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实名制摔跤 怎么,你要把我的车一起背……
这顿饭就不该来吃。
闻折内心挣扎了许久, 才又艰难地将眼皮睁开了,偷偷摸摸地觑了眼还站在他旁边的叶祈安。
这是巧合还是什么?
吃顿饭都能碰上?
还是说
闻折又悄咪咪地瞥了眼对面的封今。
感觉确实变得有迹可循起来了。
原本还只是淡淡的怀疑,但下一秒叶祈安的话就又将那个怀疑的拓印往深砸下了一点。
叶祈安只是开头和闻折说了句话, 而后就直接略过了闻折,走向了对面的封今。
封今也安安静静地目视着叶祈安靠近, 目光非常自然地随着不断拉近的距离, 径直移到了叶祈安平静的脸上。
“你也来这吃饭?”叶祈安问。
封今点头,冲闻折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后才道:“他非要吃。”
大馋猪闻折:“”
“你呢?吃过了?”封今问。
“刚吃完。”
见叶祈安回头瞥了一眼, 封今也顺着视线投射的方向望去,在视野的尽头看见了好几位外国人。
“学术会议?”封今问。
叶祈安道:“算是个手术研讨会吧。”
封今哦了一声。
敏锐地注意到了闻折鬼祟且八卦的目光, 叶祈安不经意地侧首睨了眼闻折, 又暗示性地看向封今,很轻地歪了下脑袋表示疑问。
封今撇了下嘴,默认似地半点了下头。
叶祈安心领神会地收回目光。
得。
装装就装装吧。
就当练习了。
叶祈安垂眸看了眼封今坐的位置, 然后自然且熟稔地用小腿碰了碰封今的腿, 淡淡道:“往里坐点。”
封今一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两人短暂接触过的布料, 而后飞快整理好了表情, 听话地往里面挪了挪。
闻折好不容易重启的大脑又死机了。
叶祈安淡定地坐下, 眼睫微抬, 便一眼看尽了对面的闻折的全部表情。
叶祈安的嘴角轻微抽了抽, 差点没忍住笑。
老实说。
他真的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么标准的痴呆表情了。
很像一只草履虫意外掉进了知识的海洋,结果因为知识浓度过高导致发生了排异反应。
叶祈安勉强压住了唇角, 扭头寻求共鸣般地看向封今, 果不其然见封今也有点想笑,然后默契地忍到一半转头看叶祈安。
“两大恶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恶趣味地继续欣赏闻折的表情, 还不忘时不时地添上几把火。
叶祈安朝封今的方向偏了偏头,压低嗓音问:“他知道多少?”
封今也很配合地垂首听叶祈安说话,轻声道:“应该不知道,就是在瞎猜瞎试探。”
“哦。”叶祈安眯了眯眼,想起了晚上看见的许觅清,便一下猜到了来源,随口道,“那估计是他的小男朋友和他说了什么。”
“?”
“你给我送饭的时候许觅清看见了。”
封今恍然道:“哦,原来那个声势浩大的噪音是他发出的?见鬼,看到就看到了,吐什么?是你恶心还是我恶心?”
叶祈安:“”
“您可真会找重点。”叶祈安评价道。
封今虚心求教:“那重点是什么?”
叶祈安盯着封今看了半响,叹了口气后才道:“其实这样就挺好的,人的本性就是习惯性去怀疑,所以我一开始的想法没错。”
如果直接说他俩在一起了,其他人只会去找理由证明他们是假的,但是什么都不说,只是似有若无地透点底,旁人就很自然地自己去挖证据怀疑他俩的关系了。
封今不置可否地耸肩,似是对此事不太在意样的,只是伸手洗了个新杯子,一边耐心地听叶祈安说话一边给叶祈安倒了杯茶水。
在用手背探了下茶杯的温度后,封今才将茶杯递给叶祈安。
“你要再吃点吗?”
叶祈安接过后抿了一口,道:“不了,我要回医院了,下午有台手术。”
封今颔首表示明白,又问:“那晚上呢?需要一起吃饭吗?”
“看下吧。”叶祈安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为难,“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家,要是有事我会提前给你发消息,你就别在我家干等了。”
“你这生意做的很亏呀。”封今肆无忌惮地撑着下巴盯着叶祈安看,完全忽略掉了对面的闻折,“我都没有什么工作量。”
叶祈安的注意力也全被封今吸引走了,早就忘记了“玩弄闻折”的计划,和封今聊的火热。
“你不应该为此感激涕零吗?”叶祈安淡定道,“别人还都巴不得这样,做一休三百六十四。”
封今笑,“但是这值得吗?”
“值得。”叶祈安很轻地蹙了下眉毛,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倏地舒展开了,语气平淡却坚定,“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行,我不在意途中会失败多少次。”
封今定定地看了叶祈安半响,微不可查地碾了碾莫名发起烫的指尖,轻轻地嗯了一声。
眼尖地注意到他们那桌的人陆陆续续地起身了,叶祈安也将茶杯放下,对封今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后半句应该也是对闻折说的。
竖着耳朵想听清他俩在暗中密谋些什么的闻折一怵,不敢不回应叶祈安的话,乖巧地连忙点头,道:“好,叶老师再见。”
叶祈安看了闻折一眼,唇角破天荒地弯了弯,回道:“嗯,再见。”
封今倒也没起身送,只是坐在原地目视叶祈安离开。
直到叶祈安的背影融进了人群,并随着人群相继消失在了门口后,封今才将目光收回,然后倏地砸进闻折探究狐疑的瞳孔中。
“看什么?”封今淡定道,“吃饱了?”
闻折没理会封今的问题,问:“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封今不为所动道:“你慢慢吃,我找你傅叔有事,先走了。”
“你把账结了再走。”闻折语速飞快,生怕封今不付钱就跑路。
封今笑了声,骨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便起身离开了。
闻折这下心安理得地埋头吃起饭来,吃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了自己最初的意图。
闻折:“”
铩羽而归的闻折给许觅清发消息吐槽。
【闻折】:我刚缠着我舅请我吃饭,准备在吃饭的时候趁其不备套问点什么东西出来。
一听八卦,许觅清回消息倒快多了。
【许觅清】:然后呢然后呢?
闻折木着脸回复。
【闻折】:然后吃到一半碰见叶老师了。
【闻折】:叶老师还真和我舅认识,他俩坐一起不知道在嘟嘟囔囔些什么,我就听见个声势浩大,还有个什么恶心啥的。
许觅清暗暗砸吧了一下这两个词,然后眼皮没来由地跳了几下。
不知怎么的。
感觉好像和他有关。
许觅清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出来,只把这事当成了一种人类思维的跳跃性,没过多纠结,见护士朝他招手,便飞快地回了条消息过去。
【许觅清】:算了,不管了,我忙去了啊。
闻折抠了抠手。
【闻折】:我过去找你呗,反正我也是闲着。
许觅清没回他消息,应该是把手机收起来了,闻折没在意,自己把饭吃完,然后又另外点了两个菜,打包好了之后便拎着饭菜打车去圣莱了。
上次去过神外,闻折这次也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位置,出了电梯后四处张望了好几圈,试图寻找到自己的男朋友。
“嘿,找谁?”谢共秋注意到后随口问了句。
闻折眨眼,连连摇头道:“额,不是,我不是来我找医生。”
“找医生?哪位?”谢共秋热心地冲一个方向指了指,道,“上那边办公室问问。”
“我找许觅清。”闻折顺着谢共秋指的方向瞅了一眼,生怕自己耽误谢共秋的工作了,又连忙道,“我自己去找,不麻烦您了。”
谢共秋眯了眯眼,道:“找小许?”
说罢,谢共秋又上下打量了一圈闻折,继续问道:“你俩什么关系?你是他男朋友?”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闻折傻眼。
谢共秋一乐,突如其来道:“是你呀,起居郎。”
闻折更懵逼了,一头雾水地看着谢共秋,“什,什么郎?”
“叶主任的学生对吧。”谢共秋耐心道,“上回你们叶老师给你们开会,你在下边记录。”
闻折:“这你也知道?”
谢共秋笑眯眯:“我知道的还不少呢,闻折同学。”
“哎呦,我之前听说你没分来我们科室还很遗憾呢。”谢共秋自然熟地伸手搭上闻折的肩膀,一边推着闻折往前走一边絮絮叨叨道,“你要是来我们科室了,我一定亲自带你,你必然是个天才。”
闻折受宠若惊地懵逼道:“啊,我,我是吗?”
“啊。”谢共秋纠正道,“我不是说医学方面,是说你别的方面,比如精神层面。”
闻折唇角抽搐,道:“谢谢哈。”
“对了,你找小许是吧?”谢共秋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道,“他好像去手术室给人帮忙了,你得等会儿了。”
“这是给他带的饭?”谢共秋指了指闻折手里的袋子,问。
闻折点头。
“哦,贴心。”谢共秋示意闻折放在桌子上,又道,“你就坐办公室等吧,我忙去了。”
闻折拼命点头说好。
见谢共秋走了,闻折才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角的汗。
这未免有些太社交恐怖了。
他属实有些畏惧。
不过人确实蛮好的,好说话又热心肠。
和他的亲导师仿若一个天平的两端。
没过多久,天平的两端就肩并肩地一起进来了。
似乎有些意外见到闻折,叶祈安觑了闻折半响,又径直看了眼桌面上的包装,眉梢一扬,问:“在餐厅没吃饱,还要专门打包带来这儿吃?”
闻折:“”
好骂。
“他给他小男朋友带的。”谢共秋笑嘻嘻地帮闻折解释,“多好的孩子。”
闻言,叶祈安似笑非笑地瞥向闻折。
闻折尴尬地避开视线,抵唇咳了一声。
两人没分太多注意力给闻折,很快就聊起别的事了。
“转来转去你又请示到我这儿来了。”叶祈安在办公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谢共秋懒洋洋地坐上叶祈安的办公桌,撑着桌面道:“我有什么办法,我还想请示到方主任那儿呢,但人哪来的功夫管这事,拾掇我来找你。”
“那孩子的问题你怎么看?”
“不太妙哦,胸口到腰腹之间都存在病变,这个范围太大了”
叶祈安轻微蹙眉,又道:“只有神经方面存在问题吗?查过血液吗?”
“你的意思是?”
“送去做个血常规看看。”叶祈安喝了口咖啡,目光又放回了自己的电脑屏幕上,说道。
谢共秋若有所思地点头,半响后才又突然换了话题道:“咱科室的器材管理是你负责批的吗?”
叶祈安有些讶然地抬眼看谢共秋,摇头道:“目前没送到我这来,应该都是方主任在负责。”
“方主任”谢共秋小声咕哝了一句。
“怎么了?”
谢共秋摇头道:“没事,我就问问。”
见谢共秋不愿多说,叶祈安也很有分寸地没问,自顾自地忙起了自己的事。
闻折在一旁干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了许觅清。
“你怎么来了?”许觅清瞪大了眼睛,看了闻折一眼后又立刻恢复了工作状态,拿着一沓文件放到叶祈安的桌面上,“叶老师,文件。”
叶祈安点头应好。
“对了,叶老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许觅清从口袋里翻出了一个小本子,上面记了许多他这段时间工作以来不太明白的问题,“你现在有空吗?”
谢共秋睨了眼叶祈安的桌面,见是待会儿手术的病人的片子,便主动开口道:“问我吧,我有空,你们叶老师待会儿要进手术室了。”
叶祈安冲谢共秋微微颔首表示谢意,而后才对许觅清道:“你俩有问题问谢老师。”
你俩?
闻折呆。
还有他的事?
见谢共秋坐回自己的座位,招手示意他俩过去。
许觅清顶着张“勤学好问”脸走了过去。
闻折也顶着张“太阳好大”脸硬着头皮加入。
叶祈安端起了咖啡,一边抿一边看病例,时不时能听见一两句从旁边传来的动静。
许觅清问:“如果患者左侧肢体偏瘫伴随失语,怎么判断这是右侧大脑中动脉区域梗死还是脑出血呢?”
谢共秋回答完后又扭头看闻折,表情引导似的等待提问。
见闻折表情勉强,谢共秋以为闻折是“认生”和“羞赧”,便又好心地开口道:“没事,问什么都行。”
闻折沉默许久,问:“您结婚了吗?”
叶祈安被呛了一下,放下咖啡杯没忍住咳意,抵着嘴唇咳了好几声,匪夷所思地扭头看了眼闻折。
“”
谢共秋心情复杂地点头。
“您这问题也着实让我没想到,出其不意啊,闻折同学。”
闻折腼腆一笑,谦虚道:“还好还好。”
叶祈安轻轻叹气摇头。
这俩属于是一个来参加最强大脑,一个来参加非诚勿扰
他是真想请某位不知名的闻姓男士离开医院了。
叶祈安不忍多待,提前收拾东西离开了办公室,去手术室里待着洗洗脑子。
谢共秋也就体验了一会儿当老师的“快乐”,没过多久就寻了个由头提腿跑路了。
许觅清幽幽地看向没心没肺的闻折。
闻折还傻乎乎地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道:“我给你带了饭,不过我等了好久,可能已经凉了,我给你热一下哦,你等等我。”
许觅清欲言又止,却也没有拦住,只得看着闻折抱着袋子去找微波炉,心下有些无奈,但是唇角却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真是傻蛋。
闻折去热个饭的功夫,许觅清就又被人摇去帮忙了,等闻折回来的时候人影都没了。
闻折也不恼,自己找了个位置好端端地坐下,撑着下巴一边默默观察医院里的动向,一边东张西望地想找找许觅清的身影。
在偶尔看见人的时候也不会上去打扰,只是笑嘻嘻地冲许觅清挥挥手,在许觅清离开后就又坐回椅子闲得晃晃腿。
许觅清抽时间来吃了个饭。
凉了一点,但可能是许觅清饿了,倒也没感觉哪里不好,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部消灭干净了。
闻折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许觅清吃完后才问:“你要什么时候下班呀?我等你。”
许觅清摇头道:“不知道,你先回去吧,别等我了。”
说罢,许觅清有些抱歉地揉了揉闻折的脑袋,便转身去忙了。
闻折没听许觅清的话,硬是留了下来,坐在座位上一边等人一边埋头玩手机,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
叶祈安完成手术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又错过了晚饭,叶祈安一边琢磨着晚上去吃点什么一边离开手术室往办公室走。
在路过走廊时,叶祈安的余光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见人睡着了,于是瞥了一眼后便就又收回了目光,没去打扰人家。
在即将拐弯时,许觅清突然从旁边的办公室走了出来,撞见叶祈安后面上一惊,打招呼道:“叶老师,你做完手术了?”
“嗯。”叶祈安点头,而后又冲后边扬扬下巴,道,“你男朋友在那儿睡着了。”
许觅清惊讶,“他还没走?”
叶祈安意味不明地瞥了许觅清一眼,道:“去喊他,你俩回去吧。”
许觅清尴尬地挠了挠头,正要听话地转身去喊闻折起床,就见当事人已经醒了,眼睛晶亮地看着他,然后倏地站了起来,飞快地朝他的方向跑过来。
叶祈安有些感慨地摇摇头。
或许小年轻谈恋爱都是这样的吧。
热情又莽撞的。
自觉地把自己放在“群众”位置的叶祈安打算悄悄路过。
却不想“主角”突然脚下一绊,啪地一声就摔他面前了,许是地面太滑,甚至还无比顺畅往前平移了小半米。
一张不知名的卡片也嗖地滑到了他脚旁。
叶祈安:“”
或许有点尴尬,闻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出神。
热心群众叶祈安弯腰捡起了那张身份证,垂眸看了眼,眉梢一扬,道:“喔,实名制摔跤?”
闻折:“”
许觅清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
“你先站起来。”叶祈安道,“别拜我了。”
闻折一时无言,一边小声嘟囔着叶祈安毫无人为关怀,一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偷偷侧睨了叶祈安一眼。
“你腿没事?”叶祈安把身份证递回去,随口关怀了一句,“我是指你前阵子战损的那条。”
闻折干巴巴:“一开始没事,但是现在指不定了。”
叶祈安沉默了一会儿,又扭头看了许觅清半响,突然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闻折:“?”
叶祈安懒得管表情骤变的闻折,率先转身走了。
许觅清有些同情地拍了拍闻折的肩膀,示意闻折跟上。
对蹭叶祈安的车回家,许觅清倒是毫无负担,甚至还挺受宠若惊的。
许觅清不抗拒,但是闻折很抗拒。
闻折对叶祈安还是有种生理性的敬畏。
叶祈安和许觅清并肩走在前边,闻折生无可恋地跟在后面,时不时抬眼看下前边俩相谈甚欢的人。
叶祈安示意两人上车,问清了地址后便开始送人回家。
许觅清在外面租了房子,就在医院附近,五分钟不到的功夫叶祈安就把人送到了家。
见闻折也蠢蠢欲动地想就此跑路,叶祈安淡淡开口:“坐好。”
话音刚落,闻折就老实地收回了按在门把上的手和望眼欲穿地看着许觅清的目光。
“坐前面来。”叶祈安借着后视镜看了闻折一眼,又道。
闻折:“”
自我挣扎了两秒,闻折不敢忤逆叶祈安的意思,纵使百般不愿,但还是忍辱负重地起身,然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系好安全带后端正地坐好。
“你回哪儿?”叶祈安目不斜视地问。
闻折弱弱开口:“回我舅家吧。”
叶祈安这才回头看了闻折一眼,问:“你和你舅舅住一起?”
“那倒不是。”闻折摇头:“偶尔去住两天。”
叶祈安收回目光,没有多问,确认了一下地址后没忍住又扭头看了眼闻折,问:“你舅舅住这儿?”
闻折无辜:“啊,是啊,怎么了?”
叶祈安表情微妙地看了眼小区的名字。
住这小区的人能看得上五十万?
为躁动不宁的心绪所裹挟,叶祈安微微蹙了蹙眉,抿着唇盯着路况,没有再吭声。
其实想想也是。
封今甚至还有个泳池的投资。
空气蓦地变得安静,闻折有些紧张地抠了抠安全带,度日如年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好不容易见环境变熟悉了,闻折暗暗松了口气。
“谢谢叶老师,我到了,先走了,再见。”
在车缓缓地在熟悉的别墅区停下,闻折语速飞快地道谢告别,而后不带一点思考地立刻拉开车门就要跑路。
但才刚往外挪一步,就又被安全带硬控住了。
无助地被弹回座位的闻折:“”
听见动静的叶祈安扭头看了眼,眉梢一扬,问:“怎么,你要把我的车一起背走吗?”
第22章 练,练嘴的? 这位野人,偶尔还……
闻折扭头看叶祈安。
叶祈安的目光落在安全带上, 眉宇间似乎确有几分揣度和费解。
“这位野人。”叶祈安友善地提醒了一句,“偶尔还是要遵守一下人类社会的规则。”
说罢,叶祈安亲自伸手帮闻折把安全带解开了。
叶祈安微抬下巴, 提醒道:“行了,走吧。”
闻折感觉尴尬得耳根都开始有些发烫。
“谢, 谢谢叶老师。”闻折结结巴巴地再次道了个谢, 没忍住低头瞅了好几眼被叶祈安亲手按开的安全带,然后迟疑缓慢地挪下了车, “再见。”
叶祈安没下车,只是搭着方向盘注视着闻折, 闻言只是颔了颔首, 见人关上车门转身后才准备离开。
但还没等叶祈安掉头,余光就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了封今从大门走了出来,恰巧和准备敲门的闻折迎头撞上。
叶祈安停下了动作,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 下一秒就见封今的目光投了过来。
许是猜到了结果,正巧他也有问题想问封今, 叶祈安没多犹豫, 伸手解开了安全带, 打开车门下了车。
封今也走近了。
原以为封今只是礼貌性地来打个招呼, 叶祈安打发回去的话都已经提前准备在嗓子眼了, 却不想封今停下后便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叶祈安一怔,原本准备好的回复蓦地没了存在的必要, 哽在喉咙不上不下。
“你好像还挺关心我的饮食。”
顿了好半天, 叶祈安还是没忍住道。
“每次都是问我有没有吃饭。”
封今笑,“因为每次你都没吃。”
叶祈安像是目睹了什么奇观似的盯着封今看了好半响,最后还是道:“那恭喜你了, 这次也猜中了。”
封今耸肩,面上一副“看吧,果然”的表情。
见闻折还躲在门口暗戳戳地偷窥,封今手一挥就把人摇来了。
闻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老老实实地去屋里给他亲爱的叶老师打包砂锅粥了。
封今交代完了闻折,再次转头时便见叶祈安抬首静静地看着他身后的那栋三层别墅。
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的封今呆了两秒,然后故作淡定地开口问:“怎么样,装修是不是挺不错的?”
“嗯。”叶祈安侧目瞥了封今一眼,又面不改色地开口,“五十万够装一个厕所吗?”
封今似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而后诚实地摇头道:“够呛。”
叶祈安没忍住笑出声,眸中却没什么笑意,毫无预兆地开口道:“你需要再考虑一下吗?你不缺这五十万,没必要为此浪费自己一年的时间。”
“而且我能提供的东西不多,除了钱之外没有别的了。”叶祈安蹙眉认真道,“但是显然,我能给的东西你并不需要。”
封今也认真了起来,“我考虑清楚了,我是不缺这五十万,但是你要求的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之劳?”叶祈安不太赞同地重复了一遍。
“最起码现在是,我甚至什么都没做,如果真说吃亏,还是你更吃亏,更何况这其实算是互惠互利的事,你需要找个挡箭牌,我也需要找一个打发时间的工作?”
叶祈安表情古怪地看了封今半响,才道:“你这么闲?”
“闲的都想去学习一下怎么管理问题儿童了。”封今示意叶祈安往前边看看,“我还指望向你取取经。”
叶祈安配合地瞥了一眼鬼鬼祟祟地趴在窗户上冲他们的方向探头探脑的闻折,又默默地扭头和封今对视半响,不约而同地弯了唇。
“还演吗?你外甥在很认真地在扮演特工。”叶祈安问。
这话就是代表合同可以继续了。
封今的心情转好,闻言道:“配合一下也行,如果你觉得需要在他面前演的话。”
“你外甥话多吗?”
封今思索两秒,道:“多到我需要经常对他说节约用嘴的程度。”
叶祈安:“”
“但是我刚从医院出来”叶祈安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抬眼看向封今。
封今应该是刚洗过澡,身上干干爽爽的,离近了还隐约能嗅到沐浴露的香味。
封今面露难色,迟疑了半天还是忍辱负重道:“没事,我忍忍。”
大不了回去再洗一个澡。
叶祈安没忍住又笑了声,很自觉地没去问为什么封今就这么自然地默认“演”是要演个亲密接触了。
见封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叶祈安很体贴地没去为难人家,越过封今的肩膀看了眼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看的闻折,那股子恶趣味又窜了上来。
叶祈安往前走了一小步,找好了角度后,保持着身体和封今隔着一小段距离的状态,然后微微垫了垫脚,用下巴轻轻地在封今的肩膀上搭了两秒就飞快地移开了。
封今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侧首看着叶祈安的动作。
比起那短暂的隔着一层布料的接触,要更惹他在意的是叶祈安退开前在他耳畔留下的一句话。
涌动的风声在他耳边压抑而过,听起来像微弱电流一样失真。
医生说话时吐出的热气缭绕在他的脖侧,带着独属于他的咖啡,消毒水和护手霜的混合气味。
“就这样吧,晚安,封今。”
受害人闻折将打包好的砂锅粥亲自递到了叶祈安手里。
叶祈安面色自若地接过,道了声谢后又觑了眼神智似乎已经走了有一会儿的封今,微笑着挥了挥手告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略微宕机的封今也亦步亦趋地抬手挥挥。
直到叶祈安的车屁股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封今才把举着的手放下,在原地出了几分钟神后才转身,然后倏地撞进了闻折的眼睛里。
闻折用一种微妙且综合了几种矛盾情绪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吭声,却似有千言万语。
“四十八小时内不要和我说话。”见闻折意欲开口,封今抢占先机,“你生日那天我送你两斤黄金。”
闻折倏地闭上了嘴,仔细观察了一下封今的表情,见不像作假,这才眼睛晶亮地在嘴上做了个夸张的拉拉链的姿势,美滋滋地蹦跶着回家了。
封今叹气。
果然。
解决问题还是砸钱来的方便快捷一点。
叶祈安拎着他的“男友”资助的粥回了家。
闻折大概率也对他的食量有误解,在拎的时候,叶祈安就隐隐约约觉得重量有些古怪,但在路上也没闲心停下来检查,直到到家后才打开保温袋看了一眼。
整整一大桶。
拧开的瞬间甚至还溢出来了一点。
叶祈安:“”
做了准备。
但显然他还是做少了。
叶祈安无奈地扯了几张纸擦桌子,又在空荡荡的家里扫视了一圈,犹豫半响还是不死心地去厨房里搜寻了一圈。
原身是极致的极简风。
家里除了必备的生活必需品外多余的任何东西都没有。
原本餐具也算是必需品,但是原身不会做饭,也不常在家里吃饭,便也懒得去打理,厨房都没怎么进过,更别说往里面添置东西了。
叶祈安穿进来后细致地参观过一圈,整个家里稍微热闹点的地方就是卧室和书房。
盘子在叶祈安的印象中是没有的
叶祈安不抱什么希望地打开柜子看了一眼,然后倏地一愣。
怔愣地看了半响,叶祈安才从顶柜里端出了一叠干净崭新的餐盘和餐碗,放下后又疑惑地挠了挠下颌。
他记错了吗?
叶祈安有些困惑地拿起一个碗清洗,一头雾水地坐回餐桌,将那一桶粥分出了一小碗出来喝。
砂锅粥的口味很好,食材很新鲜很丰富,鲜香四溢,温度适宜,从食管滑进掀起一阵直达胃里的暖意。
叶祈安意外地被粥唤起了食欲,也不看手机了,安安静静地在桌前喝掉了两碗粥。
剩下的是没办法了,明天带去医院当早饭吃吧。
叶祈安难得在家里睡了个安稳的觉,第二天六点就起了床,按照以往的习惯一边听财经播报一边洗漱,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便提着那桶粥开车去了医院。
“来了?今天还挺早。”谢共秋进了办公室,看见叶祈安后笑着打了个招呼,“吃早饭了吗?”
叶祈安用食指点了点食盒,道:“喏,粥。”
谢共秋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好奇地挪着凳子凑了过来,示意叶祈安把盖子打开给他瞅瞅。
叶祈安配合地拧开。
谢共秋惊讶:“喔,这么多?”
“你要来点吗?”叶祈安问。
谢共秋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吗?”
叶祈安无所谓道:“反正我也吃不完。”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嘿嘿,我早就吃鸡蛋面包吃腻了。”谢共秋一边找自己的碗一边抱怨,“每天都是那老两样,我都要吃应激了。”
叶祈安有些好笑地接过碗,分了一大半给谢共秋。
“不过我还挺惊讶的,平时都很少见你带饭来。”谢共秋美滋滋地接过热乎乎的粥,用力嗅了嗅后满足地喝了一口,“我靠,这么好喝?叶主任,你手艺可以啊!”
叶祈安也慢吞吞地喝着粥,闻言只是轻轻摇头,说:“不是我做的。”
谢共秋抬眉,八卦地用肩膀撞了撞叶祈安,贱笑道:“那是哪位?你对象?”
叶祈安微顿,却没去否认这句话。
谢共秋只是开了个玩笑,见叶祈安不说话也只当是人家不在意这种调侃,毕竟他也知道叶祈安的妈妈上礼拜才逼着人去相亲。
呼噜呼噜地往嘴里喝了一大口后谢共秋才道,“不过你这样也挺好,跳脱三贷之外,生活质量可比我好太多了。”
“三贷?”
“房贷车贷子孙后代。”谢共秋吐槽,“这不巧了吗,这仨我全沾上了。”
叶祈安回头看了谢共秋一眼。
谢共秋的工资其实也不低,只是A市毕竟是国内top3的大城市,房价居高不下,物价也十分感人,又加上还要养俩孩子,经济压力确实大。
“要鸡蛋不?”谢共秋的心态倒好,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很快就又自己将话题岔开了,从兜里掏出个鸡蛋冲叶祈安晃了晃。
叶祈安笑着婉拒,而后若有所思地一边喝粥一边看着没心没肺地往嘴里塞鸡蛋的谢共秋。
两人在办公室里把早餐解决干净了,就又紧赶慢赶去早交班,听完值班医生汇报完情况就立刻开始了查房。
叶祈安的工作排的很满,虽然这两天都没有排手术,但是单是审批文件都费了他不少时间。
除了文件审批之外,叶祈安的大多数精力都留给了那个男孩的手术。
一期手术结束,过了基础的观察期后,第二期手术也要提上日程了。
叶祈安最后调整了一下手术方案,又在最后定下的手术日期前和组里的人员开了一场模拟实验的会议。
这场手术方新非常重视。
不单单是因为家属施压,还因为手术本身难度大,病情复杂且有特殊性,是一个可以拿出来进行中外交流的绝佳案例。
那天的饭局也是方新撺掇出来的。
叶祈安倒是没花太多时间去关注这些,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手术本身,也是被方新硬拉着去吃了那顿饭。
方新挺在意科室的对外名声和影响力的。
叶祈安对此不置可否。
科室领导也确实有这项责任在。
很快就到了手术日。
叶祈安早早地就开始做手术准备了。
虽然备受方新重视,但是毕竟科里不止有这个男孩一个患者,科室的气氛和以往都没有什么差别。
许觅清一无所知,对叶祈安的失踪习以为常。
直到许觅清给人跑腿送东西,又意外地在刷手池前看见了叶祈安。
门关着,许觅清也没进去,只是穿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看叶祈安。
叶祈安的双手撑在池子上,垂着眼睛看着水池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炽白灯光似水如银,银白而梦幻的光影掉进他的瞳眸,他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池子看,莫名显得万分孤单寂寥,好像悬浮在这个世界之外似的。
许觅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但在那个念头从头脑里闪过之后,就诡异地移不开步子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叶祈安看。
半响后,叶祈安才抬起脑袋开始有条不紊地刷手。
水砸进池子又被溅起,叶祈安专注安静地刷手,抬眼看向镜子,然后像是调整呼吸似的呼了口气。
许觅清微微一怔。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叶祈安蓦地回头看了过来。
许觅清飞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装出了一副自己刚来的模样,指了指手术室的门,问:“叶老师,你要去做手术了?”
叶祈安也没分太多心给许觅清,闻言只是点了下头。
“噢。”许觅清盯着叶祈安的侧脸看了半响,没忍住出声道,“叶老师加油,我相信你,一定会顺利完成的。”
叶祈安又看了过来,眸光似乎细微闪动了一下,定定地盯了许觅清几秒后才又缓缓地颔了首。
幅度很小。
但是许觅清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叶祈安进手术室了。
许觅清目视着叶祈安的背影消失,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刚回办公室,许觅清就撞上了谢共秋。
“谢老师。”许觅清没忍住问道,“我刚见叶老师进手术室了。”
谢共秋还在看病历,闻言也没分视线给许觅清,只是道:“是啊。”
“什么手术啊?难度很大吗?”许觅清问,“怎么感觉叶老师有点”
微顿,许觅清把紧张两个字换掉了。
“有点慎重。”
“难度很大哦。”谢共秋道,“一般医生还真做不来,刚把病人收进来的时候你不知道开了多少会,最后的手术方案都还是你叶老师提出来的。”
“所以就他来做?”
“因为没人有把握去做啊。”谢共秋好笑道,“你知道这个手术的难度和风险有多大吗?”
“我给你通俗点讲吧,你可以把这种肿瘤当成一种植物,像是藤蔓之类的,可能看起来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偏偏长在了房屋的主梁上,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在割掉藤蔓的同时,还要保证不能让主梁塌了。”
许觅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谢共秋见状笑道:“但是放轻松,你叶老师能力和水平都很强的,人做手术的都不紧张,你搁这紧张的跟个什么似的。”
许觅清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那我没啥事了,谢老师你忙,我就先走了。”许觅清小心翼翼地点了点门,做了个遛了的手势。
谢共秋点头说好。
许觅清立刻脚底抹油地跑了。
在忙碌过程中,许觅清时不时抽着空就去手术室门口晃荡两圈,手术室的门一直紧闭着,就连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了不少,沉重地像块铁坨似的压在心口,让许觅清总也放不下心来。
一晃眼的功夫九个小时就过去了。
马上就可以下班走了,但是手术还没有结束。
许觅清把收尾工作做好,又在手术室门口踱步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等到叶祈安出来,就被谢共秋催促着回家去了。
许觅清走了没多久,手术就结束了。
历经九小时三十四分钟。
一场接近十个小时的手术,饶是铁打的人都会感到疲惫,尤其是这九个多小时要一直保持着高度集中和万分紧绷的状态,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个步骤都要极度精确。
在这场手术中,所有人遵守的原则就是安全远大于速度,每一分钟都在平衡切除肿瘤和保护功能的天平之间增添砝码。
叶祈安累得够呛,手臂肌肉酸疼,腿也僵得发麻,从手术室里出来后又强打起精神和家属沟通了一下手术情况。
手术虽然要比预期效果好,但是也并不代表孩子就脱离了危险期,72小时内都得在ICU进行手术观察,没有问题的话术后两周就可以试着开始重启功能了。
叶祈安精神疲惫,也没什么精力干站在原地听家属们泣声交替的感谢声,在交代了一切后就回办公室了。
“还顺利吗?”见叶祈安回来了,谢共秋睁大了点眼睛,连忙起身迎了过去,歪着脑袋问叶祈安,“怎么这么久?”
叶祈安拉开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封今在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条消息,尽职尽责地在独属于自己的工作日里完成自己的任务。
叶祈安也是在收到封今的消息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已经周五了。
没急着回消息,叶祈安先对谢共秋道,“中途心率降得太低了,暂停了一会儿。”
谢共秋皱眉,“结果还好吧?”
“和方案预期差不多。”叶祈安道,“但还要观察几天,过了危险期就没事。”
谢共秋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叶祈安的肩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道:“厉害啊叶主任,还是你牛。”
“你那学生还担心你呢,专门跑来问我情况。”
叶祈安抬眼看谢共秋,“许觅清?”
“嗯哼。”谢共秋见叶祈安手里还端着手机,自己也没忍住从口袋里掏出来瞅了几眼消息,似是看到了什么,突然道,“哟,骨科请客哦,这么豪?走走走,咱们去蹭个下午茶。”
叶祈安还在盯手机,目光在左薇发来的消息上凝了半响,才转回去回了封今消息。
【叶祈安】:今天回。
封今倒是回的很快。
【封今】:你现在还在医院吗?我刚好在附近,顺路来接你。
叶祈安属实也是不想开车,没多犹豫便应了声好。
“现在吃下午茶?”叶祈安点了点墙上的钟。
谢共秋不甚在意道:“管他的呢,人都喝上星巴克了,还管的了下午茶还是晚上茶的。”
叶祈安被缠着没办法,只得陪着人一块去了趟楼下。
“我靠,你们科室是真有钱啊。”谢共秋刚进休息室就感慨上了,“不愧是咱医院最牛的科室。”
“得了吧你,换别人说我都认,你可省省,你说不了。”贾源笑嘻嘻地锤了谢共秋一拳,瞥见叶祈安后眼睛一亮,“哟,叶主任也来了?”
叶祈安不太客气地卖队友,“他硬拽着我来的。”
“我就说呢。”贾源道,“也就老谢脸皮厚,到处蹭吃蹭喝。”
“那谁让你们今天喝星巴克?我抵挡住这个诱惑?”
“蜜雪冰城你就不来?”
“来!”
“不过就你俩吗?”贾源又往后瞅了几眼,问,“老谭没来?”
谢共秋夸张地翻了个白眼,道:“他跟咱主任混了,天天腻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东西。”
贾源嘿嘿一笑,道:“可惜哦,我还指着他给我讲点八卦呢。”
谢共秋又不客气地白了贾源一眼。
一大窝子人在桌子前坐下,吵吵闹闹地开始瓜分外卖,叶祈安推脱了好几次说待会儿要回家吃饭,才艰难地避开了过分热情的骨科佬们,只分了杯咖啡给他。
“靠,你们这日子才享受啊。”谢共秋羡慕道,“是科里请的还是你们自费的啊?”
“科里请的呗,咱哪舍得花自己的钱点这死贵的玩意儿,喝点冲泡粉兑兑的就得了。”
“叶主任,叶主任。”谢共秋去撞叶祈安的隔壁,可怜兮兮地控诉道,“你看看别人科室,咱科室的呢?”
叶祈安遗憾摇头,哄道:“没办法呀,经费不归我管。”
谢共秋伤心地转首怒食两只大虾。
“你们科应该也还好吧,别太夸张了老谢,要来个内科的和我哭穷我还能安慰两句,你”
“那都是以前的风光,我们科现在是真拮据,前两年还好,之后方”谢共秋说到一半止住话头,顿了一下后才继续道,“方主任比较讲究节俭,但不是我说,其他方面省的没事,但是器械方面实在是没必要。”
叶祈安被惹起了兴头,扭头看向谢共秋。
“啥情况啊?”贾源也好奇了起来。
谢共秋却不再说了,显然是觉得在这种场合说科室的私事不合适,摇了摇头后道:“没事,我就随口一说。”
贾源是个有情商的,见状也没有多问,还担心谢共秋未尽的话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心,帮着转移了话题。
“诶,你们平时在家都干些啥啊?就窝在家里补觉?这么没趣?”
见话题被扯开,谢共秋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吃小食时,余光便瞥见一旁的叶祈安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谢共秋眨眼。
“想你刚才说的话。”叶祈安的声音不大,语气夹带着些许试探,“你之前也和我说过器械的问题。”
谢共秋想了想,还是道:“和你说倒是没什么,你可能是因为来得晚不太清楚。”
“咱科室以前有个固定的医疗器械合作方,但是去年因为价钱没谈拢就结束合作了,现在一直处于还没有找新的合作公司的状态。”
“方主任也一点不急,慢腾腾地找,总想着找个价格和品质都合适的合作方,又是评估又是比价的,但是鱼和熊掌怎么可能兼得?等他这关过了,又还要等采购科那边批,这要是哪天上头来查器械磨损,这铁定得完蛋。”
叶祈安听着听着眉头也不自觉地蹙了起来,这事在原身的记忆中确实没有,可能是在原身进医院前就存在的问题。
但是他自己的记忆里倒是有一点痕迹。
那份他没有去细看的合同。
见谢共秋说着都要没吃东西的心情了,叶祈安顿了顿,还是出言安抚了一句,“虽然我也不负责这块,但是前阵子我有看到过一份相关的合同,或许方主任那边已经有进度了。”
谢共秋半信半疑地看叶祈安,嘟囔道:“真的假的?”
叶祈安没把话说死,“我没看具体内容,但确实是和器械购买相关。”
“有进度最好,我真是服了,上回手术我用那个显微镜,你都不知道它滑位了多少次,折腾死人了。”谢共秋抱怨了两句。
两人讨论的声音都不大,其他人也没有留意,只是问着问着就问到他俩头上了。
“你俩呢?”贾源问。
谢共秋懵:“什么?”
“问你平时休假都干什么。”叶祈安友好地提醒道。
谢共秋震撼扭头:“你刚才不是在和我聊天吗?还能关注他们在讲什么?”
叶祈安笑笑没吭声。
“我哪有别的活动,陪小孩玩呗,或者送他们去兴趣班,没什么自己的时间。”谢共秋找回注意力,又随口替叶祈安回了一句,“他就丰富多了,他健身。”
贾源震惊,“真的假的?你这么有精力?”
“他是机器人。”谢共秋想了想,又好奇地问叶祈安,“说起来,哪里的肌肉最好练啊?有空我也练练。”
叶祈安慢吞吞地喝了口咖啡,看了眼亮屏的手机,道:“嘴吧,你可以逢人就说你在健身。”
谢共秋:“”
贾源:“噗。”
“行了,谢谢你的咖啡。”叶祈安把手机放进口袋,“有人来接我,先走了。”
谢共秋没按捺住八卦的心:“谁啊?”
叶祈安笑了一声,道:“健身伙伴。”
谢共秋:“练,练嘴的?”
第23章 偷睡漏睡 这个时候就不要加职称了,显……
叶祈安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 他的健身伙伴正好也到了。
封今开车来的,叶祈安目视着封今从入口驶进,然后像是自动锁定了他似的, 几秒钟的功夫,车就停到了他面前。
这还是叶祈安第一次见封今开自己的车。
叶祈安淡定地盯着那辆线条流畅, 质感绝佳的车, 隐约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听的财经新闻中穿插了那么一两条和经济有关的八卦报道。
比如有那么一条就是说车。
布加迪chiron。
市价他没记错的话是4888万。
听起来感觉还好,但是如果换个说法的话
半个亿的车。
这下出现在他面前了。
叶祈安未免有些后悔地自我反思了一下。
当初他是怎么没去做背调就冒然向封今提出了50万的年薪的offer的?
封今还真接了。
这算什么?
反向扶贫?
封今下了车, 看了眼一旁的叶祈安,问:“你自己也开了车的吧?”
叶祈安的目光从车移到封今脸上, 道:“开了, 但是”
“但是你不想开?”封今眉梢微扬,戳破道。
叶祈安诚实地点了点头。
要不是不想开车,加上封今说他刚好顺路, 他都不会应了封今说来接他的话。
见状, 封今不假思索地把车门关上了,道:“那我开吧, 开你的车。”
许是猜到了叶祈安会有疑虑, 封今又解释道:“你的情况比较特殊, 车在身边方便一点, 我是无所谓, 有没有都行。”
有被封今说服,但叶祈安略有迟疑地看了眼那辆在整个停车场鹤立鸡群的车, 委婉道:“那你的车就放在这儿?”
“没事, 放着吧。”
封今语气随意的像这不是价值半个亿的车。
“回头我找人开走。”
叶祈安没忍住瞥了好几眼封今,封今一无所觉,伸手冲叶祈安要车钥匙, 手掌在叶祈安面前摊开,修长的手指灵活地依次晃动了几下。
叶祈安的目光停在了那几根手指上,然后一言不发地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放进封今掌心后才轻声道:“多谢。”
封今不甚在意地将钥匙攥进手里,问:“你车停哪儿呢?”
叶祈安抬脚带路。
不是第一次开叶祈安的车了,封今熟门熟路地坐进驾驶座,等叶祈安系好安全带后才问道:“晚餐怎么办?你做还是我做?”
叶祈安:“我不会做饭。”
封今面不改色:“我也不会。”
“”叶祈安,“你真是多余问这句。”
封今笑出声。
“我点个外卖吧。”叶祈安无奈地拿出手机。
封今抬抬下巴,阻止道:“别了,吃外卖多不健康。”
“喝西北风就健康?”
已经提前使用了钞能力的封今淡定回复:“我找了个私厨做饭,等我们到家他应该也把菜送到了。”
叶祈安沉默,然后将手机收起来,安静了一会儿后才道:“上句话你也多余说了。”
封今的笑容不自觉地放大了一点,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两人很快就到了叶祈安家。
叶祈安先进了大门,封今多留了五分钟,等叶祈安休整好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封今已经将菜腾进了餐盘。
叶祈安故作无意地问道:“盘子是你买的?”
“嗯。”
封今点头,似是抱怨地开口,“买完之后才发现你家连筷子也没。”
叶祈安没忍住笑出声,缓步走近后,一边看着封今认真地进行餐具置换动作,一边认真询问道:“这一步的目的是什么?怕我闲着,让我吃完饭还要再多洗两个碗?”
封今的动作一顿,一本正经道:“也可以我洗。”
“你不是有洁癖吗?”
封今迟疑一会儿,小声询问:“你家有洗碗机吗?”
“我家连碗都没有。”叶祈安反问,“你指望我家会有洗碗机?”
封今:“”
怎么听着还理直气壮的?
“你真的很不追求生活品质。”封今最后只撂下了这句话。
叶祈安不置可否,把撑着椅背的手肘落下,随手拉开刚才倚着的椅子坐了下来。
封今把菜收拾好,落座前不经意地瞥了叶祈安一眼,贴心地将一副干净的碗筷移到他面前。
叶祈安习惯性地礼貌道谢。
封今没吭声。
无法阻挡的寂静袭面而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对坐着进食,一旦没人出声,那股子尴尬的氛围便以万军扫荡之势弥漫开来。
叶祈安这回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拿出手机开始看起了资料。
具体是指原身写的文章。
先前因为太忙,叶祈安没找着时间看,现在手术的事告一段落了,叶祈安也终于抽出空琢磨研究起了原身的研究进展。
他自己学习是一回事,还有一个需要考量的问题。
就是他的学生也该学着看看。
他不要求研一就立刻开始着手写论文发文章,但也可以开始读一些文献,为之后发文章,写小论文做点准备。
叶祈安一边读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做了个大概的计划,琢磨着哪天有空再开个组会交代一下这事。
叶祈安彻底沉浸了进去,完全忘记了对面还有个会呼吸的人类,慢吞吞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小声嘟囔了几个词。
封今一脸困惑地抬眼看过去。
似乎是什么专业名词,封今没太听清,正要继续吃饭时,就又听见叶祈安念出了一长串不知名的高深语句。
封今:“”
嘟囔什么呢?
没偷摸着骂他两句吧?
“叶医生。”封今没忍住开口打断了叶祈安,“您平时也是这样吗?”
叶祈安抬眼看过去:“?”
“分秒必争。”封今斟酌了一下用词,概括道。
似是觉得把人撂在一边确实不礼貌,叶祈安放下了手机,迟疑片刻后委婉道:“时间确实对我来说比较宝贵。”
封今挑眉,“所以连吃饭睡觉的时间也要压榨?”
叶祈安苍白地狡辩:“不算压榨,这算一心二用,充分利用时间。”
“睡觉的时候怎么一心二用?”封今质疑,目光在叶祈安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半响,语气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不赞同,“感觉你像是从来没睡过觉似的。”
黑眼圈感觉都要掉出二里地了。
叶祈安沉默半响,还是秉持了自己作为医生要向民众传播健康生活的准则,面不改色道:“我一般都能睡满八个小时。”
封今满脸写着不信,但见叶祈安一副不容置疑的面孔,还是没把质疑的话说出口,顺从地迎合了叶祈安的话:“噢,有八小时也足够了。”
见封今很识趣地不反驳他,叶祈安满意地垂下脑袋继续吃饭。
打开了话头,气氛便没有一开始那么尴尬了,封今也自然地找起了别的话题。
“你今天怎么有机会回家?”
“我妈给我发了消息。”叶祈安点了点桌面的手机,如实道,“她说明天回A市,大概率她和我爸会直接从机场到我家来。”
封今恍然,而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餐具,又迅速地捕捉到了疑点,“所以你爸妈现在都没在A市,那我坐在这里干什么?”
叶祈安一顿,轻轻开口:“因为我手酸,不想开车。”
其实叶祈安平时说话也是这个声响,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在可听范围内听清,平日里或许显得有些过冷,但今天把这话说出来却莫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意味。
封今没忍住攥了攥筷子,目光进而缓慢地在对面的叶祈安脸上逡巡。
叶祈安坦然地细嚼慢咽着,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和语气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偏偏只有封今为此感到困惑和别扭。
“噢。”封今故作镇定和平常地开口,“所以我又兼职司机了?”
叶祈安弯唇笑了笑,道:“顺便一起吃个饭,你还可以在我家留下点生活痕迹。”
“毕竟我爸妈从外省回来一定会先来我家。”叶祈安补充道。
封今语气颇为勉强:“想在你家留下生活痕迹未免有些困难。”
连叶祈安本人都没怎么留下痕迹。
该说不说,封今一开始还非常排斥在外人家里留宿的,但是叶祈安家他竟然勉强可以接受。
干净的和没住过人似的。
房子里的空气都清新得像是没过过肺。
叶祈安似是把封今的话听进去了,垂眸思考了半响后才提议道:“你可以在客房的床上滚几圈,就有生活痕迹了。”
封今没忍住笑出声,“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叶祈安点头。
封今也端端地表示认可:“行,那我走之前滚两圈。”
正要继续接话,叶祈安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叶祈安侧目扫了眼来电显示,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伸手接通了电话。
“喂。”
“叶主任?是我,您之前提的资料”
许是距离离得近,听筒稍微漏了点音,封今隐约听到了几个词语,颇为讶然地抬起眼皮瞭了叶祈安一眼。
只是寥寥几句话的功夫叶祈安就将电话挂断了。
“叶主任?”封今念道。
叶祈安把手机放回桌面,抬眼看封今,细心纠正道:“准确说是副主任。”
“那也很厉害了,你还很年轻。”
封今是真有些意外,他从闻折嘴里也听过叶祈安很厉害的话语,但其实并没有太具体的概念,加上当时闻折还带着情绪,嘴里的话都要打上三分折扣,封今没有去细究过这个问题。
现在去细想,叶祈安确实有些过分的优秀。
年轻有为,而且他明明已经在所处领域有了非常卓越的成就了,却并不止步于此,安于现状,而是依旧保有向上发展进步的热忱和执着,光是这点就很让封今敬佩了。
“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骄傲。”封今道。
叶祈安似是怔了一下,然后倏地抬眼看向封今。
封今似乎是由衷地如此认为,看向叶祈安的目光是纯粹直白的欣赏,语气也并无多余的情感,却好似一束突如其来的直射白光,将明面上光滑的玻璃切片下粗糙杂乱的绒毛照得纤毫毕现。
叶祈安蓦地有些分不清这辈子和上辈子的边界,表情古怪地盯着封今看了好半响后才摇头道:“他们从来没有对我满意过,我见过他们最高兴的时候是把我送去住校。”
这下轮到封今怔愣了。
叶祈安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平淡,眼睫往下一垂,眸中原有的复杂情绪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叶祈安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将剩下的饭吃完后便对封今道:“碗先放着吧,待会儿我洗。”
说罢,不待封今回应,叶祈安就转身回了卧室。
封今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祈安,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中后才收回视线,暗自反刍了一下刚才的对话。
叶祈安和父母的关系似乎和他猜想的并不一样。
也绝对说不上是厌恶。
叶祈安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眸中杂着很多情绪,却独独没有厌恶反感,更像是一种失望累积到了极点之后转化成的倦怠和漠然。
封今也说不上怎么了,因着这个念头莫名地心烦意乱了起来。
其实不应该。
他和叶祈安只是协议关系,他根本就没有去关心叶祈安的立场,更别说牵扯了家庭关系。
但是人有时候或许就是会有种毫无由头且无法摆脱的执拗在。
因着一时失言,封今心里有些难言的愧疚,而后在愧疚的驱使下默默地去把碗洗了。
不过好在叶祈安家还有手套,让封今勉强克服了心理障碍。
等叶祈安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扭头就见餐桌上已经干干净净的了。
叶祈安:“?”
知道是封今洗的,叶祈安在原地呆了两秒,然后下意识地去搜寻封今的痕迹。
小阳台的灯亮着。
叶祈安往阳台的方向走近了几步,越过沙发和过道,径直望向坐在阳台吊椅上的封今。
封今似乎是在开会,手机平放在椅子旁的置物架上,从听筒里窸窸窣窣地往外冒着各个人争论辩驳的声音。
封今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时而抬眼看向阳台护栏外的景象,时而又低头细细打量自己刚才套上过三副手套的手。
他看似漫不经心,没怎么认真听会议的内容,但目光偶尔又会倏地锐利沉着,不容置疑地打断发言,直截了当地抓住漏洞,发表几句意见后又恢复沉默,毫无波澜却十分笃定地等着对面的人妥协。
多线程作业。
叶祈安还挺欣赏这种做事方式的。
足以证明封今有着一个绝对聪明和灵活的脑子。
叶祈安看了一会儿后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见封今在忙,叶祈安也闲不住了,去书房观看起了今天的手术录像。
这次的手术的亮点和难度点都挺多的,也具有独特性,他计划根据这次手术的情况写篇文章。
叶祈安一开始琢磨起来就彻底忘记了时间,将手术过程录像细细地看了一遍,慢倍速地检查了其中一部分的吸引器倾斜角度,确认无误后才有些疲惫地抻了抻身体。
目光往电脑右下角一放。
已经十一点多了。
窗外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整片天幕像是被一个倒置的盒子盖住了似的,扣住了全部氧气,罩得人头重脚轻地不太安稳。
白天积攒的倦怠也回潮般泛滥,叶祈安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电脑打开的文档很多,密密麻麻地堆在眼前,叶祈安暂时做不到就此忽视掉它们,闭眼缓了缓后还是决定起身去泡杯咖啡提神。
外面客厅的灯还亮着,叶祈安没分出心去关注这些,全部的力气和重心都引领着他直奔咖啡机。
“你还没睡?”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叶祈安吓了一跳,脊背微微僵了一瞬,似乎是想起家里还有别人在,僵硬的脊背才缓缓松弛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开口道:“显而易见。”
“那你这是”
“困了。”叶祈安随口解释,“出来泡杯咖啡。”
封今:“”
见叶祈安的手即将按上咖啡机,封今及时开口道:“你困了应该去睡觉,不是喝咖啡。”
叶祈安一顿,手停在了空气中,然后回头看了封今一眼。
封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脸写着不赞成,但是又因着没有合适的立场,无法张嘴坦言阻止他干想干的事,所以只是在原地站着,十分准确地把握住了克制和劝阻的边界。
老实说,叶祈安挺喜欢封今这一点的。
很有分寸和讲究边界感,对待关系有着非常清晰的概念和掌握着恰当的距离,他能感受到他的关心,但是又不会因此感到冒犯。
或许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他还能听进去并且顺从一下。
比如现在。
沉默了好半响,叶祈安才哦了一声,然后出乎封今意料的把手放回去了,拖着步子往书房挪,但才隐约窥见书房里电脑的白色荧光后又一阵头疼,脚步蓦地一顿。
“去沙发上坐会儿?”封今目视了全程,轻声提议。
叶祈安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却没说什么,从善如流地坐上了沙发。
封今瞅了两眼,心念一动,转身朝厨房走去,打开冰箱搜寻了一下。
幸运的是有牛奶。
不幸的是这是冰的,而叶祈安家不但没有微波炉,连锅也没有。
封今气笑了,捏了捏牛奶的硬质包装,然后采用了最原始的隔水加热的办法。
原始手法太温吞,封今慢腾腾地等着,途中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头看了眼叶祈安的方向。
叶祈安已经从坐姿转为卧姿了,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困意当中,往日里习惯性绷紧的面部线条也放松了下来,不再有清醒的时候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模样。
封今看了半响,又回头看了眼进度缓慢的热牛奶任务,没多犹豫,便抬脚离开了厨房,随着距离的拉进,封今对叶祈安的探知也由面及点地清晰和敏锐了起来。
叶祈安因为闭着眼更显得浓密细长的睫毛由于残存的一点意识而轻轻震颤,试图拖曳住最后一丝清醒,但最终也只是徒劳。
等封今再看一眼的时候,叶祈安的呼吸声已经均匀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明知道对方已经睡着了,出于礼貌,封今也应该转移目光,自己去干自己的事,但封今就像是被什么牵住了思绪似的,不厌其烦地就这么干干地看着。
然后缓缓地注意到一些多余的细节。
比如叶祈安睡觉的时候非常老实和安静,不翻身也不出声,就这么安稳地平躺着,要不是还有呼吸声,封今都差点没忍住打120。
眼见着自己越看越开始构想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封今有先见之明地把目光从叶祈安身上撕开了,欲盖弥彰地想找个毯子给叶祈安盖上,但是四处张望了一圈都没找着,只得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的薄外套。
叶祈安睡得很轻,几乎在封今靠近的瞬间就睁开了眼,困惑从眸中一闪而过,正要开口询问时,目光就先一步注意到了封今手里的外套。
知道了答案,叶祈安也没多余去问,撑着沙发坐起来后,哑着嗓音问:“我睡着了?”
封今学着叶祈安的语气道:“显而易见。”
叶祈安一怔,然后有些好笑地睨了封今一眼,道:“你这算是剽窃吗?”
“嗯”封今还是把外套递了过去,思索了一下后才道,“就今年来说,这应该还算是我们的共有财产。”
叶祈安笑出声,而后在手机铃声响起的同时收起了笑容,随着对面的人的话语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喂,叶主任,那个男孩呼吸暂停了,现在紧急插了管,你现在赶紧来趟医院吧。”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叶祈安挂断电话后,封今问道:“怎么了?”
叶祈安站了起来,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拖延,撂下了一句“医院有事”后就捡起了车钥匙,大门也在同时发出了“嘎吱”一声响。
“我送你吧。”封今见叶祈安这副表情,便知情况紧急,不再过问,只是给叶祈安提了一个可供选择的提议。
叶祈安在关门前抬眼看了封今一眼,很快地摇了一下头后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那是一副他惯常拒绝人的表情。
不容拒绝而又直白坦率。
封今上次见这个表情还是他俩滚第二次床后,叶祈安拒绝借穿他的衣服的时候。
门完全关上之后封今才收回目光,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暗暗琢磨起了叶祈安这个品种的人类。
叶祈安很像一本专业书,书上写着的是大众普遍都能认识的字,但是认识并不代表能够读懂,太多专业名词的存在让这本书变得有些过分晦涩,但如果认真地去研究,其实也不会太难懂。
刚巧,封今就是一个热衷于研究的人。
就接受帮助这个领域,在叶祈安的概念里,应该只存在着麻烦别人和不麻烦别人两个选择,他是一个利他思维绝对大于利己思维的人,如果稍微察觉到一点会麻烦到别人,大概率就只有拒绝这一个选择项。
封今思索了好一会儿,隐隐约约抓住了如何正确向叶祈安适当提供合理帮助且不会被拒绝的方法。
琢磨清楚这件事并没有消耗封今太多时间,封今甚至还有时间研究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如何当一位称职的男朋友。
照叶祈安的繁忙程度,封今不指望叶祈安能主动学习研究这些与医学无关的知识,所以这种苦还是他来吃吧。
封今往某小说APP里充了一千块钱,然后便开始吃起苦来了。
这一吃苦就是近两个小时,在迅速地扫荡完了几篇清汤寡水的文之后,封今颇感索然无味,尚且犹豫着要不要换个平台看点别的,就听见大门响了一声。
封今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门才打开一道缝,叶祈安的目光就穿过门缝径直撞进了封今的眸子里。
叶祈安面上肉眼可见地闪过了一丝讶异,进门后开口问道:“你没走?”
还不待封今回应,叶祈安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紧接着自己回答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车。”
封今:“”
是哈。
他都忘了他现在没车。
“我送你回家还是”叶祈安抬眸看向封今,没有说出后话,也没有靠言语来引导封今,只是纯纯依靠那双眼睛来向封今传达三个字。
——留下来
封今唇角微微动了动,自我挣扎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满足了叶祈安的心愿。
“我住一晚吧。”
叶祈安立刻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不用再强打着精神去送人了,连带着进门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语调也愈发松弛上扬,“客卧我提前收拾过了,四件套都是干净的,没人用过。”
见封今意欲起身走近,叶祈安瞥了一眼,提醒道:“不要离我太近,我淋了点雨,身上是湿的。”
“外面下雨了?”封今问。
叶祈安颔首:“一点点。”
“我去洗个澡。”叶祈安动作自然地进了卧室,拿出睡衣后又径直朝浴室走,目光略过还站在原地的封今,眉梢很轻地往上一扬,故意问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要和我一起洗?”
封今缓缓扭头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面上的表情带着些许促狭。
很诡异但又很符合情理的,封今想起了在酒店的那天晚上。
耳根隐隐有些发烫,预料到情况不太妙,封今立刻摇了一下头,侧过脑袋避开了叶祈安直白的注视,僵硬地走回沙发上坐着了。
好吧。
他还是没研究透叶祈安这款人类。
不太齐的心率干扰了封今的时间判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见水声减弱,叶祈安从浴室出来的声响,封今才从发散思维的状态中出来,回头看了一眼。
叶祈安的睡衣和他日常的衣服风格差不多,冷感又简约,没什么设计美感,宽松柔软,勾勒不出什么线条,也谈不上好看。
但是客观来说。
好不好看还都得看谁穿。
封今多看了两眼,一贯挑剔的眼光在叶祈安身上败下阵来。
他必须得承认叶祈安穿着就挺适合,挺好看的。
衣服领口略微宽大,隐隐约约透着内里白皙细腻的胸膛和骨骼感强的锁骨,叶祈安走路时的步子很快,抬臂的时候会稍微往前拉扯腰腹的布料,然后崩出一条若隐若现的腰部线条。
等封今意识到自己看的太细太久的时候,叶祈安已经双臂环胸地站在了他面前。
见封今终于回神,叶祈安微不可查地歪了下脑袋,目光也落在了茶几上的那杯牛奶上。
“牛奶?”叶祈安的声音不大不小,一时间还有些难判断这是在和封今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封今这个时候也懒得判断了,思维像老旧的收音机般滞涩,点头重复道:“牛奶。”
似是对封今这种亦步亦趋地当复读机的行为有些好奇,叶祈安又看了眼封今,像是明白了什么,主动端起了牛奶,问:“给我的?”
见封今点头,叶祈安才慢吞吞地抿了一小口,做足了会接受封今的心意的架势。
也不知道这是叶祈安的习惯还是故意的。
叶祈安舔唇的动作吸引了封今的注意,他的舌尖很快地从唇缝略过,将下唇沾上的牛奶卷进口腔,本就殷红的嘴唇因着这个动作变得更加红的惹眼。
所以多看两眼很符合常理。
意志坚定的封今非常克制且努力地把目光挪开。
“谢了。”叶祈安仿若一无所知,只是象征性地当着封今的面喝了一口,便端着剩余的牛奶转了身,离开前还轻声丢下了一句,“晚安。”
这下又显得有些太温情了。
和上回叶祈安完全出于逗闻折才说的那句晚安不太一样。
就像是一块被扯乱揉皱的布料,被轻柔地一点点将别扭毛躁的褶皱短暂地抚平了一瞬,让他躲都没法躲。
随着叶祈安关上房门的声响,封今颇有些忧虑地叹了口气。
为他摇摇欲坠又饱受挑战的性取向。
果然。
签合同的时候应该再慎重一点。
封今估摸着今晚是睡不着了,于是又一鼓作气地重新审了一遍今天开会的时候传给他的合同,慎重地一连挑出了好几个问题。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封今才合了眼,小寐了一会儿后便又敏锐地听到了隔壁主卧微小的动静。
封今立刻睁眼,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
才六点半。
“你现在就走?”封今拉开房门,目光很快便锁定在了准备出门的叶祈安身上。
叶祈安也没想到封今会起这么早,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吵醒了他,道了声歉后才道:“还有点事没处理,要早点过去。”
封今这才哦了一声,攥着门把手的手往里拉了拉,脚步也渐趋往里走,想着时间还早,他还能再补会儿觉。
门尚没完全合上,封今就又想起了什么,蓦地一顿,然后径直看向叶祈安,问道:“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叶祈安回忆了一下,道:“两点多?”
封今眯了眯眼,虚心请教道:“那你是怎么三小时内睡够八小时的?”
叶祈安微滞,而后缓缓开口:“偷睡漏睡?”
封今:“”
封今有些无奈地走过去,伸手从叶祈安手里拿过车钥匙,因着近乎零距离的动作,指尖不经意地蹭到了叶祈安的手心。
有点痒。
掌心似乎就这么拓印上了这点转瞬即逝的触碰,将感官放大了无数倍。
叶祈安怔愣地顺着封今的动作抬眼。
封今道:“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吧。”
似乎猜到了叶祈安必然会拒绝,封今又立刻补充了一句,“正好我可以去你们医院停车场拿车。”
果不其然,叶祈安不吭声了。
封今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唇角,迅速地去洗漱,结束后才走向叶祈安,开口道:“走吧,叶主任,你可以在副驾驶偷睡漏睡。”
叶祈安似是笑了,嘴上却小声抱怨了一句,“这个时候就不要加职称了,显得我很腐败。”
第24章 三折叠手套 你这说的好像……
说补觉, 叶祈安就真的开始补觉了。
封今的精神状态却还不错,哪怕也一晚上没有睡觉,但好在这之前的作息都还算健康, 稍微调整一下倒也不显得疲惫。
窗外的景色被框定在了方形车窗之间,叶祈安冲着窗户的方向偏着头, 在飞掠的景色中晃荡出了困倦的睡意, 就这短暂的十几分钟的路程浅寐了一会儿。
在感受到地下停车场特有的冷风时,叶祈安便自觉地睁开了眼, 那副敏感警觉的模样倒让封今怀疑起他到底睡没睡着。
又或者说因为职业特性,叶祈安必须保持着浅眠的状态, 医院一有事, 病人一出问题便要立刻处于清醒状态。
这真的挺痛苦的。
封今目视着叶祈安伸手解开安全带,然后抬眼看过来。
封今把钥匙递过去,问:“今天你怎么安排?”
“中午没有空。”叶祈安道, “晚上吧, 如果没事的话我给你发消息。”
见封今颔首,叶祈安也顺势接过了钥匙, 说:“那我进去了, 你回去吧, 再见。”
说罢, 叶祈安率先下了车, 将车钥匙收进口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封今目送着叶祈安离开,直到完全看不到叶祈安的身影后才冷静地拿出手机, 开始紧急摇人来接他。
叶祈安本准备习惯性地按照惯常路线进电梯, 但在穿过B区时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然后径直望向昨天封今停车的位置。
那辆惹眼的布加迪已经不在了。
叶祈安眯眼看了一会儿,意念一动, 又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定定地盯了半响后才心情微妙地离开了。
还挺会忽悠人。
叶祈安去了趟ICU看那个男孩儿的情况,昨晚上他突然呼吸暂停把护士吓的够呛,不过好在没出什么大事,插管插的及时,叶祈安到的也及时,判断是脑干水肿压迫到了呼吸中枢后便安排注射了甘露醇脱水。
直至今天早晨叶祈安来检查,状态也渐趋稳定。
查完危重病人后紧接着就是早交班和查房,这都是日常例行任务,叶祈安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工作,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收到了左薇的消息。
【左薇】:安安,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们临时改了签,马上就到A市了,你中午能空出点吃饭时间吗?
只要不涉及到伴侣问题,左薇对待叶祈安都挺小心翼翼的,说话都是询问居多,总是习惯性地征询叶祈安的意见,也似乎习惯于被叶祈安拒绝。
好说话的时候特别好说话,不好说话的时候也确实听不进去。
可能大多数东亚父母都是这样的。
叶祈安不太适应这种谨慎探寻,甚至有些卑微的态度,别扭地盯着消息看了许久才回了消息。
【叶祈安】:行,我待会儿去机场接你们。
左薇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叶祈安的消息,又似乎再一次被叶祈安的话惊到了,愣是反复删减了好半天措辞才把消息回过来。
【左薇】:可以吗?你有空吗?
也不知怎的,叶祈安莫名就从这七个字里隐约窥见了左薇在对面激动喜悦的表情。
原身确实和他们不亲近。
连一点关心和帮助都吝于提供。
叶祈安按下了繁杂的心绪,回了句没关系后便准备出发去机场接人。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叶祈安上辈子和父母的关系也不好,生疏漠然,充满着距离感和不信任,全部的话题永远都是医学和他的事业,其他的他们都一律不关心,似乎只想从叶祈安身上获取他在事业上拥有过人成就的情绪价值。
但是对他们来说永远都不够。
叶祈安有些心烦意乱地敲打着方向盘,目光在前方的道路上游弋,在绿灯亮起后驶过了最后一段距离。
时间刚刚好。
左薇一眼就看见了叶祈安,眼睛倏地一亮,把行李往旁边的叶舒友手里一塞,就踩着步子快速地奔到了叶祈安面前,伸手搭在叶祈安的胳膊上,细细地打量摸索了一遍,责怪道:“你看你,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吧?病一回怎么瘦了这么多?”
“还有你这黑眼圈噢,这是多久没睡觉了?唉,妈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左薇叹气,扶在叶祈安胳膊上的手也缓缓往下坠。
叶祈安的目光从左薇脸上移开,下意识地伸手托了一下左薇的手臂,见左薇有些意外地抬眼看过来时,嘴唇轻微动了动,没有接上左薇的话,只是喊了一句“妈。”
左薇似乎有些困惑,却也没问,却像是被这声称呼唤起了好心情似的,本就秀美的五官轮廓更柔和了几分,笑着应了声后才又回头看向叶舒友,大声催促道:“你能不能快点,真墨迹。”
叶舒友摘下眼镜,翻出张纸擦了擦额头拼命往外冒的汗,故意冲着左薇翻了个白眼,抱怨道:“你也不看看我拿了多少东西?驴也不能这样使唤啊。”
叶祈安没忍住笑了声,然后主动上前接过了叶舒友手里的大件行李,低声道:“爸,我来吧。”
叶舒友也没拒绝,顺从地把行李递出去,不忘细细地打量了叶祈安一圈,半响后才问:“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叶祈安一顿,攥紧了行李箱的把手,道:“最近做了个手术,效果还不错,过两周就可以进行术后运动恢复了,如果顺利的话,我应该会以这个手术为基础写一篇”
叶舒友有些困惑地打断了叶祈安,伸出根手指隔空点了点叶祈安的胸口,道:“我是问你还好吗?”
叶舒友将“你”这个字加重了一点。
明白了叶舒友的意思,叶祈安微愣,蓦地感觉自己嗓子像上了发条一样紧,过了几秒后才迟疑道:“我挺好的。”
“那就好。”叶舒友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弯起,看向叶祈安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关怀,“照顾好自己,多吃点,别一忙起来就不吃饭。”
左薇在一旁不给面子地打岔,“你没退休的时候不也这样,还教育起安安来了。”
叶舒友无奈道:“哎哟,你真是,我教育也不是,不教育也不是。”
见两人视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了起来,叶祈安颇为哑然地在一旁观察了许久,一向聪明灵活的脑子在这一刻也迟滞了。
“懒得和你吵,走走走,吃饭去。”左薇一把勾住了叶祈安的胳膊,扯着人往外走。
叶祈安无奈地跟上左薇的脚步,回头看向叶舒友时,叶舒友夸张地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然后还是没脾气地跟了上去。
左薇和叶舒友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早就饿的够呛了,不过好在叶祈安足够细心,在来接人的时候就提前定好了餐厅和点好了菜,三人到餐厅后便直接吃上了现成的午餐。
吃饭过程还挺平和,叶祈安只是刚见到两人的时候有些别扭和不适应,但接触久了也逐渐接受了这种和上辈子截然相反的相处方式。
美中不足的还是左薇话里话外的依旧在暗示着叶祈安的伴侣问题。
叶祈安倒也能理解。
左薇对他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居于关心他的基础上。
或许是那场病确实吓到了左薇。
或许也是他们在这场半个月的旅程中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年纪大了,哪怕状态再好,也一定会走在叶祈安前面。
那如果他们走了,叶祈安怎么办?
他就彻底只有一个人了。
左薇其实并不畏惧死亡,只是担心自己和叶舒友要是离开了,叶祈安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会不会会不会孤独。
只是理解是理解,但叶祈安也有自己的想法。
人都是自私的生物。
叶祈安始终不认为真的能有人做到毫无怨言地去照顾另一个人,会死心塌地地爱一个人一辈子。
更何况他现在的情况其实也不适合拥有另一半。
工作忙,事情多,三天两头不着家,谁能受得了?就算受得了,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午饭吃完,左薇和叶舒友说要去叶祈安家里看看,叶祈安没有意见,刚好餐厅离家也不远,便直接领着两人进了小区。
左薇和叶舒友熟门熟路地进了门,叶祈安带上门后便又低头看起了手机。
他这次出来接人和陪他们吃饭都是麻烦了一下谢共秋,这回出来的时间长了,心里也始终有些顾虑,时不时关注一下消息担心出什么急事。
而且下午他还需要赶回去门诊。
“安安。”叶舒友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叶祈安把手机往口袋里塞,靠近后问:“怎么了?”
叶舒友一脸纳闷地拎起一串“三折叠”手套,一本正经地问:“你在家里给人开颅了?”
叶祈安:“”
呵。
封今。
叶祈安差点没忍住笑,唇角都不小心往上扬了一下,而后又很快地被他压下,故作镇定地开口:“不是,昨天打扫了一下卫生,戴手套打扫的。”
叶舒友怀疑地盯了叶祈安两秒,嘟囔道:“打扫个卫生还带三个手套?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讲究。”
叶祈安干干地伸手抵了抵鼻尖,没敢吭声。
左薇和叶舒友似乎真的只是来他家看看他的生活环境,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只是转了两圈就准备离开了。
叶祈安也不怎么失望就是了。
毕竟唯一不同寻常的事就是三折叠手套。
连这个都无人在意,那其他的就更别指望了。
叶祈安把俩人送走,然后又返回家里,捡起了那副三折叠手套,默默地看了半响后拍了张照发给封今。
【叶祈安】:图片.jpg
【叶祈安】:这就是你留在我家的生活痕迹?
消息发出去之后封今当下没有回复,叶祈安也没有在意,把手机放回口袋后就准备把那三双手套丢掉。
只是在丢进垃圾桶的前一秒,叶祈安又没由头地犹豫了。
叶祈安无言地盯了手套半响,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拉开抽屉,将手套收了起来。
放进手套后,抽屉又被叶祈安缓缓合上,在彻底关拢的同时,叶祈安才注意到抽屉下的透明橱柜里似乎多了个东西。
略微迟疑了一下,叶祈安还是弯下了腰,将橱柜拉开后才将那个不明物品完全暴露在了视野范围内。
是一个乳白色的小奶锅。
小小的一个,轻便又精致,一看就不是原身的风格。
叶祈安拿出来仔细端详了半响,也立刻排除了是左薇买的可能性。
鬼使神差地,叶祈安回头看了眼那个放盘子的橱柜,而后才缓缓扭头看向小奶锅,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又将小奶锅放回了橱柜。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机才响了一声。
叶祈安看了眼消息。
是封今。
【封今】:其实我还在床上滚了两圈的。
【封今】:但是你要非说这个是生活痕迹,倒也可以,我没意见。
叶祈安没急着回封今的消息,又去瞅了眼客房。
客房很干净,封今留宿了一晚上也没怎么打乱房间的格局,干干净净的像没住过人似的。
能看得出封今估计是真有洁癖。
连他嘴里说的那两个滚都无比克制。
叶祈安看了眼床上那一小块矜持的褶皱,无语地移开了目光。
没再回消息,叶祈安就紧赶慢赶地回医院干活去了。
不过好在下午都没什么事,叶祈安开了两个会,参加了一次急诊会诊就顺利且准时地下班了。
本还想着左薇他俩上午才去了他家,大概率今天不会再来了,封今也没有了非来不可的必要,但叶祈安刚踏进电梯,就收到了封今的消息,说已经在停车场等他了。
叶祈安无言地盯了会儿消息,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夸封今敬业还是贬他确实够闲。
封今这回连车都没开,非常自觉地在叶祈安的车旁等他。
叶祈安也没问,直接道:“你开车?”
见封今点头,叶祈安便熟稔地把钥匙交出去了。
两个不会做饭的人只能完全依靠外力,叶祈安还好,封今倒是挑剔的很,所以每每要和叶祈安吃饭,都会提前和私厨订好,食材的品质和干净程度都被拉的了一个叶祈安从未接触过的level。
但是叶祈安也吃不出来就是了。
而且分量也有些过多,两个人绝对吃不完的程度。
封今倒是坦然,说:“你可以回头热一热带去医院吃。”
叶祈安也十分坦然:“我家没有微波炉。”
封今这下不吭声了。
封今又进厨房转了一圈,半响后才颇为遗憾地冲叶祈安道:“你把我的生活痕迹清理掉了?”
叶祈安一顿,然后面不改色地开口:“嗯,丢了。”
见封今表情控诉,叶祈安又道:“不然留着干嘛?我爸妈来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但是根本无人在意。”
封今:“他们就没有想过你不洗碗?”
叶祈安讽刺:“谁会一口气用三个手套洗碗?不瞒你说,我爸以为我在家给人开颅了。”
封今:“”
得亏叶祈安是医生,还能用开颅找补,要换个人可能都得怀疑是分尸。
没再接话,封今若无其事地在桌前坐了下来,抬着下巴示意叶祈安也坐下吃饭。
叶祈安觑了封今几眼,才一声不吭地坐下。
两人第二次一起吃饭要比第一次气氛轻松自在得多,都没有那么局促和生疏,叶祈安坐下后就开始践行自己以往的习惯,一边吃饭一边看点别的东西。
他这次看的是财经新闻。
在动作间,屏幕稍微往封今的方向偏了偏,封今无意间瞥见了熟悉的页面,开口问了一句,“你还对金融感兴趣?”
叶祈安摇头,冷漠道:“不感兴趣。”
“那你看这个干什么?”
叶祈安抬眸看向封今,“也不能让我的生活全是医学吧。”
见封今盯着他看,叶祈安微微抿了下唇,又解释了一句,“就像我经常拿手术刀,所以平时生活里就非常不愿意碰刀,还有衣服,在医院里穿多了白大褂,我就不想在医院之外还穿白色的衣服。”
叶祈安说的是实话。
封今清楚。
家里一把刀都没有,且不说菜刀,连水果刀都没有,封今倒是看过叶祈安家的冰箱,偶尔能看见点水果的痕迹,但都是水果店处理好了的水果。
衣服也是,他见过叶祈安很多次,虽然他的衣服普遍都是浅色系,但也确实没有白色的。
这又和叶祈安曾一度展现出来的对医学热忱的态度十分违和。
老实说,在封今看来,叶祈安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但也就是因着那点复杂,让封今不由自主地想去了解和探索。
封今看人总是会有一种轻易就把人看透的无力感,一眼就能看见他全部的优点和缺点,就此完全丧失了任何的探究欲望,因为清楚地知道他背后是一片荒芜。
但叶祈安不是。
叶祈安身上总是有种非常微妙且吸引人的矛盾感。
封今静静地盯着叶祈安看了半响才收回目光,把那股子不合时宜的探究欲收好藏起,调整好表情后才道:“也是,但也没必要逼着自己看不感兴趣的东西,你要真想看”
封今微微一顿,才颇为迟疑地试探:“不然看看小说?”
叶祈安有些无语地瞥了封今一眼,“我还以为你会提出什么很有建设性的建议。”
封今争辩,“这不够有建设性吗?”
“建设在哪儿?”
“可以在打发时间的同时学习一下怎么谈恋爱。”封今一本正经道,“不然你爸妈相信我是秦始皇都不会相信我是你男朋友。”
叶祈安沉默。
过了好半响,叶祈安才没忍住开口道:“为什么要通过小说来学怎么谈恋爱?难道没有什么现实参照吗?”
叶祈安的话音刚落,两人就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同一张脸。
空气凝重了些许。
封今委婉道:“你觉得闻折和他男朋友那种年轻人气息太强的恋爱方式和我们适配吗?”
叶祈安表情复杂地看了眼封今,“你这说的好像我们只适合最美不过夕阳红那种史诗型的。”
“”封今顿了顿,道,“那未免有些太古老了。”
叶祈安不说话了,又想了想谢共秋。
谢共秋和他妻子也在一起很久了,老夫老妻感太重,严格来说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考虑半响,叶祈安妥协道:“好吧,那你有什么想法?”
“或许我们应该尝试一下约会。”封今回忆了一下最近阅览的小说内容,里面无一没有出现过约会情节,于是便提议道,“包含亲吻的那种?”
叶祈安不情愿地讽刺了一句:“约会?你是指提前约好时间,精心打扮好之后一起出去吃个饭,然后又假装被你送回家的那种吗?”
“我大概率没时间。”叶祈安直言道,“至于亲吻,我现在就可以亲你,为什么非得包含在约会里?”
封今愣住了,他的脑子像是塞满了海绵一样难以运转,只是侧首盯着叶祈安,目光从叶祈安的眸子微微向下,在他红润的嘴唇上飞快落了一秒后就触电似的立刻移开了。
动作很快,但叶祈安还是捕捉到了。
封今注意到叶祈安唇角很轻地弯了下,而后他略带调侃意味的声音才传进他的耳朵。
“你是在期待我现在亲你吗?”
封今哽了一下,感觉嗓子像是被毛绒刷子蹭了好几下,揉开的绒毛四下散开,搔得他喉管发痒发涩,一时间还说不出话来,皮肤也向上爬升仿佛燃烧着的热意。
叶祈安显然只是开玩笑,并没有要亲他的意思,眉梢轻快地扬了一下,心情似是还不错的样子,不疾不徐道:“那你最近在看什么?给我学习学习?”
封今思绪已经跑了一大半了,徒留下来的部分似乎只剩了顺服,换言之就是叶祈安说什么是什么。
都没有分出心多考虑两秒,封今就把手机解锁了。
叶祈安稍微靠近了一点,头顶的发丝隐约蹭在封今的脖侧上,有点痒,但并不是皮肤上的痒,而是从内心深处生出,逐渐向外泛滥的痒。
封今没有移开,只是垂眸看了眼叶祈安的后脑勺,然后缓慢地碾了碾发烫的指腹。
“你平时就看这个?”叶祈安看了两页,越看越沉默,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
封今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在看什么,没回忆出个所以然出来,便伸出了根手指推了推叶祈安的肩膀,然后透过空隙看了一眼。
噢。
真不巧。
这两页刚好是车。
还是非常非常露骨,尺度大的能打上NC-17的车。
甚至还是有违他直男身份的南通。
余光捕捉到了叶祈安看向他包含深意的眼神。
封今垂死挣扎。
“我说这是广告你信吗?”
叶祈安摇头,怜悯道:“你还不如说这是闻折的手机。”
封今:“这是闻折的手机。”
第25章 重在掺和 噢,发泄的遇上排泄的了?……
叶祈安没忍住笑出声, 颇有些遗憾刚才没有录下来,没法回头放给闻折听。
封今把锅甩出去之后激荡起伏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面不改色地把闻折的手机放回口袋后, 十分坦然地开始继续进食。
叶祈安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封今好几眼,却也没一直揪着这事不放, 见状也退回去继续吃起了饭, 途中丝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了好几次封今侧目看他的目光。
叶祈安不是傻子。
当然知道以刚才的情况,如果两人都有意的话, 其实可以非常自然地进行第三次性/爱。
说实话,叶祈安也不排斥和封今做/爱。
性/爱本身是一件很好的用来排解压力的方式, 追逐快感如同追求胜利和成功一般, 是天生刻在人类骨子里的本能,无可指摘。
只是因为叶祈安太挑剔又怕麻烦,这么多年他也只和封今发生过性关系。
但叶祈安又足够理性。
原来不知道名字的时候还好, 两人不存在旁的联系和交际, 全部的接触都凝结在床上,下了床就互不干涉, 也不会多出乱七八糟的瓜葛或纠纷。
现在不一样了, 他俩有个协议在, 而且就算没有协议, 叶祈安也不知不觉地把封今纳进了半生不熟的朋友行列, 这个时候如果再发生些过分亲密的接触,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非常不合适。
协议就像是一个隐形的边界限, 把他俩的关系切分得清清楚楚的。
即使里面并没有添上一条诸如不要爱上对方的原则, 但纵使没说,叶祈安也相信他和封今两人都默认了这点存在。
封今当天晚上没有留宿,吃过饭之后就离开了。
叶祈安也没挽留, 问了一嘴要不要他送,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没有勉强,说了声再见后便目送着封今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叶祈安就又准时到了医院。
跟着叶祈安查完房,回个头的功夫许觅清就又看不到叶祈安了,早已习惯的许觅清这回连问都没问,便自觉地认为叶祈安又进手术室了。
所以在护士招呼他去手术室帮忙的时候也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叶祈安在召唤他,便一脸期待地赶去了手术室,而后才得知喊他帮忙的是谭存。
“来了?”谭存是主刀医生,见许觅清来了后面无表情地使唤他,“去刷手,换衣服。”
许觅清有些懵逼,还没从失望的情绪中走出来,谭存就已经皱着眉骂道:“动作快点,没进过手术室吗?”
见谭存催促,许觅清不敢再耽搁,着急忙慌地跑去刷手,然后有些手足无措看向巡回护士。
护士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
许觅清硬着头皮开口问她要衣服和手套。
护士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手套要什么号的?”
许觅清回答后,护士才把东西塞过去,然后又忙起了自己的事。
没人帮忙,许觅清只得自己把手术服穿了个大概,找了个面善的护士帮忙拽带子,绑好结后便急匆匆地站到了谭存旁边。
谭存有些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磨磨蹭蹭的。”
许觅清的脸不自觉地开始发烫,整个人都变得局促和难堪了起来,没有谭存的指挥更是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能不能搭在台上,最后只能干巴巴地举在胸前,肌肉开始发酸了都不敢放下。
“吸引器管。”谭存声音不大,又带着口罩,声音感觉都被闷在了嗓子眼,许觅清又有些紧张,根本没有听清谭存的话,小声问了一句什么,得到的又是谭存不耐烦的白眼。
许觅清更无措了,慌张之下直接拿了个止血钳过去。
谭存皱眉,问道:“你不是圣莱的研究生吗?叶主任的学生?”
许觅清脊背发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谭存语气不太好,斜着眼睛睨向许觅清,“你本科没念过书吗?怎么考上的研究生?”
这话像把刀子似的直接戳进了许觅清的心口,许觅清头脑瞬间空白,一股子难以抑制的羞愧和自卑涌了进来,完全挤占了许觅清的全部思绪,让他自己都不自觉地怀疑起了自己。
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但是明明上次叶祈安带他做手术都很顺利。
他也没有在叶祈安面前犯错误。
手术室也因为谭存的话安静了下来,沉闷压抑的气氛充斥了整个手术室,谭存说了许觅清一句后就不再理他了,埋头继续做起了手术。
许觅清的眼泪都快冒出来,但还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极力地集中了精神,把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听清谭存的指挥,很快就找回了状态,后续没有再犯一点错误,谭存也没再找他麻烦。
手术结束后,许觅清就跑去厕所发疯了。
“操啊啊啊!”许觅清难得地没什么形象地爆了句粗口,然后抓着头发在厕所里焦躁郁闷地转了几圈。
到底是谁说的神外大夫都好相处的?
这哪里好相处了?
许觅清都不敢去回想刚才在手术室里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于他而言都仿若一场公之于众的凌迟。
丢人,羞耻,和无助。
许觅清以前从来没有同时承受这么多负面情绪过。
关键丢他一个人的脸也就罢了,偏偏谭存还要特别提一句叶祈安。
那就不像是单单在讽刺他了,甚至连带着叶祈安也一起讽刺上了。
自责和羞愧潮水般涌进许觅清的脑子,让他没忍住又骂了一句,“操,真是见鬼的神外,再也不想进手术室了。”
许觅清骂完这句后就安静了下来,自己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调理完毕,心平气和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抬脚正要走出厕所,就突然听见其中一个隔间门里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冲水声。
许觅清缓缓石化。
谢共秋小心翼翼地拉开隔间门,探着脑袋往外瞅了一眼,本想暗中看看此等狂暴之徒是谁,结果刚伸出脑袋就倏地和许觅清撞上了视线。
“哈哈,小许啊。”谢共秋有些尴尬地推开门,目光游移了好一会儿才放回许觅清身上,故作淡定道,“来上厕所的?好巧。”
许觅清也尴尬地要死,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抠紧,干巴巴地回应道:“是啊,谢老师,您也亲自来上厕所啊?”
谢共秋表情微妙地瞅了许觅清好几眼,配合地点了下头,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刚刚,那是”
“额。”许觅清的手心开始冒汗,虽然心里已经知道谢共秋一定是听见了,但是在被当面询问时,还是不免有些慌乱和回避,“就是,心情不太好,只是偶尔,我平时不这样的。”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许觅清从未觉得自己的解释如此苍白过。
谢共秋却很体贴地点了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许觅清一眼,便又恢复了以往亲切可亲的笑容,伸手搭上了许觅清的肩膀,笑眯眯地推着许觅清往外走,安慰道:“没关系,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我可以当做今天什么都没听见。”
许觅清感激地点头道谢。
叶祈安刚从电梯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谢共秋和许觅清两人勾肩搭背地从厕所出来,眉梢轻微往上一扬。
两人也看见了叶祈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便迎了上去。
“回来了?”谢共秋道。
“嗯。”叶祈安的目光移向许觅清,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问,“你俩现在关系已经好到要一起上厕所的地步了?”
许觅清尴尬地眨了眨眼。
谢共秋放下了蹄子,嬉皮笑脸道:“那倒没有,正好在厕所碰见了,我是正经上厕所呢。”
“那他不是正经上厕所?”叶祈安抓住盲点。
许觅清缓缓扭头看向大漏勺谢共秋。
叶祈安仔细端详了一圈许觅清,注意到了他神色略有不对,沉吟了半响后猜测道:“噢,发泄的遇上排泄的了?”
谢共秋,许觅清:“”
“怎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别扭呢?”谢共秋唇角抽了抽,没忍住伸手锤了叶祈安一拳,“不过该说不说,你的中文水平确实高深。”
叶祈安不置可否地耸肩,“不好意思,我初高中的时候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顿了一下,叶祈安又补充道:“包括语文。”
谢共秋乐出声,在一旁被狠狠戳破,默默当起了受委屈的鹌鹑的许觅清也没忍住弯起了唇偷笑。
叶祈安细心地注意着许觅清的情绪变化,见人总算好点了才道:“正好碰见你,跟我一起去门诊。”
“我?”许觅清瞪大了眼睛,反手指向自己。
叶祈安懒得接话,撂下了一句“跟上”后就转身走了。
许觅清一脸懵逼地看向谢共秋,谢共秋慈爱地摸了摸许觅清的狗头,道:“去吧,跟着你们叶老师可比在科里待着舒服。”
尚有疑虑,但许觅清还是不敢违逆叶祈安,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叶祈安是专家号,一周只上两天门诊,放的号也不多,和他一起上门诊相对来说要轻松多了。
但是许觅清毕竟还是第一次参与,整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一动不动地盯着坐在前面的叶祈安的后脑勺。
他头发可真多。
许觅清开始走神。
真羡慕。
他老在某些娱乐平台看见些帖子,比如放上一张自己的照片,让人把照片p成患者信任的模样,然后p图结果普遍都是把人p秃。
但是事实证明靠不靠谱还真不是靠头发来判断。
“这是我的账号密码,记住。”叶祈安对许觅清道,“每周二周四下午两点你先过来登录进去,然后等我过来明白吗?”
“好的。”许觅清连连点头,默了一会儿后才又问,“那今天周日怎么也”
叶祈安淡淡道:“今天补班,之前请病假休太久了。”
许觅清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叶祈安。
真没想到,都干到这个地位了,休病假回来竟然还要补班。
果然,高级牛马也是牛马。
“你怎么回事?”叶祈安突然问。
许觅清懵了一下,“什么?”
叶祈安言简意赅道:“厕所。”
“哦。”许觅清有些纠结地抠了抠手,迟疑道,“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太好,去厕所”
许觅清酝酿了好半天,还是用了那个词。
“发泄了一下。”
“心情不好?”叶祈安重复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用指骨敲了两下桌面,揣摩似的开口,“被人批评了?”
许觅清一脸惊讶,脱口而出,“这也能猜到?”
叶祈安没接话。
眼见着叶祈安都猜着了,隐瞒也没了意义,许觅清敛了敛眉,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今天谭医生喊我去手术室帮忙来着,但是我没做好。”
“怎么没做好?上次不是挺好的吗?”
“不知道”叶祈安的声音轻轻的,许觅清的心情很诡异地就这么被抚平了,原本还想硬憋在心里的委屈就这么喷涌而出,挡都挡不住,“根本没人管我,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做什么都有人骂我。”
叶祈安回头看了许觅清一眼,思索了半响后才道:“很正常,每个人刚熟悉科室工作模式的时候都会有一段适应期,你已经适应的很快了。”
他在安慰人方面很有一套,语速不急不缓,像是一阵干燥的温暖的风拂过耳畔,轻易把人拢进他的世界,莫名笃定心安。
“你也有吗?”许觅清没忍住问。
叶祈安微顿,然后点了头。
“有。”叶祈安回忆道,“我第一次进手术室的时候也是给主刀打下手,被他说就你这样还想当外科医生?”
许觅清瞳孔微颤,不可思议地看向叶祈安,“啊?可”
这确实完全打破了许觅清的认知。
叶祈安是多牛的人啊。
三十多岁的副高,临床和科研双抓,只要是涉足的领域就一定会做到拔尖,这种天赋极佳的天才还会被人说当不了外科医生?
叶祈安无所谓地耸耸肩,轻描淡写道:“术后我就开始研究手术录像,熟背手术室需知,自己看视频练习实操技术,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说过我了。”
“所以他的话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他说我做不了外科医生,但是我还是坐在这了。”
叶祈安又抬眼看了许觅清一眼,眼波里仿佛荡漾着细碎的光影,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晃出了神。
许觅清怔愣了半响,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感觉血液都因为叶祈安的话开始沸腾,烧得他头脑都有些开始发昏,然后一时冲动,说道:“我明白了,我也会努力的,那,那叶老师你对我有什么期待吗?我该往哪些方向努力?”
叶祈安表情古怪地看了眼许觅清,不明白这孩子怎么突然间激昂了起来,顿了好半响才迟疑道:“我的期待你确定想听?”
许觅清笃定地点头。
“我希望你能定期阅读文献,密切了解相关领域的科研动态,学会文献管理,学着自主查阅文献和总结,拟定好研究方向,开始理论研究工作,争取完成一篇核心期刊初稿”
叶祈安噼里啪啦地说起了他的期待。
热情就这么啪地一下被浇灭了。
许觅清一脸恍惚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Stop!Stop!
叶祈安停下了话头,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了眼精神逐渐游离的许觅清,问:“还要听吗?”
许觅清拼了命地疯狂摇头。
叶祈安收回轻微翘起的唇角,闲聊时间到此结束,正式摆上了开始工作的姿态。
放的号并不多,叶祈安自己一个人也忙得过来,许觅清没插得上什么手,只能老实地站在叶祈安后面跟着学习。
似乎是临时需要什么东西,许觅清听见叶祈安突然喊了他一句。
许觅清立刻回神,连忙走了过去,正要俯身问叶祈安什么事的时候,就听见叶祈安突然“嘶”了一声,表情也凝重了一些。
对面的患者脸色瞬间白了,心脏倏地停了几拍,然后被高高地提在了嗓子眼,嘴唇颤抖了几下后才战战兢兢地问:“叶大夫,我这问题很严重?”
叶祈安安抚地看了眼患者,说了句没事后又抬眼看许觅清,面无表情道:“我脚上比地上好踩点是吗?”
许觅清:“”
“对不起对不起。”许觅清立马挪开了自己的脚,滑跪道歉。
叶祈安觑了许觅清一眼,拿了份单子给许觅清,让他帮忙登记,然后又冷漠地把他撂到一边去了。
许觅清心虚地撤开,开始沉浸式干活。
等许觅清忙完,抬眼就见一大家子人推门进来了,最前面的是一个个子很高挑的女生,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的样子,人很漂亮有气质,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眼下覆着一层淡淡的青影,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憔悴削瘦。
许觅清一怔,下意识地盯着那个女生直至她在叶祈安面前的椅子落座。
女生身后还站着三四个人,紧紧扶着女生的胳膊和脊背的应该是她的父母,面色都不太好看,眉头紧蹙,忧虑仿若化为实质嵌在他们的脸上。
叶祈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生,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细节,微微蹙了下眉,而后才抬眼看向女生后面的家长,问:“她有什么问题?”
“她一直说头疼,还恶心呕吐。”女人担忧地看了眼女儿,继续道,“持续了得有一个多月了吧。”
“不止吧。”男人摇头道,“她高考前就说过头疼,但是当时以为是她高考压力大,就没有太关注,高考结束后就越来越严重,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
叶祈安又看向女生,目光在女生右眼上停留了半响。
察觉到叶祈安在盯着她右眼看,女生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不自觉地垂了下脑袋避开了注视。
“你右边眼睛视物模糊吗?”叶祈安问。
女生迟疑地点了点头,道:“有一点。”
“头疼是持续一整天都头疼还是间隙性的?”叶祈安又问。
闻言,女生似乎有些犹豫,组织了半天语言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叶祈安垂眸看了眼女生的手,直言道:“白天的痛感和晚上相比哪个要更重一点?”
女生认真想了想后道:“早上。”
见叶祈安点头,女生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躺下的时候很疼,但是坐起来后会好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叶祈安从桌上移了张纸过去,又递给她一支笔,轻声道,“写一下好吗?”
叶祈安的态度和表情都很正常,不管是女生还是家长都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女生在接过笔的瞬间蓦地有些紧张,攥了攥拳后才点头说好,然后一字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祈安紧紧地盯着女生的右手,注意到轻微的颤抖后眸光倏然深了几分,不易察觉地微抿了下唇。
女人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询问道:“叶大夫,她没事吧?这是什么问题?”
“先别着急。”叶祈安道,“我建议还是去做个MRI平扫和增强,拿到结果后才能做更准确的判断。”
都到了要拍片子的地步了。
显然结果不会太好。
女人腿软了一下,被身旁的丈夫伸手撑住了。
“我给你开个单子,”叶祈安回头看向许觅清,招呼人过来,一边说一边将打好的申请单交给许觅清,“不需要等,结果出来之后立刻拿过来给我。”
许觅清接过后下意识地低头看。
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加急—肿瘤疑似”前的勾选栏被划上了勾。
许觅清脊背赫然一僵,捏着申请单的力气也大了几分,但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将目光径直往上移。
名字那一栏写着“舒琳”两个字,年龄一栏
18岁。
许觅清手心发凉,喉咙像是塞了团棉花似的哽得难受,没忍住抬眸看了舒琳好几眼,直着嗓子道:“走吧,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结果还需要一会儿,许觅清没有逗留,将申请单交给护士后就回了门诊室,推开门便见叶祈安自己把大多事务都弄完了。
见许觅清回来了,叶祈安只是轻飘飘地瞥了许觅清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模样倒是让许觅清不好意思了起来。
明明是喊他来帮忙的,结果全是叶祈安自己一个人忙,他不仅没帮忙,还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许觅清心虚地道了声歉,“对不起啊叶老师,都没帮上你什么忙。”
“没关系。”叶祈安轻描淡写道,“重在掺和。”
许觅清:“”
第26章 最近忙什么呢? 忙着给人当老公啊……
见许觅清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叶祈安也不逗人家了,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在那干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许觅清老实回答道,“陪着也挺尴尬的”
他这个身份就很尴尬。
就是一个普通的规培生, 连执医证都没有,在家属面前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人微言轻, 不管是安慰还是给建议都没有什么价值。
这次家属对他的态度都算好的,客客气气的, 又很讲礼貌,可以看出这一大家子人都很有素养。
许是因为印象好, 许觅清对他们的关注也不自觉地深了些许, 见叶祈安现在有空,没忍住开口问道:“叶老师,刚才那个女生问题很严重吗?”
“为什么这么问?”叶祈安似乎起了测试许觅清的念头, 引导着问, “你看出什么问题了?”
许觅清噎了一下,挠着耳根心虚道:“我看见你在疑似肿瘤那一栏划勾了。”
叶祈安:“”
“但是我也确实感觉有些不对。”许觅清见叶祈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又紧急补救道, “嗯我说不准, 但是她的右侧脸是不是有点肌无力的样子?”
许觅清的视力一直都挺好的, 加上舒琳进来的时候他正好全程注意了她的动向, 也不由自主地起了观察的心思,注意到右脸问题还是他刚好听见叶祈安问舒琳右眼视物的时候。
叶祈安看了许觅清一眼, 没有否认这点, 却也没有吭声,只是垂着眼睫似在思考些什么。
许觅清没忍住问:“所以真的是肿瘤吗?”
“光靠初步检查确定不了,要拿到具体片子才行。”叶祈安诚实道, “但是几率很大。”
许觅清面上略有不忍,小声道:“她才18岁,怎么会得瘤?我看她父母都很健康啊。”
叶祈安轻轻摇头:“现在癌症已经渐趋年轻化了,年纪并不是最显著的影响因素,我昨天做手术的那个男孩甚至只有六岁。”
许觅清表情有些复杂,看着叶祈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不自觉地揉搓起手指桡侧,目光也径直看向大门,期待又恐惧地等待着最终通牒到来。
叶祈安倒是没想到许觅清会因为他那么一句话心情起伏这么大,他非常非常忙,病人那么多,而他的精力有限,纵使他想雨露均沾地关心全部患者,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门诊还在继续,叶祈安在面诊一位患者时,房门又被轻而有节奏地扣响了几下。
许觅清似乎猜到了什么,得到了叶祈安的允许后,立刻起身去开了门,倏地撞进了舒琳的瞳仁里。
舒琳礼貌地冲许觅清笑笑,目光又径直移向办公桌前的叶祈安。
舒琳的父母都被担心和忧虑冲昏了头脑,在拿到片子后一头雾水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门外汉的他们只得撑着女儿又急匆匆地返回了门诊室,不顾里面还有人的情况,直接敲门进了房间。
叶祈安抬眸看了一眼,飞快地在心里做了个紧急判断,还是先冲舒琳的父母开了口:“拿来我看看。”
舒琳的母亲本还因为打断了叶祈安的工作而有些尴尬和无措,但见叶祈安主动先看他们家的情况,面上闪过了一丝感激和意外,立刻将片子递给了叶祈安,然后局促着搓着手站在旁边等待着叶祈安的回答。
接手了片子后,叶祈安越看越凝重,眉心也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室内的氛围似乎也因为叶祈安一个人的沉默而变得迟滞沉闷,空气也仿若凝成了湿哒哒的流体,挤占了整个空间的氧气,让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呼吸困难了起来。
原本因为被占用了问诊时间的患者还有些不满,但见叶祈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几张片子,回头又见片子的主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那股子不满也倏地烟消云散了。
“怎怎么样?”女人攥紧了衣角,见叶祈安不说话,心里蓦地涌起了铺天盖地的恐惧,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她问题很严重吗?能治吗?”
叶祈安看了眼女人,又垂眸看向舒琳,略微迟疑了一下。
似乎是看出了叶祈安的意图,舒琳抬眸看了过来,摇了摇头后道:“没关系,您直接说吧,不用避着我,我能接受。”
女人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舒琳的肩膀上,手指扣进了布料里,脸色蓦地变得煞白。
“是个胶质瘤。”叶祈安道。
“这”见妻子张嘴却出不了声,男人有些慌乱地代替她开口询问道,“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是恶性的吗?不是也有良性的肿瘤吗?她这种会不会是良性的?”
叶祈安抿唇,道:“她这个情况,相对来说比较严重。”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从高处坠下的瓷器,还没听见声响,碎片就已然狠狠扎进了心里。
说到一半,叶祈安注意到女孩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去,垂着脑袋木然苍白地盯着地面,话便蓦地止住了。
“还是让孩子回避一下吧。”叶祈安看了眼旁边的许觅清。
许觅清立刻接收到了暗示,在征询了舒琳的父母的同意后,礼貌地伸手拉起舒琳,陪着舒琳一起坐到外面去了。
“高度恶性的胶质瘤,情况很不好,最大径达到了5厘米左右,而且位置也不好,几乎是压在脑干上,她现在就已经出现了脑积水迹象了。”叶祈安道,“包括视交叉也受压了,她右眼视物模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叶祈安越说,女人的脸色越苍白,腿部的力气也像是被抽干了似的,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瘫软了下去。
男人的表情也很难看,但还是勉力支撑着,伸手扶起妻子后,将她安置在了椅子上,调整了好半天呼吸后才干涩地开口问:“有救吗?做手术?还是别的什么方法,我们都能做,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做,我女儿她才18岁,才刚考上大学,她不能,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求你了大夫,您想想办法,救救她好不好,帮帮忙,求你了。”女人再也忍不住地哭出了声,伸手拽住了叶祈安的衣服,流着泪祈求道。
叶祈安却异常冷静,似乎见惯了这种场景,闻言只是按部就班地开口安抚道:“我们会尽力想办法,只是她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再住在家里了,我给你写个条,拿着这个去住院部,找一个姓于的护士,就不需要再另外排队等床位了,她会给你安排好。”
“好,好,我们这就去,这就去。”男人连忙伸手接过纸条,拍着妻子的肩膀低声安慰了一句,然后扶起妻子往外走。
见人走了,一直陪在外面的许觅清也推开门进来了,盯着叶祈安瞅了半响,才小声地问道:“叶老师,她那个肿瘤很严重吗?”
叶祈安对许觅清倒是直白了很多,闻言点头道:“很严重。”
“有多严重?”许觅清又问。
叶祈安抬眼看向许觅清。
许觅清目不斜视地盯着叶祈安,似乎一定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叶祈安垂下眼睫,道:“存活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吧。”
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得到了答案的许觅清也倏地沉默了下来,一时无言。
过了好半响,许觅清不死心地又问。
“做手术也没用吗?你来做呢?成功率不高吗?”
叶祈安看了眼时间,见差不多结束了,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开口回答许觅清,“不是谁来做的问题,是这个手术本身没有意义。”
见叶祈安准备离开了,许觅清也立刻回神,匆匆地跑去另一张桌子上拿自己的东西,然后抬脚紧紧地跟在了叶祈安身后,毫不分神地听着叶祈安的话。
“什么叫没有意义?如果可以做手术的话,术后难道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许觅清在外面陪舒琳坐了很久,虽然没有讲话,但是因为离得近,许觅清对舒琳的观察才愈加准确和清晰。
她的状态很不好,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憔悴苍白,浑身病气,完全不像一个正值青春的年轻人。
“这种肿瘤是呈浸润式生长的,做不到完全切除。”叶祈安捡起了自己作为老师的职责,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态度,有问必答道,“而且只有一次手术的机会,二次手术只会破坏残存脑功能,加速病情恶化。”
做一次手术切除不干净,而且手术过程风险很大,手术切除很大可能直接损伤呼吸或心跳等生命中枢,致死率极高。
二次手术没有可能性。
所以没有意义。
叶祈安把话说的直白又通俗,饶是许觅清也完全听懂了,在被动地吸收完了全部信息后只是讷讷地点了下头,心脏却像是被一根细长的线缠住了,一下愈比一下紧,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来神外这么久,不,学医了那么久,其实没有什么机会真正地和“死亡”这个名词有近距离接触。
独有的两次都是在叶祈安的带领下见证的。
或许是他见识和经历的太少,以至于没办法那么坦然地去面对和接受死亡,哪怕只是听,他都忍不住地去共情和为此感到难过和抑郁。
死亡似乎也从一个遥不可及的概念变得触手可及。
许觅清心下郁郁,回去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情绪低落,麻木不堪地忙着自己的工作,只有偶尔几次叶祈安从旁边经过才抬头看上一眼。
叶祈安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还是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面上没有任何动容或者同情,仿若毫不关心和在意似的。
许觅清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垂下了头。
叶祈安比预想中的还要忙的多,从门诊回来后就没有停下过,不是停留在会议室里就是穿梭在病房里,时不时还会被急诊摇去会诊,一连几个小时连口水都没喝上。
午饭也就这么水灵灵地错过了。
等叶祈安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第一反应就是确认一下时间,然后给封今回了条消息说今天中午不回去吃饭。
封今估计是在忙,没有回消息,叶祈安也不在意,通知了他一声后就继续忙活了。
“你不去吃饭吗?”谢共秋端着杯水进了办公室,见叶祈安还端坐在办公桌前,颇有些意外地唔了一声。
“晚点吃。”叶祈安抬眸看了谢共秋一眼,道,“你现在空吗?来看看这个。”
谢共秋闻言靠近,盯着电脑仔细看了半响,而后不自觉地拧起了眉毛,道:“这谁的片子?”
“一个门诊的病人。”叶祈安看向谢共秋,问,“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吗?”
叶祈安的声音放的很轻,轻得甚至让谢共秋莫名听出了几分请求的味道。
谢共秋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又侧目瞥了眼叶祈安。
叶祈安似乎有些头疼和烦躁,皱着眉紧紧地看着片子,似乎是看了许久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别的法子了,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这个病人,才出言询问他的意见。
谢共秋心下颇有些触动,但触动归触动,理性和经验却还是占据了上风,心知这种情况实在是没有好的办法了。
“没用。”谢共秋摇头道,“这点你绝对是清楚的,手术最多只能延续她一一段时间的生命,她这情况活不过一年的,哪怕做了手术。”
更何况手术并不是一个最佳的方法,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放射治疗。
谢共秋都能想清楚的事,叶祈安不可能想不通。
只是叶祈安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道:“我再想想吧。”
“已经安排她住院了吗?”谢共秋问。
“嗯。”
谢共秋知道劝说叶祈安没有用,只是拍了拍叶祈安的肩膀,安慰道:“明天或者什么时候开个会讨论讨论,喊上肿瘤,病理那堆人,总能商量出个方案出来。”
叶祈安颔了颔首,看着电脑的目光却愈发凝重。
另一边的封今也确实是在忙。
忙着躲避人的追杀。
沈夺都已经胆子大到来他家门口堵他了。
远远地看见了沈夺的身影,封今毫不犹豫地就开着车离开了。
他又不是只有这一套房子
封今面无表情地跑路。
在途经傅斯的餐厅时封今敏锐地注意到餐厅今天关门了。
封今留了个心眼,但也没太当回事,在等红灯的时候才抽空看了眼手机,注意到了叶祈安的消息。
倒也不意外,毕竟叶祈安基本上很难有空和他一起吃饭。
只是他会不会吃饭只得存疑。
封今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两下,侧目看了眼傅斯餐厅的剪影,略一迟疑,最后还是换了他惯常去的另一家餐厅。
才刚停好车,一个穿着正式体面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车门口。
封今开门的动作停了一下,眸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冷这张脸下了车。
谭挺礼貌端正地站在车旁,特意体贴地空出了封今开门的空间,在看见封今下车后面上一喜,立刻凑上去道:“封先生。”
封今侧目睨了谭挺一眼,不咸不淡道:“谭先生。”
“好久不见了,封先生。”谭挺笑呵呵道,“难得今天能碰见您,您看,可否给谭某一个面子,让我请您吃顿饭?”
“您应该还没有吃饭吧?”谭挺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多余地问了一句。
封今似笑非笑地瞥向谭挺,道:“我吃没吃过,以你的能力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知道吗?”
听出了封今语气中的讽刺意味,谭挺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但还是厚着脸皮道:“封先生说笑了,谭某哪里比得上您有能力,封先生年轻有为,业内有多少人都想着能和您有合作啊。”
封今淡淡开口:“现在我已经不管事了,和我谈没什么用,建议你去找沈夺。”
“当然当然。”谭挺谄媚讨好地冲封今笑,迎合着封今的话道,“但是您终究还是贵司的一把手,我是真心想与贵司发展合作关系,所以才想着尽力向您毛遂自荐,沈总的想法我当然也重视,这个您放心。”
封今看了眼餐厅,又垂眸看手表,心不在焉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相信谭先生一定知道这个道理,私下打听我的行程,甚至专门来堵我,我个人是非常反感这类行为的。”
“更何况谭先生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做了。”
封今扭头看向谭挺,眉眼冷寂,漆黑的瞳眸像淬了冰似的,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和与生俱来的不近人情的气场。
谭挺额角有些冒汗,下意识地扣紧了手指,感觉着指尖被深深地嵌进掌心,沾着汗湿的疼痛让谭挺清醒了一点,最终还是不甘心占据了上风。
见到封今是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
他花了大把的精力时间和金钱才换来了这么几次和封今面对面沟通的机会,怎么可能就这么退却和放弃?
“对不起,我向您道歉,但我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您也是做生意的,想必也知道机会都是要靠争取来的。”谭挺态度诚恳道,“我知道贵司最近有意产业转型,也了解到沈总的意向是医疗器械行业,得知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实在不愿放弃,只得舍下我这张脸皮来亲自找您。”
“瑞格虽然公司规模没有贵司那么大,但是在医疗器械行业里还算小有名声,也是多年的老品牌了,不管是资质还是生产线都非常稳定”
“尤其是我们最近也在争取和大型私立医院以及三甲医院等进行合作,双线并行,不管是对瑞格还是贵司的发展来说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而且我的弟弟就是医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行业内的信息和资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资源呢?您说对吗?”
封今意有所觉地扭头看了眼路口,在捕捉到一辆熟悉的车后收回了视线,对谭挺道:“不好意思,建议你还是按照正规程序预约,在公司的会客厅里和沈夺谈,而不是在餐厅门口和我聊。”
说罢,封今便抬脚进了餐厅。
封今前脚刚踏进餐厅,沈夺后脚就从车上下来了,在门口撞上谭挺时倏地一顿,皱眉道:“谭总。”
“沈总。”谭挺苦笑了一声。
沈夺一看他这样子,脑中的警报就滴滴地响了起来,估摸着这人又是不怕死地来私下堵封今了。
哈哈。
这下完了。
本来封今就烦他,这下要更烦了。
谭挺也确实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空有莽撞和冲动,完全不顾后果,尽找些阴损的馊主意,除了招人烦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本来沈夺还有意接触接触瑞格的,甚至上回还主动向封今推荐了瑞格,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在他推荐前,谭挺就私底下搞到了封今的行程,愣是堵着封今自荐了好半天。
沈夺得知后也无语的要死,对谭挺和瑞格的印象霎时大打折扣。
不想再理会谭挺,沈夺摇了摇脑袋,叹着气走进了餐厅,在看见封今的身影后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心情,抬脚走了过去。
“再添两个菜呗。”沈夺毫不客气地在封今对面坐下,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冲封今示意道,“我也还没吃饭呢。”
封今掀起眼皮瞭了沈夺一眼,没理会。
沈夺抱怨道:“哎哟,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了,封总,你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在这里捕获你。”
又是亲自在封今家门口等,又是忽悠傅斯让人关门一天,不然保不定傅斯那个偏心眼的给封今通风报信,这才艰难又顺利地在这里蹲到封今。
封今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盯着沈夺道:“所以说啊,人只有在干坏事的时候才不怕苦不怕累。”
沈夺尴尬且心虚地伸手抵了抵鼻尖。
“不是,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过了那个尴尬的劲儿,沈夺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以前还能偶尔见你来趟公司,现在真的是连人影都见不着。”
封今思索半响,语气自然道:“忙着给人当老公啊。”
沈夺沉默,“你就不能干点好的?”
比如来公司签个百八十份文件之类的。
封今配合改口:“忙着给人当好老公啊。”
沈夺:“”
第27章 占有欲 他是属于那种参加追悼会都恨不……
沈夺一言不发地注视了封今许久才幽幽道:“我真的没空和你闹了。”
封今白了他一眼, 道:“爱信不信。”
“你让我怎么信?”沈夺吐槽,“信你单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就找着对象了?我还不如信你决定浪子回头,回公司上班呢。”
沈夺图穷匕见, 但封今显然没找准重点,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单了大半辈子?这话说的像我已经半截身体入土了似的。”
沈夺:“四舍五入, 四舍五入。”
封今冷笑。
“说正事。”沈夺连忙转移话题, “刚那谁又来堵你了?”
“嗯。”
沈夺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抱胸道:“都不知道说他聪明还是愚蠢了。”
聪明又聪明在很清晰地知道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愚蠢又愚蠢在明知道行为不端但还是死皮赖脸地纠缠。
“而且关键是他竟然还真能堵得到你。”沈夺叹为观止道,“我都想让他传授一下捕捉你的经验了。”
封今抬头睨了沈夺一眼, 意味不明道:“你应该反思你自己的问题。”
“什么?”
封今放下了筷子, 眉眼微压,冷眼视人的模样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无形地将压力传导了出去。
封今脾气不错, 平时也很少生气, 但是真臭起脸来是真没人敢触他霉头。
沈夺见状也老实了,乖乖地把腿放了下来, 端正地坐好, 摆出了一副认真听领导讲话和指示的态度。
“我最近都没有去公司, 那我的行程是怎么暴露的?”
沈夺懵:“怎么暴露的?”
封今盯了沈夺半响, 道:“因为你。”
“我?”沈夺瞪大了眼睛。
封今收回目光, 无动于衷地喝了口茶,道:“不然我总是躲你干什么?每次看见你没多久, 谭挺就出现了。”
“我不知道在你的环节出了什么问题。”封今淡淡道, “但是你最好自己反思一下,我聘你可没少花钱,也给了你那么高的权限, 你应该不至于连用个人都会用错。”
沈夺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我身边的人透出去的?”
封今不置可否。
“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封今似笑非笑地盯了沈夺两眼,“不然”
沈夺眼睛微微一亮:“不然你就开了我?”
还有这种好事?
“不然我直接把公司送给你。”封今残忍道。
沈夺:“”
“现在和你把公司送给我了有什么差别。”沈夺控诉,“你根本什么事都不管!”
“我前两天才开了个会。”
“但那是我没参与的会,我怎么知道你在开会的时候干了什么?”沈夺无语道,“还有那个谭挺,虽然人是走极端了点,但是瑞格这家公司确实有发展前途,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稍微客观一点,抛开老板本人去看公司的情况。”
封今冷漠:“抛不开。”
沈夺:“封总,求你了,你说说明白话吧。”
“第一点,光看老板为人就能看到一家公司的下限,所以你那句话说出来就已经不客观了,我不会和一个没有道德标准的人合作。”封今云淡风轻道。
“第二,谭挺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给我看过几份资料。”
封今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立刻回忆起了几近半个月前匆匆扫了一眼的文件内容。
“其中一份是临床试验的数据单。”
沈夺问:“实验结果不好?”
“不是,是太好,或者说太标准了。”封今摇头道,“在多个试验机构进行的试验得出的数据几乎都是一致的,甚至不同地区的患者基线标准特征都完全相同。”
沈夺诡异地停顿了两秒,问:“你不是搞科技的吗?我怎么不知道你突然又对医疗那么了解了?”
说那么专业的话。
封今瞥了沈夺一眼,淡定道:“在他把文件给我看的当天晚上。”
见沈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封今微微弯了下唇,谦虚地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从小就是个天才。”
“剩下几份文件我没细看,但是单这一份就能看出他不是一个真诚的人了。”封今道,“拿着表面漂亮的假数据来应付我,你指望我能对他有多好的印象?”
沈夺这下不说话了。
其实谭挺之前也来拜访过他,而且也递了一沓文件给他,其中或许就包括封今说的这份文件,但是他毕竟不是专业的,看过之后也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出来,倒是被巧言善辩的谭挺说服了一半。
过了好半响沈夺才纳闷道:“怎么我当时没看出来?”
封今找到了机会就攻击回去了。
“老了不中用了呗。”
沈夺:“”
“那你倒是回来上班啊。”沈夺好声好气地规劝,“你知道的,能力越大”
不等沈夺说完,封今就率先接上后话:“能推卸的责任就越大。”
沈夺又不吭声了。
服了。
骂又骂不过。
沈夺被怼得说不出话,封今倒还有闲心吃饭,吃到一半,封今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沈夺道:“不过照谭挺的毅力,他估计还会再缠你一阵子。”
沈夺抬眼看封今:“所以呢?”
“所以你要是真想尝试涉足医疗器械行业,也可以借着他的平台去看看。”封今道,“你去他们公司实地看过吗?”
沈夺摇头。
“抽空去一趟。”封今微微蹙了蹙眉,也说不上什么缘由,鬼使神差地临时加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生产车间也去看看。”
沈夺也拧起了眉,问:“你不是都拍板不和瑞格合作了吗?这有必要吗?”
“先做,做完之后才知道有没有必要。”
“哦,行吧。”沈夺勉为其难道。
沈夺越来越不明白封今的意思了,但是和封今认识了这么多年,封今做出错误判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纵使不解,但沈夺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点头表示明白。
“你还没吃饱?”见封今又要点菜,沈夺疑惑道。
封今觑了沈夺一眼,“谁说这是给我自己吃的了?”
沈夺木木地盯了封今半响,突然福至心灵,歪头道:“你”
封今好整以暇地等着后话。
“你真谈了啊?”沈夺瞪大了眼睛,“给你女朋友带的?”
封今摇头。
沈夺刚提起的气立马散了,夸张地抚着胸口道:“我就说”
还不待沈夺说完,封今就纠正道:“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沈夺“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封今低头看了眼桌面,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沈夺。
“对不起。”
沈夺弱弱道歉。
封今没理,毫不犹豫地起身换了张桌子坐下,继续琢磨给叶祈安带什么菜好。
按捺不住八卦之心的沈夺不怕死地挪到了封今对面,强行忽视了封今冷漠的目光,追问道:“真的假的?你不是直的吗?我靠,别啊,你和傅斯都弯了那我怎么办?”
沈夺有些忧愁地叹气。
“放心,我和他都不会瞎到看上你。”封今为自己和傅斯正名。
沈夺:“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他是干什么的?多大了?什么星座的?MBTI是什么?”
封今顿了一下后抬眼看向沈夺,一本正经道:“他是我男朋友。”
沈夺一脸坦然:“我知道啊。”
“知道就好,少问这些有的没的。”
“问问都不行。”
沈夺悻悻地撇了撇嘴。
“占有欲那么强的么?”
闻言,封今没忍住抬头看了沈夺一眼。
占有欲强?
他?
封今意欲按下心里的古怪情绪,最后还是没坳过那股子微妙的别扭,开口道:“他是医生。”
意外地得到了答案,沈夺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地反应了过来,惊讶道:“嚯,医生?”
“医生都很忙的哦。”沈夺似是回忆了一下,又道,“我前女朋友也是医生,我都没什么机会见到她,后来直接处成网友了。”
“她还是内科的,有一回我和她两周没见着面。”沈夺无语道,“难得见上了一面,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话题多少和叶祈安擦点边,封今难得认真了一点,闻言摇头问:“什么?”
“她下意识就问我大小便还正不正常。”
封今:“”
沈夺叹气:“她那工作强度也是没办法,感觉真是上疯了,工作和生活之间的边界几乎趋于零,后来实在受不了,我和她就分手了。”
“哦,不是。”沈夺反应了过来,有些心虚地瞥了封今一眼,“我不是不看好你俩的意思哈,就是提到这个职业,没忍住稍微发散了一下思维。”
封今神情微妙地看了沈夺两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后才道:“没事。”
其实封今多少有把沈夺的话听进去。
甚至都不需要多余解释,光是封今这段时间和叶祈安的相处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叶祈安的工作强度。
大概率要比沈夺的前女友有过之而无不及。
封今就没见叶祈安按时吃过饭,按时睡过觉,每每回到了家,也总是会被突然喊回医院。
但是这太奇怪了。
沈夺的重点明明是在说和医生谈恋爱是件很痛苦很没有体验感的事,但是封今的想法却只是单纯直白地觉得叶祈安很辛苦,而他似乎是不忍心看见叶祈安这么辛苦?
封今也说不准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总归不是一个适合出现于当下的情绪。
没有再和沈夺聊下去,见服务生把餐打包好了,封今便起身离开了。
但这个饭该不该去送也成了个棘手的问题。
封今坐在车里思忖了好半天也没确定下个答案,最终还是硬下心肠踩下油门准备回家。
在途经圣莱医院前的分叉口时,都没有半点犹豫,封今条件反射地就驶进了圣莱医院前的主干道。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错路的封今看着熟悉的停车场一时无言。
算了。
来都来了。
封今妥协地给叶祈安发了条消息。
叶祈安也确实还没吃饭。
谢共秋倒是来办公室催了他两遍,但叶祈安那会儿都还在看舒琳的片子和冰冻病理,一专注起来就忘了时间,直到胃开始抗议的时候叶祈安才起身准备去食堂凑合一顿。
但才刚走出办公室,谢共秋就从廊道的另一边走了过来,在看见叶祈安时表情微妙地冲旁边探了探下巴。
叶祈安有些疑惑地顺着谢共秋示意的方向看去。
谭存从拐角走了出来,双手插着兜,没有什么表情地望过来,撞上叶祈安的视线后开口道:“哦,巧了,叶主任,我刚准备去找你。”
叶祈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面不改色地问道:“什么事?”
“要开个会。”谭存垂眸看了眼表,“就现在开,下午手术排的紧,估计空不出时间了。”
“现在?”
“嗯。”谭存瞥了叶祈安一眼,语气有些刺人地问,“叶主任有问题?”
叶祈安扭头和谢共秋对视了两个来回。
谢共秋的表情也有些无奈。
“行。”
叶祈安点头应了声。
谭存这才心满意足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会议室,有些倨傲地抬着下巴道:“那走吧,他们估计都到了,放心,耽误不了你们多少时间,就是科里的例行会议。”
说罢,谭存就率先走到了前面。
叶祈安也没在意,落后了几步和谢共秋并肩,问:“什么情况?”
谢共秋嘟囔道:“他说的也没错,就是常规会议,不过这次好像是方主任有事没在医院,就让他代理了。”
叶祈安皱眉:“他代理开会?”
“嗯。”谢共秋点头,语气也略有疑虑,“他是这么说,但也没给我看看嗯,你懂的。”
谢共秋比了个纸条的方方正正的形状,耸肩道:“书面授权。”
叶祈安若有所思地将目光移到了谭存身上。
两人没再说话,前后脚地进了会议室。
谭存站在投影前面,见有人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道:“快坐下吧,赶紧开完你们还能去吃个饭。”
谢共秋撇了撇嘴,冲叶祈安小声蛐蛐道:“他也知道这是占用了午饭时间啊。”
叶祈安只是微微往上扯了扯唇角,目光从谭存脸上转移到投影内容上。
“唔,那咱人齐了就开始吧。”谭存抬眼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人,见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似乎还挺享受自己饱受关注和居高临下的模样,伸手往脑后撩了好几下头发才继续道,“首先啊,我要先说明一下今天为什么是我站在这里。”
“方主任有个座谈会,去了H市出差,但是我们科室没有因为科主任不在就取消常规会议的先例,出于对我的信任,所以方主任便将这个职责托付给了我,今天就由我代表方主任来简单说说我们科室这段时间的情况。”
谭存讲话一向抑扬顿挫,这次讲话更是显得激昂,尤其喜欢重点强调几个有着点隐含意思的词语。
比如信任,比如托付,比如代表等等。
下边的医生多数也都是人精,几乎都听出了谭存语气中的得意,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在科室里混久了也懂得审时度势,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不该开口。
尤其是现在谭存正得方新的心,连开常规会这种任务都说交就交了,这个举动就已经很值得往细里去深究了。
其实按道理,怎么也该让叶祈安代理的。
这倒显得有些微妙了。
谭存说话的间隙,不少医生都有意无意地瞟几眼叶祈安的脸色。
叶祈安的表情倒是淡定,似乎完全不介意的模样,姿态轻松自如地坐在最前边的位置,左手搭在桌面上,侧坐着看着显示屏,半垂着眼睫似在认真听,又似在思考些别的问题。
叶祈安确实不在意。
医院说是医院,但是说白了也是个职场。
只要是职场就会有层级关系存在,也必然会有超出层级范围的另一个身份出现。
——心腹。
叶祈安是个理智且通透的人。
位置高了,需要处理和应付的事务也成倍增加,单靠个人的精力是很难独立处理完成的,有个信任的能搭手的人也无可非议。
而且说白了,叶祈安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去在意这个在意那个,如果下边的人能把事处理干净倒也是好事。
当然,一切的基础都是在医院规章制度之内的把事情处理好。
上辈子和这辈子叶祈安在科室里的地位都很高,且不说这辈子他才刚进圣莱不久,但上辈子他确实是在高位干了很长时间。
有了那层身份的桎梏,叶祈安很多时候要考虑的就不全是问题和解决方法本身,而是是否符合医院章程,是否符合医院层级制度和书面流程。
这个问题非常严苛。
往严重说甚至牵扯到了法律风险。
这就不是普通公司能和医院达成一致的地方了。
叶祈安安静地听着谭存介绍科室这段时间的汇总门诊量,手术量,住院患者周转率等数据。
倒也还算正常,没出什么幺蛾子。
似乎是察觉到叶祈安在认真听,上边的谭存没忍住觑了叶祈安好几眼,眉眼中的自得和傲气藏都藏不住。
谢共秋都没忍住伸手搭了搭叶祈安的肩膀,轻声道:“别在意,他这人就这样,贼喜欢出风头。”
见叶祈安回头看他,谢共秋又损了一句,“他是属于那种参加追悼会都恨不得躺在中间的是他的人。”
叶祈安没忍住笑出声,道:“我还以为你和他关系很好。”
“也不能这么说吧,都是成年人了,又在同一个科室。”谢共秋很成熟地摇摇头,“就是纯同事关系,也没必要因为那点小事撕破脸皮。”
叶祈安赞同地点头。
“他和方主任的关系很好?”叶祈安问。
谢共秋顿了顿,道:“说不清,以前我没怎么关注过,但是最近应该是还不错,方主任是个挺死板严肃的人的,能和他打好关系,谭存在某些方面上来讲还挺有能力。”
叶祈安不置可否。
常规的内容讲完,叶祈安垂眸看了眼手表,以为会议到此结束了,正准备离开时,却见会议突然急转而下,被谭存扯到了另一个颇受各位医生重视的问题。
——医疗器械购入问题
“这个是我们科室近段时间的耗材使用量以及常规经费的执行进度”谭存一边介绍一边给大家展示数据。
叶祈安盯着数据不自觉地拧了拧眉,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目光在谭存脸上落了两秒又移开。
谭存道:“大家应该也都清楚咱科室的器材供应现期存在的问题,这个方主任和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讨论和想办法,但因为还没有一个确切的进度出来,就一直没有和你们透下风,正巧今天开会,我也趁着这个机会,牵头来讲一讲这个器材供应商以及高耗材使用权限的问题。”
谭存的话音刚落,原本还安静着的会议室瞬间嘈杂了起来,大夫都条件反射地提起了兴趣,一边小声地议论着,一边仔仔细细地听谭存的后话。
会议室一片混乱,谢共秋也只是起劲了一瞬,而后便立刻反应过来了,脸上的好奇和激动逐渐被疑惑和凝重取代。
谭存介绍的起劲,尤其在介绍他看好的一家公司时更是眉飞色舞,甚至直接放话说该公司生产的介入导管,神经内镜的效果有多好,性价比有多高。
谢共秋偷偷瞥了叶祈安一眼。
叶祈安面无表情地盯着显示屏,微微抿了抿唇,炽白灯光坠进眸中却未曾反射出来,而后指骨扣上桌板,轻而缓地敲了两下。
声音不大不小。
但是十分诡异的,在叶祈安敲桌后的两秒内,嘈杂的会议室立刻静了下来。
谭存还干干地张着嘴,但是却没有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只是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呆愣地看着静坐在座位上的叶祈安。
“打断一下。”叶祈安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手尚放在桌面上,姿态看上去很从容镇定,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只是抬着脑袋看着因为站着而身高占优的谭存。
原本高低位的存在在谭存眼里还像是一种居高临下地俯视,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种他卑微地接受着叶祈安对他的审视。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叶祈安道。
叶祈安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谭存却莫名有些紧张,干巴巴道:“你说。”
顿了一下,谭存又像是被什么驱使了似的,添上了一句称呼,“叶主任。”
叶祈安像是没注意似的,继续道:“第一点,你在介绍医疗耗材的时候提到,医院要求神外耗材成本降低20%,我不清楚是你的传达失误还是送到我手里的文件是错误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实际文件要求的是优化使用结构。”
没想到叶祈安会记得这么清楚,谭存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叶祈安垂了下眼睫,又道:“还有,首先我不清楚方主任是怎么交代你的,而你有没有拿到书面授权目前也存疑,但毕竟是一个科室的同事,这也只是一个简单的例会,我不和你计较这点。”
叶祈安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却异常有压迫感,哪怕只是坐在那里平静地讲述,也逼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他身上,老实本分地认真倾听着。
“但是你口头上应允说要更换人工硬脑膜品牌,以及在会议上当众提及科研经费,这都是很严肃慎重的问题,包括你现在正在讲的器械购买和设备更新,你有授权吗?接受了审批吗?你哪来的权限进行决策甚至直接安排起耗材分配?”
叶祈安的表情冷了下来,仿佛冬日寒流过境后的苦寒北风,尖刀一样呼啸而来,将谭存的镇定自若割切得支离破碎。
谭存怔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紧,原本还因为站在前面备受瞩目的得意也被屈辱取代,像是被当众打了一巴掌似的,谭存感觉热意从内里爆发出来,很快地就侵占了脸颊耳后,一阵一阵地发着烫。
同事们都不敢吭声,如坐针毡地待在座位上,时不时抬眼看向叶祈安,目光里充斥着疑惑和敬畏。
先前还没感觉,许是叶祈安不怎么发作,但是今天这一看,虽然叶祈安年纪轻,但是气场却出乎意料的足,而且管理能力和掌控能力也意外的强。
这才是主任的架势。
谢共秋都没忍住瞅了好几眼叶祈安。
我靠。
这么强势。
叶祈安只想解决问题,对旁的干扰因素都毫不在意,把问题点出来后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谭存道:“嗯?给我个解释?”
谭存支支吾吾道:“叶,叶主任”
叶祈安皱眉,垂眸看了眼时间,又道:“其他的不说,器械引进是很严重的问题,不是你个人能决定的,甚至方主任也不行,我不知道你的”
一顿,叶祈安抬头看了眼幻灯片上的那家公司的名字,微微眯了眯眼后换了个用词,“你的意图是什么,但是什么事你能插手,什么事不能,我希望你心里有数,不要做错了事,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明白吗?”
谭存攥紧了拳,又缓缓松开,表情略有不甘,但还是抿着唇点头道:“明白。”
“书面授权待会儿交给我。”叶祈安站起身,又像是猜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没有的话,等方主任回来补一份,照流程签好字后交给我。”
见谭存顺从地点了头,叶祈安才回头扫视了会议桌上的众人一圈,面无表情地敲了两下桌面,冷言道:“就这样,散会。”
第28章 失业or失恋 一直认为你舅是直男也不……
有了叶祈安开腔, 会议室里只是沉静了一瞬,然后大家就都接二连三地起了身,相继走出了会议室。
偶有那么几个人侧目瞥向还站在前边的谭存, 但都没人开口搭话,只是觑上一眼就默默地移开目光离开。
医院倒也谈不上站队不站队, 但是今天这事确实是谭存做的不地道, 叶祈安的处理完全符合医院章程,根本挑不出一点毛病, 甚至往好了说,他们也乐得见有个能抗上事的副主任存在。
方新毕竟年纪也大了, 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 虽然未来的班底调整变化暂时也展望不了,但是现阶段能有个能力强的副手处理科室的管理问题对每个下级大夫来说都是好事,起码能最大程度地保障科室能正常高效运转。
“叶主任, 我是真没看出来啊。”谢共秋习惯性地跟着叶祈安一起出了会议室门, 侧着脑袋看叶祈安,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叶祈安似的, 脸上的惊叹从开会起就一直没有消退下去, “你这么有魄力的吗?”
叶祈安单手插着兜, 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看消息, 闻言都没有扭头看谢共秋, 云淡风轻道:“这也算有魄力?”
“那不然什么算?哎哟,谭存脸都绿了。”谢共秋啧啧称奇道, “不过他确实有些太不知所谓了。”
叶祈安颔了下首, 眉宇间却还有些忧虑。
倒也奇怪,叶祈安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自己在为什么感到焦虑不安,但偏偏这种情绪就这么出现了, 自刚才那场会议后,就像是往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未定的种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冒了芽。
叶祈安是真不喜欢这种感觉,不确定性总是会无形地带来压力。
“你赶紧吃饭去吧,这都几点了。”谢共秋走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叶祈安还没吃饭,顺嘴关心了一句,“你刚看她的病理看了那么久有什么进展吗?”
叶祈安摇头,道:“没有。”
答案已经在谢共秋脑子里,闻言也没有惊讶,只是意料之中地点了头,道:“别着急,实在不行就保守治疗。”
叶祈安却没接话,话锋一转地问了谢共秋,“之前那个脊柱受损的男孩呢?血常规结果怎么样?”
叶祈安的话音刚落,谢共秋的表情就垮了下来,叹了口气后才道:“不好哦,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什么?”叶祈安回头看谢共秋。
“你说带他去做个血常规,我当天就让他去做了。”谢共秋道,“结果显示的事白血病细胞大量增殖浸润了脊髓硬膜外腔,因为机械压迫才导致的急性截瘫。”
叶祈安道:“他这发现的算比较早吧。”
“早是还早,也能治,但是费用上负担会有点重哦,那小孩儿又是单亲家庭,就全靠他妈妈一个人顾着,也不知道能撑多久。”谢共秋微微叹气。
叶祈安也沉默了下来。
确实。
这个病治下来光是一年的费用都要五十万打底。
其中还不包括治疗过程中并发症爆发导致的额外费用。
俩大夫一聊起病例就停不下来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各种有代表性的病例,叶祈安还顺嘴提了一下他之后的发文章的计划。
之前就定好了的。
以那个毛细胞星形细胞瘤的案例为基础写一篇文章。
“噢,可以啊,那还挺有搞头的。”谢共秋扭头看向叶祈安,目光在叶祈安古井无波的眸子上停留了半响,默默道,“不过有一说一,还是那句话,你的精力真的强到我佩服的程度。”
叶祈安牵着唇角笑笑,道:“时间嘛,稍微挤挤就有了。”
说是这么说。
但是一天也就24小时,再怎么挤也掰碎不了,叶祈安现阶段的计划和安排也确实排的很满,大概率短期内是离不了医院和实验室了。
这无形间就牵扯到了另一个人的安排。
叶祈安脚步微顿,漫无边际的目光从走廊前方空气中的某一粒微尘移到了他办公室前的一个身影上。
敏锐地察觉到了叶祈安突然停了一下,谢共秋有些纳闷地看了叶祈安一眼,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
“唔?找你的?”谢共秋问。
叶祈安神色有些微妙,但还是颔首承认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诡异气氛,谢共秋瞅了封今几眼,毫不意外地发现了封今手里提着的打包袋,而后促狭地从叶祈安笑笑,暗示道:“哦——那行,你俩聊吧,我去找老周。”
知道谢共秋是在有意回避,叶祈安倒也没多余解释,应了声后就由着谢共秋火急火燎地跑路了。
电灯泡没了,叶祈安抬脚走到了封今面前,也没吭声,只是低头看了眼封今手里的东西,然后伸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示意封今进来。
封今从善如流地跟上。
叶祈安把门关上,回过身后才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哪天没空?”封今反问。
叶祈安一噎,倒还真认真回忆起来了。
确实是。
果然越有钱的人越闲的发慌。
叶祈安无言以对地找位置坐下,无比自觉地打开打包盒开始吃起饭来了。
封今也没坐下,似乎任务就只是来送个饭。
顺便观察一下叶祈安的进食情况以便未来再做调整。
叶祈安虽然工作的时候雷厉风行,但是吃起饭来却有些慢吞吞的,也从来不看自己在吃什么,就是机械性地往嘴里喂,然后一边咀嚼一边放空,眼睛也一眨不眨的,过个好半响才缓慢地阖动一下。
办公室的采光很好,自身后的窗外投射进来的一条错落的金光横亘在他脸上,在他稍稍垂头时滑向他的唇边,他深棕色的发丝在额际映下了一道窄窄的影子。
封今都不知道自己会观察到那么细致的东西,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有耐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桌边看着叶祈安吃饭。
略微有点古怪。
但是古怪的事情多了也就成习以为常的事了。
封今勉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减轻心理负担,然后更加津津有味地观摩起叶祈安进食了。
许觅清又接了个跑腿的活,其中有一份文件是要送叶祈安的。
几乎不带一点犹豫,许觅清下意识地就把这份文件视作最重要最紧急的一份,揣着文件就朝叶祈安的办公室跑,然后在转角迎头撞见了闻折。
“我靠。”许觅清撞得头昏眼花的,扶着墙站稳后下意识想道歉,但睁眼见是闻折,即将出口的歉意又咽回去了,先发制人道,“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的?”
闻折:“?”
不是,哥们,不是你撞得我吗?
见闻折一脸便秘的表情,许觅清差点没忍住笑,勉强憋下后才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又来了?”
“哈。”闻折破防一笑,“我就知道你忘了。”
许觅清一愣,下意识地心虚了起来,抵着鼻尖眼神躲闪道:“忘?我忘什么了?”
“今天我去消化内报道。”闻折哀怨地吐露道,“你果然毫不在意。”
许觅清面上迅速闪过了一丝恍然,立刻找补道:“怎么会?!我记着呢,喏,我正准备给叶老师送份文件,送完我就准备上你那儿看看你呢。”
闻折狐疑:“真的假的?”
许觅清坦然地晃了晃文件,道:“不然你和我一起去?”
闻折信了一半,抱着胳膊跟上许觅清的步伐,嘴上却嘟嘟囔囔抱怨道:“我自己的工作都没搞完呢。”
“你还适应不?”许觅清关怀。
闻折一顿,含糊道:“就那样吧。”
就一上午能感受什么出来?
他只感觉科室的工作节奏非常快,每个人似乎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和任务,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运作,像一架机器上的小零件似的,稳定而高效地运转着。
不只是医生护士,连规培生们也都一样,估计这小半月的规培工作已经把他们调教磋磨得差不多了。
而他就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因为错了半个月才进科室,其他人都已经适应了工作节奏,熟悉了工作任务和人际关系,而他不管是在医生堆里还是规培生堆里都显得格格不入,没人理会也没人主动帮忙,全靠他自己摸索和试探。
吃午饭的时候也是他们那些已经熟悉起来的人聚成了一堆,默认地把他排除在了外边。
要换个人估计早就受不了了。
但是闻折这人完全属于没心没肺那一挂的,根本不把这种事放在心里,从不焦虑和内耗,钝感力和心理素质强到让人匪夷所思。
在那帮人当着他的面故作亲昵地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他还毫无所觉,傻不拉几地哀嚎一声终于放饭了,然后在一帮人惊悚的目光中美美地点起了外卖。
所以半天下来除了觉得对自己的工作有些困惑外,闻折感觉其他的都还好,也没有像许觅清展现出来的那么那么折磨人吧。
似是听见了闻折的低语,许觅清敏锐地回头看了一眼,问:“你咕哝什么呢?”
闻折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哦,说起来,你问出什么结果了吗?”似是注意到了什么,许觅清话锋突然一转。
“什么结果?”
“你舅和叶老师啊。”
“哦,他俩啊。”闻折摸了摸下巴,道,“没有。”
许觅清恨铁不成钢地睨了闻折一眼,“你真不争气。”
“这能怪我吗?”闻折理直气壮道,“我是想问的,但是我舅说我不瞎问的话他送我两斤黄金,你抵制得了这种诱惑?”
许觅清诡异地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半响才缓缓开口:“现在的金价多少来着?”
“七百多?”
“他送你多少?”
“两斤。”
“”
安静了好半响,许觅清才开口道:“能把你舅上链接吗?我想拍。”
闻折一噎,郁闷道:“不是,我舅对你来说诱惑有这么大?”
“不是你舅的诱惑,是金钱的诱惑。”许觅清道。
闻折轻轻:“我舅就是金钱本身。”
许觅清无法辩驳。
“但是我也不差吧。”闻折开始推销自己,意图挽回自己男朋友的心,“哪怕是和我舅比。”
许觅清:“比如?”
“比如”闻折细细思索半响,坚定道,“比如我是我舅唯一的大外甥。”
许觅清笑出声,道:“你舅三百五十九度无死角,唯一的死角倒是被你找着了。”
“啥?”
“你是他唯一的外甥。”
“”
“不说这个,你自己看看。”许是猜到闻折即将发作,许觅清熟稔地在那之前将话题扯开。
说罢,许觅清往旁边让了让,给闻折空出了窥探的空间。
见状,闻折也只得暂且咽下了憋屈,嘟嘟囔囔地往旁边挪了两步,顺着许觅清的意思往办公室里随意地瞅了一眼,然后目光倏地僵住。
“怎么样,是不是很诡异吧?”许觅清道,“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你舅舅来给叶老师送饭,然后就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叶老师吃。”
“叶老师也是一如既往的那么淡定。”许觅清又补充了一句。
许觅清在旁边讲解,但是闻折完全没听进去,瞪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室内看,过了半响才喃喃道:“看来我真的得去看看眼睛了,这个画面有些太糟糕了。”
许觅清无言地移开目光,轻声道:“所以他俩是真的”
“不。”闻折坚定地摇头道,“我舅是直男。”
“直男亲自来给人送饭,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吃饭?”
“你知道的,直男下手不知轻重,叶老师抵制不住诱惑是正常的。”封今的毒唯开口辩驳。
叶祈安的毒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讽刺道:“你确定抵制不住诱惑的是叶老师吗?”
闻·比封今更相信封今是直男·闻折依旧点头。
许觅清有些怜悯地拍拍闻折的狗头,宽慰道:“没事去喝点中药调理一下吧,一直认为你舅是直男也不是个办法呀。”
叶祈安老早就注意到了办公室外的两只小老鼠,但懒得理会,自顾自地把午饭解决掉,在临近尾声的时候才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封今道:“对了,这段时间你都不用联系我了。”
叶祈安的话音刚落,封今的目光就蓦地从叶祈安的嘴唇移到了眼睛上,条件反射地问道:“什么?”
“这段时间有点忙。”叶祈安道,“我大概率都不会回家吃饭,你也没必要再浪费周末的时间来找我。”
“包括来给我送饭。”
叶祈安说话一向很直白,不喜欢弯弯绕绕,但是说完后又会下意识地去观察对方的表情,暗中琢磨着自己的话会不会伤到人家了。
比如现在。
“你不高兴了?”叶祈安有些疑惑地歪了下脑袋,直接问道。
封今下意识地摇头,嘴唇却不自觉地抿了一下,语气也因着这一瞬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
“没有。”
叶祈安似乎是对封今突然的小情绪颇为在意和好奇,放下筷子后撑着下巴盯着封今看了好半响。
没人说话,沉默中仿若有什么东西细滋慢长着。
打包盒的透明边缘参差交错地闪烁着流光,粼粼荡漾。
“一般来说,员工不用看见老板不都挺开心的吗?”叶祈安慢吞吞地摇了摇椅子,问道,“而且我不会扣你钱。”
“哦,也是,你不在乎那点钱。”叶祈安又自言自语道。
封今意味不明地垂眸觑着叶祈安,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闷,就像被堵住了出气口的闷壶似的,因为心知打开后会有不好的结果,于是便只能硬生生地憋着,又希望被人发现,又害怕被人发现。
“因为我有格局。”封今不痛不痒地呛了一句。
叶祈安怔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向封今,半响后才突然笑了一声,唇角弯起的弧度轻而易举地引起了封今的注意。
就像是料峭春寒后第一抹融化的雪。
封今感觉周身黏腻的空气莫名明快了起来。
“有格局难道不是指员工请假,领导不高兴,而领导请假,员工却很高兴吗?”叶祈安很有逻辑地认真指出。
封今又被一噎,欲言又止地看着叶祈安,眉眼微敛,睫毛也蔫蔫地往下垂,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
可怜兮兮的。
叶祈安古怪地为自己的用词一顿。
但是该说不说,叶祈安还真受不了封今这种表情,唇角轻颤了两下,还是没忍住好脾气地哄了一句,“等我忙完这阵子就联系你。”
好吧。
哄。
这个用词就更奇怪了。
叶祈安飞快地咬了下下唇,自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语文水平是不是开始走下坡路了。
封今似乎也察觉到了叶祈安语气微妙的不对,抬眼看了叶祈安好几下,在被叶祈安捕捉到目光时一顿,然后目视着叶祈安冲他轻轻地弯唇笑了笑。
他自己都毫无所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才后知后觉地听见自己似乎嗯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封今又开始燥虑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只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在一段关系中这么被动过,又或许是因为叶祈安显得太游刃有余了,才反衬着他总是因为一个轻轻巧巧的笑容而方寸大乱,陷在磨人的焦躁里挣脱不出。
叶祈安倒是已经收回了笑容,恢复了以往平静淡漠的神色,朝窗户睨了一眼后道:“你俩要偷什么自己进来拿吧,挑了那么久还没挑中想要的吗?”
窗外的闻折,许觅清:“”
被戳穿后,两人都怯怯地站好,装模作样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然后才把脑袋探了进来。
许觅清故作镇定地把文件递过去道:“叶老师,这个要签字。”
叶祈安看了许觅清一眼,又歪头看向闻折,眉梢一扬,故意问道:“那你呢?也要找我签字?”
闻折尴尬一笑,余光瞥见旁边与世无争的封今后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开口道:“啊,哈哈,不是,我找我舅呢!”
说罢,闻折冲封今使了个眼色。
封今无动于衷。
闻折的目光逐渐转为乞求,小声道:“我保证这个月都不惹事,主动和我妈联系。”
封今这才松动了一点,瞥了闻折一眼后抬脚朝外走,冲叶祈安随意地抬了一下手后便率先出了门。
闻折也连忙冲叶祈安道别,然后逃也似的跟上封今的步伐。
“我靠,得亏你在,不然又要被他抓住把柄了。”闻折走在封今旁边絮絮叨叨道,“哎呦喂,他怎么每次见我都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恐怖表情,我要做噩梦了。”
封今懒都懒得理闻折,本来就烦,根本没心情去调理闻折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开口道:“你刚答应我的,这个月别给我惹事。”
闻折一顿,悻悻地点头保证:“好好好,不惹事不惹事。”
“还有,给你妈打给电话。”封今又端着长辈的姿态教育道,“别天天拖着,把明天再去做的态度从你的人生抹掉行吗?”
闻折老实点头,敷衍道:“好的,明天再抹。”
封今:“”
见封今表情不虞,闻折立马滑跪道歉,“好好好,今天抹今天抹。”
封今又冷漠地将目光移走了。
都不需要敏锐,光是站封今旁边都察觉要被冻死了,是个人都能感觉到封今心情不好,闻折悄咪咪地试探了一句:“咋了,你心情不好?”
刚在叶祈安办公室的时候不还挺岁月静好的吗?
封今没理他。
闻折在求死的边缘试探,“你这是失业了还是失恋了啊?感觉你像是准备给我两拳样的。”
脚步一顿,封今侧首看了过来,闻折瞬间噤声。
封今面无表情地盯了闻折半响,却依旧一言不发,漆黑瞳眸似在翻滚着些什么,而后瞪了闻折一眼后就臭着张脸走了。
本还想着礼貌地送走他亲舅舅的闻折就这么被落在了后头,呆愣了好半响,闻折才纳闷地挠了挠脸颊,心知是追不上了,便不明所以地坐着电梯回了消化内科。
“诶,你是闻折是吧?”
闻折才刚从电梯里出来,迎头就走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大夫,冲闻折招了下手后主动打了声招呼。
闻折有些受宠若惊,似乎没想到还会有人主动搭理他,愣了一下才连忙道:“嗯,我是。”
黄茵笑道:“我姓黄,长话短说吧,叶主任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你的情况,你之前是因为腿受伤了错过了正常报道?”
听见叶主任三个字的时候闻折都有些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两圈才想到了叶祈安。
叶祈安给她打电话说了他的情况?
“额,是的。”闻折有些困惑道,“叶老师给您打电话是”
黄茵道:“噢,你现在的境况可能比较尴尬,毕竟差了其他同学半个月,但是你们出科肯定是要一起出的呀,中间的差距还是需要尽快补上去,而且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分带教是吧?”
见闻折尴尬点头,黄茵才笑着继续道:“所以这段时间我来带你,好好学,跟上科里的节奏,别辜负你叶老师的好意了。”
闻折没忍住抠了抠手,然后连连点头说好。
有了黄茵指导和分配工作,下午的闻折进入工作状态要快的多,虽然还是干得不利索和不熟练,但是好歹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就是有点恶心。
不。
闻折这还是委婉了说。
是非常恶心。
他一个没有洁癖的人都要干出洁癖了。
闻折面如土色地目视着面前的患者突然当着他的面开始呕吐,大量的咖啡色不明物质喷射而出,混杂着血液和胃酸,还夹杂着一些没有完全消化完全的食物残渣,就这么噗地全吐他面前了,一股子恶臭也直接击破了口罩的防御直达鼻腔。
有一说一,出于专业考虑,闻折不该有多余的表情的,但是生理性的反应怎么可能控制住?
几乎是下意识的,闻折干呕了一声,然后又硬生生地掐着手忍住,缓缓又艰难地闭了下眼,在脑中闪过了各种意识流的景象,试图压过那股呕吐的欲望,脑子里的图片换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才定格在了叶祈安冷漠的脸上。
果然,还是叶祈安的止吐效果最佳。
缓过来的闻折心死地睁眼,开始硬着头皮收拾那摊呕吐物。
但这显然只是个开始,后来他又学着给肠梗阻的患者灌肠和排气,那个场面更是
无法用言语描述。
一整个下午闻折的脑子里都充斥着一些无法言说的场景,时不时就突然窜出来攻击他一下,逼着他呕两下,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干了一下午,闻折脸都干白了。
得知叶祈安请学生一起吃晚饭时都还有些精神恍惚,迷迷糊糊地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消息,后来许觅清就亲自下来请他了。
闻折浑浑噩噩地被许觅清拉着往前走,直到快到餐厅的时候才逐渐找回神智,然后可怜巴巴地搂着许觅清哭诉。
“太恶心了呜呜呜。”
许觅清贴心地拍拍闻折的胳膊,安慰道:“习惯了就好。”
比如他现在看剥开的脑子就心如止水多了。
“根本习惯不了,每个人吐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黄色的”
许觅清:“别说了,说的我都要有点犯恶心了。”
闻折哭唧唧地把脑袋塞进许觅清的脖侧。
许觅清无奈地由着闻折去,带着人往座位走。
这还是叶祈安第一次请学生一起吃饭。
之前闻折因为受伤没去报道,那个时候请客总归有些不好,这回闻折伤好了,该请也就请请,还能稳固一下师生感情。
顺便还能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传达一下叶祈安的意图。
看看文献,写写感想,做做报告之类的。
迟早得写。
不如早点就开始做准备。
叶祈安总不会让自己的学生吃亏的。
许觅清和闻折算是来的晚的,到的时候其他同门都已经到了,见两人来了都笑着打招呼,主动拉开椅子让两人坐下。
“叶老师呢?还没来?”许觅清问。
一个女生道:“来了,出去接电话了。”
许觅清哦了一声。
女生又道:“先吃点吧,叶老师让我们别等他。”
“啊可以吗?”许觅清有些迟疑。
女生笑嘻嘻道:“没事,饿了就先吃,叶老师没那么讲究。”
许觅清尚在迟疑,一旁的闻折就已经听话地拿起了筷子。
他干了一下午体力活,早就饿的不行了,刚夹起一筷子面前的茄子,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也在同一时刻涌进脑中。
“呕——”
闻折又没忍住干呕了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许觅清沉默半响,主动解释道:“他他消化内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面上都泛上了了然,颇为同情地看了闻折一眼,目光中都充满了包容。
“靠,好恶心。”
饥饿的闻折挨过了那股子恶心劲,把茄子送进了嘴里,然后又赞叹开口。
“但是这个好好吃啊。”
全场一片寂静。
闻折的脑子一直在重复着好恶心,味觉又逆反着表示好好吃。
左脑攻击右脑,味觉代替思考。
叶祈安打完电话回来,才刚走近就听见闻折拧着眉骂了茄子一句好恶心,然后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
叶祈安:“?”
于寂静中,叶祈安拉开椅子坐下。
众位学生的目光也都移到了叶祈安身上,但叶祈安尚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闻折这神奇的物种,半响后还是没忍住问:“你还有这种癖好?”
闻折呆呆地抬眼看过来:“啊?什么癖好?”
叶祈安淡淡道:“和茄子玩dirty talk。”
闻折:“”
第29章 托你舅的福 昼夜颠倒,极致烧脑,身心……
略微有些尴尬, 闻折干笑两声,道:“哈哈,叶老师你还知道dirty talk啊。”
觑了闻折一眼, 叶祈安轻描淡写地开口:“托你舅的福。”
要不是那两页小说,他还真不一定知道。
其他学生都不认识闻折的舅舅, 闻言都有些懵, 盯着叶祈安看了半响又转头去看闻折,都对叶祈安竟然认识闻折舅舅感到惊讶。
不是。
和导师的关系拉近的这么快的吗?
这就连家长都认识了?
俩多多少少了解点内幕的人都被叶祈安说沉默了。
闻折连尴尬都忘了, 满脑子全是问号。
知道dirty talk怎么还托上他舅的福了?
那也不能
闻折表情刹地严肃。
绝对不能。
避开了许觅清微妙试探的眼神,闻折偷摸着看了叶祈安几眼, 硬着头皮主动转移了话题。
“叶老师, 这茄子挺好吃的,你试试?”
叶祈安面不改色,仿佛刚才什么话都没说过似的, 瞥了眼闻折就委婉拒绝了, “不了,你自己吃吧。”
顿了一下, 叶祈安又补充了一句。
“好好吃饭, 别把坏习惯带到餐桌上。”
闻折:“”
这是他想的吗?
围在餐桌边的几人都没忍住笑出声。
从不内耗的闻折憋屈地瘪了瘪嘴, 然后胆大地冲叶祈安诉苦道:“我也不想啊, 但是我的工作属实是有点太挑战人类肠胃极限了。”
叶祈安眉梢一扬, 倒是出奇的耐心,听着闻折吐槽下午的工作情况。
叶祈安十分淡定, 仿佛闻折的话只是过了遍他的耳朵, 完全没有勾起任何的负面情绪,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饭,甚至还有闲心给他的几位不好夹菜的学生夹菜。
但在闻折倾诉过程中也没人吃得进去就是了。
见其他人都一副几欲呕吐的模样, 许觅清也忍不了了,抬脚就往闻折的腿上踹,低声呵斥道:“行了行了,别讲了,饭都吃不下去了。”
被许觅清强行扼制了催吐行为,闻折却丝毫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埋头开始干饭。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以往几次都是在正式场合开会,叶祈安看上去又态度高冷得有些不近人情,几乎没什么人敢主动和他搭话,都只是远远地瞻仰着,一边想和他拉近关系,一边又畏手畏脚地不敢行动。
见叶祈安和闻折的关系出乎意料的好,其他人都有些羡慕和隐隐的小期待,在意料之外地接下了叶祈安的主动夹菜后更是受宠若惊。
叶祈安私底下好像并没有那么难相处。
有了闻折的打头阵,其他人也鼓起勇气主动和叶祈安聊起天来了,刚开始找话题还有意往学业方面扯,后来胆子大起来了,什么有关私生活的问题都敢问出口。
“叶老师,你结婚了不?”一个女生眨着眼睛好奇地问。
叶祈安抬了下眼睫,看了女生一眼后诚实摇头,道:“还没有。”
“那有对象了?”另一个女生没忍住接话问道。
叶祈安眉梢微扬,嘴唇很轻地往上扯了扯,似笑非笑地环顾了一圈都用着好奇八卦的灼灼目光盯着他的学生们,道:“你们对我的私生活很关注?”
叶祈安的嗓音凉飕飕的,语调四平八稳,倒也听不出是不是在生气,但就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愣是把在场的几位的八卦之心硬生生地按回去了。
“关心一下嘛。”许觅清打了个圆场。
叶祈安道:“关心我没用,你们该关心关心自己,这顿饭也不是白吃的,正巧聊到了这个问题,我就顺便讲完。”
一提到工作相关,叶祈安的态度立刻就从善于倾听的老师转变为冷漠凶残的魔鬼了。
全场安静如鸡,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端正坐好后战战兢兢地听着叶祈安说话。
“这个我之前和许觅清提过,关于你们研一时期的学习任务。”叶祈安瞥了许觅清一眼,继续道,“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会相对比较高。”
“只是你们现在都开始参与规培了,工作压力也比较大,我会考虑到这点,在这个的基础上给你们安排点别的任务。”
“任务?我都这样了还有别的任务?”闻折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叶祈安敏锐地扭头瞥了闻折一眼,淡淡道:“规培有规培的任务,学校有学校的任务,我也不指望你们那么有出息,上来就能写能发文章,但是基本的科研素养要培养起来。”
叶祈安的话音刚落,学生们就接二连三地点头表示明白。
“有空多看看文献,每周至少阅读五篇高质量的专业文献,别光过眼睛不进脑子,做好阅读笔记,记录好文献的重要观点,研究方法和实验结果。”
叶祈安在当老师方面也尽力做到认真负责,在说完安排后又微微一顿,回忆了一下自己紧凑的工作安排,犹豫了半响但还是开口继续道:“我回头会整理好部分文献资料发给你们,以后我们每两周开一次组会进行汇报。”
叶祈安眉心微蹙,表情显得十分严肃和认真,将他能提供的帮助以及这段时间的安排靠着言简意赅的话语告知给他的学生。
比如方向引导,资源赋能以及方法论传授三位一体的支持。
学生们偷偷互相对视了几个来回,然后连连点头应好。
其实这也是好事。
起码导师对他们是非放养式的,而且两周一次的会议也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又不会频繁到让人饱受折磨的程度,又不至于长到约等于没有的程度。
可以看得出来叶祈安对他们是用心的。
他们自然都知道科研能力和成就在医学攀登之路上的重要性,大多数人选择叶祈安当导师一个是因为他年轻,另一个就是看中了他的科研能力。
如果能参与进一个的重要课题组群,那对他们的未来发展都是一个难以估量的助力和帮助。
叶祈安讲完这一板块的问题后话锋一转,又突然说到了规培问题。
“你们刚报到的时候应该都得到了通知,出科是需要考试的,学医不像其他行业,考试很多,不只是规培出科考试,还有学校科目考试,执业医考试对待这个也认真一点。”
“尤其是研一下学期,执医证得去考了明白吗?你们要是担心过不了,现在就可以开始复习刷题。”
这话说的大家的心都不由自主地凉了下来。
太棒了。
昼夜颠倒,极致烧脑,身心俱疲,重返高三,全书重点,背到癫狂。
这就是医学生吗?
闻折听得脸都白了,隐隐约约又有点想吐,显然是被勾起了大学期末考试周的痛苦回忆。
“行,今天就这样。”叶祈安见接受完大量信息的学生们都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也很体贴地不再给他们上强度了,看了眼表后差点脱口而出散会,顿了一下后才紧接着道,“吃完了就散伙吧。”
叶祈安率先站了起来,在途经闻折时脚步一顿。
察觉到不对劲的闻折缓缓抬起头颅,刚想回头看一眼时就见叶祈安突然在他身侧俯下了身,单手捏住了他的后脖颈,在他耳边提醒道:“尤其是你,闻折同学,我对你的要求不高,但出科考核别出问题,好吗?”
叶祈安说话轻声细语的,但闻折愣是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一股阴冷的寒风顺着脊背向上攀登,窜得他整个脑子都凉飕飕的。
闻折僵硬地眨了眨眼睛,乖巧道:“好的。”
叶祈安这才松开了扼住闻折命运的脖颈的手,安抚似地拍拍闻折的肩膀,又看向其他学生,眉梢一扬,道:“都走吧,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
话音刚落,学生们不敢违逆叶祈安的意思,毫不迟疑地接连站了起来,怂哒哒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冲叶祈安道别,然后排着队从大门出去了。
叶祈安也继续朝大门走,没功夫搭理还留在餐厅里的闻折和许觅清。
许觅清同情地摸了摸闻折的狗头,安慰道:“起码叶老师对你的要求不高,这是件好事的吧?”
许觅清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差点被吓鼠的闻折幽幽扭头看向许觅清。
许觅清尴尬地笑笑,然后把手移开,继续道:“走吧走吧,别傻坐着了。”
闻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跟着许觅清一起朝餐厅外走,嘴上不忘吐槽道:“其实很多人都说老师私底下一般都是人的,但是叶老师……嗯,不好说。”
冷血,残忍,毫无人性,简直是魔鬼。
许觅清懒得接闻折口不择言的话,伸手锤了闻折两拳勒令他闭嘴后,意外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叶祈安。
叶祈安站在车门前接电话,身形轮廓清瘦锋利,仿若断金切玉的凛凛寒刃,单看脸,他冷清英气的眉眼依旧,但微微皱起的眉头看得出他有些忧虑和烦躁。
尚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许觅清拽了拽闻折的衣角,还没等下一个动作,就见叶祈安已经挂断了电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两秒后,车灯亮了起来,汽车也义无反顾地驶进了漫漫黑夜中。
“他那是往医院去吧?”闻折好奇地垫脚往前边眺望,然后冲许觅清道。
许觅清也皱了下眉,嘟囔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医院又出什么事了。”
叶祈安紧急赶回了医院,穿上大白褂后便朝病房走,在路上意外撞上了谢共秋。
“来了?”谢共秋道,“那姑娘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叶祈安皱眉问道:“她没吃药吗?怎么会突发癫痫?”
“吃了,但是估计是和父母吵了,情绪太激动了,突然就开始痉挛了。”谢共秋叹气道,“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还吵什么。”
叶祈安没吭声,虽然听谢共秋说了舒琳的情况稳定了,但还是亲自去病房看了眼舒琳。
病房里空荡荡的,舒琳的父母都没在,只有舒琳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本就削瘦的身体陷在床铺中央,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精疲力尽,嘴唇也在挣扎时被咬破了,唇纹里渗着血丝。
似是注意到有人来了,舒琳疲惫地扭头看向门口,在看见叶祈安时顿了一下,似是有些失望,又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叶祈安也没在意,走近看了眼舒琳的各项生理指标,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叶医生。”舒琳突然开口喊了叶祈安一句。
叶祈安侧目看向舒琳。
舒琳抿着唇看向叶祈安,勉强笑了笑后才轻声问道:“那天你让我回避了,我我真的不能知道吗?”
“生病的是我不是吗?为什么我父母都能知道而我不能?”
叶祈安一时无言,迟疑了半响后还是从旁边拉过了一把椅子,在舒琳面前坐了下来。
舒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叶祈安。
她插着鼻饲管,清秀柔美的脸有些苍白浮肿,额角还贴着心电监护导联片,距离叶祈安给她面诊后只是短短两天的功夫,就像是一朵残败的花,迅速地枯萎凋谢了。
叶祈安抿了下唇,还是说道:“你的情况比较严重,肿瘤体积很大,而且位置也不太好。”
“我需要做手术吗?”
叶祈安一顿,道:“最稳妥的办法是进行放疗。”
舒琳很轻地皱了下眉,似乎还是有些疑虑,但却像是被什么阻拦住了似的,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敢问出口。
似乎是看出了舒琳内里的恐惧和担忧,叶祈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对舒琳都:“我们会尽力找到一个最合理的治疗方案的,但是”
舒琳:“但是?”
“但是也需要你配合。”叶祈安道,“最起码你的情绪要稍微控制一下。”
听出了叶祈安语气中的埋怨和提醒,舒琳没忍住弯唇笑了,眼睛里的笑意却淡的几近于无,“抱歉,我一定注意。”
叶祈安见状便也不再多留,起身准备离开。
但才刚站起来,病房外就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隐约还能听见几声清脆稚嫩的小孩子的声音。
舒琳似乎也听见了,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单,目光径直投向房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
舒琳的父母率先进了门,在看见病房里的叶祈安时猛地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舒琳,连忙走近细细地打量舒琳的情况,担忧道:“又不舒服了吗?”
“叶医生,我女儿她没事吧?”男人皱眉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道:“现在没事,我就过来看看情况。”
闻言,夫妻俩才赫然松了口气。
叶祈安见状又提醒了一句,“但是她这个情况要时刻注意情绪,有话好好说,别刺激到她。”
舒琳一声不吭。
舒琳的父母都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连忙点头保证:“是是是,是我们的错,一定注意,我们一定注意。”
见患者有家属陪着了,叶祈安便抬脚走出了病房,却意外在门口被一个小女孩炮弹似的撞上了腿。
明明是被撞的,但叶祈安毫发无损,小女孩却被反作用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祈安有些无奈地俯身将小姑娘从地上扶了起来,轻声道:“慢点走,碰到哪儿了吗?”
小女孩的年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牙都还缺着两颗,眼睛又大又圆,脸颊还残存着婴儿肥,看上去很可爱。
眉眼间还有几分像舒琳。
叶祈安几乎没有犹豫就立刻猜到了面前的小姑娘的身份。
“没有。”小女孩乖乖地冲叶祈安摇摇头,然后伸手够着去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咧着嘴继续道,“哥哥对不起,是我撞到你了。”
叶祈安一顿,纠正道:“叫叔叔。”
小女孩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但在叶祈安的注视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改了口:“叔叔。”
“你是来看你姐姐的?”叶祈安问。
小女孩连连点头,撅着嘴道:“是啊,我求了爸爸妈妈可久了,他们就是不让我来看姐姐。”
“但是姐姐已经几天没回家了,她为什么不回来啊?她要一直住在医院里吗?”
叶祈安侧目扫了眼病房内,又垂眸看向仰着脑袋看他的小女孩,道:“等姐姐病好了就可以回去了。”
小女孩咧唇一笑,天真道:“要多久呀?我每次生病一个礼拜不到就好了,姐姐比我大,她是不是好的要更快一点?”
叶祈安看着小女孩一时无言,猜测着舒琳的父母应该还瞒着她,静了好半响后叶祈安才配合道:“是啊。”
小女孩瞬间眉开眼笑,似乎是听见病房里喊她的声音,连忙冲叶祈安道:“哥哥,我进去咯,拜拜。”
称呼又变回去了。
叶祈安有些无奈地目视着小女孩进病房,然后见病床上原本还没什么精神和心情的舒琳在看见小女孩的瞬间绽开了笑容。
“兮兮。”舒琳撑着床坐了起来,笑着看着舒兮,似乎习惯性地想将舒兮揽进怀里,却被手上的静脉针和导管拦住了动作。
没等到姐姐的亲昵拥抱,舒兮也有点不习惯,撅着嘴就想往舒琳身上扑,但才刚往前走两步就被妈妈一把拽住了。
“兮兮,姐姐身体不舒服,乖,别闹你姐姐。”
见舒兮不开心地垂了眼,舒琳皱了皱眉,伸手冲舒兮招了招,笑着道:“来,兮兮,让姐姐看看你。”
舒兮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屁颠屁颠地就凑到了舒琳身边,歪着脑袋看了眼舒琳的脸,又顺着向下好奇地看着舒琳身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仪器。
舒琳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偏了偏脸,将因为面部痉挛而不自觉往下耷拉的右眼挡在了舒兮的视线范围之外。
舒琳的父母也紧张了起来,皱着眉担忧地看着两个女儿,生怕小女儿的童言无忌伤到大女儿的心。
但是舒兮似乎并没想那么多,只是疑惑地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睁着大眼睛看舒琳,傻乎乎地问:“姐姐,你都好几天没回家了,我一个人睡觉都睡不着。”
舒琳一愣,而后立刻控制住了表情,温柔道:“都多大人了,还要姐姐陪着睡觉。”
“我就想让你陪我睡嘛。”舒兮习惯性地撒娇,“姐姐身上都是香香的,我喜欢和你睡在一起。”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关键词,舒琳的表情暗淡了一瞬,嗅着身上似有若无的药味轻声道:“等姐姐好了就回家。”
“那要多久?”舒兮反问。
“等你语文考到满分的时候。”
舒兮苦着张脸抱怨,“那也太难了。”
舒琳有些好笑地看着舒兮的脸,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浅,眸中的喜悦也逐渐被疲惫取代。
注意到了舒琳的状态不对,舒母冲丈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舒兮带走,自己也靠近了舒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舒琳额角的碎发,道:“妈妈去打点热水回来,给你擦擦身体。”
见舒琳点头,女人便拿着热水壶朝开水间走。
本准备送舒兮回家,但男人才刚出病房门就被护士喊走去签单子了,最后只得交代舒兮在病房里好好待着,不要捣乱。
舒兮乖乖点头,偷偷瞥了几眼还站在病房外看文件的叶祈安,然后找了个座位坐下。
签完了文件,叶祈安看了眼没心没肺地晃着腿玩电话手表的舒兮。
许是发现了叶祈安的目光,舒兮抬眼看向叶祈安,然后神秘兮兮地冲叶祈安招了招手。
“哥哥,你是医生吗?”舒兮问。
叶祈安已经对称呼问题彻底免疫了,由着舒兮瞎叫,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嗯。”
舒兮崇拜道:“哇,当医生好厉害。”
“那我姐姐的病也是你在治吗?”舒兮又问。
叶祈安点头说是。
“姐姐她瘦了好多,等她病好了会变回去吗?”舒兮嘟囔道,“我还是喜欢她以前的样子。”
舒兮的话很多,即使叶祈安不接话她都可以一直噼里啪啦地说个没完,说到兴头上舒兮就硬拽着叶祈安看她的电话手表。
里面存着很多照片。
几乎都是舒琳的照片。
“我姐姐会跳舞哦。”舒兮一边给叶祈安展示一边骄傲道,“她跳舞可厉害了,还拿过很多很多奖。”
叶祈安垂眸看了眼照片。
是一张舒琳穿着芭蕾舞服站在舞台上的照片。
舞台的光束直射在她身上,像一颗不小心掉进了华丽颓靡的珠宝堆中的澄澈剔透的玉石,闪闪发光,光彩夺目。
“你会治好她的对吗?”舒兮抬头问道,大眼睛里充斥着希冀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叶祈安蓦地感觉胃里传来古怪的疼痛,好像有人往里面塞满了包着棉花的铁块,沉甸甸地坠在心口。
一股无形的压力就这么潮水般地漫了上来,叶祈安想躲开舒兮的眼睛,但始终没能成功。
情感上驱使他对舒兮做出保证,但理智上又一直在重复强调着他不能。
“叶主任。”
走廊的另一端,于婷冲叶祈安喊了一句,“来一下,有个情况要你判断。”
叶祈安抬眼望过去,又犹豫地看了眼舒兮。
舒兮乖巧地冲叶祈安挥了挥手,道:“哥哥,你去忙吧,我可以自己在这里等我爸爸回来。”
叶祈安这才站了起来,径直朝于婷走去。
“那是那小姑娘的妹妹?”于婷抱着病历夹,冲病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叶祈安点头。
“那小姑娘的情况不太妙哦。”于婷叹气道,“刚你没在,她突发癫痫,还是靠药物暂时控制住了,她这还不能采取点别的措施吗?照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多久的。”
叶祈安也微微叹气,回头看向病房,却见门口的舒兮不见了。
于婷顺着叶祈安看的方向望去,抬了抬下巴道:“好像是进去了,过去看看?”
叶祈安默认,先一步抬脚走了过去,于婷也迈着步子跟上,和叶祈安一起走到病房门口。
舒琳已经睡着了。
舒兮安安静静地趴在床边看着舒琳,过了好半响才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舒琳的手,轻轻地将病号服的袖子往上拉了一点,露出了内里布满针孔和泛着斑斑青紫的手臂皮肤。
“姐姐,你疼不疼啊。”舒兮小声问道。
这话像根刺似的扎进了叶祈安的心脏,旋扭着往内里深入,只残留一点针尖暴露在空气中,扎也扎不进去,想往外拔却也是徒劳。
叶祈安深呼出一口气,耳朵里只余消褪不去的耳鸣,不自觉地揉搓了一下手指桡侧,而后才扭头看向面上流露出不忍的于婷。
“协调一下时间。”叶祈安开口道,“神外,肿瘤,放疗和病理科,一起开个会。”
于婷一怔:“你有方案了?”
“不确定。”叶祈安轻摇了下头,默了半响后才继续道:“但是总得试试。”
第30章 动物塑 24小时连轴转都还活蹦乱跳的……
这还是叶祈安穿进来后第一次组织多学科会诊会议。
叶祈安协调了一下各个科室各位专家的时间, 又提前准备汇总好了患者的资料,病史,影像片, 病理报告等等,才在确定的时间点出现在了MDT专用会议室。
肿瘤, 放疗和病理科的大夫们都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
神外的医生不止有叶祈安一个, 谢共秋和周子扬也出现在了会议室。
“老谭没来?”谢共秋扫视了一圈会议室,扭头问周子扬。
周子扬摇头道:“他说待会儿有个手术, 抽不开身。”
谢共秋撇了撇嘴,没接话, 只是将目光投向会议组织者。
会议在叶祈安出现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 叶祈安不喜欢整太多冠冕堂皇的走仪式的话,在进门后就将手里准备好的资料发放了下去,在医生们垂眸翻开起片子和资料时开始调试会议室里的病理展示设备和PACS系统。
下面的大夫们已经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了, 语气都有些凝重。
参与会议的都是专家, 经验足名气大,几乎没花多少功夫就对这个病例情况做出了初步判断。
难。
“大家也都看过片子了, 有什么想法吗?”叶祈安问。
肿瘤科的刘呈科大夫瘪了下嘴, 摇头道:“基本上可以确诊为弥漫性中线胶质瘤了, 看这块, 左侧颞叶和顶叶交界的地方, 肿瘤形状也很模糊,侵袭性太强, 瘤周呈广泛高信号水肿带, 旁边的水肿范围都比肿瘤体积大了。”
“高级别胶质瘤哦,这麻烦,麻烦。”
“关键这个位置也差。”
“病人现在的症状到什么情况了?”刘呈科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道:“右侧动眼神经受到压迫, 上睑下垂和视物重影模糊,昨晚突发癫痫。”
“这脑干和视交叉也受压了哟。”
“那你们怎么想的?”刘呈科问叶祈安。
叶祈安看了眼刘呈科,又看了眼旁边的谢共秋,道:“保不了命,最多只能延续一段时间。”
叶祈安的话音刚落,会议室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确实。
再怎么讨论也是无用的。
这种情况已经几近没有任何生存可能性了,与其说是救命,不如说现阶段他们做的所有手段都只是在给患者争取多一点时间。
“那这”病理科大夫扬了扬手里的病理资料,问,“我们还有什么讨论的方向吗?”
叶祈安拉开了面前的椅子,入座后才开口道:“现在讨论的方向是通过什么手段去续命。”
“你们和家属沟通过了吗?”刘呈科问,“或许人家嗯,选择放弃呢?”
放弃也在情理当中。
他们在医院工作了那么长时间,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既然死亡已经成了既定事实,途中的努力到底还有没有必要,就成了一个可供讨论和对抗的命题。
金钱,时间,精力以及情绪,都是单向性倾注进一个注定不会反射回来的黑洞当中。
医生们不会替家属做决定。
决定继不继续的永远是家属和患者本人。
叶祈安垂了下眼,开口道:“先讨论出方案,到时候我会和家属沟通。”
“舒琳的诊断结果是弥漫性中线胶质瘤,这是一种高度恶性,预后极差的肿瘤。”叶祈安对舒父舒母道,“单靠神外的治疗手段非常有限,所以刚才我们和其他学科的大夫一起讨论了方案。”
舒父舒母一时有些没听明白,但似乎是从叶祈安的话里察觉出了些许凝重的意味,仿佛接受到了什么不详的信号,面色瞬间白了一个度,互相对视了一个来回,最后还是舒父做了代表开口询问:“那您的意思是?”
“现有手段只能给她延续一段时间的生命,但是”
没等叶祈安说完后话,舒母便直接悲怆出声,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手不住地颤抖,浑身的力气也随着哭泣声一起被抽干,像一个被放空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没了生气。
她甚至已经恍惚地分辨不出真实与虚幻的疼痛区别为何,颓然无力的动作迟滞生涩得如同老态龙钟之人,试图伸出手去想要抓扶住什么,用以稳住瘫软的身体,却扑了个空。
舒父也像是没了魂似的,完全处于解离状态,呆呆愣愣地看着叶祈安,仿若一道长而尖锐的机器嗡鸣声从脑中划过,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这段时间勉强堆砌来的坚强防线。
叶祈安看了眼舒父,微微抿了抿唇,然后弯下腰,伸手将舒母从地上扶了起来。
舒母有些恍惚地扭头看过去,见是叶祈安,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发疯般地抓住叶祈安的手臂,指尖几乎都完全陷进了皮肉里。
“叶医生,你救救她好不好,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你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好不好?她才十八岁啊,她她从小都没生过什么病,怎么会,怎么会呢,你再看看好不好,会不会是搞错了。”
手臂被攥的生疼,但叶祈安却恍若无觉,只是默默地将舒母从地上扶起来,轻声安抚着歇斯底里的舒母。
舒母却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一个字眼了,眼泪不受控地往外涌,模糊掉了所有视野和思绪,满脑子都只剩叶祈安刚才说的话。
只能延续一段时间生命。
她的女儿要死了。
她甚至都还没有看见女儿进大学,没有看见女儿站在她渴望的舞台的上跳舞,没有看见女儿遇上她爱的人,没有看见女儿幸福,她的女儿就要死了。
许觅清刚从拐角路过,远远地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叶祈安和站在他面前流泪失神的两人。
许觅清一愣,已经认出了那俩人的身份。
略有些迟疑,许觅清尚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就见叶祈安先一步发现了他,而后冲他道:“纸巾。”
许觅清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然后着急忙慌地摸了摸兜,没有发现纸巾的存在后,又脚步飞快地窜进旁边的会议室,捏着一大包抽纸就跑了过来。
许觅清犹豫地看了眼叶祈安,然后低头抽了几张纸,小心翼翼地递给女人,轻声道:“擦一擦吧。”
舒母置若罔闻,眼泪依旧扑簌地从眼眶里掉下来,连绵不绝,哪怕没有大吵大闹地哭出声,但那种掩盖不住的悲伤和痛苦却毫无阻碍地钻进了许觅清的大脑里,震耳欲聋。
舒父像是终于缓过来了,却也没有像曾经那样先去安抚妻子,而是径直看向叶祈安,眼神仿若苍老了十岁,语气滞涩道:“延续,能延续多久?”
“目前有两个手段,核心治疗手段,也是经我们讨论之下最稳妥的方案是放射治疗。”叶祈安抬眼看向舒父,一边观察着舒父的神色,一边冷静地开口道,“进行全脑全脊髓照射,能够短期内控制住肿瘤,一定程度可以缓解她头疼,视力障碍等症状,而且舒琳的身体不是太好,这种非侵入性的手段直接避免了手术创伤。”
“生存期呢?存在,存在副作用吗?”舒父逼着自己将叶祈安的话听进去,把每个字都掰碎了一点一点细细思考。
“半年至一年。”叶祈安默了半响后给了个大概期限,“副作用包括放射性脑坏死,认知功能下降,以及”
“百分之九十的患者在六个月内会复发,复发后放疗就彻底失效。”
舒父用力吸了口气,试图让空气挤进自己干瘪的肺泡里,但依旧改变不了他逐渐缺氧的意识,沉默了许久后才继续道:“还有呢?除了放疗外。”
“手术辅助靶向治疗,通过手术进行去骨瓣减压缓解颅压,以及通过立体定向活检明确病理标本,指导后续靶向治疗选择。”
叶祈安用最简单的话语把治疗过程和目的告知舒父,并且同时诚实且理智地说明了各个手段的优点和弊端。
饶是意识已经散了大半的舒父也听明白了百分之八十。
“手术能活多久?”
叶祈安皱了下眉,道:“最好的情况是在十个月至十四个月。”
“但是?”
“但是我不建议做手术。”叶祈安客观道,“手术的风险极大,术中死亡率至少有百分之五,同时手术并发症风险也很大。”
舒父重重地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点,又回头看了眼被许觅清扶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的妻子。
舒母已经彻底失了神,愣愣地干坐在椅子上,对周遭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完全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舒父又无言地收回视线,定定地看了叶祈安半响,眸中的悲怆和疲惫让叶祈安心间蓦地一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蜷。
“放疗吧,放疗。”
舒父木讷地重复了几遍。
“我们放疗。”
似是已经猜到了答案,叶祈安没有什么意外之色,闻言只是轻轻颔了颔首,对舒父保证会有放疗科的专家为舒琳出治疗方案。
舒父勉强点了点头,对叶祈安道了声谢后转身走向妻子,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而后伸手将妻子撑了起来,脚步蹒跚地托着妻子朝漫长得几乎看不着边际的走廊走。
“她真的没救了?”目视着舒父舒母离开,许觅清重重地抿了下唇,回头看向叶祈安,询问道。
叶祈安侧目扫了许觅清一眼,摇头道:“没有。”
许觅清对叶祈安有一种过分的信任和崇拜。
甚至到了盲目的地步。
叶祈安都说没办法了,那就一定是没办法了。
许觅清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像出现了只大手攥住了心脏似的,也不挤也不放,就这么箍着他,不上不下的憋着难受。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走了学医这条路,就注定要见证无数死亡。
许觅清抬眼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穿着白大褂,单手插着兜,身姿挺拔悍利,恰到好处的背肌蜿蜒出一道不露锋芒的线,像一棵并不粗壮却十分坚强稳固的树,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打不倒他。
叶祈安静静地注视着舒父舒母离开的走廊,眸子内的情绪毫无起伏,沉静得像是一片无波无澜的湖泊。
难道他都不会难过和不忍吗?
许觅清突然想。
似是察觉到了许觅清的注视,叶祈安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问:“你在想什么?”
“想你”许觅清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叶祈安微不可查地偏了下头,“什么?”
许觅清唇角绷直,硬生生地把后话憋了回去,绞尽了脑汁才想到个圆过去的话题,“想你今天会不会就给我们发文献资料,闻折昨天晚上还和我说他特想看。”
对不起了闻折。
许觅清在心里道了个歉。
叶祈安显然没信,哼了一声后轻讽道:“他想看?”
许觅清略有些心虚地点头:“是啊。”
“是吗?”叶祈安道,“那我多给他发几篇。”
“哦,还有,他交上来的报告也要比你们的多三千字。”叶祈安又觑了许觅清一眼,“你亲自转告他。”
许觅清:“”
“闻折要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一定感动死了。”许觅清咬牙切齿地恭维道。
叶祈安抬脚往前走,语气冷漠:“我关心他?我哪来的闲工夫关心他?”
说是这么说,但舒琳被移交给了化疗科,叶祈安身上的担子确实就此卸下了一大半。
谈不上闲,但总归不会像前阵子那么忙。
闻折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心口隐隐约约泛上些许凉意,似有些不详的预兆就此产生,闻折下意识地四下观察了一圈,目露警惕。
在消化内待了小礼拜了,闻折的适应能力出奇的好,因为绝佳的钝感力和没心没肺的心态,他甚至要比按时来报道的规培生适应的更快,加上社交能力出众,轻而易举就打进了上级医生的圈子里,被他们一口一个小闻的叫着。
哦,当然,黄茵也在其中给了他不少帮助。
因为有叶祈安的嘱托,黄茵对闻折很上心,哪怕自己都忙得要死,但依旧会分出心神去关注闻折的情况,帮着人尽快融入科室,也手把手地教了他很多临床操作。
“喏,饭卡。”临近饭点的时候黄茵喊住了闻折,将一张饭卡递给了闻折,主动解释道,“你们叶老师给的。”
闻折一脸懵逼地接过:“啊?叶老师?”
黄茵道:“是啊。”
见闻折还是一脸痴呆加难以理解,黄茵没忍住笑出声,又问了一句,“你们专硕来规培给多少补贴?”
闻折唇角一抽,麻木道:“八百。”
“够吃饭?”
“不够。”
不然也不会说是倒贴上班了。
黄茵笑:“所以啊,你们叶老师就是嘴硬心软,但是考虑得还是很全面的,这不,怕你们吃不起饭,连饭卡都给你们准备好了,里边充了钱,直接刷就行,咱医院食堂虽然称不上好吃,但是填饱肚子绰绰有余。”
见和闻折说清了,黄茵才点了点前边的办公室,道:“行,那你吃饭去吧,我走了,下午和我一起去门诊。”
闻折点头说好。
目视着黄茵离开,闻折才表情复杂地将手里的饭卡翻来覆去地瞅了好几遍,然后小心地揣进口袋,轻轻地在布料上拍了两下。
好吧。
收回他前几天晚上的评价。
叶祈安私底下也是有人性的。
闻折带着饭卡朝电梯外走,一边走一边掏手机给许觅清发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还没等把消息发出去,闻折就先一步注意到了医院一楼大厅挂号窗的动静。
一个看起来年纪得有六七十的老人趴在窗口上,微微垫着脚,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探着脑袋听里面的护士说话。
老人穿的很朴素,薄薄的土棕色汗衫,袖口和下摆都挂着非常明显的磨损痕迹,裤子也像是洗过太多次过于宽大,而且裤脚也隐约有些褪色,他脚边还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黑色挎包,拉链没拉,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红色塑料袋。
闻折没来由地多看了两眼,但也没多余前去过问,停了一下后就继续往外走,但才往前走出两步,那边的动静就再一次引得闻折驻足回望。
“这个不行,你这个挂的是上午的号,已经过号了,你来晚了。”
“可是我,这,帮帮忙,小姑娘,我”
不等老人说完,护士便又打断道:“不好意思,这个是规定,我也帮不了你,你来晚了,医生都已经走了,我能怎么办?”
“你要是着急看的话,下午再来这里挂号,或者用我们医院的小程序,线上挂号也行,挂完号直接去门诊找医生。”
老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张了张嘴,但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最后只得冲护士客气局促地笑笑,道了声谢后便愁眉苦脸地弯下腰勾起地上的包。
闻折有些看不下去了,迟疑了一下后还是主动上前道:“那个,您是来额,给自己看病还是给”
老人见有人搭话,懵了一下,但是见闻折身上还穿着大白褂,立刻对闻折升起了几分信任。
“是,是。”老人搓了搓手,不自在地挥了两下手,笑得有些憨厚质朴,“我这个,肚子最近总是疼的要命。”
闻折瞅了眼挂号窗口,问:“刚护士怎么和你说的?”
“说我来晚了,也是,你看现在这个点,医生也要去吃饭嘛,哈哈。”老人心态和脾气倒是很好,笑呵呵道,“小姑娘让我下午再来挂一个,或者说什么,什么东西来着?线上程序?”
“您怎么称呼?”
老人的口音有点重,闻折努力分辨了,但还是只能听懂个大概,想着反正遇上了,顺手帮个忙也无伤大雅。
老人咧唇笑笑,苍老灰黄的脸上挤出一道道深刻的沟渠,眼睛有些浑浊,但是弯起来的时候还是显得十分和善。
“我姓单,单德,品德的德。”
闻折挠了挠脸颊,点头道:“好,您有手机吗?线上挂号会更方便一点。”
“有,有。”单德摸了摸口袋,没找到后又尴尬一笑,弯下腰去翻那个黑色袋子,好半响才把一个颇有年头的手机递给闻折。
离得近了闻折才看清单德的手,布满了老茧,粗糙宽大,指甲剪的很短,指缝里还有黄黄黑黑的污泥,看得出来是干体力活的。
手机也像是以前的老款,屏幕裂着蜘蛛网,还落下了不少粘连在上面的不明污渍,整个屏幕看上去都有些模糊。
许是担心闻折嫌弃,单德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裤缝,道:“用了很久了,我也不怎么会用,平时就看看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闻折倒没介意,好在这还是智能机,虽然很卡,但是勉强也还能打开。
圣莱医院的小程序?
闻折目前还真没去了解过,只能一边摸索一边研究怎么给单德挂号。
单德局促地站在旁边,小声地对闻折说道:“也怪我来的晚,要是早点来就不用麻烦你了。”
“您住哪儿啊?”
“西庄村那里。”
“这么远?怎么上圣莱来了?”闻折有些惊讶地看向单德,“一附院不是更近吗?”
“我老乡说这医院的医生更好,让我来这看,哎,要不是疼的不行了,我也不会来。”
“您怎么来的?打车?公交?”闻折琢磨明白了,开始给单德输入信息,嘴上不忘打听单德的情况,好判断给单德挂哪个科的号。
“哈哈,我哪打得了车?走路来的。”
闻折更震惊了,手下一抖,不小心摁下了确认键,当下却也没在意,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单德的话上,“走路?你走路来的?这二十多公里路呢?你走路来的?”
单德有些尴尬地点了下头。
闻折一时无言,咽了咽口水后又去看手机,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把单德注册成医生了。
“”
这下轮到闻折尴尬了,没敢吭声,又紧急调整了一下,飞快地把申请撤回,重新输了一遍信息,顺利进入页面后才发现今天的号已经没了。
闻折又看了眼明天的号,见刚好黄茵还剩着号,便顺手挂上了。
将手机还给单德,闻折细心交代道:“今天的号已经没有了,我给你挂了明天上午的,你明天来医院直接去六楼,在走廊尽头的机器扫这个二维码,它会吐一张单子出来,然后你拿着单子在门诊室外等着叫号就行。”
单德连连点头道谢,“谢谢,谢谢小伙子,要不是你,我这都不知道要搞多长时间了。”
闻折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不客气,那我先走了啊。”
这一耽搁,闻折到食堂的时候许觅清已经等了很久了。
也没介意,许觅清指了指对面的餐盘,对闻折道:“喏,给你打好了。”
“感动,你好贴心。”闻折装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然后一屁股坐下,继续道,“不过这是你付的钱吧,我还想着刷叶老师给的饭卡呢。”
许觅清惊讶:“叶老师给你饭卡了?”
“嗯哼,不然你光指望着这八百的月薪吗?”
“那是补贴,不算月薪。”许觅清纠正。
闻折:“也好,要不然说出去月薪八百我都抬不起头。”
许觅清赞同地点头。
“不过我倒还好,还有我舅养我,你还行吗?你还要在外边租房子,要差钱的话和我说。”闻折拿起筷子,一边吃饭一边对许觅清道。
“哎呦,不是这跟你一提,我都忘了我还没向我舅要钱。”
“以什么理由?”
“他给我甩脸导致我一蹶不振的精神损失费。”
还不待许觅清回话,闻折便又来了一句。
“等会儿等会儿,我给我舅发条消息先。”
说罢,闻折就直接放下筷子去乞讨了。
一分钟后,闻折放下手机。
“要到了?”许觅清问。
闻折十分释怀地开口:“没理我。”
许觅清:“”
这回封今倒是冤,他是真没看见闻折的消息,完全沉浸在负面情绪当中,对面的傅斯几次想开口,但都被封今有些碎了的表情挡回去了。
忍了好半天,傅斯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不是,你是怎么了?”
封今掀起眼皮觑了傅斯一眼,道:“失业”
见傅斯表情古怪,封今稍微反刍了一下,又恹恹地侧过了脑袋,敷衍地纠正道:“失恋了。”
“哟,你真谈了啊?”傅斯看起来丝毫不惊讶,还有闲心端起茶杯喝上两口,毫不心虚地卖队友,“我还以为沈夺忽悠我呢。”
封今又看了过来,道:“你餐厅卖饺子吗?”
“?”
“他嘴那么密,不用浪费了,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往沈夺嘴里塞块五花肉,费不了多少功夫就成饺子馅了。”
傅斯:“”
看来不太妙啊。
攻击力都那么强了。
“先不管他,说说你,怎么的?我都不知道你谈了,就这么点功夫你又陷入失恋危机了?”傅斯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封今心不在焉地开口:“没有危机。”
傅斯咳了两声,暗示道:“好歹我有经验,你跟我说说,说不准我能给你点小建议呢?”
闻言,封今又看了傅斯一眼。
他要他的建议干什么?
他又不是真失恋。
他都没真和叶祈安谈上。
顶多算雇佣关系的暂时破裂。
但是
封今又垂了下眼。
听听也没事吧?
眼见着封今表情微动,傅斯便知是有戏了,好整以暇地等着封今倾诉。
“谈不上失恋。”封今还是没有太多的表述欲望,随意开腔道,“就是他太忙了,没什么机会见面。”
“医生?”
“嗯。”
“人都学医了,你就让让他呗。”
“”
见封今幽幽抬眼看他,傅斯有些心虚地抵了抵鼻尖,又道:“没什么机会见面是指多没机会?他抽不出一点时间?”
封今皱了下眉,含糊道:“白天基本上看不见,晚上偶尔出没,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又消失了,基本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二十个小时都泡在医院。”
傅斯越听表情越是古怪,似是陷入某种不合时宜的想象当中。
“额嘶。”傅斯略有迟疑地出声。
过了好半响,傅斯才试探性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你男朋友特像一种动物?”
封今一怔。
动物?
猫?狗?兔子?狐狸?
这个封今倒是从来没想过,傅斯的话就像是按下了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按键似的,封今下意识地就开始搜寻起共同点了。
代入一下的话还都挺可爱的。
畅想了好一会儿封今才回神,倏地对上傅斯饱含深意的目光,顿了一下后才故作自然道:“像什么?”
“蟑螂。”傅斯道。
幻想破灭的封今:“你有病吧。”
傅斯一脸坦然道:“你不觉得吗?昼伏夜出,白天你基本上在家里看不到他,晚上匆匆看一眼就不见了,24小时连轴转都还活蹦乱跳的,很难杀。”
“”
封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坏了。
还真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