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罪犯与探员(完) 他像一片燃烧殆尽的……


    伊索的梦魇始于地狱。


    当他第一次闯入那片燃烧的硫磺之地, 亲眼目睹西奥多,那个曾经与他并肩立于圣光之下的炽天使拥抱黑暗时,某种东西便在他不朽的灵魂深处悄然滋生。


    也是魔鬼的手段, 自此, 一个梦魇如影随形, 他梦到自己与西奥多交合。


    每一次醒来,他都会记得那种触感, 真实得像灼烧着的火焰。


    这是绝对的禁忌。


    伊索将翻涌的惊涛骇浪压在冰封的面具之下, 他脸上依旧是那份属于大天使长亘古不变的冷漠,仿佛那深入骨髓的梦魇从未存在, 唯有在无人注视的角落, 他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无人能解的疲惫与困惑。


    他们要上路了,人类西西里和诺亚的故事还在继续。


    对于这对亡命鸳鸯而言, 是一场带着摇滚乐,廉价啤酒和肾上腺素飙升的公路旅行。


    西西里掌控着方向盘, 诺亚慵懒地陷在副驾驶里, 车头音响震耳欲聋地嘶吼着狂野的旋律。


    他们要么在飞驰的钢铁牢笼里,要么就用盗来的信用卡在某个偏僻的汽车旅馆短暂停歇,劣质香烟的烟雾缭绕, 啤酒罐滚落脚边,而狭窄的车后座, 则成了他们宣泄恐惧与依恋,证明彼此存在的唯一场所, 在那里□□,是他们在逃亡路上汲取温暖和确认对方还活着的唯一方式。


    “What?”伊索的脑袋里有属于这个男人的所有记忆,当他发觉两个□□有过厮混交缠的时候,猛地转头, 看向身旁倚着破旧旅馆墙壁的西奥多。


    西奥多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虽然我知道天使的情感很单一,但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这么迟钝么?”


    “为什么西西里要一直陪在诺亚身边,宁可放弃唾手可得的前程,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你觉得那仅仅是因为福利院的情谊?”


    “这不是越线的理由。”伊索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金属,僵硬地反驳,“守护与牺牲,天使对天使也是如此。”


    “哦?就比如你对我么?”西奥多突然大笑起来,他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我懂,我懂……”他重复着,笑声渐歇。


    伊索的眉头却狠狠皱起,拧成一片沉郁的阴云。


    汽车旅馆成了他们逃亡路上的驿站。每次用伪造的身份登记,前台那套千篇一律,故作宽容的说辞总会响起:“哦,我们得先说一句,我们接受一切种族,宗教,肤色,以及性取向……玩得开心。”


    然后,带着了然或好奇的目光,将钥匙递给这对气质迥异却形影不离的“伴侣”。


    西奥多总是走在前面,拿到钥匙后,会回头对伊索勾勾手指,眼神戏谑,拖长了调子:“快来,亲爱的。”


    那亲昵的称呼如同毒药,每一次都让伊索的神经微微抽搐。


    伊索的抗拒显得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反而更坐实了前台的猜想。于是,他们总被好心地分配到那该死的大床房。


    伊索开始拒绝那张象征着亲密和诱惑的床。他会选择那张窄小,冰冷的沙发,背对着房间中央那片柔软的禁忌之地躺下。


    然而,身体的疏远并未带来内心的平静。


    相反,梦魇来得更加频繁,更加清晰。


    梦中西奥多的气息,触感,甚至羽翼拂过皮肤的微痒,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梦里的西奥多露出了他美丽的六翼。


    所以这是虚假的,令大天使愤怒的。


    当伊索醒来时,冷汗浸透了他象征圣洁的长袍,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梦中被紧握的灼热。


    西西里和诺亚的公路生活远非浪漫的冒险,FBI追踪的阴影如影随形,从一个州逃到另一个州,疲惫刻在眼底,恐惧如影随形。


    一次,他们遇到了一位善良的汽车旅馆老板,她会有心送上美味的晚餐和热水,然而,附近一个贪婪的FBI探员盯上了老板,试图向她进行勒索。


    西西里和诺亚出手教训了那个恶棍,却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围捕来得迅猛而致命。


    最终,他们被逼入城市边缘一栋废弃大楼的顶层,退无可退。


    废弃的化工厂大楼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坟墓,矗立在荒原之上。


    风穿过空洞的窗户和断裂的管道,发出凄厉的呜咽。杂乱的脚步声和刺耳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手电筒的光柱像无数把利剑,在昏暗的空间里疯狂扫射。扩音器里传来冰冷的,最后通牒般的喊话。


    他们被逼到了顶楼边缘。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脸颊。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以及密密麻麻闪烁的警灯,像一片择人而噬的,冰冷的红色海洋。


    退路已绝。


    西西里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护栏,将诺亚死死护在自己身后,手中的枪指向唯一的楼梯口,眼神是困兽般的疯狂和决绝。


    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握着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他嘶声低吼:“跟紧我!我们杀出去!我会把你送你出去的。”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在了他持枪的手腕上。西西里身体猛地一僵。


    诺亚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顶楼边缘的风口。红发在狂风中剧烈地飞舞,如同最后燃烧的火焰。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戾气,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和解脱。冰蓝色的眼瞳清澈地倒映着西西里惊痛欲绝的脸。


    “西西里。”诺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和楼下刺耳的警笛,“看着我。”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西西里因激动而滚烫的脸颊,动作带着无限的眷恋和诀别,“还记得吗?离开福利院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事?”


    西西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诺亚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淡,极温柔的弧度,如同当年一样的笑容,却带着心碎的重量:“你说,你会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现在,杀了我。用你的方式继续好好活下去,西西里。实现你的承诺。最后一次。”


    他浅黑色的眼瞳直视着西西里眼中瞬间崩塌的世界,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审判:“开枪。”


    “不——!!!”西西里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撕心裂肺。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海啸般将他吞没。他疯狂地摇头,持枪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枪口在虚空中无助地晃动。


    “快!”诺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命令的决绝,眼中是最后的催促和恳求,“别让我落到他们手里!别让我再……回到地狱!求你,西西里!我宁愿死在这里,死在你的手里!” 泪水终于冲破了他强装的平静,滚落下来,在夜风中迅速变得冰凉。


    就在这一刻,仿佛有另一个时空的力量在拉扯。


    伊索的眼前,西奥多的身影与顶楼边缘的诺亚诡异地重合。西奥多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带着同样的平静和诀别,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令人心碎的笑意:“开枪,Aesop,结束这一切。”


    在诺亚近乎命令的眼神和那尘封誓言的逼迫下,西西里的手颤抖着,最终扣动了扳机。


    西西里的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诺亚那双清澈决绝的眼神,和记忆中福利院门口那双被巨大恐惧和绝望吞噬的巨大的悲恸和某种扭曲的神情相同,早已深入骨髓的爱意,如同岩浆般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看到了诺亚眼中最后的催促和信任。


    在西西里的故事里,结局是两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震彻夜空的枪响。


    第一颗子弹带着无与伦比的精准和西西里全部破碎的灵魂,温柔而致命地吻上了诺亚的心脏。


    红发男孩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后倒去,眼眸在失去焦距的刹那,竟奇异地映出一丝满足和解脱的微光。


    他像一片燃烧殆尽的羽毛,飘落。


    当这段被强加的“剧情”在伊索和西奥多之间重演,当无形的力量强迫伊索举起后腰佩戴着的手枪,对准站在天台边缘的西奥多时。


    伊索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反抗。


    他不是西西里!西奥多也不是诺亚!


    在意志即将被宿命碾碎的刹那,伊索做出了惊天的举动,他猛地发力,用超越凡尘的力量,硬生生拧断了自己持枪手腕的骨头,天使的光辉在他背后显现,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光矛脱手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用自己的方式,强行中断了这被设定的悲剧。


    “我不是西西里。”伊索的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坚定,冷汗从他苍白的额头滑落。


    西西里没能将诺亚从地狱里拉出来,他是愚蠢的,无能的,所以他们注定是个悲剧。


    “那又怎么样呢?”西奥多站在天台边缘,他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释然,“我们面临一样的困局,Aesop,大天使杀死堕天使,天经地义。这才是‘正确’的结局。”


    “不。”伊索的声音依然固执:“我不允许。”


    “为什么不呢?”西奥多向前又迈了半步,半只脚悬在虚空,他回头,眼中是深渊般的黑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你为什么要心软?Aesop,你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灵魂的质问,“你对我,难道仅仅只是天使对天使正义的守护?爱,Aesop,爱也是一种欲望!”


    西奥多的目光扫过伊索的脸,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预言般的沉重:“这是个坏结局……对我们所有人而言。但我要奔向我自己想要的自由,哪怕尽头是彻底的虚无。也许……”他顿了顿,看向城市下方如深渊般闪烁的灯火,“你需要接受,某一天,我的死亡。它终将到来,无论是否由你亲手执行。这是堕落的代价,也是我选择的自由。”


    “NO——!”伊索的嘶吼撕心裂肺,他拖着断腕,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


    但太迟了。


    西奥多最后朝他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解脱,挑衅复杂笑容,然后,身体向后一仰,如同断线的黑色风筝,决绝地坠入那片由人类灯火构成的,虚假的星河之中。


    风灌入伊索的口鼻,他扑到天台边缘,伸出的手只抓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下方,遥远的城市喧嚣模糊地传来。


    伊索僵立在天台边缘,断腕的剧痛此刻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的麻木。


    西西里失去了诺亚。


    伊索,失去了西奥多。


    再一次。


    第72章 game over 天使低下了头,是……


    伊索的身体冒出了一种陌生而尖锐的绞痛。


    这是西西里杀死诺亚后的痛苦, 也有属于他的,心脏像被无形的冰锥反复凿击,那是失去西奥多的余烬, 即使理智在尖叫那是幻象, 可痛楚也真实得刻骨铭心。


    被愚弄的狂怒如同地狱的业火, 焚烧着他的冷静自持,金色的眼瞳深处, 风暴在酝酿, 那象征着至圣光洁与力量的六翼,不再满足于虚影的舒展, 而是狂暴地实质性地试图挣脱现实的桎梏。


    纯粹的光在他背后疯狂凝聚, 膨胀,撕裂空间的嗡鸣尖锐刺耳, 整个建筑的墙壁,管道都在剧烈震颤, 细密的裂纹蛛网般蔓延, 光线被疯狂拉扯扭曲,仿佛这个小小的囚笼下一秒就要被撑爆,连同里面的一切, 彻底化为宇宙的尘埃。


    然而,就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即将彻底爆发的临界点——


    眼前的光影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 瞬间崩解,飞旋, 重组。


    窒息般的压迫感潮水般退去。伊索急促地喘息,仿佛刚从深海中挣扎上岸。身体感知回归,触觉告诉他,身下是异常绵软的织物, 带着阳光晒过的,虚假的暖意。


    他躺在……一张床上。


    这大概是第三个故事,游戏还没有结束,伊索已经开始厌烦了。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温馨。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光线柔和得过分的吊灯,将整个封闭的空间笼罩在一种虚假的安宁里。


    墙壁光滑无缝,没有门窗,像一个精心打造的,铺着天鹅绒的坟墓。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身侧,这时,才沉下他的理智。


    西奥多就躺在他身边。


    但这一次,他的红发长得出奇,如同燃烧的瀑布,铺满了洁白的枕畔,蜿蜒流淌到床沿。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睡颜宁静得近乎圣洁。


    有些不一样,就在伊索冰冷的审视下,西奥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眼睛,依旧是熟悉的金色,却像被精心打磨过的水晶,剔透,温润,盛满了初醒的朦胧。


    他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伊索紧绷的脸上,随即,一个毫无阴霾且纯粹温暖的笑容在他唇边绽开。


    “Honey。”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柔软得不可思议,像羽毛拂过心尖,“早上好。”


    他甚至极其自然地凑近,带着刚睡醒的暖意和亲昵,微微抬起嘴唇,目标明确地朝着伊索的嘴角印来。


    伊索的身体反应快过思维,他猛地侧头,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瞬间拉开了最远的距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且没有缝隙的墙壁上。


    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金色的瞳孔缩成针尖,死死钉在眼前这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上。


    西奥多被他剧烈的反应弄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被更深的困惑取代,他坐起身,薄被滑落,露出线条流畅,覆盖着薄薄肌肉的上半身。


    西奥多没有穿上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向如临大敌的伊索,眼神纯然无辜,带着毫不作伪的担忧。


    “你怎么了?”他微微歪头,红发滑落肩头,“是哪里不舒服么?”那语气里带着自然娴熟的关切。


    水晶般的温柔。


    真正的西奥多,眼底是永冻冰层下燃烧的狡黠业火。


    他不是西奥多!


    伊索的眉头锁紧,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西奥多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试图找出伪装的破绽。


    然而,那双金色的眼眸里,除了清澈见底的担忧和一丝被他拒绝后的小小委屈,再无其他。


    西奥多似乎被他的沉默和审视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抓了抓蓬松的长发,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笨拙,然后翻身下床,随意地系好松垮的睡裤腰带,赤裸的上身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走近几步,停在伊索警惕范围之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柔:


    “亲爱的,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像只迷路的小鹿,“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那过分纯然的无辜,彻底点燃了伊索心底压抑的怒火和荒谬感。他不再试图分辨,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原,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


    “你是谁?”


    西奥多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带着一种被无端指责的受伤和委屈,连声音都拔高了一点:“Aesop!别总是这样整蛊我好不好?”他眉头拧起来,像个闹别扭的情人,“你还没给我早安吻呢!我可真要生气了!”


    他像是被伊索的冷漠激起了小小的脾气,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再次向前逼近一步。


    伊索立刻后退一步,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那“西奥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委屈和执拗的光芒,继续靠近,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伊索紧绷的手臂。


    就在那带着暖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伊索皮肤的瞬间,伊索猛地仰起头,不再看眼前这个虚假的幻影。他金色的眼瞳仿佛穿透了这封闭的囚笼,投向虚无的,掌控这一切的幕后。


    他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蕴含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审判的号角在这虚假的温馨囚室里轰然炸响:


    “Theodore——!你在哪儿?立即停止你这无聊透顶的游戏。”


    “无聊?”


    “有么?”


    那个前一秒还委屈纯真的声音,瞬间切换,所有的温柔,无辜,孩子气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剥落殆尽,熟悉的,带着慵懒磁性和致命讥诮的语调,重新流淌出来。


    眼前的“西奥多”停下了逼近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了,那水晶般的温柔被熟悉的狡黠星芒取代,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带着洞悉一切意味的弧度。


    真正的西奥多,终于撕下了那层天使般纯良的伪装。


    他目不转睛地环抱着手臂,红发在灯光下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伊索紧绷到极致的状态,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么?”西奥多的声音带着蛊惑的低沉,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垂落胸前的长发,“一个温顺的,纯洁的,你期望中成为的天使版西奥多。”他轻笑一声,“我以为,你会很喜欢的。”


    西奥多的目光扫过四周光滑冰冷的墙壁,最终落回伊索写满抗拒的脸上,语气陡然变得轻松:“但游戏总得继续。”


    他摊开手,姿态优雅又带着点无赖,“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了。”


    第三个故事,他们是一对已婚的同性夫夫,小房子里摆满了他们亲密的照片。


    “熬过去,你就能出去,继续做你那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大天使长,执掌你的圣域律法,俯瞰众生。”


    西奥多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空气中无形的弦绷紧到极致。


    西奥多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和直白的残酷,清晰地钻进伊索的耳膜:“规则很简单,这是一间……不□□,就不能出去的房子。”


    他的眼眸紧锁着伊索瞬间收缩的金色瞳孔,笑容加深,“来吧,Aesop。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性,对于天使而言,不过就是一种低等的生物□□行为,一种毫无意义的物理摩擦,不是吗?”他歪着头,“天使没有繁殖的需求,天使那由神圣法则编织的,完美无瑕的脑袋里没有人类对于贞洁的定义。”


    西奥多向前逼近,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一个通关的钥匙,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天使崇尚灵魂的纯洁,而不看重□□。


    换作别的天使面临这样的问题,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去行动。


    伊索也该如此,但当他注视着西奥多的脸颊,会情不自禁地回想到那个梦魇,他惊讶地发觉,自己只是看着西奥多的嘴唇就开始浮想联翩。


    他仿佛堕落了,已经陷入了“西奥多”的泥沼中。


    如果他不阻止,他们会彻底把自己的灵魂焚烧殆尽,献给魔鬼。


    不——


    那么他就变成了和西西里一样的蠢货。


    他要将西奥多带回圣域,恢复他的荣光,而不是毁灭!


    “我不会那么做。”伊索再一次坚决地拒绝。


    听到这样的回答,西奥多的动作变得极具侵略性,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目标明确地探向伊索紧抿的唇。


    他的气息混合着一种冷冽的芬芳和某种原始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网,牢牢笼罩在伊索的周围。


    伊索早已心慌意乱。


    一个声音,顽固且清晰地,穿透了他所有混乱的抗拒和西奥多低沉的蛊惑,在他自己的胸腔里擂响。


    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属于这具凡俗躯壳的,沉重而鲜活的心跳,这声音如同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开,天使是纯粹的光与灵,何曾需要这血肉之躯的搏动?


    就在西奥多带着热意的唇几乎要贴上他颈侧皮肤的瞬间——


    “游戏结束了!Theodore!”


    伊索金色的眼瞳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神圣的光辉从他的躯壳里溢出来。


    他不再试图抵抗西奥多的靠近,而是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属于大天使长的本源神力,毫无保留地朝着这囚禁他的,那该死的空间壁垒,疯狂地冲击着。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和能量风暴在这狭小的密室里爆发,墙壁上瞬间亮起无数扭曲挣扎的符文,发出濒临崩溃的刺耳尖啸,纯粹的白金色光芒如同亿万根利刺,从伊索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迸射出来,莉莉丝布下的法阵,此刻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琉璃,发出了令人心碎的,清晰无比的碎裂声。


    空间囚笼终于不堪重负,被毁。


    无数闪耀着白金光芒的,宛如实质的光羽碎片也跟着从虚空中崩裂,飞溅,然后迅速黯淡,湮灭。


    然而,伊索冲破束缚,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强大的力量反噬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钢刀在灵魂深处疯狂搅动,伊索眼前一黑,身体里那股支撑他翱翔九天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沉重的坠落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像一颗被强行拽离轨道的流星,带着未熄的圣焰和飘散的,黯淡的光尘,从虚空中急速坠落。


    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和污水腥气的泥泞,瞬间包裹了他,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直刺骨髓。


    伊索狼狈地摔在一条狭窄,肮脏,污水横流的小巷深处,瓦砾碎石硌着他剧痛的身体,浑浊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裤。


    头顶,是城市中心,被切割成一条缝隙状,灰蒙蒙的压抑天空。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但背后空空如也。那曾经承载着无上荣光与力量的六翼……连同他作为天使的一切权柄与感知……彻底消失了。


    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成了一个……凡人。


    靴子踩在湿漉漉碎石上的轻微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韵律。


    伊索艰难地抬起头,泥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模糊了视线。


    小巷尽头那堵高耸,斑驳,画满丑陋涂鸦的墙根顶上,一个身影随意地坐着。


    修长的腿悬空晃荡,姿态慵懒而居高临下。


    暗巷上方唯一一盏昏黄的路灯,吝啬地投下一点微光,恰好勾勒出那头即使在污浊环境里也依旧耀眼夺目的红发,和他脸上那抹熟悉的,带着无尽讥诮与冰冷玩味的笑容。


    西奥多俯视着泥泞中挣扎的,失去所有荣光的昔日大天使长,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机械般的冷光。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钉入伊索残存的骄傲:


    “游戏结束了,Aesop。”他轻轻鼓掌,掌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但你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伊索仰望着墙头那抹刺眼的红,金色的眼瞳中,最后一丝属于天使的璀璨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了,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胜利者的姿态,沙哑的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回荡在污浊的空气里。


    “是……我输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最后一丝萦绕在他周身,属于天使的微弱辉光,如同燃尽的余烬,彻底消散在瓦隆街区潮湿阴冷的黑暗中。


    巷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阴影里睁开,传来一阵压抑的,扭曲的,充满恶意与嘲弄的笑声。


    天使低下了头,是魔鬼的笑声贯彻阴云。


    第73章 禁果 “我记起了那颗禁果的滋味,T……


    西奥多黑色的眼瞳里, 倒映着伊索此刻前所未有的狼狈,“这场游戏的赢家是我。”他的声音打破了最后的平静,“现在我应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他微微倾身, 俯视着泥泞中的伊索, “如果我愿意, 现在就可以像捻灭一缕青烟那样,磨灭你这位大天使长永恒的灵魂。”


    然而, 西奥多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战争去拼个生死,毁灭的气息瞬间消散, 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善解人意的表情, 带着一种魔鬼式的,居高临下的宽容:


    “你回不了圣域, 而你失去能力这件事传回去,只怕会爆发一场圣杯战争, 这不是好事。”


    “虽然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但毕竟……是你亲手把我养大,这可耗费了你不少‘神圣’的光阴。”他慢悠悠地说,“赶尽杀绝这种无聊的事, 我暂时没兴趣做。”


    伊索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艰难地试图站直身体, 泥水顺着他的动作流淌。


    他放弃了徒劳的抵抗,金色的眼瞳抬起, 直视着墙头的西奥多,声音嘶哑而平静:“你想怎么做?”


    西奥多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似乎很欣赏他的识时务。


    他优雅地从墙头跃下,靴子落在泥泞的地面, 溅起点点污渍,却奇异地没有沾染分毫在他身上。


    他踱步到伊索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气息。


    “很简单。”西奥多抬手,凭空一抓,一件东西出现在他掌心。


    那并非沉重的镣铐,而是一个项圈。材质奇特,非金非革,像是凝固的暗影与熔岩的混合体,表面流淌着极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脉络。


    它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束缚气息,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扭曲的华丽感。


    “在我手下做事的人……”西奥多掂量着那枚项圈,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一件新首饰,“脖子上都得戴着这个,你现在正好算半个人。”他将项圈抛向伊索,伊索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项圈入手冰凉,那暗红的脉络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心微微搏动了一下。


    “用人类的话来说。”西奥多补充道,冰蓝色的眼眸闪烁着恶意的光芒,“这是身份的象征,是我亲手赐予的……无上荣耀。”


    他不再看伊索的反应,转身,红色的光芒如同漩涡般在他脚下展开,形成一个通往未知深处的传送门。“戴着它,”西奥多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样你才可以……踏足我的世界。”


    穿过传送门的瞬间,并非预想中的硫磺火海或血肉刑场。眼前的景象让伊索的金色眼瞳微微收缩。


    这是一座难以形容的巨大宫殿。建筑风格诡谲地融合了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式的繁复浮雕,以及某种未来主义的流畅线条。巨大的穹顶并非实体,而是流动的,像是海水倒灌在屋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顶级雪茄的醇厚,陈年美酒的芬芳,某种冷冽的金属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被极力掩盖的硫磺底调。


    大厅正中央,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如火如荼。


    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线,映照着下方衣着各异却都透着不羁与力量感的身影。


    交响乐团在悬浮的平台上演奏着激昂的乐章,并非地狱的嘶吼,而是技巧精湛,气势磅礴的古典交响乐。


    穿着考究侍者服的……生物,有些长着犄角和尾巴,有些背后收拢着破损的黑色羽翼,有些则与人类无异,穿梭其间,奉上盛满暗红或深紫液体的水晶杯。


    当西奥多的身影出现在大厅最高处的平台上时,喧嚣的音乐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滞。


    所有目光——狂热的,敬畏的,探究的——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狂热的呐喊!那声浪几乎要掀翻流动的穹顶!


    “主人!您终于回来了!你的忠诚的仆人已等待多时。”一个清脆,带着毫不掩饰崇拜的少年声音穿透欢呼,率先响起。


    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敏捷地穿过人群,几乎是扑到了西奥多脚边。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栗色的卷发,面容精致得像个天使,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


    然而,伊索金色的眼瞳瞬间锐利如刀,他从这个少年身上,嗅到了一股混杂的气息,人类灵魂的基底,却被一股强大,阴冷,属于西奥多的本源力量粗暴地侵蚀,转化,甚至覆盖。


    这是魔鬼的气息!而且,这气息中残留着某种……令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排斥和厌恶的熟悉感,那是饮下天使之血后强行扭曲灵魂的污秽印记,这个叫尤里的少年,是西奥多亲手制造的魔鬼。


    西奥多低头看着脚边热情洋溢的少年,脸上并未露出伊索预想中的不耐或疏离,他甚至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姿态,揉了揉尤里蓬松的栗色卷发,动作自然得刺眼。


    “去准备我想喝的酒,尤里。”西奥多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的慵懒,眼眸扫过下方沸腾的群体,“我现在……非常高兴。”


    “遵命,主人!”尤里欣喜地应道,像一只得到主人嘉奖的小狗,立刻转身奔向吧台方向。


    在转身的刹那,他那双看似纯真的大眼睛,极其刻意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得意,扫过站在西奥多侧后方,戴着暗影项圈的伊索。


    只是第一眼,伊索就已经开始厌恶尤里这个人,他露出了贪婪的眼神,妄想在西奥多身上得到什么,这是伊索不能容许的。


    伊索拧紧了眉头,而西奥多对他的态度,在回到这巢穴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淡。


    他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被随意地安置在角落,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鄙夷和幸灾乐祸。


    昔日高高在上,执掌审判的大天使长,如今戴着象征臣服的项圈,站在魔鬼的盛宴中,狼狈得像个小丑。


    就在伊索感觉那无形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压垮时,一阵混合着玫瑰与冷铁气息的香风靠近。


    “瞧瞧这是谁?我们尊贵的……大天使长?”算是西奥多和伊索共同的熟人,莉莉丝,那位曾经在天堂边缘游走,如今已是西奥多麾下得力干将的堕落天使,端着两杯酒,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她将其中一杯塞进伊索僵硬的手中,自己则慵懒地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血红的眼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别这副表情,老朋友。至少,这里还有我这种念点旧情的魔鬼。”


    伊索没有碰那杯酒,目光依旧死死追随着被众人簇拥,正接过尤里殷勤奉上的,盛着诡异幽蓝色液体的酒杯的西奥多。


    看着尤里在西奥多身边巧笑倩兮,看着他几乎要贴到西奥多手臂上,看着他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西奥多,而西奥多竟也默许了这种亲昵……


    一股强烈的,陌生的酸涩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伊索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伊索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询问道:“他是谁?”


    “谁?”莉莉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抿了一口杯中的猩红液体:“哦……小尤里啊,他是一个活泼的小可怜,原本只是普通的人类小孩,晕倒在某个破败教堂的门口,差点被饿死,是Theodore救了他。”


    “这孩子原本可是个虔诚的羔羊呢,满脑子都是上帝的光辉,结果,你知道Theodore最擅长什么吗?”她凑近伊索,压低声音,带着恶魔的低语,“他根本不用诱惑,他只是站在那孩子面前,坦然地告诉他:‘我是魔鬼。’你猜怎么着?那孩子眼睛里瞬间燃起的狂热,比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上帝还要炽烈!他祈求能喝下Theodore的血,抛弃了他信仰了一辈子的天堂……呵,他现在信仰的,是Theodore。”


    尤里是西奥多的忠臣,他们大概生活了很多年,伊索不由喉咙发紧,呼吸都变得不畅快了。


    “嘿!”莉莉丝突然用酒杯轻轻碰了碰伊索的手臂,眼眸里满是惊讶和促狭,“收敛点,Aesop!你现在的表情……啧啧,凶得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比我们这些正牌魔鬼还要像魔鬼!”


    愤怒。是的,是愤怒。但更深层的是……一种被侵占领地的,尖锐的刺痛,那个位置,那个能毫无顾忌地靠近西奥多,能被他纵容地抚摸头发,能第一时间知道他想要什么的位置……原本是属于他的!


    从西奥多还是一团懵懂的光开始,就是他伊索站在他身边,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被一个满身污秽,谄媚逢迎的小魔鬼占据?


    难道说,西奥多就是被这个魔鬼给打动了?


    “你知道他爱上了谁么?”伊索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浓重酸味和失落,“一个男人。”


    莉莉丝差点被口中的酒呛到,她瞪大眼睛,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伊索:“What?!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男人?我跟在Theodore身边少说也有上万年了!他身边飞过的天使,魔鬼,人类,精灵……数不胜数!可我敢用我所有的收藏品打赌,从来没有!我是说从来没有!没有哪个家伙真正夺走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芳心!”


    她放下酒杯,紧紧盯着伊索,“讲道理,伊索!你才是他身边最亲密的天使吧?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谁还会知道?”


    “最亲密?”伊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涩得如同浸透了胆汁,“那早就不是了。”他看着远处西奥多接过尤里递上的又一杯酒水,不同颜色的液体都散发着一股不祥的光芒,西奥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像喝水般一饮而尽,他沉溺其中,陶醉其中,尤里在他身边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刺痛了伊索的眼睛。“也许……”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疲惫,“我是该……做些改变了。”


    他看向莉莉丝,金色的眼瞳里不再是冷漠的死寂,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帮我个忙,莉莉丝。”他的声音异常坚定,“算我欠你的。”


    伊索遗弃了天使的守则,他想变得更像一个人。


    莉莉丝为他找来了一套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没有繁复的装饰,线条冷硬利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当他穿着这身人类的服饰,重新出现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时,喧嚣的声浪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惊讶,探究,玩味……甚至有几道来自堕落天使的,带着隐隐敌意。他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走向人群的中心——西奥多所在的位置。


    西奥多正斜倚在王座般的宽大座椅上,尤里半跪在他脚边的软垫上,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逗得西奥多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当伊索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那丝笑意似乎凝固了一瞬。眼眸抬起,落在伊索身上,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


    像是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但也仅仅是一瞬。那抹惊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沉没,恢复成一贯的慵懒与深不可测。


    他的目光在伊索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漫不经心地移开,重新落回尤里身上,仿佛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前大天使长,与周围那些献媚的魔鬼并无本质区别。


    一次,两次……伊索尝试着主动靠近,在西奥多目光扫过时试图捕捉他的视线,甚至在尤里暂时离开的空隙,试图开口。但西奥多要么被其他重要人物,某个领主,或者某些堕天使围住交谈,要么就是尤里像只不知疲倦的雀鸟,总能适时地飞回来,用新奇的酒水,夸张的笑话或者某个角落发生的趣事,精准地吸引走西奥多全部的注意力。


    “主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古板又固执的人。”


    尤里得意洋洋的像个胜利的将军。


    伊索学习着人会有的行为,但这很难,他适应不了酒水,因为他不想被酒精麻醉,他尝试了,却也依然留不住西奥多的目光。


    忽然,他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确实过时了,西奥多的眼里有全世界,而他只有西奥多。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伊索试图靠近的努力拍回岸边。他站在喧嚣的漩涡边缘,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看着那个曾被他捧在手心的光,在魔鬼的簇拥和迷醉中沉浮。


    “我太失败了。”伊索背靠着冰冷的廊柱,手中端着一杯未曾动过的清水,声音低沉地对不知何时又晃到他身边的莉莉丝说道。


    莉莉丝斜睨着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失败?如果你指的是模仿人类。”她嗤笑一声,“那我只能说,在很早之前,你就成功得让我刮目相看!”


    “什么?”伊索皱眉看向她。


    “你还需要模仿么?”莉莉丝摇头,血红的眼眸闪烁着洞悉的光芒,“你是一点也不知道你从前的样子么?你的眼神,就像最粘稠的蜜糖永远黏在Theodore身上,你对所有天使严苛非凡,但西奥多犯错的时候,你从不过分责罚。”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别急着辩解,要我说,起先打仗的时候我还担心真的会不可开交,但慢慢地,我再也没担心过了,你甚至没有认真地寻找过他,你在放纵他。”


    “全圣域的天使都在陪着你演戏。”


    她抿了一口酒,继续道:“那些没有欲望的天使,看人类和我们看路边的石头没有区别。而你呢?Aesop?”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直指核心,“你激进地厌恶着人类!厌恶着他们的一切!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守护的那只雏鸟被人类那短暂,混乱,充满诱惑力的光芒吸引走了目光,让你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被遗弃的愤怒,我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了!”


    莉莉丝血红的眼眸紧紧锁住伊索的金瞳,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最纯粹,最炽烈的……忌妒。Aesop,你嫉妒人类,嫉妒他们能轻易地吸引西奥多的注意,哪怕那注意是短暂的,是带着毁灭性的!你现在更嫉妒那个叫尤里的小鬼,因为他做到了你此刻拼命想做到却失败的事情——靠近他,取悦他,甚至……独占他片刻的视线!”


    莉莉丝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圣剑,劈开了伊索心中那层厚厚的,自欺欺人的坚冰。


    那些对西奥多关注他人的烦躁,对尤里亲昵的刺痛,对西奥多冷漠的失落……所有复杂的,令他困惑的痛苦,此刻都有了最清晰,也最不堪的注解——忌妒。


    伊索沉默了很久。金色的眼瞳深处,风暴在肆虐,又在风暴中心沉淀出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也许……你是对的。”


    “哇哦!”莉莉丝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酒杯都差点没拿稳,眼眸瞪得溜圆,“我的天!我听到了什么?我居然从秩序与律法的化身,至高无上的大天使长Aesop口中,听到了‘也许你是对的’?这简直比人类圣经里的路西法宣布皈依上帝还要惊悚!”她夸张地拍着胸口,随即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好奇和兴奋,“那么……伟大的天使长,你是准备好投入我们反叛者温暖怀抱了吗?”


    “不。”伊索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看着远处被逗得低笑的西奥多,眼神深处是沉甸甸的忧虑,“我不会加入你们。”他声音压得更低。


    “那是神的指示。”


    西奥多不知道,他身边的堕天使们也不知道,神在那柄象征天启的圣剑上设下了禁锢,如果天启未能如期落在人间,那么毁灭的烈焰,必将反噬,降临在执剑者西奥多身上,他将被那神圣的火焰,彻底焚为虚无!


    没有谁可以阻止天启降临,但是伊索必须阻止西奥多走向灭亡。


    伊索被迫降临,在漫长的岁月里追逐着西奥多,神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抛开所有,他必须要先解决这个问题。


    伊索深吸一口气,更加沉重坚定地走向西奥多。


    然而,西奥多显然已经喝得太多了。他斜靠在王座上,黑色的眼眸不复平日的锐利,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焦距都有些涣散。


    当伊索试图靠近,低声呼唤他的名字时,西奥多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眼皮,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便又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分辨眼前是谁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尤里回来了。他看到伊索靠近似乎睡着的西奥多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警惕和敌意。


    “你想做什么?!”尤里一个箭步挡在西奥多身前,像只护主的小兽,对着伊索龇牙咧嘴,声音尖利,“离主人远点!你这个虚伪,卑劣,又无能的天使!你是不是想伤害他?!”他身上的魔鬼气息因激动而剧烈翻涌,带着挑衅和攻击性。


    伊索冷冷地瞥了一眼:“滚开。”


    尤里也冷笑起来,“你敢靠近,我就捏碎你,反正主人压根就不在意你!”


    就在这时 ,一股沉寂已久的,浩瀚如星海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伊索体内轰然爆发!不再是虚影,不再是残存的光尘,六只巨大,凝实,流淌着纯粹白金光辉的羽翼,如同撕裂空间的圣剑,瞬间在伊索背后轰然张开!


    神圣的光辉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喧嚣的大厅,所有魔鬼都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灼痛和强烈的压迫感,交响乐戛然而止,水晶杯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神圣的光辉没有碾碎他们,只是在示威。


    此刻,伊索已经完全不像是半个月前狼狈的样子了,他是大天使,荣光其实早已经恢复。


    尤里的挑衅瞬间僵在脸上,化为极致的恐惧!他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随时会被那纯粹的神圣光辉彻底净化,湮灭。


    伊索金色的眼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一丝属于天使的悲悯,他一步踏前,速度快到留下残影,一只包裹着白金光芒,蕴含着足以净化地狱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扼住了尤里的咽喉。


    尤里发出痛苦的窒息声,双脚离地,身体被那股神圣的力量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那光芒下哀嚎,溶解!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我不打算杀你。”伊索的声音如同来自九霄云外的神谕,冰冷,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清晰地响彻在死寂一片的大厅中每一个魔鬼的耳畔,“但,你胆敢再触犯我,”他的目光扫过尤里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又缓缓扫视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众魔,最终落回尤里身上,如同最后的审判,“或者,再让我看到你用那种眼神靠近西奥多……”


    他手上微微用力,尤里顿时翻起了白眼,灵魂之火剧烈摇曳,几近熄灭。


    “……我会让你,彻彻底底地死去。连一丝残渣,都不会留在这世间。”


    那冰冷的宣告,带着大天使长曾经的威严和此刻滔天的怒火,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魔鬼的心头,无人敢怀疑其真实性。


    莉莉丝反应最快,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尤里无知冒犯,请您宽恕!我这就带他离开!”她一边说着,一边强行将几乎吓瘫的尤里从伊索手中拽开。


    尤里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看向伊索的眼神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无半分之前的挑衅。


    莉莉丝对周围噤声的魔鬼们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都退下!立刻!”


    “不能让他靠近主人!”尤里喊道。


    “别犯蠢!”莉莉丝强硬地将他带走了。


    在绝对的力量和威严面前,所有的嘲弄与不敬都烟消云散。


    大厅里的魔鬼,包括那些桀骜的堕落天使,都恭恭敬敬地,无声地向着伊索的方向深深鞠躬,然后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转眼间,喧嚣的宴会厅变得空旷死寂,只剩下醉得不省人事的西奥多,和如同神祇般屹立,羽翼光辉照亮了整个空间的伊索。


    大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悬浮穹顶下星辰流动的微弱声响,以及西奥多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那六只璀璨的光翼缓缓收敛,最终化为点点微光消散。伊索身上那股令群魔战栗的威压也随之褪去,只剩下一种平淡的温和。


    他走到王座边,俯身看着醉倒的西奥多。平日里那总是带着讥诮和掌控感的俊美面容,此刻在醉意下显得异常柔和,甚至有些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微张的唇瓣带着酒液的湿润光泽。


    伊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西奥多从宽大的座椅上轻轻抱起。他的身体比想象中要轻,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种独属于他的,冷冽又诱惑的气息。伊索抱着他,穿过空旷寂静的回廊,走向宫殿深处属于西奥多的寝殿。


    寝殿的风格依旧诡谲而华丽,巨大的黑曜石床榻铺着深红色的丝绒。伊索动作轻柔地将西奥多放在床上,为他褪去沾染酒气的外袍,盖好柔软的丝被。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西奥多修长脖颈上悬挂的那枚吊坠上,一个看似古朴,毫不起眼的黑色十字架。


    只有伊索知道,那并非凡物,而是神亲手赐予,象征着天启权柄的圣剑所化,那上面缠绕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金色纹路,就是神设下的禁锢锁链,当锁链彻底断裂之时,便是毁灭降临西奥多的时刻。


    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取走它,由自己来降下天启,这是正确的道路,能救西奥多的办法!


    伊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纯粹的神圣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枚沉睡的十字架吊坠,试图解开它与西奥多灵魂本源的最后一丝联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表面时——


    床上的西奥多,在醉意朦胧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或者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他微微侧过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同时,他的嘴唇,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擦过了伊索因专注而微微低俯的……唇角。


    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那温热的,带着酒气的,柔软至极的触感……像一道撕裂混沌的惊雷,狠狠劈中了伊索的灵魂!


    亲吻的触感让他会想到那个迷障,在流淌着翡翠光泽的巨大树冠下,在低垂的蓬松云朵遮掩中,与他忘情纠缠,唇齿相依的触感……与此刻唇角的温热,瞬间重叠。


    伊索终于意识到,那不是虚幻的魔障,而是……真实的记忆。


    只是他遗忘了。


    伊甸园!


    那棵被层层守卫的神树之下!


    西奥多将他叫去,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个东西,一枚饱满圆润,散发着奇异光泽的果实。


    他说:“给你的礼物,Aesop。”


    伊索吃了下去。


    那是伊甸园的禁果,是夏娃和亚当繁衍时吃下的东西,能放大人或天使内心最深,最隐秘的欲望。


    然记忆的闸门被这意外的触碰轰然冲开,那些被神圣法则强行压制,被自我欺骗刻意遗忘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伊索的意识。


    树影婆娑,光斑摇曳。


    禁果的汁液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甘甜和灼热,那股热流瞬间席卷了全身,点燃了血液,烧毁了理智的堤坝。


    他看着眼前的西奥多,金色的眼眸在斑驳的光影里,仿佛盛满了整个星空的诱惑。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而原始的渴望,如同苏醒的凶兽,咆哮着冲垮了所有神性的束缚。


    是谁先靠近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唇齿相依时那触电般的战栗,那甘甜与冷冽气息的纠缠。


    只记得身体紧密相贴时传递的滚烫温度,和彼此间再也无法抑制的喘息。


    只记得云朵如同羞怯的帷幔,树叶沙沙作响如同古老的赞歌,而他们在神树的根系之上,在伊甸园的禁地之中,品尝了比禁果本身更禁忌的滋味……放纵了被那果实彻底点燃的,最原始的欲望。


    原来……那不是梦魇。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被神性法则判定为“堕落”而强行封印的……禁断回忆。


    伊索如同被那回忆的烈焰烫到,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指尖凝聚的神圣力量瞬间溃散。他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西奥多,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羞耻……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恐慌。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地抚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西奥多唇瓣的温热触感,以及……记忆中那更加激烈,更加沉沦的吻。


    他无法再待在这个充满西奥多气息,充斥着欲望的房间里。


    伊索几乎是狼狈地转身,冲出寝殿,凭借着本能,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宫殿最高的露台。冰冷的夜风如同锋利的刀片,瞬间刮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混乱滚烫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站在露台的边缘,脚下是地狱之城扭曲而璀璨的万家灯火,远处是翻涌着混沌能量的深渊裂谷。夜风猛烈地吹拂着他束在脑后的金色长发,猎猎作响。


    一个晚上。


    伊索站在这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任由冷风穿透他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混乱的记忆,汹涌的情感,被彻底唤醒的陌生欲望……所有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冲撞,撕扯。


    莉莉丝的话在耳边回响:“嫉妒……”


    这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


    树下纠缠的画面在眼前闪回。


    西奥多醉倒的容颜在心底浮现。


    还有那悬在他脖颈上,随时会反噬的圣剑十字架……


    冰冷的夜风吹不散心头的灼热,却吹散了他眼中最后一丝迷茫。


    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刺破地狱永夜般的天空,落在伊索冰冷的侧脸上时,他终于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抬起了头。


    金色的眼瞳深处,所有混乱的风暴都已平息,沉淀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死寂与决绝。


    他做出了决定。


    西奥多可以继续做他想做的魔鬼,追逐他的自由,享受他的胜利。他不会再试图用规则,用力量,将西奥多拉回所谓正确的轨道。


    而他自己……


    伊索的目光投向远方翻滚的混沌深渊,又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落在了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之上。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那个注定的结局。


    他会想办法,将那柄悬在西奥多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引向自己。


    由他,来替西奥多,承受那最终的天启。


    冷风吹过,拂起他鬓角的金发,他微微侧过头,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那个意外的,却如同钥匙般开启一切的吻的余温。


    一丝极淡,极苦,却又带着某种奇异了然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漾开。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凛冽的晨风中,只有自己听得见:


    “我记起了那颗禁果的滋味,


    Theodore……”


    第74章 圣诞 “I love you,The……


    西奥多享受早晨。


    他卧室的窗户经过特殊的处理, 能滤去地狱天空永恒的压抑,只留下相对柔和的光线。


    当那第一缕不那么刺眼的光线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 清晰的影子时, 总能带给他一种奇异的宁静感, 仿佛在喧嚣的永恒中捕捉到了一丝流动的瞬间。


    此刻,他正微眯着眼睛, 慵懒地注视着窗外, 等待着那抹熟悉的,灰白的光线爬上窗棂。


    然而, 预想中的灰白并未如期而至。


    一道远比晨曦更璀璨, 更纯粹,带着无上神圣气息的光芒, 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它像一柄燃烧的圣剑, 瞬间劈开了寝殿的昏暗, 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刺目的白金光辉之中,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熟悉, 以至于西奥多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


    光芒的源头在窗前凝聚。


    六只巨大羽翼缓缓收敛,伊索的身影从中显现, 如同神祇自光中降临,他金色的眼瞳在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 不再是跌落泥泞时的死寂,而是恢复了往昔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沉淀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西奥多放下手, 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


    他看着眼前这个羽翼光辉尚未完全散去的,昔日的大天使长,脸上没有惊讶,他懒洋洋地呼出一口气。


    “看来,你已经恢复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尚未完全收敛的神圣光辉,语气平淡。


    “是在更早之前。”伊索坦诚,他声音平稳,羽翼的光芒彻底内敛,只留下一个穿着简单服饰的身影走进屋子里。


    “哦?”西奥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他微微歪头,“那么,这是意味着你的蛰伏计划要宣告结束了?”


    伊索向前走了两步,距离西奥多更近了些。


    “没有争斗,Theodore”伊索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意味,“只是……希望你能暂时原谅我一段时间。”


    “原谅?”


    “已经快到圣诞节了,不是么?”伊索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落起了雪。


    西奥多笑了。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西奥多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抹真实的,灰白的晨曦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城堡最底层的塔尖。


    他没有反驳,没有驱逐,甚至没有询问伊索留在魔窟的目的,像是一种无言的默许。


    伊索正注视着他。


    西奥多单手撑着脑袋,当光芒照在了他的身上时,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深邃迷人的轮廓,他脸上慵懒又深不可测的笑意,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


    蓬松洁白的云层深处,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藏着,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比他身体还大的,闪烁着柔和金光的号角。那是天使加百列用以宣告神谕的圣物。


    小西奥多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纯粹的兴奋和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小手指好奇地拨弄着号角上繁复的纹路。


    那时的伊索找到了他。没有雷霆震怒,没有严厉呵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云层之外,看着那个小小的,沉浸在宝物喜悦中的身影。


    他给了小天使一些时间,默许了这短暂的僭越和快乐。


    最终,号角被完好无损地送了回去,而小西奥多也得到了满足,他的脸上是顽皮且高兴的笑脸,如同此刻窗边男人唇角的弧度,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在伊索心中重叠。


    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在伊索冰冷的神性深处悄然滋生。


    他背后,那六只象征着至高权柄与力量的羽翼虚影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并非为了战斗或威慑,白金的光芒温柔地流淌,然后如同晨曦的薄雾般,迅速地,彻底地消散在空气中。


    伊索静静地立在那里,收敛了所有天使的威仪和异象,看起来与一个身形颀长,气质冷峻的人类青年并无二致。


    在天使古老的,不言而喻的礼仪中,在另一位天使面前主动收敛羽翼,是最高级别的谦卑与臣服的姿态。


    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复杂,如同纠缠的藤蔓,混杂着养育的恩情,禁忌的欲望,此刻微妙而脆弱的达成共存。


    伊索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脖颈上那个冰冷的,流淌着暗红脉络的项圈。


    他没有试图摘下它。


    对人类来说,这是束缚被压迫的象征,是屈辱的烙印。


    但伊索可不这么觉得,项圈上萦绕的西奥多本源魔力,曾在他力量尽失,最脆弱时保护他的灵魂不被地狱的污秽侵蚀,现在,他不再需要这份保护,但这件礼物本身……他永远不会舍弃。


    天使喜欢礼物。


    圣诞节,这个在人间象征着救赎与希望的日子,即便在冰冷的天堂,也曾是天使们彼此传递心意的时刻。


    小天使会为养育他们的大天使献上精心收集的一片朝霞的碎片,或是在水晶树叶上刻下赞美的旋律,大天使也会回赠以星光编织的花环,或是守护的祝福。


    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承载着纯粹的情感,是天使漫长岁月中最珍贵的收藏。


    他们从不,也永远不会舍弃任何一份真心赠予的礼物。


    西奥多赐予的这个项圈,无论初衷如何,此刻在伊索眼中,也是礼物。


    当伊索跟在西奥多身后,走出寝殿,步入魔窟的厅堂与回廊时,所到之处,气氛瞬间凝滞。


    那些曾经带着嘲弄目光的魔鬼,此刻眼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伊索甚至无需刻意释放威压,仅仅是那收敛了羽翼却依旧存在的神圣气息,就足以让最凶悍的魔鬼噤若寒蝉,恭敬地退避到阴影深处,匍匐行礼。


    尤里的反应最为剧烈。他远远看到伊索的身影,精致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他下意识地看向西奥多,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渴望,嘴唇翕动着,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西奥多的目光淡淡扫过尤里惊恐的脸,并未停留,也没有给予任何安抚。他只是对着大厅中那些战战兢兢的身影,平静地挥了挥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都退下吧。”


    如同得到了特赦,众魔如蒙大赦,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各个角落,包括尤里。


    喧嚣散去,留下空旷的殿堂。


    西奥多走向他那由黑曜石与暗红晶石铸就的王座,姿态随意地坐了上去。伊索则停在了几步之外,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更像一个安静的观察者。


    “你该对我的魔鬼们客气点,如果你想做个客人的话。”西奥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打破了沉寂。


    “我已经这么做了。”伊索回答:“至少他们能在我面前站着说话。”


    西奥多笑了起来,“我的魔鬼们,”也像是在对伊索解释,或者说,展示,“并非如天堂典籍所描绘的那般,终日沉溺于无休止的混乱与诱惑。”


    “他们游走人间,像撒下种子的农夫。”西奥多修长的手指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回响。


    “留下印记,散播低语,勾勒出欲望的轮廓,但种子能否发芽,取决于土壤本身。”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我们不主动勾引,只等待……那些内心早已被欲望蛀空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他们许下愿望,我们给予实现,公平交易,然后,给予许愿者十年的时间。”


    “十年欢愉,十年放纵,十年自以为摆脱了代价的狂欢。十年期满,地狱的猎犬便会循着契约的烙印而至,撕碎他们的血肉之躯,将堕落的灵魂带回这里,归于永恒的混沌。”


    “这便是魔鬼的秩序,混乱的表象之下,是契约的绝对履行,是力量层级的森严划分,是欲望与代价的平衡,我管理着这里,和你管理着圣域一样。”


    伊索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西奥多挺拔而充满掌控感的背影上,他是令地狱臣服的王,背影高大,坚定,独自在一条背离了所有天使认知的道路上,走得如此之远。


    一丝微弱的酸涩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伊索心底漾开涟漪。


    但这一次,它并未膨胀为嫉妒的毒藤。


    他想起那些对西奥多敬畏臣服的魔鬼,看着尤里那被恐惧取代的挑衅眼神,看着西奥多从容掌控一切的姿态……


    伊索忽然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误区。


    他嫉妒那些魔鬼能围绕在西奥多身边?


    不。


    他真正无法忍受的,或许是自己位置被取代。


    但此刻,他清晰地看到,无论是谄媚的尤里,还是那些强大的恶魔领主,都不过是西奥多庞大棋局中的棋子,是秩序运转的一部分。


    他们可以靠近,可以取悦,甚至可以短暂地吸引他的目光,但永远无法触及核心。


    西奥多不会和他们说这些。


    从西奥多还是一颗果实时,伊索就开始守护他了,站在他身边的,见证他每一次成长,每一次叛逆,每一次抉择的,就只有伊索。


    他早已拥有了一切。他才是西奥多漫长生命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天使,尤里?不过是一个被允许靠近王座片刻的,微不足道的变量。


    这份认知,像一道清泉,浇灭了心头的焦躁与酸涩。


    他不需要去成为人类的样子,他只需要站在这里,站在西奥多的身后,如同过去亿万年来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庇护者,而是一个见证者,一个……同行者?


    贪婪。


    伊索意识到自己触犯了贪婪的原罪。


    哪怕此刻,他也贪恋着那伊甸园树下禁忌的温存记忆,当回忆一切的时候,他最多的情绪却是高兴。


    让西奥多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男人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伊索庆幸这个答案,同样为自己卑劣的想法感到羞耻。


    天使也会犯错。


    天使也会有欲望。


    是的,事实证明西奥多是正确的。


    西奥多坐在他的王座上,他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翻涌的混沌云海,他坚持着他的理念,捍卫着他所理解的自由。


    而对秩序的认知,最初的火种,恰恰是伊索亲手在他懵懂的灵魂中点燃的。


    是伊索教会他规则的意义,教会他力量需要约束。


    如今,西奥多将这份教导,以一种极端而叛逆的方式,在深渊之中践行着,建立起了属于魔鬼冰冷而高效的秩序。


    他挣脱圣域的桎梏,宁愿化身被唾弃的魔鬼。


    伊索站在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望着王座上的红发魔王,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充盈着他的胸腔,有释然,有愧疚,有深沉的忧虑,还有一种……迟来的理解。


    他停下了太久。


    他被自己的欲望蒙蔽了双眼。


    圣诞前夜,地狱深处那座沉寂了无数岁月的黑色城堡,一反常态地透出暖光与喧嚣。


    遵循着西奥多定下的,这独属于魔鬼世界的奇特规则,所有的魔鬼都收敛了爪牙,不再外出游荡。


    宏伟阴森的大厅被布置得令人目眩神迷,漆黑的梁柱缠绕着闪烁着幽绿磷火的常青藤,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宝石般的光华,恶魔角制成的烛台上,跳动着永不熄灭的魔法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烤焦的肉桂,陈年美酒和一种奇异的,硫磺混合着松针的香气。


    魔鬼们没有节日,这本是西奥多漫长统治中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却成了地狱唯一被遵守的庆典。


    然而,当节日真正降临,喧闹达到顶峰时,那个定下规则的人,却从不会出现在灯火辉煌的王座之上,也不会在狂欢的魔鬼群中现身。


    西奥多习惯性地选择了独处。


    此刻,他正待在自己那间俯瞰着地狱罕见雪景的卧室里。


    壁炉里,火焰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窗外的严寒。


    巨大的落地窗外,雪花无声飘落,将扭曲的枯枝和嶙峋的岩石覆盖成一片诡异的银白。


    阳台的结界隔绝了呼啸的寒风,室内温暖如春。


    西奥多只是随意地躺靠在宽大的黑丝绒沙发上,深色的眼眸映着火光,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这片不属于天堂也不属于人间的雪夜,仿佛这就是他度过这喧嚣节日的唯一方式。


    往年如此,今年似乎也无甚不同。


    只是多了一个伊索。


    他安静地存在于壁炉旁的空间,并非占据,金色的长发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晕,偶尔,他修长的手指会对着炉火的方向虚点,让火焰的形态变得稳定,一直旺盛地燃烧着。


    时间在西奥多无言的凝望与伊索的静默中流逝。


    当万魔殿深处,那由无数罪魂哀嚎驱动的巨大魔钟发出撼动灵魂的十二声轰鸣,宣告着魔鬼们圣诞的正式降临,也是交换礼物的时刻。


    西奥多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震耳欲聋的钟鸣不过是蚊蚋低语。


    然而,伊索动了,他站起身。


    西奥多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的身上。


    伊索表现得格外郑重,就在他想拿出礼物的时候,一个声音,带着狂热的信仰与卑微的祈求,穿透了魔王静室的强大结界,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


    “主人!主人!”


    是尤里。


    信徒的呼唤,无论多么渺小,都总会引起主宰者一丝涟漪般的注意。


    西奥多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缓缓起身,踱步至与静室相连的露天平台。


    足以冻结灵魂的冥河寒风瞬间卷起他墨黑如夜的长袍,袍角翻飞,如同展开的夜幕。


    平台之下,尤里渺小的身影快被漫天飘落的雪花遮盖,他近乎狂热地仰着头,怀中紧紧抱着一捧东西,那是一束鲜活的玫瑰,每一朵都呈现出浓稠如血的深红。


    “伟大的主人!”看到那俯瞰众生的身影出现,尤里的眼睛迸发出比地狱熔岩更炽热的光,“请接受您最卑微仆从的献礼!这象征我对您永恒不灭的忠诚与爱!”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西奥多垂眸,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玫瑰上:“我看见了。退下,尤里。”


    “主人!”尤里不甘地嘶喊,“您……您不愿垂怜,与我们共度这您赐予的节日吗?所有的领主,所有的仆从,都为您准备了最珍贵的贡品,渴望将它们奉献于您的脚下!我们……我们都在期盼您的荣光降临……”


    “不必。”西奥多的拒绝如同冰冷的法则烙印,瞬间冻结了尤里所有的希冀。


    他意兴阑珊地准备转身。


    就在此刻,另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露台上,立于西奥多身侧稍后的位置。并非并肩,却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伊索的身影出现时,连漫天飞舞的雪花都仿佛停滞了一瞬,他的目光穿透风雪,精准地落在尤里身上。


    尤里瞪大了眼睛,抱着玫瑰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一股并非源自自然,而是纯粹由伊索意志驱动的净化之风凭空而生,它精准又不容抗拒地席卷了尤里。


    没有狂暴的撕扯,只有一种绝对的否定。他怀中那些玫瑰,在冰雪中瞬间枯萎,凋零,化为了飞灰。


    浓稠的花瓣尚未落地便消散无形,只留下几根迅速变得焦黑,如同罪孽残渣般的枯枝。


    “凡俗的欲念所育之花,”伊索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冷的圣钟敲响,清晰,神圣,带着宣判般的意味,“终归是虚妄与脆弱的泡影。”他的目光扫过那转瞬即逝的灰烬,又回到尤里因恐惧和信仰崩塌而扭曲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绝对差距的,纯粹到极致的漠然与俯瞰蝼蚁般的……神性的轻蔑。


    西奥多对身后大天使长的行为早有预料,甚至懒得投去一瞥,他随意地抬手,厚重的帘幕无声滑落。


    尤里就这样看着,他的王和伊索的身影一同随着帘幕的合拢,无声地消失在静室的光影之中。


    静室内,火焰恢复了稳定的燃烧,将两位至高存在的身影拉长,交织在墙壁上,形成光与暗的奇异共舞。


    西奥多重回沙发上,等伊索回来时开口:“何必对他有敌意,他不过是孩子而已。”


    伊索站在壁炉旁,金色的眼眸凝视着火焰,又仿佛穿透火焰凝视着混沌的本身——西奥多:“清除无谓的杂念,如同修剪偏离主干的枝杈,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好吧。”


    “随你。”西奥多无所谓地应道,甚至带了一丝纵容的笑意。


    短暂的寂静后,伊索再次开口:“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你能接受它。”


    这一次,他转向西奥多,掌心向上,托出一物,那是一枚戒指,中间点缀的是一块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晶体。


    它的形状天成,内里流淌着极其纯净,仿佛由凝固的创世之光构成的浅金色泽。


    微弱却永恒的光晕在其核心脉动,像是一颗被剥离的星辰。


    “我能否让它戴在你的手上?”伊索的声音低沉了些许,那份永恒的庄严中,似乎注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


    西奥多睁开眼,深黑的眸子里映出那点微光,他伸出了手。


    伊索微微倾身,将这枚戒指戴在了西奥多的手指上,他们的距离极近,西奥多能清晰地看到伊索低垂的眼睫下,那纯粹金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伊索抬起了头,四目短暂相接。


    西奥多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就让它继续保留在自己的手上。


    伊索的极其轻微地吐了口气,他很高兴,嘴角是笑着的。


    西奥多垂眸,感受着手指长传来的,和火焰截然不同却温和却坚韧的暖意,如同秩序在混沌心脏旁的一次微弱搏动。


    西奥多站了起来,说道:“很遗憾,Aesop,我可没有给你准备什么回礼,我们已经很久没送过礼物了。”


    他不想再和伊索接着谈论,随意地摆了摆手,如同驱散一个幻影,“你走吧,我要休息了,作为一个魔鬼,有天使在身边,我闭着眼睛也不会安心的。”


    伊索并未因这直白的拒绝而动容。他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凝视着长榻上闭目的西奥多。


    他微微低下头,“Theodore。”


    他呼唤着西奥多的名字:“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骄傲,我从未对你失望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接着,他用那宣告神谕般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I love you,Theodore。”


    第75章 陨落 “Come back,Theo……


    伊索站在门外冰冷的阴影中, 他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寂静中激起微不可闻的回响,便沉入无边的黑暗。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扉, 门内是温暖炉火映照下西奥多模糊的侧影。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地狱尘埃与远方雪意的空气, 仿佛要将这最后带有西奥多气息的味道刻入灵魂。


    该去承担他的责任了。


    巨大的, 流淌着纯粹白金圣辉的六翼在他背后轰然展开,磅礴的神圣之力瞬间驱散了走廊的昏暗。


    他没有丝毫犹豫, 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璀璨光矢, 冲天而起!


    厚重的城堡穹顶如同脆弱的薄纸般被洞穿,他瞬间冲入了地狱上空翻涌的混沌云层, 直刺向更高, 更遥远的所在,那片由圣域意志凝聚而成, 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光云。


    神谕的最后期限,正是圣诞之后的Boxing Day。


    在他下方, 地狱扭曲的轮廓迅速缩小, 模糊,视野豁然开朗,展现在他面前的, 是沐浴在圣诞余晖与城市灯光交织下的人间。


    宏伟的巨城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钢铁与光之巨兽。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升的朝阳, 流淌出熔金般耀眼的色彩,蛛网般密集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但在尚未完全褪去的圣诞彩灯映衬下,闪烁着生机勃勃的脉动


    古老的教堂尖顶刺破天际线,与新锐的建筑轮廓形成奇异的和谐,蜿蜒的河流穿城而过, 波光粼粼,倒映着天空变幻的云霞与城市璀璨的灯火。


    伊索金色的眼瞳里倒映着这人间,一丝从未有过的,纯粹的赞叹掠过心头。


    如此斑斓,如此喧嚣,如此……充满缺陷却顽强生长的美。


    这样的色彩,这样的生机,确实配得上西奥多的喜爱。


    他曾厌恶人类的短暂与混乱,此刻却清晰地感知到,短暂与混乱是人类特有的形式。


    悬顶之剑已经到临。


    天堂之门在光云深处洞开 无数天使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他们面容肃穆,眼神冰冷,遵循着至高无上的神谕,低沉,肃杀。


    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号角声,毫无预兆地从那光云的核心处隆隆响起,那不再是宣告希望的圣诞钟声,而是毁灭降临的最终序曲。


    “呜——嗡——!”


    号角声震荡着天地间的每一粒尘埃,光云剧烈地翻涌,压缩,凝聚,恐怖的能量在其中疯狂酝酿,中心点亮起一点刺目到无法形容的白炽光芒。


    那光芒迅速膨胀,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爆发,天空被撕裂,云层被蒸发,整个苍穹仿佛变成了一块即将被熔穿的巨大琉璃,空气在悲鸣,空间在扭曲,一种足以令万物匍匐,灵魂冻结的毁灭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准备向下轰然倾泻。


    天启一旦落下,大地会催生出四骑士,瘟疫将播撒腐烂的种子,战争将点燃永不熄灭的烽火,饥荒将吸干大地的乳汁,死亡将挥舞收割一切生命的镰刀!


    这是神对人的最终审判,也是对西奥多的。


    圣剑还在西奥多的手里,但是伊索在戒指里设下了他的法阵,里面凝聚了一滴天使血液,可以隐藏掉西奥多身上的气息,天启不落往人间,就注定会落在大天使的头上,它找不到西奥多,却能找到伊索。


    伊索眼中无一丝犹豫,只剩下献祭般的坦然与决绝,他悬停在城市上空,直面那即将喷发的毁灭之源。


    背后六只光翼毫无保留地张开到极限,每一片光羽都燃烧着最纯粹的神圣光辉,如同六面巨大的,由星辰熔铸的盾牌,打算和这天气同归于尽。


    他微微仰起头,冰冷的唇角,竟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平静的弧度,那是大天使长伊索,在亿万年的恪守与挣扎后,面对最终的毁灭时,露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微笑。


    为守护而陨落,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归宿。


    就在他准备迎接那焚尽一切的圣火,将体内所有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羽翼,引爆自身以最大程度抵消天启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脖颈上,那个由西奥多亲手赐予的礼物,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那光芒并非神圣的白金,而是一种深沉,粘稠,带着绝对束缚力量的暗红,项圈瞬间解体,变形,膨胀——


    暗红的魔力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交织,顷刻间,一个由无数流动着暗红符文的魔力锁链构成的巨大牢笼,凭空出现,将伊索连同他那展开到极限的六翼,死死地囚禁在内。


    牢笼内壁符文闪烁,散发出强大的压制力,伊索身上那足以照亮天地的神圣光辉,竟被这牢笼硬生生地压缩,禁锢在方寸之间,他蓄势待发的力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瞬间凝滞。


    “呵呵呵……”


    一声熟悉的,带着慵懒戏谑的低沉笑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号角轰鸣与能量激荡的嘶鸣,清晰地传入伊索的耳中。


    伊索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只见下方城市最高的一座摩天大楼顶端,一个红发的身影傲然屹立,寒风卷起他暗色的衣摆,猎猎作响。


    西奥多仰着头,黑色的眼眸穿透遥远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牢笼中震惊的伊索,嘴角噙着那抹伊索无比熟悉的,掌控一切的,迷人又危险的笑容。


    “放弃吧,Aesop。”西奥多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法则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伊索混乱的心神中,“你出不来的。”


    西奥多抬起手,指尖优雅地指向囚禁伊索的牢笼,“困住你的,可不是什么魔鬼的玩具……而是圣剑本身的力量。”


    他顿了顿,看着伊索难以置信的眼神,笑容加深,带着一种奇异的,宣告胜利般的满足:“我也为你准备了一份圣诞礼物,Aesop,你喜欢它么?”


    “你不是一直都想从我手中拿走圣剑么?我其实早就把它给你了。”他指的是这枚项圈,这枚由圣剑本源力量凝聚,伪装成魔鬼的造物。


    只可惜,伊索并没有发现。


    “离开这里!”伊索在牢笼中发出嘶吼,金色的眼瞳因为巨大的恐慌而剧烈收缩,他疯狂地冲击着符文闪烁的牢笼壁,试图挣脱,“快离开这里!Theodore!天启就要落下了!”


    “好啊。”西奥多打断他,语气轻松得如同在答应一次下午茶的邀约,他凝视着伊索,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抚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古朴的戒指。


    伊索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紧了他的心脏,窒息感让他目眦欲裂


    “不!别这么做!”伊索恳求着说,他疯狂地捶打着牢笼,神圣的力量在符文压制下徒劳地溅起火星,“别那么做!Theodore!算我求你!停下!”


    “天使从不舍弃礼物。”西奥多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他的手指轻轻一拨,那枚承载着伊索最后希望与全部心意的戒指,便从指间滑落。


    “但魔鬼会。”


    戒指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从数百米高的楼顶,坠向下方车水马龙,对此灭顶之灾一无所知的都市深渊。


    “我是魔鬼。”西奥多张开双臂,仿佛拥抱即将到来的毁灭,声音清晰地传入伊索撕裂的灵魂,“魔鬼就是喜欢随心所欲。”


    “这是我的结局,Aesop。”


    “一个坏结局,我们不是已经面临很多次了么?”


    话音未落——


    “轰隆——!!!”


    光云核心酝酿到极致的毁灭能量,终于彻底爆发,一道直径难以估量,纯粹由焚尽万物的神圣烈焰构成的光柱,如同神掷下的审判之矛,撕裂苍穹,带着净化一切的绝对意志,朝着下方的人间,轰然坠落。


    其目标,正是西奥多所在的位置。


    西奥多向前一步,从摩天大楼的顶端,纵身跃下!


    他的身影瞬间被下方城市的阴影吞没。


    “Theodore——!”伊索的嘶吼被淹没在光柱的轰鸣中。


    然而,就在下一秒!


    一点星光,不,是比星光更璀璨,更神圣的光辉,骤然从大楼下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刺破黑暗,升腾而起。


    伊索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见了西奥多。


    他看见了一个天使。


    西奥多并非坠落,而是在飞翔。


    六只巨大,完美,流淌着比最纯净星河还要璀璨夺目的神圣光翼,在他背后轰然展开,那光翼是如此恢弘,如此壮丽,每一片光羽都仿佛由凝结的星辰与月光编织而成,在毁灭光柱的映衬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圣洁与辉煌。


    它们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被西奥多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完美地隐藏,压制了千年的岁月。


    西奥多的六翼,是伊索记忆深处,也是整个天堂公认的——最美丽,最强大的天使之翼。


    伊索彻底愣住了,时间仿佛在眼前凝固。他看着西奥多舒展着那六翼,姿态优雅而充满力量地,迎着灭世的光柱,向着更高的苍穹,逆流而上。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风声在耳边呼啸,卷起西奥多火焰般的红发,他金色的眼睛像一对流星。


    伊索仿佛看见了,和亿万年前,那个小小的,第一次挣脱自己掌心,在圣域的山谷间笨拙而兴奋地练习飞翔,留下串串骄傲笑声的红发小天使的身影。


    他从未改变,他依然是一位天使,那个翱翔于九天之上,令星辰失色的大天使。


    西奥多越飞越高,身影在巨大的毁灭光柱前显得如此渺小,他火焰般的红发,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灯塔。


    天启的毁灭光柱,终于降临!


    西奥多义无反顾地,张开双臂,用他那星辰般璀璨的六翼,扑向了那焚尽一切的神圣烈焰!


    “No——!!!”


    伊索的绝望嘶吼撕裂长空,他眼睁睁看着那渺小而强大的身影,被无情的,纯粹的白金色圣火瞬间吞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无声的湮灭。


    圣火,能伤害他们的羽翼,焚毁天使的神圣躯体,灼烧他们永恒的灵魂,抹去他们存在的一切痕迹。


    那是针对污浊最彻底的净化。


    西奥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光柱的核心,那巨大的毁灭光柱在吞噬他的瞬间,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剧烈地扭曲,震荡了一下,毁灭的能量被硬生生地阻滞,消耗!


    光柱没有落在人间大地,它在半空中,与那扑向它的天使同归于尽,爆发出最后也是最耀眼的光芒,然后如同燃尽的烟花,迅速黯淡,收缩,最终消散在重新显露的灰白天幕之中。


    对于下方城市中偶然抬头仰望的人们来说,这或许只是一道格外刺眼,转瞬即逝的惊雷,一声沉闷的巨响,短暂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也许会有人探出来窗来,感叹一句,今天的破晓来得有些早。


    但对于天堂,对于地狱,对于所有感知到这一刻的生灵来说,这是一场盛大的,无声的陨落。


    圣域的钟楼,所有天使同时感受到了灵魂深处传来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悲恸与空洞。


    有大天使陨落了,悠长而哀伤的号角声,不再是宣告毁灭,而是化作了悲怆的挽歌,一声接一声,如同泣血的哀鸣,在空旷冰冷的天堂回响,成为那位天使最后的绝唱。


    囚禁伊索的圣剑牢笼,在西奥多气息消失的瞬间,如同失去了力量源泉,暗红的符文迅速黯淡,崩解,化为飞灰消散。


    他自由了。


    他失去了……


    伊索感觉全身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连同灵魂一起,他像一具被斩断了提线的木偶,背后璀璨的光翼变得黯淡无光,他朝着西奥多消失的那片虚空,不顾一切地飞了过去。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最后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属于西奥多的气息,带着圣火焚烧后的焦灼味道,正在飞速消散。


    天空中,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洁白的雪花中,混杂着无数片焦黑的,卷曲的,闪烁着微弱星光的羽毛碎片,如同黑色的雪,纷纷扬扬,无声地洒向下方灯火阑珊的人间都市。


    那是西奥多羽翼的残骸。


    西奥多被毁灭了。


    他被毁灭了。


    巨大的,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哀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伊索。他感觉自己的羽翼沉重得再也无法挥动,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


    他开始坠落。


    像一片失去了所有光芒的,沉重的羽毛,朝着下方冰冷的人间,朝着那片飘落着黑羽与白雪的城市,无助地坠落。


    呼啸的风声灌入耳中,却盖不过他灵魂深处绝望的嘶喊:


    “别对我这么残忍……Theodore……”


    “你知道……你知道我爱你……”


    “你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Come back,Theodore!”


    “Come back——!”


    第76章 终局 最终,西奥多成了赢家……


    伊索坠落在冰冷的人间街道上, 不是以天使降临的姿态,而是像一截被风暴折断的枯木,沉重地砸进圣诞后清晨的泥泞与尚未融化的肮脏雪堆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石板碎裂, 污水溅起, 浸透了他的身体, 他的感知仿佛被彻底剥离,只剩下灵魂深处那个被生生剜出的巨大空洞, 呼啸着灌入最深寒的风。


    洁白的雪花混杂着焦黑的羽毛碎片, 依旧在无声飘落,沾在他凌乱的金发上, 落在他沾满污泥的脸颊上, 像一场为西奥多举行的,冰冷而讽刺的葬礼。


    他抬起头, 眼睛里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残留的圣火灼烧后的死寂, 天使的哀伤号角声仿佛还在灵魂深处回荡。


    “西奥多……”


    嘶哑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濒死的喘息。


    伊索回到了地狱。


    他的身影如同燃烧殆尽的流星。


    被天启彻底净化的灵魂,本应归于虚无, 但若有万一,就会坠入地狱, 这是他的希翼。


    “西奥多——!”


    嘶哑的呼唤在地狱死寂的风中破碎,伊索去到了炼狱, 他穿过了整片地狱的火焰,没有看见西奥多的身影,他又向探照灯般扫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宫殿,回廊, 庭院。


    他的神圣光辉因主人的悲痛与疯狂而变得不稳定,丝丝缕缕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如同强酸般侵蚀着地狱特有的,由混沌魔力构筑的墙壁与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留下焦黑的痕迹。


    他仿佛看见了西奥多。


    慵懒地斜倚在王座大厅的阴影里的西奥多。


    在花园里逗弄蝴蝶的西奥多。


    陷进沙发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书籍的西奥多。


    伊索没有找到西奥多。


    只是能量残余,是西奥多曾经存在过的印记,是这片土地对他深刻记忆的回响,如同幽灵,提醒着伊索他失去了什么,却吝啬地不肯给予一丝真实的慰藉。


    “停下!Aesop!请您快停下!”


    一个带着焦急与痛心的女声响起莉莉丝的身影从被神圣光辉灼烧得滋滋作响的廊柱后冲了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位曾经至高无上,如今却形如疯魔的大天使长。


    “别夺走他留在这里的东西,如果你在乎他的话,就请离开这里。”


    伊索对莉莉丝的呼喊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卧室里那张小圆桌上,上面摊开着一本书。


    封面上,是烫金的,属于人类语言的文字——《理想国》。


    伊索颤抖的手指,翻开了书页。


    书页间残留着极淡的,属于西奥多的气息。


    他准确地翻到了书的主人最后停留的那一页,书页有些微的折痕,仿佛被反复摩挲。


    “至少……至少在最后一刻,你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去伤害他。”莉莉丝的声音带着哽咽,“毕竟,他没有做错什么……”


    “是。”伊索的声音异常平静,他合上了那本书,动作轻柔地将其放回原处,然后,他缓缓转过身,金色的眼瞳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而纯粹的怒火。


    “Theodore没有错。”伊索的目光穿透莉莉丝,仿佛穿透了地狱的穹顶,直刺向那至高无上的所在,“错的是——”


    他停顿了一瞬,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掷地有声:“神。”


    莉莉丝瞪大了眼睛,惊讶又惊喜。


    伊索不再看她。


    他抬起手,那柄由西奥多交给他的圣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剑身嗡鸣,白金的神圣光辉缠绕上了烈焰。


    六只巨大的光翼在他背后轰然展开,他不再压制力量,神圣的光辉如同爆发的超新星,瞬间将整个卧室,乃至外面的走廊映照得如同白昼!地狱的建筑在这纯粹的光明力量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伊索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天空的光芒,冲天而起,朝着悬浮于九天之上冰冷辉煌的圣域,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圣域永恒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当伊索降临时,所有天使都感受到了那滔天的愤怒与灵魂战栗的威胁,他手中的圣剑,那本该是神圣裁决的象征,此刻却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


    天使们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无措。他们看着他们曾经敬仰的领袖,秩序的化身,此刻却如同堕落的复仇天使,拖着地狱的阴影,径直飞向那至高的神殿。


    神殿外,守卫大门的两位高阶天使手持光矛,看着一步步走来的伊索,脸上充满了震惊,悲伤和无法掩饰的慌张。


    “圣……”其中一位天使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颤抖,“我们……为此感到深深的哀痛,关于西奥多……”他试图传达一丝安慰,“失去他,神也沉浸在无边的悲伤之中……”


    伊索金色的眼瞳如同熔化的黄金,只倒映着神殿那扇紧闭的,雕刻着无尽法则的巨门,他没有看守卫一眼,圣剑斜指地面,剑尖流淌的暗红火焰将脚下纯净的光云灼烧出焦痕。


    守卫被那冰冷的杀意与决绝所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就在这一步间,伊索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掠过他们,圣剑抬起——


    “轰——!!!”


    蕴含着神圣本源力量的剑光,狠狠劈在神殿的巨门之上,那由神之法则凝聚,坚不可摧的大门,在伊索这含恨一击下,竟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刺目的裂痕瞬间蔓延。


    伊索一脚踏入。


    圣殿之内,无尽的光辉如同实质的海洋。在那光辉的源头,那至高的神座之上,一个无法形容其形态,仿佛由纯粹的光与法则构成的伟大存在静静悬浮。


    “Aesop。”宏大,平静,仿佛包容一切又漠视一切的声音在整个圣殿回荡,直接作用于灵魂,“你为何而来?”


    伊索站在神殿中央,站在那曾经需要他顶礼膜拜的光辉之下。


    他没有行礼,抛弃了亿万年来刻入骨髓的庄重与敬畏,他抬起头,金色的眼瞳燃烧着火焰,直视着那至高的存在,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最后的审判:


    “纠正错误。”


    圣剑抬起,剑尖直指神座。


    “您惩罚了一个没有错的天使!”伊索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殿堂内炸响,“西奥多依然是天使!他从未背叛圣域,背叛您的意志!他迎向天启,是为了守护您所创造的人间!”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但您!您用那净化背叛者的圣火,毁灭了他!彻底地,永恒地湮灭了他!您不配拥有他的信仰!不配得到他最后的牺牲!”


    伊索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沉重的决绝:“我信仰您,哪怕此刻,这份信仰依旧在我残破的灵魂中燃烧,但我无法容忍——”


    “把Theodore带回来!”


    伊索向前一步,圣剑的光芒暴涨,仇恨的火焰与神圣的光辉扭曲缠绕,“我可以承受接下来的一切!生,则我与Theodore同生!死,则我与Theodore,一同陨落,永堕虚无!”


    话音未落,那柄被仇恨点燃的圣剑,承载着伊索所有的悲痛,愤怒与绝望,化作一道撕裂光与暗的洪流,朝着那至高的神座,狠狠刺去。


    剑光所至,空间凝固,法则哀鸣,这是大天使长伊索,对至高信仰发起的,最彻底的叛逆与审判。


    就在那蕴含着弑神之力的剑尖即将触及神座光辉的刹那——


    神座之上,那由纯粹光与法则构成的躯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瞬间荡漾开来,化作无数流散的光带与彩云。


    而在那消散的光辉之后,在那至高神座原本的位置上,显露出的并非虚无,而是——


    一张脸!


    一张俊美无俦,带着伊索刻骨铭心,熟悉到灵魂深处的笑脸,金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星辰,此刻正含着戏谑,温柔和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清晰地倒映着伊索因极度震惊而骤然收缩的神情。


    伊索的剑锋正以无可挽回之势,刺向那双含笑的金眸,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地扭转了手腕,将那柄致命的圣剑狠狠地甩了出去。


    圣剑脱手飞出,撞在神殿的晶壁上,发出清脆的悲鸣,滚落在地,剑身上的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黯淡的光泽。


    光芒彻底散去。


    天使西奥多,正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红发如火焰般耀眼,六只星辰般璀璨的光翼在他身后优雅地收拢,他穿着最纯粹的,流淌着白金圣辉的天使长袍,脸上带着伊索朝思暮想的,鲜活生动的笑容。


    西奥多微微歪着头,看着眼前如同石化般僵立,脸上交织着狂喜,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的伊索,声音清晰而愉悦地响起:


    “游戏结束了,Aesop。”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神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胜利者谦逊的姿态,优雅而恭敬地低下了头:“最终,是我赢了。”


    神殿内,回荡起一阵温和,仿佛带着无尽欣慰与赞许的笑声:“是的,我的孩子,是你赢了。”


    西奥多重新看向依旧处于巨大冲击中的伊索,他纠正道:“正确地说,是我和Aesop……一起赢了。”


    这是一个游戏。


    是他和神发起的赌注。


    神爱天使,亦爱人。


    但当天使的意志普遍倾向于降下天启毁灭人间时,她并未独断专行,她将最聪慧,最叛逆也最理解人性的西奥多召唤到膝下。


    “Theodore,我的孩子。”神的声音带着询问,“众天使的意志指向毁灭,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西奥多的眼眸闪烁着智慧与无畏的光芒:“我可以向您,也向所有心存疑虑的天使证明,我们天使,并非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冰冷法则,我们与人类一样,拥有最炽热的情感,最复杂的灵魂,会爱,会痛,会愤怒。”他单膝跪地,姿态虔诚却话语惊人,“我愿意献出我的灵魂作为赌注,来完成这场证明!”


    神听完了他的规则,回道:“你和伊索,一直是我最钟爱的孩子,但我不能偏袒你们。”


    神的声音带着公正的威严,“仅仅证明天使拥有喜怒哀乐的情感,这不够,信仰,对于天使来说,信仰是最珍贵的东西。”


    “Aesop无疑是最忠诚的,你能让他改变这一点,那才算你真正的胜利,Theodore。”


    “我期待我的孩子们都能找到内心的喜悦与安宁。”神的声音最终落下,带着一丝期许,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但记住,如果你没能完成,你的灵魂将被毁灭。”


    “永远铭记。”西奥多抬起头,脸上绽放出自信而耀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