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取得真经的正确姿势


    第八十一章


    黄裳家在京城南侧,一套宽敞的三进四合院。在全家被灭口前,四世同堂住在一起。


    血案现场早就被清扫。


    后来,历经了三任租客。由于谁租谁倒霉的流言,这房子再也租不出去了。


    从十六年前起,这宅子渐渐荒废。


    叶孤城:“我试图追查那些租客,辗转找到当年的房屋租赁牙人。


    黄裳家的惨案当时震惊京城,一般人不敢住这种凶宅,只能折价租给不怕事的人,进行适当地改建。”


    最先来的租客,开了武馆。


    馆长是少林俗家弟子,从馆长到学员那一年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一般情况下,练武受伤实属正常。


    只是教练与学员都反映过,没有月亮的晚上总是阴风阵阵。


    好些人从睡梦里惊醒,似乎总有一双眼睛暗中在盯着他们,睁眼后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与其疑神疑鬼,不如走为上计。


    租期一到,馆长立刻换了地方。


    第二任租客是新开的戏班子。


    全员胆子大得很,以凶宅唱鬼戏为噱头,专门吸引志怪恐怖戏剧爱好者。


    玩的就是心跳,追求的就是吓人,不怕阴风阵阵。


    直到租借的第八个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名观众被吓死了。


    厉鬼闹事的传言越传越广,戏院也开不成了。


    最后,来了四位合租的赴京赶考学子。


    黄宅邪门,这个标签是撕不掉了。


    租金一降再降,家境贫寒的考生决定合租。说是百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四人在京城以超低价入住地段不错的三进院子。


    这种住宿条件以往想也不敢想,四人自诩穷鬼最凶,必能镇住妖魔鬼怪。


    四位考生没有传出灵异遭遇,但是全都落榜,卷铺盖离开了京城。


    几年后再入京赶考,换了地方住,觉得黄宅的风水不好,不利于高中。那一年,四人之一真就考上了进士。


    从那以后,黄宅彻底荒废了。


    如今,有了对深宫太监是啥黄家满门的猜疑,再去看那些租客的霉运,似乎背后有了人为的痕迹。


    凉雾实地考察荒宅到底有什么古怪。


    来到大门前,这门掉漆掉到像被人泼过化尸粉。


    从外拴上了粗铁链,锁头锈到根本无法再插.进钥匙。


    绕围墙走一圈,好几处裂开缺口。


    叶孤城:“前年,我进去时,家具全都被清空了,门窗不同程度破损。


    能找的角落都找了,就连房顶的每片瓦也翻开看过,没有特意被隐藏的物品。”


    “这时候,很需要一只宫九。”


    凉雾不是开玩笑,“《吸星大法》就


    是他如厕后,踹了一脚墙角发现的。”


    遗憾的是宫九并非召唤兽。


    眼下,两人只能凭本事自己发现线索。


    翻墙入内,先把三进院子粗略转一圈。


    正午时分,只见荒宅杂草丛生,蛛网尘封。


    没有鬼怪,也不见新鲜的人类活动迹象。


    凉雾适时默默释放鉴定术,没有发现哪有夹层藏宝。


    还下到枯井里,井底堆积着淤泥与枯枝,扒拉不出一丝线索。


    她问:“血案留下的痕迹被清洗了,又经历了三任租客,这里还有黄裳本人的居住痕迹吗?”


    “只剩一个地方。”


    叶孤城指了指在背阴面的藏书楼。


    “楼内,书是一本不剩,但天花板上留有一幅大型彩绘画。


    那个位置没有被翻修改建,也能避开阳光照射,将画作完整保存下来了。我对比过笔迹,九成九是黄裳亲笔所作。”


    他又道,“那幅画是有一些奇怪。”


    凉雾疑惑,“怪在哪里?”


    叶孤城:“你一看便知,景色不合时令。”


    两人进入藏书楼。


    这栋楼的层高很高,约有两层半,用八根粗壮的承重柱矗立着。


    楼内,空空荡荡。


    没有书,就连书架也都被搬空了。


    仰头望去。


    距离地面六七米,一大幅彩绘图直接画在天花板上。


    北国风光图闯入眼帘。


    整幅画以白为底色。


    从京城北望,燕山山脉连绵起伏,盘卧千里,形成了天然屏障守卫京师。


    白日,天空中出现北斗七星,斗柄指北。


    依稀可见古长城的烽火台,大雁结队排成「人」字向南飞来。


    此时,山脉以北,梅花绽开。


    不是寻常的五瓣梅,每朵梅花皆是六瓣,而且花色全黑。


    图的左右两侧,分别写了八个字。


    「祸灭九阴,福生十方」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凉雾端详这幅画,它确实奇怪,怪在时序颠倒了。


    燕北梅花开时,是冬末春初。


    大雁南飞,却是白露秋至。


    不只这一处的时节冲突。


    白天,不应看到北斗七星,星星却出现了。


    如果说它是艺术夸张地表现,为什么斗柄指北呢?


    早在先秦典籍《鹖冠子环流》就指出了,“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黄裳编纂道家典籍多年,岂会不知这种天文常识。


    一幅画出现了三个不同节气,还有梅花的图形也怪异。


    自然界存在稀有的六瓣梅,但没有黑色梅花。


    凉雾说:“我没记错的话,这种梅花花瓣的画法一比一复刻了西门吹雪家祖传铺子「合芳斋」标志。只是颜色不同,糕点铺用了红梅,这里却是墨梅。”


    “你没记错。”


    叶孤城说,“巧就巧在万梅山庄恰好地处燕北,与画中梅花盛开的方位一致。”


    这样一幅彩绘图只是单纯的风景画吗?


    黄裳是否暗藏了别样深意?


    凉雾对画释放了鉴定术,得到了很简洁的结果。


    【鉴定术(精深):一幅奇画】


    “奇”在哪里?没有多给提示。


    从另一角度看,得到一个“奇”字的评论,它必暗藏了玄机。


    凉雾环视四周。


    此地本来是黄裳的藏书楼,已知他熟读道家典籍,从中自悟高深武学。


    直到他失踪,仍未传出那门武学的内容,就连名字也不为人知。


    游戏奖励的旁注版《道藏》疑似来自黄裳,却只能看到他的悟道过程,不见具体结果。


    黄裳想过把自创武学传下去吗?


    凉雾问:“黄裳的后辈都没有练武吗?”


    “没有。”


    叶孤城查过,“他有三子两女,孙辈十二人,曾孙辈六人,皆不曾习武。”


    “我认为黄裳是神功晚成。说不定到他被任命为监军之前,才刚刚悟出一套完整的没有弊端的武学,来不及传于后辈。”


    叶孤城问:“你是不是也认为这幅画暗藏了神功有关的线索?”


    凉雾微微颔首,“把时间倒退二十一年。黄裳得知全家被灭门,不管他是去找谁报仇,应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来不及挑选合适的传人,留一幅画作为考题。谁解开,谁就能一窥他所创的绝学。”


    “这份绝学说不定包括了某个秘密。”


    她猜测,“比如深宫老太监如何破解了吸星大法的弊端。同在京城,双方可能一度是朋友,有过切磋与交流。直到某天,其中一方奉行了‘宁可我负天下人’。”


    话说回来了。


    该怎么破解天花板的彩绘图呢?


    叶孤城说:“前年,我看了这幅画,去万梅山庄一带走了走,寻找是不是有黑色梅花的传说。”


    “没有发现。”


    对此结果,他不觉意外。


    假设只找到墨梅即可,黄裳又何必多此一笔去画那些不符合节气的意象。


    凉雾仰着脑袋,来来回回打量这幅画。


    甚至像是唤醒铜镜一样,抬手对它释放一层内力,但不见丝毫变化。


    “好吧。”


    凉雾摇摇头,“黄裳不是神雕。同样的招数,在这里不奏效。”


    叶孤城:“我想过左右两侧的十六个字是不是藏有提示。”


    「祸灭九阴,福生十方」出自东吴葛玄的《道德经序》。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出自先秦老子的《道德经》。


    两句话皆来自道家典籍,与黄裳研究方向完全吻合。


    “前一句尚能理解为祸灭福生,后一句却难以轻易解读了,是老子的思想精髓所在。道,变化无穷,不是一般的玄妙。”


    叶孤城不知该从哪个方向入手破解出黄裳所画的玄妙。


    “如果从节气错乱的方向着手破解,画中情景是春夏秋冬混成一团。花开错时,星指错位,雁归错向。”


    他找不到答案,“错、错、错,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对一幅画拨乱反正?”


    藏书楼内,一时寂静。


    两人举头望奇画,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


    午后阳光斜照入窗。


    窗户纸早就残破不全,将落未落的纸片边缘在风里微微晃动。


    凉雾瞥了一眼窗户纸。


    瞧着它要掉不掉的模样,还不如把纸全部撕掉只留窗框,更能显得干净整洁。


    等一下!


    她的脑中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


    破了窗户纸就要撤下,满是错误的画作又为何不能毁去呢?


    “我们是不能对一幅画拨乱反正。”


    凉雾跃跃欲试地说,“我们可以把它‘毁’了。明知是错,又何必留。”


    叶孤城惊讶,“你该不是想砸了它吧?我敲击过天花板,没听到异样回响,不似夹层藏物。”


    凉雾摇头,“不,换一种毁画的方法。”


    除了砸画,还能做什么呢?


    凉雾说:“用墨泼。”


    “墨?”


    叶孤城得此关键词,再看头顶画作。


    不必凉雾详述,他当即豁然开朗。


    “是了!理该涂黑这一幅画。你稍等片刻,我回书肆取墨。”


    为什么是泼墨?


    黄裳给了好些提示。


    从两列字来看,九阴之地,幽冥居所,漆黑无光。


    玄之又玄的“玄”字,还能有另一种意思。玄色,亦是泛指黑色。


    从错画的图案来看。


    墨梅,强调了黑色。


    北斗指北,北方的象征色亦是黑色。


    不该南归的雁群依旧飞了回来,也是一条道走到黑。


    另外,整幅画以白为底色。


    指的是青天白日的正常世界,发生了种种错误景象。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黑夜里呢?


    黑暗笼罩的世界,错乱颠倒。


    在那里有着乱象丛生,反倒是一种正常情况了。


    由此种种,可以大胆赌一把。


    解开黄裳出题的正确姿势,是泼墨毁去这幅藏着秘密的水彩画。


    叶孤城很快取来墨盒与毛刷。


    对天花板上刷上一层厚厚的墨汁,叫整幅画黑到不留一丝白痕。


    异状随即出现!


    在乌漆墨黑的天花板上,似发生了某种反应,浮现出黑里透红的十六个字。


    「万梅以西,洞锁烛龙,真经一卷,赠有缘人」


    叶孤城与凉雾对视一眼。


    这一把赌对了,解开了黄裳遗留的通关考题。


    叶孤城:“烛龙,《山海经》有相关记载,又名烛九阴。说它人面蛇身,掌管了昼夜时序。它睁眼,白天来;它闭眼,黑夜至。”


    回忆万梅山庄周边情况,不曾听闻哪个山洞锁着烛龙,但听过山庄西侧的山上多赤链蛇。


    他说:“神话里的烛龙浑身赤色。也许,真经是藏在一个遍布红色蛇群的山洞里。”


    凉雾认同这个猜想,“大方向确定了,找详细的山洞位置不过就是多些耐心。”


    两人不是第一次搜山找洞。


    比起在云南搜寻线索少到可怜的神秘岩洞,黄裳所指的烛龙洞方位清晰了很多。


    不耽搁,今天出发寻找。


    临走必须做好扫尾,将整块被涂黑的天花板都给拆了。


    把木板


    劈成几块带到野外空地,点火焚烧至焦炭,任谁也瞧不出它的原貌。


    宫内有一个诡秘莫测的老太监,而黄宅又离皇宫不远,将有提示的画留下来恐徒生隐患。


    烧了它,免得叫人黄雀在后地追踪而来。


    黑烟缕缕,打着旋向天上飘去。


    今后无人再能亲眼一窥黄裳的这道考题。


    叶孤城瞧着一地焦灰,好似透过灰烬看到了一代宗师的非凡气度。


    “武林门派招纳弟子时,通常要求入门弟子的第一步是对师父行叩拜之礼。尊师重道是交给弟子的第一课,我亦不能免俗。”


    出于对前辈的尊重,他想过天花板可能有夹层,但下意识忽略了泼墨毁画的破解之法。


    “黄裳截然不同,想得到他的传承就要敢于毁去线索。”


    叶孤城感叹,“黄裳交给弟子的第一课是勇于挑战权威。《道藏》数千卷,他是读出道家的大自由。”


    凉雾轻轻点头。


    尽管尚未读过黄裳所留真经,但已经能感受到他所创武功的深远立意。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凉雾说,“黄裳应该希望后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必执着掌控他所创的武功,如此方得大道。不然的话,说不定陷入争夺真经的痛苦中,被贪欲蒙蔽,悲苦余生。”


    叶孤城:“走吧,给陆小凤留条口信就出城。”


    凉雾:“二十多年了,不知真经是否还在烛龙洞中?会不会有谁幸运到无需破译画中线索,直接掉洞里?”


    “天赋运气,不必羡慕。”


    叶孤城对真经不执着,可仍希望遗物没被取走。其上,说不定记录了深宫里的秘密。


    一个时辰后。


    两人轻装上阵,疾行如风向万梅山庄而去,寻觅那一卷黄裳留下的最后遗物。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未曾设想的路


    第八十二章


    半个月前,雷雨夜,紫禁城天现异象,无常索命。


    其后五天,皇太孙府遭遇绣眼大盗打劫。一人重伤,五人死亡。


    流言渐起。


    皇室霉运缠身,恐有更大的血光之灾将至。


    陆小凤走出宫门,从肃穆走入喧闹里。


    他随意选一家饭馆,凭着过人的听力,听到大堂里好几桌窃窃私语。


    说是有喜事待办的就尽快办,免得之后要延迟好几个月了。


    这话的潜台词很明显。


    柴寿年事太高,血光之灾怕是在他身上应验。只有皇帝驾崩,国丧期间才会大面积地禁止婚嫁。


    陆小凤灌了一口酒,也不能说人们太过迷信。


    从十天前,他被传召入宫去查绣眼大盗的案子,先后见了三次皇帝。


    柴寿确实很老了。


    白发苍苍,面颊满布老年斑。精神头不足,讲不了太多话就会气短。


    陆小凤说不好老皇帝能活多久,但不认同皇家霉运缠身一说。


    无常索命与大盗打劫都是人为,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运气。


    前者,他是同伙。


    后者,他成了查案人。


    谁是嫌疑人已有眉目了,指向江湖组织红鞋子。


    薛冰提供了相关线索。


    去年春天,她好几次遇到穿着古怪红色绣花鞋的女人。


    有时是宰猪屠户,有时是采蜂人,有时是捕蛇人。


    她们长相不一样,但都会脚蹬不合时宜的同款鞋子。


    是一双光泽艳丽的红缎绣鞋,绣着报丧鸟猫头鹰图案。


    极其不搭的穿着,反常必有妖。


    第四次遇到猫头鹰红鞋女时,拦住对方问个清楚。


    就听对方说想发展她加入一个组织,交换情报,互相帮助。


    之所以选择薛冰,是看中她的脾气火暴,路见不平就敢断人手脚。这符合组织的行事作风。


    薛冰没有立刻同意,说是要考虑一下。


    她猜女人的某个身份是专卖剧毒糖炒栗子的熊姥姥,那股随心所欲杀人的作风,她不一定能接受。


    后来遇上陆小凤,接连遭遇了好几桩麻烦,也就把加入红鞋子一事抛在脑后。


    待到年末,收到一封短信与一块绣着猫头鹰的红手帕。


    对方认为她又不符合加入组织的标准了,说是此前邀请作废。赠一块手帕留个念想,往后有机会再合作。


    红鞋子组织有两大特点。


    其一,对割取目标对象的部分人体器官;


    其二,穿着猫头鹰红绣鞋。


    这与绣眼大盗都对上了。


    另外,本次皇太孙府遭遇大盗的时间点很巧。


    主子们离开,带走大批侍卫,库房在安保力量最薄弱之时遇袭。


    凶徒行动非常迅速,没走弯路,速战速决。


    应是有备而来,对皇太孙府的内部情况摸查得一清二楚。


    说明贼人与皇太孙府早有接触,还不是泛泛之交,而有着较为近亲的联系。


    妙华师太被列入可疑名单。


    皇太孙妃领着王府一众去拜佛祈福,去的就是这位师太主持的苦行庵。


    京城权贵家的女眷有一半都来苦行庵烧香拜佛。


    别管来烧香的人是否真心信佛,接待方一来二去是能了解香客的家庭琐事情况。


    陆小凤潜入尼姑庵探查,在师太卧室发现了一双红色猫头鹰绣花鞋。


    由此证实妙华也是红鞋子的一员。


    至此,红鞋子组织的嫌疑拉满了。


    陆小凤却仍有怀疑。


    所有已知线索指向红鞋子,这个组织就是真凶了吗?


    尤其是把人眼皮缝起来的行为,是在取走人体器官上多加了一步。


    在天子脚下的皇太孙府作案,多加“绣眼”的动作就会增大被抓的风险。


    凶手是仗着武功高超不怕被抓?


    还是出于其他的心态,改变了伤人模式?


    “绣眼”是炫技、是挑衅,也是嘲弄。


    这种公然与皇家为敌的作风,与红鞋子首领招揽薛冰时的藏头露尾不同。


    不管真凶是不是红鞋子,这起特大抢劫凶杀案都与之有关。


    假设是被人嫁祸,以凶手对红鞋子成员的了解,必定也与组织内部某人密切往来。


    陆小凤入宫汇报调查进度。


    希望能够引蛇出洞,以妙华师太为鱼饵,让她联络组织其余人,设局把红鞋子首领引来京城。


    既是为了当面对质,也有另一件重要的事,索要「牵机」的解药。


    金九龄昏迷十天仍未苏醒,暂时也没有南张北王两位神医的消息。


    一个月内,此毒不解,就算过时再吃了解药也会留下严重后遗症,整个人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


    陆小凤趁机向皇上提议,红鞋子组织的头目来历不明,希望能派一位高手坐镇。


    久闻深宫老太监大名,不知可否请动他?


    柴寿没有一口否决,只说视情况而定。


    接下来就是一个字——等。


    等红鞋子首领收到组织成员的求助信,赶来京城的苦行庵找妙华师太。


    倘若那人是真凶,还会自投罗网吗?


    即便她被栽赃,又敢不敢冒险前来查明幕后黑手呢?


    陆小凤不知道。


    就像他前后三次进宫,想借机追踪薛夫人与毁容老太监的瓜葛,但是一无所获。


    那个老太监像是一只鬼。除了皇上,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就连皇太孙柴允荣,也没见过此人。


    要问陆小凤在宫里查到了什么隐秘?


    有一桩八卦被他发现了。


    柴允荣长得很像年轻时的柴寿,不能说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有八成相近。


    孙子像爷爷不稀奇。


    人的相貌却非一成不变。


    柴寿老到将近九十岁了,面骨都发生了变化,身形也佝偻起来。


    如今把这对皇家祖孙放一起,不会有人说他们很像。


    宫里没有柴寿的同龄人。


    他年轻时的那一批宫人或死或退,几十年前就不在紫禁城。


    这件事不是谁告诉陆小凤的,而是他凭着敏锐目光观察出来的。


    猴精司空摘星一年能换上百张脸。


    有这样一位朋友,他自成一套


    “看脸”本领,能够推测出人脸在不同年龄段的面容。


    陆小凤胡乱猜想着册立皇太孙的原因。


    柴寿还有一个活着的孩子,即六皇子柴让。


    从过往的口碑来看,柴让与柴允荣不相伯仲。


    柴让之所以在继位之争上输给了大侄子,就是因为他与父亲柴寿的相貌相似度远远比不过柴允荣?


    这种八卦无人可说。


    十天前,凉雾与柳不度留下口信,将要暂离京城半个月,去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陆小凤耐心等待,期望好消息的到来。


    天有不测风云。


    万万没想到尚未等到两人回京,就先等到了京城戒严。


    五月二十九日,老皇帝驾崩的丧钟被敲响。


    皇上殡天了?!


    乍一听这个消息来得突然,但稍稍一想就毫不惊讶了。


    人的长寿总有期限,皇帝也不可能真的万万岁。


    一夕间,全城缟素。


    陆小凤陷入茫然。


    一堵宫墙掩埋了太多秘密。


    柴寿死了,是把秘密带到了坟墓里吗?


    毁容老太监又在哪里?薛夫人被杀之谜还有机会查明吗?


    他立刻去找禁军首领兰虎,询问诱捕红鞋子头目之事是否有变。


    这种时候,更想请老太监来督办新君潜邸被盗一案,抓住真凶。


    “你在为金捕头的昏迷不醒着急吧?”


    兰虎无奈地说,“我帮你请示,但先帝崩逝,皇权交接,宫里忙得飞起。有些事不得不朝后挪一挪。”


    陆小凤何尝不知。


    只是有种直觉,与皇宫相关的死亡案件必须尽快弄个明白,迟则生变。


    他说:“兰统领,大家也不是外人了,给我交个底行吗?这些日子,你还见过那个老太监吗?”


    兰虎沉默半晌,轻轻摇头。


    “没有,先帝驾崩前后,从未出现过那个太监的身影。半个月前,紫禁城冒出鬼差之际,是我唯一一次见到老太监。”


    兰虎匆匆离去。


    陆小凤只能继续等待。


    等宫里传出新讯息,等红鞋子首领入京。


    五月的最后一天。


    国丧期间,勾栏瓦市等娱乐场所全部暂停营业。


    入夜,万籁俱寂。


    客栈窗户被敲响了。


    “咚、咚、咚”,三下声响不轻不重。


    陆小凤听敲窗的节奏,先排除司空摘星来找,猴精才不会敲得这样有礼有节。


    不过,真的守礼又怎么会放着正门不走呢?


    敲窗户的人好像愿意讲礼,但讲得一定不多。


    开窗,看到风尘仆仆的两个人飘在窗外。


    “哎呦!你们可算回来了。”


    陆小凤连忙把人请进屋,“半个月前,你们留的那封口信也不提去哪里。一来一回的功夫,皇位都换人坐了。”


    凉雾:“这事还说不准。”


    “啊?”


    陆小凤一愣,“什么意思?有人要篡位?是柴让不服侄子登基?”


    “不是。”


    凉雾问,“你见过柴寿与柴允荣了,他们长得有几成像?”


    陆小凤不明就里,还是如实回答。


    “人老了骨架会变,如今没什么相似。假设柴寿年轻五十岁,与柴允荣有八成相似。”


    凉雾与叶孤城对视一眼,事态正如猜想,朝着最惊悚的方向发展了。


    陆小凤立刻伸手,朝着两人面前挥一挥。


    “别光顾着眉目传情,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发现。”


    “你自己看。”


    凉雾懒得纠正陆小凤用词了。


    从行李里取出一本手札,翻到第十页,递了出去。


    陆小凤接过略显这本老旧的手札,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上面记载了一段关于《吸星大法》的研究记录。内容不成熟,只是两个畅想。


    吸星大法的弊端之一,是吸取了不同真气会发生相互冲突。


    除了设法把异种真气相融,是不是还能用切除法呢?比如把不同真气里无法融合的部分直接切除。


    参考前朝太监创出的《葵花宝典》,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这门武功威力无穷,做到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当练习者切除了身体的一部分,有舍就有得,练功速度一日千里,是身体健全者完全不能及。


    另外,吸星大法不必局限于吸取他人的内力。


    既然以“吸星”为名,创出这套功夫的人想要汲取星辰之力为己用。


    自古以来,流传过一些星辰之力的秘法。


    比如传说里的七星续命阵,借天之力,延长阳寿。


    陆小凤不知道《吸星大法》的具体内容。


    读到“七星续命阵”的这个构想时,脑中宛如闪过一道惊雷,叫他抓住了一团乱麻中最关键的线头。


    快速往后翻手札,后面却没有相关内容了。


    “这是谁写的?”


    陆小凤急忙问,“具体如何续命呢?谁掌握了这种秘术呢?”


    “是黄裳写的。”


    凉雾说,“他失踪了二十一年,所留遗物只有他自创的《九阴真经》与这本武学研究杂记。都未提及续命相关的更多消息。”


    尽管黄裳没有多提,一个可怖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柴寿的长寿是他命不该绝吗?


    还是他悟出了《吸星大法》的进阶版本,比野兽更狠毒地向亲生孩子借命,用八个孩子换他活到八十八岁的高龄。


    陆小凤瞬间懂了,凉雾刚刚为什么否认了皇位换人坐。


    “你怀疑昨天死的不是柴寿,而是柴允荣?!”


    柴寿选择孙子做继承人,就是看中孙子的那张脸。


    由于年轻时与孙子长相相似,微调易容时更简单。


    他使用邪门武功恢复到年轻时的样子,借着柴允荣的新君身份继续做皇帝。


    “对,我们就是这样猜测的。”


    凉雾又道:“从这个角度也能解释为什么要杀薛夫人灭口。神针山庄两代家主都是柴寿的绣娘,十分了解他青壮年时期的身体特征。”


    《吸星大法》在吸取别人内力时有弊端,在汲取他人的生机续命时,恐怕也有弊端。


    也许是续命的次数有限,也许是变回青年模样后,再怎么易容也难以掩盖某种身体特征。


    凉雾说:“谁知道那个特征就是潜在的威胁,可以揭穿柴寿的真实身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叶孤城:“它也需要不仅仅是身体特征,那个部位成了这种重返青春功法的罩门所在。”


    陆小凤只觉太荒谬。


    如果推测正确,薛夫人是死得何其无辜,她都不清楚自己掌握了什么秘密。


    无辜惨死的又何止薛夫人。


    黄裳家的一百零三条人命,是要问个清楚,究竟被谁所杀。


    推理到此,只差当面验证了。


    凉雾佯装掐指一算,“今夜,鬼门关再开,黑白无常将会再次现身紫禁城。


    鬼差说的话,果然是会说到做到的,‘阎王要他三更死,不得留他到五更’。”


    叶孤城:“面具长帽,我都修补好了。回书肆拿了就能立刻入宫。”


    陆小凤:“这次我要一起去。只要推测正确,是一定会打起来的,想必是不


    死不休了。我也能做个帮手。”


    陆小凤说着都有些哭笑不得了,“真没想过有天我会参与到弑君行动里。这是不是谋逆啊?不不不,我明明是在拨乱反正。”


    叶孤城眨了眨眼,这真是一条从未设想过的谋反之路。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落幕


    第八十三章


    无风无月之夜,再探紫禁城。


    皇宫换了颜色。


    满目皆白,好似从仲夏一夜入冬,望见白雪皑皑。


    凉雾与叶孤城凭着前三次的经验,摸清皇城六成的线路。


    今夜先直奔棺椁检尸,只要查明死者的身份,也就验证了推测是否正确。


    摸尸。


    摸大行皇帝的尸体。


    摸停放在皇宫里尚未入葬的先帝尸体。


    凉雾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她缔造的“奇”,不说位列江湖离谱榜第一,但也足以跻身前十。


    一白一黑的鬼差引路,带着一个大活人从东侧潜入皇宫。


    陆小凤犹豫过,在牛头与马面的头套里,他还是选了用真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问心无愧。


    重大嫌疑人是皇上又如何,他也敢来讨一个说法。


    三者疾行如风,近乎畅行无阻,直抵寿安宫外。


    陆小凤差点夸奖不愧是黑白无常专业索命,这路线是摸得一清二楚。


    没有嘴快地称赞。


    毕竟是在搞夜袭皇宫,必须严肃一些。


    停灵的寿安宫外,巡逻队伍严阵以待,谨防宵小来犯。


    禁军首领兰虎亲自带队守夜。


    更见宫门敞开,殿内灯火通明。


    毁容老太监也在寿安宫吗?


    或者换种问法,仅有先帝见过的老太监,他与柴寿是不是同一个人?


    在黄裳手札中提到过一个猜想,解决《吸星大法》的弊端是通过练习《葵花宝典》。


    柴寿是否将它付诸实践了?


    答案藏在前方宫殿里。


    冲!


    凉雾给叶孤城与陆小凤比了一个分头行事的手势。


    下一刻,大雾急速弥散。


    雾气从宫道直冲殿门,覆盖了整座寿安宫。


    这雾起得又急又猛,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自然现象。


    深宫被丧白色覆盖。


    突遇浓到化不开的雾气,更似鬼门关被开启,将阴阳相连。


    这些雾不再是雾,反倒像是一团团冤魂。


    气温骤降,鬼气森森霎时弥散,叫人背脊发寒。


    “警戒!”


    兰虎心头大骇,白无常的索命之词言犹在耳。


    他不明白,先帝已经驾崩,为什么还有异象出现?


    兰虎立刻高喊,“甲组护棺,乙组巡地面,丙组巡屋顶。丁组立刻将异状禀告皇上。”


    “踏!踏!踏……”


    大内侍卫们训练有素,听令而动。


    众人却都不免脸色紧绷,今夜的对手怕不是人类。


    很快,殿内传来“哐当”一声重响,是棺椁盖子砸到了地上。


    紧接着“叮叮当当”的金属砸地声起,像是刀剑被折断掉到地面。


    怎么回事?


    兰虎冲入殿内,依稀看到大内侍卫似木桩子被定在原地。


    武器掉了一地,刀与剑都被折成两截。


    棺椁附近,有模糊不清的两团暗影。


    兰虎一个箭步冲过去,却有人横斜而出拦住他的去路。


    他抬刀便刺,但利刃被对方稳稳夹住。


    “陆小凤?!怎么是你!”


    兰虎离得近了,终于看清被大雾遮挡的贼人面容。


    陆小凤抱歉地说:“兰统领,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想要一个真相。宫里迟迟不给回应,我不得不求助于特别的帮手了。”


    兰虎正欲怒骂,说得再好听都是私闯禁宫的罪名。这次还是冲着先帝遗体来的,更是罪加一等。


    不等他开骂,大雾却急速淡去,视野恢复一片明朗。


    先帝棺椁边站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二十天前入宫索命的黑白无常。


    咚!


    兰虎好像听到心里有一块巨石的落地。


    来了,鬼差真的再次入宫索命了!


    不论二者是否真的来自地府,都是极度危险的对手。皇宫内罕有人能阻其出入。


    老太监去了哪里?


    怎么没有守护先帝灵柩,难道是去保护新君了?


    兰虎明知不敌,仍是不卑不亢地责问:


    “阴阳有道,尔等为何频频插手人间事!龙驭宾天,岂可叫尔等侮辱先帝尸体。”


    凉雾:“勾魂方面,你比我们专业吗?”


    兰虎一愣,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凉雾:“你确定死的是柴寿吗?”


    不然呢?


    兰虎知道江湖上有各种易容术,但这等手段用不到先帝身上。


    昨天傍晚,柴寿死在住了几十年的寝宫内。


    寝宫内,有一堆宫人与臣子。


    寝宫外,有一层层包围的禁军。


    柴寿察觉到大限将至时,唤来了继承人柴允荣与倚重的大臣们。


    最后一次谆谆告诫,是在笑容里离开了这个世界。


    兰虎:“昨日,先帝驾崩,一众人见证了他含笑而终,总不能是我们所有人都记忆错乱了吧?”


    凉雾:“你确定吗?先帝真的没有一刻离开你的视线。”


    兰虎本来要肯定地说没有,但想起了那一盏茶的空档。


    柴寿死前的最后一盏茶时间,挥退了所有人,与孙子柴允荣单独相处。


    皇权交接,濒死的老皇帝对继位在即的新君秘密交代一些事。这再正常不过了。


    “惊变往往发生在不经意的那一瞬。”


    凉雾的话音落下,就听棺材内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那是骨节作响声。


    叶孤城检查尸体,快速摸清了死者如何被施加易容术。


    论易容,他是专业的,以“柳不度”为证。


    如果柳不度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会变脸,换回原貌。


    那是他特意设计的诈尸节点,致敬七七断七。


    这具尸体不同,没有外力破解的话,至少维持一年的被缩骨变脸状态。


    一年后,又有几个人胆敢提出打开先帝陵墓,开棺验尸呢?


    如果让“大行皇帝”顺利下葬,等同于死无对证。


    叶孤城略感奇怪。这种关键时刻,老太监为什么没有牢牢看守棺材?


    是他自诩偷天换日做得天.衣无.缝了?还是认为不会有人荒唐到闯宫验尸?


    兰虎听到棺椁内的怪响,下意识往前冲。


    这次,陆小凤没再阻拦。


    兰虎冲到棺椁边,大声质问:“你们要干什……”


    “么”字被卡在了喉间。


    一幕极度荒诞的画面闯入兰虎的眼睛。


    不知黑无常用了什么法术,棺材里的尸体变了。


    死者的身材从佝偻变得高大了一圈。


    那张沟壑纵横的干瘪老脸,褪去了老年斑,快速饱满起来。


    死者瞬间年轻几十岁,更变成了绝不可能出现的那张脸!


    兰虎失声惊呼:“皇上?!”


    棺材内躺着的死者,赫然变成了新君柴允荣。


    “你们施了什么邪术把先帝的遗体变成了皇上?!”


    兰虎本能地不相信死的是柴允荣。


    棺材停放了一天一夜。


    如果柴允荣被抛尸在此,先帝的遗体去哪里了?今天继位的新君又是谁?


    兰虎的第一反应是质疑鬼差亵渎先帝尸体,企图引起朝堂震动。


    “邪术?”


    叶孤城嘲讽:“枉你习武多年,没见过如何解除易容术吗?”


    兰虎真没见过。


    以假乱真的易.容面具早就成为江湖传说。


    最近一次出现是去年冬季的西域,石观音与无花用了,但不知是谁制作的。


    无需面具,直接使用内力改变骨骼面相,更是传说里的传说。


    那就像是鬼,听的人多,见的人极少。


    兰虎想到这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可不就是撞鬼了,黑白无常是有正经编制的鬼差。


    他不由发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凉雾没闲工夫解惑,只问:“新皇呢?他在何处,可敢来对质?!”


    兰虎不能泄露皇帝行踪,哪怕只是说出皇帝今夜在哪个宫殿休息。


    凉雾见状也不意外,“你倒是忠心。给你一个建议,你该立刻想一想是忠于国,还是忠于君了。”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兰虎极度不安,可以断定天崩地裂的大事要发生。


    殿内,大内侍卫被点穴不得动弹,只有一双眼珠尚能转动。


    所有人的眼神都是茫然、错愕与紧张,似乎看到天塌的阴云正在逼近了。


    “走。”


    凉雾招呼叶孤城与陆小凤,“紫禁城能叫新帝入住的宫殿也就那么几座。现在汇集最多侍卫的地方就是新帝居所,很快能锁定他。”


    三人似一股旋风离开了。


    兰虎欲给侍卫们解穴,但这些人被陆小凤以灵犀一指定住,无法轻易解开。


    “等着!”


    兰虎只能先追了出去。


    明知前方有一个可怖的秘密,但他不想被蒙鼓里。


    长明宫,新帝今天选择的临时寝殿。


    这里有大批侍卫把守,但挡不住黑白无常。


    不过,凉雾三人扑了一个空,皇帝不在殿内。


    不是所有人都像兰虎,面对鬼差威压仍能够守口如瓶。


    一个大内侍卫交代了,“两刻钟前,皇上接报离开了。”


    凉雾:“去哪了?”


    侍卫:“真的不知道。传讯人并不在宫内当值。”


    陆小凤想到正在进行的「请鞋入瓮」计划。


    “是不是苦行庵有消息了?红鞋子头目今夜出现了?”


    入宫前,陆小凤简单提了几句绣眼大盗案的进展。


    六天前,柴寿派人围住了苦行庵。


    抓住妙华师太,质问红鞋子组织与绣眼大盗的关联。


    师太承认了是红鞋子的一员,但坚决否定参与到劫掠皇太孙府案件里。不只她,其他成员都是被诬陷的。


    为证清白,书信一封请组织头目公孙兰入京。


    收信地址在长安城,以八百里加急送去,大约两三天能送到。


    陆小凤:“如果公孙兰能够第一时间收到书信且赶来赴约,这两天就该到了。”


    凉雾却有一个疑问:


    “抓到绣眼大盗对皇帝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比看守棺椁不叫秘密外泄更加重要?”


    叶孤城想到什么,问:“红鞋子头目,确定她是复姓公孙?”


    “对。”


    陆小凤说,“妙华师太声称红鞋子首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公孙兰。”


    叶孤城:“是否问出她擅长什么武功?”


    陆小凤摇头,“只说公孙兰擅长易容与下毒。”


    凉雾问:“复姓公孙,有什么说法吗?”


    叶孤城:“前朝,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那不只是舞蹈,更是一套精妙的武功。如今江湖上仍有一些人号称习得公孙氏剑法。”


    “是了,比如薛红红。”


    凉雾说,“薛衣人见识过许多剑法,将公孙剑法传给了女儿。”


    说着,她想起前年的古怪旧事。


    曾经有人用毛栗子做暗器,给与人缠斗的薛红红增加难度。


    后来,薛红红被薛衣人清理门户。


    她死后,墓地前出现一地毛栗子壳,不知是谁扔的。


    今天,陆小凤提起红鞋子头目疑似专卖剧毒糖炒栗子的熊姥姥,熊姥姥又等于公孙兰。


    这下,全都对上了。


    公孙兰疑似盯上薛红红,对她的作为不满,就连人死了也要嘲讽一番。


    起因是不忿于品行低劣的薛红红使用先人所创的公孙剑法,而且她还用得一塌糊涂。


    凉雾解开了当年的困惑。


    眼前冒出了新问题,柴寿是不是去抓公孙兰呢?两者有利益关联吗?


    目前的已知线索,这两人仅有一个勉勉强强的关联点。


    凉雾:“《公孙剑法》与《葵花宝典》都与前朝宫闱有关。”


    “不错。”


    叶孤城又道,“金九龄身中「牵机」毒,也是前朝大内秘药。”


    接二连三与前朝大内有关,哪有这样多的巧合。


    如果公孙兰是被绣眼大盗推出来的替罪羊,真凶对柴允荣府邸与红鞋子组织都很熟悉。


    另外,真凶还对一件事比较有把握。


    只要叫公孙兰与前朝大内扯上关联,当时的皇帝就不会轻易放她活着离开。


    换句话说,绣眼大盗对柴寿的行事风格有一定的了解。


    谁能做到这些事呢?


    此人更对京城街巷无比熟悉。


    能摆脱官兵追捕,轻易杀害一个六扇门巡街捕快,还能叫金九龄重伤。


    然后,绣眼大盗消失得无影无踪。


    凉雾把一系列事件串起来,“原来如此,盗贼最好的保护色是伪装成受害人出现。”


    陆小凤也不傻。能办到这一切的,当属金九龄嫌疑最大。


    “「牵机」是剧毒,太医院也没解药,他就不怕再也醒不来吗?”


    “敢吃毒.药,必有自信能完好无损地解毒。”


    凉雾暂时不说这件事,“你带路,先去苦行庵。叫柴寿早两刻钟走了,公孙兰对上他的话,恐怕凶多吉少。”


    *


    *


    京郊,苦行庵。


    庭院内有一棵枯死的柏树。


    妙华师太没有清走它,反倒围了一圈篱笆,将它保护了起来。


    勤观枯树,修得佛心。


    树下,有一间无窗的地下密室,唯有一扇门作为出入口。


    今夜,枯树密室内多了两具新鲜尸体。


    公孙兰与妙华师太被杀了。


    今晚本是来澄清红鞋子与绣眼大盗无关,现在却表情惊恐地倒在地上。


    尸体没有流血,表面无伤痕。


    禅房内只剩一个活人,毫无疑问就是他杀的人。


    凶手穿了一身定制的丧服,是唯有皇帝才能穿的衣服。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着地上的尸体走了几圈,又仔细观察这间密室。


    须知柴允荣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不可能打得过公孙剑法的传人。


    公孙兰与妙华师太应该是被赶来救驾的一堆大内侍卫乱刀杀死,而这些高手也身负重伤死亡。


    皇帝瞬间拟定好了剧本。


    “哐!”


    皇帝踹翻椅子,好似因为谈判破裂,惊慌失措地大喊,“来人啊!护驾——”


    一门之隔没有人立刻踹门而入。


    这不奇怪,侍卫们被要求退到一丈之上的地道入口。


    照理说,该有紧急赶来的脚步声响起。


    皇帝却没听到侍卫们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地面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难不成今夜不是公孙兰单刀赴会,而红鞋子组织剩余六人赶来助阵了?


    皇帝推开地下室大门,一个呼吸跃出一丈高,速达地道入口处。


    地道入口的闸门敞开着,守卫不见了。


    没有听到金戈相交声响,只有一片怪异的死寂。


    下一瞬,地道入口的光线一暗,一白一黑的两道熟悉身影冒了出来。


    皇帝瞳孔猛地一缩,这两个鬼东西怎么又出现了?!


    他根本不信世上有鬼差,但是时间太紧,二十天根本查不到对方的来历。


    如此想着,抬手就是一梭绣花针。


    多么熟悉的迅疾飞针术。


    针针似电光,直冲黑白无常的四只眼珠而去。


    “叮、叮、叮……”


    随着一阵罡风对冲,绣花针悉数被扫落在地。


    凉雾:“阎王要你三更死。柴寿,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苦行庵,枯树旁。


    一众侍卫都被定在了原地,但眼睛能看、耳朵更能听。


    能看能听,反倒叫他们呆若木鸡。


    为什么白无常要对着新君叫柴寿?


    先帝柴寿昨夜驾崩,尸体躺在紫禁城的棺椁里才对。


    另外,柴允荣怎么练得一手诡谲至极的飞针术。


    他的武功怎么会如此高超,刚刚又为什么要惊慌地在地下室内呼救?


    “大胆!一派胡言!”


    皇帝坚决不认,“尔等冒充鬼差,实为谋逆之徒!朕岂容你们放肆!”


    凉雾:“凭什么不让我们放肆?凭你练了葵花宝典,以自宫之术破解吸星大法的弊端?”


    她又道:“还是凭你连杀八个亲生儿女,使用七星续命阵夺人阳寿给你续命?!”


    她再道,“还漏了一位。还是凭你昨夜弑孙,偷天换日,盗用柴允荣的身份要继续做万万岁的皇帝?!”


    啊!啊!啊——


    侍卫们口不能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惶恐。


    此时此刻,听到这般惊天秘闻,所有的语言组织能力都丧失了,只剩内心尖叫。


    “不!这不可能!”


    兰虎紧随而来。听到白无常的三连问,他宛如被五雷轰顶。


    先帝明明是文治武功的明君,长寿是上天对他的认可与赐福。


    他怎么可能为了长寿,残暴到杀子杀女杀孙?


    怎么可能对人狠,对自己也狠,狠到挥刀自宫?


    更怎么可能杀死皇孙,易容成对方,只为继续皇权在握?


    如此帝王,他还是人吗?不是妖魔吗?


    昨夜能顶替皇孙,几十年后是不是能顶替皇曾孙呢?


    被他用来借寿


    的人,只是直系血脉吗?


    某天是不是会扩大到宗室?又有一日把魔爪伸向朝臣与百姓呢?


    兰虎不愿意相信侍奉了十年的先帝早就堕入魔道。


    在大尧朝,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各大武林门派都不会同意,会叫朝廷见识什么叫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事态发展不以兰虎的意志为转移。


    一场大战,说打就打。


    皇帝被揭开老底,不顾上在紫禁城雨夜恶斗中的丹田旧伤未愈,也来不及把昨日用借寿秘法吸入的生机完全化为己用。


    死!


    今天所有的知情者都必须死!


    “今晚可没有雷电之力能被你们借用。”


    皇帝冷笑着,即可展开吸星大法,吸功漩涡凭空又出。


    没有雷电之力,就不能制造出异种真气力破柴寿的吸星术吗?


    叶孤城以气为剑,六脉齐发,直刺柴寿的周身大穴。


    剑气破空而出,辉煌迅疾,闪动金光。


    不仅有剑之凛冽,更暗藏了一股从幽冥之地而来的九阴之力。


    柴寿不管不顾,只把剑气作为内力吸入体内。


    等六道剑气汇入本就重伤的丹田,一股异常的感觉冒了出来。


    剑气属金,偏偏这次带上了极阴之力。


    两者本该相克,不知为何居然能被同时发出。


    下一刻,柴寿耳边响起了白无常诡异的问话声。


    “二十一年前是你灭杀黄裳满门,为什么?”


    这个问题好似钻到了柴寿的脑海深处,不容他不回答。


    不好,这是摄魂大法,叫人有问必答。


    柴寿死死忍住,不愿回答。


    往事历历在目。


    黄裳作为臣子,是忠心耿耿。


    作为武学研究者,他虽然神功晚成,但从不敝帚自珍。心胸开阔,与人教学相长。


    那是一个好人,不该惨死,不该被灭了满门。


    柴寿不受控地大喊起来,“此子不除,他所创的武功将来必成大患。”


    黄裳的创立功夫名为《九阴真经》,堪称至阴武学。


    所谓阴阳相生。


    如果有一日,谁创出了至阳武学。


    当阴阳联手对付他,混合的异种真气能够重创他的吸星术。


    这个顾忌在二十天前得到了进阶版的印证。


    不是至阴至阳真气,而是死生之气叫他的丹田被重伤。


    等一下。


    柴寿察觉异样,为什么白无常此时提起黄裳呢?


    下一刻,他的丹田猛地剧痛。


    剑气与至阴之力形成了一股交融的异种真气。


    虽然不是至阳至阴,但有异曲同工之妙,冲击旧伤未愈的丹田。


    “啊——”


    柴寿惨叫起来。


    短短二十天,两度丹田被重创,应声破裂。


    吸功丹田碎了。


    他无力控制恣意流转的异种真气,只能任由真气乱窜,逆冲向奇经八脉。


    再也无法维持易容术,变为了原本老态龙钟的那张脸。


    柴寿目眦尽裂,“你们找到了《九阴真经》,学会了如何使用至阴之气!”


    凉雾:“承蒙黄裳遗作指点,让你武功被废。只是可惜了,他全家一百零三口人,为你的长寿贪欲所害!”


    “宁可我负天下人!”


    柴寿才不后悔,“我能切自己一刀,连儿子女儿都杀了,多杀几个人不是杀呢?!”


    凉雾深知柴寿不会后悔,他走到这一步是足够狠毒,用白骨累累堆砌了他的长寿。


    与其问对方悔不悔,不如问清楚为什么他要追杀公孙兰。


    当她想要再用摄魂术,只见柴寿身体忽然暴涨,像是一只急速变大的气球。


    “没有人能像我一样长寿!我绝不会告诉你们,我所创的借命神功是什么!”


    话音落下,柴寿的身体“砰”的炸了。


    他用最后一股真气内爆了。


    躯体四分五裂,脑浆、脏器、血液等等到处飞溅。


    这位史上第二长寿的皇帝,他最终死无全尸,碎成一地大小不一的尸块。


    柴寿的寿字,成了他一生最荒诞可笑的注解。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落幕之后


    第八十四章


    人在家中坐,皇位天上来。


    这种事听起来荒诞至极,在两个月前真的砸到柴让头上。


    回想六月一日。


    子时刚过,柴让从美梦里被摇醒。


    宫内来人,不由分说把他迎进紫禁城。


    他本来睡眼惺忪。


    一天半前死了父皇又如何,才不会悲伤到睡不着。


    天家父子能够关系亲近,那是求之不得缘分,可以被史书记载为一段佳话。


    柴让从小没感受到柴寿的父爱,母妃更是在他刚过周岁时就死了。


    他被甘贵妃养大。


    甘贵妃是早逝三公主的生母,而在他十二岁时,养母也撒手人寰了。


    柴让不能说没有一丁点夺嫡的想法,但早在五年前就放弃了。


    当时,五皇子死了。


    柴让成了柴寿的最后一个孩子。


    看似是他最接近皇位继承人的时候,也清楚地认识到不会有一丝希望。


    柴寿几乎是明示要孙子接位。


    自己如果乖乖配合,将来能被新君封为贤王。


    如果不配合,可以试试饿虎不食子的下一句。


    在前朝聂夷中的《过比干墓》写到:“饿虎不食子,人无骨肉恩。”


    柴让一直感觉父皇不喜欢他,直到那一刻,他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


    柴寿真的不存在什么苦衷,也不是为了保护儿子而疏远儿子。


    就是纯粹的不喜欢,不喜欢到了能随意处决他的生死。


    柴让没有铤而走险。


    他庆幸自己从小就被冷待,没有过高的期盼就不会有难以排解的失落。


    他欣然接受了大侄子被册封皇太孙,也很高兴大侄子成为新君。


    短短一夜,天塌了!


    他瞧着大行皇帝的棺椁里居然躺着柴允荣的尸体,听着禁军首领兰虎讲述苦行庵惊变,柴寿自爆成了一地尸块。


    他毫无准备地被柴家宗室、三省六部朝廷大员推举成了继位的新君。


    柴让:?


    柴让


    :!


    柴让:……


    皇位究竟是什么?应该怎么坐?


    两个月过去,他忙成陀螺,根本没时间思考。


    忙着接管各种政务,忙着处理棘手的丧事,忙着遮掩皇家丑闻。


    昨天,终于将两具棺材入葬,他能歇一口气了。


    柴让明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超过了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


    正史不载,野史也一定会记录柴寿的功过是非。那就留给后人评说。


    柴让觉得要用余生来思考皇位怎么坐的问题,现在只能确定他不想为柴寿那样的皇帝。


    “圣上。”


    太监王安前来通传,“陆小凤请见。”


    柴让回神,“请他进来。”


    陆小凤是来告辞的。


    他在京城停留得够久了,配合给「苦行庵惊变」事件扫尾。


    这就体现出用真脸夜探皇宫的弊端——被抓做苦力。


    两个月前的弑君之夜,如果他选择佩戴牛头或马面,就能像神出鬼没的黑白无常一样,事了拂衣去。


    鬼差索命后离开了,无人知道前往地府的往返票怎么买。


    陆小凤没有走,他还有一些想要解开的谜团。


    龟孙大爷是死是活?


    金九龄与红鞋子组织的谁里应外合?


    绣眼大盗把盗取的钱财藏在哪里?


    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有明确的答案。


    之前,推测金九龄自导自演了中毒戏。


    他却一直昏迷着。


    从他昏迷的第二十八天起,一天比一天瘦,一日比一日虚弱。


    直到七天前,金九龄瘦到皮包骨。


    当他像是一只披皮的骷髅死去,都没能再自主地睁开眼。


    在停灵七日之后,陆小凤今天把人火葬了。


    在金九龄死前的三天,终于请到行踪不定的神医「南张」。


    张简斋来了,却也回天乏术。


    别说把人治好,就是叫人死前恢复短暂的神志也做不到。


    因为早在一个多月前,金九龄的脑子遭受重创,醒了也是痴傻。


    张简斋判断,金九龄前后中毒两次。


    第一次是「牵机」的变异版,这种毒的脉象看似凶险,却远不如原版伤害性大。


    这点是太医院误判了。


    变异版牵机实则只会叫人陷入昏迷,昏迷满一个月就会醒来。


    倒也怪不得太医们,这些人在应对奇毒上,不比游历四方的江湖郎中见到更多实际案例。


    金九龄没能在应该清醒时睁眼,是他中了第二波毒。


    第二种毒.药的详细成分不明,从脉象看只能推测来自天竺。


    这种毒主要攻击人脑,与牵机毒素混合后,会让人在虚弱中死亡。


    这个问诊结果引出了另一个谜团。


    第一次是金九龄自行服毒,为把自己伪装成绣眼大盗的受害者。


    第二次又是谁下的毒?


    金九龄昏迷后,人被安顿在了六扇门内。


    反推他的第二次中毒时间点,那时金九龄已经成了绣眼劫案的重大嫌疑人,有看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巡逻。


    下毒人必是高手,似是暗夜蝙蝠,来去无踪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随着金九龄的死亡,那批被盗的财物也石沉大海。


    它可能被藏在京城的某个角落,更有可能被黄雀在后的下毒人带走了。


    至于红鞋子的其他成员全都没有再出现过。


    陆小凤推测出这些,没必要继续在京城停留。


    今天向柴让辞行,言辞间很是轻松,“今日一别,但愿再也不见。”


    “巧了,朕也是这样想的。”


    柴让笑着说,“每日祈祷一遍,但愿陆小凤与他的鬼差朋友离皇宫远远的,麻烦也就能离皇宫远远的。”


    他取来三只小木盒,“朕拿不出别的谢礼,只能用这些银票聊表心意。其中两份,请你替朕转赠给‘黑白无常’。”


    陆小凤爽快接下,应得之物没必要三辞三让。


    他还是补了两句,“鬼差的行踪,像我这样凡人无法知晓。只得凭缘分再遇,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把银票送出去。”


    有的事不必点破。


    “黑白无常”是不是真的从地狱而来?


    柴寿死亡之夜,覆盖深宫灵堂的浓雾与「弥天大雾」有没有关联?


    柴让乐得糊涂。


    对他来说,揭破先帝阴谋且将其逼到自尽的是鬼差索命,反倒比活人弑君要好。


    人间律法与道德管不到鬼差。


    作为皇帝应该不问鬼神问苍生,还有一句子不论父过。


    他不会因为父皇被逼死就找鬼差算账,让那些是是非非被时间彻底埋葬。


    柴让:“阴阳各行其道,朕不想叨扰鬼差。委托你保管银票,等你什么时候巧遇黑白无常,再转交就好。”


    用钱做谢礼是心意,但不一定能送到收礼人的心坎上。


    陆小凤更愿意换取龟孙大爷的下落,哪怕只是尸体被抛在何处的消息也是好的。


    无奈,柴让查不到。


    两个月前,调查柴寿的私人物品。


    这厮对见不得光的事,是半张纸片也不留。


    没有留下龟孙大爷的去向,也没有留下《葵花宝典》《吸星大法》的秘籍。


    论清除证据,柴寿真的炉火纯青。


    “青山不改,绿水长留,后会无期。”


    陆小凤作别皇帝,带着银票离开了。


    “后会无期。”


    柴让也不多送。


    空闲时刻,不如读一读刚刚上市的新书《鬼差工作日记壹》,作者是「白兔子灯」。


    这本书在鬼节当天上市,半个月以来,在京城的销量火爆。


    其实,今年志怪类话本都热卖了,疑似是黑白无常现世给带了一波销量。


    柴让只把这书当成休闲读物。


    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看看就好,不必也不想再次近距离接触。


    陆小凤走出了秋高气爽的京城,走进了秋风暮雨的江南。


    先到姑苏看望守孝的薛冰,陪她一起度过中秋。


    原本即将提上议程的婚事,因薛夫人之死暂时搁置,等三年孝期后再议。


    中秋后,他再往杭州送钱。


    这次却是寻凉雾不遇。


    被开门的哑巴鬼面管家又吓了一跳后,瞧着对方写了一行字。


    「主人去太湖的陆家庄参加婚宴。三日后,八月二十二,陆归云与左明珠大婚。」


    两年多前,百年世仇的薛家庄与掷杯山庄一度传出即将联姻的消息。


    随着时间流逝,再也听不到相关消息。


    五月初,凉雾在京城遥控人偶管家,得知杭州小院的隔壁邻居左明珠送来婚礼请柬。


    左明珠将在八月下旬成亲。


    新郎不是曾经死了都要爱的薛斌,换成了太湖陆家的陆归云。


    为什么更换成亲对象?


    请柬上写着公式化的邀请语,不可能写明来龙去脉。


    当时,凉雾想着届时闲来无事就去吃瓜。


    不好意思,用错词了,该是去赴宴吃喜酒。


    后来,京城事了。


    柴寿的死亡让一些事成为谜团,比如他追杀公孙兰的原因。


    与前朝宫闱相关之物,除了《葵花宝典》、《公孙剑法》与牵机毒,还有什么吗?


    唯一可能的线索是公孙兰脖子上的玉佩。


    玉佩约小拇指大。


    不是常见造型,它被雕刻成了一支花。


    花朵呈盛开状,它参考的花卉原型品种未知。


    玉佩背面微雕了七个字「绝情却被多情恼」。


    凉雾检查公孙兰尸体,在触碰到这块玉佩时,游戏任务「消失的它」的进度推进了三分之一。


    这次却没有发放随机奖励,也没有给出别的提示词。


    好像是本轮任务完成后的大奖【本世界坐标】足够重磅,系统判断无需别的奖品刺激玩家的积极性。


    早在凉雾意识到游戏面板不是简单的穿越时空金手指后,对它彻底没了天降大奖的期盼。


    这玩意更似没有思想的法器。


    触碰到特定事物,它才会给出机械性地回应。


    不求开出意外之喜,也做足准备会有飞来横祸。


    凉雾暗下决定,将来最好找到机会自主选择是否卸载这个金手指。


    话说回来,在京城查不到更多线索。


    凉雾作别叶孤城,开启两个月的江南游。


    原本两人相约六月西湖赏荷,去不成了。


    叶孤城被柴寿案耽搁了时日,尚未完成对丘陵书肆各分店的例行巡查,是要继续前往下一个城市出发。


    来不及共赏映日荷花别样红,可以同看残荷留与游鱼盖夕阳。


    如无突发事件,八月二十二,太湖西侧陆家婚宴再见。


    临别时,叶孤城表示八月再见时,也许会捎来一桩秘闻。


    他的措辞又是“也许”又是“秘闻”,自是不会提前透露具体内容。


    凉雾颇有耐心,乐于等上一等。


    只有一个前提,这秘闻要足够“秘”才不枉她的翘首以盼。


    于是两人打了一个赌。


    输的人送赢的人一件手作物件,物件的材质、内容、款式都随意。


    就赌这则秘闻够神秘。


    够神秘,叶孤城胜。反之,凉雾赢。


    这是一则秘闻,当然不会告诉第三人知道,所以裁判只能由凉雾兼任了。


    一场赌赛,有人既当赌客又当裁判,还能是什么正经靠谱的赌约?


    凉雾自诩做事一向靠谱,没有一直做甩手掌柜。


    小半年过去,是该问候徒孙,有关迷空步障教的选址工作做得如何了。


    给桃花岛传信,如果黄药师近期有空就到太湖以西见一见。


    *


    *


    常州,云来客栈。


    八月二十,雨后初霁。


    有道是,一层秋雨一层凉。


    黄药师见到凉雾时,她在悠哉悠哉地喝茶。


    第一感觉:秋日哪有凉意,反而叫人上火才对。


    想他在海上飘了小半年,从东海到南海去找合适修建门派驻地的岛屿。


    三天前刚回桃花岛,没能歇一口气就被传召来了常州。


    上边


    一张嘴,下边跑断腿。


    没想到这种劳心劳力的日子能叫他过上了。


    偏偏怨不得旁人,师叔祖是他自己认的。幽怨是不可能幽怨的。


    黄药师仿佛心平气和地打招呼,“五个月不见,别来无恙?”


    凉雾怎么能不知道徒孙的真实性情。


    黄药师要是没有一点小脾气,陆小凤明天就自愿变成两条眉毛。


    “托福,无恙。”


    凉雾说,“像我这样的掌门,必是信守对门人的承诺。”


    黄药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要守哪门子的承诺?


    凉雾将一本书抛了出去。


    “早前说了,等我出门寻得合适的武功秘籍就给你瞧瞧,提升我教实力。《九阴真经上卷》,你先读着。”


    黄药师接过真经,先是一喜。


    这位掌门师叔祖没白认,是有值得尊敬之处。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这本秘籍该不会是烫手山芋吧?


    他没有立刻翻书,而是先问:


    “读书之前,我想知道你怎么获得它的,可以说吗?”


    黄药师没有问得太直白,就差问你这取经过程它正常吗?


    凉雾微笑。


    送书给你,还问东问西,那就别怪她行事掌门的权力,一定要布置作业。


    写读后感,给她狠狠写,十万字起步!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瓜田里的猹


    第八十五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当然可以告诉你。”


    凉雾说得敞亮,“我获得《九阴真经》的过程不简单,却是正儿八经地得到了创功人的认可。”


    此言不虚。


    破解黄裳留下的画谜是通过第一重考核。


    深入燕北毒蛇洞,完好无损地取出了他埋在洞底的遗作,是通过了第二重考核。


    闯过了创功人的双重考验,是名正言顺地得到《九阴真经》的传承。


    另外,海把黄裳最大的仇人柴寿给除掉了,也是报了赠书之恩。


    这个取经过程任谁听了都要夸奖她办事讲究。


    凉雾挑重点描述如何取得《九阴真经》。


    自是把柴寿相关内容隐去了。鬼差办案,最高机密,绝不外泄。


    对于为何去黄裳老宅逛一逛,将功劳归于叶孤城。


    凉雾夸奖:“柳老板爱岗敬业,好奇尚异,不错过任何搜罗珍本的机会。


    我们走过路过就不错过,餐后去黄裳家的荒宅溜一圈消消食。”


    这话没说错。


    有关黄裳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是叶孤城提供的。


    即便这次不为柴寿案再探黄裳荒宅,将来也会作为陶冶情操的考古活动去走一遭。


    黄药师听后,仍有一丝保留看法。


    倒不是质疑凉雾描述的取经过程,而是直觉有什么关键点被省略了。


    他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掌门师叔祖可不是没脾气的温和之辈,再问下去,说不定又要切磋起来。


    “原来如此,你辛苦了。”


    黄药师又问,“取经不易,那位柳老板不介意你将《九阴真经》予第三人传阅吗?”


    “我当然征求了他的建议。”


    凉雾不吝赞美,“柳老板,豁达大气,不带一丝犹豫,立刻同意。不怪丘陵书肆生意兴隆,他一直秉持开卷有益,并将其落到实处。”


    她接着说:“你博览古今,必知投桃报李。等你读了这本武功秘籍,写些读后心得回馈对方吧。代表我教与人交流,少于十万字的谢礼就不礼貌了。”


    黄药师听到前半部分,刚要点头认同,就被“十万字”给砸得脚疼。


    十万字是什么鬼东西?


    凭什么计算出这个数字?


    凉雾是在报复吧?


    一定是对他刚才询问取经过程的报复。


    黄药师快速思考,想要找一个有理有据的逃写方法。


    凉雾已经一锤定音,“就这样说定了,祝你收获满满,才思如涌。到时候将你所写的心得与真经下册做比对,瞧瞧有哪些异同。”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在提醒对方,别忘了他现在只拿到了半本经书。


    读武功秘籍读一半,就问他难不难过?


    是不是望眼欲穿想要把后半部分将全书读完?


    黄药师嘴角一僵,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开玩笑。


    他会执着于读完一整本秘籍,否则就会辗转反侧、日思夜想吗?


    好吧,他是。


    半晌沉默。


    黄药师还是认了,“掌门所言极是,十万字的谢礼才能聊表心意。”


    凉雾笑意更甚,“很好,智者所见略同。”


    你要是早做聪明人多好,那完全没十万字的事。


    这种风凉话就不必说了。


    凉雾没有得理不饶人,转问今日约见的正题。


    “出海选址的进度如何了?有没有哪个岛屿合适建造门派驻地?”


    黄药师也不纠结自找的负担,收好半卷真经。


    把这小半年观测绘制的海图摊在桌上,“图中用画着桃子符号的五个岛屿,都进入备选名单。”


    他说了选址思路。


    首先,要是无人居住。


    其次,岛屿要有自给自足又适宜居住的自然环境。


    比如有天然淡水泉,比如不能有火山喷发的潜在威胁,比如岛上的土地要适合种植粮食与饲养家畜。


    另外,岛屿与大陆需要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环岛的潮汐风浪不能太平稳也不能太惊险,最好有有一个相对平稳时期便于出入。


    凉雾一边瞧着海图,一边听黄药师分析各个岛屿的优势与缺点。


    从东海到南海的大小岛屿,它们的分布与上辈子所知地形不一样。


    这个世界有神雕等妖修出没,不能完全等同她所熟知的地球了。


    不扯远,就说门派选址。


    凉雾:“你的前期调查做得很好,接下来好好休息。之后,我会从麻衣教选出一支建造小队,再逐一考察这些候选岛屿。最后,我也会择日去实地看看。”


    出海,她是一定会出的。


    之前与叶孤城说好,去白云城瞧一瞧「天地太极图」的独孤胜原版画。


    现在可以暂定时间了。


    等麻衣教建筑小队完成二次考察,她就能够动身。


    凉雾也关心地问了几句,“此次出海,钱够花吗?有没有遇上棘手难题或古怪事件?”


    “经费没用完。随后,我叫哑仆把送去杭州清水巷。”


    黄药师说,“我没遇上特别的困难,遭遇风浪是出海都会遇上的波折。”


    他说:“要说古怪,只有一件事。我在东海上,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岛屿。”


    凉雾问:“它有什么特别的?遍布尸体?”


    黄药师摇头,“没有尸体,一根白骨都没有。就是怪在这里,太干净了。”


    具体说来,那是一座有着人工洞窟的岛屿。


    洞窟被炸毁严重。


    从残迹仍能辨识它本是依照阵法修建,遍布机关,而多是石制的器物。


    “以洞窟的规模,少说住了上百人,却不见一件生活物品残留。


    这些人不是匆匆撤离,而是很有计划条理地撤退。从洞窟残迹判断它的被毁时间,至多三四年。”


    “岛屿所在黄海与东海的交界线上,距离桃花岛大约五天的航程。


    四年前,我搬到桃花岛,但从未听过这个废弃岛屿的相关消息。”


    黄药师觉得怪,也是怪在这里。


    废弃岛屿的全员撤退与他选定修建桃花岛,几乎是前后脚。


    他没自负到认为这座岛是因为他废弃,只是时间上的巧合令人生出微妙感。


    凉雾:“岛屿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表明原来居住者的身份吗?”


    “说不好。”


    黄药师说,“我在一扇破碎的石门上发现了五福临门的刻纹。这本该算是传统纹样,但五只蝙蝠的眼睛不同寻常,它们的眼睛迸出光线。”


    黄药师取来纸笔,画出简单示意图。


    就见蝙蝠睁眼,双目四周环绕根根分明的直线,四散开来。


    凉雾见过佛像刻画佛光普照。


    这是第一次看到特意把「目光如电」具象化,只为用来刻画蝙蝠的眼睛。


    “建筑是主人意志的体现。”


    她说,“山洞的修建者希望赋予蝙蝠以绝佳视力,甚至堪比神力。”


    这样做的理由不明,正如这座岛屿的弃用也是原因不详。


    人去岛空,无从追溯。


    凉雾搁置疑问,闲聊起旁的。


    “后天,陆家庄举办婚宴。我收到了新娘送的请帖,你要不要一起留下喝杯喜酒?”


    常州太湖陆家庄,家主陆归云。


    陆家有好几座茶山,以种植销售顶级茶叶为营生。


    陆家人口简单,二十八岁的陆归云,与比他小十三岁的陆乘风。


    兄弟俩的双亲十年前去世,是陆归云把弟弟拉扯大。


    倒也不是无依无靠。


    叔父陆恒目前在蜀中为官,亡母是拥翠山庄老庄主李观鱼的表亲。


    太湖陆家谈不上大富大贵,也是江南的一户殷实人家。


    凉雾大致了解这场婚礼的新郎家世情况。


    比起左明珠曾经交往的薛斌,陆家少了像是薛衣人这般的武力保障后盾。


    弊端也是优点,避免了武力靠山自带的江湖宿怨旧恨。


    左明珠与陆归云的这门亲事,有没有深情另说,门当户对是一定的。


    这几天,凉雾观察了陆家庄所在城镇,显而易见地来了不少外地客人。


    “我打听了,这几天来的外乡人八成是来参加婚宴,我们所在的客栈就有七家客人。”


    凉雾略有意外,“这场婚礼的排场比我预期的要大。瞧这样子,整个江南武林都要到了。”


    黄药师:“也不奇怪。陆家茶叶品质优异,不管爱不爱喝茶,江南叫得上号的门派有九成是陆家的客户。”


    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常生活必需品。


    茶,自饮与待客都要用到,武林人士也不例外。


    拥翠山庄的老庄主李观鱼重伤前,他也有天下第一剑的名号。


    “陆母是李家表亲,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年,陆归云抓这层关系,发展了不少江南武林的客户。渐渐地,陆家茶叶的口碑做出来了。”


    “陆家也给桃花岛送过茶叶,这次也发来请帖了。”


    黄药师如是说。


    虽然他更喜欢自种茶,但不否认陆家茶叶能喝。


    能喝,他给出这般评价的茶叶不多。


    陆归云会做生意,但也没有与所有的江南武林势力混个脸熟,还有一成不在陆家客户名单上。


    凉雾回过味来,比如说陆家送礼就没送给「弥天大雾」。


    黄药师瞧着凉雾不加掩饰的表情,也是说了句公道话,“没给你送礼也很合理。这两年,「弥天大雾」现身清水巷的日子能有几天?”


    凉雾算了算。


    前年四月,她正式搬入杭州清水巷小院。


    五月与薛笑人一战,叫「弥天大雾」出名了。


    同年九月,赶赴云南。直到今年三月,她重回杭州。


    在家里待了没几天又去京城,然后开启江南深度游。


    满打满算,她在清水巷也就住了四个半月。


    黄药师又说,“自从你离开江南,清水巷巷尾的午夜浓雾传说不减反增。好似你身在万里之外,仍能制造恐怖传说。”


    “对于传闻里邪乎其邪的江湖人士,陆归云与其贸贸然派人上门送礼交好,不如静观其变,多瞧瞧再说。”


    黄药师还敢反问,“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凉雾承认,这个道理没错。


    只是从黄药师口中说出这些话,怎么有一股嘲讽味道。


    谁邪乎了?


    论热心肠,她比黄药师多得多。


    别问白无常做的那些事要怎么算。


    她谦逊大度。


    炎飙与白无常的丰功伟绩,不必记在「弥天大雾」头上。


    凉雾大度到底,不计较“邪乎”的标签。


    “看出来了,你对陆归云的感官不错。”


    黄药师:“我没见过陆归云。给桃花岛送茶的是陆家二管事张军,他办事沉稳可靠。”


    凉雾明了,手下的靠谱侧面反映陆归云知人善任。


    江湖人性情不一。陆归云派人恰到好处地接待不同客户,这也是一种本领。


    她更好奇一点,“陆归云与左明珠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且不说薛斌,当年我们在戏楼听壁脚,左轻侯本来是想将女儿嫁入丁家联姻。”


    “不知道。”


    黄药师才不关注别人家的情感纠葛。


    赶巧撞见世仇之后私会,这种离奇运气只有过一次,就是找凉雾相认两人同属逍遥派。


    谁的运气邪乎,不言而喻。


    黄药师:“没出海之前,我在桃花岛上看花开花落,打哪去知晓别人的分分合合。”


    凉雾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来是不能指望你担任迷空步障教的情报部部长。”


    黄药师才不要管理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有劳掌门另请高明。”


    “那就辛苦我自己了。”


    凉雾不在意没能吃到一口切好摆盘的瓜,亲自去田里顺藤摸瓜也不错。


    依照时下江湖人办婚事的习俗,没有繁文缛节的讲究。


    掷杯山庄在松江府,与常州陆家离不算远。


    迎亲车队不搞八百里加急,一般要走上两天。


    凉雾算了时间,车队最迟今天从左家出发,能在后天吉时赶到。


    黄药师不由问:“你该不会想要潜入迎亲车队吧?”


    “我又不是薛斌。”


    凉雾才不会为了吃一口瓜搞出大动静。


    “耐心等待就好,后天宴会上总能观察一二。也不知薛家会不会派人送礼?”


    黄药师一针见血,“送礼?你是想问薛家会不会来抢亲吧?”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凉雾果断三连否认,还倒打一耙,“我把礼金都备好了,祝福新人百年好合。你也盼点别人好,别尽看热闹不嫌事大。”


    黄药师气笑了。


    是谁在看热闹?他明明是顺着凉雾的思路在提问!


    凉雾毫不心虚。


    吃瓜一回事,看人打起来是另一回事。


    她才没有想着婚宴发生闹剧,顺顺利利吃顿饭挺好的。


    *


    *


    月升日沉,日出月落。


    很快就到了八月二十二,陆左两家结亲当日。


    落日熔金,云蒸霞蔚。


    陆家庄客似云来,江南武林九成都派来代表。


    拥翠山庄是陆家亲戚,现任庄主李玉涵携妻子柳无眉到了。


    花满楼也代表花家来了。


    左轻侯与楚留香交好。


    香帅不在江南,近期远在济南丐帮,处理石观音的遗留问题。


    石观音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无花死了,小儿子被爆出是南宫灵。


    此事曝光后,南宫灵再无可能接任帮主之位。


    他联合被丐帮通缉的白玉魔丐,重伤现任帮主也是他的养父任慈,盗走了《降龙十八掌》。


    楚留香没来,派出了亲如小妹的宋甜儿为代表,恭喜左明珠成亲。


    岂止江南武林,还有其他地区的客人。


    湘西的铁掌帮,帮主继位者裘千仞到了。


    就连峨眉派也送来了贺礼。


    凉雾远远地看到了孙秀青。


    猜测陆家与峨眉派产生交集,可


    能是因为陆家叔父在蜀中为官。


    “凉教主。”


    一道熟悉地不能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响起,“八月二十二,我如期赴约。”


    凉雾回头,就见叶孤城着一袭玄天色长衫走来。


    “柳老板贵人事忙,路上辛苦了。”


    这不是客套话。


    两个月半前,京城分别。


    叶孤城不只是巡查书肆。


    七月初,南少林。


    叶城主与天峰大师有过一场切磋,天外飞仙完胜少林绝技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凉雾猜测,一人分饰两角必是要叫其中一个主要角色保持热度,才能遮掩住另一重隐秘的身份。


    她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一切可还安好?”


    “很好。南少林请的那杯茶,口感颇佳。”


    叶孤城暗指与天峰大师一战打得畅快。


    这次南下,也不只是去福建南少林,也走了一趟羊城。


    叶孤城:“秘闻,我捎来了。你要现在听吗?”


    凉雾点了点头。


    距离婚礼吉时上尚有两刻钟,先搞一个秘闻做开胃菜也不错。


    叶孤城微微撇头,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凉雾笑了。


    反正都是用密语传音,有必要让她靠近了再说吗?


    这就是多此一举。


    不过,她愿意。


    凉雾走近了一步,正要侧耳倾听。


    忽而,停下动作。


    她与叶孤城齐齐朝后看去。


    只因有一股风窜到了两人背后,是陆小凤突然冒了出来。


    陆小凤被盯得背脊发毛,却是一脸来办正事的表情。


    “别来无恙,我是来给你们送钱的。各一万两白银,京城那位给的小心意。”


    “是吗?”


    凉雾微笑,“钱呢?”


    陆小凤没有把两万两银票揣着到处跑。


    他讪讪一笑,“哈哈,我暂存在杭州百花楼了。”


    凉雾就知道,“说实话吧,你偷偷摸摸的是要干什么?总不能是又输了与司空摘星的赌约,要来婚礼上搞点大事吧?”


    陆小凤冤枉,“怎么可能!我是这种人吗?”


    叶孤城点头,有理有据,“你曾经试图去书肆偷书。”


    陆小凤一噎,他确实做过。


    “不一样。我真的就是来喝喜酒,顺便看一看热闹。”


    凉雾挑眉,“谁的热闹?”


    陆小凤压低声音说,“你往离谱了猜。”


    凉雾才不顺着陆小凤的节奏。


    “是你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打断我们的聊天,不该是你主动爆料吗?”


    叶孤城也添一把火,“如果消息不够奇特,两条眉毛的陆小凤将会是一道奇观。”


    陆小凤:!


    怎么一个两个都惦记他的胡子?!


    陆小凤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清了清嗓子:


    “好吧。你们往西南方向看,角落里站着有一个穿白衣服的持剑男人。”


    凉雾与叶孤城向西南角落看去,看到了一位年轻剑客。


    在喜宴场合,男人的冷如冰山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陆小凤:“那是西门吹雪。”


    凉雾微微颔首,这次是见着了。


    之前在京城合芳斋与万梅山庄附近取黄裳遗物时,都没有见到西门庄主。


    叶孤城问:“所以呢?西门吹雪是被人雇佣,前来截杀新郎,配合薛家抢亲?”


    “咳!咳!咳!”


    陆小凤闻言,错愕地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哪有这样离谱?!”


    叶孤城:“是你让我们往离谱的方向猜。不是这种离谱,又是哪一种呢?”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瓜,瓜,瓜


    第八十六章


    不等陆小凤回答,西门吹雪用行动证明了为什么说他离谱。


    西门吹雪只会杀人的剑法。


    从他剑上吹落的不是雪,而是血。


    这样的人居然笑了。


    对着向他走去的孙秀青温柔地笑了。


    陆小凤鬼鬼祟祟的原因就很好解释了。


    他是特意来瞧冰山融化的奇景,又怕胡子遭殃才要偷偷八卦。


    “你可真是……”


    凉雾无奈地瞧了陆小凤一眼,“看来最近没什么麻烦事,你也难得清闲。”


    陆小凤真冤,“我真是来送银票的,到杭州得知你去吃喜酒,我就与七童一起来了。也是巧,下午发现西门的行踪,就先瞧一瞧他的热闹。”


    他压低声音,振振有词:


    “就像无法想象叶孤城会谋反一样,我从没想过西门会爱上杀人剑法之外的人或事。这种热闹一辈子估计看一次,岂容错过。”


    叶孤城顶着易容假面,不疾不徐地问:“你见过叶孤城?”


    陆小凤摇头。


    叶孤城:“那你凭什么判断他不会谋逆?”


    陆小凤一瞬无语,很快又恍然大悟。


    非常义气地说:“柳老板,你与白云城该不是有宿怨吧?你放心,不论叶城主有多声名远播,我必是义无反顾地站你这边。”


    他又想起一件事。


    仔细地看了看,确定柳不度两手空空,没有带剑来。


    “之前,我说了你与西门是截然不同的剑客。”


    陆小凤说,“今天,我要说你与叶城主也各有千秋。悄悄地说,我认为你尤甚于他。”


    叶孤城:“哦?怎么说?”


    陆小凤:“一个最浅显的理由,黑无常比人类厉害。”


    凉雾自动翻译,这话等于说柳不度不是人,也就是说叶孤城不是人。


    作为知情人,她受过专业训练的,必定不会笑场。


    “咳。”


    凉雾适时假咳,是为数不多的同情心作祟。


    最后捞一把陆小凤,别叫他在当事人的面前搞反复拉踩。


    陆小凤心无灵犀,没能及时刹车。


    “我没见过叶孤城,但听人描述过他的剑法。天外飞仙,不似人间剑术。


    怕只怕高处不胜寒。人久居云端之上,说不定有天突然一跃而下,砸向泥潭摔死了。”


    陆小凤还给配了拟声词,“也就是‘啪嗒’一下。”


    叶孤城面不改色地问:“你认为他会自己作死?”


    “是没什么值得他停留。”


    陆小凤听说过,“很多年前,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人称剑中帝王。他却自断双指,再也不用剑。封锁山庄,不知所踪。”


    总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天外飞仙既然不是人间物,人间就无法久留他。”


    陆小凤转而笑嘻嘻,“嘿嘿。柳柳你不一样,你已经有地府编制了。”


    叶孤城眨眨眼,意味不明地说:“谢谢夸奖。”


    “不客气。”


    陆小凤还回想了一遍刚刚说的。


    今天他发挥得格外好,也拽上白居易的诗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的叶孤城,叫陆小凤一声叹息。


    比起素未谋面的剑仙,像他这样的俗人,不免更挂怀认识多年的老友。


    陆小凤关切地望向西门吹雪。


    今天与其说来看西门的热闹,不如说期望他能添些人气。别真的断情绝爱地活成一座冰山,不做人了。


    这个期望也许与西门追求的无情剑道不合。


    不合就不合,陆小凤喜欢做在红尘里扑腾的走地鸡。


    陆小凤脑中冒出一只昂首挺胸的红尾羽公鸡。


    他的思维一如既往的跳跃,转头就问凉雾,“这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凉雾确定了她与羽族不同频,尤其是陆小鸡,时不时调频错误。


    陆小凤:“我是指西门与孙秀青能成吗?”


    凉雾:“在神话传说里,月老就职天庭。”


    陆小凤:“想你法力无边,必能施展神通,向月老打听一下。”


    凉雾不明白了,她只是业余吃瓜,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有牵红线的能力?


    前有周伯通,要她助力王重阳与林朝英再续前缘。


    后有陆小凤,要她铁口直断姻缘。


    “敢问陆半仙。”


    凉雾虚心请教,“你从哪里看出我与月老关系亲厚?”


    陆小凤


    :“我等凡人可不敢猜神仙们的事,我只想叫你预测一下独孤掌门是否同意这门亲事。


    情投意合与父母之命,对西门是前者更重要。对孙秀青来说,应是要两者兼具吧?”


    陆小凤:“大雾,你去过峨眉,更了解独孤一鹤。”


    “当年打上峨眉的,不只我一个。”


    凉雾侧头看向叶孤城,“柳老板,你怎么看?”


    叶孤城:?


    绕了一圈,怎么要他来回答?


    像他这样的孤高剑客,搜集分析的是通天之路的情报,不是恨海情天的八卦。


    叶孤城回以沉默。


    作为剑客的最后操守,不参与讨论情感八卦话题。


    凉雾不催促,仅仅给予微笑,笑得犹如温柔春风。


    叶孤城对上这个笑容,终是开口了,“独孤一鹤应该会欣赏西门吹雪的剑。”


    只此一句,不能更多。


    这才不是丢掉操守,只是客观评价另一个人的剑道。


    凉雾满意地点头。


    果然,她的笑容似春天般温暖,叫人不忍沉默以对。


    陆小凤琢磨着,这个评价乍一听是好话。


    孙秀青却不是与剑过日子,独孤一鹤对西门吹雪的人满意吗?


    “你少操点心。”


    凉雾对陆小凤说,“缘聚缘散皆是缘。”


    “行吧。”


    陆小凤却又补了一句,“听了你的看法,我就不多絮絮叨叨地问了。”


    凉雾:“那就看孙秀青与西门吹雪前来参加婚宴,是两人自己想来,还是应了独孤一鹤的要求前来送礼。”


    陆小凤一时不解:“有什么差别吗?”


    凉雾回了最后一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陆小凤想了一会,体会到意思了。


    如果孤独掌门要求孙秀青走一趟,就是要她瞧瞧前车之鉴。


    所谓前车,是薛斌与左明珠背负家族世仇也要相爱的结局。


    结局不是百年好合,而是分道扬镳。


    薛斌来了。他表情平静,不像是参加昔日恋人的婚宴,好似来参加应酬走走过场。


    薛斌的出现叫喧闹气氛有一瞬冷凝。


    很快,空气又流动起来。


    敲锣打鼓声响,迎亲车队到了。


    陆归云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在喜乐欢庆的气氛里接出轿中新娘。


    按照婚礼流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又往洞房而去,揭开红盖头,饮下合卺酒。


    左明珠没有在房内等待,她一同来到露天宴席,与来宾喝酒吃菜。


    整个过程顺畅得不能更顺畅。


    薛斌没有抢亲,更没有黑脸,还能客套地敬酒。


    薛斌代表薛家前来,说的是吉祥话,祝福新人永结同心,希望以后三家多多合作。


    一杯酒,泯情仇。


    让武林众人看到,相杀百年的薛家与左家不再问旧怨,而要朝前迈出新的一步。


    左明珠干了这杯酒。


    没有留恋,没有遗憾,神色平常到客套,只是面对潜在的商业合作对象。


    两人错身。


    一个坐下,另一个走向下一桌。


    任谁都瞧不出两人曾经为了相爱的奋不顾身,往事已经散在风中。


    没了?


    没了。


    凉雾围观吃瓜,看到了世仇相恋的故事结局。男女主角终是形如陌路,各自走进了新的人生。


    这个结果,恐怕薛衣人早有预料。


    当时他没有反对儿子爱上世仇家的女儿,但提出必须迟几年再成亲的要求。


    薛家与左家互杀百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命仇怨。


    两家唯一的继承人相爱容易,相处相守却要面对太多现实的困难。


    喜宴继续热闹地进行着。


    持续了一个时辰,宴席临近尾声,陆陆续续有人离席。


    江湖人有内功傍身。武功越高,酒量越好。


    那些喝得晕晕乎乎的,除了本就渴望一醉的人,否则就是内力不够。


    凉雾远远看到薛斌准备告辞,她也打算离席,有一件事要找对方聊几句。


    这时,有一桌响起了响亮的酒嗝。


    “嗝——”


    裘千仞一边打酒嗝,一边对邻座太湖帮的侯三说:


    “我们再比最后一场,用帮派秘密押注。谁输谁说。”


    他拍了拍胸脯,“我说到做到,你敢吗?”


    不知谁捎来的骰子,在酒桌上玩了起来。


    裘千仞也参与其中。


    瞧他酒意上头的大大咧咧模样,与江湖传闻里「铁掌水上漂」的凶猛性情完全不一样。


    今年春天,铁掌帮裘千仞带队杀上衡山派,报昔日门派之间结下的旧仇。


    那一仗打得衡山派是溃不成军,也自此奠定了裘千仞的铁掌威名。岂止掌法似铁,更是心性如铁。


    今日,这位铁掌帮继承人从湘西到太湖来登门道贺,说是路过讨一杯喜酒沾沾喜气。


    没想到他没有半点传闻里的威严,很快与同桌玩成一片。他很敢赌,是押上了门派的秘密。


    对赌的侯三来自太湖帮,常州本地帮派,早年为围剿水匪而成立。


    侯三也大喊:“赌就赌。比大小,你赌大赌小?”


    裘千仞:“我肯定押大。”


    侯三:“行,那我押小。”


    这两人用门派秘密做赌注,成功地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力,要离席的客人也不着急走了。


    凉雾也暂缓起身的动作,瞧着五丈开外的热闹。


    就听侯三问:“叫谁来摇骰子?”


    裘千仞:“盲选。就挑背对我们的酒桌,往西南方向数。”


    侯三:“好。往西南方向数三桌,找头戴红色的人。如果没有一抹大红,再找一抹鲜绿。”


    两人说定,齐齐回头朝西南方向看去。


    凉雾眨眨眼。


    那一桌不就是自己所在的这一桌吗?


    不过,盲选的荷官没选中她。


    今日,她的头饰取千山翠色,似大雨之后的青山不语。


    也不是叶孤城,他的发带是暮山紫色,似夕阳薄雾笼罩远山。


    头上有红的是谁呢?


    一眼锁定了陆小凤。


    “这位红发带的朋友,帮个忙。”


    裘千仞一步三晃悠,醉醺醺地拿着骰盅来了,“请帮忙摇一下骰子,让我与侯三一局定胜负。”


    陆小凤:?


    怎么盲选也会选中他?


    环视一圈,同桌其余十一人,没有一个头戴红色或绿色。难不成他天生与赌局有缘?


    叶孤城瞧着裘千仞的脚步虚浮,目光醺醉浑浊,不像是演的。


    这与情报里的铁掌帮继承人天差地别。要不就是情报错了,要不就是另有内情。


    不论哪种情况,这场赌局有点看头了。


    陆小凤不怕麻烦地接过骰蛊。


    “一局定胜负,我摇了,你们倒数七个数。”


    侯三也醉眼迷蒙走到这一桌。


    是与裘千仞一起倒数,“七、六、五、四、三、二、一!”


    就听骰子的晃动声停。


    “买定离手。”


    陆小凤打开盖子,“一一二,小。”


    裘千仞输


    了。


    他嘟囔起来,“今天的运气真差啊,连输三把了。”


    侯三被酒意糊了思维,想不起年初裘千仞打杀衡山派时的狠辣。


    他赢了,不管不顾地叫嚷,“说啊!你快说!说铁掌帮的一个秘密!”


    裘千仞摇头晃脑,不似刚刚放话下注时的豪气,这时倒犹犹豫豫起来。


    “来喝喜酒,别伤了和气。”


    柳无眉闻声而来,作为东道主的亲属,不叫场面失控。


    她对裘千仞说,“久闻「铁掌水上漂」言必行行必果,裘副帮主必会履行诺言。


    既然是喜宴上的赌局,说一个无伤大雅的门派秘密就好了。”


    “好吧。”


    裘千仞站着,身体止不住地左右摇晃,抛出了一句话。


    “我给你们说一个宝藏的秘密。”


    宝藏!


    这个词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


    凉雾作为曾经的宝藏事件亲历者,当然也竖起了耳朵。让她听听,这笔宝藏是否有点新花样。


    裘千仞:“众所周知,湘西有一种秘术,名为赶尸。这笔宝藏,是铁掌帮从赶尸匠口中得知的。


    宝藏不是钱,而是一本唐初留下的奇书。是孙思邈、袁天罡与李淳风合著,得到它,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这三人是隋末唐初的名人,所涉足领域包括医药、占卜、天文。


    裘千仞正要吹一吹三人有多么厉害。


    侯三咋咋呼呼地问,“说重点,我们要怎么搞到这本书?”


    裘千仞到嘴边的吹捧卡住了。


    转而说:“万里行尸,鸮啼鬼啸,施无畏印,枯木逢生。”


    侯三:“然后呢?”


    “没了。想找宝藏,必须破解这十六个字。”


    裘千仞又嘀咕起来,“据说铁掌帮找了几十年也没线索,你们有本事就去找。”


    说到这里,他再也支撑不了。


    不胜酒力地栽倒在地,还往地上呕吐了一大坨。


    怪味四散。


    客人们不由后退几步,婚宴现场一度安静。


    这个宝藏的消息从醉鬼口里说出来,它保真吗?


    如果是酒后吐真言,一本医卜奇书着实令人渴求。


    人有命,才是一切的基础,而这本书可以包治百病!


    裘千仞吐完,舒服了。


    不管刚刚扔出宝藏的消息,舒舒服服地倒头就睡。


    柳无眉瞧着地上新出炉的一摊烂泥,眼底晦暗不明。


    又快速唤来陆家家丁,把人送去备用客房,也把地面也清理干净。


    凉雾这一桌距离呕吐物最近,自然没人再吃下去,原地散场。


    暂且不想十六字谜语,她追赶上薛斌,“薛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斌略感诧异,“你找我有事?”


    对于揭开薛家丑事的凉雾与楚留香,薛衣人的态度是互不往来。


    薛斌沿袭了父亲的做法。


    他配合地走到一旁,却是想不出与凉雾还能有什么交集。


    “你该不是闲得无聊,来问我为何与左明珠分开吧?”


    这本是心里所想,但脱口而出。


    薛斌苦笑,接管薛家庄两年了,他仍旧不够沉稳。


    凉雾没有嘲讽,只是平静地说:


    “今日见到你,答案自明。概括一句话,恨比爱长久。你们背负的家族仇怨太重了,一加一大于二。有时候,放手是一种成全。”


    此言甚是!


    薛斌被说中了他与左明珠分手的真相。


    没有第三者插足,只有败给了百年世仇。


    最简单的例子,他或左明珠到对方家里做客时,与随意路过的一个家仆都可能存在血债。


    当恋情曝光,就要承受两个家族的压力。


    此类问题太多了,聚沙成塔,压得两人不到一年就喘不过气。


    在没有互生怨怼前分开,多少还能留一份美好回忆。


    今日之后,左明珠彻底朝前走了。


    薛斌也不想自困愁城,他也要去书写新的人生。


    回过神来,他问:“凉教主究竟为何而来?请直说,我量力而行。”


    凉雾来参加婚宴不只是为了吃瓜,也是告诉薛家一件旧事。


    有关公孙兰与薛红红结仇的推测,起因是她不认可薛红红学习了《公孙剑法》。


    “令姐被投掷的毛栗子暗器,她墓前的一地栗子壳,九成都是公孙兰所为,表达了她的不满与嘲讽。”


    “竟是如此。”


    薛斌恍然,时隔两年,终是解开了这个谜团。


    “有劳凉教主特意跑一趟告知真相。”


    凉雾不白送消息,“我有一问想要请教令尊,请你代为转问。可否告知是如何获得《公孙剑法》?”


    “不必转问,我能回答你。”


    薛斌接管薛家庄后,从薛衣人口中了解到他是从什么地方搜罗了一堆武功秘籍。


    有的是薛衣人年轻时的战利品,有的是他外出游历时捡的。


    薛斌:“二十多年前,父亲在湘西山中捡到了这本秘籍,具体地点是在名为「云梦」的小镇。


    在镇上停尸的义庄屋顶,他发现了《公孙剑法》。此书不全,有三成是父亲后来依照他的剑法补齐了。”


    凉雾略感意外,短短一盏茶内,第二次遇上与湘西有关的事情。


    刚刚爆料宝藏秘密的裘千仞,所属门派铁掌帮也在湘西。


    薛斌:“云梦镇,在嵩梁山与洞庭湖附近。这些年也不见公孙氏后人上门索要剑谱,关于这本剑法没更多消息。你还有别的事吗?”


    “谢谢告知。凉某不多叨唠,薛庄主好走。”


    凉雾得到想要的消息,转身走向了太湖湖畔。


    喜宴丰盛,还佐以好几口不同风味的瓜。


    有人热恋,有人分手,有人醉爆宝藏线索。


    今天这一餐吃得太饱了。


    饭后不宜直接回客栈,不如结伴去湖边遛弯消消食。


    秋至,柳叶渐黄。


    夜风拂柳,荡起一湖月光涟漪。


    叶孤城选了一棵最扭曲的柳树。站在树下,静静等候。


    不过多时,他见到凉雾来了。


    “瞧你的样子,无须转问薛衣人,薛斌已经给出回答了?”


    “对。”


    凉雾道出《公孙剑法》来自湘西「云梦镇」义庄,“你听过这个地方吗?”


    叶孤城摇头,“我没去过那一带。那是洞庭湖以西的区域,而书肆分店开在洞庭湖东侧的岳阳城。”


    不熟也没关系,多跑几趟就熟悉了。


    叶孤城问:“你打算去寻找云梦镇?”


    凉雾点头,“不过,今夜之后,湘西恐怕不会太平。”


    裘千仞的醉后大爆料,指不定吸引多少人去寻宝。


    叶孤城比起发掘宝藏,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问:“你想邀请我一起去吗?”


    “当然。”


    凉雾说得理所当然,“《公孙剑法》是在义庄被发现的,义庄是停尸体的地方,这就涉及鬼差的工作范围。”


    凉雾义正词严地表态,“黑白无常理应一起出现。我不会一个人做两个人活,你别想躲懒。”


    “好吧,那我就勉勉强强地勤奋工作。”


    叶孤城的话音落下,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意未散,聊起之前被打断未说的秘闻。


    叶孤城环视一圈,河畔没有第三人,这次不会突然冒出陆小凤。


    他说:“七月,我去了一趟羊城,夜探平南王府。秘闻与此相关。”


    凉雾等了好久,终于能吃到这口瓜,“请细说。”


    叶孤城语气寻常,“平南王世子与新皇柴让同一年出生。世子很胖,如果他瘦下来的话,就与柴让长得一模一样。”


    凉雾目瞪口呆。


    这段话的信息量超载了。相隔万里的人,怎么会长得一样呢?


    凉雾:“我记得平南王宋明是异姓王,他不是柴家人。”


    叶孤城点头,“对。”


    凉雾:“要不就是巧合里的巧合,要不就两人的母亲是亲戚?这事也不好查了。”


    柴让的母妃在他年幼时去世。


    平南王妃在生下世子的第二年,撒手人寰。


    叶孤城:“从对外公布的消息,那两位母亲没有交集。”


    凉雾冒出一个迷思,“柴寿生了九个孩子,前八个都被他借命了,说不定借命法必须有血缘关联。那样一个狠毒的人却放过了柴让。”


    这事细品起来很微妙。


    是柴寿良心发现?


    还是柴让的身世有异?


    或是柴寿依照原计划借着柴允荣的身份登基,准备把柴让这个血包留后备用?


    谜团被柴寿带到了坟墓里。


    叶孤城:“我以摄魂术问了世子,他不知内情。我南下时,平南王入京述职,或许只有王爷知道一二真相。”


    “如今,柴让成为皇帝。如果平南王不想多生事端,最好就让世子一直胖着。”


    羊城与京城太远,远到可以用余生掩饰秘密。


    此前,平南王世子都没去过京城。


    他活了二十几岁,文不成武不就。


    等他袭爵后,无法像父亲一样再握实权。


    从此做胖胖的逍遥闲散王爷,一辈子都不入京就好。


    叶孤城:“这就是我要说的秘闻了,你觉得足够神秘吗?”


    “你赢了。”


    凉雾心服口服地认了,“就等着我的手作小礼物吧。”


    她又联想到一件事,“平南王家的秘密,给我提了一个醒。今晚爆料宝藏的裘千仞与传闻里的铁掌水上漂性格相差太大。这会不会不是他本人?而是双胞胎兄弟?”


    叶孤城:“听闻裘千仞有一个哥哥与一个妹妹,但都没什么名气,具体长相就不好说了。


    如果今夜来的是裘千仞的哥哥,他的酒后吐真言,怕是要给弟弟惹祸上身。”


    *


    *


    陆家庄,客房内。


    “裘千仞”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满脸都是懊悔。


    他其实是武功平平的裘千丈,冒充了武功高强的弟弟在外招摇过市。


    他怎么就喝醉后,把铁掌帮的不传之秘给说出去了呢?


    论一个人到底能捅多大的篓子?!


    完了,都完了。


    接下来要怎么收场啊?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大乱已起


    第八十七章


    捅了篓子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裘千丈趁着夜色,没有惊动任何人,从陆家庄一溜烟地逃了。


    就逃跑方面,他的经验丰富,都是被弟弟追着打练出来的。


    轻功不足,技巧来凑。


    技巧缺失,直觉管够。


    这一次,他一如既往地顺利出逃。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铁掌帮地处湘西,横渡洞庭湖入沅江,向西行是崇山峻岭。


    看到形似掌心向上的五座山峰,那就是铁掌山,也是铁掌帮的驻地。


    裘千丈硬着头皮赶回去。


    希望在铁掌帮宝藏的消息传开前,把自己醉酒吐真言的噩耗告诉弟弟知道。


    之后要怎么办?


    轮不到他慌了,天塌了有聪明人顶着。


    *


    *


    十月初五,立冬已过。


    距离太湖陆家喜宴过去了四十三天,足以让“铁掌帮宝藏”的消息传到天南海北。


    入冬后,气温渐凉。


    三湘之地的人气倒是越来越热络了。


    凉雾与叶孤城结伴去寻找藏有《公孙剑法》的云梦镇。


    两人走水路从扬州出发,感受长江浪涛滚滚,直入岳阳城。


    计划在岳阳城休整一天,再渡洞庭湖,进入沅江进入湘西深山。


    太白诗云: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两人在岳阳城下船时,新月如钩。


    月下轻烟笼湖,却难觅白云边的仙气缥缈。


    湖畔酒家熙熙攘攘,遍地都是刀光剑影。


    晚饭时间,各家酒楼餐馆全是操着不同口音的武林人士。


    人多到溢出来了,大堂坐不下,在露天摆起桌椅。


    叶孤城带路,往丘陵书肆的岳阳分店去。


    听掌柜说起近期岳阳城的变化,从大半个月前,人迅速多了起来。


    掌柜说:“最近三湘地图、历朝游记与地方志都卖爆了。买家多是武林人士,还有游方大夫、采药人。


    那句「万里行尸,鸮啼鬼啸,施无畏印,枯木逢生」,已经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


    叶孤城问:“这些人有闹出什么事吗?”


    掌柜:“有!好几座寺庙的佛像被毁了。只算岳阳城,建于初唐的圣安寺与白鹤寺都遭殃了。”


    凉雾问:“因为‘施无畏印’?被砸的都是这一类佛像?”


    “对。”


    掌柜说,“坊间盛传要破解十六个字才能找到初唐奇书。四组词汇之中,最直白容易理解的就是‘施无畏印’。”


    不同佛像,有不同的手势。


    其中有“释迦五印”,分别指代说法印、施无畏印、禅定印、降魔印、与愿印。


    施无畏印,是右臂上举到胸前,右掌掌心向外自然张开。


    这个佛印象征着令众生安定,亦能无所畏惧。


    要找初唐编纂的奇书,去初唐建造的佛寺,砸开施无畏印的佛像。


    从逻辑上,这个寻宝方向可以自圆其说。


    叶孤城不信字谜能如此轻易被破解。


    “佛寺是首当其冲地遭殃,但还没人找到所谓的宝藏吧?”


    掌柜摇头,“没人找到宝藏,而各寺也不坐以待毙。佛门有相互帮助的传统,七天前,湘地所有寺庙发出联合声明。”


    声明表示,寺院已经向南北少林求援,得到少林的武力支援承诺,不日就会派人来湘楚之地助阵。


    “现在谁再敢砸佛像,就是与少林为敌。”


    掌柜说,“这则声明发出来之后,暂时没听说再有佛寺被毁。”


    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可不是一句空谈。


    即便近几十年南北少林没有出过武功问鼎江湖的高僧,但论俗家弟子最多,当属少林。论存活最久的门派也是少林,始建于北魏年间,至今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


    叶孤城:“还有哪家遭殃?衡山派可还太平?”


    “太平不了一点。”


    掌柜说,“今早刚收到的消息,五天前衡山派被一群来自闽赣的武林人士围攻了。带队的人姓雷,据说是曾经五福联盟「霹雳堂」的传人。”


    五福联盟,是很多年前江西与福建地区的武林区域性组织,解散四五十年了。


    霹雳堂是其中的一个门派。


    创始人姓雷,独门功夫是混元霹雳拳,也经营着火.药生意。


    在联盟解散后,霹雳堂退缩江西。


    门中弟子武功废弛,混元霹雳拳不知哪天起失传了,只能靠售卖火.药撑撑场面。


    现任堂主雷惊,年约四十。


    在衡山派遭遇这一波毁灭性杀戮前,雷惊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三流人物。


    掌柜:“雷惊带人包围了衡山派,要其交出破解十六字谜语的线索。”


    宝藏字谜明明是从铁掌帮传出来的,为什么是衡山派先被围攻?


    凉雾一想就明白了,柿子专挑软的捏。


    今年年初,裘千仞带领铁掌帮把衡山派打得落花流水。


    现在爆出铁掌帮的宝藏线索,说不定就是从衡山派抢来的。


    这个推测正确吗?


    反正衡山派一蹶不振,趁它病要它命。直接杀上衡山严刑拷打,总能得到一个答案。


    凉雾问:“衡山派还有人活着吗?”


    掌柜说:“最新消息,南少林北上支援的武僧队伍,路遇被截杀的衡山小队,助其击退雷惊等人的追杀。”


    “这支小队最后只有七人活了下来,年龄最大的王杉也才十一岁,年龄最小的还是不满周岁的婴儿。”


    掌柜叹息,“斩草除根,雷惊等人就连婴儿也不放过,这是比铁掌帮还要狠。


    年初,裘千仞攻打衡山,也只杀了当时的掌门与两大长老。其余人虽是重伤,但都留了一命。”


    凉雾听到这里,确定湘楚武林的乱斗之势已起。


    在来的路上,她大致了解此处武林门派分布情况。


    主要门派有二,湘西的铁掌帮与湘南的衡山派。其余都是零零散散的小帮派。


    衡山派建立已有一百五十年,是从五十年前开始没落的,起因是独门武功失传。


    镇派剑法「衡山五神剑」以五座主峰命名,分别为天柱式、芙蓉式、紫盖式、石廪式与祝融式。


    五剑合一,森罗万象,叫门派称霸湘南。


    不过,隐患从门派创立初时就埋下了。五路剑法,把门派分成了五股不同势力。


    五十年前,祝融剑式的传人被杀,剑谱失窃。


    四缺一的剑阵威力大减,也是衡山派的门派衰弱之始。


    偏偏在同一时间,潘归于铁掌山创立了铁掌帮。


    凭借自创的「铁掌功」,招揽大批帮众,迅速在湘西崭露头角。


    都在湘楚之地,都


    是要往大了发展的门派,争斗不可避免。


    不知何时传出潘归之所以能创出铁掌功,是因为盗取了祝融剑式。


    虽然一个是掌法一个是剑法,但内核都是刚猛路子。


    潘归当然不会认,两派的梁子就此彻底结下。


    十八年前,潘归病逝。


    上官剑南接任帮主位,他的功夫却没练到家。


    接位八年后,他有一次外出被衡山派围攻,身受重伤。


    少年裘千仞不会武功,但大着胆子把濒死的上官剑南悄悄救了回家。


    把伤员藏在家里,谎称是远房亲戚,找来一堆大夫给人瞧病。


    也是运气使然,他遇上了一位高明大夫,把出气多入气少的上官剑南给救了回来。


    因为这份救命之恩,裘千仞得以成为铁掌帮帮主的亲传弟子,也把哥哥与妹妹都带到了帮内。


    十年过去,裘千仞武功大成。


    他是五十年以来,自创始人潘归之外,铁掌帮天赋最高的弟子。


    今年年初,裘千仞带队重创衡山派。


    更叫帮内众人心服口服,全数推举他为下一任帮主。


    这段经历也成了一则江湖佳话。


    直到「酒后吐宝藏」事件爆发,局势骤然变化。


    凉雾不难推测,铁掌帮原本计划借着衡山派衰弱,一步步成为湘楚武林的龙头老大。


    不等长期计划成功,铁掌帮尚未壮大到一定规模,藏有奇书线索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其余地区的江湖门派纷纷赶至,都想要从中捞到好处。


    衡山派被灭门只是一个开始。


    曾经的湘南一流门派被灭,更叫群龙无首,当地诸多小帮派必会浑水摸鱼。


    湘楚武林,大乱已起。


    凉雾与叶孤城没有远离纷争之地,反而更要深入湘西山林寻找「云梦镇」。


    两人查找地图与地方志,确定那个小镇的位置。


    一个好消息:


    云梦镇在武陵山脉之中,它在铁掌帮以西的深山内。因为地势险要,附近没有江湖门派。


    一个坏消息:


    小镇被标注为“极阴之地”,岂止是不看到江湖门派,早在十年前没有活人了。


    小镇四面环水。


    一般情况下,只有赶尸匠才会进出。


    整个镇子成为一个大型义庄,都用来停放尸体。


    岸边竖了警告牌:


    非赶尸匠,无符令不可入,违者死无葬身之地。


    凉雾:“符令?我们该去哪座道观请?这些记录上都没说。”


    叶孤城:“明日先过洞庭湖,等到了湘西,设法找到一位赶尸匠问问情况。”


    *


    *


    湘西,铁掌帮。


    裘千仞恨不得把大哥给吊起来打。


    十年来,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大好局势,被裘千丈用一段酒后真言给毁了。


    现在,不说整个江湖,至少有八成武林门派想要来铁掌帮寻得宝藏。


    “如果我已经破解宝藏字谜,找到了那本奇书,至少能它为筹码去合纵连横。”


    裘千仞拽着大哥的衣服,拓沫星子都喷他脸上了。


    狠狠地质问:“可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你说我用什么守住铁掌帮?!


    衡山派被灭的事情,你也听说了。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说现在要怎么收场?”


    “二哥,你冷静一点。”


    小妹裘千尺努力劝架。


    瞧瞧大哥裘千丈的脸,是被二哥打到青一块紫一块,几乎被人打成猪头了。


    事到如今,就算把裘千丈杀了,也不可能平息湘楚武林的乱局。


    裘千尺:“我有一计!”


    裘千仞没好气地瞪了小妹一眼,裘千尺永远只会偏帮老大。“你为了帮老大,又要出什么馊主意?”


    “不是馊主意,是真的好办法。”


    裘千尺说,“至少少林寺的态度,是不希望大家杀成一团。不如你联合少林、全真等名门正派,举行一场面向全江湖的大比武,赢者才能获得奇书。”


    “现在我们是没有书作为筹码,那就退一步成为多方比斗的平台。


    这样做,至少把一半的主动权掌握在铁掌帮手里。”


    “何况,我们也不是优势全无。我们了解湘楚大大小小的事,能给获胜者提供不少寻宝情报。”


    裘千尺:“就叫它,「铁掌山论剑」。”


    裘千丈被揍成了猪头,脑子反应慢了点,但还是察觉到异样。


    小妹的提议好是好,但与她的性情不符合,是不是还有最后一段没有讲?


    “小妹,你是不是还没说完。你想黄雀在后地利用获胜者。不管谁找到奇书,最后你把人给杀了,把书给抢到手。”


    裘千丈说:“这就叫空手套白狼。”


    裘千尺怒了。


    她都是给谁收拾烂摊子?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有点邪门


    第八十八章


    「铁掌山论剑」,裘千尺的这个提议很快获得铁掌帮一致通过。


    她对成百上千帮众提出此计时,肯定不会傻到把黄雀在后的想法也一起透漏出去。


    想空手套白狼吗?


    她的答案是想。


    想不等于要做,要看事态发展动态变化。


    现任帮主上官剑南始终念及裘千仞的救命之恩。


    对于其兄犯下的滔天大祸,也不忍严格执行帮规把人处死。


    裘家小妹急中生智想到挽救之法,运用得当还能因祸得福,提升铁掌帮的江湖影威望,这事再好不过。


    为叫裘千丈弥补大祸,命令他快速前往中原武林,说服各大门派支持「铁掌山论剑」。


    这人的武功平平,未免他半路被人套麻袋抓了,再加上裘千尺与教中两位机敏的好手同行。


    “这是邀请的门派名单。”


    上官剑南罗列出了一串门派名称,包括且不限于少林、武当、峨眉、华山派等等。


    他说:“我帮地处湘西,与其他地区的江湖帮派甚少有往来。没有故交,只能靠你们的口才。”


    “除了传承多年的门派,名单上也包括了不轻易涉足江湖纷争,但颇具影响力的势力。比如神水宫与无争山庄,都要去争取。”


    裘千丈接下名单,拍拍胸口,“帮主放心,我认了咱们铁掌帮的第二会说话的人,就没谁敢认第一。只要能让我见到那些不出山的前辈,我一定把他们请来。”


    上官剑南承认裘千丈的口才了得,否则也不能一直成功冒充其弟。但托付此子办事,总有一种会出意外的隐忧。


    “裘千尺,你且提点着你大哥。”


    上官剑南举一个例子,“像是到了神水宫,拦着你大哥别胡乱张嘴吆喝。水母阴姬不喜男人,可没说出邀请就被杀了。”


    裘千尺:“帮主不用担忧,我定当竭尽全力监督大哥完成此事。”


    裘千丈翻着名单,下意识瞄了几眼叫他闯下大祸的江南地区。


    “帮主怎么没写「弥天大雾」的地址?江南第一禁地,只是晚上不能去,我白天还是可以登门的吧?”


    上官剑南摇摇头,“我们作为比武主办方,要找一群口碑尚佳且镇得住场子的门派做评委。凉雾就不必请了,这人有股子邪性,恐怕节外生枝。”


    哪里邪了?


    就问从薛家庄、云南到大漠,「弥天大雾」所到之处哪次没死人?


    江湖每天都有人死,但与凉雾相伴出现的死亡不一样。


    死的都是乍一看根本不会死的人,死亡方式更超出了常规情况。


    比如折在云南的那些人,身中三尸脑神丹而亡。


    毒不是凉雾下的,甚至还是她终结了这一场诡异毒杀。


    这才更邪乎。


    上官剑南怀疑凉雾的运气是有些说法的。


    如今,铁掌帮经不起更大波折,还是不要邀请充满变数的人做评委。


    假设之后凉雾来参赛,必是一视同仁地欢迎,不可能傻乎乎地把人拒之门外。


    裘家兄妹点头领命。


    现在不是与帮主讨论一个外人邪不邪的时候,立刻收拾行李北上。


    裘千仞把大哥与小妹送上船,心里的担忧不减反增。


    他不是什么仁慈之辈。换作宝藏消息出自别的门派,他八成会前去争夺。


    以己度人,才怕自家兄妹此时外出被人围攻。


    铁掌帮却必须派人外出联络。


    让裘千丈去冒险,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万万不能阻拦。


    “你不要太过忧心。”


    上官剑南劝慰最倚重的弟子,“幸好宝藏指向神奇医书,而非绝世武功。医书的学习门槛高于武功秘籍,抢到它也不一定能学,更可能是待价而沽,换个好价钱。”


    不一定用真金白银买书,而是用秘籍或别的珍宝来换取。


    只要多了这一步交易手续,抢夺者之间下死手的情况就会降低。说不好今日的竞争对手,明天就会变成交易对象。


    裘千仞懂得其中弯弯绕绕。


    年初打上衡山派,他也只杀了掌门与两大长老,没有对衡山弟子赶尽杀绝。


    铁掌帮要在湘楚发展壮大,非必要不结不死不休的


    血仇。


    为两派五十年的仇怨做一个了结,可以杀三个管事的。杀更多就成了嗜杀,反而不利于帮派扎根经营不利。


    “雷惊那伙人有古怪。”


    裘千仞说起从闽赣杀上衡山的那群人,“灭杀衡山满门的手法太过狠毒,势必激起本地门派抱团反击,他不像是来抢地盘的。”


    裘千仞另有两个疑惑,“混元霹雳拳失传五十多年了,雷惊又从哪里学的?


    而且为了找一本医书的下落,他为免太拼命了些。”


    上官剑南:“十有八九,此子背后有人。说不定就是冲着包治百病的医书来的,不拿到此书誓不罢休。”


    不惜一切代价地找医书,必是要治疗某种病症。


    是什么病呢?


    又是谁生病了?


    上官剑南转念又想到另一桩事来。


    “你还记得十年前将我从濒死边缘救回来的那个人吧?”


    “我记得他,但又记不清他了。”


    裘千仞每每想起那段往事,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那年,他一门心思要救活上官剑南。


    没有高尚的救死扶伤之心,只想紧紧抓住改变命运的一根稻草。


    裘家父母相继病逝,兄妹三人从小相依为命。


    村长不公正,把原本分给裘家的良田换成了贫瘠土地。


    种地养不活三人,只能外出打工。


    酒楼伙计、驿站马倌、洗衣杂工等等,能卖一把力气的活都做过。


    裘千仞早有打算,积攒一笔钱将来投靠某个门派学武。


    遇上重伤濒死的上官剑南,是上天赐予他的珍贵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来。


    只要把人治好,他有信心成为对方的亲传弟子,将来接管铁掌帮。


    十几岁的少年,所有积蓄也就十两银子,去哪里找神医?


    寻了二十五位大夫,三个是骗子,二十二人见了病患直说准备棺材。


    直到遇上那个年轻男人。


    那张脸很普通,普通到见了就忘。


    男人说相逢是缘,只要管一顿饭就给治病。他治病不用草药,而用符令。


    裘千仞死马当活马医,立刻给男人做了饭。


    饭后,男人取辰砂与自带的颜料,当场画符。


    一共六道符。符成之际,原地生风。


    三道贴在上官剑南身上,三道贴在了裘家木屋的门上。


    令起,咒出。


    符纸闪出灼目的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光褪去。


    男人消失,上官剑南身上的伤不药而愈。


    木屋大门却变得千疮百孔。


    细看门上的裂痕,居然与上官剑南原本的伤口一模一样。


    那场治疗过程玄而又玄。


    裘千仞作为湘西人,或多或少听过这种治疗方法。


    习祝由术,绘辰州符,无需草药,治愈百病。


    比起“医”,此术近“巫”。


    三湘之地,自古受到巫术影响,上可追溯到先秦楚国。


    巫,可遇而不求。


    相传真正的祝由术传人,特别是修行到了出神入化境界,反而变得籍籍无名。


    大巫不显于人前,飘忽莫测地行走在湘楚大地上。


    在治疗病患时,不问钱财多寡,只问有缘无缘。


    治好上官剑南的神秘人,姓名来历不详,已经记不清对方的真容了。


    他穿着男装,但不一定就是男性,也可能是乔装过的女人。


    裘千仞问:“帮主为何突然提起那位?”


    上官剑南没有直接回答,而说起十六字字谜的来历。


    “宝藏线索是潘老帮主传下来的。二十二年前,一位赶尸匠被追杀,重伤逃到了铁掌山山脚。


    他临死遇上潘老帮主回山,说出了这则秘密,原因是此物与铁掌帮命数相连。说完,他就死了。”


    陌生赶尸匠,死前透露出宝藏线索。


    这是“命数”一词就能解释的吗?是好命呢?还是歹命呢?


    彼时,潘归年事已高,自知没几年能活了。


    一本神乎其神的医书,说不定能帮他延年益寿。


    正因如此,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直到四年后撒手人寰,临了才告诉继位的上官剑南。


    潘归不愿为了一己私欲,叫整个帮派冒着踏进圈套的风险。


    上官剑南接任铁掌帮后一直奉行稳妥而不冒进。


    他认为得不到宝藏奇书,铁掌帮也能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发展。


    十八年来,他也有过动摇。


    比如重伤不治的时候,想过要是有起死回生本事就好了。


    这些年,他也试图自行破译十六字字谜,但毫无收获。


    去年,他过了五十五岁,体力开始走下坡路。决意选定与自己行事风格迥异的裘千仞接位。


    在衡山派之战后,他将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告诉帮派高层,没想到叫擅长听墙角的裘千丈也听了去。


    “当时,我想是时候叫铁掌帮换一种行事风格。”


    上官剑南说,“如今,奇书消息意外泄漏,或许真就是应了命数。曾经你遇上神秘人救了我,那是缘;这一次是劫。”


    上官剑南:“是缘,不可强求;是劫,无法躲避。”


    裘千仞不认同这种思考方式,是缘是劫不该由天命决定,而是由自己决定。


    他却没有反驳。如果上官帮主换一个性格,自己也无法被收为亲传弟子。


    裘千仞抓住一个重点,“帮主认为十六字字谜的来历,也许与那一群神秘莫测的巫有关?”


    上官剑南微微颔首,“对。赶尸分为不同流派,其中一派用符箓,涉及了外人不可知的巫术。”


    *


    *


    十月二十日。


    船行沅水,停泊桃源县。


    自本朝开国,此地成为了湘西的交通枢纽之一,多族混居。


    过桃源往西走,深入武陵山脉,至巴蜀。


    往南行,翻山涉水,进入云贵之地。


    据说县城得名于《桃花源记》。


    唐初修建的寺庙保留至今,香火依旧旺盛,留下不少名家的碑刻诗文。


    凉雾与叶孤城横渡洞庭湖,选择在此下船并非来吊古寻幽。


    桃源县有赶尸铺,两人想找专业人士打听进入「云梦镇」的正确方法。


    在码头询问当地车夫如何去赶尸铺,却得了一个闭门羹的消息。


    车夫甲:“想找赶尸铺?你们来迟了七天,镇上两家铺子都闭门停业了。”


    车夫乙:“就怪那句「万里行尸」,叫镇上来了好些江湖人找赶尸匠问都问西,问是不是见过起死回生的医书。


    两家铺子索性暂时关门,近期不接吆死人的生意。师傅们都回山里了,等这一波麻烦过去。”


    车夫甲:“劝你们一句,别找赶尸匠了,不只俺们镇,估计湘西的赶尸铺这会都会停业。”


    凉雾问:“全都停业吗?是有行会统一组织的?”


    车夫乙:“行不行会的,我们这些外人不能够知道。反正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赶尸匠做死人生意,禁忌更多。”


    车夫甲:“俺就知道赶尸匠不能和活人多话,怕是沾了多的阳气叫赶尸时尸变。


    前几天,瞧见杨家赶尸铺打烊


    ,俺就多问了一句。师傅说要等涌入湘楚的大批外人走了再开门,所有赶尸铺都一样。”


    凉雾与叶孤城对视一眼。


    早有预料宝藏字谜的泄露会给湘楚之地带来一堆麻烦,这下是影响到方方面面了。


    车夫甲还补充,“你们住宿时,最好距离赶尸铺越远越好,最近别去那店铺附近转悠。”


    凉雾不解:“为什么?”


    “有人闹事。”


    车夫甲说,“三天前,一群赣江口音的人下了码头,二十来人,直奔杨家赶尸铺。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听那些人叫他雷帮主。这个姓雷的……”


    车夫甲长叹一口气,“他作大孽了!”


    姓雷,江西来的某个门派帮主。


    凉雾一下子就想到了灭杀衡山派的霹雳堂雷惊。


    “此人是不是叫雷惊?他做什么了?”


    “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


    车夫甲说,“他带人去赶尸铺,敲门没回音,就放出话来。两天后天黑前,如果见不到主事的,就把铺子烧了。”


    铺子开在桃源县。


    赶尸匠再怎么不与外人往来,在县城里必也有熟人,只是明面上不叫外人知晓。


    姓雷的威胁狠话,就是说给赶尸匠的熟人们听。


    凉雾猜测昨天没有赶尸匠回来,铺子很可能遭殃了。“昨晚,铺子被烧了?”


    “是喽!”


    车夫甲的神色夹着惊恐,“昨天黄昏,这群人无法无天去放火。一开始,因为门上墙上有符令庇佑,火根本烧不动。”


    符令。


    凉雾听到了要点,“什么符令能防止火烧,要去哪里求呢?”


    车夫甲:“这就不知道了。杨家赶尸据说是用符的那一派,是古老传承的巫术。大巫也许住在山里吧?”


    他又继续说,“姓雷的眼看火烧不动。不知他与手下从哪里搞了一堆火.药,运来炸店。


    大约炸了两刻钟,墙与门都塌了。符令被毁后,整座铺子都被烧焦了。”


    车夫乙也是心有戚戚,“这些人好是嚣张!把前来问话的官差都揍了一顿,扬长而去。”


    话到此处,又来了一位车夫,不屑冷哼。


    “呵!”


    车夫丙嘲讽,“敢炸赶尸铺,不要命了。我敢打赌那伙人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凉雾追问:“哦?敢问凭什么这样说?”


    “赶尸铺门墙上的符令不一般。”


    车夫丙说,“县城的人都知道,那些符令可以抵御尸气与恶意攻击。谁故意毁了它就会中咒,在十二个时辰内暴毙死亡。”


    凉雾心有怀疑,有这样诡异离奇吗?


    想必雷惊等人更是对此诅咒不屑一顾。


    她瞧了一眼天色,暮色近黄昏。


    “如果诅咒应验的话,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姓雷的那些人就要暴毙身亡了。”


    车夫丙:“不错。”


    凉雾:“诸位有谁知道姓雷的那些人住在县城的何处?还是他们昨夜放火后就离开了?”


    车夫乙:“要不说这伙人嚣张,没有逃走。今天上午,有人看到二十几人在县城外三里的破道观里借宿。”


    凉雾向叶孤城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叶孤城心领神会,这是问他是否想去破庙?


    是去会一会雷惊等人,也是亲眼见证符令施咒是否属实。


    他当然要去。


    立刻询问三位车夫,“现在,有谁愿意走一趟县外的破道观?我出五两银子,要求半个时辰内到目的地。”


    车夫们面面相觑,都犹豫着没有应下。


    这笔车费给得太高了,钱财动人心,但更怕被诅咒牵连。


    “我去。”


    车夫丙把心一横,“我也想瞧瞧那些人的下场。”


    不废话。


    一辆驴车,载着三人朝着县外的破旧道观驶去。


    在车轮的滚滚响动声中,落日一寸寸下沉,最终淹没于地平线。


    天黑了,夜风起。


    乌云遮天,不见星光。


    县城郊外,杂草肆意生长。


    荒烟蔓草的黑暗深处,一座破旧道观若隐若现。


    远远看到门口悬着一只白灯笼。


    灯笼颤抖地随风而动,火光时明时灭。


    野地的死寂突然被打破。


    不是被驴车的车轮声所扰,而是响起一股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接连不断从破道观里传出,像是重物有节奏地敲击地面。


    车夫丙正欲加快速度。


    下一刻,他猛地急刹车。


    脸色瞬时苍白,目瞪口呆地望向道观门口。


    只见二十几人列成一队,身体僵硬地似一块冰,直直跳过道观门槛。


    为首的是姓雷的。


    灯笼照出了他的青黑脸色,是睁大了眼睛,但眼球浑浊。


    哪有半点活人气息,完全是死不瞑目的模样。


    这队人一跳一跳,好似僵尸,神志全失。


    动作倒是非常快,不知受什么牵引,迅速没入深山方向。


    “呜——”


    一阵疾风吹过,白灯笼掉到了地上。


    破庙的唯一光源,灭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凑合用吧


    第八十九章


    “追!”


    凉雾跳下驴车,直奔雷惊二十三人消失的方向。


    其实也说不清这支快速离去的队伍是不是由活人组成。


    别看他们的动作僵硬,但跳得奇快无比,快到闪出残影。


    凉雾与叶孤城轻功绝佳,近乎鬼魅般飘移。


    近乎,就还不是真鬼。


    比起变身鬼祟的雷惊一众,两人终是差了一点。几步之遥,没能拦住这一队东西。


    就听车夫慢几拍的喊叫声从身后远处响起:


    “小心!那个方向是悬崖啊——”


    车夫的话音未落,雷惊一众已经到了悬崖边,完全不带停顿直接跳了下去。


    “哐、哐、哐——”


    接二连三的重物砸地声回荡在风里。


    今夜,无星无月。


    凉雾与叶孤城朝下望去,天太黑了,瞧不清崖底的情况。


    “你下吗?”


    凉雾边问边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显然是要一探究竟了。


    叶孤城肯定点头,“都慢点。”


    两人特意放慢了下落的速度。


    缓缓降落,当闻到一股浓郁血腥味时,也就到了崖底。


    悬崖不算太深,约五六十丈。


    如果是晴天正午,视力好的高手站在崖边可见崖底景象。


    此时,崖底是旧骨叠新尸。


    旧骨是动物的骸骨,多是野猪。


    新尸是雷惊等二十三人摔成烂泥的尸体。


    当血渗入泥地,脑浆四溅,这群人是死得四分五裂。


    雷惊等人是形如僵尸跳出道观时就死了,还是刚刚跳崖喉摔死的?


    先后相差时间太短,以如今的验尸手段查不出精确死亡时间点。


    只能看出这群人没有遭到利器或内功攻击。


    他们又怎么会变成“僵尸”跳崖呢?


    凉雾默默释放了鉴定术。


    【鉴定术(精深):二十三具尸体,因中符咒死亡。】


    鉴定结果没有说明是哪一种符咒,但变相证实了这个世界存在符咒之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世上能有武功,能有妖修,再多一种奇特力量有何不可。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凉雾很快接受这点。


    她照常摸尸,查一查这些死者的随身物品。


    二十三具尸体,多是搜出了银钱,只有一件来历不明的特别物品。


    “铜制的令牌。”


    叶孤城在雷惊的衣服内袋里找到半只手掌大小的令牌。


    一面刻编号:庚戌


    另一面是图像:五“蝙”临门,每只蝙蝠眼睛大睁,射出道道光线。


    好眼熟的图案!


    叶孤城:“这个图案与黄岛主在废弃岛屿上瞧见的一模一样。”


    两个多月前,他与黄药师在陆家庄相互认识了一番。


    由于突发铁掌帮宝藏事件,为免湘西乱起耽误寻找云梦镇的进程,双方不多细聊就告别了。


    叶孤城帮忙留心选岛建派之事,询问了黄药师的出海遭遇,得知那个


    神秘的废弃岛屿。


    白云城孤悬海外,好几条海上航线通往不同的沿海港口城市。


    南海、东海、渤海皆有通航,两百多年都没遇上过与蝙蝠相关的神秘岛屿或船队。


    当时,他听黄药师提及那个废弃岛屿有蝙蝠造型,第一反应是“炎飙定律”又要生效了。


    炎飙的两本书里没写过蝙蝠岛。


    凉雾在嘲讽霍休疑心病重看到写宝藏故事就对号入座时,却随口举过一个例子。


    ——“早知道我不写宝藏主人来自西域,而写他来自东海,非要加个设定就是满是蝙蝠屎的海岛。”


    言犹在耳,一语成谶。


    真得有一座古怪蝙蝠纹样的神秘海岛,原因不明地废弃了。


    这块从雷惊尸体上搜出的令牌,证明“蝙蝠们”没有解散或死亡,只是换了驻地。


    叶孤城:“据黄岛主描述,废弃岛屿的山洞被炸得粉碎。”


    凉雾明白言外之意,“雷惊的霹雳堂做的就是火.药生意。”


    这年头的民间火.药生意,不是大规模的杀伤性热.武器,远远没发展到那个地步。


    多是制作烟花爆竹,也有用于开山采矿、水利交通工程的爆.炸物。


    江西霹雳堂因为独门武功“混元霹雳拳”的失传沦为了江湖三流门派。


    不过,火药营生倒是蒸蒸日上,提起烟花爆竹都会想到雷家。


    “这个月初,雷惊追杀衡山派。与他对战的少林武僧说,此人的武功突飞猛进,很像是习得了消失多年的混元霹雳拳。”


    凉雾猜测,“也许,雷惊加入了蝙蝠组织,用优质火.药换得了失传武功。”


    有够讽刺。


    雷家找了五十年也没找到的祖传武功,反倒被外人所有。


    凉雾懒得嘲讽,当事人已经摔成烂泥了,也暴露了背后暗藏的秘密。


    “雷惊嚣张的底气应该与‘蝙蝠’有关。想来这个组织的规模庞大,搜罗到手的失传武学只多不少。


    这叫雷惊仗势欺人,他敢屠杀衡山派,更把纵火烧了赶尸铺认为是九牛一毛的小事。”


    雷惊却死了。


    死在他不以为意的符令上。


    赶尸匠不出湘楚,多行走在深山中,一般很少与活人产生交集。


    相关的江湖传闻,只说赶尸匠神秘,却不提及有多么厉害。


    以往,非本地的江湖人听到只用一道符箓就叫人要死要活,多半会认为那是暗中施了某些手段,而不是所谓诅咒应验。


    从雷惊的行为,也能窥见‘蝙蝠组织’对神奇医书的志在必得。


    凉雾更关注另一点。


    “雷惊之死证明了云梦镇外立着的那块警示牌不是危言耸听。我们不是赶尸匠,在未持有对应符令的情况下入镇,是一头闯入未知危险。”


    现在是明知山有虎。


    偏巧遇上所有赶尸铺因故停业,要等到铁掌帮宝藏事毕才会重新开张,想求购对应符令的门路被堵上了。


    叶孤城不信凉雾遇事则退,“眼下的局面,无非二选一。”


    “或闯云梦镇,或破译十六字字谜终结宝藏之乱。”


    叶孤城说,“你想押哪个?我跟了。”


    凉雾从未打算撤退。


    「消失的它」任务,在触碰公孙兰玉佩时,堪堪推进了三分之一。


    去寻觅《公孙剑法》的来历,是目前唯一已知的可行操作。


    理论上,藏匿剑法的云梦镇越是古怪,越有可能获得完成任务的线索。


    明知或早或晚都要闯一趟云梦镇,避开解决不了问题。


    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湘楚之地重归太平,也不是明智的做法。


    等到猴年马月事小,只怕在这一波大乱中被人无意毁去了重要线索。


    之所以这样推测,因为给铁掌帮留下奇书线索的是一位赶尸匠。


    凉雾:“寻宝与探镇,这两件事说不定会殊途同归。字谜来自赶尸匠,铁掌帮多年未能破解,也许是一直找错了方向。”


    叶孤城若有所思,“你是指力量体系不一样。破解字谜,必须从巫术的角度切入。”


    凉雾点头,“就像我们与神雕对力量运用的方式不同。破解字谜,常规方法不起作用。”


    叶孤城有一点不解:


    “如果宝藏字谜是赶尸匠被逼交代,尚能解释其隐瞒了破解思路。如果是主动托付旁人代为解密,为什么要选择铁掌帮?”


    铁掌功以刚猛为主,练功大成则充盈阳盛之气。


    赶尸匠竭力避免沾染阳气,与铁掌帮没有交情,出于什么目的送对方一本神奇医书的线索?


    凉雾暂时也想不出所以然。


    “无论如何,必须走一趟云梦镇。没有对应符令,只能硬闯。”


    说是硬闯,也不是毫无准备地拔腿就走。


    两人先折返雷惊等人死前借宿的破道观。


    瞧见驴车还停在原地,车夫虽然瑟瑟发抖,也没有弃客逃跑。


    三两句对车夫描述了崖底的情况,再把道观检查了一遍。


    雷惊一众的行李四散着,还发现了一盒开山用的火.药。


    空旷的殿堂内,煮菜的铁架搭好了。


    木柴、水桶、放了血拔了毛的野鸡、锅碗瓢盆等等分置其侧。


    瞧这架势,二十三人跳崖自杀前,正准备烧火做晚饭。


    道观内完全没有打斗痕迹。


    雷惊等人毫无防备地突然变成了僵尸,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


    由此看来,赶尸铺的符令诅咒说是十二个时辰生效,就不带玩虚的。


    凉雾与叶孤城深刻认识到此行危险,仍旧选择前往云梦镇。


    暂定十天后出发,委托车夫打探附近有没有曾经的小镇居民,想聘其为向导。


    云梦镇并非一开始就是大型停尸场。


    从为数不多的书面记录里,已知它以前是进入武陵山脉赶尸的必经之路。


    它的地势奇特,像是一个“中”字,位于水流湍急的大湖之中。


    原本两头延伸出两块陆地,分别连接两岸,便于往来人群脚踏实地地赶路。


    十年前爆发了一场地震改变地势。


    外延的两块陆地被水流淹没,让云梦镇成为水中孤岛。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出入便捷的优势,镇民相继离开,让小岛再无活人。


    赶尸匠没有放弃这条线路。只是从以往走陆路,改为行船登岛。


    再后来,整个镇子渐渐变为超大号的义庄,也有了极阴之地的传闻。


    凉雾认为必有不为外人知的原因让云梦镇变成了死地。


    这年头的湘西山林,存在许多与世隔绝的村落。


    当出行困难是常态,全镇居民就不会单纯为了这个原因在短期内全部迁出。


    其中深藏的原因没有外传,只能希望找到当年的知情镇民。


    凉雾在等待向导消息的过程里,还搞了一个尝试。


    大巫,可遇不可求。


    把桃源县逛遍了,也没找着巫的半片衣角。


    赶尸铺被烧了,雷惊等人跳崖自杀,这些消息传了好些天,也不见赶尸匠出没。


    赶尸匠似乎打定主意要避入深山,一直藏到宝藏相关麻烦被彻底解决。


    凉雾找不到专业人士制作适合的符令,只能瞎猫撞一撞死老鼠。


    在客房,取出两块大小相近的碎银,约半截拇指粗。


    开启游戏面板,选择了很少用的【锻造术】。


    理论上,备齐材料后启动锻造术,根据她的描述,扣除一定数量的经验值,有机会生成应对物品。


    之前,用这个技能修补过金刚伞,还炼化了霍休的金银铸成新钱。


    问题在于锻造术是有等级的。


    以她刚刚突破精深级的技能,不知能否制造符令。


    另外,描述越详细越好,提高生成物品的成功率。


    比如想打一枚银锭,在备好碎银的前提下,必须详细描述尺寸大小,否则可能生成一坨屎状银子。


    这次凉雾使用锻造术,就是碰碰运气。


    她既不知通行云梦镇的符令以什么材质制成,也不知要使用哪种符文,更不知会耗费多少经验值。


    选两块碎银作为制符的载体,只是朴素地认为银子比纸牢固。


    她对法术的道听途说中,银子辟邪。如果有雷击木更好,但手边没有材料。


    当启动【锻造术】,心里默念了一段描述。


    ‘以两枚碎银制作两块符令,要求能够抵抗极阴之地与巫术、尸变相关的危险。’


    这描述有够笼统,皆因危险未知。


    凉雾没把握能否成功,静待着木块是否发生变化。


    三四秒后,桌面上的银子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光笼罩。


    与此同时,游戏经验值开始疯狂锐减!


    从以亿计数,眨眼间掉到了二百万,两年半的积累一瞬清空。


    凉雾微笑。


    没关系,钱要用到刀刃上,游戏经验值同理。


    斥巨资,能搞到好东西吧?


    金光持续了一百个数。


    光散后,两块碎银的形状不变,仍旧是原来半旧不新的色泽,丝毫不见传说里开光物品能给人非同一般的感觉。


    不过,碎银通体被刻上了繁复的纹路。两块对比,纹路一致。


    凉雾看不懂这些纹路代表什么,圈圈绕绕的,像是鬼画符。


    她对银块施加了鉴定术,想知道这玩意管不用管,又如何具体起作用。


    【鉴定术(精深):一对符令,系统制作,无法评价。】


    好一个坑人的验证结果出现了。


    凉雾:……


    被扣上亿的经验点,她能面不改色,但这种鉴定结果让她狠狠深呼吸。


    人的母语是无语,这话颇有道理。


    以前,她鉴定过锻造术制作的物品,都能给出相应评价。


    这次,经验值扣得凶猛,怎么就搞不出详细鉴定结果了?


    难道她要夸奖这个本质不详的游戏系统颇为公正,不搞自吹自擂那一套?!


    不论如何吐槽,游戏面板静默无反应。


    也罢。


    凉雾摇摇头,将一块碎银装到小麻布袋里。


    本次使用【锻造术】技能就是一场豪赌。买定离手,不问输赢。


    敲响隔壁叶孤城的房门,把另一块碎银抛给他。


    “明天不管有没有等来合适的向导,午饭后都出发去云梦镇。”


    凉雾说得随意,“这玩意,你收着。以前不明人士给的礼金,号称有趋吉避凶的作用。


    天知道它刻的是什么符文,又是不是对云梦镇管用。反正也搞不到针对性符令,你带着它,聊胜于无吧。”


    叶孤城接住碎银。


    银子不足半两重,上面的刻文之潦草抽象,很像孩童的信手涂鸦。难以想象这样一块碎银能起到什么庇护作用。


    他没有立刻收下,“只有一块吗?那还是你带着更好。”


    “是一对两块。”


    凉雾取出小麻袋里的那块晃了晃,“一样的纹路,我们凑合用吧。”


    “谢谢。”


    叶孤城郑重道谢,这才将碎银收下。


    取一只精致荷包,将碎银单独存放,随身携带。


    此物再怎么像是招摇撞骗的驱邪物品,因为它是凉雾送的,都要珍藏之。


    叶孤城可以给出这样做的理性原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有理由相信凉雾持有的物品,即便瞧着再抽象荒诞,它也不会简单。


    至于珍藏碎银的感性理由,他还有必要多此一举地说明吗?


    第90章 第九十章云梦奇事


    第九十章


    十一月初一,计划在午餐后向云梦镇进发。


    凉雾与叶孤城的运气尚可。


    准备离开的这天上午,终是等来了一位云梦镇旧人。


    贾楹,二十七岁的捕蛇人。


    十年前随着大批镇民一起撤离云梦镇,后来嫁到了桃源县安家。


    “我劝你们不要去找死。”


    这是贾楹的第一句话。


    她紧接着扔出第二句,“如果非去不可,一次性支付给我五百两白银,我才带路。”


    五百两白银,即便对王府来说也是一单高价消费。


    “这个价格很贵。”


    贾楹颇有自知之明,“不过,我认为值得,因为我是在赌命。”


    只赌这一把。


    湘西乱了,赚了这笔钱,她就全家搬走。


    她把条件说在前头,“只要天气允许,我能让你们半个月内抵达岸边,如何上岛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我只送单程,不会等你们返回。如果你们侥幸活下来,就按照原路出山,所以去时务必记路。”


    贾楹问:“同意以上条件,再继续往下谈。”


    “五百两不是问题。”


    叶孤城愿意高价请向导,但不会傻到被人当肥羊宰,“但你要先证明你有这个价值。”


    贾楹:“你们要我如何自证?”


    叶孤城:“回答三个问题。”


    贾楹没有一口答应,“你们说说看。”


    叶孤城:“第一问,十年前云梦镇发生了什么导致全员撤离?不要用地震导致水位上升的理由糊弄我们。”


    “第二问,非赶尸匠进入云梦镇必须有符令,这条规矩背后的故事是什么?”


    叶孤城又看向凉雾,示意她提第三问。


    凉雾:“第三问,等一下再说。”


    贾楹想了想,“我可以回答,但我知道得很少。你们要先保证,不对外泄露今天听到的内容是出自我口。”


    这个保证不会是嘴上说说而已。


    湘西之地存在符咒的力量。


    给神秘小镇的旧人一个承诺又违背了它,说不准会受到什么反噬。


    凉雾与叶孤城问心无悔。


    当即给出保证,也没察觉到躯体或精神上的变化。


    就听贾楹说,“一切要从云梦镇的来历讲起。云梦,取自「云梦泽」。”


    云梦泽是古时荆楚之地的湖泊群。


    楚地尚巫。


    某一支巫术的传人组建了一个族群,自称云梦人。


    随着时光流变,古湖消失,巫医分家。


    云梦人居住的祖地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从此开始在湘楚大地上不断迁徙。


    本朝建立后,云梦一族迁入湘西的山林。近三百年,一共迁移了四次。


    不禁止与外通婚,但要求婚嫁的对象都加入云梦族,群聚而居。


    违背这条要求的人就会变得痴痴傻傻,退回幼童心智。


    千百年来,云梦族的人数维持在三千到五千人不等。


    主要分为懂巫术的、没有学习天赋的与外来者。


    “在族里出生的孩子,十岁时会被带去检测。我没有学习巫术的天赋,所以不了解族中秘事。


    学不了巫术,也没什么遗憾,还能学别的技能。巫很少,百里挑一。全镇三千多人,也就只有三十七个巫。”


    贾楹:“为什么要不断搬迁?搬去哪里?什么时候搬?这都是祭司们的决定,其他族人只能遵守。


    不遵守的,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全族搬到你们所知的云梦镇,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凉雾听出弦外之音,“十年前的情况却不一样,小镇全员迁出不再是祭司的决定。”


    “对,只有这次是不懂巫术的镇民们一致决定要离开。”


    贾楹叹了一口气,“因为所有会巫术的人,全都死了。”


    凉雾诧异,“都死了?怎么死的?因为地震?”


    这不对。


    根据已知的书面记录,地震对云梦镇本身的破坏不大。


    是上流河道的走势变了,导致小镇四周的水位高涨。


    贾楹摇头,“不是因为地震。是巫先死了,再发生地震。原因不详,巫们走在路上,毫无征兆地暴毙了。


    很多人亲眼看到的,原本好端端说话的巫,突然就脸色煞白,倒地身亡。”


    “这就接上了你们的第二个问题。”


    贾楹说,“地震后,云梦镇所在地的风水变了,不只是水位升高淹没了进出岛屿的通路。是怪异的气息陡然增加,叫人寒毛直竖。”


    “赶尸匠能够在小镇安然无事,是他们练得与阴森气息相处相关本领。


    其他人就惨了。只要在镇上,不管白天黑夜,不管站着、坐着、睡着都会惶恐不安。”


    十年过去了,贾楹还记得那种诡异感觉。


    明明四周什么异状都没有,但她就是打心底发毛,像是被扔在一堆尸体里,哭着喊着找娘亲。


    “镇民必须佩戴相应符令,安神的、辟邪的,甚至昏睡符,我们才能有片刻安宁。”


    棘手的是云梦族的巫者都死了。


    符有使用期限,等原有的那一批符用完要怎么办?


    “地震后,镇长派人去请武陵山脉深处其他的巫,可已知的几家都回绝了,说云梦镇变成了极阴之地。


    风水非但变不回去,还会越来越凶。叫云梦族早做打算,远远搬离才好。”


    事发四个月后,全族都被莫名惊惧折腾得不轻,一致通过了搬迁决议。


    贾楹:“没了巫的领导,人心散了,三千多人分别迁徙到不同地方,远离云梦镇,避免被无形恐惧之物再缠上。绝大多数人离开了湘西,留下的在这里有了新家,比如我。”


    “这会仅仅听我说,你们应该不相信极阴之地有多令人恐惧,等你们到了自有体会。”


    贾楹再次确认:“两位还想去云梦镇吗?”


    凉雾与叶孤城轻轻点头,却是心意已决。


    “最后一个问题。”


    凉雾问,“请你把云梦镇原先的街巷布局画出来,尤其是原先义庄的位置。”


    “可以,我等会就画。”


    贾楹报出一个地址,“从客栈往东走两条路就是我家。两个时辰后,你们带钱上门,今天出发。”


    午正时分,叶孤城支付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亏得桃源县地处交通枢纽,县城有五家钱庄,当场可以核验票据真伪。


    贾楹验证了银票是真的,走了正常流程预约兑换。


    贾楹拿出现画的云梦镇地图。


    麻利地背起行囊,买了三头毛驴,朝着深山深处进发。


    这一路跋山涉水,三人走得都是人迹罕至的山路。


    虽有野兽毒蛇出没,但都叫贾楹及时发现踪迹,顺利地带路规避了。


    十三天后,她如出发前保证的那样,将两人完好无损地按时送到与云梦镇隔水相望的河岸旁。以行动证明,她作为向导值得五百两银子


    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屹立岸边。


    冬日里,树叶凋尽,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曳。


    粗壮的树干需要三人环抱。


    槐树干裂的树皮好似形成了一圈圈古怪的符文图案,记录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树下,立了一块石头警示牌,早就被风雨腐蚀。


    上刻:非赶尸匠,无符令不可入,违者死无葬身之地


    时至十一月,进入枯水期。


    三人在山中走了近半个月,所遇的河流全都水位偏低,水流平稳。


    眼前,环绕云梦镇的这条河与众不同。


    “哗哗哗——”,半里地外就能听到无风起浪。


    行至岸边,只见水流湍急,滚滚向东南方向流去。


    岸堤上停了一排小船。


    船半旧不新,大小造型不一。共二十一艘,每艘的船身漆了不同的姓氏。


    凉雾看向河中孤岛的云梦镇,粗略估测从河岸到小镇有三四百米的距离。


    再望向远处高山。


    云梦镇约在大河中央位置,从小镇另一头抵达对岸,也是差不多相同距离。


    “这些是赶尸匠的船吗?”


    凉雾问贾楹,“这些船外人可以借用吗?石牌上也没写。”


    贾楹:“是赶尸专用的船。我看船只载过活人,但都是在赶尸匠陪同的情况下。不问自用的后果,我不清楚。”


    话到这里,本次向导任务已经结束了。


    还有一个时辰天黑。


    贾楹没有在岸边扎营休息一夜的打算,她宁愿暗夜行路,也要离云梦镇远远的。


    “我就送到这里,两位保重。”


    贾楹在临走前说,“以往,族人遇上危险会祈祷神灵庇佑。我们尊称神灵为「云梦」,祂的形象是一头红牛,佩戴着没有五官的纯黑面具。据说是古时云梦泽的一种神兽。”


    “镇上见到不少相关图腾。你们遇到危险,可以试着向祂祈祷,但我也不清楚能否起作用。”


    贾楹自嘲,“反正离开云梦镇后,我再也没有被神灵庇护的感觉。”


    “多谢告知。”


    凉雾不指望素不相识的神明保护,可还是多记了一笔。


    小镇变成极阴之地、成批死去的巫者、古老的云梦泽神兽,这些事件说不定存在某种内在关联。


    凉雾也多嘴提醒了一句,“五百两不是一笔小数目,财不露白才更安全。”


    贾楹:“我会带家人离开桃源镇。希望你们也能活着回家,某日我们别处再会。告辞。”


    凉雾与叶孤城目送着这位雷厉风行的向导消失在了山林里。


    两人没有立刻渡河,而在沿岸扎营一夜休整。


    清点干粮,准备好饮水。


    轮流值夜,只待再次天光大亮就入镇。


    这一夜无事发生。


    平静到唯有河流奔腾声不绝于耳。


    翌日,旭日东升。


    两人收拾行囊,没有借用赶尸船,而是直接飞渡大河。


    蹬萍渡水,踏波无痕。


    顷刻间越过百丈河面,降落在云梦镇渡口处。


    落地瞬息,诡异骤起!


    某种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就是叫人立刻生出莫名不适。


    叶孤城快速环视四周。


    渡口非常空旷,一眼可知没有潜伏的敌人。


    他想起在长春谷遭遇过的死气屏障,与此地的感觉相似又有不同。


    “死气是万物灭寂。这里不一样,更像是被成千上万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包围凝视着。”


    尸体是死了。


    在未烧成一堆骨灰前,却仍旧拥生前形貌。哪怕高度腐败,依稀能窥见它们与人间的关联。


    “藕断丝连,似是而非。”


    凉雾分析着这股令人不适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停留于一大堆尸上徘徊不散,但它们已经不是他们或她们了。”


    已知云梦镇是大型停尸场。


    没在渡口看到暴露的尸体,在空气里充斥尸怨气息是正常现象吗?


    这种不适感与十年前镇民们的惊惧起因相同吗?


    没在渡口找到答案。


    两人按图索骥,入镇继续探查。


    云梦镇说大不大,沿着外围走一圈约一个时辰。再粗略查看每栋建筑,耗时一个白天即可。


    从贾楹绘制的草图来看,小镇布局奇异。建筑物排布散乱,街巷弯弯绕绕。


    云梦一族每隔几十年迁徙。


    族人有着丰富的修建房屋经验,凌乱格局不能用手生去解释。


    何况哪家哪户住在哪里,全都是祭司选址决定。


    凉雾猜测小镇的乱象可能应和了某种阵法,乍一看好像鬼画符般潦草。


    建筑的排列凌乱能归因于阵法。


    古怪的气息却不能归因于尸体。


    日薄西山,勘察完所有房屋,两人愣是没能找到一具尸体。


    没有死尸,也没遇到其他活人。


    小镇唯二的渡口全都空空荡荡,不见停泊的船只。


    此时此地,整个岛屿几近空镇,唯有凉雾与叶孤城是活人。


    随着两人在小镇停留的时间越久,那种被尸怨包围的感觉越盛。


    太阳仿佛垂死挣扎,只剩一口气就要彻底落下。


    要不要在云梦镇过夜?


    当黑暗笼罩小岛,浓到令人如芒刺背的诡异不适感是否会量变引起质变?


    两人商议,决定停留一夜。


    白天找不出怪象源头,夜间如遇突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谓危机,有危才有机。


    云梦殿,小镇祭坛所在。


    殿内香案犹在,摆放神像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如同贾楹描述的,小镇随处可见红牛面具神的图腾。


    商铺匾额、民宅门前、家中房梁等等位置,或是图画或是雕塑都有「云梦」神兽镇守。


    偏偏祭坛内的那尊神像不见了。


    它去了哪里?


    现在也无从追问贾楹,镇民们迁走时神像是不是还在原位。


    两人没选别的地方,就选在「云梦殿」打地铺。


    将殿门敞开,叶孤城守上半夜,凉雾守下半夜。


    入夜后,云梦殿死寂无声,听不到包围小镇的河流响起浪涛阵阵。


    时间一点点流逝,始终一切太平。


    不知不觉间,丑时将近,快到两人交班的时候。


    凉雾睡得不沉,几乎卡点醒了过来。


    尚未睁眼,只觉从门外吹来的风忽然变了,风向变得非常杂乱。


    紧接着,就听到一帘之隔的叶孤城衣衫微动。


    怎么回事?


    凉雾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铺上起身,撩开了临时布帘,她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云梦殿的大殿宽敞,足以同时容纳上千人站立。


    此刻,殿内悬浮着一张张“白面鬼脸”,伴随着凌乱的风声。


    这些不是人化成的鬼。


    是猫头鹰!


    近百只夜枭身黑面白,齐齐盘旋在殿内。


    它们的脑袋恰似惨白的鬼脸,这会转成各种奇怪角度,紧紧盯向一个人。


    凉雾没有被盯上。


    叶孤城被猫头鹰团团围住了,绕着他飞来飞去。


    忽而,体型最大的那只发出了“咯桀桀——”的怪笑。


    叶孤城只见夜枭展翅,直冲他的面门……


    额,不对。


    最大的猫头鹰瞄准了他的发髻,虚抓了一下,随后原地


    转弯,冲殿外飞去。


    叶孤城没有出剑。


    被一堆报丧鸟包围是很诡异,但他没有感觉到一堆猛禽的杀意。


    这些鸟是要做什么?


    最大的猫头鹰第一只冲出了殿门。


    凉雾看到其余猫头鹰没有立刻跟随飞出,倒像是围成一张网,半圈在叶孤城背后。


    凉雾推测:“它们是不是带你去某个地方?”


    叶孤城不明白为什么选他呢?


    既然不清楚原因,势必要去看一看。“我去去就回。”


    “我也一起去。”


    凉雾说,“在鬼怪故事里,最忌分头行动。”


    *


    *


    万里之遥。


    辽东,长白山。


    神水宫外,菩提庵内。


    长长的一条锁链,一端锁住了尼姑青衣,另一端没入黄色帷幔里。


    是夜。


    锁链突然发出了近十年都没有出现的巨响,有什么在疯狂晃动它。


    “咔嚓!”


    黄色帷幔的尽头,锁链应声而断,一团黑影冲了出来。


    青衣呆若木鸡地看着突发的变故。


    十年了,锁链锁住了一段绝不可以外泄的陈年往事。


    黄色帷幔之后藏了一只猿妖,那也是她神志全无的爱人。


    猿妖本为春秋时期的通灵白猿。


    某日得道修炼化为人形,自己取名为袁淼。


    十年前,青衣与袁淼在湘西一见钟情,却又在情浓时突逢巨变。


    某天,袁淼突然从人形快速退化,不是退回白猿,而是变为一只呆傻的黑猩猩。


    十年来,黑猩猩痴痴傻傻地被锁在尼姑庵内,气息一日弱过一日。


    今夜,它怎么会突然暴起扯断了锁链?


    青衣不知该惊或喜,她小心翼翼地问:“袁淼,你是想起来了吗?”


    黑猩猩没有回答,直接冲出门外。


    错身而过时,它似乎多看了一眼尼姑,又似乎根本没有侧头。


    青衣震断脚上锁链,立刻去追。


    入目只有长白山的沉沉夜色,而猿妖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