑细胞是都要顺着血液跳进胃酸里自杀了。


    第38章 负责任 他们医学生难道不都是天之骄子……


    空气安静了一瞬。


    闻折一脸被怼习惯了的表情, 保持着一贯痴呆的表情看着叶祈安。


    叶祈安也回视着闻折,也不知道闻折是聪明还是傻了。


    说他聪明吧,也确实是, 知道摆什么表情能让叶祈安发不出火来,但说他傻吧, 他是真傻


    不都说外甥像舅舅吗?


    怎么和封今两模两样的?


    旁观“战况”的许觅清伸手抵了抵唇角, 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叶祈安无力地叹气,给闻折圈定了一个严格的范围:“简单点, 十个字之内说完行吗?”


    闻折噎了一下,谨慎道:“他出了个小车祸?”


    叶祈安皱眉:“小车祸?他受伤了吗?”


    “嗯”闻折欲言又止, 小心反问:“我还剩三个字?”


    叶祈安:“”


    闻折怎么就是他的学生呢?


    他上辈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还能退货吗?


    叶祈安一时间思绪繁杂, 一会儿担心封今的身体健康,一会儿又忧虑自己在教育界的名声。


    懒得再理闻折,叶祈安深深地看了闻折一眼, 似是冷哼了一声, 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闻折目视着叶祈安杀气十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好半响后才回头看许觅清, 问:“他刚刚是不是瞪我了?”


    “那不是应该的吗?”许觅清耸肩, “要我的话肯定就不只是瞪你了, 应该直接上脚踹过来了, 叶老师还是太理智善良了。”


    闻折:“”


    “你舅没事吧?”许觅清出于人道主义也关心了一句。


    被前男友语言威胁了一顿的闻折蔫哒哒地撇了撇嘴, 道:“都说是小车祸了,当然没事了, 我舅虽欠, 其寿如龟。”


    许觅清:“你舅舅知道你这么祝福他,一定会谢谢你的。”


    闻折抬眼看过来,腼腆一笑, 眨眼道:“真的吗?”


    许觅清心虚地撇开眼。


    “诶,你现在真的还觉得他俩没什么吗?”生怕闻折真不怕死地用这句话去祝福封今了,许觅清紧急扯开了话题,“刚才叶老师显然是在关心你舅舅吧?”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是以什么立场去关心的呢?以你的老师的身份?关心你也就算了,但哪家老师会连带着一起关心你的家属?”


    闻折隐约有被说服,脑子终于开始运转了起来,一帧一帧地回顾刚才发生的一切。


    寻求认可的许觅清一动不动地盯着闻折,虔诚地指望着闻折能稍微开点窍,别自家舅舅都和人谈上了,他还在那儿阿巴阿巴的。


    “好像有点”默默回顾完后的闻折悻悻开口。


    许觅清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闻折迟钝的猪头。


    被点化了的闻折悲从中来:“我不会要有舅妈了吧?”


    舅妈还是他亲老师。


    那岂不是以后在学校在医院要碰见叶祈安,回家还要碰见?


    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许觅清又揉了揉闻折的脑袋,轻声安慰道:“没关系,这样多好啊,以后你就可以把回家当成上夜校了。”


    闻折:“”


    好在哪里?


    闻折心死地闭上了眼,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


    这一恍惚就是一下午,干活的时候倒还好,被折腾的也想不起来这事,但一旦闲起来,叶祈安的脸就出现在他脑海里了。


    哦。


    还有他舅的。


    这俩没一个善茬,嘴毒的不相上下。


    不过说起来,他俩接吻的时候真的不会毒死对方吗?


    闻折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去病房给患者换药。


    在拐过廊道的时候,一个男声突然响起,喊住了闻折。


    “闻折?”一个男人有些不确定地出声试探。


    闻折一脸懵逼地看过去,目光在男人脸上飞快地扫荡了两圈,但依旧没有看出任何一点熟悉的地方。


    “你是?”闻折从不内耗,想不起来就大大方方地直接承认自己不记得了,“我不太记得了。”


    男人笑了,似乎还挺习惯闻折的性子,闻言也不介意,道:“张朝,你初中同学,咱俩之前不还一起被罚过跑圈吗?”


    这一提闻折就想起来了,恍然道:“哦,是你啊。”


    “你怎么来医院了?”


    张朝指了指对面的病房,解释道:“我妻子住院。”


    闻折关心了一句:“她怎么了?问题严重吗?”


    张朝笑:“没事,小问题,医生说回家养着也行,她就是瞎担心,非要住在医院里观察几天。”


    闻折哦了一声。


    “不过你”张朝上下打量了闻折一圈,目光在闻折身上的白大褂上停了许久,挑眉问道,“这是当上医生了?”


    “半个半个。”闻折谦虚道,“只是来医院规培。”


    张朝好奇道:“噢,你是考上哪所学校了?”


    “A医大。”


    张朝瞪大了眼睛,惊讶道:“A医大?你怎么考上的?”


    闻折诡异地顿了一下,颇为疑惑地开口:“高考啊,你没参加吗?”


    张朝:“”


    他不上B大是因为不想吗?


    但就闻折去学医这件事张朝确实没想到,闻折家里应该挺有钱的,不然初中也不会和他念同一所私立学校。


    而且闻折初中那会儿非常叛逆且不服管教,和他臭味相投,一天到晚只要不念书,什么都能折腾。


    不过后来上高中后闻折就和他断联了,再次见面就是现在了。


    闻折和初中的时候简直像是两个人。


    打死他都不敢相信初中那个不服就干的闻折,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了。


    “咱俩真是,初中之后就没联系过了,明明都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张朝岔开话题,“我以前还能见你发两条朋友圈,怎么现在你不发了?”


    闻折沉默一会儿,颇为心塞道:“因为我学了医。”


    张朝一哽,缓缓歪了下脑袋,表情疑惑:“什么?”


    “我白天要在医院规培,晚上要回去看文献,周末要去实验室做实验,半个月后还要出科考试”闻折轻轻道,那股子悲凉刹地涌上心头。


    不是。


    这不是他们医学生吧?


    他们医学生难道不都是天之骄子,明日之星吗?


    毕业之后就能进入医院大展拳脚,与各色病人侃侃而谈,对各种疑难病例和医学常识都能信手拈来,对各种病理现象都了如指掌,能解答所有问题,每每提出一个极具潜力的创新点时都能收获导师发自肺腑的敬佩目光


    怎么和他当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张朝的唇角轻微抽搐了两下,目露怜悯,“呵,呵呵,辛苦,辛苦哈。”


    已经没了寒暄的心情,闻折道:“我要干活去了,你”


    “你去吧。”张朝笑道,“我也得陪我媳妇去了。”


    闻折点头说好,又顺势看了眼对面的病房。


    对面的病房都是单人间,虽然面积称不上大,但是环境整洁干净,又有独卫和小阳台,住宿环境要比普通病房好太多了。


    闻折没多想,收回目光后就抬脚继续去病房给病患换药。


    完成了换药工作,闻折折返回办公室,又马不停蹄地被黄茵召唤着一起去坐门诊。


    一连跟了好几天门诊,闻折也愈发熟稔,把工作做完之后还能插着空和黄茵聊上两句。


    黄茵是个很好相处的老师,有答必应,脾气好性格好,闻折虽然一直都有“怕老师”这个debuff,但是在黄茵面前并不起效。


    相反,在叶祈安面前就有些效果过剩了。


    意识到自己又鬼使神差地想起叶祈安了,闻折打了个颤,紧急清空了自己的大脑,正要换个话题时,就见又一个病人推门进来了。


    来人让闻折意外地瞪大了眼。


    单德要比前阵子更瘦一点,整个人都仿若成了皮包骨,衣服都不像是穿在身上,更像是挂在肩膀上,空荡荡的。


    “你”黄茵也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将关注点移开了,皱了皱眉,问道,“你这些天是去哪儿了?不是让你先住进来吗?”


    那天拿到片子的时候黄茵就做出了判断。


    低分化胃腺癌。


    情况其实已经很严重了,毕竟在肝右叶发现了转移灶,所以黄茵当即就做了让单德尽快住院的建议。


    还可以治疗。


    只要患者配合的话。


    但偏偏单德不配合。


    在得知自己患癌后单德整张脸都吓得煞白,看起来魂都已经散了,呆且木楞地坐在座位上,听着黄茵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脑子里只剩他得癌症了这一个念头。


    直到黄茵说她可以帮他插个队去住院,单德才回过神来,却也没有感激并且接受这个特殊帮助,而是讷讷地问治这个病要多少钱。


    黄茵也没有隐瞒,只给了个大概的数值。


    是一笔巨大的花费,更何况单德还没有医保。


    果然,得到回答后的单德蓦地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了句谢谢医生就离开了门诊室。


    之后就没再来过医院了。


    黄茵心有余料,毕竟说实话,很多病真正的难点并不是技术上的,而是金钱上的。


    只要一病,就要一大笔一大笔地往里边砸钱,根本并不见个响。


    不然为什么会有很多人说小病就治,大病就死呢?


    能看得起大病的人真的不多。


    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砸锅卖铁,变卖了所有家产,掏空了自己才换来的一线生机。


    但是闻折就单纯多了,也没有往这层想,思想简单到只要医生说了能治就没有别的问题了,只要进来住个院,做个手术就可以健健康康地离开了。


    所以在发现单德没来住院后还懊恼和困惑了很久。


    听出了黄茵严厉话语背后的关心,单德有些窘迫地攥了攥衣角,讷讷道:“我回去拿钱了,住院,住院要先垫交三千,我那天拿不出那么多钱。”


    黄茵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复杂,嘴唇轻微动了动,道:“那你现在是做好决定了?”


    单德干巴巴地笑笑,低声喃喃道:“我实在是疼,疼的睡不着觉。”


    黄茵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却没在单德面前表现出什么,垂眸回忆了一下才皱眉道:“那天床位还有空余,我让你插个队进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


    黄茵嘶了一声,又道:“现在床位有点紧张,我得问问,要空出个床位才能把你安排进去。”


    单德也不明白里面弯弯绕绕的程序,只是怔怔地点头,黄茵说什么是什么。


    闻折倒是听明白了,目送着单德离开门诊室后,没忍住开口问黄茵道:“真没床位了?”


    “那还有假?”黄茵白了闻折一眼,拿出手机翻通讯录准备问问。


    “病房不还空挺多的吗?”闻折想起刚才张朝和他打招呼那会儿,那一排的单人病房都没有住满。


    黄茵笑了声,意味深长地看了闻折一眼,问:“你知道那种病房多少钱一天吗?”


    闻折茫然地摇头。


    “670。”黄茵道,“你觉得那大爷住得起?”


    闻折一噎。


    “别傻了,孩子。”黄茵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对闻折的不谙世事颇为感慨。


    闻折这下不吭声了,默默地看着黄茵打电话。


    结果似乎不太好,闻折看见黄茵皱了下眉。


    见黄茵挂断了电话,闻折迫不及待地询问结果。


    黄茵小幅度地耸了下肩,道:“要等哦。”


    “没别的法子让他赶紧住进来吗?”闻折问,“他那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吧?再拖下去”


    黄茵也明白闻折的意思,却要比闻折冷静得多,开口安抚道:“你别着急,床位这种事情确实是需要协调的,那人都是病人,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病人把其他病人赶走吧?”


    “而且我就是一主治医,没那么大的话语权。”黄茵见闻折一脸忧心愁愁的模样,故意把语气放轻松了一点,“这要是个主任的话,那直接就能调床位出来了。”


    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闻折安静了半响,然后顶着黄茵的注视缓缓抬头,试探地问道:“神外的主任也算主任的吧?”


    黄茵:“”


    怎么。


    这是替叶祈安转科了?


    尚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消化内科副主任的叶祈安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封今。


    和闻折不欢而散后,叶祈安就直接给封今发了几条消息慰问,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出事了,一直没有回应。


    但是见闻折那模样也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


    闻折这人是可靠的吗?


    叶祈安又开始怀疑起了闻折。


    迟疑了半响,叶祈安还是检查了一遍还有没有紧急的事,见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才起了身。


    正巧在办公室门口撞上许觅清。


    见叶祈安一副要走的样子,许觅清颇为惊讶,没忍住问道:“叶老师,你要回家吗?”


    “有点事。”叶祈安没解释太多,刚越过许觅清就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回身又冲许觅清提了一句,“23床的病人考虑是病毒性脑炎,待会儿给他做个腰穿。”


    许觅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习惯性地先听了叶祈安的话,乖乖地点了头,然后目视着叶祈安走进电梯间。


    唔。


    这个时候回去?


    能是因为什么事?


    许觅清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些许端倪。


    好在上回送闻折去过封今家,叶祈安还记得地址是哪里,就是不知道人在不在家,万一跑空了就只能算他倒霉了。


    才刚过第一个红绿灯,叶祈安就收到了封今迟到的回复。


    【封今】:一点小意外,没什么事。


    叶祈安看了眼红灯,见还有一会儿,便垂眸回了封今消息。


    【叶祈安】:不早说,我都快到你家了。


    封今刚端起水杯的手倏地抖了一下,几滴水就这么从杯口溅到了脸上,封今却一无所觉,浑身上下的注意力全部都凝在了叶祈安的消息上。


    快到他家了?


    叶祈安是在关心他吗?


    封今郑重且谨慎地放下水杯,又缓缓扭头看了眼自己略受皮肉之伤的胳膊,凝重地思考了两秒钟,按下了内里升腾起来的心虚,由着那股子喜悦漫上去,一边极力下压不住地往上扬的唇角,一边飞快地给叶祈安回消息。


    【封今】:其实我快死了。


    正要打道回府的叶祈安:“”


    叶祈安被荒唐笑了,也不打算回去了,倒是下定决心亲自过去看看封今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祈安】:你给我等着。


    被威胁的封今坐立难安地在家里等着,在听见门铃响起的一瞬间立刻站了起来,嗖地一下出现在了门口,然后动作一停,飞快地调整一下呼吸后才稳重地拉开了门。


    叶祈安抬眼看过来,在和封今对视了两秒后冷漠地移开目光,雷达似的在封今身上上下扫荡了几圈。


    “快死了?”叶祈安冷笑了一声,“我看你的精神面貌挺好的呀。”


    封今略有些许害怕,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开口回答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叶祈安:“?”


    “人之将死,其颜也帅。”


    叶祈安:“”


    “哪伤了?”叶祈安看在封今受伤了的面子上,还是好脾气地问了一句。


    封今想了想,伸手指了下自己的心。


    叶祈安顺着封今指的方向看了眼他的胸,眉心一蹙,问:“乳腺?”


    “”


    封今笑得略显苍白。


    “心情。”


    叶祈安不吭声了。


    眼见着封今确实肉/体上没事,叶祈安半提的心稳稳当当地放了下来,又多余打量了封今一圈,正想说他要回医院的时候,紧接着就先注意到封今的手。


    他的左手非常懒散自然地垂在身侧,但是右手却处于一种僵硬微妙的纹丝不动的状态,似是刻意保持住的不动弹。


    “你手怎么了?”叶祈安盯着封今的右手看了一会儿,问道。


    甚至没顺着叶祈安的目光垂眸看一眼,封今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没什么啊。”


    越是这么说就越是有问题。


    叶祈安伸手推了推封今的左肩,示意他要进去。


    封今对叶祈安的突然触碰表现出一副接受的十分坦然的模样,没有任何不适,顺势就往旁边让开了,甚至还有心情给叶祈安找双拖鞋。


    叶祈安拦住了封今的弯腰给他放鞋的动作,视线又在他的手臂上停了两秒,一边垂眸穿鞋一边随意地开口道:“把袖子折起来。”


    封今眨眼:“什么?”


    “你的右手。”叶祈安表情不变,语气中带着点心知封今不会拒绝他的意味,“给我看看。”


    安静了半响,封今才半应允道:“先坐,别站着了。”


    叶祈安跟着封今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静待着封今给他看伤。


    封今倒是没唬人,确实不严重。


    就是被划伤了一道,甚至没怎么见血,断断续续的,一部分只是蹭到点皮,只有一小部分深点,周遭有些许红肿。


    “怎么了这是?闻折说是车祸?”


    这点伤连处理的必要都没有,叶祈安瞥了眼,又觉得什么都不做不太符合他的职业调性,还是勉为其难地说涂点碘伏装装样子吧。


    封今点头。


    他就说让沈夺要注意点那个被开除的小助理吧,果然,在公司看见他俩后,那个小助理就立刻跟上来了,不要命地逼停沈夺,愣是要和沈夺再谈谈。


    最后一起谈去交警大队了。


    得到回复的叶祈安不再说话了,许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想赶紧弄完后就回医院继续研究文献,便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给伤口消毒。


    叶祈安的声音实在是很好听,是那种带着冷感的好听,尤其是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更是和声音非常相配,光是泄出的清浅的呼吸声都能让封今欲罢不能地一直听,形同从砖瓦落下,砸在玉石上的水滴声。


    见叶祈安不说话,封今也保持了安静,但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目光在周遭兜转了一圈后还是落到了叶祈安脸上。


    下午的阳光灿烂又不至于过分热烈,穿过露台与小半个客厅笼住了米白的布艺长沙发,映进他的眼睛里。


    叶祈安看上去似乎有点生气,但不是平日里那种冷着脸不近人情的生气,是仅供此时此刻的,只展现给他看的那种


    他找不到任何词语去形容这种生气,只能寻迹溯源地去找它产生的源头,然后一股无法忽视的情绪便涌进了心口。


    “叶医生,你好像很关心我?”似是捕捉到了什么,封今突然开口道。


    叶祈安蓦地抬眼看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撞上封今看他的目光。


    “不好意思,责任心作祟,我对每个患者都很关心。”叶祈安又垂了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语气听上去还挺呛人的,一时间也很难把握这是在故意讽刺人还是在口是心非。


    似是察觉到了叶祈安的心情不太愉快,封今揣度地打量了叶祈安一圈,目光在叶祈安抿着的唇上停留了半响,几经斟酌语句,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问法:“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


    叶祈安没抬眼,只是将沾了碘伏的棉签丢进垃圾桶,倒是挺吃这种直白的毫不委婉的问法,破天荒地回了句:“有个患者的病情不好控制。”


    叶祈安把控着能说的度,不多不少,稍微解释了一句心情不好的原因,但也完全不会对外透露出一点患者的具体病情。


    “然后呢?”封今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祈安,在捕捉到叶祈安眸中的焦躁和烦闷后,意念一动,突然问道,“你觉得你该为此负责?”


    叶祈安一顿,抬起眼皮看向封今,好半响后才道:“因为确实该是我负责。”


    封今没有出声,似乎是猜到叶祈安还会继续说下去。


    其实叶祈安不是一个喜欢倾诉的人,比起说他更喜欢直接做,但许是压力累积的太多,加上现在的气氛刚好,或许


    或许还要加上对面坐着的是封今的原因。


    叶祈安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很多话都是没头没尾的,应该是有些东西不能说,叶祈安就会非常敏锐地把那句话咽回去,挑拣着说一些能讲的。


    但是叶祈安本身就是个逻辑很强加上口条好的人,饶是这样挑挑拣拣,封今也轻而易举地找准了逻辑。


    叶祈安刚才评价自己的那句话确实是认真的。


    责任心作祟。


    因为过分充沛的责任心,让他习惯性地把所有患者的生死和健康都担在自己身上。


    但神经外科遇上的患者有很大的概率都是重症或者急症,百分之九十的神外医生都经历过患者死在手术台上的事。


    手持着名为救赎的手术刀,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生命在手里流逝。


    这对很多大夫来说都很难克服,对叶祈安来说同样,甚至更难。


    他会有负罪感,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救人还是杀人,所以每一场手术,每一个患者于他而言都是一个无法忽视和摆脱的压力,倒逼着他想尽办法去救每一个人,如果没有成功就无法克制地指责自己,认为都是自己的错。


    封今听了一会儿,而后似乎是有什么想不通似的,突然皱了一下眉。


    叶祈安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封今的神色变化,话语戛然而止,抬眼静静地看着封今。


    “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封今轻声道,“因为你做的更多才会错的多,而我们什么都没做,所以我们就是好人?”


    叶祈安的目光还停留在封今脸上,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但却清楚地感觉到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它,然后慢慢挤开了第一道裂缝。


    他控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明显的动容。


    “你”叶祈安刚吐出一个字,就像是没想好要说什么,亦或是没准备好开口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封今没太在意,只是继续说道:“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的负担,叶医生,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第39章 学术早泄 你男朋友是在转转上回收的吗……


    这确实是封今发自肺腑的想法。


    虽然他和叶祈安没有认识多久, 但是每一次见面,每一次思想碰撞,都在进一步的加深叶祈安在封今心里的印象。


    他对待患者那么用心一定不全是出于他医生的身份, 很大一部分一定是出于他的本心。


    叶祈安像是一块被摔碎重组过数次的镜子,上面的一些裂痕似乎从他认识他起就已经存在了, 只是他向来习惯隐藏, 谨慎地将其隐于冷漠和沉静当中。


    而今天他只是幸运地撕开了一点遮盖着镜子的布,将内里的裂痕暴露出来了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摩挲那拓印其上的部分裂痕,却还是因为他过分旺盛的探究欲, 试图找寻裂痕的源头。


    见叶祈安一言不发, 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薄薄的眼皮压出一道折痕,浅棕色的眼眸却剔透澄明, 像雨后水洗的玛瑙, 只是里面蕴藏着一些奇异复杂的情绪。


    似乎有些受不了这种直白且微妙的眼神,封今没忍住呼吸迟滞了几秒, 喉结微不可查地上下攒动了两下, 故意出声打破了古怪的氛围。


    “你不会感动的要哭了吧?叶主任。”


    叶祈安:“”


    “我还没那么脆弱。”叶祈安冷笑了一声, 似乎彻底从刚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从一瞬间的动容恢复到往日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 “不至于你说两句就哭出来。”


    封今了然地点头,见叶祈安恢复状态了才放下心来, 甚至还有心思诽谤一下闻折, “那就好,不要像闻折那种用三倍速看短剧都能哭出来就行。”


    “”


    这么脆弱?


    那他之后骂他不会也哭吧?


    叶祈安不由得发散了一下思维,想象了一下他因为论文的事怒斥闻折, 闻折在他面前泫然欲泣的场景。


    叶祈安微微哽了一下,感觉嗓子一阵发干。


    太恶心了。


    “你在想什么?”封今见叶祈安的表情变了几变,好奇地问道。


    叶祈安沉默半响,道:“想我上辈子有没有触犯天条。”


    封今:“怎么说?”


    “不然怎么能收了你外甥当学生?”


    封·致力于撇清关系·今:“闻折就闻折,不要说我外甥。”


    叶祈安没忍住笑出声,又低头看了眼时间,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要回医院?”


    “嗯。”


    “要我送你吗?”封今已经彻底熟悉了自己作为司机的地位。


    叶祈安伸出食指戳了戳封今的手臂,目光顺势轻飘飘地落在封今的手臂上,薄薄的表皮下是厚实的肌群,温温热热的,迸发着鲜活的热度。


    “伤号还是在家休息吧。”


    封今也没躲开,就这么由着叶祈安对他“动手动脚”,脑子里倒是灵活地搜寻起了能说服叶祈安的理由。


    但叶祈安却像是已经猜到封今在想什么似的,继续道:“不用想别的理由了,没用,老实点在家待着吧。”


    这话说的强势且不留余地,封今不再挣扎,安分地点了头,却没控制住自己往外吐露的语气,听起来一股不情不愿的意味。


    “好吧。”


    叶祈安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股不情愿,睨了封今两眼,没说什么,只是自然地收回手指,轻轻巧巧地就转移了话题。


    “你不是有洁癖吗?”


    封今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话题转的那么生硬,颇有些不解地看了叶祈安一眼,道:“嗯。”


    叶祈安突然看了过来,伸手在封今面前晃了两下,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揶揄,问:“那我碰你你不会不舒服吗?”


    试图稳固一下自己的人设的封今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有点。”


    “噢。”叶祈安淡定点头,又把手塞回口袋里了,“那我以后会注意,不会碰你了。”


    封今:“”


    “其实还好。”封今心口一惊,毫无尊严地否定了两秒钟前的自己,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显得太着急了,又紧急亡羊补牢地转换成一种委婉的说法道,“你闻起来挺干净的。”


    叶祈安的表情又古怪了起来,盯着封今看了半响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不是对气味比较有执念?”


    上次夸他也是夸他好闻。


    “还好。”封今面不改色地点头解释道:“只是你身上消毒水味比较重。”


    叶祈安恍然。


    哦。


    那能说通了。


    消毒水味对某些洁癖患者可能是比较有吸引力。


    没有别的问题了的叶祈安又提了一次告别,封今起身送了下他,在门口的时候又福至心灵地多问了一句这周末他要不要上班。


    叶祈安瞥了封今一眼,自然道:“当然,要是周五能顺便来接一下我就更好了。”


    封今的心情瞬间明媚了起来,不假思索道:“好呀。”


    明显看出封今心情骤好的叶祈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故意问道:“你看上去好像很开心。”


    封今理直气壮道:“因为我爱上班。”


    叶祈安:“”


    好小众的回答。


    抖M吧。


    “祝福你。”叶祈安深深地看了封今一眼,没有就此给出什么评价,酝酿许久,还是憋出了几个字回复他。


    不等封今回应,叶祈安送出祝福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返回医院,叶祈安便在楼下大厅的电梯碰见了闻折。


    看见叶祈安的瞬间,闻折就下意识地意欲逃跑,但四下观察一圈也没找到可逃的地方,便只得僵着双腿伫立在原地,直至感觉到叶祈安已经出现在他两米范围内后手动操控了一下自己的面上表情。


    “叶老师。”闻折笑得万分热情,“真巧啊,在这也能碰见你。”


    叶祈安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闻折夸张的表情,道:“差不多得了,别摆出这副表情出来膈应我。”


    闻折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嘟嘟囔囔道:“笑也不行。”


    叶祈安觑了闻折一眼,没吭声。


    见电梯到了,叶祈安先一步进了电梯,然后用眼神胁迫闻折跟着进来。


    闻折忍辱负重地踏进电梯,谨慎地控制住了和叶祈安之间的距离,双手虔诚地搭在小腹上,一边在内心祈求叶祈安不要和他搭话,一边庄重且急迫地等待着到达目的地。


    “闻折。”


    事与愿违,听见叶祈安开口,闻折心死地闭了下眼,然后才打起精神看向叶祈安,飞快地在心里猜测叶祈安又会提些什么问,如果是消化内的知识他应该还能答出点来,神外的那就没辙了。


    出乎闻折意料的,叶祈安问道:“你舅舅真有洁癖?”


    闻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我舅有洁癖?”


    “他没有?”叶祈安皱眉看过来。


    闻折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不是,他真有,而且挺严重的。”


    龟毛的要死。


    不然也不至于单身单到三十岁。


    “哦。”叶祈安颔了下首,又问,“没有什么原因的吗?”


    闻折似是思考了一下,而后才摇头道:“没有吧,他天生就这样,强迫症也严重,不过天才有些怪癖是正常的啦,我也有呀。”


    叶祈安微顿,怀疑自己听错了,缓缓扭头看向闻折,谨慎问道:“天才,你?”


    闻折如遭雷劈,一脸受伤地看着叶祈安。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样说不太礼貌,有打击亲学生的嫌疑,叶祈安又找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怪癖?”


    已经被打击到了的闻折蔫哒哒道:“我有超能力。”


    叶祈安故作好奇地追问:“什么?”


    闻折释怀道:“所有的事都超出了我的能力。”


    叶祈安:“”


    见电梯门打开了,不想再和闻折吸收同一个空间的空气的叶祈安抬了下下巴,冷酷撵人道:“赶紧走。”


    闻折不敢违逆,马不停蹄地就窜出去了,刚想礼貌地和叶祈安道声别,回头就见叶祈安抬手连按了好几下关门键,一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的模样。


    闻折更加受伤了,一边目视着电梯门关上一边掏出手机给许觅清发消息。


    【闻折】:我刚在电梯里碰见了叶老师。


    许是提到了叶祈安,许觅清回消息回得很快。


    【许觅清】:那可真恭喜你啊,命真好。


    闻折无语地小翻了个白眼。


    毒唯是这样的。


    这到底有什么好恭喜的。


    调整了一下心情的闻折忽略了这条消息,继续说正事。


    【闻折】:然后叶老师他突然问我舅是不是真的有洁癖,我说是,天才都有些怪癖的,比如说我,我也有。


    对面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好半响后才弹出了一条消息。


    【许觅清】:天才,你?


    闻折:“”


    好熟悉的感觉。


    许是猜到闻折即将发作,许觅清眼疾手快地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打乱闻折的思维。


    【许觅清】:大天才,现在可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你要不要想想今天礼拜几了?再想想礼拜五要干什么?


    闻折果然是个单线条生物,轻而易举地就被许觅清带跑了思路,下意识地看了眼日期。


    ——星期四。


    星期五要干什么?


    闻折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正要直接询问许觅清时,突然有条带着电的线从脑中一划而过。


    我靠。


    闻折瞪大了眼睛。


    星期五要汇报!


    对闻折了如指掌的许觅清精准地踩着点发了条消息过来。


    【许觅清】:你汇报的内容,稿子,还有PPT做了吗?


    这句话仿佛惊雷般在闻折脑中炸开,闻折感觉呼吸都被炸停了,满脑子都是PPT,文献,和汇报稿。


    这几个字眼在他脑中疯狂打着转,最后逐渐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便是叶祈安那张极具威胁力和恐吓力的脸。


    闻折:“”


    哈哈。


    丸辣。


    自知死到临头,闻折反而松弛了下来,心虚但果断地按下了心里那股不安和害怕,咽了咽口水后故作镇定地回了许觅清消息。


    【闻折】:没有,但我觉得也没事。


    【闻折】:我感觉我还挺松弛的,哈哈。


    许觅清怜悯地看了眼闻折掩耳盗铃的消息,回了过去。


    【许觅清】:你那不是松弛,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许觅清】:到时候挨骂了不要来找我哭。


    闻折在心中冷笑一声。


    哪还用等到时候,他现在就想哭。


    虽然嘴上说着不怕,但是闻折还是忍不住心中惴惴,时不时就突然心悸一下,然后再次陷入短暂的恍惚。


    果然还是没办法自己骗自己。


    闻折落泪了,开始临时抱佛脚,值完班后返回家就开始看文献,看一分钟就要停下来玩会儿手机调节一下心情和洗一下眼睛。


    许是想对外展示一下自己的认真态度,尤其是对封今展示一下,说不定封今就大发慈悲把这事捅给叶祈安了,没准儿叶祈安会就此对他态度好一点。


    闻折搬着电脑就坐到了封今的必经之路上。


    封今路过觑了一眼,没理会,直接经过了闻折,拿上杯子后又面不改色地走回去。


    见封今理都不理他,闻折急了,直接开口暴露道:“舅。”


    封今扭头:“干嘛?”


    “我在看文献呢。”闻折暗示性地冲封今眨了眨眼。


    封今哦了一声,正要转头的时候见闻折目露痛心,便又勉为其难地配合着问了一句:“哇,真棒,看了多久了?”


    闻折看了眼时间,诚实道:“三分钟。”


    封今毫不意外地点头,安慰道:“没关系,三分钟已经很厉害了。”


    学术早泄嘛。


    理解。


    闻折:“”


    怎么感觉怪怪的。


    封今敷衍地给完情绪价值就离开了,完全没有get到闻折的隐含意思,闻折头一回开始怀疑封今这个“天才”的称号还有没有含金量。


    周五下午就要汇报,闻折就算熬一整晚也搞不出什么有实质性内容的进度出来,欺骗自己般的看了一会儿后就直接破罐子破摔地躺下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闻折就掏出手机给叶祈安请假。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隔着屏幕被骂总比当面被骂好。


    【闻折】:叶老师,我昨天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下午的汇报会议可能去不了了。遗憾扶额.jpg


    刚把危险消息发出去的瞬间闻折就开了消息免打扰,然后把手机甩出去了,害怕又紧张地在床上翻滚,努力给自己找点事做,极力让自己忽略手机消息。


    闻折的消息发的巧,叶祈安拿手机的时候刚好看见了。


    这个点来请假?还专门提一句下午的会议。


    叶祈安眯了眯眼,目露怀疑。


    【叶祈安】:看过医生了吗?诊断那边怎么说?还有复活的风险吗?


    过了好半响闻折才谨慎地把手机够回来,半睁着眼看向屏幕,看见了叶祈安的微信弹窗后心脏剧烈一跳,深呼吸了好几次后才大着胆子点了进去,然后就被叶祈安的消息堵的喉头一哽。


    叶祈安可真不是个好人啊。


    毫无人道主义和人为关怀。


    闻折郁闷地回消息,


    【闻折】:没看,但真的很痛,寸步难移。QAQ


    虽然心里略有些许怀疑,但转念一想,闻折那倒霉孩子确实比较脆皮


    叶祈安垂眸看了消息半响,还是仁慈了一回。


    【叶祈安】:行吧。


    见叶祈安同意了,闻折的眼睛一亮,立刻截了个图准备美滋滋地发给许觅清炫耀。


    【闻折】:图片.jpg


    【闻折】:太好了!我糊弄过去了!


    捏着手机的闻折正要从床上滚下去洗漱,脚才刚沾地,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叶祈安】:太好了!赞/


    闻折看了眼消息,然后又抬眼看了下备注,一顿,又不死心地看了眼消息,咽了下口水后又看了眼备注,最后绝望地缓缓闭上了眼。


    挺好。


    死缓变当场执行了。


    痛苦了许久,闻折开始垂死挣扎。


    【闻折】:叶老师,我好了,现在已经不痛了。


    叶祈安觑了眼消息,冷漠回复。


    【叶祈安】:下午你第一个上台汇报。微笑/


    闻折:“”


    这下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了。


    闻折去医院的路上就和许觅清透了个底,把他干的蠢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许觅清听。


    许觅清还以为这是在和他讲笑话,非常给面子地笑了很久,好半响才反应了过来,然后笑的更猖狂了。


    “你别光笑啊,给我想想办法呢?”闻折着急地在原地打转,整张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畏惧。


    许觅清安安稳稳地站着,淡定道:“谁让你早些时候不好好看,现在急有什么用?”


    闻折没吭声。


    见闻折是真害怕,许觅清还是没忍心,又出声安抚了一句:“放轻松一点,你总看了点的吧?看了什么说什么就行,叶老师还是挺好说话的,态度好点,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闻折不可置信:“他好说话吗?”


    许觅清似是认真回忆了一下,而后笃定地点头道:“是啊,他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很少真的生气。”


    “哦,前提是你要摆出个好态度。”许觅清又补充了一句。


    闻折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还在一个劲地转圈圈,感觉整个人的魂都已经没了。


    叶祈安刚忙完就往会议室走,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人型陀螺,脚步微微一顿。


    走近后叶祈安才看清陀螺的真面目。


    叶祈安表情古怪地上下扫荡了闻折一圈,却没对闻折说话,而是认真地问许觅清道:“你男朋友是在转转上回收的吗?”


    闻折,许觅清:“”


    “别转了。”叶祈安伸手揪住了意欲躲在许觅清身后的闻折,眯眼打量了闻折一圈,哼笑了一声,“哟,医学奇迹啊,真好了?”


    闻折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像只被猫抓住的老鼠,跑又跑不掉,死也暂时死不了,只能等猫玩够了才算结束噩梦。


    “进去吧。”叶祈安松开手,不咸不淡地拍了两下手上莫须有的灰尘,抬着下巴冲会议室的门点了点。


    目睹了一切的学生们都僵硬地抬脚走进会议室。


    叶祈安说话算话,说让闻折第一个讲就真这么做了,才刚坐下就像装了雷达似的一下就找到了坐在角落的闻折,没有说话,就轻飘飘地扫了闻折一眼。


    接收到暗示的闻折弹射起步,战战兢兢地走上台,弱弱地看了正对着他的叶祈安,然后调试了一下显示屏。


    会议室里没人敢出声讲话,不是坐在座位上不安地小声顺着自己的汇报内容,就是抬眼看台上的闻折和面无表情的叶祈安。


    这场组会和之前两场的差别巨大。


    之前的他们最多就是做个自我介绍,其他的内容都是叶祈安在讲,并不需要他们输出些什么内容,他们的定位都不是主人公,就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但这次就不一样了,叶祈安成了倾听和判断的人,而他们成了讲述的人。


    一个是没有经验,另一个是心里有些发怯。


    不单是因为害怕叶祈安,更是因为对自己研究出的内容的不自信。


    不过好在第一个讲的不是他们,他们还能根据打头阵的人的表现和叶祈安的反应来紧急调整表述方式和状态。


    调了好半天PPT,闻折才终于清嗓子准备开始了。


    PPT还是他昨天晚上临时做的,模板非常简单,内容也颇为匪夷所思。


    叶祈安虽然在来之前就预先做好了心理准备,把他上辈子那位同为导师的前同事当成一种精神支柱和表率,最起码


    他是说最起码,不要让他气成他同事那样就好。


    叶祈安缓缓环抱起了胸,脑袋微不可查地歪了歪。


    这什么?


    这研究的还是他的文章吗?


    他当时写的时候难道是这个意图吗?


    不是吧?


    叶祈安有些费解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在颅内回顾了一下他发给闻折看的那篇文献的内容。


    毕竟还没开始讲,叶祈安虽然觉得不太妙,但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先等闻折讲两句想法再说。


    闻折终于开口了,从开头第一句就开始结巴,每讲一句就要偷偷觑一眼叶祈安的脸色,然后在接触到叶祈安的目光后又触电般移开,下一句话就立刻哆嗦了起来。


    叶祈安冷静地想。


    他很少用连滚带爬形容一个人的表述能力。


    但闻折做到了。


    他这就像是随便说了点不着边际的东西,然后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又被他囫囵捡了起来,也不在意顺序,捡到哪个字就说哪个字。


    叶祈安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这是你认真写的吗?”


    闻折一噎,无辜地眨了眨眼后笃定地点头道:“是啊。”


    “是吗?”叶祈安冷漠,“我还以为是你不小心坐到键盘上了。”


    闻折:“”


    第40章 约会 我周末的时候都比较喜欢早起接受……


    下边的其他学生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下去吧。”叶祈安感觉无望, 继续听下去除了浪费时间和伤害耳朵外没有什么用,在大概摸清了闻折的水平后,叶祈安冲闻折挥了挥手, 让人下台,又顺势扫视了下边还在偷笑的学生一圈。


    学生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下一个谁来?”叶祈安很体贴地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们。


    没人吭声。


    叶祈安挑了挑眉, 道:“那我随便点了。”


    这下连呼吸声都没了。


    这不像是点名上台汇报, 像是点名拉出去枪毙。


    早死晚死都得死,在一片寂静中, 许觅清硬着头皮举了手。


    叶祈安倒也不意外,点了头就示意许觅清可以开始了。


    许觅清只能说比闻折好点, 起码能看出是有在认真琢磨, 但还是差点意思。


    首先就是找不到重点。


    估计拿到了文献就是直接通读全文,但完全不知道整篇文章的重点是什么,读了和没读没有什么区别。


    其次就是只有阅读, 却没有进行辩证思考。


    不带思考的去看文献就只是做了个看的动作而已, 看完就忘,压根记不住内容, 属于哪天要是突然需要上了这篇文献的内容, 试图凭借记忆在文件夹里找也完全找不到的程度。


    叶祈安一边听, 心里一边有了个大概的计划和安排。


    刚开始都会比较吃力, 适当的引导和帮助还是有必要的, 教好了起步的动作,之后的路他们也就自己慢慢会摸索着自己走了。


    许觅清汇报完之后就下了台, 坐回了座位上, 沉沉地松了口气。


    闻折凑过来,小声道:“是不是很吓人?我靠,站在上边可以直视他的脸, 我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奇行种。”


    “你讲的确实稀碎。”平复下来的许觅清也小声道,“不过叶老师应该早有预料,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评价你的表述能力了。”


    上一回还说他梦见哪句说哪句呢。


    “我那是没准备好,其实我正常讲还好的。”闻折辩驳道,“我研究生面试的时候表现都非常稳定。”


    许觅清哼笑一声,“那现在怎么回事?”


    闻折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只是害怕叶老师而已。”


    “那是因为你没有抛开你那奇奇怪怪的偏见去认真看叶老师这个人。”许觅清的表情认真了一点,看着闻折说道,“你从一开始就认为叶老师是个冷漠的不近人情的人,就因为有这个刻板印象在你才会这么怕他。”


    闻折抿了下唇,像是被说中了似的,没有吭声。


    许觅清叹了口气,小声道:“你还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真的了解他的人都会敬佩?”


    似乎觉得这个词无法概括,许觅清的语气显得有些不确定,最后还是换了个字眼,“都会很喜欢他。”


    见闻折眼神飘过来,许觅清好脾气地伸手揉了揉闻折的后颈,没有强行把自己的观点灌输给闻折,又或许是觉得单靠自己的语言去向闻折描述叶祈安的好十分单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闻折倒像是听进去了许觅清的话,收回目光后若有所思地抿了下唇,然后才懒懒地把下巴搭在桌面上,目光也不经意地从显示屏移到了最前面的叶祈安身上。


    叶祈安抬着头认真地听着上边的学生讲进度,时不时垂眸思索片刻,然后转上两圈笔,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些什么。


    闻折盯着叶祈安的背影看了半响,又慢吞吞地移开了目光。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毕竟大家都没有什么进度。


    一个两个倒还好,关键每个人都这样,叶祈安也没了脾气,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就宣布了散会。


    这开个会的功夫,就又给叶祈安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原先还只是需要顾一顾临床工作和他的科研进度就行,这下好了,他的学生们都还是科研菜鸟,连看文献都看不明白,他还得花时间去有针对性地给每个学生分析问题和提建议。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他大多数学生都有读博的想法,但读博的话,科研方面没有竞争力必然不行,毕竟申博人手一篇sci是常态,要真想读博,那最晚研一就得开始动手写论文了。


    叶祈安倒也不意外,医生本身就是卷学历的行业,得知他的学生们的意图后也很自然地表示支持。


    以及提供帮助。


    但是大多数学生中包不包括闻折和许觅清就不太清楚了。


    原文里只写了他们读研期间的事,也没有提及他们有没有读博的想法,甚至读完研之后有没有真正从事医疗行业都不知道。


    在散会前叶祈安又简单说了两句之后的安排,提了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去他办公室找他。


    叶祈安在上边讲,闻折在下边放空。


    习以为常的叶祈安泰然自若地把话讲完,在离开前特意选了靠近闻折的那条道走。


    闻折一无所知地趴在桌面上发呆。


    敏锐捕捉到叶祈安动向的许觅清静观其变,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没动。


    隐约察觉到些许阴气的闻折突然脊背一毛,正要直起腰搓搓胳膊上没来由升起的鸡皮疙瘩时,就感觉到一只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肩膀,而后叶祈安凉森森的声音也在他耳畔响了起来。


    “刚才我讲什么都听了吗?”


    闻折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没敢回头直视叶祈安,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道:“听了听了。”


    叶祈安哼了一声,把手塞回口袋后才冷眼觑向闻折,道:“你最好听进去了,所有人里就你做的最敷衍,写的什么东西?要真没东西写就写点天气预报上去,怕不准就写昨天的。”


    闻折:“”


    噢。


    好主意。


    似乎是看出了闻折的小念头,叶祈安似笑非笑地抬脚踢了踢闻折屁股底下的凳子,警告道,“你要真写进去了,我会让你知道糊弄我的下场。”


    闻折不吱声了。


    叶祈安最后瞥了静若寒蝉的闻折一眼,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直到感觉叶祈安的恶魔气息彻底消失,闻折才缓缓扭头看向许觅清,一本正经地求证道:“我以后真的会喜欢他?难道我是抖M吗?”


    许觅清淡定地耸耸肩:“说不定呢。”


    闻折:“”


    会议结束后叶祈安就回了办公室。


    谢共秋一如既往地坐在办公桌前优哉游哉地品茶,见叶祈安回来了立刻关怀道:“结束了?感觉怎么样?”


    叶祈安把东西放下,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坐下后才道:“我罪不至死。”


    谢共秋乐出声,屁股不离椅子,全靠腿和胳膊把椅子硬生生地拖到了叶祈安身边,好奇地问道:“真有那么烂吗?不还没开始写论文吗?就看看文献应该不至于看到想死的地步吧?”


    叶祈安淡淡回复:“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退位给你,正好你也乐于当老师。”


    谢共秋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哎妈呀,可别,我天天在医院里干活都够折腾我了,可别给我增添额外的精神负担了。”


    叶祈安轻笑了声。


    “喝咖啡不?”谢共秋生怕叶祈安真把这活推给他干了,紧急转移了话题,“咱拼个单。”


    叶祈安摇头道:“不了,我待会儿要回家。”


    谢共秋惊讶:“嚯,难得啊,你今天竟然要按时回去了?”


    “嗯。”叶祈安想了想,又道,“明天应该也会休一天。”


    谢共秋更震惊了,长着嘴愣了好半响才道:“真的假的?你竟然也要休息?”


    叶祈安看了谢共秋一眼,道:“我已经一个多月没休了,驴也不带这样使的。”


    谢共秋嘟囔道:“但是咱在科室里不就是被当做驴使吗?”


    不过谢共秋倒是挺支持叶祈安回去休息一天的,毕竟这段时间叶祈安有多拼有多累他都看在眼里。


    虽然惊讶,但是赞同。


    “你怎么突然想着休息了?是因为什么契机?”谢共秋好奇地采访道。


    叶祈安思索了半响。


    其实源头还是因为昨天他和封今见面的那会儿。


    他有违往常习惯的把很多事讲给了封今,没有理由也没有根据,当下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甚至甚至严格来说,封今的话确实给了他很大的精神上的抚慰和支持。


    但是这不太符合他一贯的性格和准则。


    叶祈安还抽了点时间认真琢磨了一下原因,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落在了他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上。


    压力一大,倾诉欲就会随之旺盛。


    所以叶祈安还是决定休息一天,养精蓄锐,调整一下工作状态,稍微释放释放压力,就不会整天想七想八的。


    “压力太大了,休一天调整一下状态。”叶祈安言简意赅道。


    谢共秋认可地点头道:“确实哦。”


    “那你打算怎么释放压力?”谢共秋问,“不会就待在家里躺尸吧?还是说要去健身房健身?”


    叶祈安回头看了谢共秋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移开目光,道:“还没想好,但应该不会在家里待着。”


    “哦。”谢共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突然拍了下掌,“打游戏呗,好多人都靠打游戏释放压力。”


    叶祈安刚想说他不玩游戏,但话还没说出口,谢共秋就又接上了话。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不红温,打发时间还特别肝的游戏?”许是突然聊到游戏这个话题,谢共秋稍微发散了一下思维。


    叶祈安微顿,然后慢腾腾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思索半响后才道:“高三复读?”


    谢共秋:“”


    禁止苦难娱乐化。


    见手机突然亮了下屏,叶祈安垂眸看了眼消息,又顺带着确定了一下时间,便果断地站起了身,冲谢共秋挥挥手道:“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叶祈安一向喜欢给人留下这句话,放假休息也安不下心,每每都是医院一有事,接到电话后他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返回医院。


    谢共秋了然地点头说好,但也没打算真在假期骚扰叶祈安,怎么也得让人好好休息一天,不然铁打的人都熬不下去。


    见叶祈安要走,谢共秋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喊住了他,“诶,叶主任。”


    叶祈安疑惑回头,“怎么了?”


    “你明天要用车吗?”谢共秋指了指叶祈安手里的车钥匙。


    “你要用我的车?”叶祈安立刻听明白了谢共秋的意思,心念一转,也没多余去问谢共秋的车怎么了,在迅速考虑了一下后便直接把钥匙递了过去,“喏。”


    谢共秋愣了一下,道:“现在不用吧,我拿走了你怎么回去?”


    叶祈安耸肩道:“没事,有人来接我。”


    谢共秋有些怀疑,确认道:“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叶祈安笑了声,直接把钥匙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抬手示意道,“我放着了,车停在B区,你应该知道我车是哪辆吧?”


    谢共秋连连点头说知道。


    叶祈安这才顺利地离开了科室。


    封今或许真的是个热爱上班的人类。


    叶祈安刚到停车场,远远地就看到了久候着的封今。


    见叶祈安意外地准时下班了,封今还颇为惊讶,坐在车里没动,直到叶祈安走到跟前了才回过神来,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但车门才微微拉开一条缝,叶祈安就将手按在了车门上,一边看着封今一边用力将门阖上了。


    “怎么了?”封今一向都不违抗叶祈安的意愿,也没用劲,就由着叶祈安将车门关上,然后才开口询问道。


    叶祈安眉梢一扬,道:“今天开你的车,我的车借出去了。”


    封今哦了一声,顿了一下后没忍住又问道:“那你明天我送你?”


    “不用。”叶祈安绕过车身,自然地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开口道,“我明天休息。”


    封今震撼:“你竟然也会休息?”


    叶祈安意味不明地侧目睨了封今一眼,“我不能休息?”


    封今立刻扭头避开叶祈安的视线,安静了两秒后才道:“当然能休。”


    封今倒是挺希望叶祈安能偶尔休息几天,照他平时的工作强度,简直比007还恐怖。


    几乎是全年无休,24小时全天候待命,生活和工作完全切割不开,没有准时的下班时间,要是下班前碰上手术,一开始就是七八个小时起步,等于直接把一整天耗在医院里了。


    就连顺利到家了也并不完全安稳,封今就在叶祈安家待过几次,但好像每次都碰上了叶祈安突然接个电话就回医院的情况。


    能休息一天是好事。


    不管是对身体还是心理。


    见封今不出声了,叶祈安看了封今一眼,沉默片刻后鬼使神差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明天休息。”


    封今回头看向叶祈安,叶祈安也没躲开,就这么不闪不避地和封今对视,眉眼被车窗外的阳光模糊得柔和,淡色的唇飞快地抿了一下,又不易察觉地往上翘了一点。


    窗外的景色被框定在了方形车窗之间,摇摇欲坠的黄昏与呼之欲出的清晨混淆不清,封今感觉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蓦地变得滚烫,空气微凉,连眼角都沾染了浓烈的幻影。


    封今也不知道他猜没猜对。


    叶祈安只是随口重复了一遍还是真的在暗示他些什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叶祈安说完并且冲他笑了一下后,一股非常陌生且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口蔓延和泛滥。


    一开始是不解,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期待和愉悦。


    是的,没错,期待和愉悦。


    封今率先移开了目光,微不可查地抿了唇,喉结飞快地上下攒动了一下。


    叶祈安的目光微妙地往下落了一秒,而后非常从容地移开目光,也没再继续暗示,权当封今是听明白了。


    直到两人到了家封今都一直没有说话,和叶祈安对视的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一旦叶祈安把目光移开就开始悄悄走神。


    到底是不是在暗示他?


    他明天休息


    为什么要说两遍呢?


    有一说一,封今感觉合同都没这么难琢磨。


    这一琢磨就是一整晚,封今和叶祈安一块儿吃了个晚饭,叶祈安就以要给他的学生做后续的学习计划为由去了书房。


    封今也默默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表情沉重地拉开了衣柜,看着里面一整排的衣服发起了呆。


    幸好他有洁癖。


    所以在意识到他会难以避免地留宿在叶祈安家后就提前拿了些衣服过来,虽然不多,但是偶尔应付一场约会也足够了。


    不对。


    他是说约会这个词了吗?


    封今微微一顿,稍稍谴责自己,然后坦然接受。


    约会。


    和叶祈安约会。


    封今揣着心事上床睡觉,才刚闭上眼睛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拿过手机,定了个五点的闹钟,正要放下的时候又想到叶祈安好像每天都起挺早的。


    五点还是有点危险。


    封今又往前调了一个小时,然后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心事的原因,封今其实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一闭上眼睛脑中就开始回荡叶祈安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和那个微妙的笑容。


    然后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畅想情侣之间约会应该去哪儿,应该做些什么事。


    这一想就是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都不需要闹钟叫,封今就自己清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衣柜郑重其事地挑衣服。


    约会的话就不该穿的太正式,西装什么的都可以排除了,但如果叶祈安穿西装呢?他也穿西装的话他俩岂不是更像情侣?


    封今又犹豫地把西装移了回来。


    但是世界上哪对情侣会穿西装约会啊?又不是结婚


    封今又冷静地把西装挪开。


    不然休闲一点,更加具备青春气息?


    但是叶祈安会不会觉得他很幼稚?毕竟叶祈安好像一直挺嫌弃闻折的,他还不想和闻折走同一条赛道。


    精心筛选了好半天封今才选出了几套脱颖而出的衣服。


    封今表情慎重地环抱着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套衣服,思绪一飘,隐约想起了叶祈安夸他好看的那天。


    他穿的什么来着?


    休闲西装?


    封今又犹豫了起来,迟迟拿不定主意,最后又默默地坐回了床上,心情沉重地进行深入考量,标准就是要让叶祈安喜欢。


    花了近一个小时的功夫封今才考虑好,刚换好衣服,还没开始折腾发型,封今就先敏锐地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叶祈安果然起得很早。


    封今定定地看了房门两秒,估摸着叶祈安应该没这么快来喊他,便又淡定自如地继续折腾头发。


    时间一晃而过,封今捯饬好了自己的造型,扭头看了眼房门,然后又低头看了眼腕表。


    七点多了。


    还不来叫他?


    封今略有些疑虑,但还是自己哄好了自己。


    正常情侣谈恋爱都不会一大早就出去约会的。


    不要着急,耐心等等。


    封今找了个椅子坐下,换了好几个姿势才选中一个最优雅的,庄重且标准地坐好后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再次站起身,封今从书架里抽出了本书,又端庄地坐了回去,将书随便翻开一页后就“阅读”了起来。


    这一凹造型又是半个小时。


    房间落针可闻,封今“啪”地把书合上,有些焦虑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漫无边际地转了几圈。


    难不成是他会错意了?


    那他岂不是白起那么早了?


    说好的约会呢?


    约会!


    封今有些不甘地停下兜圈的脚步,回头看了眼房门,便毫不犹豫地凑过去听一下门外的动静。


    叶祈安走路很轻,但是步伐却很快,不出什么动静,封今也挺难判断叶祈安现在正在干什么的,只是隐约听见了咖啡机运转的声音。


    略有些失望地直起腰,封今正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愈发接近的脚步声。


    然后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封今心口一跳,条件反射地坐回了椅子上,按照刚才的状态摆好姿势,端起书后才清了下嗓子,道:“请进。”


    得到应允的叶祈安推开房门,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疯狂开屏的封今,脑袋微不可查地歪了一下,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困惑。


    “额,你”叶祈安难得有些卡壳,没忍住伸手挠了挠眉尾后才继续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封今淡定地翻了一页书,道:“我周末的时候都比较喜欢早起接受一下知识的熏陶。”


    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叶祈安看着封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友善地开口提醒道:“你熏反了吧?”


    封今低头看了一眼,微顿,然后又面不改色地把书掉了个头。


    叶祈安差点没憋住笑,看着封今的眼神都藏着一种微妙的,在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夹杂着喜爱的探究和审视。


    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喊封今一块儿出去,这下叶祈安倒是下定决心了。


    只不过,人都这么认真准备了,不逗逗实在说不过去。


    叶祈安恶趣味地捏了捏门把手,故作遗憾地开口道:“那好吧,本来我还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出去的,既然你要看书,那就”


    “太巧了。”不待叶祈安说完,封今就直接把书丢在了桌上,立刻站起身,几步就走到了叶祈安面前,垂眸看向叶祈安的眼睛亮晶晶的,里边是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和喜悦,“刚好我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吧,我们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