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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没两日,康和跟范景做宴,请了姚远吃了一顿。


    人帮了他们一场,做了谢,不论是将来这婚事成与不成,在这城里撞见,那也还是和气。


    这姚远听得要受范家请,又是欢喜心里又有些发紧,早听得这范家长兄与他丈夫都是能耐人物,这厢过去,明上说答谢,暗里还不得考验他?


    姚远跳着脚翻箱倒柜弄了身体面,撅着个腚在铜镜面前侍弄了半晌,也是副精神爽利模样了,这才携着礼去了范家。


    范家见姚远来,客客气气把他迎了进去。


    “本说上外头的食肆叫桌子好酒菜来吃,想着姚兄弟是县里头土生土长大的,想必哪条街哪条巷里的吃食也都吃尝罢了。”


    “思来想去,索性是做一桌子家常小菜酬谢,恰好昨儿乡里送了一车新鲜瓜菜过来。”


    巧儿道:“我大哥哥的手艺极好,轻易可不得上灶咧。”


    姚远闻言,心头受宠若惊:“康大哥这般细致周道,今儿能得尝一番您的手艺,当真是好口福。”


    康和笑着邀姚远去坐,与范景陪了些时候的客,灶上备好了菜,他方才前去烹。


    弄了几样以前在家里头就常有做的拿手肉菜,旁的小菜便由着花妈妈来做。


    午间,康和跟范景便和姚远在厅里吃,巧儿不合适一桌子用饭,便带着小福去了院儿里吃。


    姚远见着一桌子的菜,没如何重摆盘,像是烧的鸭子,兔肉那些,果真都是做得家常,嗅着气味便香。


    他少时死了老子,娘是个撑事的人物,独自顶起了家里的生意,可这人没有三头六臂,顾了外难免顾得了内,小时到了饭点上,只闻着一条巷子里别家传来的饭菜香气,把他给馋得心慌。


    可要说好吃,自家请的灶人做得味道也不差,只那般一家子团聚吃肉吃菜的日子,他不曾有几日罢了,心头便羡呐。


    后头又走南闯北,吃得是风餐,尝得是外菜,还真少得几回家常来吃。


    姚远心中想,这康哥夫果真是个周道人,不怪是他生意做得好,人都夸。


    但话又说回来,这范家的女婿是不是都忒厉害了些,二女婿他晓得的,骆家秀才相公,人才学问俱全;这赘来家里的大哥婿,不单是会生意弄买卖,教的儿子还中了童生不说,竟还会料理汤水!


    这且还没受盘问,他不免便有些背心冒汗呐~


    转眼瞧着下头的人提来的两坛子酒,他挠了挠脸:来了,看是在这处等着他咧!


    姚远眼珠子转了转,好是自己酒量不差,一会儿喝得差不多了便装了醉,到时人问甚么,自个儿且还清醒,答得也像样些。


    真是要醉糊涂了去,他虽没甚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没在外头包妓争粉头,可一脑袋江湖匪气,要不收敛着还不得露出来才怪,本就比不得前头两位,这还闹些粗武样子出来,更是不够看了。


    “姚兄弟,薄酒小菜,可别嫌自动筷子。”


    “康大哥手艺好着呢,我这光往嘴里送菜,都顾不得说话了,一脸粗相,还望别嫌才是。”


    “哪里的话,姚兄弟豪气云天,倒是教人觉着相处松快坦荡。”


    范景由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吹嘘,揭了酒盖儿,与姚远倒了酒,喊他吃。


    姚远连笑着应了,神色间还颇有些客气。


    他实言,不怕康和,反还有些杵这范大哥儿,话不多嘛,又一直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说不得他高兴,也瞧不出不高兴,教人摸不透。


    巧儿躲在园子里的暗处,瞧着姚远吃饭,见他喝干了大哥哥与他倒的一碗酒,都没人劝他酒,自又老实巴交的倒了一碗给干了,当真一派憨子样。


    “小姑要想去吃爹爹做的肉,进去吃就是了,怎还在这儿偷摸看着吃。”


    “我瞧瞧,流口水没。”


    巧儿忽得见着跟前蛄蛹过来个小家伙,吓了一跳,连捉着小福,捂了他的嘴巴。


    “我的小祖宗,你可是要吓死我。我在这处看他们吃得欢喜不咧,你当谁都似你个小馋瓜一般不曾。”


    小福瘪着嘴巴:“那我也要看。”


    “你看也成,只别出了声儿教他们给发觉了,惹人笑话咧。”


    小福笑嘿嘿的点了点脑袋,蹲在假山石后头悄摸儿的瞅着。


    康和跟范景陪吃了几盏,却是就罢了,与人夹菜,教姚远好吃。


    没劝酒将人灌得酩酊大醉,反是哄夸着姚远说谈了些外出走镖的趣事……一席饭吃了快一个时辰,这才罢了。


    姚远又在范家耍了一阵儿,方才告辞去。


    郑嚣兰晓得今朝儿子要去范家做客,早是慌头急脑地等了多时了,见着儿子来铺子上,丢了手上的活儿,一把就将人拉了去问话。


    “如何?快说与娘听听!”


    姚远道:“范家大哥儿话虽少,却也是客气人,康兄弟周到得很,一屋子人都多是好相处。”


    “只也是奇了,我算准了今朝两人该劝我吃酒好问话,人没劝不说,也没多问甚么私事。”


    姚远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是不是没瞧上我,索性是都不问这些了?娘不晓得这范家大女婿跟二女婿都好得很,这一比来,我当真是矮了几大截。”


    郑嚣兰见他这憨儿子疑神疑鬼的模样,也是好笑,她忍不得揶揄:“你不打小觉自个儿能耐得很麽,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上,与人家的女婿一比,又觉自个儿不如人了?”


    “你甭这时候了还拿我说笑,我这说得是正经事咧! ”


    郑嚣兰见儿子急头白脸的,倒也没再说笑,正色了起来:“这能说明甚,只说人范家是知礼的好人家。


    说了谢你,哪好把客灌得走不直道儿的。人客客气气的,桌子上也没暗言婚事不成的,便好说。”


    “倒想着是娘这般说的才好。”


    范家里,巧儿也同去问康和还有范景:“大哥哥跟哥夫怎也不趁着这回把他吃醉了,问些话出来?”


    “傻姑娘,酒吃多了伤身,真把他灌醉了你舍得?”


    康和笑说道:“请他来确实是我跟你大哥哥想谢他,自然了,探看一二这人如何也是有的。


    只将人吃醉问话,这般也忒下等了,他那酒量瞧来便不小,我与你哥哥未必能将人真灌醉,再者是他三分醉,做起假来,反还更是容易了,将人骗得抹泪儿。”


    “我且与你大哥哥听了他的言谈,便可判断出一二这人如何,倒也不肖真要人酒后的真言。”


    康和道:“他说得话多,错便容易多。但今朝与你大哥哥听来,虽有些小毛病,却也不要紧,倒是个正直的小郎。”


    范景也应了一声。


    巧儿听罢,觉颇有道理,既见大哥哥跟哥夫都没觉那憨子不好,她心头便更为踏实了,忍不得有些窃喜。


    如此过了这日,陆续又请了姚远吃了两回饭,私下里也遣了人在打听,皆无不好。


    这才通晓了陈三芳跟范爹,二老听得巧儿有着落,也是大欢喜了一场。


    听得了康和细细说来听,陈三芳对姚家的家境倒满意,只她高兴过了,不免又忧心起来。


    “这姚家小郎家里好,自个儿也是能耐人,俺倒是喜欢。只他是镖师,少不得是往外头走,怕是难顾家。”


    康和道:“事情凡也两面看,姚小郎有本事,故此难免外出,若是要常年居在家中的,难免庸碌。天底下难有十全十美的,总要有些长短。”


    陈三芳点头称是,她自晓得像姚家这般的已很是难得了。


    夜里,她睡去巧儿的院子里,母女俩说了半宿的话,陈三芳晓得了巧儿的心思,事情也便拿定了。


    两家都满意的婚事,过了明路上,便走得快。


    七月里头热火朝天的,蝉鸣声声,姚家请了媒人,携着几大箱子的礼来下了聘,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婚期便给定在了冬月里。


    两人都至了成婚的年纪,也便没将婚期定得太远。


    这厢巧儿的婚事落定,家里也要赶着与她准备出嫁妆来,虽早先也有在选看,置了些家什大样,但细下的东西却也多。


    家里头俩姑娘,珍儿嫁在前头,巧儿定是要比着姐姐一样的来,不能厚此薄彼了去。


    姚家送的聘礼,一并也还都添给巧儿做私产。


    家中喜事连连的,弄得人满面红光。


    自打是巧儿婚事定下来,她倒是出门的少了,日里多数的时间都在做针线活儿。


    家里说去布庄里头做也使得,她却难得耐性儿要自己做嫁衣,连珍儿过来都笑说她,寻着了中意的儿郎,原先不喜欢的针线活儿也是喜爱起来了。


    巧儿觉是这般一针一线的,来得更踏实,这一辈子多也就那么一回的事情,她自更珍重对待。


    小福嫌天儿热,也都不如春秋月上爱跑动了,只稍稍活动会儿就弄一身子的汗水,又得教捉着洗头发洗澡,多是麻烦。


    他索性是在院儿里头与巧儿作伴,往地板上铺了两张席子,就在上头趴着耍些玩具,倒是凉爽。


    “小姑姑出嫁了就不住在家里了吗?”


    “姑娘出嫁了自然就住在了夫家呀,哪有大姑娘一直都住家里的。”


    小福道:“小爹是大哥儿,他不也一直住在家里,和祖父祖母们一块儿麽?”


    巧儿笑道:“你当是谁都像你爹爹一样肯住去大哥儿家麽,他这样的可难寻着。若你小姑父肯住来咱们家,我且还不想离家咧。”


    “他怎就不肯来?小姑姑要是去了小姑父家里,我会想你的。”


    巧儿摸了摸小福的脑袋:“小姑也会想你,只你也不肖担心,小姑父家里离咱家也不远,往后你过去耍也容易,只当是多一处能耍的地儿了。”


    “那样也好,我喜欢小姑父,他还说要教我骑马儿呢,我现在已经敢一个人坐在马儿上了,要是每天都能骑马儿就好了。”


    巧儿捏了捏小福的脸蛋儿:“你心里就惦记着骑马儿。”


    “我才没有。这阵儿里哥哥寒瓜不吃,冰饮豆儿水也不用,话也不说,回来就钻进了院子里读书,喊都喊不应。”


    小福瘪着嘴巴:“瞧是便成了大呆瓜,要是中了暑,那就是焉焉儿的大呆瓜了。”


    他不仅惦记着骑马儿,还惦记他哥哥别读书给读傻了,想着哪日里要教了十五哥哥过来同他一道耍,也好教哥哥别总读书了。


    康和跟范景今朝去了一趟乡下,听得人说慧苗村上有土地卖,两人闻声儿就去瞧看了一通。


    倒是真有地,只还种着庄稼在,说是要过了秋庄稼收了才卖出来,事先给散了消息。


    瞧着地连做一片的,有五六亩,康和跟范景瞧了下来,觉不差,商谈了价格,缴了定金,已是先给定下了。


    这些年康和跟范景一直都在看寻收地,手里的土地也可见的多了起来,除却自家村子上有三十多亩,外头零散还有二十几亩。


    康和且还想着甚么时候攒上了百亩田地,那也能踏实一头了。


    回去时,一身都汗淋淋的,康和摸了一下范景的后背,也一样是汗,他道:“今年夏热比去年厉害,外头冰都卖得更贵了。”


    范景道:“我倒不觉多热,只大福日日闷头读书,怕他中了暑气。”


    说起大福,康和不免也是有些忧心,这孩子用功,读书看书广,提升也快。


    前儿去骆家吃饭,骆川宜同康和道,大福慧根,前去问他些学问,他险些都答说不透彻,又不能与孩子瞎说一气,反误了人,倒险些教他这个长辈姑父有些端不住了。


    康和晓得骆川宜与他说笑,但夸说大福却也不假。


    这阵子里又见大福总在院子里看书冥思,眉头常常隆得高高的,想是读书的疑惑难得解开。


    阿望也说,近来大福午间吃用饭食都不多,只言是暑热用不下,他却看着是学业上困难,这才不思饮食。


    夏月里光是体热且还可取了井水降降温,若心头闷郁才最是容易生病,夏病难愈,反是比冬日里更要重视身子才好。


    康和看这模样,寻摸出是当与大福寻个学问更高的老师,许才能为他答疑解惑了。


    也是无奈,他没读过多少书,范景更是与他一般,家里本是也有亲友读书有学问,奈何竟是有些不够使了,简直也是欢喜也是愁。


    于科考事上夫夫俩都给不得甚么帮助,教不了指点不了一星半点儿,恼人呐~


    要不然怎么说书香门第更容易出文才子弟呢,耳濡目染,家学渊源嘛;反之农耕之户,要供出个读书好的,是何其难。


    夫夫俩想着事情,车子行进巷子里头。


    康和勒停骡车,望见前头些一辆马车正在行走,缓缓停了拉进了宅子去,他抬头望了望隔壁伍家宅邸,眉心微微动了动。


    其实他与范景搬进朝夕巷里,没多少日子便晓得了一二这伍家的背景。


    那年雪天,他跟大景去乡里杀猪,意外捉得了个拐子,后头官府顺藤摸瓜将一窝拐子尽数缉拿,解救了几个被拐的小孩子。


    其中一户人家还送了银子酬谢,恰是这人户便姓伍。


    彼时他便听了包三哥说,酬谢他们这户伍家,家住西城,是在这头且都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家中今主事的是位举爷。


    初来时,康和见邻居姓伍,便想起了当初那桩旧事,生了些好奇之心。


    后头微微一打听,闻得这户人家主事的可不就是位举爷,如今已有官身,且在县学里头任职教谕。


    康和知晓后,也只把这事情落在了心头,并未前借着旧情去攀关系,只做寻常邻里一般送了一份儿乔迁薄礼。


    这伍家门户原本便高,如今更是官户,先时家中幼哥儿走失,他们虽歪打正着的帮了忙,可要拿着这事去央来往,只怕反惹人心中不快。


    伍家走丢了哥儿,现在孩子渐大,旧事重提于哥儿名声上并非是件好事,他们拿着这事说道,岂不是不知礼不懂事?


    再一则,当初便已相谢了。


    为此,康和跟范景一直都不曾前去叨扰过伍家。


    不过康和见大福今般情境,自也还是私心的想若能得到伍教谕指点一二,那定然是茅塞顿开,不至这般困顿了。


    只他心头未免也有些没招儿,不晓得从何入手才能成。


    “先且留意着罢,若无法,也只能厚着面皮去拜访了。”


    范景道:“只不提过去的事来求人答应便是,不成又再看别处。”


    康和应了一声,他有时候便是瞻前顾后想得过多了,反不知进退,偶尔还是范景这般通透简单些才好。


    “依你的。”


    第122章


    “竹篱茅舍,石屋花轩;松柏群吟,藤萝……”【1】


    大福单手执着一卷书,正是临窗诵读。


    房屋中闷热,他听得外头簌簌竹叶拂动的声音,却不见风吹进屋中,反觉心中发燥发热,索性是开了屋门,在后园屋廊下读书。


    夏风拂面,带着些青葱竹香,倒是心头开阔舒然不少。


    正是浸在书中,试去忘记这两日里的困惑,忽得却听见一声轻唤:


    “范仲阳。”


    大福巡声望去,一眼瞧见了伍和光。


    “你怎又上了高处,可是丢了甚么东西?”


    他连忙往屋墙边走了过去,仰头望着在院墙上探出了个脑袋来的人。


    “倒不曾遗落什麽,只是在园子里消暑,听得郎朗读书声,不由一观。”


    伍和光看见大福,轻笑了一声。


    大福微微有些羞赧:“是我读书声打扰了你了。”


    “我少有出门去,便是外出也是左右跟着许多人,半点不觉自在,常是在宅子中消磨时光,今朝能得听你的读书声,也算一番乐趣。”


    伍和光只笑,又道:“你读《小窗幽记 》?”


    大福点头称是:“是我小姑父与我的一本新读物,他且教我读参经书之余,也可看看这等书籍,一来拓宽些学问,二来也好平息一二心中的功利浮躁心。”


    伍和光道:“‘山月江烟,铁笛数声,便成清赏;天风海涛,扁舟一叶,大是奇观。”【2】


    “确是妙书一册,很是雅趣呢。你若爱读这书,我这处还有一本《陶庵梦忆》,《菜根谭》,可借你一读。”


    大福喜出望外,连谢了伍和光:“若是能得借读,我自是求之不得。”


    他心中不免又十分的惊异于他竟然读过这样多的书,颇有些学识。


    早听是大户人家里也一样教养姑娘哥儿读书,今朝看来倒是不假,他得空了还得好生劝导小福一番,也教他读书认字了。


    伍和光道:“四月里你才且中了榜,在滦县里鲜少有你这样年纪的童生,一时可说是风光无两。


    年少气盛,功利浮躁也是情有可原,难为你还读这些书来平息心境。只是见你眉眼间有愁滋味,似乎比我上回见你还清减了不少。”


    “你当真是心细如尘,教你见笑了。”


    大福道:“我近来读书有许多不通之处,故此心中困顿迷惑,不得解开,夏月天气闷热,这才如此。”


    伍和光闻言默了默,他何其聪明,想是大福的困顿,夫子难解,这才困在心中。


    他道:“如有困惑,有时单凭自己确难想通,偶时得一二提点,也便茅塞顿开了。我且晓得个去处,或许能解你烦忧,只不晓得你肯不肯前去。”


    大福闻言,眉心一动:“还请告知,若能去求学问惑,如何我都肯去。”


    伍和光见大福急切求学的模样,笑说道:“你想晓得,我说给你听就是了,去与不去,自做决定就是。”


    “闻得县学里头偶会请当地乃至于别处的名士大儒前去雅集论经,这些人许未有多高的功名,可见识却不浅,学问很是渊博,若能前去求问,定能解惑。”


    “只这些名士,学问好,见识广,脾性却也高,常呼和斥责人都是有的,便是比之严厉的夫子,也更为凶悍。不少慕名前去求学的读书人,常是仰着一张笑脸进去,灰黑一张脸出来,此后再不肯去了。”


    伍和光道:“这样的去处,你愿意去?”


    大福自是晓得县学的,却并不知晓还有这等雅集,得听门路,心头觉见光明,连道:“这是难得的求学去处,如何会不愿意!只还央你告诉我甚么时间才能前去。”


    伍和光见他已是等不及的模样,道:“时间并不总确定,这回听得是十六一日,只是来得是哪些人未可知。不过县学相邀的,总不会差。”


    他本想与大福再细说,却听得服侍他的谷哥儿小跑着进来说他娘往院子里来了。


    伍和光不得久谈,只匆匆放下一句:“我教人送了书借与你看,且仔细着翻看便知了。”


    说罢,人便快着下了梯子。


    大福想喊他慢着些,只却又怕发出声音来教露了馅儿,便只能在墙根儿下焦急的看着他下去。


    须臾,没听得嚷叫声,他才松了口气,想是稳当的落地了。


    下晌,快晚间的时候,阿望便打外头拿了一只提篮进来,说是隔壁伍公子身边的谷哥儿与他的。


    大福连忙打开来看,只见里头果然是白日里伍和光说的那些书,除外,还多又与了他两本旁的书,一本是《梦溪笔谈》,又一本《天工开物》。


    大福爱不释手,颇想录下来长久收藏观看,只没得伍和光同意,不好做这般事。


    在书本最下头,内里压着一页信纸,伍和光工整的字迹跃然纸上。


    大福未曾读纸中内容,先将字给赏了一遍,觉伍和光的字是那般初看柔和沉静,细看却觉秀逸灵动,倒是与他性子有些相像。


    他在纸上细细的与他解说了甚么时辰,又在县学哪道门去等云云。


    大福看罢,心中好不感激,他仔细记下内容,便小心的把信纸给收了起来。


    心头正是算着,离十六也就两三日的时间了,恰好学塾休沐,到了日子他便早早的前去等着,若是那日读书,他都预备告假一日前去。


    “大福,可睡下了?”


    思绪未敛,忽听得康和的声音,大福于读书上的困惑有了可解的去处,心情便松快了许多,笑跑着迎了出去。


    “还没有。”


    “我将才熬了一碗杏仁百合莲子汤,放得刚好凉,送来一碗与你吃,小福都吃了两碗了。”


    大福笑接了下来,看见小爹也一并过了来,他同两人说道:“爹爹教阿望去取就是了,白日里跟小爹跑看生意忙碌,晚间当好生歇息才是。”


    “那些事也不忙,如今铺子上都有得力的伙计照看,我跟你小爹也就寻看一番而已,费不得多少事,也累不着。”


    大福闻言心头踏实些,便拾起勺子吃了一口汤。


    百合与莲子都熬煮的耙软,当是又放在井里镇过,不似放了冰一般冷胃,又恰是凉爽入口,他觉甚是好吃。


    范景在一头坐下,见大福口味好了些,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屋里热麽?若是不舒服,便买些冰回来使。”


    大福摇了摇头:“屋中摆了水缸,晚间起些风便凉爽了,我不觉多热。”


    康和也挨着在一边坐下,道:“你便奉行的是心静自然凉。”


    两人看着大福吃用完了一碗羹汤,问他还吃不吃,大福摇了头,汤倒是好吃,只是晚间吃多了难免起夜,倒是少食为好。


    康和见此,才与他说起正事。


    “你历来就是上进爱学的,我与你小爹这两日听得了人说,县学里有做那般集会,去的都是学问人物。


    我与你小爹便前来说与你听一声,想你历来是孺目这些学问好的前辈的。”


    康和道:“只也听说了,这些人物脾性高,前去求问许得吃些罪。怕是伤人自尊,久久不得开怀。”


    这些日子里两人托了些路子多番打听,方才得来这个消息,心头也犹豫了一二要不要告诉给大福听。


    他听得说前去求问过的读书人教骂得狗血淋头一文不值,二十几乃至三十岁上的人了,且都有教说骂得回去大哭一场的,足可见得是如何的不好相与。


    可转念想着到底是条路子,求学路上,总要吃些苦和,人的心性才能磨砺得更坚硬。


    康和说罢,大福听去,心头微微一怔,倒是巧了事先听得了这消息。


    他心中想爹和小爹定然是看他近来读书困惑,身子清减,这才专门去与他打听求问的。


    难为爹爹和小爹并不是读书人,在这些上也不精通,竟也还这样为他奔忙。


    只他心头又不免好奇起伍和光来,爹爹和小爹费心前去打听得来的消息,竟还不如他晓得的细致,不知是甚么人物。


    他并不偏离了要紧事去探寻这些,着于眼前,道:“爹爹,小爹,我去。我不怕这些,读书求问,原本就是有求于人,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帮自己还要和颜以待呢。”


    康和跟范景其实猜到了教他知晓,这孩子定然要去的,既说了出来,也便是许了他。


    前去见识磨砺一番也好,若实在不成,与那些去过的读书一般,不再去了就是。


    于是,十六一日天才亮,大福按照往常前去上学一般起了个早,吃了食物,便带着阿望步行前去了县学外头。


    伍和光与他说,前去求问,最好别乘坐华美的车轿过去,车子停在县学外头,堵住了道儿那头的教员不满不说,让那些名士见了,也落个不好的印象。


    不过即便伍和光不说,他也不预备坐车子过去。


    两人至县学外头,天方才大亮,此时县学外头竟已有了三四个人垂首恭敬的立在不挡道处。


    大福原以为自己已来得够早,不想求学路上,总有比之更勤勉更上进的人物。


    他客气同几人拱手做了个礼,随之将人打量了两眼,只见几人年龄有高有低,但相同的皆是衣着朴素。


    想都是些清贫的读书人,有个鞋底上虽经过了处理,却还沾着些湿泥土,只怕天不亮就打乡里头步行走了来。


    大福全然没有瞧看不起的意思,心头反而更是起了些敬意,另又不免心存感激,若不是爹爹和小爹终日劳碌,他也不得现在富足的日子。


    大福见诸人都没交谈言语,他也静悄悄的等在一头,把事先录在纸上的一些疑惑,取出来又过了几遍,默念着把自己的想法阐述了一遍。


    陆续的,又来了一两个读书人。


    约莫是辰时中,慢慢的来了些名士鸿儒,或是蓄着胡须,或是年轻俊逸。


    步行前来的,乘车坐轿的皆有,不过统一都要从大门处进去。


    这些名士鸿儒,大福许多都不曾见过,只觉人气韵不一般。


    他更是恭敬的立在旁侧些,路过之人,偶也有偏头将他们瞧看一眼的。


    人慢慢见少,直至后头再无人进去后,大福在外干是等了一个有多的时辰。


    只觉一双腿站得已有些僵硬,日头见高,火辣的日光晒得县学外的青石板发烫,虽是一杆人等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却也闷热难耐得很。


    大福觉出背心好似已汗湿了,身子好似装在了个蒸笼里,不过这倒是无妨,只他心里隐隐有些忧心汗流浃背的损了仪容,届时前去询问鸿儒丢了丑。


    阿望见大福面上出了汗水,附身上去低声询问道:“俺去给郎君买一碗冰饮消消暑罢,一会儿就在街后头去用了再过来,左右在外头等着,瞧那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大福却道:“谁也不晓得里头甚么时候结束,未有个准时。我们这等并非县学的读书人,只能是集会结束了,方才厚着面皮进去,若走开,虽说不过一刻半刻钟,说不得就这点时间给误了进去。”


    阿望听罢,虽是心疼大福,却也不好因贪一碗食而误了大事。


    “那俺取了扇子与郎君扇扇风,也好凉爽些。”


    “瞧在这处等着的读书人都耐心等着,你与我扇风,我岂不突出,也显出一股不耐等待的娇气模样。你安心罢,旁人都能等,我亦能。”


    阿望无奈,只得作罢。


    转头却是见姗姗来迟的几个显然家境要富裕许多的读书人,要么是教书童去采买解暑饮子,要么往街上的茶棚去坐了。


    阿望心中想,这般热辣辣的等着,要是中暑了可如何是好,听得小郎君说程门立雪,今这般莫不是叫县学受暑?


    只不晓得究竟是雪中等候,还是这般酷暑等候难捱些,在阿望看来,且都是一般苦楚。


    “里头集会结束了,尔等读书人若有求问,可进去短留片刻。不足一炷香的时间,教谕便要宴请诸位鸿儒了,尔等不可久扰。”


    “是。”


    大福忽得见内里走出个传话人,如此说了两句,等在外头的读书人喜出望外,连都恭敬的应了一声。


    随后,大福便随着诸人徐徐走进去,而门口等的人走进了县学,门便又关上了。


    那般临时走开了的,今朝便再不得进去,不论是来早还是来迟,也都无用了。


    大福小心谨慎的跟着引路走进了一间小园,亭台楼阁,很是雅致,又还水流潺潺,一阵清风前来,甚是清爽,可比外头舒坦得太多了。


    只大福却无心松懈享受,他头回进来求问,还不知究竟是如何一个问询法,这厢来了,才大开眼界。


    一行人转至了一间大课室,只见将才从门口进去的鸿儒以及县学中的辅教竟齐聚一堂,个个威严。


    迎他们进来的辅教员道:“既至了,便抓紧了时间罢。”


    今朝前来求问的一位走排在最前头的读书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忐忑的走至中央,徐徐张口说出了学之困惑。


    其余读书人便立等在后,一边充做观众静听,一边等着到自己。


    大福且还是头回见这般阵仗,素日里读书,夫子虽严,却也不过只一位站在讲台前。


    学生问答,起身回应,如此受了夫子斥责,已是羞愧交加。


    这厢却是不下十位鸿儒辅教置于堂中,个个威严清肃,语气也并不委婉和气,虽解惑,却也挑短处斥责,训骂。


    独是瞧着那位前辈额头冒汗,面色可见发白。


    将才他打了头阵,虽提出问题时且语气徐徐,好似多平和,但随着鸿儒名士指正,又问询他学问之事,言语逐渐不成句,话音中带着颤气。


    大福等在后头,不由也是汗颜,他先前还以为进了县学,诸鸿儒闲置庭室中,谁人空闲就前去问谁,哪晓得竟是这般唬人的阵仗。


    不怪是伍和光与爹爹都说有些厉害,那些来过一回的读书人回去后就再也不肯来了。


    大福心中也有些惧怕,可转念一想,这场面虽是唬人严格,可一时聚着这样多的鸿儒辅教可不容易,若一人斥他一处短,那他循着去纠正,那不是一下就能修正十来处不足么。


    这么一想,可是不亏,甚至于难得。


    再来,据他观察,也并非人人都严肃,也还是有一两个语气和善的。


    这般胡乱想着,自勉着,不知觉就到了他。


    大福走至中央,同诸位鸿儒辅教做了个礼,这才朗声说出近来读书的困惑,又提问了一句“管仲辅齐桓公称霸,然为人不俭,夫子何以称其仁。”【3】


    又问了天命心性,经世致用之学各一个。


    前头的鸿儒辅教见着前来求问的读书人,忽得矮了一截,此番来求问的竟是个小少年,倒是眼前新了一下,交头耳语了几句。


    将才进来时,有几人在门口已是瞧见了大福,此番见他意志不差,肯熬等进来,初始印象便还不错,且未与人一来就给下马威。


    陆续是几位鸿儒辅教,或是严厉或是温和的说了看法,指正了一番大福阐述的思维。


    见其受训十分的虚心,且也不是干干木讷的接受,而是真有去思索,在这等环境下,竟难得头脑还清晰,能捉住些关键,心中不免高看一头,觉此子不错,语气不知觉竟和缓了下来。


    “这孩子怎也来了。”


    伍教谕听得今朝前来求学的读书人不少,便也过来瞧一眼热闹,恰是来时站在窗外,便见着正在堂中的大福。


    “教谕识得这孩子?”


    伍教谕轻笑了一声:“今年县里童考第三名,如何不识得。”


    辅教道:“原是如此。不怪文采好。”


    大福问答完毕,只觉后背心已淌了好些汗出来,他面上虽还从容,实则心中也是鼓鼓直跳。


    不过困惑自己好些日子的问题得到不同方向的解答,他也总算是悟开了,又觉好生松快。


    今儿当真是酣畅淋漓的一场答辩。


    若不是考虑到拍在后头的读书人,他当真想抓着这机会再问些疑惑来。


    直至这回求学结束,辅教让诸读书人散了,大福还有些意犹未尽。


    听旁人问询,鸿儒辅教们解答,也是一番学习和参考。


    他心中想着,下回若还能得到集会的时间,他还要来。


    这样一堂课下来,比在学塾学到的东西可要多不少。


    “范小童生。”


    正直他胸中充盈的往外走时,忽得却被喊住,大福见回头,只见喊他的男子笑眯眯的,颇为和善。


    大福行了个见礼,瞧人很是面熟,他觉自己应当见过,扫了人的眉眼,忽得想起与伍和光有些相似。


    他试探问道:“莫不是邻居的伍伯父?”


    伍教谕笑起来:“你倒是好眼力。”


    大福见没认错人,也笑了起来,他虽不晓得伍和光他爹是县学的教谕,但见人出现在这处,也是估摸出了应当是这里做事的人物。


    细想也不差,和光对县学的事情那样清楚,父亲在此处当差,那可全然说得过去了。


    “你胆子倒是大,竟敢来这处问学,可晓得多少读书人虽知这求学的途经,却畏惧诸鸿儒的严厉而放弃了。”


    伍教谕将才在外头安静的看了一晌,见大福恭敬谦和之余,且还应答得宜,不卑不亢,很是难得。


    许多读书人心性高,受了斥责,心中要么难忍失了信心,要么便不能虚心受教,觉同是读书人,堂上的有些且还未有功名,凭什么那般斥他短处。


    在外受吹捧,受恭维太多,以至是听不得逆耳之言了。


    他作为县学教谕,作何不将前来求学的读书人好生安顿再让鸿儒客气和善相待,便是想磨一磨读书人的心性。


    这般场面都受不住的,将来如何又能担大任。


    不中用不成器的见多了,这范家小郎在中间,倒是显得格外的出众。


    大福见伍教谕夸赞自己,心中有些欢喜,他一本正经道:“学生心中拙见,人生路上,并非是人人都和善客气,总有脾性高的人。


    若是全然听些顺耳赞扬的话,不曾去听得逆耳扎心的言语,往后忽得听这样的话,这样的人,只怕全然乱了心神,太耿耿于怀,没法子冷静待人待事了。”


    “来前学生听闻了一二此处的鸿儒严厉,此番来,虽也紧张局促,但收获却很大,此行学生很是受教。”


    伍教谕朗笑起来,觉这孩子当真不错。


    他道:“往后学有困惑,倒也不需总舍近求远,一宅之隔,你有心便上家中来问便是。我自也可与你答解一二经学上的困惑处,且家中藏书颇多,你若爱读书,也能取了前去翻看。”


    大福大喜过望,连忙同伍教谕行了个大礼,道:“学生范仲阳深谢不已,得此殊荣,实在欢喜。只学生笨拙,还不知如何称呼先生。”


    伍教谕轻轻拍了拍大福的脑袋:“你方才且唤了我伯父,便这般称呼不差。”


    大福拱手应声说是:“只没冒犯了先生才好。”


    伍教谕心情不错,道:“家去罢,也累了大半日了。”


    大福这才辞了回。


    伍教谕转往厅上酬宴今朝前来县学的鸿儒,方才过去,几张熟脸便凑了上来。


    “今朝那小郎是甚么人物,全然的生面孔。脸嫩,心性却不差。”


    “倒是可造之材,像个来求学答惑的,条理也清晰。”


    “不知拜的哪位老师,若不曾拜得,老夫且可收一回关门弟子。”


    伍教谕听得诸人堂上板着一张面孔,这厢下来倒是转了一副模样,将人一顿好夸,亏得是没在堂上就破了功。


    “邻家的小童生,确是不错。”


    伍教谕笑眯眯道:“这不才教了他来与你们这些顽固对对手。”


    诸人领会:“原是教谕的门生,事先竟也不曾露出分毫提点。好是大伙儿觉着孩子不差,不曾露出更凶更严厉之相,否则将人吓坏了去如何可好。”


    “此言差矣,教谕的门生自是不差,若早知,当更仔细的拷问一番才是。”


    诸人七嘴八舌,说谈的厉害。


    地方上出个好人才,自是高兴事。


    大福全然不知这些鸿儒下了堂还有另一副面孔,只步子轻快的跑回了家,想与范景康和说一说今日的求学。


    作者有话说:


    【1】【2】出自《小窗幽记》


    【3】出自《史记》


    第123章


    康和跟范景听罢了大福说前去县学的所见所闻,心里也咯噔一下,想当真是个厉害处。


    不怪那么些读书人都受不住,说谈起来直是摇头,细问却又不谈,原是这般受拷问,当真胸中没有些墨还真难应对,难为是大福心性受得住。


    又听得后续与伍举爷搭了话,康和跟范景不由对视了一眼。


    康和忍不得笑说道: “你且不晓得我跟你小爹原本便是想引你前去伍家求学的,只是一时间还不知如何开口,倒不想你这孩子反教得伍家先开了口让你前去拜学,这一趟当真是不教白走。”


    大福听康和的意思,眸子动了动,看这模样爹爹跟小爹似乎早就晓得了隔壁的伍伯父是县学的先生了。


    他这厢不由问:“伍伯父究竟是甚么人物,他也不曾告知我是在县学是何职务,我不好多问,只当个糊涂虫。”


    康和笑道:“你这伍伯父可不是寻常人,他早年就科考中了举,想是后头有合适的职位,便为官任了职,如今正是县学的教谕。”


    大福圆了眸子,虽心头也估摸出了伍伯父并非寻常人,却也不曾想竟就是教谕,搬过来许多的日子了,他却全然不晓得。


    好在是今朝客气相待,不曾疏了礼。


    惊讶之余,他不免又暗自欣喜起来。


    举人老爷,教谕大相公,那是何种学问!今朝得了他的许可前去借书问学,可是莫大殊荣。


    康和摸了摸了大福的脑袋,也是高兴得很,这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的,倒竟就成了事。


    这般大福受伍教谕赏识认做了门生,可比他们自前去求要好使得多。


    他便与大福道:“既然伍教谕赏识你,你便好生读书,同他问学便是,好生珍惜这样的机遇。”


    “嗯,爹爹,我晓得。”


    范景见他额前的碎发可见的有些湿润,轻抚了下:“今朝在县学外头站等了大半晌,怕是腿都酸疼了,前去又绷紧着心弦,时下回屋好生歇一歇罢,别弄得中了暑气。”


    “好不易休沐一日,下晌就别读书写字了。”


    大福笑着应了声。


    “这孩子,也只你说教他歇息停怠些,他才肯应。”


    看着大福回了院子,康和拉过范景,浑身轻松道:


    “瞧来咱大福见长,愈发懂事不说,还能自凭本事求得老师了,倒是用不得咱俩这般门外汉瞎忙活许多。”


    范景心中也觉欣慰,确是机缘一场,他忍不得嘴角也往上浮动了些。


    康和眸子微动,凑上去想亲范景一下,一道身影忽得钻进了屋子来,大着嗓门儿道:“爹爹、小爹,哥哥家来了嚒?”


    范景瞧见跑进来的小福,立将贴在他身上的人给推开去。


    小福睁圆了眼睛:“你们在干嘛?这样热还坐那样近。”


    康和干咳了一声,坐直了腰:“小爹说牙疼,我给看看。”


    小福闻言,连忙跑到范景的身前去,蹙起眉毛问:“小爹哪颗牙疼?是不是长虫子了?”


    范景斜了康和一眼,把小福抱了起来:“每天都在洗,不会长虫子。现在已经不痛了。”


    小福偏着脑袋看范景的面颊,道:“爹爹又不是大夫,怎么亲一下就不疼了?”


    范景:“……”


    康和见状,笑了起来,他闲靠在一头道:“爹爹以前是个赤脚大夫,只你不晓得,小爹牙疼就服爹爹治,旁的大夫都不管用。”


    小福将信将疑:“那小福的呢,小福的能不能治?”


    “那可治不了。”


    康和道:“你只能少吃些甜糖,早晚间都老实的漱口保护好牙才行。”


    小福哼哼了一声,说了一句不与爹爹好了,抱着范景撒了会儿娇,听得大福回了院子,又跑去寻哥哥要与他说今儿在外头拔莲蓬的事了。


    康和实在好笑,又凑到了范景跟前:“你牙还疼不疼?我再与你治治。”


    范景推了康和一下,没给推开。


    两人在屋里头治了会儿牙,这才出去。


    过了这日,大福便常往伍家出入,下学后回来,伍教谕也下了职,大福便寻着时间过去拜学求问。


    下次再要去时,提前问了伍教谕甚么时候得空才再前去。


    时常回来也都捧着些书册,逢着县学里头有集会时,便是在学塾告假也要前去一场。


    他与伍家走动得多了,小福也同伍和光耍,康和见这般,隔三差五的倒也与伍家送些东西,却也不是甚么钱财贵物,常拉些新鲜瓜菜,自家里头的腊味特产等。


    这日,康和进大福的院子里,见阿望清点了他的小库房,说是纸墨都不多了,想去采买些补上,省得要用时没得。


    康和想着这孩子用功,日日都写文章不说,打是同伍家来往后,他常借了书回来,遇着实在喜欢的,得了伍教谕的准许后,还要给抄录下来。


    这些录下来的好书,他拿与十五瞧看,也与姑父骆川宜看。


    先前范景怕他写字写得太多了手疼,说喜欢的书就拿去拓印便是,只他却言一边录一边看,映象更为深刻,他喜欢这般。


    两人便也不好再多说什麽。


    另外,前段日子小福也在大福拎着耳朵的教导,以及受了些打小就识字学书的伍和光影响,终于也开始学着认字写字了。


    他在大福的书房里头,写不得几个字就要胡乱作画一通,可不也加大了纸墨的损耗。


    “你不肖管这事情了,我与夫郎前去书坊采买了些新的纸笔回来便是。”


    阿望应了一声。


    康和唤了范景与他一道前去书坊,给大福选些新的笔墨纸砚家来囤放着。


    先前许多的纸笔都是骆家大兄弟送的,外在亲戚朋友逢年过节的时候也送些。


    大福自己用纸用墨又很是珍惜,损耗得并不多,大抵也都是实打实的给写字写文章用了。


    为此这几年康和跟大景还真没有上过几回书坊去给他采买这些东西。


    两口子在书坊转看了一番,瞧着里头生意还不差,前来采买的读书人不少,还有那般清苦的读书人给书坊抄书来换纸墨用的。


    康和问了问价,一沓糙纸竟才四十个钱,他记得以前得卖上五六十个钱的,竟还价贱了。


    “三郎,大景。”


    两人正选看的起劲儿,忽得教人喊了一声,转头瞧,竟是骆童生。


    康和笑招呼了一句。


    这骆童生,打是大福中了榜后,待大福初始就不差,这厢是连带着待康和范景也亲热得很了。


    骆童生笑呵呵的,问了一通大福的近况,又说是有些日子不见他上家里头去了。


    最后才问康和跟范景在这处作甚。


    “他明年八月里头要院试,心思在读书考试上,近来又去了县学拜问鸿儒,日里倒充实。我们夫夫俩这厢路过书坊,顺道就来看看。”


    骆童生闻言不由又把大福前去县学拜学求问的事给夸说了一番,复问道:“大福纸墨快用尽了罢,到家里头去拿些。”


    康和连摆手:“骆大兄弟已是相送了许多的纸墨,怎好总教他破费,虽是自家买卖,却也得付出不少成本。先前送的,大福且还用着咧。”


    倒教他都不好说实诚话了,没上骆家的文作去买纸墨,他就是晓得骆大兄弟肯定不收他的钱,三番五次的,可不是教人赔麽。


    骆童生却道:“自家侄儿读书,送些纸墨都是应当,说甚么两家话。大福在家中住时,大郎便十分喜爱这孩子,且他又懂事知礼,与家里的兄弟姊妹们都很是和睦融洽,亲切如同一家子。”


    “一家孩子用些自家产的文用,最是方便不过的,走走,我这当恰好得空闲,索性与你们一道上文作去取纸墨。”


    康和跟范景受其热情相邀,推了三回也没推下,若是再不应下,只怕反教骆童生多心,也是无法,只好一道前去。


    “爹怎过来了?”


    骆大兄弟听得伙计说骆童生来了文作,出去时见着康和与范景竟也一道在,笑着招呼了人,喊了伙计去弄些茶水来吃。


    骆童生道:“你与三郎大景拿些纸墨包好,与大福拿回去使。”


    骆大兄弟应了一声,转又同康和道:“康三兄弟也是,也不说吱一声,这般喊了伙计与你送到家里去,都不肖跑一趟。却也是我忙糊涂了,不曾周道。”


    “骆大兄弟这般说便实在教我不意思了,已是十分麻烦了你。”


    两人客气了两句,康和还是头回来骆家的文作上,便随着骆大郎转了转。


    骆家的文作铺子不小,楼上楼下两层,主经营的便是笔墨纸砚,读书人要使的文具在这处几乎都能找得到,像是书坊书局那些卖书的店铺,铺面里的笔墨纸砚多都是在这般文作上采买前去二次售卖的。


    “近来生意可顺利?”


    康和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倒是就不在那般生分说些客套话。


    骆大郎道:“天下太平,这几年老百姓安居乐业,孩童多了,肯读书的也多了,咱们这些文作倒是得了些便宜,生意好了一阵儿。”


    “只这生意好做,旁人看了也想做,这两年上城里的书坊文作陆续多了好几家,相竞得厉害,各显神通,价格仗便打了起来,纸倒是愈发价贱了。”


    “眼瞅着进文作的客比往前多,回去把账目一盘,发觉许多时候竟是还不如以前。”


    骆大郎取了些纸和笔给康和看:“你瞅瞅,以前这样最好销的纸笔,现在价格比往前已是贱了两成,快是要贴着成本卖了。”


    康和拿着纸和笔看了一番,于骆大郎说的,他也深有感触。


    日子太平,无灾无病的,老百姓手里头慢慢攒得了钱,也大方了起来,前来他们家买肉的客是愈发得多了不说,且还舍得买,以前三两二两的要,如今多数要的都是三斤五斤。


    不单如此,家里头产的蜂蜜,香油,贵料,往前问买的人且伶仃得很,多是靠着万贾人秋月里头来采买香料,康和再卖些这贵价的香油和蜂蜜由他带出去外头更繁荣的地方买卖。


    这两年上来,自城里这些生意都好起来了,倒是不肖全然靠着万贾人那处挣钱。


    只也正如骆大郎所言,买的客多了,卖的老板也跟着多起来。


    香料那块儿生意且不说,是康和跟范景经营了多年才一点点做出来的,寻常人便是眼馋想效仿,三两年间也不得成果。


    但卖猪肉却容易些,光是他们那坊间,这般铺子也新开了三间,前阵儿倒是有一间开不动歇了业,可即便这般,却也还有两间,外在原本算上他们家,以及巷子里原本就有的,拢共开起了五间猪肉铺子。


    这生意如何有不受影响的呢,便是口碑再好,客也会前去买个新鲜。


    骆大郎听得旁的行当也是这般,咂舌道:“瞧不光是我这文作难,你那头也不轻松。”


    “好是我二弟有些功名在身上,为我减免了些税款,否则这生意更是难做,大福前程广大,想用不得多久也能与你分担些。”


    康和笑道:“虽不晓他将来究竟如何,倒如你说的,到底是多了一重指望,只不晓得哪日指望成真,如今也便绷紧了自把生意好生给盘着。”


    骆大郎深有同感,他道:“我这厢也花了大价钱去弄了一套活字印刷,想着后头再接人印刷书籍的活儿,也算多一桩生意。”


    康和点头称是,只这生意到底算不得独家,想赚轻松钱也一样难,至多说赚些辛苦钱。


    他也晓得骆大郎不容易,一大家子的人,大抵还是靠着他经营生意给养着。


    骆童生虽也教书,可收入微薄;骆川宜呢,秀才功名,虽有一份儿朝廷的月钱领,可他自个儿也还在读书。


    两个读书人日子过得像模像样,没有骆大郎补贴,哪有那般体面。


    县城里可有得是那般穷酸读书人,便是家中既没有赚钱的父辈,也没有经营生意的兄弟,自又清正不去钻营,日子难免过得清苦。


    有的还不如乡里多几亩田地的农户过得舒坦。


    一家子人要过得滋润,光靠着一个人拔尖儿那哪里行,旁的不成器,拔尖儿的也一样给拖垮了去。


    走时,康和便留下了买纸墨的钱,骆大郎却不收,两厢又与那逢年过节一般一推一让的掰扯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把银子给出去。


    康和想着回去与骆家送些新鲜的瓜菜鲜肉去就是,也不教人总白吃亏。


    回去家里,康和与范景说了一番今朝和骆大郎的谈话。


    “现下生意是都不如以前好做了,客多相竞的人也多,价格仗一打,利润就得减。这当头上,只能各想法儿了。”


    家里的两间铺子,康和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多的新花样了,他琢磨着只能另谋些出路。


    “我听得包三哥那表妹夫,就是先前与咱们介绍宅子那个许攥典,与咱透了些消息出来,说是城里人口增多,县城没准儿是要往外头拓建。”


    打大福中了童生,那许攥典便视了范家是亲近人,时常家里有事都要喊康和范景过去吃酒,康和也请了许攥典两回。


    “这事要是真的,一旦拓建开,总有新屋,新铺,咱们置买些下来,往后收着租子,自用都好使啊。只要碰这些产业,头条还得是要有银子才成。”


    康和拨了拨算盘,将家里的交子银票取出来清点了一番,如今手头上且还不足两千贯。


    范景瞅了一眼,道:“那县公在任不足两年,肯在任间办这事?他走时定办不完,会乐意教下一位捡功劳?”


    “确实也不错,我冷眼瞧着这一位不如上一位,算不进政绩里头的事,他只怕懒得费功夫。”


    康和道:“只不过前阵子我见大福从伍家拿了些邸报回来,我捡来看了两眼,见比咱县里繁荣的那般要塞县城,因人口增多,已是扩建完毕,此番车马好行,拥堵也减轻了许多。


    这事且还受了朝廷赞许,主理此事的官员也得了奖赏。”


    “说不得是个风向,当官儿的见有政绩,迟早都得弄。若晚些不正好,咱俩趁着这空隙挣些钱放在手头攒着,届时才拿得出钱来置办。”


    范景听着倒也赞成,只他于生意上没有多少想法,且也不知康和与他说出这些话时,心里已经有了些生意苗头。


    独见他又开始为着钱的事情上愁,总也想与他尽可能的分担些。


    他靠着椅背,道:“先前姚远同我提了一嘴,说是等跟巧儿成婚以后,他自也不想总往外头跑了,起了些主意想弄个武馆,教些好手出来,让去押镖使得,给人看家护院也使得。”


    康和闻言扬起眉:“他说这话给你听,是想与你表忠心爱重巧儿呢,还是意思想拉你一块儿干他这桩生意事儿啊?”


    范景道:“想是都有罢。”


    康和笑起来:“这小子,不怪他年纪轻轻的能弄好一间镖行。”


    “你本爱这些,出些资来再出你这个人,也不是不能干。且哪日里我寻了他仔细问问看,若这事情靠谱,倒也是一桩好生意。”


    他心中,也正想着与骆大郎一块儿弄桩生意呢。


    第124章


    康和是这般想的,如今许多行当,便包括于骆家的文作,已是满足于普罗大众最基本的需求。


    寻常的粗纸毛笔许多人都买得起了,文具已不再似早些年那般弥足珍贵,如今不说城里人户,就是乡野上的农户,家中无人读书识字的,也能掏出几张纸和笔墨来,方便以应不时之需。


    老百姓比以前富裕了,最基本的需求得到满足,那便能往高级些,娱乐心神这头发展。老百姓见着新花样喜欢,做生意的也有赚。


    城中这些同行当相竞,打着价格仗,便是因没有多少新花样,这才全然扑在价格上做文章。


    可长此依靠低廉的价格来取胜,不单自不得多少盈利,长此以往下去,如何能够抗得了。


    时日一久,但凡是别家弄出不容易复制的路子,那这生意便也差不多经营到头了。


    自然,这只是康和的想法,究竟如何,也不可贸然就定论下来。


    他心中既起了主意,为保万全,又前去在市场上听、看、观察了些时日,确是与自己所想不差,这才着手去做。


    这日,康和买进了些艾草、薄荷、九里香,月季,桂花等花草。


    又采买了些做纸的工具,闭门在家中的后园里操起旧业,弄起他以前的手工活儿来。


    康和此番想做的其实就是花香纸。


    他把城里的文作书坊都转看了一通,铺面上偶也有些香纸的雏形,也是有那般存了气味的纸卖的,只不过样式少,纸也糙,香气留存时间短。


    许多香纸取出来已失了气味,铺子的老板似乎也没太在意这些纸。


    在他看来,这一块儿是有很大发展的空间的。


    康和以前也做过两期手工纸,倒是记得步骤,只毕竟年久长了,有些手生。


    他已在动手前回顾了一番,取了纸笔把制作法子一点点给记录了下来。


    这制作花香纸的法子,他晓得四种。


    其一,用花汁来浸染。顾名思义,取用花瓣捣碎榨取出汁水来,再将生纸浸泡在花汁中染香,增色。


    其二,熏香。与衣物熏香是一个道理,点了香粉来熏染,时间长了,上头便能带着香气。


    其三,用花瓣夹。在制纸时,提取出纤维的湿纸浆上铺撒花瓣压制贴合,再此基础上刷纸浆,把花瓣夹在中间固定。


    其四,使香料涂刷。与当初制作药烛时有异曲同工之妙,取用蜂蜜、花汁、桃胶,再汇入香粉,制成香胶,涂抹在纸张上。


    康和昔时就琢磨了一通,这几种法子各有特色长处,但又各有缺点。


    就好比是熏香法,此番香气虽能染在纸张上,可离了熏笼,香气的留存时间并不长,那花瓣夹法,做出的纸有花瓣的纹理,很是好看,可未经提取的花瓣,气味并不明显,几乎难嗅着花香气。


    如此一来,倒是不拘于单使用哪一种制法,反而各取所长来使,反还能制出教人心中满意些的香纸来。


    康和便以艾草入手,起炉烧煮新鲜的艾草,提取出纤维打碎,置入水中,用取纸网取出纸浆,晾晒干以后,便能成纸。


    但在取出纸浆时,他便使用花瓣夹法,选用形状好看的艾草叶压制在纸浆上,如此纸干以后,将成纸再使用第四种涂刷香胶法,把与之对应的艾草香胶复刷一遍。


    完成这一步后的成纸,又使熏香法。如此一来,四种法子几乎都用到了,几番繁琐制作后,纸成。


    范景守在一头,偶时按照康和的吩咐帮着打打下手,与他在石窝子里锤烂艾草纤维。


    东一趟西一趟两人从早间折腾至日落西山,范景倒多是守看着康和侍弄,还不曾劳动多少,倒难为康和耐心又细致,捣鼓许久。


    忙活了一整日,总算是完了工。


    “你闻闻看,可有香气?”


    康和捧着纸,顾不得身子上酸麻,连将成纸送在范景的鼻尖前,教他闻。


    范景已经嗅了一日的艾草气了,从新鲜的艾草,艾草纸浆,艾草香粉……人好似都熏做了艾草气,不过虽是这般,艾草纸未至鼻尖时,便已能够嗅到一股成熟的香气。


    “嗯,有。”


    康和道:“有先时制作药烛,用烈酒泡艾草粉激发气味的经验,这艾草纸做来,留香定比外头的强。外在这样多的工序呢,一层层加香巩固,这味道,不至过于浓烈了呛人,却又雅香。”


    范景点了点头,他瞧小小方方的艾草纸,呈一种灰黄的颜色,上头别于寻常的纸张清素寡淡,有着几片舒展开的艾草,倒是稀罕好瞧。


    气味又还香,教人很容易就能辨出这是艾草纸。


    只他手指摩挲了下成纸,康和做出的这般纸张有些粗糙,不比文作里的中等纸,与那般次等纸差不多。


    康和也晓得纸的品质不大好,他道:“我到底不是那般文作里专门制纸的老师傅,只晓得这些做纸的法子,却不如他们常年做纸的精湛手艺,若是教他们做了,成纸会更细腻。”


    “我这般不重纸的好坏,要紧是展示它的独特。”


    晚间,康和跟范景拿了纸去给大福使,教他用这纸写几个字来,看看如何。


    “是用艾草做的纸?好是香!”


    大福捧着纸,他屋子里头不曾弄过艾草,纸一取出来,嗅着比康和跟范景在后园里制作时,纸的气味更为显著些。


    他凑近了闻闻,又摩挲着上头的艾草纹理,觉是好看又好闻,喜欢的紧。


    “爹爹小爹哪里得来这样精巧的纸?这般就让我试些字来,岂不糟蹋!”


    康和见他眼睛亮晶晶的,显是喜欢这纸,笑道:“你别舍不得用,这纸不是从外头得来的,是我跟你小爹下午在后园里制的,教你写字就是瞧瞧好不好使。”


    大福闻言,不由惊叹:“爹爹小爹手怎这样巧!”


    罢了,他又道:“那我可得好生试一试。”


    随之,他端正了身子,提笔在艾草纸上落了一行颂艾草的诗。


    大福写罢,放下毛笔,看着艾纸点评道:“纸虽粗糙了些,可却也不见墨汁晕染,鼻间时不时涌入艾草的清香和醒神气味,不仅雅,且还教人心旷神怡呢。”


    康和听了,笑道:“可别是吹捧爹爹和小爹的话。”


    大福却摇头:“爹爹和小爹经营着生意,既耗费许多的心神做出这艾草纸来,想也不是打发时间怡情养性才做的,定是为着生意筹谋。”


    “我若一应说违心赞颂的话,反还误了事,这确不是我虚夸,实打实的使用心得。”


    康和见大崽说得头头是道,点了下他的脑袋:“这般爹爹倒也踏实了些。”


    大福见艾草纸这样好,越看越喜欢,又听得是小爹和爹爹自做的,他忍不得央道:“明日学塾休沐,县学那头也没有雅集,我能不能与爹爹小爹学做这艾草纸。”


    “你有兴趣,那与爹爹一道做便是,这等手工活儿,学做了也是与你无害,反还能歇一歇你的脑袋。”


    大福欢喜的应了下来。


    翌日,一家子四口,又在后园上捣鼓制香纸。


    康和昨日里头造的艾草香纸已算是成功,今朝换制旁的香纸,改换了薄荷。


    大福耐心,随着康和一道道工序下来,至午间便制出了薄荷香纸出来。


    小福则与范景捶打制纸的纤维,倒也得些趣味,小崽话多,一会儿捧了桃胶去问是什麽,一会儿又问为什麽要刷在纸上。


    叽叽咕咕的,好似只小雀似的,时间倒是好混。


    掌握了法子,熟能生巧,一家子陆续便又制出了月季、桂花、九里香、 菊花等香纸出来。


    厚厚的堆了一沓,各有各的香和形态,越是往后头的做得可见的更好。


    大福捧着纸,心头的成就不比读书写下一篇精妙的文章低。


    他同康和一样讨了两张去,晚间回院子里,复又加工了一遍,把香纸裁小,约莫成人手掌般大,细细的缝定成册,外用一张皮料做壳子。


    一本精巧的手册便给做好了。


    “做得这样好看,哥哥舍得使麽?”


    大福闻得声音,蓦然回头去,见着小福竟然盘腿坐在一片的凉榻上,不知在那头坐了多久了。


    他放下手册,嗔了小家伙一句:“甚么时候过来的,竟也都没出声儿。”


    小福这才从凉榻上下去,跑到大福跟前,挨着他坐下:“我早是过来了,见着你今晚也没读书写字,还说要与你说话,可见哥哥弄这些香纸弄得认真,我才没出声儿的。”


    大福笑道:“难得你有耐心等这样久。”


    “我睡着了一会儿。”


    小福道:“不然早就唤你了。”


    他拾起手册翻了翻,几种香纸的气味汇在了一起,更是香了,却分不清甚么是甚么的香气,但翻到月季纸上,凑近了些便可以嗅着清晰的月季气味,翻到桂花纸,又是桂花的香气了。


    “怎没有薄荷和艾草,全都是花香的纸?”


    大福见他倒也细致,还记得有哪些气味的纸不曾装订进去。


    “薄荷与艾草是草本,味道醒神,但与花香纸放在一处,味道难免霸道了些,索性就全制了花香的。”


    小福偏过脑袋看向哥哥,道:“要送给你和光哥哥的?”


    大福微微怔了下:“怎这样说?”


    “上回我听见你俩说话,和光哥哥说先前帮了你的忙,你都没好生谢谢他,他不依呢。哥哥不是说要备一份礼物谢谢他的麽,可觉和光哥哥家里好,甚么都有也都见过,不晓得送他甚么才能教他喜欢。”


    小福道:“先前说要抄录一本和光哥哥喜欢的书与他,抄好了却又嫌字写得不好,现在花了这样多的时间做了香喷喷的册子,不正好送给和光哥哥?”


    大福教小福说中了心里的计划,不由面上赧然,他捏了捏小福的鼻子:“就你聪颖机灵。”


    小福翘起嘴哼了一声。


    “只不晓得他喜不喜欢,我头回做,手脚不灵敏,纸也有些粗糙。”


    小福却道:“和光哥哥跟你一样爱读书,也喜欢写字,我见他屋里好多字好多画儿呢,有这样一本香香的册子,怎会不喜欢?”


    “他见着纸粗糙,就晓得是你做的了,比外头买的不是更好么?”


    大福听了小福的话,不由轻笑起来,受弟弟鼓舞安了他送礼的心是一则。


    另一则却是欣慰,小酉年纪虽小,却晓得礼物重在于心意,而不是价格贵贱。


    “好,就听你的。等我过去求教伍伯父时,就把礼物送给他。”


    隔日,伍和光的屋里便多了一只朴素的匣子。


    他含了期待打开,才启了盖便嗅着了一股香气,只见里头放着一本书,翻开两页,上头赫然是大福的字迹。


    伍和光凑近了些,总觉书上有一股花香气,心中想莫不是这人心思这样细巧,竟还特地将鲜花置入匣中把书本也熏想一番?


    他遂取了匣子来看,却见手录的书下头竟还有一个牛皮册子。


    光是把册子取出,就嗅着比书本更是浓的香气了,而匣子中也再无他物,想是发出香气的便是这本册子了。


    它与书一并密封在匣子里,使得香味染在了书间。


    伍和光慢慢翻开,只越翻越有趣味,面上不由扬起了笑容。


    “范童生送得册子这样合公子的心意?”


    伺候伍和光的谷哥儿见他面上的笑容,不由笑着一问。


    伍和光唤了谷哥儿到跟前来:“你瞧这手册,内有乾坤。不同纸页上竟是不同的花,且香气也与花相同,气味清幽。”


    “果真呢。闻着当真是好闻,可是奇巧,外头都不曾见着。”


    谷哥儿又道:“只这纸张略显粗糙,倒像是新手手工制的纸,不似外头铺子上卖的纯熟。”


    伍和光哪里没瞧出纸粗,估摸出是新手制的,又听谷哥儿也这般说,印证他心头的想法,大抵晓得了手册的来历,不由得更是喜欢。


    “只当他心里头只有读书,不想弄这些手工活儿也能耐,我再见着他时,定要问问他是如何有这般妙思的。”


    伍和光稀罕了一日,比他得了一套贵重的珠玉还要珍惜爱重这礼物。


    赏看罢了,给锁进了一只精巧的红匣子里,再舍不得取出来用了。


    且说这头,香纸制了出来,康和便前去寻了骆大郎,与他将香纸给过了目。


    不同人看这花香纸心思感悟各不相同,好比是大福与伍和光这般读书多的孩子,便觉花香纸难得雅致,这骆大郎是生意人,不愧是经营多年文作,都用不得康和多推销,立即看出了门道来。


    他两眼放光,连问康和:“这是哪处得来的好物?”


    康和道:“且不急问出处,骆兄弟觉得这花香纸可能经营一番?”


    “你我皆在生意场上走过,只怕我就是说不能,你且也不信我。”


    骆大郎神色激动,道:“这样的花香纸,市面间尚且未有如此纯熟的,便是我这般不曾在书文上用功的人且爱不释手,何况于那些文人雅客。”


    康和点头,将自己先前胸中的想法说与了骆大郎听:“寻常的纸大抵上的百姓都买得起了,既这般,就得冲奇巧雅致上走,说不得开出一条道儿来。


    我那铺子上卖得杂货,早几年间价贵而卖得冷的香油,如今反是卖得热了起来,可见老百姓在饱足后求好了。”


    “这香纸可不就是在普通纸张的基础上做了个新花样,教人精神上赏心悦目,多一重享受麽。”


    骆大郎道:“康三兄弟见地非凡,我心中其实也隐隐有这些想法,只苦于没有新的花样,方才求稳买制了印刷工具。”


    “这厢得见康三兄弟拿来的这等好物,当真是茅塞顿开。”


    康和笑道:“我既带了纸来,一则是想骆兄弟的慧眼与我看看这香纸可值得经营;二来,若是入了骆兄弟的眼,咱且商量着将这桩生意一起干。”


    骆大郎胸中不免重重的起伏了一下,康和带着好点子来,要与他合伙干,他怎能不高兴的。


    若非是自家亲戚,想也是不得此这好机会,他便更是珍之重之。


    两厢仔细商量了一通,康和这头出手艺方子,骆大郎那头则出人出力制作,外还负责售卖,抛开成本的纯利润,两方五五开。


    虽是亲戚合伙做,可也立下了文书,将各项约定清清楚楚的录在纸上,签字画押了,一人一份留存。


    这般做看似生分了些,却是最好的保护两方的权益。


    好比是亲友间借银子使,好时自是千好万好,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也便连借条都省下了,只待不好时,动了利益时,方才晓得空口无凭的苦楚。


    康和与骆大郎都是冷静理智经营生意的人,且知晓亲戚间一道儿生意,反是更要谨慎妥当对待的,比外头的人还要慎重些。


    因是亲戚,比外人更亲近,可也正是因为亲戚,到时出了甚么事,也不似外人一般好断。


    费了五六日光景,这才将条条框框的理明了,又使得上十日的时间教老师傅接触香纸制作,弄出了些成品来看。


    康和与骆大郎一同东奔西跑去选采好的原料,谈定价格,前前后后又跑了一个月的时间。


    范景见着康和天见亮便出门去,家来时已是时辰不早,日日早出晚归的,夜里沾床就睡了去。


    这般忙碌的情形,倒也不是头回见了,手头上但凡是起一桩新生意,几乎都是这个流程。


    只是以前家里的生意都是他俩再跑,只这回与骆家生意,骆大郎在文作行经验老道,他俩两个人精去便够了,范景便没如何跟着跑,照看着些家里的生意。


    夜里,康和躺在床榻上,同范景道:“咱这香纸生意,得亏是有骆大郎一道儿做,可省下了好多的麻烦事。若因咱有这项生意而起文作,实在是为了一叠醋而包一碗饺子。”


    “这寻可靠的造纸师傅,手艺人,又竹木各项进货,租赁铺子铺开……当真事多如牛毛,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想都别想把生意弄起来。”


    眼瞅着夏过,秋至,天气也不知觉的凉快了些,总算是不如夏月里的闷热毒辣了。


    范景听康和说了些今朝与骆大郎出去跑生意的事情,从床尾上摸出了一把蒲扇,与他轻轻打着。


    听得这番总结,他方才道:“毕竟是分了一半利出去,自是要省心省下些力才是,否则也便都自做了。”


    康和笑应道:“便是这般。好在是先前与贺家一直在合干着买卖,这些年了,也得了些经验,这朝与骆大郎做生意,倒不至那般生疏。”


    说起贺家,范景也与他道:“今朝张石力跟小秋把俩孩子都带来铺子上耍了些时辰,小福过去,三个孩子倒高兴。”


    “那俩小家伙也是可爱得紧,先前见着的时候在学走路,把家里头养得大鹅看得多了,竟是学着鹅一塞一圆的走路,有趣得很。”


    范景闻言,也轻笑了下。


    康和见此,忍不得便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你说你怎么笑起来这样好看?”


    范景见康和灼灼的盯着自己,将蒲扇盖在了他的脸上:“什麽年纪了还说这些话。”


    康和揭了蒲扇,转手丢去了床尾上:“我说得是实话,谁教你总笑的那样少,不让我一回看个够的。”


    说话间,手就摸去了范景穿着的齐膝短裤的裤脚上。


    范景捉住了康和的手:“且不是说明日还要跑两处远地商谈订货的事?天不亮就得赶起,又嚷说今朝累了。”


    康和好笑,心说不这般说如何又哄得人与他搓背打扇的。


    他翻身压住范景,道:“男子再累也不累这事儿。你要真心疼我明朝还要奔走,不妨事主动些,若拦着不让,反还教我一晚上不得好睡了。”


    范景不晓得他哪里能找出那么些歪理来,虚推了他一下:“那东西没了。”


    康和眉心微动:“用了我不是洗了么,晾干了你没收?”


    范景踹了他一脚:“破了还收着做什麽。”


    康和恍才想起确实给弄毁了,不免也是老脸一红,先前总还想着去补些回来,瞧这月上忙着香纸的生意,把要紧事都给误了。


    想想都觉不应当,他歉意的摸了摸范景的腰:“怪我,这阵子可真是亏待你了。”


    范景斜了人一眼:“少说些污言秽语。”


    康和贴上去,且缠着问范景,哪里污言秽语了。


    两人在床上笑闹了一阵儿,挺是晚才睡了去。


    九月十二,骆家文作敲锣打鼓的,宣扬着铺子上新出了一种香纸,做着惠顾请读书人们前去瞧看。


    清早上,铺子前便热闹一片。


    第125章


    “咱骆家文作,经数月研制,总算得以成果。今日新出雅香纸数款,诚邀诸位进店捧场。来者皆是客,凡进店赏看者,皆送雅香书签一枚!”


    文作提前七日便做了宣扬,香纸上铺这一日,又另请了杂耍队表演一场,初始慕名前来的旧客本便不少,这厢又因表演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闲客,一时间人声鼎沸。


    好在是骆大郎早有安排,除却自家的铺子上的伙计,又还赁请了几个散工帮着,一应揽客,迎客,带客全然有人在做,安排的井井有条,客虽多,却也照顾的多周到。


    康和跟范景过来时,这头已是人挤人了。


    只见得文作里头置得一个高台,上头正站着个年轻哥儿,手中拿着香纸,嘴巴多是伶俐的在介绍。


    “雅香纸香款众多,今铺子上草本的便有艾草香纸、薄荷香纸、藿香纸;花香纸香款更多丰富,有月季、金桂、九里香、菊华、暗香等诸多。”


    “新纸清香绵长,可存数月而香气不散,诸文人雅客士绅大相公尽可传递观赏,嗅香。”


    前来看热闹的客,闻言皆数前去观赏,香纸取出来,且还未曾凑在鼻尖上闻,便能嗅着一股香气。


    “这香气不觉浓烈而庸俗,又不因太过淡雅而难捕捉,倒是香气得当。”


    “妙是纸上竟有花草之形,更添意味,取用这新纸,岂非落笔生香,确是精巧雅致呐~”


    康和混在客群之中,听得评价,那般衣着长衫,摇头晃脑的文士读书人倒都在各出妙词夸赞。


    却也不乏有摇头说不好的,问询香纸价值,得听伙计道出一叠十二张便要卖至四百五十文的高价,却也能一张单买,这般散买价却更高,一张便要四十文钱。


    需知如今四十文钱已能买十张寻常的竹纸了,这香纸足足便贵出寻常粗竹纸十倍的价格。


    “这雅香纸不如唤做金箔纸怕是更贴合些,如此贵价的纸,却也不能使得字变得更工整俊逸,又有何意?”


    康和早晓会有人嫌贵,只这雅香纸确不是为了满足寻常人练字的用途,而是用于录写美文,珍惜书信这般来使。


    再者,即便是他们想把价定得低些也不行,这雅香纸比之寻常的竹纸多了不知多少道工序,又还要使用更多的原料,成本价高,怎能轻易贱价。


    “江怀兄,此言差矣,鄙人倒觉这雅香纸贵在雅字,若事事谈价,岂非庸俗~若要练字,取寻常竹纸即可,这般雅纸,自是写好字。”


    “若你嫌价高,我今日买上一沓赠与江怀兄便是,你尽可挑。”


    康和暗笑摇头,这些读书文士,当真是各自弯酸。


    骆大郎见着康和范景过来,连将两人喊到了后院儿的静室里坐。


    “热闹得很,我瞧反响不错,进来的读书人,走时鲜少有空手的。未曾带纸走的,也是多般惦念,想实在囊中羞涩。”


    他满面红光,可见得喜悦。


    文作里头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如何有不高兴的。


    康和道:“也是不枉你辛劳奔忙这么些日子,今朝也算回报了。”


    “我瞧外头虽客多,骆兄弟却安排的井然有序,大多都照顾到了,实在费心。”


    骆大郎与康和范景倒茶,笑道:“这生意岂是我一人的功劳,前阵子且多亏了你一同辛苦。”


    “我瞧这势头,想是用不得多少日子就得有同行来相求。今儿伙计与我言,已是瞧见了两个旁的文作伙计前来探看。”


    康和道:“这是在所难免的,先且按照咱们先前说的经营来看。”


    也不过是三五日间,雅香纸便在城里慢慢传了出去,接着骆大郎又与城中雅集的举办者相谈,与雅集提供了纸张,其中自有雅香纸。


    另又出资自举办了两场雅集。


    一厢折腾下来,雅香纸的名气已然在读书人中给打响了。


    文作里头日日都有不少读书人前来观纸赏纸,连带着骆家文作旁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许多。


    头一月上账目便十分好看,几乎便把前期投入的成本都给拿了回来。


    次月上,康和便得了三十贯的分红,两厢进项对半开,可见得总利润多是可观。


    第三月,已全然是盈利,分红达到了五十贯之多,更甚于前一个月。


    城中同行见骆家文作生意如此红火,早是心热眼馋,那般目无远见的,自是寻衅生事。


    不过骆大郎却也不是吃素的,他在城中经营文作生意多年,自也是有些门路对付这般生事人,外在家中兄弟老子各有功名在身,也不是好欺的。


    这关头上,到底是有那般更看重利的商户,前来相求拿货。


    几番商讨,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骆大郎便许了几家与之供货。


    如此,又是一大笔进账,这般订货的收入,比之铺子上散卖当是来的更快更稳。


    这日,骆大郎前去与康和分账,不由将其一通夸赞,他当真打心头佩服了康和。


    “你当真料定如神,先时预备卖香纸时便一并前去将供货商给谈定好,此番有同行前来订够雅香纸前去铺子上买卖,我们这头也全然供应得上!”


    康和笑道:“我们独占着雅香纸唯一家卖,铺子上的生意自是不会差,只这般同行难免把眼睛都盯在这头,天长日久,难免生出许多事端。”


    “既是如此,把雅香纸的名气给打出去了,教同行都晓得了这东西好,能挣钱而眼馋时,索性与他们供上货,也教他们有得卖,有得挣,如此倒还省得了一门心思弄些手段害人生意。”


    “再者,要紧是我们这般与他们出货,挣得只会更多更快,何乐而不为。”


    康和与骆大郎碰了下酒盏子。


    骆大郎朗笑出声,这生意人也并非个个目光远大,眼界窄的,如何舍得与人供货,将独是自家铺子的好生意教别家也分去一杯羹。


    如是眼界就在此处,那也便挣不得更多大利润了。


    到底是康和有先见,早把事情给做了安排,否则这厢就是想与旁的文作书局供货,一时半会儿的且也还供不上。


    两人心中欢愉,吃了几盏子酒才散去。


    至了家,范景嗅着康和身上的酒气,知他高兴,教花妈妈与他弄了一盏爽利的汤。


    见人挂在他身上,好似吃得多醉的模样,心中晓得他是装的,却也没揭穿,将人扶去了屋里。


    “听大福回来说今儿与同窗在外头逛书坊,见着坊里也在卖雅香纸,骆家那头接了同行要货,这般分账如何?”


    康和一笑,从身上摸出了交子银票塞到了范景手上。


    范景展开交子一瞧,竟又分得了两百贯!


    他眉心微动,心想这生意当真利润厚,比之家里旁的生意可来钱快得太多。


    家里头一间铺子极好时一年未必也能挣上这样多钱,倒不怪康和今天高兴。


    康和见挣了钱范景也不曾展颜的模样,微正色了些,他拉过范景的手道:“你别不踏实,咱是稳扎稳打走到今朝才挣得些大钱,并非一日冲天的。”


    “如今家中乡下根基已稳,城里也有了不少人脉,这才敢走到前头些来的,也不是看着利两眼便熏黑了贸然就冲了出来。”


    范景晓得康和有不少挣钱的本事,他手上且揣着些手艺活儿在,昔时不敢拿出来,只在田地上下功夫,也是为着稳扎稳打,不至惹了大祸端来,毁了一家子。


    能平安走至今日,确也算是小心谨慎了。


    “嗯。我知道。”


    康和笑着亲了范景一下。


    这般忙碌了一场香纸生意,日里头充实,日子也便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入了冬月。


    家里头一桩大喜事也近了日子,冬月二十三一日上,范家张灯结彩的,正是巧儿出嫁的好日子。


    这日里头可热闹,城里亲朋都前来吃酒,置了好酒好菜二十桌,乡里的且还另请。


    “小姑,怎还要用这么张红盖头把人给蒙上呢?虽然它香香的。难道是还担心你半路上跑掉了,这才要用张盖头把脑袋罩着麽?”


    外头客多热闹,小福见他哥哥在外陪人应酬,倒也老实跟着转悠了会儿,这个叫叔叔,那个喊婶娘。


    末了叔叔婶婶的又还要问他近来在做些甚么消遣,说了在拉大弓,骑马儿,又要捏捏他的小脸儿说不好,他可觉得没意思得很。


    趁着大福不留意,他便钻进了巧儿梳妆的屋里。


    珍儿今朝也过来送妹妹出嫁,正是在屋中与她梳妆,转头就见着小福将红盖头罩在了自个儿的头顶上,只觉好笑。


    “你小姑父那样厉害,就是你小姑临了反悔要跑,他可也追得上,可不肖用盖头来教你小姑跑不了。”


    小福从盖头底下钻出来,道:“那是为什麽呢?”


    他跑到梳妆台前,偏过脑袋见着巧儿今朝施了粉,描了眉,还涂了红嘴唇,头发也梳得很是好看,往前从都不曾见这样装束过。


    “我晓得了,是新娘子太漂亮了,不能教旁人也瞧了去。”


    巧儿笑了起来,添了妆,这么一笑,更是明艳了:“就你小嘴儿会说。”


    小福咯咯笑起来。


    “俺的乖孙儿,往后小姑出嫁了,可谁与你作伴呐。”


    陈三芳却将小福搂到跟前去,说着那便是两眼一红,泪儿就要滚下来。


    “俺的俩丫头,转都是别家的人了,可真教俺心里头不是滋味。成家了欢喜呐,不在一屋檐下了心头又酸得很。想想多是煎熬哟~”


    巧儿嗔道:“娘说这些作甚,可惹得我平白也伤心起来,才是添好的妆,又该花了。”


    “说我是个性子硬的,教娘也惹得爱哭。”


    珍儿也劝:“左右是三家离得也不多远,竟是还不如村子上嫁去了旁的村子的距离,要见好不容易。娘便是高兴糊涂了,才是这般。”


    “姚妹夫人才本事都难得,天底下几个这样的好女婿,娘分明是高兴的。”


    小福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明是起始是二姑在劝祖母和小姑,说着说着二姑却又哭起来,又改换做了小姑来劝。


    劝着劝着,索性是三人也都抹起了眼泪儿,一会儿便抱做一团哭了起来。


    他劝了两句浑然也没个人听进去,且还拉了他抱在一道哭,他贴着祖母,压着眉毛紧抿着嘴,也说就都都跟着哭一哭罢,只憋了半晌也实在哭不出,索性是偷摸儿又跑出去了。


    “小福。”


    出门,将才跑回园子里,恰是撞见前来吃酒的徐安衍,今朝人穿着一身锦衣,长高了好些,已是生出些俊俏模样来了。


    小福也有好些时候没有见着徐安衍了,听得说明年二月里他也要下场考试,如今在家里头用功读书,少有出门耍了,两人自也不似以前一般常会着。


    小福见了他也高兴,上前去拉住他:“十五哥哥来了。”


    “我来有一会儿功夫了,将才与你哥哥说了几句话,只今儿他应酬多,我也没拉着他久说。问你,他却也不知你去了哪处。”


    小福道:“我去屋里看了新娘子,今朝小姑可好看了!浑身香的也好似开了花儿一般。”


    徐安衍道:“你小姑姑本就生得端正美丽,今朝是她的好日子,虽我没见着,但想来定然也是光彩照人的。”


    小福认可的嗯了一声,他扬起下巴,微眯起眼睛道:“等我成亲的时候,也要这么光彩照人。”


    十五不由得笑起来:“你现在就想这样远的事情了麽?”


    小福说道:“那咋啦?到时我还请你来做新郎官儿呢。”


    徐安衍闻言脸微红:“请……请我做新郎官儿?”


    小福眨了眨眼睛:“是呀,我与十五哥哥这样好,当然请你。”


    徐安衍脸更是红了些:“那……那也不是不行。”


    小福见此,高兴道:“呢可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十五哥哥再是忙,也一定得来。”


    他学着康和平时请人时那般热情好客又老气横秋的模样说着话,觉自个儿已似是个小大人一般了,站得笔直。


    “小福快过来,骆大伯伯家的哥哥与姐姐来了。”


    听得前头康和唤他的声音,小福同徐安衍说了一声,连便突突的跑了过去。


    骆家那头的几个小孩子都前来了,小福搬来了城里后,家里与骆家走动的频繁,也便与他们耍得多。


    见着人来,欢喜的一只手牵一个,拉他们到园子里去玩。


    徐安衍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来,他寻着也说过去与骆家的几位兄弟姊妹打声招呼,前去小园子,就听得小福欢喜的声音传出来:


    “芃芃姐姐身上好香啊,跟小姑身上一样香,等我成亲的时候,就请芃芃姐姐来做新娘子!”


    骆大郎家的小子跑上去问:“那我呢,那我呢?”


    “也请骆大哥哥做新郎官儿。”


    “可是亲兄妹是不能一个当新娘子,一个当新郎官儿的。”


    小福闻言蹙起眉:“那怎么办呀?”


    徐安衍听罢了几个人说话,紧抿着嘴巴又不肯进去同他们打招呼了。


    他气鼓鼓的寻了个地儿坐下,大福随着康和范景应酬了一番来客,见着独做在一处的十五,不由上前去问:“你这是怎的了?”


    徐安衍见着大福,紧着眉头道:“你且管一管小福吧。”


    大福闻言,不解:“怎的,他欺负你了?”


    “他、他年纪比我小,怎会欺负我!”


    “那你如何同我告他的状?你俩素日里不是最合得来麽。”


    这两人专是一处放鞭炮炸牛粪的,大福先前便说是臭味相投。


    如今有些日子没会上,今儿倒是稀了奇了,没欢天喜地的一道耍去,反还生起了气来。


    徐安衍又气又伤心道:“他与你二姑哥哥家里的孩子说要在他成亲的时候,让人来做新郎官儿呢,还与骆二姑娘说让她做新娘子。”


    大福闻言,一下子笑出了声,他道:


    “童言无忌,你又不是不晓得他的,一贯是想着什麽说什麽。今朝兄弟姐妹会着,他难免欢喜,只当成亲做的宴跟家里头生日宴一般,请人吃酒热闹。又以为新郎倌儿和新娘子是宴上的重要客人,与谁好便说请谁来罢了。”


    “你听着,不与他说辩明白,反怎还这处生起了气来?莫不是这些日子读书读累了不曾?”


    徐安衍咬着嘴,眉头紧蹙着:“他、他先说了请我的,转头就又请别人,哪有这样的道理?!谁家成亲新郎官儿有两个的!”


    大福不由得眸子睁大了些:“我竟从不知明年就要下场了的你,竟还这般有童心,要与小孩子争个道理来。”


    他微偏脑袋,有些促狭的看着十五:“那不然我升回堂,把小福叫了来,你俩当堂对峙,我与你俩断个公道出来?”


    徐安衍闻言抿紧了嘴,一扭脑袋,再不肯与大福说了。


    他们可真是兄弟俩同气连枝,沆瀣一气,他也是傻,大福与他再好,如何又会在和小福面前站在他这边。


    黄昏间,迎亲的队伍前来,锣鼓喧天,鞭炮声震天响,十五好不容易出来松闲一趟,晚间的好酒好菜却也都只吃进去了两口。


    下了席,前去同小福告别了一声,伤怀的家去了。


    第126章


    冬来是春,康和扎在骆家文作里,与那头可靠的老师傅研究着弄更多香气的雅香纸。


    从一开始的草本香,花香,研制出药香、果香。


    文作里也不再是单一的只卖雅香纸,也卖香气手册,书签,甚至用雅香纸拓印了一些精巧小本的诗文。


    外在又往近处的县城,乃至是府城也跑了几趟,谈了几处可靠的书坊文作送货,外又与姚家镖行合作,由着镖队捎带些货出去。


    这些生意一步步来,一步步忙,恍是就去了半年的光景,好是有骆大郎带着人在外出跑动,康和也出去了两回,帮着谈了几回生意。


    两厢合作,雅香纸的买卖干得很是红火,逐渐走上了正轨,康和才得些闲下来。


    这几月间呢,范景却也没闲着,他还是去乡里杀猪,顺道也就四处去看看田地,有合适的便给收下来。


    归拢整算一番,半年间,倒也又买下了四五亩地。


    除此外,城里头还收了两间小铺子,是包三哥给介绍的。


    他消息灵通,有那般人急售出去价格好的铺子、屋宅,头先且来说与他们听。


    康和与骆大郎一块儿忙着雅香纸的生意,范景就前去看铺子,觉是不错,就给置了下来。


    铺子并不大,只是那般寻常的铺面儿,地段也平平和和的,价格因好,在两百贯左右。家里手头宽松了,买下来也容易,这般捡漏,如何不乐意要。


    稍稍一拾掇,转头便两三贯一个月的赁金给租出去,位置但凡不差,有得是人赁。


    转眼进了六月中,十五这日上,姚远过生日,巧儿请了范家一家子过去给他祝生吃酒。


    康和跟范景宰了头猪前去与姚远过生日,礼物准备的厚,倒也不光是为了给姚远祝生,外在还是贺巧儿。


    这小两口才成婚半年多,日子过得是蜜里调油,月初上巧儿与家里报喜说已是有了,可把她婆婆郑嚣兰给乐糊涂了,当即是塞了一张铺契与巧儿。


    康和还同范景说笑了一番,记得当初他们可是成婚了快两年才有的大福,这夫妇俩倒是动作快,可无论如何,欢喜事一桩,恰是好日子,一道欢喜一场。


    席置在下晌,康和一早便嘱咐了大福,教他下学回来一同前去吃席面儿。


    转是快八月,他临近院考了,课业重,寻常小事且都不出门去,今朝整好出门走走。


    大福答应了下来,下了学,他也便没在学塾里头久留着,收拾了书箱,就与阿望出了学塾。


    “今朝小姑父生辰,虽爹爹和小爹定是准备了礼物,只小姑父待我多好,我总也想着送他点什麽心头才欢喜。”


    大福脑袋里思索着自己手头上有的东西,他多是些笔墨纸砚,文气的物品。若是给骆姑父送生日礼,他且不肖伤脑筋,偏是姚姑父,他擅武不擅文,要是送他文气的礼物,虽也送得出手,却送不到人的心坎儿上去。


    “听得说城里的八宝斋上有许多珍奇玩物,小郎君有心,不如进去逛看一番,说不得能选上一两样入眼的。”


    大福鲜少去这样的珍奇馆逛,倒是常听得学塾里头那般家境优渥的同窗说过一二,里头有些甚么好物,甚么耍乐。


    听得一位同窗便在珍奇馆中的人介绍下买得了一只猎鹰,聪明勇武,他喜爱异常,时常都与同学们分享猎鹰的事,且还邀得同窗前去观赏。


    赏看罢了回来的同窗,都十分的羡慕,倒教这养猎鹰的同学更是得意了。


    只玩物丧志,这同窗养猎鹰前在课室中的成绩且不差,自打有了爱鹰,行是鹰,坐是鹰,满脑子都是鹰,全然是把夫子讲授的学问抛之脑后了。


    肉眼见得成绩不如以往,受了夫子训诫,却也不知悔改,后遭了家访,听得他父母将猎鹰给送了人,想教他扭转了心神回来,谁知他却未曾如同以前一般,反是因思念爱鹰过度,寝食难安,惹得大病了一场。


    前些日子身子养好了些,这才重新回了学塾来读书。


    大福因此事便觉这些珍奇馆并非是个好去处,不过他也知,店铺无错,错在人心性不够,不晓分清事情主次,玩物丧了志。


    “不过只是去与小姑父选看个礼物倒也不妨事。”


    说罢,两人就步行前去了八宝馆中。


    这八宝馆位置居于城中四主道的交汇处,地段极佳,是处十分阔气的三层小楼。


    一楼是死物,好比奇石美玉;二楼上是活物,好比鸟兽珍禽。


    大福走进去,只觉装潢华丽,实是个不差钱儿的店铺。


    他俩进了铺儿,因是衣饰寻常简约,且都没个伙计迎上来招呼。


    大福倒还乐得自在,转看了一番,眼睛落在一把奇巧的弓弩上,取来把看了会儿,觉还不错。


    只也没定下,又看了看佩刀,韧鞭这些物,他看得认真,却总觉似有道目光盯着他一般,环顾一圈,又不曾得见人。


    大福遂上了二楼去看,二楼都是活物,比之一楼可热闹多了。


    “欢迎您,欢迎您。”


    忽得说话声响起,惊了大福一下,只觉这声音声线有些奇怪,巡声看去,竟是一只学话的鹦鹉。


    大福见鹦鹉羽毛柔润有光泽,偏头晃脑的,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好不灵动。


    他不由走近了去瞧看。


    “郎君喂我添食,玉树临风!”


    大福教这鹦鹉逗得一笑,便取了架子旁的食物与他添了一点儿在鸟碗中,教他一下就给啄食了。


    “多是馋嘴的一只鹦鹉。”


    阿望也笑:“伶俐得很。”


    “小郎君喜这鹦鹉?”


    大福闻言,不知身后何时竟过来个人,个子不高,瘦精精的,有些习惯的微弓着背说话。


    一双眼睛笑吟吟,多是好说话的模样。


    大福道:“听得它说话,一时教它吸引了来,鸟语得趣儿,倒是忍不得逗一逗他。”


    男子听了这话,取下鸟架子:“店里鹦鹉不少,独是这只脾性怪些不合群,训练它说话,旁得都学会了,偏它不张口。”


    “倒不想它见了小郎君肯开口说话,实在稀奇。小郎君喜欢,且可摸一摸。”


    大福确觉得有些意思,便动手抚摸了下鹦鹉,这鸟儿的羽毛顺滑也便罢了,小东西可当真聪慧,见他抚摸,竟然偏过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鹦鹉与小郎君投缘呐!稀罕了这般灵性。”


    大福眉心也不由动了动。


    “难得遇着这般合缘的小宠,郎君索性是将它带了回去。”


    大福听了这话,眸子微动,他微有不好意思道:“想是如此聪颖的鹦鹉,价格不菲,可惜我囊中羞涩。”


    “这鹦鹉我等难训它,想是灵性物认主,往昔见他会着旁的客人也不见如此乖巧,想它只认小郎君。我若留它,往后又怪着脾性,只怕也得不出个好价,不如是今朝做个好价与郎君一个人情。”


    那伙计一张嘴可会说,言原本卖八贯钱的鹦鹉,此番折价四贯钱卖与大福。


    阿望听了这话,眼睛发亮,他都忍不得是一口答应了,只却大福不曾言语,他也规矩默着不张口。


    “听之实乃动心,也爱怜这鹦鹉。难得小二哥肯好价出物,只我却也未有这般能耐买下。一则是养置家中只怕家里人不喜,二来也年少实在也未有多少积蓄。”


    谁知,这伙计听罢,拉了大福到静处,道:“我将这鹦鹉训练一番,也存得些感情,私心想与它寻个好去处,少是遇着小郎君这般爱惜它们的人物。”


    “若是郎君有心,忌家中长辈不喜,却也有法子,郎君将它买下,寄养在店中,我可代劳喂养,郎君可常来瞧看。”


    “二则,若手中紧凑,我且也可先周转些与小郎君。”


    大福听罢,心头忍不得道:果真周道体贴,使尽了法子教人买下,全然是不顾人有无钱财了。


    “多谢小二哥周全,只我无福买下。”


    罢了,大福便辞了去,再不与这小二痴缠,下楼买下了那把看过的弓弩,教伙计给用好匣子装了,结了账带着出了门。


    “詹二,今朝竟也失了手?你那一条滑舌,却也没把禽鸟卖出?”


    将才招呼了大福那男子从楼上下来,教一楼的伙计笑侃了一声。


    他闻言哼了一句:“那是他不喜?穷寒货罢了。”


    “你可走眼,那弓弩价不低,人眼都不曾眨一下便买了下来,又还有小厮随身,能是穷寒人家的?”


    那唤做詹二的闻言更是不愉了。


    伙计见他吃瘪,忍不得笑:“你倒还想似先前那买鹰的小子一般,教你哄着送了好些钱来。”


    詹二心中也是恼火,想是这般年纪的小子,用些禽鸟一引,再教他添说一番,少是能抵挡住不买的。


    待其心动买下,他再趁机喂些药给这般小宠吃,保管是没两日就要教那些富家小郎跑来问询,届时又还能诓上一笔。


    再介绍得几个同是斗鸡走狗的子弟,一帮子混做一团,更是好教他诓钱来使了。


    “哼,人乐得与我送钱来,你眼热便给敷些冰去。”


    大福走回去的路上,同阿望道:“今朝可也见识到了这些处伙计的本事,当真巧舌如簧,初且见那鹦鹉,我险些都教勾了去。”


    只怕是买回家中,将其挂在屋内,鸟语动人,他忍不得都要去逗逗,眼看是院试在即,哪使得这般分心。


    阿望道:“那鹦鹉确是讨喜,又经伙计那般说,可不让人想买。只郎君喜欢,买个鹦鹉逗趣儿缓解一二读书的苦累也是好事,不过伙计实在有些太不端正了。”


    大福摇头:“我知你的意思,觉我不必要那般苛刻待自己。买那鹦鹉倒也不尽说便似同窗一般玩物丧志尽毁了,只我不能全然保证自己不分心。”


    “科考场上佼佼者众多,越往上越是难,我若不严格待己,如何又能够胜于这些才学之士,且我这般年纪上爱了享乐,将来的前程便在一回回享乐中消减。


    虽不能保证此次院试我还可中,可即便没中,考前我全身心去准备了,那也问心无愧,若因旁的缘由,岂不是懊悔难安。”


    阿望听后心中肃然,他道:“郎君思虑长远,是俺太短视了。”


    大福道:“那鹦鹉灵巧可爱,待着下回小福生辰,我买了一只来送与他逗乐。”


    至了家中,天气热,大福简单做了洗漱,换了身清爽的衣物,携着礼坐着车子去了姚家。


    康和范景且先带着小福过去耍了。


    姚远往昔少过生日,也便没请多少人,自家亲近的亲戚,外在镖行几个耍得好的,弄了个三四桌子吃。


    欢喜热闹了一场,一家子回去时,天已经见黑了,康和吃了不少酒,有些见醉。


    他同范景说幸好是先前邀了姚远到家中不曾使那灌酒的招数,今朝他那镖行的朋友在,方才见识了冰山一角。


    这小子一人能将三个酒量了得的喝趴下,要是那日他与范景劝酒,说不得还要自个儿丢丑。


    他靠在范景身上,有些晕晕乎乎的,见着小福捏着鼻子,撅着个小嘴儿,道:“一车子里都是酒气。”


    康和闻言,一把将小崽子搂过来抱在怀里:“我熏着你了?这样嫌?你小爹都没嫌我呢。”


    小福坐在康和怀里,嚷着道:“我不嫌,我也要吃酒!”


    范景道:“像你爹一样一身酒气,傻了似的,你也要这般?”


    小福瘪着小嘴,大福不由笑:“字不肯好学,就想着学这些。”


    至了家,两个福各回了院子里,范景也把康和拖着去洗漱了一通,香胰子给搓了两回才给丢到了床上。


    康和洗了澡酒早醒了,只却难得教范景服侍一番,索性还做晕乎着的模样。


    待着范景上床时,他便又不装了,凑到了人身前去,埋在他脖子上啃了两口。


    范景觉脖颈间湿漉漉的,有些受不住,把他推了开。上回那东西没了,两人闹腾了一番惹了身火,没忍住便行了回事。


    没过多久,他便觉着有些不对,头晕想吐,他还以为是又有了,一阵鸡飞狗跳,后看了大夫,却只是脾胃不适。


    这回他可不想再这般了。


    “又没了,别闹。”


    康和圈住范景的腰:“我昨儿又弄着了,且还是托前去府城给送货的商队买的,可比咱先前使的好多了。”


    “特薄,你不想试试?”


    范景眉心微动:“你倒是好意思教人帮你弄这些东西。”


    康和亲了下范景的鼻尖:“都是男人,他们又不是不办这事儿,有甚么不好意思。”


    须臾,范景闭了闭眼,微做了下忍耐。


    他再次睁眼,看着康和的面颊,这人操劳的多,却不见老似的,还生得跟以前刚见着的那模样一般,独是眸子更见沉稳了些。


    只这当上,还有个甚么沉稳,全然便是一脸要把人拆吃入腹的模样。


    “你怎这么爱做这档子事?”


    康和额间渐生些汗出来,教范景说得笑:“谁教你生得一副俊俏样,白日里看着也便罢了,夜里躺在旁头,谁能不想搞?”


    范景从不觉得他是俊俏的,康和每每这般说,他总觉是假话。


    “你是见得小哥儿太少了,当初也没多得选,若是……”


    范景闷哼了一声,把后头的话吞了下去。


    “我这般说你总不肯信,再是一百个里挑,我也只看得见你。”


    “谁人不说大福和小福生得乖巧俊秀的,没你这个俊俏的小爹,能这模样麽。”


    范景眉头紧了紧,咬了康和一口。


    再是不张口了,他便不当这时候说话。


    夜半,两人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屋里已是不那样热了。


    虽觉疲乏,却又有些睡不着。


    康和枕着胳膊同范景道:“今朝姚远又同我提了一番说要开武馆的事,我见他倒真起定了心思。”


    “新婚情热,现在巧儿又有了身子,他只更舍不得走远了。”


    范景嗯了一声,分席时,桌子上巧儿也说了一嘴。


    康和问:“你可有兴去跟他一起做这生意?”


    范景未曾直说有还是没有,反径直道:“若是开这武馆,既要让我去帮忙,倒不如放开,允许招揽些小哥儿。”


    康和闻言眉心一动:“倒是好法子,这城里武馆已有,姚远要开并非是独一家,要别于他人,招揽哥儿也是一种方法。”


    “这会武的哥儿,说不得是比男子更有前程些。”


    他笑起来,越想心中越是欢愉,倒不是为着又起生意赚钱而高兴,而是为着范景而欢喜,


    康和转看向身侧的人:“你能想这法子,当是心头早有了想法。


    如今家里日子也并非是要一脑门儿的要去钻研怎么赚钱,怎么把一家子活下去了。两个妹妹都寻得了好人家,爹娘在乡里也有头有脸,日子蒸蒸日上,咱不肖似过去那般绷得那样紧了。”


    “家里生意挣钱的事,有我看着。大景,且放手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罢,别再那般辛劳为了一家子而活,全然压抑忘却了自己心中的喜好。”


    范景看着双目发光的康和,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中滋味万千,最后却也只化作一个吻,落在康和的眉心。


    第127章


    武馆并非如同街市上寻常的衣食铺子,有些钱银在手里,谁人想开便都能开。


    这武馆到底尚武,开设需得要上官府备案,外在要请三名廪生作保,另挂靠一间镖局。


    挂靠镖局是为着请镖局里头的好手作为教习,武馆每个月且还要同镖局缴纳一笔贴镖银,费用不低,一个月便要几十贯的数目,倒是有些求保的意思。


    试想,若是寻常人来开武馆,光是这笔银子便了不得。


    但姚远自有一间镖局,这事也就好办了,不肖再多费功夫。


    请廪生作保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虽说使钱难有请不动的,只廪生到底不是寻常书生,而是领着朝廷发放的廪米和银两的优秀读书人,这般人物体面,受人吹捧敬重,颇有些清高。


    若是寻常商贾相请作保等事,人且不赏脸,再是给钱银也未必肯。


    这姚远也是有些头脑,拉了范景一同干这武馆的事。


    大福是读书人,且又是个少年童生,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要请廪生作保便要容易些。


    镖局的事情有姚远解决,请廪生作保范景这头出些力道也不为过,毕竟是一同生意,一同想法子才是应当的。


    否则姚远何不一口吃下生意,寻了范家来一起开武馆,不也都是为着互做依靠,共同分摊风险嚒。


    “再有就是这官府备案,需得过县公那处批示,再由刑房那边办理。兵房那头我倒是有相熟之人,只这文书递上去,少不得要从师爷那处过。我这兵房的熟人与师爷有些不对付,若是由他帮忙,只怕反是不成。”


    范景听罢姚远的话,默了默道:“康和与户房那头的攥典倒是有来往,我回去同他说一声来看。”


    姚远道:“行,我这头也再寻些路子。”


    说谈罢了获得开设武馆许可的几桩事,范景才家去。


    康和且忙着家里的另外几桩生意,他倒也不是就忙得抽不开身不能与范景前去同谈武馆的事了,只他想着总也要放放手,便教范景自前去过一遍这些事宜。


    范景回来,再将与姚远说谈的事说了一遍与他听。


    两人这便又备了些礼,前去走了一趟许攥典的门路。


    “咱这县公老爷最是信重他那位师爷,若是他点了头,这事情就成了七成。只若要想走他的门路,且还需得出点儿血才办得了。”


    许攥典正是与范家亲热的时候,范景跟康和来央,无有不应的:“你俩要走他的门路,我且能与你们引荐一回。”


    康和早晓得了如今这位师爷是个爱吃礼的,左右都是要从他眼皮子底下过,不打通这一关节,只怕难成事,不妨就干脆走他的门路,反还少些麻烦事。


    于是他便托了许攥典走一趟。


    过了两三日的时间,许攥典便有了消息,同康和范景道,这师爷要一百贯,事情也便就妥了。


    得了价,自也没忙着定下,范景前去说与了姚远听。


    姚远笑说道:“到底还是大哥哥与哥夫这头的门路好,我这些日子且也去另寻了门路,与我报得价格却是这个数。”


    他比了个一,又比了个二的数。


    也便是说跟姚远要的价格是一百二十贯钱。


    “这些个黑心的,只怕那师爷要的不过是百八十贯的钱,他且在中间要价咧。”


    范景眉心动了动,却也不晓得许攥典是否也从中赚了个差价,但托人办事,就是晓得了这般,也只能挣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单如此,事后,还得使礼物和钱财相谢才成。


    若换做从前,范景且不会干这吃亏事,可这些年同康和生活了许久,自晓得了许多人情事,旁的都不那般要紧,重要的且还是办成自己的事。


    再者,两厢比较,许攥典确也可靠些。


    商量下来,同出些钱,便走了许攥典这头的路子。


    再这之前,又拜访了几位廪生,听得范家的名号,大多都肯给面子,应下联保。


    与之送银子的事,廪生心头多也是乐意的,只不过纯粹的农商户,尤其是商贾前来请,人舍不下脸面,容易教旁的读书人说失风骨,一身铜臭味。


    可这前来请的是农耕供读的人家,且还有功名,那便是文人相惜,得了台阶,多还是乐得下的。


    有了廪生作保,一杆文书齐备,使了银子倒当真好办事,没出五日,就在官府备下了案,得了开办许可。


    接着,那便是武馆的筹办了。


    武馆的地址就选定在紧挨着镖行的位置,这处一早就教姚远给买了下来,便是为着有朝一日好使。


    武馆与学塾一般,同是教学处所,一样得有夫子、先生,只是武馆的夫子唤做教习而已。


    教习姚远已经安排好,他作为一个镖头,自是要参与一二教学的,外在镖行中另还拨了两个镖头前来作为教习,又从山寺请得武生两名,外在就是范景了。


    再又是一项重头,设置学班。


    此番学班与旁的武馆没甚么差异,分作三级。


    头一级,教授训练些基础功夫,练体能,好比是桩功这般;


    二级学班,打牢基础后,便学习武器使用;


    三级学班,进行实战的训练,真刀实枪的演练。


    这一块儿由着姚远全数负责,倒是不肖范景费心,可他却也并非无事可做,而是专门负责武馆别与他处的特色学班。


    而特色学班的特色之处便是专面向招揽小哥儿和女子。


    当初谈合办武馆时,范景便提出了要招收小哥儿和女子的要求。


    姚远乍听这般,心中也是微有犹豫,毕竟他且还不曾见过有武馆专门招收哥儿女子做学生的。


    武馆尚武,练武之苦,便是不少男子都吃不得,哥儿女子体能本就弱于男子,更是难练武。


    再一则,这般舞刀弄枪的事,只怕哥儿女子的难以接受,如何肯来就学。


    招揽到学生是一大阻力,受同行挤兑且又是一阻力。


    范景却坚持,康和也帮着劝。


    他们开设武馆,于教习,于学班上与旁的武馆未有甚么不同,要想在这行当上做起来,若是不弄些不一样的,如何闯得开。


    既起了心思做一行,自也都是冲着做好做久去,不冒险固然平和,可却也失了机遇。


    姚远到底年轻,不似那般老顽固,听得康和一席话,倒也动了容。


    两厢便商量,旁的学班他一应包揽去干,而这个特色的学班,由范景来做,若是途中有甚么难题,说出来一并解决也无不可。


    范景答应了下来,只应下虽容易,可他不曾做过这些,心中压力且不小。


    近来满脑子便都是这么个事,夜间翻来覆去的思虑,几日下来,人都轻减了些,嘴角还起了些燎泡。


    康和哪里见得他这般,夜里,与人上了些药膏,又冲了一盏子降火菊茶,细心询问:


    “是哪处不顺?可教我也晓得了来,与你出出主意。”


    范景一口吃了半盏菊花茶去,旁人不稀得说,康和自不是旁人。


    他语气倒有些无奈又信重康和道:“有些无从下手。”


    康和笑了一声:“姚远这小子,他在特色班上做甩手掌柜,何尝又不是与你个苦头吃。不过他也没错,想法是咱们提出来的,总不能一拍脑袋想出个甚么来旁人就肝脑涂地的去帮着咱干。”


    “这头阵就打不起来要去央着他,只怕是教他更不看好咱这特色学班了。”


    范景便是这般想法,虽说好了有难处说出来一同去解决,可这刚一做就是麻烦,人心头该如何想,究竟是做特色学班,还是专与人找些麻烦事来增添困难。


    康和宽慰他:“你觉不知如何下手,这才是寻常。此前,一直不曾接触过这一块儿的事宜,如何能够一来就会的,但凡事去做都讲究个章程,这章程并非是迂腐,而是一种做事流程。”


    范景抬眼看着康和:“那要如何?”


    “时下既不知如何做,那便前去看旁人如何做的。市面上虽不曾有教授哥儿女子的武馆,但学多东西都是相通的,你且别总想着男女之别,先看旁人是如何设置教学的,依着葫芦画瓢,先学个模子下来,再考虑男女不同而做调整,这般岂不是有个入手处了。”


    范景听罢,默了默,倒还真有了些苗头。


    翌日,他一早便出了门去,先是把城中的武馆都逛看了一遍,记下了些学班的开设模式。不单如此,还装作是要与孩子寻学塾的,去听看了一番学塾又是如何设置学班,与学生教授讲学的。


    这般作罢,整合了些路子,又前去寻梁氏同他介绍,前去看了两处绣坊,这绣坊上,全数都是些哥儿女子。


    忙活了得有上十日的光景,范景心中已是踏实了许多。


    当日夜里,他口述自己的计划,让康和与他录下来,与此同时,再与他纠正不合之处。


    “我起了些主意,想先拟定招揽告示,请哥儿或者是女子前来作为教习。”


    范景寻看学习了一番,他觉着外头任何以教学为主的去处,教习且都不止一个。


    他倒不是贪多要让看排场,毕竟这特色学班,说不得找不到两个学员,如此这般,请再多的教习也是无用,反还多增成本。


    好比是范鑫那私塾,前些年都只有他一个人在教学,这两年学生愈发的多了,这才去请了个读书人作为辅教。


    之所以要再请教习,他是觉着自己能教授旁人的东西并不多,除却箭术这一长处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其余的长处。但学徒花钱来武馆学东西,单学这一箭术,未免有些单一了,只怕难引人前来。


    康和听罢,他认可道:“你说得不差,特色学班一开始或许招收不得几个学员,若要招揽几个教习来,确成本高。


    但我说句扫兴的话,这学员不好招,教习只怕也难,毕竟要得是女子和哥儿这般教习,像你这样能耐的能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个肯来做教习。”


    “为此,我的意见是尽管贴了告示去找,招得越多,反倒是越好,人见着咱这处的武馆有能耐的哥儿女子作为教习,也觉更可靠,反还考虑前来。”


    范景觉康和说得有道理,心中倒不再为这事情纠结了。


    康和又道:“再有一点也不对,你并非是只射箭一个长处,首先拿箭术来说,若旁人能学去七八分,已是尽够使了。话再说回来,你还会驾车,还有许多山林生活经验,这些都是十分难得的。”


    “哥儿女子会驾车的且还不多,若得教授,那可不是无用物,这些都是实打实的。”


    范景未经康和这么说,还真不曾正视过会的这些,细下想来,康和也不全是鼓舞和夸赞他。


    驾车确实值得一学的一个本领,他且会驾驴车、骡车、牛车和马车,常见的车子都能驾,也还通些牲口的习性,确能有一二可传授的。


    至于康和说道野外经验,既是习武的练家子,难保有不用上这些的地方。


    “好。”


    康好道:“等得了空闲,你将一些野外山林的经验说来我录下,编纂做教学书,大有用场。”


    “再者,要似你一般的哥儿或是女子作为教习,恐怕难找到。招揽告示不可写得过于具体了,只要有长处且体能强的女子哥儿,都可先请了来面谈。”


    范景点头,再说二则:“特色学班虽面向招揽女子哥儿,但是男子武馆所教学的一样都能用,只放低些过关要求便是。只旁的哥儿女子只怕会那些的也不多,不过先招揽来看,若实在没有,就用男教习。”


    但他心头想是当不会有男子肯教,这也不必太忧心,实在没有,那便拉了姚远顶上,他是馆长,总不能也讲究分辨这些。


    康和点头称是,武馆教学自要紧的还是武学一块儿的东西,就是女子哥儿,那也一样要学这些基础。


    适当调节放低要求很合情。


    接着,范景又同康和说了在武馆建设食堂,寝屋等事宜。


    康和觉范景能想得这些,倒是十分周到,他心中赞成。


    两人说了大半夜,烛且燃了两支才收了纸墨歇息。


    隔日,前去与姚远商量食寝等事情,姚远觉这事倒靠谱,便着手请了师傅来修造。


    接下来,招揽教习的告示贴了出去,范景一边等着人来面谈,一头盯着弄他的特色学班。


    一头还要研究编纂康和所说的教习书,日日当真是充实忙碌得很。


    “俺见着门口张贴了招揽教习的告示,说是要女教习和哥儿?姚镖头,你这厢是要弄个女武馆不成?”


    镖行的一个姓刘的镖头,也便是姚远要拨过去做武馆做教习的男子,在正整理修缮的武馆前看见告示,跑进去笑姚远。


    大伙儿都晓得姚远媳妇家的兄弟要过来做教习,人是个小哥儿,听得以前做过猎手,会些弓箭手艺。


    这些个镖师,打心底上是没如何把范景放在眼里的,不曾把他的功夫当一回事,自觉得一个小哥儿能有多少这武上的能耐。


    素日里倒是客气敬重,也是因着范姚两家一道合着开的武馆,人算半个管事的,如何都得卖个面子,总不能面上就跟人拧着干,反教姚远在中间为难。


    大伙儿也都把这教习做个花架子看,左右城里也有间武馆里有哥儿在做教习,不稀罕。


    但这厢见着还要招揽女子、哥儿做教习,那未免有些怪了。


    姚远既应下了范景的事,也不是那起子后头唱反调的人,他坦荡道:“咱这武馆除却寻常的教习,还预备弄个特色学班,这块儿的事宜是我妻家的兄弟在管理。”


    “甚么特色学班?”


    “简单说便是要招揽些女子哥儿来学。”


    几个镖头闻言大笑起来:“这不是逗乐麽,谁家肯舍得自屋里的女子哥儿来舞刀弄枪的,届时哪里招得来学员?


    俺说你还是劝着些,这厢招些教习来放着,到时没得学员如何办?白养着费钱,给人辞了,弄得岂不是难堪?”


    “若要教女子哥儿的来教男学员,可费劲得很,这些玩意儿多不服这般教习,一身牛劲儿都使在对付教习上了,说不得学员东西没学着,反还把教习给气着。”


    这些道理姚远当然都懂,却也知道大伙儿有笑话看热闹的意思,但也不乏真的担心。


    可他都答应好了,哪里能在人干得正有劲儿的时候前去泼冷水。


    姚远蹙起眉头,厉声道:“我这妻家兄弟是有能耐的人物,你们这些糙汉子且不晓得,时下城里卖得多好的香纸便是我这兄弟与人起的生意。”


    “他们弄这些,也是有心经营,肯动脑筋。你们管好自己,要教我晓得了谁去触人霉头,我可不得客气。”


    诸人听了姚远这话,缩了缩肩膀,自是都怵他的,不敢轻易前去招惹范景。


    可越是这般,心里倒是越觉这范家的不如何了,门外汉当真最是会瞎折腾。


    既他们这总镖头要护着,届时赔钱赔本的也都不干他们的事,他们瞎操甚么心。


    坐瞧着看场笑话便是。


    第128章


    招揽告示张贴出去,康和又在自家铺子上同伙计交待了两句。


    他们家做着菜肉生意,都是老百姓日里三餐所需,来往接触的人口不少,传个消息出去,打听些小事倒还容易。


    没个三五日,还真就有了消息,陆续有人问着前来应招。


    原本以为不会有几个人来,不想倒是想岔了,头日就来了四个。


    范景同应招的人说好了时间,预是在武馆看谈。


    这日一早,吃罢了饭,大福就要去学塾,又提前报告了说下了学要去一趟县学;小福则嚷着说要去骆家寻姊妹兄弟耍,他终日在家里头待着闷,倒也允了他去。


    “今朝我也要去武馆面教习。”


    两人送了大福出门,孩子上了车子去了,范景才说道。


    他看着康和,张了张嘴,却又没好意思把后头的半句你与我一同去说出来。


    范景最是烦恼这般面问谈话的事,自个儿不健谈是一则,也怕有疏忽处,他自然想康和跟他一道去。


    可转念一想,康和先前都说了武馆的事情全全由他主事,如此再央着他,会不会太不成事了。


    “我晓得。”


    康和应了一声,等他再说,却又不见说下去。


    他扬起些眉毛,还兴冲冲的想等他张口喊自己一起,见他没言,不由琢磨他是不是要自个儿办事了,不肖再使他?


    他嘶了一声,道:“我今朝倒是没甚么要紧事……那便送小福去骆家?”


    “嗯。”


    范景应了一声,一埋脑袋,回了屋去。


    他取了一身束袖管的衣裳换上,在屋里慢腾腾的把自己收拾好,见着康和后一脚进来,将人暗瞅了一眼,遂又把扣好的腰带拉开。


    “给我看看,腰带扣不上。”


    康和闻言,上前去与他侍弄。


    他微低些头,胳膊环着范景精瘦的腰身,把一条皮质的腰带与人捆扣好。


    将腰带扣上了,却又有些舍不得松手,便是继续与范景理着后腰受腰带压着的衣裳:“前来受面的应当都是些精干的人物,是得收拾的精神些才好。”


    范景嗯了一声。


    康和抬起眸子看他:“那想好如何面教习了麽?”


    范景看着康和柔和的眸子,他的眸光不由动了动,没答他的问,转却道:“还是让胜寒送小福去骆家罢。”


    康和闻言,眨了眨眼睛:“那我呢?”


    范景有些不好张口,却还是说了出来:“你跟我一起去面教习。”


    康和遂明目张胆笑起来,抱住范景亲了一口:“早是不说。”


    范景道:“不能事事总都赖着你。”


    康和捏了范景的耳朵一下:“我是你丈夫,你不赖着我要赖着谁?”


    范景没说话,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个弧度,捉住了康和的手,拉着人一块儿出了门。


    至了武馆,没一会儿,前来应招的人便到了。


    来的有哥儿,也有女子,拢共四个。


    见人齐,范景看了康和一眼,康和便作范景的下手般道:“人齐了就开始罢,且先报了姓名,年纪这般最基本的介绍与范教习,再说了优势长处,无需局促,做一番展示即可。”


    打头阵的是个哥儿,同范景言了姓名,年龄,言他的长处便是力气大,在院子里一手拎了个几十斤的石墩,竟还能转上几圈。


    范景简单做了记录,录下了人的优势,以及短处。


    接着是个女子,张口便挺有些江湖气:“在下曹蔷,旁的长处没有,独是会耍得一手鞭子。”


    说罢,且都不肖请她展示,她自一个翻跃跳进院子,利落从腰间扯下皮鞭,噼啪两声厉响,听得人皮疼。


    她目光一凝,砰的一声,鞭尾便将一只水桶给劈做了两半。


    又舞了一通,似像杂耍一般,却招招劲风,很是厉害。


    康和跟范景皆是眼前一亮,试想这一鞭子落在人或是甚么活物上,岂不是得皮开肉绽。


    舞罢,范景问:“可识字?”


    曹蔷收拢鞭子:“基本的都识,只若是甚么经学大道,我不懂得。”


    范景当下又录了两笔,能识字可是难得,虽他们这处招揽的教习是授武的,可若是会字,那在有好处,也能更好的教习学员。


    接着又问了些问题,再答了几个疑问,方才面下一个。


    一场面下,去了半日。


    范景先留用了信息,届时若录用了,再行回信。


    往下三四日,陆续都有人来应招,康和陪了两回,后头范景清晰了流程,自也就都能去看了。


    足是面了七日,这才将门口的告示给撤了下来,因着前来应招的人员不少,其中已有合适的,范景便不想再于这事上费神。


    他整理了一番信息,看中了三个,一个便是与康和一起面过的曹蔷,人识字会鞭,体能也好,很是出挑了;


    再一个唤做候良的哥儿,他会些拳脚功夫,虽并不太高明,但还会骨伤医科,倒是颇有长处。


    外还有叫赵厌生的哥儿,更是了不得了,本出自武学人家,习得一身本领,奈何因是小哥儿,外头也少有合他的差事,听得这边武馆要招教习,肯要小哥儿,这就来了。


    其实旁的来应招的人物都不差,只这几个在其间更为出挑。


    许多强悍的哥儿女子,都是出身贫寒人家,过去日子苦,无奈是当男又当女的去顶起家里头的日子,与范景昔时颇有些像。


    得听武馆招揽教习,限定了要女子哥儿,且只说体能好,有些腿脚功夫上的长处即可来看。


    外头本就与女子哥儿像样的差事不多,有这般好的,自都肯来试试运气。


    一时间倒是把这些能人异士都给寻出来了。


    虽是遗憾不能与诸人都提供一个机会,范景还是客气的让伙计先去回绝了这些未曾面上的人,同他们言,武馆留存下了他们的信息,来时若是武馆做得起来,人手上短缺,会优先考虑他们。


    范景便将剩下的几个拿与康和看。


    “你眼光好,我觉这几个做教习都不错。只却超出了一个,可是要教我帮着你取舍?”


    范景却摇头:“我预备都留下。”


    康和闻言,笑道:“难是有这般合适的,确是可以都留用。”


    说罢,他正色了些,将过了眼的信息放下,把范景拉到身前,同他道:


    “大景,我且先要贺一贺你寻着这些个好的哥儿女子做教习,他们有基础在,想是上手武馆里那套武学也快,再各自手上都有特长,届时特色学班定有特色。”


    “走至这一步,接下来,差不多就是招揽学员了。只我还是要提前与你警个醒,这学员,恐是不大好招,你心中要有个准备。”


    当时康和问范景对去做教习有没有想法,范景提出要招揽小哥儿女子做学员,康和确也觉若是哥儿女子学得一技之长会更有出路。


    为此他鼓舞范景去做,一来难得他有一件感兴趣的事,二则为小哥儿女子首开一条道出来,亦是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他虽一开始就不是冲着赚钱去鼓励范景,而主要还是为着他喜欢。


    但他也不免担心前头做了这么多,克服了许多的难题,到了要紧的招收学员的关卡上不尽人意,届时伤了范景的心。


    他细心分析与范景听:“眼下老百姓的日子确是比十年前好了,眼光不再是那般的局限于跟前的吃与喝,多也有了一二盘算与经营,或是愿意为着家中的子孙学得些手艺傍身,只不过多也还是把这般机会给家中的男丁。”


    “武馆招揽男学员或许容易,可女学员和小哥儿还是难,穷寒些的人户拿不起学费,富裕的人户不肯姑娘哥儿出来舞刀弄枪。这般情形下,要想招收到学员,很是不易的。”


    范景认真的听着康和说完,方才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想过了。”


    “我知道你让我前去武馆做教习,是为着有事好打发时间,也不至荒废我那点儿手艺,并不指着我靠这个挣钱。


    只是姚远开设武馆的初衷,定也还是要盈利的,他手底下还养着一帮兄弟,这武馆不是纯然由你我所开,不能拖着人不赚钱。”


    为此,他一早就思虑了招不到学员这个问题。


    前阵子出去看寻市场的时候,他就已经随之做了些计划。


    其一,他们可以和牙行合作。


    牙行中不乏有那些家中穷困而卖身为奴的哥儿、姐儿,这些可怜人,会字会手艺的极少,多都是穷苦人家过不下去了才将其发卖的。


    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再相貌平平,前去牙行赁买人口的富贵人家,少有会挑选上这般的。


    积年累月若是没去处而留在牙行,在牙行也不会得多少优待,在里头忍饥挨饿吃累受苦都是常有的事。


    范景想的是让牙行将那些哥儿、姐儿送来武馆学些本事,届时身有长处,牙行好与他们寻去处,他们自也比一无所长时去得人家要好,去了也能有个立身之本,受人尊重些。


    不过这生意也得去谈,牙行出资送他们来武馆学,需要提前投资用钱,学成后,这些女子哥儿的身价自要涨,牙行也不亏。


    可若牙行挣快钱,只看重眼下的利益,自是不会出资让这些哥儿、姐儿的学东西。


    其二,便是康和所说的,穷人家想让孩子学个手艺,出不起钱;富裕的人家有钱却不会让孩子出来抛头露面学武。


    但若遇着真心求学这般的,于穷户,他想的是半供半学这般,起初学武时可在武馆里做些杂事抵做学费,待着学得半成时,也能外出接些散活儿挣钱供学。


    “富裕的人家也好办,来报了名,武馆里的教习上门去教也成。”


    康和安静听着,越听只觉眸子越亮,听着范景全数说完,不由拍起手来。


    他实在有些意外,范景竟然会想得如此周全,想出这样多的法子。


    “谁说你不会经营的,可实在是想得齐全!难为我还心中忧心,你却也沉得住气,不早些说来与我听。”


    范景见康和认可他的想法,又这般赞他,面上虽不显,实则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睛看去了旁处,做着镇静道:


    “既是开口应了要做这学班,总也不能全然脑热就行事,还是得有些可行处才好做。”


    许多法子,经营之道,也是这些年跟在康和身边,学得的一二。


    他觉着自己也没刻意去学,只是不知觉间模子就印在了心中,待着这回自己主导着去做武馆的事时,自在的就有了些条理和路子。


    尤其是先前无从下手,康和同他梳理怎么动手时,慢慢就给顺了出来。


    罢了,他又道:“也只是先提出些法子,究竟成不成还得看实际。”


    范景轻咳了一声:“你与我去寻牙行谈这事。”


    康和笑道:“还不是任凭范教习差遣。”


    范景先去回复了三个录用下来的教习,两日后就让到武馆报到,在武馆正式开业前,都先加入到基础武学的训练中去。


    这般安排好了教习的事情,范景才与康和前去同牙行谈生意。


    头先去的一家牙行是当初他们才搬来县里时,一连接了七哥儿、雪姐儿和胜寒花妈妈几个人家去用时的那家,他们俩在这牙行赁买下了几口人,外前后又与他们拉了几桩生意,倒是与这牙行混得算熟。


    前去要见牙行的领头,人客客气气的就接见了他们俩。


    来前,康和又与范景梳理了一番措辞,这厢来的也算是熟悉的地儿,便由着范景同了牙行的主事说他们武馆的生意。


    “范夫郎的意思是专招收女子哥儿作为学员?”


    范景应了一声:“是。”


    这牙行的主事姓吕,唤作吕锐,听罢了咂摸了一声:“倒是稀罕得很,城中武馆三五家,却还不曾听说有谁家招收女子哥儿做学员的。”


    康和暗里察言观色,见这吕锐未曾言好还是不好,索性是主动问道:“吕主事见多识广,不知可看好咱这武学班?”


    吕锐默了默,神色多严肃,教人心里头提着,只当是他要拒,不想反又笑起来道:“依我拙见,这武学班可当真是个妙地儿!教习好,武馆也大。”


    康和笑道:“吕主事客气话。”


    “县里头此一家,如何都能占个稀有,这绝非客气话。”


    吕锐道:“只要教我这处送学员前去,还得细细思量一番,不知武馆学用几何?”


    康和道:“武馆城中不止一家两处,学用多少,大抵都有个价,谁人也胡喊不得。学员通常是一季缴一回学用,为五贯。


    我们这学班虽招收女子哥儿,可学用却也一般,不会因男女不同便增价,所学只有更好的,自也不会贱价。”


    “范夫郎与康兄弟乃是厚道人,我自是信重。”


    吕锐问清了细则,应下来说会仔细考虑,届时再与两人回信。


    康和跟范景自也没有缠着人非得立时就得个答案出来,客气的先告了辞。


    “这般没明确答复,想是没多大指望了。”


    出去时,范景道了一声。


    康和抚慰的拍了拍他的后腰:“别担心,咱们的生意他确也得考虑,毕竟往前也没有。咱多跑几家来看,也不将希望都放在一处。”


    “能说动一两个,到时送得来三五个学员,也是好得很了,左右初始咱也不指着招揽许多的学员,万事总得一步步来,口碑是慢慢攒起来的。”


    范景听罢心头松快了不少,点了点头,又打起精神来,两人前去城东的牙行谈。


    这吕锐送走夫夫俩,与他公事的人牙钻出来道:“主意还打来咱牙行上了,可见得这学员不好招啊。”


    “也真当是奇想,竟是要专招揽哥儿女子去学武,干干脆脆的做个招揽男学员的武馆不得了,稳稳当当的,何必如此折腾。”


    吕锐闻言,却没说话。


    人牙见状,眼睛一转:“主事的莫不是真起了些意?”


    吕锐道:“你且忘记了前些日子胡官人上牙行来,想要两个好手的事儿了?还点名最好得是哥儿女子。”


    人牙想起,道:“那胡官人挑剔得很,牙行里好手如何好寻,进来这牙行的能有那般人物麽,便是有,都各抢着要咧。他还想要哥儿女子,能上哪处去同他找。”


    “不单是这胡官人,前阵陆家的管事妈妈请俺吃了盏子茶,问说是有没有会功夫的哥儿女子,他们家夫人想与小姐屋里放一个,还与了俺一串钱,教俺上些心给留……”


    人牙话没说完,忽得回缓过来,转头看向吕锐:“这一盘,那范家的生意说不得还真有些意思!咱牙行里送几个去学些手脚功夫,学成了,不正合这些买家的意?”


    吕锐背着一双手,道:“亏你也是想得明白了,要不如何说人这项生意能做呢,人说出来,你头先不过脑一口就不瞧看好,细细一想,却又觉实在是用得着。”


    “只这学用也忒贵了些,一季就得五贯钱,届时学成了下来,得多少钱呐。”


    人牙心想到底还是他这主事的脑子灵活些,早便想通透了,他道:“外头学哪样手艺价不高的,毕竟是谋生计的本领呐。可若是真教咱这行里的人学好了,自然身价涨。


    富户高门,家中的主子金贵,虽已有那般壮丁护卫看门护家,只身边近身伺候的鲜有会手脚功夫的,尤其是女眷,要有个好手的哥儿姑娘伺候才好。于自个儿身上,他们可舍得使钱咧,咱们亏不了。”


    吕锐当然晓得这些,只银子自是想尽可能的多赚,他默了默,道:“我冷眼瞧着他们眼下也没得甚么学员,先将人晾上一晾,到时等人急了,再把学用价格狠狠杀一杀。”


    “你这当头上就去挑选几个合适的出来教我先过过眼,到时学用费谈好了,再就送去。”


    人牙笑嘿嘿的拍了吕锐几句马屁,这便去办。


    康和跟范景跑了三日,总算是把城里的牙行都给走动了一遍。


    独是定下了一家,说要送两个学员来,好也是没白费功夫,总算开了张。


    只是把张开去了姚远那头,人要送来的是男学员,为着更好管理牙行使的。


    范景一抹脸,也宽慰自己说生意是一起的,甭管男女,到底是招着人了。


    康和同他道:“这些个牙行的人,奸滑得很,谈时有人分明多有意向,听了学用登时便又要考虑了。你甭着急,且看我使一招,瞧他们是当真没兴致,还是在那处熬资格。”


    范景问他:“你要如何?”


    康和只笑不答,转去寻了包三哥一趟。


    没两日,牙行间便暗传出了城东牙行要送三个哥儿到他们武馆,城西牙行又要送四个女子过去的消息。


    这消息出去,康和与范景前去跑过的牙行都将信将疑,自是私底下互相打听。


    只同行相竞,便是人说了不曾送学员去,可牙行间却又互不相信,谁晓得你是不是说得假话故意来蒙人,偷摸儿的把好处给占了。


    这当头上,康和又添了把火,放了消息出去说这头于牙行招收学员的名额快满了。


    如此一折腾,未出两日,原本就有意向的可算是熬不住了,立就差了人过来,说是要谈送学员来的事情。


    这时范景出了面,他本就寡言不多热情的性子,但凡是不主动刻意的去说,都不肖多演,人自就信了七分这人快招满了的事实。


    “前些日子出了趟远门,我回来就听得说学班名额快满了,连就过来问。范教习,咱与你与康兄弟可都是老相识了,你可不会没与我留名额罢。”


    范景见这吕锐此番倒是攀起交情来了,先前去谈的时候可不是这般姿态。


    他不咸不淡道:“还望是体谅,武馆特色学班的教习请的都是女子哥儿,只这般好的教习不好请,故此初始不敢招收太多学员,怕是人多误教。”


    吕锐见状,连道:“怪是我那手底下的人糊涂,办事不伶俐,我出门前且与他们多番交待这要紧事,他们倒是也仔细办,一直都在挑选合适的人做学员,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却给耽搁了报名的时间。”


    “范教习,你如何都得与我增几个名额才成呐!我这人都选好了!”


    范景眉心紧了紧:“吕主事要几个名额?”


    “八个,只八个!”


    范景闻言,默而不语。


    他也给拔高了姿态,片刻才答他道:“八个绝计不行,前吕主事一脚的牙行就已送了不少,原是满了额,看在交情上,至多五个名额。”


    吕锐见范景说一不二的模样,倒想与康和谈,可惜却见不得人,只怕是再拖沓,五个名额都没有了,一咬牙:“成。就五个!这几个学出来了,再送嘛。”


    这厢一激,倒是价格也不压了,反还心中感激,范景善心,没有趁火打劫增收学用。


    范景眸子微眯,嘴角不着痕迹的上扬了些弧度。


    得康和这一贼招,前后与几间牙行签订文书,一举就招得了十六个学员。


    范景没张扬着已招了这许多学员的事,七月中,姚远来说武馆修缮的差不多,可开始张贴告示着手招揽学员的事了。


    他应了下来,布了告示,静静的面向那些良民人户招揽学员。


    此番已经有了不少学员在手上,外头若招得不多,也不肖心慌了。


    他稳得起,那起子看热闹的瞅着没甚么人来问询,还在暗戳戳的笑咧。


    第129章


    “左,左!诶,现在踩着右边的竹桩,哟哟,得摔!”


    “哈哈哈,不是俺说,候教习,在家里头做做衣裳绣绣花儿多好,再是想出来谋个事儿干,天桥底下置个摊子卖碗茶汤不比这松闲。”


    新进武馆的三个教习一早过来在后院上练走竹桩的功夫,基础的武学这些日子上练得都还不差,独是悬空的走竹桩侯良有些不太稳。


    他本就有些惧高,手脚功夫相对于擅鞭的曹蔷和出生武学人家的赵厌生要弱些,长处是外伤包扎治疗这一块儿。


    当初范景看中他,也是因为会医,会手脚功夫的人受伤也比之寻常人要更多,皮肉伤是常有的,若是习武的人学得一二处理皮肉伤的法子,那是十分受用且紧要的。


    故此候良的手脚功夫差些,范景也还是选了起来。


    候良大抵上也晓得自己被选中的缘由,他也见着前来应招的人数不少,此番能得选中实属不易,为此格外的珍惜教习的机会,日里练习武馆的基础武学比之旁人都要用功。


    前头基础的练竹桩已是过了,今日增加了难度,本就有些吃力,恰逢又撞上武馆里那些个男教习过来凑看热闹。


    他练得不好,屡屡遭这些闲汉调侃,一时心头紧,更是练得不好了,几回险些跌下。


    “吃饱了将他们给闲的,看我去教他们吃上两鞭子松松筋骨!”


    曹蔷见着几个牛高马大的男子,不去练武,反倒是嬉皮笑脸的在这处看笑话,腾起一股怒气,扯下腰间的鞭子便朝着几个男教习大步走去。


    赵厌生见状想要去拉住曹蔷,这武馆还没开,两头教习反先打起来怎使得。


    奈何曹蔷气怒,一下子便躲开了赵厌生。


    “曹教习这是想与俺们过过招啊,当真是求之不得。”


    几个男教习瞧着这般,不见得被吓唬住,反还起了劲儿,更是口无遮拦。


    “这招揽学员的告示张贴出去几日了,别说是看见两个学员来特色学班报名,就是蚊子都没瞧见飞进来两只。届时没得学员,几个教习也便只有上俺们那头教习男学员。”


    为首的男教习姓庞,唤做庞玉龙,一挽袖子,其余几个跟着也便松动起筋骨来。


    “此番俺们也先过过眼,见识一二三位教习的本事,若是过得眼了,才有资格教得下男学员吶!”


    见势不好,候良连忙从竹桩上跳下,这要冲了起来,他们不得吃亏才怪,赵厌生就要去寻了姚远来管,只不晓得这当头上姚远在哪处。


    正是一脑门儿焦急,剑拔弩张的关头上,赵厌生还没跑出去,独听得簌的一声破风响,一支箭猝然从人群中穿过。


    不偏不倚打那气势汹汹的庞玉龙下巴边擦了过去,稳稳的扎在了后墙处。


    诸人都吓了一跳,一时间训练场上静得能听见风声,尤其是庞玉龙,浑然便是一激灵,人都僵直了。


    那箭好巧不巧的从脖颈边擦去,劲风冷凉,好似一把寒刀从脖子上抹了过去,谁人能不吓的。


    庞玉龙回缓过来些,立是捂住了脖子,眼见是好生生的不曾伤着,方才转过头去,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谁放的……”


    话且没说完,便见着范景单手执着长弓,冷肃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他谁也没瞧,徐步过去将那插在墙边上的弓箭给扯了下来,箭头上赫然插着只狡黠的小鼠。


    范景将死鼠从箭上扯下,随手甩在了地上,转抬起眸子看向庞玉龙:“庞教习带着几个教习过来有指教?”


    庞玉龙瞅见那只半个拳头大的死鼠,教传肠破了肚儿,悄摸儿声的在墙角便蹿过,都没人留意着,竟还教外头来的箭给要了命去。


    他不由咽了口唾沫,转看向范景,还是那么一双冷淡的眸子,不见凶光,可却无端让人后脊发凉,一时竟不敢辩话。


    先前只没把范景当回事,谁想这寡言少语的哥儿却是个厉害人物。


    其余几个教习不由得也收起先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曹蔷见几人一时像是个怂包了般,冷笑了一声:“可不就是前来指教,将候教习险些弄得从竹桩上摔了下来。”


    庞玉龙将才受那么一吓,已是不敢贸然再出头了,倒是与他一道的袁容华见曹蔷的神色与语气,觉有些愤愤。


    他怪气道:“外头都觉稀罕俺们武馆招揽女子哥儿做学员,前来问询有多少学员,打听情况,咱兄弟几个答不出,自过来看看。三位教习好脾气,咱们问也不答,这厢反还诬赖起哥几个吓着他们训练了。”


    “好是没理。”


    几个男教习连便附和起来:“可不就是。”


    曹蔷怒道:“你们要是不要脸皮!”


    几个男教习反是拿住了特色学班这头没招得学员的短处,多是得意傲气道:“瞧瞧,俺们问学员,又将人来一通骂。”


    “脾性倒是比本事还大。范教习,你评评理。”


    见范景一直不言语,以为是说着了软处,将才瞧了人一通本事,心头有些不平,这厢还想将范景又给压回去。


    不要面皮的问道:“范教习,俺们问问,特色学班有多少学员了?这番清楚明白了,回去也好同亲戚朋友说道一二,说不得还能引荐了两个学员来。


    “近来姚教习忙着招揽学员,几位教习想是手头得闲,都有功夫来特色学班这头闲耍了,又还多上心武馆招揽学员的事。”


    “既是这般有心,定是要教姚教习晓得了诸位的用心才好,届时姚教习岂不是感动在心。”


    康和慢腾腾打后头走进来,见着几个教习皮笑肉不笑道:“各位教习是有心了,此番特色学班已经招揽了二十名学员,尽可前去与想要问询消息的亲朋说。县里头目光长远,无忌男子女子哥儿的礼数人家多得很。”


    话毕,一欢二喜便引着十余个学员走了进来。


    几个男教习见状,怔愣在了原地,面皮再是厚,一时间也有些挂不住了。


    康和走上前去,道:“可还有甚么想要指教的?几位教习尽可放心,这些绝计都不是请来的托儿,都是过来看食寝,等着分配的学员。”


    “康兄弟当真会说笑,怎会说你请了托儿。”


    诸人本教范景杀了气焰,不免有些心虚,现下当真是站不住脚了。


    一时借着说还有练习,告辞了一声,悻悻的去了。


    康和晓得女教习和小哥儿难免入不得这些镖师男教习的眼,看人眼低也便罢了,旁人认真练习干他们什麽事,未免也太没事找事了。


    他起心想训斥一番,转念一想,他来训,这些人未必听,且都是姚远的人,也不合适。


    如此只弯酸了人几句,到时还得说给姚远听,一个武馆的教习,这风气,像什么样。


    康和同一欢二喜吩咐了一声,教先引着学员的武馆转转。


    罢了,才道:“几位教习没事罢?”


    三人摇了摇头,心神且都还在那十几二十个年纪不大的学员身上,一时间喜悦早是盖过了先前的不痛快。


    外在见那几个男教习吃了瘪,更甭提多舒坦。


    曹蔷无所谓道:“这些自大汉,我遇着的多了,武馆这样的地方,多是男子更甚之,也是见惯不怪。”


    倒是候良微有些自责:“也是我学艺不精,若是手脚功夫上利落些,也教他们没得说法。”


    “你又不差,且尽心的在学,他还来笑话纯然便是他们的不是。你要怀疑自个儿,没了信心,反落尽了他们的圈套。他们就是见不得女子哥儿比他们强咧,一味的觉着自多了不得。”


    康和道:“曹教习说得不差,候教习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事情我定然是要去同姚教习说清的,同在一武馆下,哪能这般无礼。”


    几人前后都宽慰了候良几句,罢了,赵厌生眼睛发亮看着范景道:“先前只听得范教习会射箭,今朝才晓得箭术这样好。瞧把那耀武扬威的庞玉龙吓得,若不是个走南闯北也见过些世面的镖师,只怕将才那一下得将他吓趴在地。”


    说起这茬,候良跟曹蔷同也是露出敬佩的目光,方才那一箭的手法与精准的把控,可不是寻常会箭术的人能有的。


    要不然也震不住那群彪武汉子。


    范景倒是平淡,道:“不过是使得熟些罢了。”


    说罢了,赵厌生忍不住问:“范教习与康兄弟甚么时候竟招了这样多的学员,这些日子怎都没见着有人来问,就都好些学员了!”


    不光是赵厌生好奇,候良和曹蔷也一样。


    其实三人心里头更多的还是高兴,先前那几个男教习来瞎咧咧,外在合着这些日子无人问津他们特色学班,虽面上没什麽,但几人心中都有些不稳。


    若是招不来学员,他们三个教习很可能被辞退,即便不被辞,那便真如庞玉龙等人说的一般了,多半得过去教男学员。


    教倒也没什麽,只处处低他们男教习一头,未免憋屈得慌。


    他们自是更想特色学班办起来,还是教哥儿女子,想保住这份儿难得的差事。


    再一则,他们也真心想县里头有一间哥儿女子的武学班,教哥儿女子多一条出路。


    康和笑同他们解释道:“这些是范教习与牙行合作谈过来的学员,先前还未完全定下,也便没张扬出来。”


    他大致说了如何招揽得学员,不是单靠着张贴出去的告示来招的。


    “只不想因着迟迟没得学员过来,教你们受了男教习的气。”


    “吃他们两口气也算不得什麽,倒是范教习当真是能人,竟想得这般法子!如此可好了!”


    “我且全然没往这些上去想,本还想着若是特色学班招揽不来人,便举荐了家中两个侄哥儿来学武,不论怎么说,也教特色学班不能因为没有学员而不得照常开。


    虽咱是聘过来的,拿钱做事。可这份儿差事与我们言却也很是难得,我等且都想特色学班能好生开下去,不单为着这份差事儿,也是为着天下哥儿女子多些选择。”


    赵厌生也附和道:“正是这般,女子哥儿要想学武,至多是家传,许是想学的不多,可那一部分想的,却也苦于外头没有能学处。”


    三人心中欢喜,把范景夸说了一通,倒是教范景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看了康和几眼。


    赵厌生欢喜道:“现下虽学员的难题解决了,可我反而更是想家中的侄哥儿过来学,范教习的箭术这样好,他们来学上一学,往后当是受用不尽的。”


    曹蔷也道:“我家中也有亲戚。”


    候良道:“我且也去动员一番,若能招得一二也是好事情。”


    范景跟康和见三个教习如此热心的帮着他们,心头也颇有些动容和感触。


    康和道:“难得三位教习的心意。”


    “若是几位家中有子侄亲朋想学武,倒是也可以举荐了来,毕竟几位都身有所长,我们家大景的本领,今儿也都见识到了,前来学武,定能学到些东西。再者,届时惠顾些学用都是应当的。”


    三人不由笑起来。


    再说庞玉龙和袁容华几人,下晌就教姚远给提了去,受了一通狗血淋头的骂。


    “几起子是吃多了撑得慌是不是?自训练都好得很了,有时辰去戏笑女教习!?”


    “你们自家里头没哥儿女子?如此瞧不起人?试问你们不是哥儿女子生下的?若是你小爹老娘好不易谋得个差事好好的干着,遇着你们这般的,是何感想?”


    姚远气得不行,拎着几人痛骂了一通,落了狠话,若是再这般引着事闹,也便不肖做教习了,还是老实滚回镖局里押镖去。


    几人哪肯,同姚远告饶了一番,答应了前去同候良告歉。


    这般还不够,翌日一早,就教提到了武馆门口去表演打拳,举石等武学功夫来吸引学员了。


    生是给表演了一整日,由着武馆里头的人进进出出的看。


    一通收拾,不服气也都老实了。


    而特色学班这头,学员受安排住进寝屋,穿着武馆发的统一服装,进进出出的,倒是还给打了样。


    眼瞅着这特色学班有了学员,外头那些原本有些意头的良户人家才试探着过来看问。


    “能半供半读?当真是这样好?倘使是俺们选了这半供半读,学得东西可跟那般自己缴纳学用的一样?”


    “全然是一样的,都分在相同的课室里头,不会因着说学员是半供半读的就单设一个课室,敷衍教学。”


    “这倒是好,你们武馆好。”


    万事也便开头难,武馆初始对外说要开设招揽哥儿、女子的特色学班,人听得了也不过当桩闲事听了,有些远见的,许夸说两句,多得还是像武馆里的男教习那般的人。


    可不乏也有些心头真有意愿的,但因瞧看着都没人去报名,也瑟缩着不敢出头去干这事情。


    一旦开了头,慢慢也就好了起来。


    待着第一批学员教出来时,范景相信,也就用不着似开始这般费力的去四处拉招学员了,自有出师的学员作为招牌。


    这些学员进入各行当之间,获得好的差事,报酬,届时老百姓看进眼里头,用不得谁人去劝去说,自会更愿意使钱教孩子学手艺。


    八月中,至安平武馆正式开课时,特色学班上拢共招揽到了二十八名学员。


    其中十八名是牙行的人,还有十名是外头招收的学员,其间有五个是武馆中教习举荐前来的。


    不管出处,总之也是像模像样的有了一批不少的学员。


    姚远那头,有四十名学员,其中也有好几个都是武馆里或者亲朋送来的学员。


    两厢一比,女学员和哥儿也没差太多。


    这般武馆正式授课,制定得有专门的课表,特色学班这头,每日七堂课,其中五堂为基础武学练习的课程。


    一堂为特技课程,箭术与鞭术,一堂为综合课程,好比是驾车、外伤处理、山林野外经验等等。


    这基础武学,主要是赵厌生来教,他基本功很扎实,其中属他的基础武学课程最多。


    其次曹蔷和候良也教,七日间,姚远至少也会过来教三堂基础武学课。


    特技箭术与鞭术自不用说谁教了,综合课程轮换排课,几位教习都会授课。


    范景的课程不算密,七日中有五六堂课,日里头倒有的是事干。


    半个哑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做起了教习来,范景时常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这武学教授与四书五经教起来还是浑然不同,前者靠体能本领,后者纯然得靠嘴来说了。


    范景先前好歹也教过一欢二喜还有大福以及康和箭术,虽然这几个学生教出来良莠不齐,好歹也是有些微经验在身上。


    初始教学是准备居多,常夜里头提着康和先演练一遍,翌日再教授学员。


    箭术课程时倒是得心应手,独是轮着他上综合课程时,说居多,有些不大弄得来。


    康和悉心与他一道备好课,运气好时,能再得范小童生指点一二,如此提前练讲一番,第二日才得过关。


    比之过去,日子可忙碌了好多,可范景终日里头却神采奕奕的,眸子清亮不见疲态,拾掇得好是板正。


    人恍间好似回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般。


    “小爹,你怎这样俊俏?”


    “胳膊这样的有力,腿是这样的长,肩膀宽宽的,腰却窄窄的。拿着大弓时威武的就好像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一样。”


    范景正在屋里头拾掇,下午有一堂射箭特技课,小福在屋里头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打转。


    听得小崽子在跟前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了一长串什麽,好似只蜜蜂嗡嗡的响,范景偏过头道:“什麽元什麽尊?”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小福又多耐心的给复述了一遍,实则也不晓得这究竟是哪路神仙。


    “便是说小爹威武俊秀像神仙真人一样。”


    范景摩挲了下手里的长弓,瞅着小福:“说了一箩筐的好听话,你又想打甚么主意。”


    小福一把抱住范景的腿,脑袋埋在了他的腰间:“嗯……我也想跟爹爹一起去武馆。”


    “哥哥还有两三日就要下场考试了,这两日在家中静学,我晓得他在家里头,定会忍不住上他院子里去瞧他,可这不就打扰他了麽。科考多要紧啊!怎么能扰乱分哥哥的心呢~”


    范景听得这小家伙把前头的要求说得又短又快,却把后头的理由说得老长。


    他捏了小福的小脸儿一下:“你爹爹要答应那就行。”


    小福闻言却立欢喜的跳了起来:“爹爹说小爹答应就行!我就知道小爹会答应的。”


    第130章


    这些时月上忙着武馆的事情,小福教陈三芳接去乡里住了得有半个来月的时间。小崽子在乡下倒是欢喜,今日耍逗牲禽棚里养着的兔子鹌鹑,明日又骑小驴子出去摘果子。


    陈三芳跟范爹都稀罕得紧,日里宠爱着,小家伙多舒坦。


    不过范景想着自己到底没在跟前,全然是忙自个儿的事去了,有些疏忽了对小崽子照顾,如今武馆开课,慢慢进入了正轨,带他去看耍倒也无妨。


    难为是这小家伙偏就爱舞刀弄枪的。


    罢了,范景与小福换了一身束袖衣裤,抱到马儿上,两人一同骑马去的武馆。


    “你就是范教习家的酉哥儿?好生粉糯的小哥儿,你几岁的年纪了?”


    范景带着小福至了武馆,把他放下来,牵了马去马厩里,刚巧是上午有课程的曹蔷过来武馆,便见着转动一双圆圆的眸子正在东张西望的小崽。


    她瞧小崽子生得可爱,脸儿小小的,五官却大大的,便走上去与他说话。


    小福还是头回见着曹蔷,他是半点不见生人觉得腼腆不好意思的,迎上去道:“嗯,范教习就是我的小爹。我今年已经六岁了!”


    曹蔷忍不得轻轻捏了捏小福的脸蛋儿:“当真可爱得紧。”


    “姐姐是武馆里的曹教习麽?”


    曹墙蹲下身来问他:“你怎识得我?”


    “爹爹跟我说过小爹的学班里三个教习,说是姐姐只有一个,姓曹,鞭子使得很厉害。”


    小福耸动了一下鼻子:“姐姐身上还香香的,生得也这样漂亮。”


    曹蔷教小崽子说夸得笑起来:“小嘴儿似是抹了蜜似的。”


    姚远这厢前来,也看见了他,小福欢喜的喊着小姑父。


    “甚么时候从乡下回的城里,可是有些日子没得见着了,好似晒得黑了些。”


    “在乡里可好玩了,我日日都出门去,晒了太阳多就黑了。”


    范景去拴个马的功夫回来,便是见小福已经与武馆的教习打得火热了,哪里有一点怯生的模样。


    曹蔷将他给抱着,竟是将随身的鞭子都给取下与了他耍,赵厌生也取了吃食与他。


    范景眉心微动,心想这小崽子不知又如何巧言哄人了。


    他且由了他去,自一会儿便有课,还没得功夫照料他。


    简单拾掇好,范景便前去授课了。


    先且带着学员跑了三圈热身,伸展了一番,接着由他口述讲解射箭的技巧。


    前些日子便已让学员识别了弓与箭,简单讲授了技巧要点,再做演示,罢了,尽可能多的时间都留余学员自行拿弓箭练习。


    小福在武馆耍了一通跑回来,见小爹已经开始授课了,他赶忙在武场外把姚远与他拿的寒瓜和点心放好,津津有味的看着。


    瞧见演示的范景一箭中五十米外的靶心,欢喜地跳了起来小声的鼓掌。


    “接下来便自由散练,若有不通处,可行提问。”


    范景说罢,场上骚动了片刻,学员都各去取了弓箭来练习。


    赵厌生不知何事,出来唤了范景一声,他便往里头去了。


    小福见着一众学员取了箭练习,不免有些心痒痒,失毁没把小爹与他做的弓给拿来。


    武场这头有专门的练习地,可比家里头要更方便些。


    正是他一双眼睛看得羡慕都快要溢出来了时,两个学员到场边上取水吃,瞅见小福,道:“你是新来的学员?”


    “我不是。”


    小福摇摇脑袋,正是取了糕点想问学员吃不吃,却听得其中一个十岁出头小哥儿道:“那你是打哪处来的?”


    “我只是过来武馆看看,闲逛的。”


    小哥儿轻哼了一声:“武馆可不是甚么耍乐的地方,这是认真学武的地儿!你来既不是学习功夫也就算了,如何还在这处又吃又喝的,影响认真学习的学员。”


    听到这般话,小福眨了眨眼睛,道:“既是认真在学习,又怎么会轻易的就分了心呢。况且这武场边上也不止我一个人没练箭在做别的事情呀,还有其他教习在吃水,说话,你们怎么不说他们惹学员单独就只说我呢?”


    “难道就因为我年纪小,又不是威严的教习,觉着好欺负才说的嚒?”


    学员一时间教小福说得答不出话来,哪想着一个小孩子嘴巴却这样伶俐能说的。


    倒是与他一起高些的那个学员见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转笑眯眯的同小福道:“瞧你看得这样认真,想不想也到场上去试一试射箭?”


    小福闻言,果一双眼睛亮起来:“我能去麽?”


    “当然,我们的教习都是很宽容的,素日里若是有前来武馆看的预备学员,都是允许上手尝试使用一下我们的弓箭,练武的梅花桩的。”


    小福连忙点头:“好呀好呀!”


    “你做甚么还教人上场去使弓使箭,咱可是花了学用来的,他一来闲耍的凭甚么与他用。就你好心肠!”


    学员见同伴这般,忍不得暗地里说了他几句。


    那个子高的学员低声道:“你急个甚,我这是教他去场上丢丢丑去。”


    学员闻言,这才没再说话,抿起嘴来,不怀好意的笑。


    “大家伙儿暂且都停下半刻钟咧,这处有个小友要与大家展示一二射箭功夫,咱也且学上一学。”


    高个儿学员拍了拍手,叫停了场上的学员。


    诸学员听得声音,不由都暂时停了手头的动作,瞧见场上上来了个年纪不大点儿的小哥儿,他们这批学员年纪最小的也都已经十岁了,大些的有十四五,哪有这样小的。


    一时都不由得好奇起来。


    高个儿学员从筐子里头取了一把弓和箭拿与小福:“你尽管试罢,大家伙儿都专停下来瞧着你咧。”


    小福闻言秀气的眉毛动了动,他接下长长的弓与箭,看了周围的学员一眼,见大伙儿交头接耳的,不晓得在嘀咕甚么。


    他未去细究,那高学员以为他心头紧张了,颇为“好心”的教小福如何架箭。


    罢了,松了手,教他射来看。


    小福胳膊扯着长弓,弓箭过大,他且都拉动不开。


    遂扯大了步子,咬紧了牙儿,小脸儿憋得发红,可算是扯开了箭给射了出去,结果啪嗒一声,箭竟就落在了脚边上。


    “哈哈哈哈!”


    场上发出哄堂大笑声,学员都教小福的滑稽模样给逗笑得前俯后仰。


    “本以为我这手艺是最差的,没想到竟还能有把箭落在脚跟前的。”


    “今朝的练习俺可也有了信心了。”


    小福见大伙儿笑,眨了眨眸子,望着面前笑得最是厉害的高个儿学员,很是实诚道:“这弓太大了,我有些扯不动,而且还很重。”


    “傻哥儿,学箭也是看天赋的。也只便是功夫不到家才嫌武器不趁手。”


    这当儿上有两个女学员瞧看不下去了:“他年纪还这样小,陈煦,你这样拿个小孩子戏耍,要不要面皮!”


    “谁戏耍他了,人家想试试箭,我教他试试手莫不是还有错了。”


    “这些学员里头就属这个陈煦爱是生事,今朝非得好生将他练练才晓得老实。”


    赵厌生和曹蔷都在远处的课室窗前看着场上,见是陈煦哄了小福去武场上戏弄,不由站起了身要出去提了人来训。


    范景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肖动:“他便是故意的。”


    “故意,谁故意?”


    范景却没答两人的问,兀自寻取了一把小弓出来,去了武场。


    诸学员见着范景回来,一时间都噤了声儿。


    独是立在武场中间,将才还傻呆呆的看着陈煦说话的小福,望见范景笑眯眯的喊了一声:“小爹。”


    场上的学员听得人这般唤范景,霎时都默住了,尤其是将才的陈煦跟他一道的学员,面色微微都有些发白。


    细瞧小福眉眼,俨然便与范教习一个模子出来的,一群少年孩子,到底是眼力差了些


    范景神色不见喜怒,只把手里的小弓递给了小福:“试试罢。”


    小福接了过来,把玩了一下手里的小弓,觉得与家里的那把差不多,很是趁手。


    见此,他从箭篓子里取出了一支竹箭熟练的架在了弦上,步子微往后移了半步,扎稳身体,顿时好似换了个人一般,身上灵动俏皮全数收了去,转神色专注笃志,颇有些范景的影子。


    他瞄着十米处的靶子,一气呵成放箭,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竹箭便稳稳的扎在了靶子上。


    场上的学员不由齐齐都望去了靶子,一时间睁大了眸子,看着正中在靶心的箭,咽了口唾沫,浑身好似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靶子距离并不远,但是他们这般新手初练也都是从五米靶子开始的,勤练许久,才做得到回回放箭都在靶子上,而要中靶心,却是难。


    射箭对力量把控,目标敏感度等多方面都有考验,轻易可不得这手功夫。


    小福不骄不躁,继续又抽了一支箭,目光坚韧,遂放出,一连射击了三回,回回都正中在靶心上。


    清风撩起面颊上的碎发,小小的面庞却格外的神采飞扬。


    远处的曹蔷与赵厌生都不由得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笑叹:“不愧是范教习家中的哥儿,瞧这年纪,竟就有这功夫了。”


    范景见着小福三发齐中,面露满意的神色,这小家伙与他小时候一样爱这功夫,想是回乡下的半个月里也没落下练箭。


    他轻轻拍了拍小福的后背:“好了,取了箭去场外耍罢,别耽误了学员练习。”


    “嗯。”


    小福欢喜的抱着弓和箭篓子突突跑去了场外,又是先前那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场上的一众学员大气不敢出,陈煦更是低着个头半晌都没脸抬起来。


    都不肖范景多言口头训斥什麽,受了小福这一激,下半场练习,个个都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卖力。


    “我可就神气了,下了射箭课,好些学员还跟来问我学了箭多久,怎练得这样好的。巴巴儿的还想我教教他们。”


    晚间小福回去,趴在大福屋里的凉榻上,绘声绘色的同大福说白日里去武馆的事情。


    “回来时,我跟爹爹说以后想去武馆做学员,他还说好呢。只是小爹闭着嘴巴不说话,不晓得会不会答应。”


    大福写了一日文章,得个闲散松口气,听得小福与他叽里咕噜的说今日大放异彩,不由也眉眼带笑起来。


    “你个机灵鬼,哄得人以为你不会射箭,反还是等得小爹来救你的场,方才显露些厉害。谁教你这般的?”


    小福赤着一双脚丫子,眼睛滴溜儿转:“他们就是想瞧我的笑话呢,我就教他们笑一场又如何呢。”


    大福坐到凉榻边上去,挨着小福,他心有感慨道:“唯愿是哥哥这回下场能与你一般惊羡众人才好。”


    “哥哥已经很出色了,不肖再争好。十五哥哥二月里头下场连府试都没得过咧。”


    大福道:“他那是去了府城恰遇了风寒,身子不快才受了些影响,县试的时候成绩不差的,若是没出那一茬,说不得也是个童生了。”


    “不过倒也不碍事,明年下场便更是稳妥了。”


    小福哼哼道:“哥哥开解起别人来倒是头头是道,说在自己身上就又烦恼了。”


    大福笑起来:“也只在你面前说道两句,独你天真烂漫些,不说旁人,就是爹爹小爹我也不会说忧心院试的事。”


    “你得空替哥哥去看一看十五,我一门心思在院试上,只先前他府试落榜时上徐家里去看过他几回,后头也都只在学塾里头见。”


    “日日都见着了十五哥哥,怎还这样挂心的。”


    小福觉哥哥跟十五哥哥最是好,都快好过与他了


    “教他去武馆看我射箭好了。也是不知怎么的,去寻了他,他高兴,高兴着又说些怪话出来,好似我惹他不高兴了一样。”


    “长大了真奇怪,以前也不见他这样的。”


    大福眉头动了动:“瞧你说的是些甚么话,我都听不明白了。”


    两人说了会儿子话,小福才回来院儿去歇息。


    康和听得七哥儿来说小福回屋去歇下了,大福也没再瞧书,吹了灯,他方才回了屋去。


    见着范景洗漱了出来,神色不差,今朝心情倒是挺好的。


    他先前过去武馆接了父子俩一同家来的,自是在路上就听了一遍小福的“丰功伟绩”了。


    “你身上好香,使得了桂花香膏?”


    范景闻言瞅了康和一眼,他便是诧异小福哪里学得些专夸哥儿姑娘香的话来,这般瞧着,指不得就是从康和嘴里学去的。


    他道 :“屋外头园子里飘进来的桂花气。”


    康和却不管哪里冒出来的香气,还是抱住了范景,拉着人一同去了床上。


    两人伴着香风,好是亲昵了一番。


    月上梢头,复冲洗了一回澡,两人躺在了床榻上。


    “我想着,小福既然活泼好动,又喜那些刀枪,不如也让他在武馆学罢。”


    康和听得范景这般说,道:“那当然好。对外招揽哥儿女子做学员的时候,声称得男女都是一样可学文学武的,虽不得走至科考场那般大场面上,自用也是十分受用的本事。”


    “末了,总不能到了自家就换了一副面孔,不许自家的哥儿姐儿学武罢,更何况小福是难得的有兴趣,又还有些天赋。”


    范景见康和答应,眸光柔软了不少。


    “那就教他先过去学几天看看,便像是以前送大福去学塾读书一般。若是坚持得下,那就由着这般,若是学来不喜,作罢也成。”


    康和点头:“如此也好,不过我倒是觉他还是颇有些恒心的,未必会中途作废。”


    “嗯。”


    范景应了一声,他的手教康和握着,心里格外的踏实,油然生出一股对现在日子的满意和对未来日子的憧憬感受。


    两个孩子性格虽不相同,可却各有乖巧与懂事,家里日子蒸蒸日上,他们俩也各有事做。


    范景曾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家里的日子会过到今朝这般,如何有不感触的。


    晃眼,至了八月二十六,秋月丰收时节,也是大福院试的日子。


    县里沿街的桂花开得香,天不见亮,一家子便送了大福前去贡院。


    这日子倒真过得快,去年二月里头送大福到县城的贡院考试好似昨天的事情一般,不想却就过去了一年半有多。


    几人提了不少东西从车子上下去,送了大福去排队受检。


    这回院试非同儿戏,严格程度比之童考上了等级,一连考三日,进了贡院,号房门锁一上,考试结束才得出,中途何等缘由退场,考试都得作废。


    大福有了前两回的考试经验,又还去过府城赶考,再上县里的贡院院试,心态早比先前头回来平和得多了。


    这年备考间,他不曾落下过功课,又还时不时的上县学求疑解惑,外教谕亲自指点。


    其实不论院试过与不过,他回头来看都问心无愧,心境自然稳。


    “爹爹小爹,小福早些回罢,三日转眼即过,不肖忧心我。这头的贡院,我应对得来。”


    大福面上含笑,摸了摸小福的脑袋:“好好听爹爹和小爹的话,待着哥哥科考过了,得了松闲,秋高气爽,应你的,带你出去逛庙会。”


    小福高兴的应了一声,又说得一通好听话,倒是把大福也哄得欢喜,一家子看着进了场去。


    康和抱起小福,挨着范景道:“望这孩子场场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