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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康和到贺家时,那头热热闹闹的,喜庆的跟过了年一般。


    生得双生龙凤胎这样的稀罕事,十里八乡间也少得一见,听得贺家出了这般欢喜事情,如何有不来凑一凑热闹看个稀奇的。


    康和见两个小婴孩儿教包在柔软的襁褓里头,十分软乎,因着是双生子,两个都不大重,倒是比小福出生时还要轻些,更是就比不得大福了。


    面容上,且还小,倒看不多出甚么像与不像。


    在康和瞧来,初生的孩子大抵都生得像,只说是重量上有些区别。


    “当真乖巧,瞧这模样儿,一个动,另一个也动,一双甚是可爱。”


    贺小秋先些时候在范景过来时已经醒了,他微有些虚弱,可面上喜悦的红光却盖不住,笑同康和说道:


    “将才且还跟大景说,原先不晓得怀的双生,孩子的用具都准备的只一样,这厢一来却是俩,可还得忙着手脚再备一份出来。”


    “冲着这双生胎,这样大的欢喜事情,便是再麻烦些备四份出来也教人心里头生不出烦恼来。”


    康和把俩孩子都给抱了抱,一只手抱上一个也都容易,他面容上见得慈爱,打是前后生养了两个小崽子以后,他对这般小孩子也格外的多了些怜惜与喜爱。


    这是在以前年轻未曾当爹时所不曾有的。


    怎么看怎么都觉好,范景在一头,眼睛也落在两个孩子身上,他眸子里亦是可见得的轻松和喜悦,拾起了桌儿上的蜜饯丢进了口里。


    康和问:“名儿可取了?”


    张石力乐呵呵的上前接了个小崽抱着,说道:“还没咧,爹说待着两三岁了再取大名,现在唤得是大宝,二宝。”


    康和倒是听说些民间话,说是孩子大名不可取得太早了,只怕孩子给养不大,待着至了两三岁时,孩子康健大了,再取大名也不怕教压住。


    原先他们家两个崽倒是没做这些讲究,原也是生下时就健康。


    贺家的是鲜有的一对双胞胎,谨慎讲究些倒也是寻常事。


    “大名儿确也不肖着急,左右孩童小时,家门里头打转悠,用不得介绍大名。”


    “俩孩儿谁大些,谁小些?”


    “恰是姐姐与弟弟。”


    康和笑呵呵说道:“百日宴的时候可得好生热闹的办一场。”


    在贺家耍了大半晌,贺家留康和范景吃了个早夜饭,吃罢了,两口子才驾着车子还回家去。


    至家时,天已黑了,连小福崽都睡去了,倒是陈三芳还在等着两人家来,她且还等着问贺家的孩儿如何。


    闻说是一对龙凤胎,又惊又高兴,直拍大腿:“咋恁能干呐!俺可得包俩大红包,得空也去沾沾喜气儿~”


    她碎碎念叨道:“俺明朝要把这喜事儿说与你们大伯娘听听,也教她听桩稀罕。”


    康和忍不得笑:“可别再教大伯娘上火了,前阵儿遇着湘秀,她且还说大伯娘前去看了小外孙,一股脑儿的念叨着没孙子,家去时嘴上都长了泡。”


    陈三芳笑哈哈道:“俺不也是去瞧瞧她嘴好了没嘛。”


    范景听着两人闲说了几句,没与他们搭腔,自就要回屋去了。


    康和见状,也没跟陈三芳紧着话说,撵着也回了屋子。


    两人倒是俭省,并着一桶热水在净屋洗了,出来屋时吹了烛火,一道儿躺在了榻上。


    “贺哥儿与张大哥如今也是熬出头来了,如今有了孩子,人生又多了一重指望与盼头,夫夫俩齐心将孩子抚养长大,也不失是一桩圆满事。


    这日子,当真要寻可靠的人过。”


    康和心里头还想着白日里见着的双胞胎,还有张石力乐得跟个傻子一般,就觉好笑又觉日子好是有滋味。


    范景自也替小秋跟张石力高兴,他一日心情都不差,许便是情绪高涨,回来家里,洗澡时也格外有兴致。


    这厢熄了灯,上了床,这人一张嘴,却还在紧着白日的事情叭叭儿的说,他且都没心思去听。


    便是嗯了一声,回应他得话。


    康和见范景淡淡的,忍不得捏了他的腰一下,酸他道:“光只晓得嗯,人夫夫和顺得子,眼瞅日子有滋有味。你与我是老夫老妻了,睡在一处便是都没旁的话说了?”


    范景睁开眼皮,在朦朦的月光下瞅了身侧的人一眼,半隐在暗色中的面庞,倒更现得鼻梁高挺,侧脸瘦削。


    他道:“总是话这样多,嘴都说干了。”


    “你早说你嘴干不就是了。”


    康和一下坐起了身来,欲去给他倒水吃。


    范景见状却拉住了他,将人拽了回来。


    “究竟是吃不……”


    康和的话没吐完,这厢却教人给堵住发不得声了。


    他躺在床榻上,受着身上的人掠夺,这么些年了,两人不知亲了千百回,范景似乎也学不会这事一般。


    凡由他主动来的,总有些青涩笨拙感,可偏偏又最击人心,康和尤其受用。


    范景压着康和,亲了好一会儿,直觉嘴皮子有些发麻,方才松开过了口气。


    他的手却还在康和的衣襟里头。


    “倒觉你身形更结实了些。”


    康和哼笑起来,倒是他今朝不解风情了,他把范景拉到自己跟前,道:“怎的,今儿见着别人家的双生胎羡上了?”


    说着,就又去亲范景的嘴。


    “别家的固然好,再好却也不如自家的。”


    范景迎合着康和,问他:“你是不是不痛快使那东西?”


    康和晓得范景说的是避孕用的羊肠衣,打小福出生后,他便从外头去买了这物回来。


    他私心不想再教范景受生育的罪过,可两人年轻力壮的,又不能不行事了,且不说不行,就是减少也频率也够呛,不能教范景吃药伤身,自只用这了。


    小小的物件儿,价格却不菲,他俩私用上可也花费了不少。


    只那东西使着,自是不如不使得好。


    这事情是相互的,他有感觉,范景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康和也疑过,比之现代的,是不是要差上许多,可他以前毕竟没用过,也没得对比。


    “跟你干这档子事,哪有不痛快的。”


    康和亲了亲范景的耳朵,他说这话,虽滑头,却也真心。


    范景闻言,心中微愉,复与他又折腾了起来。


    过了些日子,入了冬,天气渐冷。


    范景与康和收拾了些厚衣裳与大福送到了骆家去。


    天儿冷,大福日里头写字,一双手都给冻得僵红了,范景见了心疼,做了两幅兔绒手套教他戴。


    珍儿也与他做了暖手炉,让他上学时拿来用,徐夫子言读书需得是要有坚定意志,冬月里便不曾在课室里头设炭炉。


    小孩子又久在里头静静的坐着,难免僵冷,不比在外头跑动时暖和。


    只大福却不爱使这些,说是揣着手炉就容易生懒惰的心性儿,戴手套呢,握着笔杆子又隔了一层,不易写好字。


    家里见他春来暑往都这样用功,欣慰却又觉心疼。


    两人在骆家耍了些时辰,回至铺子上,将才吃了口热汤,包三哥戴着个毛茸茸的护耳哈着气也进了来。


    “听说你们隔壁的张兄弟与贺哥儿生了一对双生子,可好生的福气!”


    康和与包三哥倒了一碗热汤,道:“可不是,置百日宴的时候还说请你也过去吃杯酒咧。”


    包三哥搓了搓冷手,道:“那俺可要去好生吃杯酒沾沾喜气。”


    说罢,又问了康和新铺子的事情,甚么时候开张。


    菜铺那头修缮倒是完工了,只弄地窖要废些事情,先头找的钻凿地窖的老师傅不得空,时间给排到了这月上来,时下方才动工,还得要些时候。


    包三哥道:“开业的事情总也是急不得,倒也不争那十天半月的时间,弄妥当才是要紧。”


    罢了,他言:“俺那表妹夫,月底上过生日,唤了俺来请他们也去吃酒。”


    康和问:“可是整寿?”


    “倒不是那样的热闹日子,只是寻常生日,请了些亲戚朋友乐一乐。年下了,天气冷,少能出门去耍乐,俺们这城里不就爱宴请吃酒麽。”


    “你得不得空?若是那日得空就去耍一趟呗。”


    康和答应了下来,人家来请,没有不去的道理,就是真有事情忙,人去不得,也要准备一份礼。


    至了日子,康和教范景与他一道去,范景却不肯,城里头的席面儿讲究大,男子与哥儿女子还要分席坐。


    他认不得许家的人,席上的人也不识,他又不是那般热络的性子,届时冷板凳坐着,他去与人说话为难,人来与他说话也不好受,反教主人家不欢喜。


    康和知他这般,倒也没勉强,本是想着礼也送了,两口子一道去吃酒菜也划得来麽。


    既不自在,确也不必。


    他还是寻了身像样的衣裳出来换上,弄得不寒碜丢丑,高大俊气的就去了许家。


    这许攥典怕是个喜爱热闹的人,寻常生日请的人也不少,宅子里头团满了客。


    包三哥也在,同他打了招呼,与他暗暗的介绍了几个人,喊他既来了就前去结交一番,甭白来跑耍一趟。


    末了,他就趁着这样热闹的场子四处攀谈游走了。


    康和倒转变了些心境,听得包三哥的劝,也在席面儿上寻人说谈起来。


    又找着满面红光的许攥典恭祝了几句,捧得许攥典乐呵呵的。


    很快是至了开席时间,康和教几个一同说谈了话的新朋邀着上了桌子,吃菜又吃酒。


    陪了几个,好些杯子的酒下了肚儿。


    待着散席时,康和身上也起了酒气,他自觉吃得差不多,就前去寻许攥典告辞。


    那许攥典今朝更是吃了不少酒,一张面都生了红,见康和来辞时也酒熏熏的,反是格外高兴:“康小兄弟今儿来捧场,我这般是招待不周,未教尽兴。”


    “许攥典哪里话,您这亲朋,甚是和善热情,又还海量,我且吃得尽醉了,实在已是尽兴得很。好在是不曾丢丑,教攥典笑话。”


    两厢说了几句,许攥典多是欢喜,忽得想起一事,他携着康和的手,步子微有些漂浮的拉着他去了边处些。


    “乍想起康小兄弟似是在寻屋宅,本当是得了消息就该说与康小兄弟听,只县衙事多繁忙,这又弄这一摊子,且忙得糊涂,忘是说了,幸得这厢又记了起来。”


    “我这城巷里头有户姓罗的人家,他家主事是个秀才,我与他素有些来往,前日里听得他言,开年要去京里,往后若非必要,也便不回滦县了。”


    “他家有处宅屋,本欲是空留着,我倒是诚心劝他,这宅屋虽是死物,却也需生气,若年久无人居住,用不得三两年间也就荒废了,还得是要人打理着,常住长新。


    他因爱他的老宅屋,倒也认我这说法,便起了意赶在走前售出。”


    许攥典道:“我想起你有这般需要,便同他言等上一等,也好说给你听了,教你去看看宅屋,若是瞧得中,倒也不肖再往外头说。”


    康和听得许攥典此言,精神一振,问道:“攥典说是在这处,便也是朝夕巷的宅屋了?”


    “可不就是,罗秀才往上几代都是读书人,那宅屋是魁星宅,你家孩子也读书,若去住着,只有对他好的。”


    许攥典道:“若不是好屋,我也不会特地的介绍与你听。”


    康和虽还不曾见着屋舍如何,但也晓得县城之中属西城宅最好,而西城中最为贵重的当属是朝夕巷,听得这头住的都是人物,有空余的宅屋鲜少往外售出,都是有门路的私底下就交易了。


    那般能轮放置房牙经纪手上的,少之又少,偶有一二,也教经纪吹嘘得多高,价格贵的吃人,经纪能从其中赚足一大笔。


    他得了这消息,自格外珍重,客气同许攥典道:“若能前去看瞧一番宅屋,可是我的幸事。”


    许攥典醉晕晕的,道:“你若有心,我且教你俩会上一会,只不巧今朝他有事情没来吃酒,否则我也便今日就介绍了你俩相识。”


    “这般,明朝我与他说明了,就差人来与你回话。”


    康和连连谢过,回去时,他心中且还高兴着。


    本是醉了酒,当睡歇一场,可置屋是要紧事,他与范景说了今儿在许家得的消息,洗了把冷水脸醒了醒酒,便一同前去西城那边做打听。


    一来不想贸然耽搁了这一机遇,二来,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光听人说好便就是好。


    当日里打听下来,朝夕巷确有一户相符与许攥典说的罗姓人家,上头几代人都是读书的,功名有高有低,虽没甚么喊得出名号的当官儿人物,却也是清流门第了。


    且康和刻意打听了,家宅中是否有出现不吉利的事情,好比是那般凶杀死了人的,却刻意粉饰一番将宅子卖与他人。


    若是寻常的生老病死倒是无妨,只惧那些凶事,到底家里有老有小,还是怕住着不安生,再来起了凶事,说不得有仇家又寻着旧宅生事。


    却也没得有说这些不好,毕竟起了这档子事官府定晓得,许东城南城的不知,但近处的总会知道些风声。


    康和稍稍定下了心来,他与许攥典交情到底不深,不得全然信任与他,这些不好当面问来教人心头不愉,他也只能自个儿私底下小心打听来看。


    范景也对这事情很上心,一路陪着康和忙了许久。


    翌日,下晌些时候,是包三哥前来同康和传的话,说是罗秀才教他们今朝要得空就能去看宅屋。


    康和跟范景闻言,连忙丢了手头的活儿,一并随着包三哥前去看屋。


    第112章


    康和跟范景前去,先得见了这屋宅的主人罗秀才,此人一身青衫长袍,肩端的宽,腰板得正,神情从容温和,颇有读书人的儒雅气质。


    听得说这秀才相公已过了四十,不想观其面容,倒是多显年轻,未提前晓得年岁,只怕误以为方才三十余的年岁。


    两厢皆然客气,罗秀才迎了夫夫俩观览了一番屋宅。


    “家里这宅院经建后扩修,至今拢共十六间屋子,一应为主屋、厢房、耳房、厨屋、祠堂、马厩、车轿房……


    虽上头的尊长有心再建的宽敞些,奈何巷中再无多余土地扩建,再一则,男儿志在四方,未肯终年偏居于一隅,故走他乡见识天地广阔,经年下来,独只我守着这处屋宅。


    家宅虽不见轩敞,麻雀虽是小,五脏六腑却也全。”


    康和听罗秀才说话有些文绉绉的,只客气应对。


    其实这处宅屋并不小,能有十几间屋子,又还不乏有花园小湖这些造景,已是十分敞大了,只比之他们乡下的宅子确实要小些。


    可村野间的地如何能与县里的比,且还是西城朝夕巷上。


    抛开大小不谈,宅屋当真是造得精心雅致,即便康和并不精于风水装饰,却也看出了不少排布。


    宅子中多设洞门,轩窗,一步一景,院墙上绘得有鹿相,鱼相,蝙蝠相等,寓意为禄、余、福的美意。


    庭中又还种植意为金玉满堂的玉兰,表气节的青竹,多子的石榴……


    康和也去过几处城里家境不差人户的屋宅,好比是徐家宅子,骆家新置的宅屋,乃至与许攥典的家中,皆然不必罗家宅院。


    转看罢了,罗秀才还教家里伺候的人备了茶,请了康和范景喝。


    私底下,康和问了问范景的意思:“可还中意?”


    范景却也没见过多少好的,单只眼前的目光来看,便是处好屋宅。


    且他走看间,也没瞧见有甚么不对不妥的地方,除却是后院儿花园里石榴树下掩着个狗洞外,便再没什麽了。


    康和得了他的准话,心头便有了数。


    “听得罗秀才开年便要离开滦县,想必也打算将屋宅早些安排妥当,我这等乡野农汉,说话不懂委婉,也便直言了,还望罗秀才别见怪。”


    “如今我与夫郎想寻上一处合适的宅屋,妥善安置了下来,将寄养在他姑父那处的犬子接回家中,一家子也好团聚。


    幸得许攥典热心快肠,与我牵线搭桥,这才得幸前来观看罗秀才的宅院。实不相瞒,罗秀才的宅屋陈设讲究,雅致美伦,此处又还十分宁静,很是适宜犬子读书居住,若罗秀才瞧看得起我夫夫二人,便可商谈价钱。”


    罗秀才倒也听得许攥典说了一嘴,范家是为着孩子读书才要置的屋。


    读书人多有清高之症,爱弄名声。买物卖物,又或是办件甚么事,且都爱扯出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来,说出去方才好听。


    如今范家要买屋供养幼子读书,他罗秀才卖屋与这样的人户,说来也是美谈一桩,一则怜人一番慈父之心,二来也是惜读书人求学不易。


    “难为天下父母心,你们既肯,我如何有不愿之理。”


    两厢便论起价格来,罗秀才开出了六百八十贯的价。


    康和跟范景虽早有些心理准备这头的屋宅价不会低,听得报价却还是暗暗倒吸了口冷气。


    他们乡下多是宽敞的宅子,修建下来尚且才用了两百多贯钱,虽知不可比,可这宅子却也实在昂贵。


    康和事前也想打听这头的宅价,只朝夕巷的屋宅鲜少有拿到外头去售的,外在交易也不多,价格并不好打听。


    倒是包三哥神通广大,知晓一二内幕,与他言了这头的宅子在十间以内的,通常是三百至于四百贯间,而十五间内的,为四百至于五百贯间,而十五间往上至二十间,在五百至于六百贯间。


    但只是个市价,实际交易还得谈来看,毕竟这头的屋宅常是有价无市,价格高低都说不准。


    若按着市价,那罗秀才便喊高价了,且他这宅子恰好十六间屋,比之十五间以内便略显微妙。


    虽是好宅,但却是几百贯的大事,当为自己争便得争,几十贯钱,已是一间铺子一年的盈利了。


    康和张口还了个五百六十贯。


    罗秀才闻言,微微笑了笑,却未言语。


    显然他并不接受康和的还价。


    包三哥见状,道:“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大买卖都得讲个三出三回。头使一轮,卖方出个最高价,买方再出个最低价,不红脸也不见气,二轮三轮且才真论价。”


    “二位诚心买也诚心卖,想是定然肯各退一步。”


    罗秀才默了默,他自是想多卖些钱出来,此去京城,花费必然不小,能多卖些银钱傍身,自有好处。


    两手空空上去京都,如何结交大儒文流,又如何能自在学读。


    其实想要卖得高价,放去房牙经纪那处,定是能得更好的价。


    只他拉不下面皮来这么做,届时教人晓得他一个读书人卖宅求财,说出去岂不是在滦县读书人跟前丢了风骨气节。


    便因此般,他才与许攥典说了几句宅屋无人看管的事,这许攥典倒是上道,立便劝说了他不妨将宅屋卖出,且又迅速的与他寻了适宜的买家。


    罗秀才道:“如此我且也让上一让,六百六十贯,便做结识一场。”


    康和听此让价,并不认可,他亦微微笑了笑,也不靠贬人屋舍来达到自己低价买下的目的,依旧客气言道:“罗秀才的屋宅敞美,我亦愿为之加价至六百贯。


    只我这等平头人家,囊中羞涩,再往上是不能够了。若是不达罗秀才心中的价,我也只得惋惜一场。”


    罗秀才听康和的价,心头如何乐得这般:“并非是我不与这价,实在也是精心呵护爱惜的宅子,一景一物皆耗费了许多精力,万让不下这许多的价来。”


    说罢,包三哥作为中间人又劝了劝,康和不肯上价,罗秀才也不愿再让价。


    两头谈不拢,各端了茶水吃,然久僵持也无用,罗秀才放下茶杯便谢了客,康和范景还有包三哥只好告了辞。


    “这宅院倒确是好,价却也实在高。”


    包三哥叹息道:“买价数目不小,便是换做了那般出手阔绰的大商户来,也一样要谨慎以待,料谁的银子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康和也不由摇头:“我亦晓得这些道理,想是与这宅屋缘分未到。这宅院是罗秀才的爱宅,人不肯让价也是寻常。”


    “只劳你与我白跑这一趟。”


    “哪里的客气话,宅子虽没谈定,可俺也得来开了回眼界。”


    包三哥道:“你且和范哥儿别急,俺再留心与你们相看着。再一则,这般大宅屋买卖,少有一回谈定的,后头说不得还有转圜。”


    康和谢了包三哥,晓他说的是宽慰话,城中别处的屋宅许是这般,但朝夕巷怕是难了。


    不过凡是也讲究个缘分,是他的,许兜兜转转还是到他手里头,若不是他的,就是到了手里也拿不稳。


    送走包三哥,康和跟范景一道回去,两人商量着,等年下得闲,便择选城中几处位置好的民巷,前去打听问询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售出。


    如此直接与户主联系,比从房牙那处拿得价格要低些,且也能寻着些房牙那处没有的宅子。


    范景应了声,他道:“左右年下大福也要休沐。”


    过了约莫十来日的时间,这日,康和跟范景去把谢正家小子领了来。


    谢爹一直想教儿子在康和这处做事情,前些年念着小子年纪不大,都不曾与他安排。


    如今城里预备要支一间新铺子,少不得用人手,这孩子今年也长到了十三岁上,识字会算,好生磨炼磨炼,往后能帮着干不少事情。


    康和想的是教他在新铺这边先住下,日里看着一二铺子,开张前上猪肉铺子那边练练手,熟悉些生意买卖的事情,也算是破个胆儿。


    人性子不尽相同,许多看着大方的,且还并不适合经营生意,抛头露面与人交道的事,看似简单,实则并不容易。


    早些历练来看,若合适自然是好,若不合适,那也可尽早的另做些安排。


    “康叔,这铺子好生的大啊!宽敞又透亮!”


    十三岁的谢小柳个儿蹿得有些高,就是瘦了些,好似根竹竿儿一般。


    他听得要教安排在城里做事,心头欢喜的不成,原先他一直以为范家可能待他长大了,会把他安置在村里的牲口棚干事的。


    康和道:“铺子确实还算宽敞,你今朝喜悦他大,来日做起打扫的活儿来说不得就嫌了。”


    谢小柳笑嘻嘻道:“俺不会,便是日日教俺打扫三五回,俺都乐得干。”


    康和笑了一笑,引着谢小柳在后院儿的一间屋子上住下,又与他指了灶屋等地儿。


    今儿人随着他俩来时,便已经将被褥衣裤以及些起居物给装进箱笼里了,一车子便都给拉了来。


    教他逛了铺子,便由他去把睡屋整理整理。


    罢了,康和跟范景前去看师傅打地窖。


    这时候,包三哥却急吼吼的寻了来,人进铺子时,脑门儿上都是雨水,原则外头不知甚么时候竟都飘雨了,在铺子里却还浑然不知。


    “倒是教俺好找,只当你俩在猪肉铺那头,过去一趟却听说来了这边,走来时遇着了雨,伞也没撑,教给淋成了落汤鸡。”


    谢小子听得外头有说话声,放下手头的事情出来看,瞧是上门了个脸生人物,他倒是有眼力劲儿,连端了凳儿来,又给取了张干帕子给包三哥擦脸擦头发。


    同康和道:“俺见灶屋甚么都有,生了火来烧上一壶热汤水,也好教这官人吃了驱驱寒。”


    康和点了头,他便快着手脚去了。


    包三哥瞧那小伙子面生,一头擦着脸,一头好奇问康和:“这是哪里的小郎,好生伶俐。”


    康和笑道:“乡里熟识人家的孩子,这般预备着喊来城里头帮忙做事。”


    包三哥点头道:“你这新铺子弄起来便是需人手,瞧这小郎有眼力劲儿,使得。”


    康和对谢小柳将才的一套行事满意,转问包三哥:“你急着前来寻我,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瞧这一打岔,便说去了旁的事上。”


    包三哥看了一眼旁头抱着手靠在柱子上瞧打地窖的范景,唤了他一声:“范哥儿,是好事情,你也来听一耳朵罢。”


    范景闻言,便走了过来,寻常这两人说话,他都不会好事的凑进去听的。


    包三哥神采奕奕道:“俺便是说置买屋宅这等大事情,许不是一回就能谈下来的。


    你猜是如何,那罗秀才教俺带了话来,言说依着康兄弟先前说的那价格再意思意思添上一点儿,这宅还是卖与你俩。”


    康和跟范景闻言,颇有些意外,确是没想到过了这些日子罗家还会联络他们。


    虽说也有当时谈不下,回去细细考量一番,再有寻人继续洽谈的,可也不过三五日间,这未免也隔的有些久了。


    “怎又教得这位秀才大相公回心转意了?他这宅子当是不愁卖的。”


    包三哥笑说道:“你俩且不知,那日与你们没谈拢,罗家便另经人介绍又私底下寻了个买主,俺怕是你俩晓得了心头遗憾伤心,便没来说。


    这新买主呢,是个商户人家,不知是如何这代人上发了横财,很是耀武扬威。


    人去罗家看了一回,心头也满意,便坐了下来谈价钱,罗秀才出了价,这商户也还价,原是价钱还的比你俩还高了不少,可这商户不懂的读书人家的气节,不仅没谈成,还把罗秀才给惹恼了。”


    原是还价时,他还了六百余贯,价格比康和他们出的高,稍稍说上两句,罗秀才也就卖与他了。


    谁知这商户为着成价,便是吹毛求疵的将罗秀才的宅子一通贬损,说人建屋的木头是甚么次木不好啦,又说哪处的屋顶损了半角,后期修缮还得使钱。


    商户惯是用这招来打压人,迫使人自甘贱价卖出。


    这一套用在寻常老百姓身上许还使得,即便对方心头不多欢喜,却也无可奈何。


    可这罗家甚么人家,几代的读书人,不说日里全然受人奉承,但客气和善以待却是基本的,哪里听得来一个商户如此贬低自家的东西。


    罗秀才当即就变了面孔,将人辞谢了,气得两日都没出门。


    “这转头一想,还是觉你俩买得诚心,便少要些钱,也要个气节。


    读书人,与寻常人一般离不得钱财二字,有时候却又为着那点儿清高,很是肯折银。”


    包三哥道:“你俩可有了新的买处?还乐不乐得要那宅子?”


    康和与范景对视了一眼,怎会不乐得要,先前虽是没谈好,可两厢也好聚好散的,不曾有谁说不中听的话来得罪谁。


    包三哥见他们还有意,乐呵呵道:“那你俩预备加多少价,俺也好去回他话。”


    康和看了看范景,瞧他有没有意。


    范景道:“既先前他肯与我们让二十贯钱,那我们便也与他添二十贯罢。”


    康和跟包三哥闻言,不由得都笑了一声。


    不一会儿,谢小柳端了热汤出来,包三哥吃了碗热汤,待着雨小了些,才从康和这处拿了把伞家去。


    他湿了头发和衣摆,不好当即就去罗家,还得家去收拾一下,再往罗家回话。


    康和跟范景得了这消息,且都也有些坐不住,若是得成,开年休沐过后,大福就能搬进新屋来,不肖再去骆家住了。


    若不得成,少不得还要过去住一段日子。


    却也没教他俩久等着,隔日快午间,外头还在下着雪粒子,包三哥就来回话说成了,罗家那头应下了价格。


    康和与范景皆然一喜。


    于是便忙着想把这事情在过年以前给办好,罗家那头先拟定了两张文书,康和与范景先缴了两百贯作为定金。


    本以为罗家至少开了年才搬走腾屋,不想有了买主,罗秀才预备今年就搬,人要到府城上去过年,待着春月时分,花开似锦,如此再一路北上进京。


    光是听得这般安排,也教人心头驰往。


    康和倒乐得他早走腾屋,腊月初上,两口子携着些礼品,外还有余下的房款,一同又去了一趟罗家。


    这回前去,罗家已收拾打包得差不多了,缴清了房款,两人便从从罗秀才手上得了地契和大门钥匙。


    罗秀才见范家此番还带了礼前来,心头颇为畅意,倒不为礼品贵重与否,全然是感慰于这般心意。


    行前,问了一二大福在哪处读书,夫子为何人等话。


    “原在徐秀才手底下读书,姑父乃是骆秀才,说来,也是缘分一桩。我与徐秀才曾还谈书论道,相言甚欢,虽与骆家鲜有来往,却也听得骆秀才年纪轻轻就已中榜,后起之秀,十分难得呐。”


    罗秀才听得范家家学,更为高兴,罢了,取了一摞书置于匣中,送与了康和范景作为回礼。


    “难为我与康小友结识已晚,偏因要启程他乡之时才得交集。若是久居县中,定是常来常往。你们夫夫二人是难得的和善厚道。”


    罗秀才道:“聊以几本家传书册拓本,赠于贵子,他日一展宏图,也不负你们夫夫二人的一番教养。”


    康和知晓书本难得,连是深谢了这位秀才相公,亦说了些祝福的话语。


    宅子得妥善置下,康和又备了两份礼,两个红包,一份送去许攥典家中,谢人帮忙牵线。


    又一份自是送去给包三哥的,谢他为着宅子的事情跑前跑后。虽两人为好友,可再是好友,却也需得感恩,否则谁人愿意为你忙碌办事。


    这头又花用了二三十贯钱出去,这教康和跟范景如何能不再屋宅上讲价的嘛,绕得些价下来,也才得些出来给帮着牵线办事的人送礼。


    若绕不下来,这些钱还得自出,两厢合算下来,如何得了。


    不论如何,这桩悬在心头上小半年的事情,总算是落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头的人来看宅子,外又请人简单修缮,置办宅院里缺的家什物件儿。


    罗秀才先前一直就住在宅子里头,听得一年会请人修缮一次宅子,此番倒也没甚么过多可修缮的。


    只人走时,家里头值钱贵重的家具也都给拆带走了,宅子如今空落落,多少也还得添置些基本生活的物件儿才行。


    两口子又在各大木行里转看,定买下了些价格合意的家什搬回去。


    一厢置办,又给用去了快百贯,他倒是晓得家什物件儿办下来价格了不得,先前乡下的宅屋后头置弄家具,也都用去了几十贯钱。


    只那会儿的家具不如现在价高,且乡下弄得木材更次些,比这回置的家具虽多上近一半,但价格却还不如此番高。


    康和直咂舌,为着这屋宅,前前后后使了七百贯有多,幸得这两年又攒了些在手上,否则还真周展不开。


    城里奔忙着宅子的事情,他一边还不忘大张旗鼓的把乡下的地给卖了几亩出去,做点儿阵仗来给人看,好教人晓得范家办大事也手紧,并非那样阔绰。


    第113章


    过了十五,滦县结实下了场大雪,鹅毛一般的雪花漫天飘落下来,甚是壮观。


    大福在课室里头将夫子今朝讲授的典故分解写下了自己的感悟,外又由此做了一篇五百字内的文章。


    他沉浸在自己的学海之中,浑然不知外头的境况,只隐隐觉得今朝天气似乎更为冷了些。待着作罢了手头上的事,放下毛笔舒展手指的功夫,恍然才发觉课室里竟然没了人,只听得课室外头的园子里传出了欢快的嬉戏声。


    大福望去窗外,只见得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园子里的青竹已是银装素裹,地面也铺起了厚厚的一层雪。


    课室同窗皆数在外头铲雪堆雪人,好不热闹。


    大福见着十五也在其间,分明如此冷冻的天气,他额上竟还出了些汗来,面旁红扑扑的,不知已在外头耍了多久。


    他站在窗前,看着这情形,心头反倒是想起家里来,这样的雪天,不知爹爹、小爹还有小福好不好。


    想是弟弟在家里头也会忍不住要跑去院子里耍雪,他总有些贪玩儿。


    爹爹与小爹怕是也还在四处奔忙杀猪。


    想当是忙碌的,算来也十日有余没曾见着小爹跟爹爹了,原先还三五日间就能见到一回。


    这些时日他用着功读书,日子倒觉好混,只有嫌每日读书时间不够使的,倒没怎念着家里了。


    可现下稍稍静了些下来,一算日子竟然那样久没见着家里人,心头难免还是有些酸酸的。


    他宽慰自己,年底当是忙才没得空来瞧他,再者,没两日学塾就要休沐了,届时能回去家中过年,休息半月有余的时间呢。


    “仲阳。”


    大福正出着神,听得一声呼唤,他回过头去,见竟是徐秀才走了过来。


    他连忙行了个礼:“夫子。”


    徐秀才进来便见着课室里独站着的大福,一眼瞧见课桌上尚且铺着墨迹还未干的文章,他前去拾起看了看,面上起了些微笑。


    “你这孩子见解总是精准不一般,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偏又还努力上进。


    年中初来时在课室里且还只是中下游,这般读了半年书,竟就至了课室中的上游。”


    徐秀才很是满意大福,不论是读书的天分,还是个人的上进勤奋之心,都教他忍不得格外关注这个孩子,哪怕他不是亲友家的孩童。


    大福听得徐秀才夸奖自己,谦虚道:“学生来学塾读书得迟,后进之生,不比积年在学塾中读书的同窗们的见识,只能使些笨劲儿,以求赶上同窗。如今能有一二精进,也是因着夫子的教导。”


    徐秀才笑起来,拉他坐:“我教授你学问是一则,你用功却是另一则,同是一般教授,你便领悟的总快些。想来私下你姑父骆秀才也没少与你答疑解惑。”


    “是,姑父待我总格外的耐心,我学到了不少的知识呢。”


    徐秀才笑着点头:“这朝我寻你,是有一件事想征询些你的意见。”


    大福恭敬道:“夫子您请说。”


    “明年二月里头有童考,这倒是每年都有来考校学生的,学塾里头自少不得有学生下场。我原本并没打主意让你和十五下场,一则你俩年纪并不大,二来今年才过来城里读的书。”


    徐秀才徐徐同大福说道:“不过我观你现今文章写得畅达,书本背得熟练,考你诗文也不差,倒是已备下场的能力。”


    “我的意思是,不妨进考场中一试,不为冲着中榜前去,而是下场历练一番。考场一回,所学所悟,比在课室之中学上十日而不足。你可惧开年下场?”


    大福没想到徐先生竟认可他有下场的能力,心中颇有些激动,他道:“学生很是愿意下场应试一回!”


    说罢,他又问:“那十五明年参加童考吗?”


    徐秀才摇摇头:“他可不如你,孩童心性大,虽是诗文还通,书本背得尚且算熟,只写文章还太过浮躁了些。且教他再读上一年再行下场罢。”


    大福道:“十五年纪比我小,他读书亦是认真上进的。”


    徐秀才笑说道:“确也是比他爹幼时读书强了几倍,家里对他也宽容。他与你最好,也央你带带他,他日若在科考路上有个一二前程,也好是相互扶持。”


    大福道:“我记下了。”


    徐秀才摸了摸大福的脑袋,说道:“读书刻苦上进固然是好,可也别全然一脑袋就扎进去了,往后成了个书呆子可也不好。


    学余之间,还是该耍乐休闲便耍乐休闲,去和十五他们一道玩会儿罢。”


    “听得十五说你有些惦念着家里,你爹跟小爹近来事忙,不得空前来瞧你,心中却格外的挂记。闻说是为着在城中置屋宅的事情忙,想是把你早些接回身边去。”


    大福闻言眉宇便扬了起来,眸子忍不得闪了闪,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有些忧愁。


    自是高兴爹爹小爹打着主意要把他接回去,却又有些不是滋味,爹爹小爹本就事多繁忙,却还要为着他的事情而奔波劳碌。


    徐秀才道:“你勿要想太多,父母奔波劳碌,究根结底也都是想你们好。你们好了,父母方才宽心安慰。”


    “嗯。多谢夫子教诲。”


    “今朝雪大,且去赏赏雪罢,只别贪看着了凉。”


    徐秀才说罢,这才去了。


    大福心里头却久久有些平静不下来,一则是明年就要下场童考,时日已不多,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二则,又忍不得想徐先生说爹爹跟小爹在置屋宅,想事情不会有假,只却不晓得有没有些眉目。


    他倒想跑去铺子上问,却到底怕给家里添事,还是老实读书备考才是。


    虽说夫子言这回下场只是为了磨砺,不为上榜而去,但若是他不好生准备,马虎应考把试卷答得一塌糊涂,那也实在有些丢丑。


    至于家里置宅的事情,他且便再等上三五天,届时休沐爹爹小爹定然是要来接他回去的,甚么都在那时候再问便是。


    如此想通,他又静下了心来,同时含着些期许。


    十五在外头瞅见出神的大福,连忙挥舞着手喊道:“大福哥哥,你文章写完啦?快来与我堆雪娃娃,我都堆不过他们了!”


    大福闻声笑了起来,出去帮十五铲雪堆雪人去了。


    又去了五日,腊月二十上,学塾里到了休沐。


    为着学生能早日归家,只上了半日的课,往时至午间休息的时辰,今儿便放了假。


    学生欢欣鼓舞的从学塾里涌了出去,商量着假期中作甚么消遣,一时都把读书抛去脑后了。


    大福今朝一反往昔下学时待着人差不多走尽了才出来,一早便收拾好了书箱拎出来在门口等着。


    他翘首以盼,只见着好些同窗的家里人都来接走了人,等了约莫刻把钟,确也没见着人来接自己。


    大福换了只手拎着沉甸甸的书箱,出来前他特地把小爹做的手套给戴上了,好教小爹看一看,不想倒是防了东,否则拎着箱子只怕双手又僵又冷。


    他心头有些没有底,也不晓今朝爹爹和小爹究竟来不来学塾接他,要紧先前也没说定,说不得是上姑姑家接他也未可知。


    大福心中想,便再等上一刻钟,若是也不见人来,他便先回了姑姑家里去,也说不得是姑姑家里头的人过来接他。


    正当是这般想着,就远远听见一声软糯糯的呼喊:“哥哥!”


    大福眸子一亮,瞅见才清扫了的雪地上突突跑来一道毛茸茸的身影,噗嗤一下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遭这敦实的一扑,他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搂住怀里圆滚滚的小崽两人便坐倒在了地上。


    “你慢着些跑,看是把哥哥也给撞倒了!”


    康和追上来,便见着两个崽子已经抱在了一处,范景也紧跟在后头。


    小福笑得咯咯咯的,他在大福身上蹭来蹭去,喜欢得紧。


    大福教小福拱得有些痒痒,他没想到弟弟会跟爹爹小爹一起来接他,又见月余没有瞧着的弟弟与他还这样亲近,心里格外高兴。


    他微矮下了些身把小福给抱了起来:“你怎么今天也来接哥哥了?”


    “我央着爹爹和小爹带我来的。”


    小福像猫儿一样的眼睛看着大福,见着哥哥也没有戴口罩,脸颊冻得有些红彤彤的,他搓了搓小手捧着大福的脸蛋儿,捂了捂,说道:“我想哥哥。”


    大福笑起来:“我也想你的紧。”


    范景见兄弟俩好得很,眸光柔和,上前去拎过了大福的书箱:“可等久了?”


    大福摇摇头:“我也刚才出来。”


    康和道:“本是坐着骡车来接你的,谁晓得落雪外头的道上有车子出了故障,路给堵住了,等了半晌也不得通过,下了车子走过来便耽搁了些时间。”


    “没耽搁。只天气这样冷,又还堵了车子走过来,怕把弟弟冻坏了。”


    大福给小福整了整兔绒小圆帽,教他撒欢的跑,帽儿都偏了。


    “他哪里有怕冻的,这些日子专是落雪,他成日在院子里头折腾雪耍,手给冻红了都不罢休的。”


    大福笑着捏了捏小福的脸蛋儿:“这样贪玩儿。”


    康和道:“走罢,不好教车子在街上停太久。”


    一家子四口人,说笑着步行往车子那头去。


    待到了堵住的地方,已是疏散开了,两个崽先行上了车,范景后也钻了进去,康和则负责驾车。


    他扯住缰绳,往里头问了一声:“坐好没,可要开走咯。”


    小福大声答了一句:“好啦!”


    骡车里头提前放了个炭盆子,整个车棚里都暖烘烘的。


    范景给两个崽解下外头的遮风氅子,取了一盒还热乎着的栗子糕出来教他们吃。


    小福一手便拿了两块儿,先喂给了大福吃,又拿给范景吃,再还钻出到车子前头给康和也塞了一块儿。


    “好了,来坐下。”


    范景将小崽子给搂了过来,若不给抱着,在车子里都要爬上爬下,钻来钻去的,一点也安静不下来。


    大福牵着小崽的手,想是问他在家里都在耍些甚么,却见窗子外头的街景往着他没如何走动过的地方去。


    他不由偏头问范景:“我们不先回铺子上麽?”


    范景道:“嗯。带你去新家看看。”


    大福闻言眸子发圆,连忙问道:“前几日听徐先生说小爹和爹爹在忙着城里置新屋的事情,这么快就办好了吗?”


    范景说话总轻描淡写,语气间却也难掩不错的情绪:“恰好有合适的就定下了。这半月里忙着交接又置办家具,一时便没得空过来学塾看你。”


    康和在车子外头听得父子俩说话的声音,也道:“这厢接你了过去新屋看看,说是问你来年学塾开课,你是想家来住还是继续在姑姑家里住呢。”


    范景看向大福,征询他的意见。


    大福想亦没想,连便道:“我当然回家和小爹爹爹还有弟弟住!”


    他因为激动脸有些发红,虽是晓得小爹和爹爹在忙新屋的事情,确也没敢想会那样快就置好,他怎有不想回家去的。


    范景见状摸了摸他的脑袋:“那过些日子就去你姑姑家里把东西都搬回来。”


    大福不由脸微微生红,觉自己将才也太急切了些,姑姑家里并没有待他不好,可他因实在高兴,在最亲近的人跟前藏不住情绪也便说了。


    “谢谢小爹。”


    说罢,他又同外头驾着车子的康和道:“谢谢爹爹。”


    小福看着哥哥,不解问他:“哥哥是爹爹和小爹的儿子,怎么还要谢谢?”


    康和笑了起来:“小福说得不差,一家子便当在一起,怎还说起了谢谢来。”


    大福亲昵的贴了贴小福:“是哥哥说错了话。”


    范景知道大福的心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取了一块儿糕给他吃。


    车子一路进了西城,不大畅通的进了朝夕巷,待着至家时,去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


    这西城甚么都好,富裕人家多,便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车马,冬日里天冷,出门也都驾车子,道路便格外的拥挤。


    他们铺子所在的南城便要好上许多。


    城里没有绝对好的位置,不过也是各有各有的优缺罢了。


    “哎哟哟,俺的心肝儿肉,祖母可好些时候都没得见了。”


    陈三芳跟巧儿快着手脚前来开门时,见着大福,心疼得紧。


    范爹也后脚跑来了门口迎,他今朝上午才过来的新宅,逛了小半日了,还没摸清门院儿,在自家园子里头都能转昏了脑袋走丢了去。


    嘴里头一直念叨着园子是漂亮,却是弄得复杂,不如他们村里的宅屋直进直出的。


    陈三芳说他就是个泥腿子享不来福,这才十多间屋的宅子就转不明白了。


    巧儿摇头,想是本还冷清清的宅子,教他俩说吵着竟都有了人气儿。


    大福乖巧的唤了:“祖母,祖父,小姑。”


    巧儿笑着摸了摸大福的脑袋:“快快进屋来吧,外头冷咧。只怕这时辰肚子都饿了,食肆里叫得菜,将才到的,再迟些怕还凉了。”


    几人鱼贯进了宅子,康和则绕去后门将车和骡子停去了马厩里。


    吃了午饭,大福看着家里的新宅,觉是好生雅致,牵着弟弟的手,两人这屋转去那屋,从这个海棠门钻进了一处种得有竹子的小院儿,又从另一个八角门给走了出去。


    这倒是跟姑姑家像,一个大宅里头分做了几个小院儿,只这头打理的更漂亮些。


    大福很喜欢这屋宅,倒不论好坏,只是因着能和一家人在一起,便十分开心了。


    恍还记得以前家里还不曾住进大宅前,还是一处土墙小屋,一家子也过得很是融洽。


    晚间,康和亲自上灶弄了些新鲜样式来吃。


    他取了一口方锅,入了猪骨和今年的新米同煨,下置炉子放炭,一直火温着。


    一家子都打下手来,帮着备了新鲜青虾,片了薄鱼片,猪肝片,捶打了猪肉丸子、羊肉丸子、虾肉丸子、鱼肉丸子……又备得自家地里头摘得脆嫩青菜。


    晚间,一屋子人便在饭厅里头围坐一桌,用粥底涮煮着菜肉来吃,沾了酱料,吃得个暖和的鲜滋味。


    窗外是簌簌的雪花,积落在园子的草木上,屋中炭火烧得暖,孩子开心,长辈欢喜,其乐融融。


    新宅有四个院子,主院自是康和与范景住,大福一院儿,巧儿跟小福一个院子,再一个院儿自就是范爹和陈三芳的住处了。


    这城里的屋宅是一个院儿几间屋,各在自家院子里做主人,城里的大户人家多是如此。


    那般更是富贵的人户,闻说夫妻之间也有各分院住的,毕竟三妻四妾,妻是一院儿,妾又是一院儿,男子择院来歇息。


    范家一家子想着既是在城里置了屋宅,自也按着些城里的习惯来。


    但虽先分了院子,却还是把小福留在大人跟前,孩子太小,又活泼好动,需得看着才成,院子便独巧儿一人先住着。


    问了大福的意见,想是先与爹爹小爹住一院子里,还是自住一院。


    他言自己大了,能单住一院子,外在这般读书也能更静心。


    康和跟范景自然依他的意思。


    如此,范家一家子在城里团聚合住了三日时间,范爹放心不下家里头那一摊子,自个儿在城里耍闲又耍不住,嚷着便回了乡里。


    陈三芳倒惯城里的日子,只她心里到底惦记着范爹,便偶时回一趟村子,偶时又在城里住一夜。


    康和跟范景事多繁忙,且就带着俩孩子在城里住着,好教大福早些习惯新的住处,如此能更快的静了心来读书。


    巧儿呢,她倒觉哪处都无妨,不过年轻姑娘,自还是更偏向于城里,一来好帮着铺子上,二来交友闲耍总比村子里容易。


    年二十六一日,巷子里响了几串鞭炮,大门前上了范家牌匾,宅院里摆了五张桌子,请了城里的亲友来吃了回暖房饭。


    又与近处的几户邻里送了份儿薄礼,便当是正式搬进了新家,也晓谕了亲友。


    康和跟范景这回进新家,比之前几年在乡里进宅,操办得很是简单,未曾弄大动静。


    他们不想太麻烦,这在城里置宅住下,零零碎碎的事情诸多,眼下虽能住人了,后头且还要看赁人还是调人过来帮忙,事情一朝一夕还办不完全,哪里有心情功夫大办酒宴。


    再者朝夕巷是甚么地方,他们搬来只怕是巷子上最末尾的人家,大操大办的,倒似小人得志一般。


    但总之不论如何,丰禾十三年大雪的这个冬,范家一家子在滦县总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儿了。


    第114章


    正月上,康和跟范景带着俩孩子走了几户亲戚,串了门子,自家又分别在乡下和城里置了饭席招待亲友。


    这走动的亲戚朋友一年多过一年,往前一个正月上走三四家已是多了,后头慢慢是五六家,八九家……现今是各有各交好的朋友人户,一家子索性是分开了各走一处。


    初七一日,陈三芳带着小福与范爹去了乡里一户常走动的人家吃酒,巧儿受耍得好的小姊妹去猴儿山逛庙会。


    康和跟范景便携了不少年礼带着大福去了一趟骆家。一来拜回年,二来也是为着把骆家那头大福的东西给收拾了拿回去。


    大福在骆家住了半年,时下要走,也合该好生给人说上一声。


    骆家这日正好宴客,来的不止康和范景,还有不少骆家其余的亲戚,怪是热闹。


    大福晓得今朝要来姑姑家中拜年,趁着爹爹小爹备礼的时候,他也与小福在牲禽棚里选捉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取了只笼子铺上干草,将小兔儿关在笼子里,预备着送给安哥儿。


    大福想着在姑姑家里时,姑姑姑父都待他极好,他如今年少,不知如何酬谢,倒自也有爹爹小爹周全。


    但常与他吃食耍具的安哥儿弟弟,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倒好答谢,他这朝要搬回家了,整好送他个礼物。


    “安哥儿弟弟性子文静,不喜爱那些教人流汗的玩具,常在屋中学刺绣,也学着识字。小兔子温顺,又绒绒可爱,想是安哥儿弟弟会喜欢。”


    “怀章弟弟还小,养护照顾不了活物,又是男孩儿,我便送他一匣子蹴鞠、竹球这些耍具,爹爹说可好?”


    康和见此,忍不得夸大福:“你晓得友爱兄弟姐妹是好事情,难为你还想的这样周道。”


    他又指点大福道:“只今朝过去不单是为了给姑姑、姑父拜年,也是为了辞谢骆家。往后你就不在那头住了,当也给大房的兄妹送些礼物。”


    大福闻言点了点头,便又进屋去收拾了礼物出来,新装了两提篮。


    拾腾罢了,一家子才坐了车子上城里。


    待着至骆家时,那头已经来了不少的客,热闹得很,今儿起码要摆五张桌子吃饭。


    康和跟范景教二喜把礼给携了进去,分送上,大福喊了几个长辈,也带着礼物前去送给了两房的小孩子。


    骆童生见着康和跟范景来,本还受亲戚吹捧得满面红光,瞧见了两口子,面上的笑容微微收了些。


    他前去招呼了两口子一番,说起今朝就要把大福给接回了自家宅子住的事,他张口道:


    “大福住在这头教他姑父指导着学问,多是好,我瞧着他进步得何其快,好生教养,来日说不得也能有机会似他姑父一般。”


    康和晓得骆童生在读书上是诚心为着孩子好,只不过与非读书人说话不那么中听。


    “徐先生也说大福有了进步,想也是他住在这头受他姑父与骆童生的教导,这才有些长进。只孩子久在家中叨扰,只怕误了他姑父科考,再一则,家里头也念他得紧。”


    “所幸是如今两家屋宅相隔不远,常常走动,与先前也无多大不同。”


    说起屋宅这茬,骆童生神色便有些不自然起来,忍不得酸眉醋眼道:“倒也是,眼下你们置了新宅在西城,又在朝夕巷上,把孩子接回去也无可厚非。”


    “说来也是运气不佳,先前相看新宅时,头先便去瞧的朝夕巷,奈何无宅售出,这才退而看西城别处的宅屋。相来看去,最后选下了这处。若是再等些时日,说不得也置在了朝夕巷上。”


    康和瞧着都快滋滋冒出来的酸味,若不晓得他们家的情况也便真信了他这话。


    骆家原先住在东城上,那处旧宅早在他们搬过来新宅前就已卖了出去,若是手头阔绰,也便不会急着卖出老宅了,大可留在手上赁与旁人。


    再者,他们新宅虽也在西城上,位置却已位于东西交界处的巷子,已是西城的边缘地带。


    当时真心想要在朝夕巷,那头没合适的屋宅,凭借骆家的人脉,想退而求次也当是在西城中心些的位置,好比是杏花巷,青山巷这些民巷,要寻个宅子,这等在城里多年又还有功名的读书人家,可比他们这般农商户可要容易得多。


    作何最后却选在了西城边上?难道当真不是因着这头的屋价贱?


    这头快二十间的屋宅,若换在西城中心些的位置,那可就不是四百贯的价了。


    康和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只微微笑了笑,道:“看买屋宅确十分讲究缘分,城中繁荣,不似乡野置地便可修宅,总局限些。”


    “便是这般了。先时定下这处宅子,也是一个风水先生算准了这处好,否则我们这般读书人家,又有功名在身,也不会住在此处。”


    骆童生借此问道:“你们那处可请了风水先生去看?这事情可马虎不得,若是风水不佳,根底不好,屋宅光鲜也无用。大福在读书,很是讲究这些。”


    康和道:“虽未请过先生来看,但想是不差的,原先住的是一户姓罗的人家,主事是位秀才相公,闻得也是书香人家,前头几代人都有在读书的。”


    “罗家?噢……原来是罗家……那想是不差了。说起来,我以前读书时,也与罗家人做过同窗。”


    骆童生一脸孺慕的神色,忽得想起在跟康和说话,立又收起了神态,促狭道:“这罗家也是书香门第了,如何这番把宅子都给卖了?莫不是在城中置了新的大宅?城中也不见比那处更好的地儿了呐,莫不是日子经营不当了?”


    “倒不晓实情,只听说是举家迁去京城了,想是去一睹京都的繁荣。”


    骆童生忽得没了话。


    骆川宜这当儿快步过来,道: “爹,张叔父说是要寻你说话呢,他大老远过来一趟,你便去与他好好叙叙话罢。”


    他老远就听得他爹又在拿着宅子说事了,只怕再嘀咕屋宅的事情,嘚瑟不成,反还丢些丑出来,便及时将人支开去,省得他再起话头。


    家里谁不晓得他眼热人范家置了宅子在朝夕巷,自家里头说几句也就罢了,还当着人的面儿说东说西,便是他长兄都说范家两口子是有能耐的人物,偏他爹还仗着自是读书人,专说些不中听的话。


    也不知这人如何了,年纪见长,反倒是不如年轻时那会儿谨慎谦虚。


    “哥夫,大哥哥,别光站着了,去坐着吃些点心罢,天气冷,喝盏子暖汤热乎热乎身子。”


    康和笑应了一声,与范景去了客屋里坐,大福早与安哥儿还有大房那头的两个孩子去看小兔子了。


    在骆家吃了午饭,康和便跟范景说去给大福收拾东西,不想这孩子,趁着先前他们在庭间说话的功夫上,自已经把衣裤还有用具都收拾进了箱笼里头,只肖带着就能走。


    如此这般,领着大福拜谢了骆家人,这便家了去。


    “大福,若是学业上有甚么不通的,还是老样子,录下前来问姑父,别不好意。”


    “嗯,姑父我晓得了。”


    大福同门口送行的姑姑一家挥了挥手,心头微微有些怅然。


    初十一日徐家私塾便要恢复上课,回去宅子上,大福便没有再回乡里,也没随着康和范景四处走亲戚,他安静在家中读书写字,想趁着上课前收收心。


    再者,康和把罗秀才走时赠送给他的一提篮书册拿给了大福,他捡来翻看了一番,发觉竟是出奇的好书。


    那书册正是针对童考至院试的一些知识,又做得有细致的注解感悟,大福简直如获至宝。


    他心里本还为着二月里的考试有些不安,有了这书册,倒是得了两分安稳。


    初十这日,康和要去验收新铺上打好的地窖,不得空送大福去学塾。


    范景便起了一大早,给小福穿戴整齐,一家三口吃了早食,小福抱着哥哥的书箱,就等着范景把车子套好,一并送大福去学塾。


    回来的路上,天又飘起了雪,范景坐在外头驾车,小福在车棚里头坐不住,也不怕冷,要跟范景一道在外头坐着。


    他胆子大得很,一点不怕壮硕的骡子,见小爹扯着缰绳很是神气,也嚷着要驾车。


    范景便将他抱在自己身前,教他拉住缰绳,握着他的小手甩了甩绳子,给他过个瘾儿,小家伙笑得咯咯咯的。


    至大道上,范景见着沿街叫卖,炭翁喊着一篓子炭竟都要十个钱了。


    他们家倒是不如何缺炭,乡下自有山里拾柴来烧,有时候佃户也会送些到家里,城里也便是乡下送过来的炭,不肖在外头另买。


    但范景还是晓得炭价涨了,记着去年才五六个钱一篓,今年竟涨了快一半。


    确也不怪炭价涨,这个冬时格外的要冷些,听得说外头都有受了雪灾的县城,他们县里虽一直在落雪,好在没成灾。


    他慢悠悠扯着骡子往前走,又见一行衣裳破烂,竟是光着脚在走的男男女女。


    听压在末尾走的牙子呵斥了一声:“都快着些走!冻死在了街上,可没人与你们收尸!”


    范景眉心蹙了蹙,想是外县里受了灾被卖到牙行,又经牙人带至了四方的可怜人。


    他停了骡车,喊了那牙人一声,牙人听得呼喊,连忙走上前来一个:“夫郎可是有指教?”


    范景问:“这些都是哪处来的人?”


    “多是耳丘县的可怜人,今年那头雪灾厉害,炭火木柴的价格涨得骇人,冻死了好些穷苦老百姓咧。


    朝廷拨了灾款和粮食炭火下去,地方官员不作为,没用呐,受苦的老百姓便是卖儿卖女的。”


    牙人道:“这朝牙行里来了好些耳丘县的,都快管理不过来了,瞧是今朝又来了四五个。


    夫郎善心,与个去处,也好教人得件整衣裳,一双好鞋子将这冬给过了,否则怕是还得死人呐。”


    说话间,一个男子忽得便冲出来噗通一声跪下,在那冷硬的地头上磕头,求是范景将他买下。


    “不守规矩!寻死了不成!”


    瞬间,又教个厉害的牙人给扯了回去。


    范景眉头紧皱。


    他想着新宅里确实要些人帮着做事,像是做饭浆洗打扫,午间与大福送饭等。


    屋宅大,杂事多,单凭他和康和全然忙不过来,又还要照看生意,两头若能兼顾,除非有三头六臂。


    他便问了牙人一嘴他们是哪间牙行,记下后,预备回去同康和说上一声,再是一同前去看看,若是能买下一二,倒也教这些受灾无奈卖身做奴的人有个活处。


    康和前去与打窖师傅结了账回来,比范景还先至家,他在屋里吃了口热汤,听得车马声,便从后门出来,就见小福在范景的怀里。


    他伸手把小崽子抱下:“这样冷,还跟小爹在外头赶车。”


    “我一点也不冷。”小福还做着拉缰绳的模样,同康和展示道:“赶车驾驾驾!”


    康和忍不得笑起来,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范景跳下骡车,教一欢把车马牵去马厩里,他与康和道:“我瞧牙行来了许多灾民,你一会儿得不得空,空就去看上一眼。”


    “我过去结账也听小柳说近日上铺前乞讨的人见多,想也是去年冬里受灾的老百姓躲雪灾,这厢流落到了咱们县里。”


    康和道:“便是有旁的事也先挪挪,早把人手安置妥帖了好做事。”


    两口子便把小福先送去了猪肉铺子上,教巧儿看着会儿,他俩折身去了牙行。


    里头当真是人多,屋里想是已坐落不下,竟就在外头的屋檐下坐着团着,多是面黄肌瘦的灾民,衣裳轻薄破烂,抱着团取暖。


    牙行到底不是甚么难民收容所,虽有些良心未曾对这些卖身做奴的灾民鞭打,却也顾及不得吃饱穿暖。


    “夫郎,您来了。”


    先前在街市上撞见的牙人眼尖儿瞅见范景,连忙便招呼了过来。


    康和问了一嘴:“现今买赁是个甚么价?”


    “遇着灾年人命不值钱吶,全凭行个善事把他们安置了,十贯十五贯的,寻常些的便是通选。”


    牙人道:“俺们牙行养不得这许多人,看顾不过来,不抖价钱,爷瞧看好,议得价够俺们成本,也都让您领了去。”


    牙人搓了搓僵冷的手,他说得是实诚话,这些灾民在牙行里,要久不得安置,冻死病死都说不准。


    如此这般,教他们白白陨了一条性命不说,牙行从灾地把他们买来,虽说许三五贯钱就买下了,但也花费了实打实的铜子与人力把他们引过来,没卖出死了,便是一场赔本买卖。


    康和听之唏嘘,即便太平年间,遇着灾荒,寻常穷户也一样难扛过去,若是他们家还同十年前般,定也难熬。


    遇着这灾年,穷苦人家能得条活路的许便是贱卖自个儿,与人为奴。


    康和心中同,便道:“也罢,你引上三四个好的,恰我家中缺人手。”


    牙人闻言,赶忙便带两人去看人口。


    康和与范景选了一壮丁男子,又要了一哥儿与姑娘,外还有个十二三的小子,在牙人的劝说下,生又加了个三十余的妇人。


    足足五个人,方才用去六十贯钱,竟也就比当初一欢二喜两人高出十贯。


    怎不教人不惊叹一句灾年的人命价贱呢。


    康和引了买下的几人回去,教一欢先给安排下住处,再教给身形尺寸,上梁氏的布店里一人置上两身冬衣。


    伤寒发热的就请大夫来瞧病开药,不给薄待了。


    他想着牙行的那些受灾为奴的人实在可怜,便又动身前去几家熟识那处说了一声,看看他们家里要不要人手。


    不管是冲着价贱去还是甚么旁的,最后只要让他们有个去处,也算行善积德了。


    听得消息,徐扬倒也引了几个回去,他同康和道:“你也别光想着城里头屋宅上缺人使,乡下恁多的地,引得些回去做佃户,也一样是个去处。”


    康和道:“我倒晓得这道理,只买下他们虽用不得几个钱,可一个人一张口,吃喝用度不是一笔小的开销,外在赋税也了不得,奴籍可比良民要高上两倍的人头税。”


    徐扬道:“这般确是不假,我顶着个乡长的头衔,倒得蒙些朝廷的恩惠,家中能有四个按照正常赋税缴纳的奴籍名额。我爹跟爷那头有秀才功名,又能减免四个……”


    “你们养着一大家子,确实担子重。”


    这便是官吏人户与平民人户的差别了,要不得人一旦有了一二家底,都想往官往吏上钻营呢。


    倒是贺家,张石力竟也领了两个年纪不大的家去,好是帮着做些事情。


    他们家生了双胞胎,又是带孩子,又要经营生意,贺家人口本就少,多了俩幼小的孩子,日日弄得焦头烂额的。


    康和跟范景几回见着夫妇俩,眼上都一层乌青,直叹说养育孩子不是件轻巧事,且一时间养两个一样大的小孩子更是了不得。


    买下两个人回去脱脱手也是好事情,如此才能腾出手来谋计经营日子。


    康和与买回来的几个人取了名字,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子,唤做阿望,康和跟范景商量,指他去大福的院子里,日里头做些杂事,照料大福。


    哥儿唤做七哥儿,丫头唤做雪姐儿,教他俩做些端茶倒水,打扫浆洗,看顾起居的活儿;


    壮丁唤做胜寒,负责看门喂马等下力的杂事;


    那妇人姓花,姑且随了她的姓,唤做花娘子。


    这花娘子会些汤水,也就安排她到灶上了。


    虽都是灾民出身,却并不是痴傻的,教了三五日的规矩,又有一欢带着,各自也就都晓得如何做事了。


    这城里的宅子,也便打理得有了一二规矩模样。


    康和家宅有了人看顾打理,便把一欢二喜往外头的生意上教和带,好教生意上也有自家的可靠人手。


    如此正月忙忙碌碌的尽过了,快是二月上。


    康和跟范景筹备着菜行开张,又还且紧着另一桩大事情,大福二月初六便要下场考试了!


    第115章


    康和虽然也读过些书,但是对科考下场这般事宜晓得的还真不多。


    考前些日子,他回去乡里办事,顺道还去问了范鑫许多考试的细则,这范鑫学问虽不高,毕竟却是个老考生了,可没少去下场。


    论起下场的经验,只怕他识得的读书人,还真没个比得过他的。


    范鑫便同康和说道,童考分为县试与府试两大考。


    县试就在县城中由县公主持,应考的学生需得考上五场,分是正场、初复、再复、连复与终场。


    每场通常考一日,两日后即出成绩,合格者方才能参与下一场考试,若是未曾合格,当即便终考,只待来年了。


    康和道:“那光是个县试岂不就要考上小一个月?”


    范鑫应声:“可不就是这般,县试二月考罢了,若得通过,且还不得多少休整,三月就得上府城,预备四月府试。”


    “好在今年没有院试,若是遇着三年两回的院试,今年过了府试的,又还得准备着院考,几场大考下来,一年的光景几乎都在考试上了。”


    “不过这般情况且少,鲜是有考生会那样顺,一连都通过,场场皆能考过去。但我提前说与你听,教你晓得了科考的流程,往后大福考试也能有所应对。”


    说起这些,范鑫心头便涌动起一股热流来,倒教他也颇想再下场一回,夺得读书多年连个童生都未得的缺憾。


    不过他却又有些拉不下脸皮了,毕竟如今已不是学生之身,转做了教书育人的夫子,没有宽裕的时间下场不说,若还不得中,只怕难以服手头下的学生,反还丢了丑。


    康和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只点头称是。


    考试上的事情他这做爹的帮不得孩子甚么,全凭大福自个儿肚子里的学问来应对,但他能多晓得些细则,也算是父母对孩子的关心和重视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闻听光是个县试就弄得那样复杂,要考足足五场,且还场场都刷人下来,颇为严苛。


    他以前只晓得范鑫连个童生都没曾考下,如今听来,能过县试也是一种能耐了,他倒是对范鑫生出了几分敬佩之心来。


    旁的不说,单论读书这一点,他可比自己强多了。


    “外在童考下场还需五个考生联保,再由一位廪生做保。不过这些倒是不肖忧心,大福在学塾读书,徐先生自会安排。”


    康和道:“这我倒已听徐先生说了,几个都是老实本分的学生,廪生做保的费用昨儿也已经提缴。”


    两人在屋中说话,张金桂打外头听得了一二句,闻大福要下场了,忍不住开门凑进去说道:


    “恁早就送了去考试?俺们大鑫以前也是十岁过了才参与的童考,大福年纪还这样小,进去了考场弄得明白麽?”


    康和道:“这二月里也九岁上了,可已不小。我听珍儿家的秀才道,朝廷本是六岁便许考生下场童考,似那些官户人家,儿孙都不肖童考便能去参与院试,也只我们这些小地上,小童才下场的晚。”


    范鑫也说道:“头回下场都手生,要不然徐先生怎会说先前去磨砺一二呢,所谓是一回生二回熟便是这般。”


    张金桂讨了个没趣,缩头缩脑的便出去了。


    她心头想徐先生就是爱折腾,以前也这样与他们说教大鑫早早的下场去试一试,磨炼一番,摸清熟悉了考场,二回三回下场时便能从容许多,心头就没那样紧张了,自然能出好成绩。


    偏是他们没读过书,先生说甚么便是甚么,大鑫下场考了那样多回,也没见着有用呐。


    且童考年年都在考,过了县试的这一场,就得上府城去考第二场,一来一回的得花销上好些盘缠。


    他们家以前便是这考试给闹穷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二房有钱,人在乡里修了阔气的大宅子,又还嫌不够住上城里置宅屋,左右也是不缺那点儿考试要用的钱。


    且就考罢,一考一个不吱声儿去。


    康和下半晌回去宅子里,阿望就来说大福已经家来了。


    因着要下场考试,学塾里提前三日放考生归家准备,这回来几日都不肖去学塾里了。


    康和又问了一嘴范景,说是在猪肉铺子那头。


    他听了教阿望上灶屋去给花娘子说午间添一道红烧肉,弄得甜些,再香炒个猪肚儿。


    这才往大福的院子去,将巧进去,就听得里头小福的声音。


    “哥哥考试要去很久吗?每日里读书我也都只下晌才能见着哥哥,要是去考试了,是不是两日三日都看不着了?”


    小福骑在一只能前后摇动的木马儿上,两只脚踩着雕得脚蹬,双手握着马儿脑袋间伸出来的扶手,一前一后得晃动着,好似真骑着马儿在走一般。


    “十五哥哥也考试吗?我过年见了他都没得见着了,他分明了还说与我一同放炮的。”


    大福就在小福身旁的书案前,正微垂着眸子在写字。


    “他这回不去考试,应当明年才去。徐叔叔不教他下场,他有些伤心,一时上进了,日日埋头读书,这才不得空过来耍。”


    小福闻言道:“那哥哥岂不是很可怜,十五哥哥不下场,都没有人陪你去考试了,你会不会害怕?不过你也别怕,考试那天我一定早些起来,也跟爹爹小爹送你去考场。”


    “去考试的人有很多,哥哥不怕。且早间去考场,下午便家来了,就跟寻常时候读书一般。”


    小福听这样说,便放下了些心来。


    转又说道:“哥哥饿不饿,想不想吃蜜饯果子,还有新鲜做的米糕,我去给你取一些。”


    大福笑道:“我不用,午间吃了许多,也没怎么动弹身子,现在都还不觉饿呢。”


    “那哥哥要不要来和我骑会儿小马,我带着你骑。我每天骑了小马,再耍会儿大刀,很快就饿了。小爹还说等得空了要给我做新的大刀,哥哥要不要,我给哥哥一把。”


    康和在门外听着小福一直叽里咕噜的在说话,难为是大福一头写字还要一头与他搭腔。


    他走进去,虽是二月天了,仍旧还冷,屋里置了炭盆,倒是比外头暖和不少。


    “你是鹦鹉变得不成,话怎这样多?”


    康和笑着从背后捏了捏小福的耳朵。


    “爹爹,你回来啦。”


    小福一双猫儿眼亮闪闪的,大福见着康和,也停下了手头的笔,仰着张笑吟吟的小脸儿。


    康和抱起小福,过去在书案边挨着大福坐下,他见桌子上的文章,道:“家来了还写字,歇歇罢,当心手疼。”


    “再有三日就考试了,我想把觉着不大牢识的知识再巩固一回。”


    康和摸了摸大福的脑袋:“你这才第一回考试,不消绷得那样紧,只当是去试试手,看看考场。”


    大福嗯了一声,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虽是头回下场,但我还是想给爹爹小爹争口气。”


    若能早些有个功名在身,那爹爹跟小爹也不必那样辛苦了,他也不枉爹爹小爹对他的百般照顾与劳碌。


    康和听得这话,心头不由一暖,轻抚了下他的小脸儿:“你这孩子。”


    “爹爹小爹知晓你的孝心,可你也别太难为自己,首要的还是你开心才是。”


    大福点点脑袋。


    晚些时候,外头飘起了小雨,康和寻了伞,正说是要去猪肉铺那头接范景,刚到门口,这人倒是回得巧,恰是驾着车子往后门去了。


    “把这个拿去炖了。”


    范景从车上跳下,见着在门口接他的康和,心中一愉,转递了个装着碗的小提篮给他。


    “我已经喊花娘子添了菜了,这是想做甚么吃?”


    康和揭开提篮一瞧,只见里头竟然放着个新鲜猪脑。


    “张石力杀了猪拉来,才取下的,炖给大福吃。”


    康和一笑:“要考试了,补补脑子确是好。”


    他眼睛一转:“不过猪脑会不会太笨了?听说猴子才聪明咧。”


    范景闻言,眉心动了动:“城里只怕不好弄,得回去山上看看。”


    康和见他说得正经,连忙将人一把拉住:“我说笑呢,你还真说风便是雨。真弄猴子未免也太凶残了些,咱可不使这些偏方啊。”


    范景斜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说罢,大着步子进了屋去,一旁来拉骡子和车的胜寒忍不得窃笑一声。


    康和连忙撵着过去:“哎呀呀,你甭恼,与我一道儿去炖这猪脑罢。”


    二月初六一大早,天且还未亮,吃罢了早食,康和同范景便亲自驾着车子送大福去贡院。


    原本陈三芳与范爹也说今日要送,却教康和给劝了回去,孩子头遭下场,一家子重视是好,可太过重视无形也是一种压力,倒不如似寻常上学的一个日子一般,教大福心里松散些。


    小福惦记着今朝送哥哥,二月里天还不见亮时,最是好睡,被窝又暖和的时候,这小家伙生也是给爬了起来。


    只实在不是往日里自个儿起床的时辰,迷迷糊糊的吃了早食,撑着爬上了马车,时下坐在车子里头,眼睛便打起了旋儿,一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大福原本还有些紧绷,见弟弟的脑袋好似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两只眼睛时而睁开,时而又闭上,忍不得笑了起来,心下倒还轻松了些。


    外头的雾气重,沿街上灯笼里透出来的光且都朦朦的,只听得车马行过的声音。


    他们巷子里便使出了好几辆车子,想都是家里头送去贡院考试的学生,早间街市萧条,遇着考试,倒并不冷清。


    一路往贡院走,行进了贡院街,车马的速度就放慢了下来,愈是往前,愈是缓慢。


    “爹爹,小爹,咱们就在这处下罢。”


    大福见着车子行得慢,从窗口眺望了一眼,瞧见了灰蒙蒙的天色下,有一间唤作食之金名的食肆店招牌,他估摸着离贡院也算不得远了。


    试前,他与联保的几位考生过来走了一走,识了下贡院街的路,从贡院门口出来,半刻钟就看见这间食肆了。


    这般等着车子驾近贡院前,只怕比走路还得花用更多的时间。


    再者听说车马也不许驾到贡院外的院坝上,只许远停在街道旁,省得发生车马撞人的意外。


    康和本以为来得已是够早,不想车子已经停了几仗远了,拥堵得这样厉害,怕堵下去迟了,便应了大福。


    “小爹送你过去,这车子只怕不能停丢在半道上,若堵了后头来的考生,害人误考不成。”


    说罢,车子短暂停了片刻,范景提着大福的书箱,两人快着手脚下了骡车。


    小福这当儿上却是忽得醒了,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哥哥快快考完家来。”


    大福笑着捏了捏小福的脸蛋儿:“晓得了。”


    说罢,范景便引着大福快步往前头去,没往前走几步,就见车子都给堵死了,幸得是他们提前下了来。


    至贡院门口时,那头已是考生成群,人多却无喧哗的声音,诸人都在低声说话。


    大福眼尖儿的寻见了与自己联保的考生,时下已经来了俩,他前去会上,等着另外两个到来。


    倒是都守时,不过半刻钟,余下的两个考生也一并过来会了合。


    人已齐,便由作保的廪生引着前去验身进场。


    “小爹,你回罢,我排上了队伍,很快就入了考场。”


    大福见天儿雨雾蒙蒙的,风口上刮着风怪是冷寒。


    范景只道:“不要紧,我看你进了场再走。”


    说罢,他便就站在大福的身旁,队伍往前走一点儿,他便挪动一点儿,与身侧的小孩子挡去一半的风。


    直至是验身无误,领了号牌,人得进了贡院,范景这才返回去寻康和。


    “没甚么不妥的罢?”


    “没有。”


    康和舒了口气,转将车子往外头驾。


    这朝却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折腾了一炷香有多的时间,方才回了大道上。


    回去家里,范景把小福抱回屋中,脱了鞋袜又给重新塞回了被窝里头,天这时才见大亮。


    两人上新铺那头去打了一趟,货架都给打好了,这头预备得其实都差不多了,只肖乡里的菜给供上,便就能开张生意。


    不过康和翻了黄历看日子,还是往后挪了些时间,一来快三月间瓜菜种类能多些,二一则,这阵子大福考试,他们得接送,要是把事情都撞在一处上,难免有紧转不过来的时候。


    且说进了贡院的大福,他按着得到的号牌寻见了自己考试的号房。


    虽早听了范鑫大伯说过,号房窄小不如茅房大,真亲眼瞧见时,见四四方方小小的号房,不得不还是微微惊叹了一下。


    不过胜在他现在个子还小,不曾成年,进了号房也没觉太过窄小。


    他在面朝巡路,对着唯一有窗的一面坐下,浅将前后观看了一番,只见对面的号房坐着的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心头微微紧了紧,不由想科考场上老少皆有,可见得竞争何其大,中榜又是何其得难。


    思及此,他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以此来让自己放松些,当觉心中平静了下来,这便开了书箱,将笔墨取出,研了些磨汁,以备考试。


    也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听得摇了铃,旋即便有监考官前来又复查了一遍考生携带的物品,以防舞弊。


    查验罢了,唱考官嘹亮雄厚的声音便随之响了起来:“考生凝神,考题将揭!”


    大福连忙端正了身子,两眼紧张的望向外头,唱考官唱罢,便响起了三声击锣的声音:“放题!”


    只见两个辅考举架着考题徐步从远走近,待着更近了,大福未做任何的思考,连忙先提笔将考题录在纸上,待录罢,人且还未走到跟前,趁着这时间,他又复对了三遍题目,确认无误后,方才收回目光。


    仔细再看题目,大福见是从《孟子》中摘的一句作为命题,写一篇格式文章,再便是做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


    他微微一笑,这题目不仅不难,且还是他进考场前才温习过的一句。


    大福提了笔便快速的答了起来,与之平日里头做练习一般。


    只考试的不同之处便是在于他先做了一遍草稿,写完后通读三遍,简单做上一二修改,心中满意了,再行誊抄到新的白纸上,以供提交。


    他写得用心,不曾分神丝毫,便没瞧见坐在对面的考生瞥见他答得十分从容,暗暗哀叹自己上不如老,下不如小,心中更是一片浮躁。


    头一场考试,便在大福谨慎以待之中渡过了。


    出去考场时,他老远就见着了等在外头的康和还有范景,大福心头很是欢喜,小跑着就奔了两人过去。


    “可把手写累了?”


    康和迎着人,见大福小脸儿上是轻松的神色,想是应当还不错。


    大福难得撒娇:“是写得有些手累,我做了一回草稿,誊抄一回觉不够好,做了修改后又再誊抄了一次。”


    说完,他又笑着道:“不过好在是这场考试的题目会。”


    范景见状揉了揉他的手:“答上了便好,旁的都不要紧。”


    如此,就只待着两日后出这头一场的成绩了。


    第116章


    大福考完头场,等出成绩的两日时间上,康和谢了客,不教人上门来询问考得如何,只教孩子有个安生的环境。


    大福倒也颇沉得住气,这两日间不骄不躁的,一边等出成绩,一边还巩固着功课。


    初八一早,一家子匆匆吃罢了早食,便一同前去贡院外头等着放榜。


    贡院外的布榜栏前已等了些考生,但人数算不得多,且还不如考试那日热闹。


    这般一大早就过来等榜的,多还是头回下场的考生,个个儿都顶着一张稚气的面庞,翘首以盼放榜官前来。


    心头急切,一双脚都踏得发了热。


    而那般下过场的,便没有这么积极了,要么等人快散了才慢悠悠儿的前去,要么家里来个仆从杂役看了带个口信儿回,都用不得自个儿走这一趟。


    县试考罢,即便上榜那也得不了甚么功名,且一连还是五场,要出五回成绩,考生也便没那么热衷于头一时间就得出榜消息了。


    康和范景却是头遭来给自家孩子观榜,且还新鲜热乎得很,这般感受,是从前都不曾有的。


    “爹爹,小爹,放榜官过来了!”


    大福眼儿尖,一下就瞅见打贡院里头出来手持红榜的官吏,一路行出至布告栏前,也没耽误,就那般张贴开了红榜。


    头场上榜的考生多,一连足足张贴了三张红榜。


    榜一出,人便蜂拥围了上去,康和见此,将大福抱起举做在自己肩头上:“我的儿,你眼睛明亮,瞧瞧可上了榜。”


    大福放眼望去,眸子亮了亮,展了笑颜。


    “爹爹,小爹!头一张榜上排第七个,范仲阳,是我的名字!”


    听得是上了榜,康和神情一愉,连忙转头看向身侧的范景:“你可瞧见名字了?”


    范景听见大福的声音,顺着便看了一回,他识得字并不多,可大福的名字却是认得的。


    他同康和点了头:“嗯,是中了。”


    话音虽是淡淡的,面上却也可见的喜悦。


    既是上了榜,心中便已落定,康和挤着进去问了问人,那红榜上的名字可有顺序,分不分先后名次。


    得一个老考生同他说,县试前四场考试都不标注名次在榜上,但由左至右,从上自下数,那便就是名次了。


    康和闻言心头发喜,大福的名字不仅在第一页上,且还居于前十,这样好的名次,说不得第二场还有戏。


    他将这消息告诉了大福,把孩子给夸奖鼓舞了一番,大福心中有些充盈,只却不敢得意,晓得这不过是开了个好头,后面且还长着。


    回去家里,便立即又回屋看书去了。


    康和跟范景把上榜的消息,说与了自家里的人听了一耳朵也便罢了,未曾四处张扬。


    徐夫子那头,自不肖说他们也能晓得学塾的考生哪些上了榜。


    如此,收拾一二心情,翌日大福便又前去考第二场。


    一回生二回熟,此次前去贡院便轻车熟路得多了,他进了号房也没有了先前的紧张感,整个人都从容了许多。


    他照旧将考题录在白纸上,初复考的是四书文一篇,经文一篇,外在与上一场中一样的,做试帖诗一首。


    这回题量增多,难度也明显的比头一场大。


    大福凝了凝神,虽是增加了难度,却也还没有到他无从下手的程度,遂仔细构思了一番,这才下了笔。


    初复一场考试,刷下了两成近乎三成的学生下去。


    第三场再复,新增考了律赋与时务策,简易考察考生对地方治理和历朝历代间发生过的事件阐述自己的见解。


    第四场的连复,倒是简单,只让写了一篇判词。


    听得当初范鑫读书考试时,这一场考试时有考,时有不考,为得只是考察考生的综合能力。


    不过近两年各省各地区几乎都在规范了的考察,私塾学院也更重视起这一场考试来。


    它说是简单,考得松散,可却也不简单,若是学生只死读了四书经文,不曾涉猎广泛学习,那这一场考试必当栽跟头。


    第五场终场,开考时已是二月末上了。


    临近三月,晴时天气见暖,乡野城中的草儿绿了,桃李花也开得烂漫。


    大福从考场出来时,只觉春光融融,柔和的阳光撒在坐了半日已是发僵的身子上,颇为惬意。


    “仲阳!”


    大福没得先见着康和跟范景,倒是瞧见笑吟吟的徐安衍跑了前来,跟着他的还有小福。


    “你们怎在一块儿,且都还来接我?”


    大福打月初考试起,离了学塾,这么些日子了,都没见过十五,时下出了考场就碰着他,心头挺是欢喜。


    小福去抱过哥哥的书箱:“十五哥哥特地来接你的。”


    “嗯,今朝我爹说你们下场的考生考完最后一场考试,定是乏累得很,便与三日假,教考生好好休整一番,我们也跟着沾了光,得了休沐。”


    十五说罢,去接小福抱着的书箱:“与哥哥拿罢。”


    “拿得动。”


    小福抱着书箱道:“我力气可大了。”


    康和跟范景慢悠悠的才迎上去,由着仨孩子说会儿话,见着人朝这头来,方才道:“先家去罢,至了家,慢慢说谈。”


    ……


    “俺们家大福咋就恁能干,一连考过了四场,且还名次都不差,想是这最后一场也稳稳当当的。”


    “俺得上猴儿庙去好生烧回香,再多多的捐一分香火钱去。”


    陈三芳满面红光,拉着今儿来赶集上家里来耍的张金桂,一个劲儿的夸说大福。


    康和跟范景嘱咐了她不教在外头夸耀这事情,她憋得心慌,外人说不得,自家人还不能说麽。


    “大嫂,你先前去寻得那大师算命,算得不会是俺们大福罢。你想想,那大师只说咱范家要出厉害的读书人,可也没说哪房哪个是不,俺们大福也姓范呐!”


    张金桂抿着张嘴,酸溜溜道:“且就过了四场,要紧的还是最后一场咧,这场过不得,前头再好也只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说了,即便过了县试,那后头还有府试,要过了府试才算个人物,能得上功名,前头得,要俺说,其实也都是无用。”


    “俺们家大鑫,以前读书科考的时候,不也过了好几回县试麽,连府城都前去考了好几回咧。”


    陈三芳道:“大鑫倒也是厉害。不过俺记得他头回下场时,题目都给弄错了,答了个错卷,第一场都没得过,有没有这回事呐?”


    “时间好久了,俺都记得不大清了。大嫂,俺记错没?”


    张金桂不答陈三芳的话,脸上闷青一片,她道:“俺要上湘秀家去了,看看大外孙去。”


    “不再这头吃饭呐?大福今朝考过了回来,三郎喊了灶房加菜,大嫂在这头吃呗,一同热闹热闹!”


    张金桂吃了一肚皮气,哪里还吃得下旁的,只闷着脑袋就出了范家。


    她一头走且还一头嘀咕,得意个甚,路且还长着咧。这才考到哪儿,就还想把大师算得好卦给安去自家头上,呸!亏她陈三芳一张厚脸皮说得出这话来。


    “哎哟!”


    思绪未敛,张金桂脚下不留神儿,歪脚踩进了个小坑里,把脚给崴了。


    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倒吸着凉气,一瘸一拐的出了朝夕巷。


    “甚么地儿呐,还说是县里最好的民巷,路还没俺们村里的平。”


    张金桂前脚刚走,康和范景后脚便接着孩子从贡院那头回了来。


    三个孩子会在一处欢欣鼓舞的,像是菜地里头缠着飞的小蝶,跳下了车子就一道儿跑进了宅子去。


    “十五哥哥,你骑不骑木马儿,我们家里有两个,我们一人骑一个。”


    “我骑!可只有两个,大福不骑嚒?”


    “哥哥要骑的话,你就和我骑一个。”


    “好!”


    大福走在后头些,看着两人跑得飞快,不由喊道:“你们慢着点儿。”


    三人进了小院儿,里头种植的花草教阳光蒸得香气纷飞。


    大福解了早间为防寒穿的厚氅子,又喊阿望去弄三盏乳茶和两叠糕点来。


    再出屋时,就见着小福跟十五骑在了木马儿上,一人手里拿着把大刀,威风凛凛的,正在戳挂起来的棉布娃娃。


    欢笑声传得一屋院都是。


    大福想着后园里还放着投壶蹴鞠和锤丸这些耍具,趁着今朝天气好,考后得松闲,拿来一道玩,出出汗水也不错。


    他且到后园上,正要去取耍具,一只纸鸢忽得簌簌坠落下来,恰就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嘶——”


    大福捂住挨了砸的脑袋,仰头看了眼上方,晴空万里,不知那纸鸢是从哪处落下来的。


    他疑惑拾起落在了地上的风筝,瞧仿得是只燕子,那燕儿的双翼上竟还落得两句诗。


    “安得病身生羽翼,长随沙鸟自由飞。”


    大福轻声念了一遍,只见燕子羽翼上的字迹娟秀,略有青涩,当不是成年人所写。


    “那……那是我的……”


    大福正出神,闻得声音,不由抬头,只见隔壁的院墙上头冒出了一个脑袋,正在望着他。


    那且是个小哥儿,面容有些苍白,唇间未有多少血色,一双眸子却似春月桃花,是生得很是好看的桃花眸。


    见自己也仰头看向他,那哥儿连忙又缩了回去,只余下了一双眸子在院墙处。


    大福瞧他这般,道:“你是住在隔壁的人嚒?我与你送过来罢。你别趴在梯子上,当心摔着了。”


    “别,你别送!”


    大福拿着风筝迟疑道:“那我怎给你?”


    小哥儿默了默:“先存在你那处罢。等有机会,我再拿回来。”


    说罢,哥儿又道了一句:“谢谢你。”


    大福见此,轻应了一声。


    “哥哥!你怎还不来!”


    大福听得外头小福的喊声,他用小哥儿挥了挥手,转拿了风筝进去放好,这才回来取了投壶寻十五和小福。


    三个孩子在家里玩了大半晌,晚间大福吃了饭,只觉疲累,难得没再读书,早早就去睡下了,一夜好眠。


    紧熬慢熬着,可算才等到了出榜的日子,这朝前去看榜倒是热闹。


    人挤着人,鞋都能踩落了去。


    小福身形小,从空隙里一溜烟儿就给钻进去了,跑到了前头,忽得想起自己不识字,站去了前排也无用。


    遂又钻了回来,头发给弄得乱蓬蓬的,把大福给拉着一并往前钻去。


    康和跟范景个子大,自是不如小孩子灵巧,便就守在了外头瞧看。


    榜一来,人群轰动了一下,立便喧嚷了起来。


    “有名字,有名字!在第六名上呢!”


    “大景,瞧见没,写得有咱们大福的名次。”


    康和喜出望外,怕是范景瞧不见,将他拉到了自己跟前来,顺着自己瞧看的视线望过去。


    范景已是看着了大福的名次,却还是依着康和又给看了一回,方才点头:“看见了。”


    “听说这回排列了名次,是按照五场综合的成绩来算下的。咱大福几场都考得不差,合算下来最后的名次也很是靠前!”


    范景眉梢间见笑,教康和攥住的手也随之紧了紧。


    大福县试的成绩出来,康和跟范景没想张扬,一则只是县试,再基本不过的一回考试,四处夸耀显得没见识不说,二一则,这既是过了县试,四月里就得去府城再考府试,也就只一个多月的光景,时间紧得很。


    若真把府试一并给过了,得上个童生功名,那家里可还能置上几桌子酒菜,好好的欢喜一通。


    不过康和跟范景都没这般想,要府试那样好过,范鑫也便不会读了那样多年的书连个童生功名也没得,放眼身边相识的亲友,考过了童生试的且都不多。


    要是早早的就怀着一举过县试、府试的心思和期待,那未免也过容易落空,徒增些失望。


    不过大福的夫子和骆川宜倒还挺是对他府试的事情上心,两人都觉得大福头回下场,县试的成绩就这般优异,说不得还真能一举拿下童生功名。


    往年间县里县试的前十名考生,在府试上都大有可能中榜,不过也事无绝对,好似是前年他们滦县县试的第一名竟都没上榜。


    原则是县试过后,这考生心中十分得意,自觉胜券在握,待考期间很是放纵和松散,至了府城又贪耍,到头来发挥失利落了榜。


    去年又去参考,不知如何,县试都是吊尾过的,府试时也没见扭转颓势。


    为此童生试,无绝对,只说是有可能。


    既有机遇,那自是要好生抓住的,徐家学塾与过了县试的考生单开了课堂补习,下学休沐的日子,大福又往骆川宜那处去,再受他提点一番。


    三月备考间,大福可比往前读书累多了,不过他心中却觉十分充实,乐得去学。


    他觉得自个儿这阵子就好似一块炸得焦脆的蛋饼,落进了骨汤碗之中,咕咕吸取了汤汁,直把自己涨得充盈起来。


    三月天气渐暖,紧张的县试过了,欢喜也大欢喜了一场,手头上的生意再是拖不得了。


    三月初二这一日下午,临近了晚间,康和跟范景驾着车子回去了乡里,指挥着连四哥、一欢二喜,一同在地里头摘了许多应季的瓜菜。


    这时节上,家中的地里种得瓜菜成熟的种类并不多,像是菠菜、韭菜、莴笋这一类,县里菜场上多也都是这些。


    他们菜行明日开张,若就这些瓜菜,未免单薄。


    不过春月里,野菜正也是好时候,他提前就散了消息出去,家里头收野菜,却只限今日起收。


    过了午间,就有农户过来卖野菜,家里收得了好些荠菜、水芹、野葱子、香椿、春笋这些春野味道。


    时下收得的野菜已经先运去了城里,由着铺子上的谢小柳和巧儿收拾着。


    除却野菜和家菜,康和又还算着日子取了黄豆子跟绿豆子水发了几框豆芽。


    收好了瓜菜,一并运送去菜行里,点着灯笼,五六个人团在后院儿里,将瓜菜拆去虫咬和黄叶儿,估摸着重量,把韭菜、水芹、野葱子这些小株的菜给处理妥当,用粽叶给一把一把的捆扎好。


    新鲜的笋也做两样处置,一些留着笋衣卖新鲜的,一些则剥好水煮以后用水浸泡来卖。


    待着把瓜菜都整理妥当入了货架上,已是月儿高悬了。


    康和跟范景遣散了人,浑身也已是劳累,方才驾着车回了宅子,简单盥洗一番,两人都没说几句话便歇息了。


    翌日,天还没亮,两人便赶早起了身,洗漱后吃了早食,巧儿也一并,三人匆匆去了铺子上,张罗着开门。


    小福倒也听话,晓得今儿家里有铺子开张,不缠范景跟康和,也许诺了不会去打扰哥哥读书,就受七哥儿跟雪姐儿照看,在家里待着。


    陈三芳没来城里,她与范爹要一并照应着乡下那一摊子,春月间,土地得耕种,现在又还要供菜到城里的铺子卖,光是范爹一个人主事难免忙不过来。


    康和跟范景也是许久没有这样早出晚归的忙活生意事了,还是当初猪肉铺子才开那两年,手下也没人帮衬着,全凭一家子忙进忙出,弄得才累。


    如今手上慢慢有了靠谱能干的伙计,他们才得了些松闲,现下又起生意,没觉懒怠了,反还干劲多足。


    天见亮,桂香坊上便响起了一串鞭炮,引得了几个瞧热闹的人来观看,康和跟范景主持着揭了范家菜行的招牌,便算作是开了张。


    谢小柳提了铜锣,走到街市中央,击锣吆喝:“都来瞧,都来看,范家菜行今朝开业了咧!瓜菜鲜,菜样多,好惠顾!”


    他们家这铺子在死巷最末端上,这点不占优势,寻常人都不乐得进来逛溜,自来客便少。


    考虑到这般,就也只能在衔接主街口上花钱竖了一块指路牌,这厢,换着人敲打铜锣引客。


    城中不乏人吃这一套,有新铺子开业,知晓多少都有些惠顾,不论买不买的,都肯前去看一眼热闹。


    不多会儿,冷清的铺子上循着声儿就来了客。


    “这铺子瞧着倒是收拾得整洁,瞧这韭菜捆扎得多好,一把把码在一处。”


    妇人拾起韭菜闻了闻,香气足得很。


    康和道:“三月黄最是香,娘子带些家去炒菜做汤都是好味道。我们这些菜都是提前就去了黄叶和污泥的,买回家去都用不得如何冲洗和处理。”


    瓜菜日日都得吃,谁家都买过,做这般生意想以次充好蒙骗人是不可能的。


    菜新鲜不新鲜,一眼就能瞧看出来。


    不过早间菜行上的瓜菜大抵都不差,菜叶子都脆生生的,不似午间和下晌的,一日太阳下来,这挑他捡的,早焉儿吧唧的了。


    妇人便问:“那你这香韭甚么个价格?”


    “市场上甚么价我这处只低不高的,这捆扎好的一把也就三个钱。”


    妇人掂了掂,倒是差不多,又掰开想瞧瞧里头捆扎的是不是坏叶。


    康和见状,也不恼,反还径直给拆了棕叶,细细翻与妇人瞧看:


    “不说根根壮实,却也都是干净新鲜的。我若是费一番功夫把黄叶塞在了里头,今朝哄骗了娘子一回,岂不是在娘子这处永失了诚信,他日可就失了个客。这般赔本得买卖使不得。”


    在铺子上转看的客也都凑了过来,见捆扎好的小菜里外不差,都窃说好。


    “这般既处理了的,倒是省些事来。买多少就是多少能吃的,不糟蹋。”


    小菜虽花不得几个钱,但能比在别家上沾得一星半点儿的便宜,人就爱往能沾便宜的去处来。


    贫寒人家一个铜子掰做两个用,能省则省,在日常吃用上能得些省,谁有不爱的。


    康和深谙这道理,如今家中富裕了,不在意那一颗菘菜两把葱,可到底是穷苦过来的,若换做那会儿的日子,能不计较麽。


    那妇人不善言谈,见此番,只默默简选了两把韭菜放进了篮子里头。


    转见货架下头又还摆着四大筐子豆芽,脆嫩嫩的,根白又壮,芽还小,齐生生的长了一筐,瞧着就觉新鲜。


    这在别家菜铺可少见,她赶早要了两斤。


    “呀,你们这处竟且还有甲鱼卖?”


    后头上来的俩夫郎见着外头置着大水盆,里头竟有好些只张动短小爪子爬动的甲鱼。


    巧儿今朝也在铺子上帮忙,见人稀奇甲鱼,上前便与之攀谈道:“有的是,娘子,俺们家有乡里有塘子专养甲鱼咧。城里有两三间大食肆都上俺们哪处采买甲鱼,待着秋月里,还有肥美的泥鳅和鳝鱼。”


    “这三月里头,看似春和景明,却时不时还有倒春寒,天儿不容易就犯冷,若炖盅甲鱼汤,再是滋养不过。”


    “倒也想买上两只煲了汤吃,只俺杀不来这硬壳的团鱼呐。”


    巧儿一笑:“这有何妨,与夫郎宰杀好了拎回家中,略做清洗即可下了锅去。”


    “如若这般,那俺要上两只。”


    巧儿麻利便与这夫郎捉了两只起来,教她过了目满了意,挽起袖子来,就要与她去宰甲鱼。


    范景却走了来,将甲鱼拿了去:“小丫头别弄这些活儿。”


    巧儿笑说道:“大哥哥可别小瞧了我,宰甲鱼的活儿我也干得来。”


    范景道:“尽管招呼人去。”


    巧儿一笑:“得嘞。”


    范景便就在外头,面着墙那处布了个桌子,将甲鱼拎去那块儿宰,省得拿去别处离了人眼睛,多了少了的有说法。


    铺子在巷尾处,旁的不说,且便有这好处,贴墙这位置还能用起来。


    谢小柳在外头又喊又击锣折腾了个把时辰,只觉口干舌燥,嗓子都冒了火。


    天色大亮,见铺子里已是人来人往,他面上带着笑,跳着进去问康和:“可要教耍狮队开动了?”


    康和见时间也是差不多了,便应声道:“你去同他们说开始表演罢。”


    谢小柳领了话,往外头跑了去,康和喊了范景跟二喜,打后院儿上又端了些菜来补上,货架子间卖了许多菜出去,都见空了几个。


    谢小柳出去传了话,巷子外头的主街上便有一对舞狮杂耍队开始表演起来。


    这是城中铺子开张惯用的引客手段,小街巷上进去买卖的客人少,为了多吸引人进去瞧看,便会请上杂耍舞狮的队伍在主街表演。


    待人来瞧热闹,人团得多了,便精彩表演一回,恭祝上谁家开业大吉,于此同时,开业的铺子便会击锣吆喝,引请人进去铺子逛。


    表演的队伍也会慢慢往开业的铺子上挪动,看热闹的人就给吸了过去。


    康和原先都不晓得这般法子,还是杂耍队伍听闻了他们巷子有他这么一间铺子要开业,又见铺面儿位置并不太当道,主动前来商量的这桩买卖。


    他想着确实也是一个引客的法子,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到底靠口碑不如径直引了人流来看来得快,问询了一场表演只要八百个钱,也便请了来试了一试。


    康和这头把菜补好,就听得敲锣打鼓的声音往这头来了,舞狮杂耍的队伍将外头看热闹的人引了过来不少。


    队伍进来了巷子,停在范家菜行门口又表演了一阵儿,直至末尾狮子咬着一张祝范家菜行生意兴隆的帖子展开,周围响起了一阵喝彩鼓掌的声音。


    眼瞅人便要散,康和吆喝道:“诸位走过路过,前来瞧瞧看看,范家菜行今日开张,惠顾让利!”


    “不买不要紧,就怕不来瞧呐!”


    范景与二喜抬了一缸子粗茶汤来,康和取碗相邀:“走街累了,前来吃口茶汤,不收钱也不邀买卖,只当今朝与诸位客人结个缘,晓坊间还有一处范家菜行~”


    倒是不枉康和一通废气叭咧的吆喝,教舞狮杂耍队伍引来的人没进来买菜的也都记下了这里有一间菜行。


    也是有那般过来讨口水吃的,祝贺了一句生意兴隆。


    不说今朝开业挣是没挣钱,铺子且是打响了些出去。


    第117章


    范家的菜行惠顾,凡是在铺子里采买瓜菜足二十个钱便能省两个钱,四十个钱便省四个钱,以此类推……


    原本康和计划的是做五日,但铺子位置不当道,只能前期舍利打招牌,五日的让利延至七日。


    家里乃至伙计,也都在熟悉这一桩新起的生意。


    起初康和跟范景手把手的带着,下晌由范景领着一欢二喜下地前去采摘新鲜的瓜菜,采集完毕后运回宅子上,让陈三芳带着人处理边角黄叶,收拾妥当,转送进城中。


    三月上天气凉爽,前一日里采摘的瓜菜放置一晚倒也不碍事,待着天气见热,那定是要挪进地窖中存放的。


    现今瓜菜便是由范景带着一欢二喜运送来城里,康和引着谢小柳与巧儿将瓜菜备放在货架上。


    白日里自也是他们三人在管理铺子招呼客人。


    菜铺上生意倒红火了有七日,这些日子都是靠着惠顾在吸客,实际的生意如何,还得是开业让利结束后方才能见真章。


    这日,整好过了七日惠顾,早间谢小柳清点了一回货架,见是没甚么不妥的,习惯的便要去取茶叶来煮一缸子粗茶汤来放在铺门口。


    恍得想起今朝已过了惠顾,又见开业才买的两斤茶叶已经剩得不多了,倒是好用。


    瞧康和还没过来,听得是送了大福少爷去学塾,他见用帕子细细擦拭着货架的巧儿,便扬声问道:


    “巧儿姐,俺们铺子上存的茶叶没剩下什麽了,今日起就不做惠顾了,要不然供茶汤也给省了罢。”


    巧儿闻言,她停下手上的活儿,转头同谢小柳道:“你这小郎,这么点事儿可也想躲懒去?当真是傻,煮了茶汤,旁人能吃,你守着铺子吆喝,整日口干舌燥的不也能吃?”


    谢小柳憨憨一笑:“姐姐可冤枉俺,俺没想躲这活儿,一把柴火就滚了汤水的事情,费不得多少事。只俺念着这茶叶用得快,若是日日都给供着,俺们岂不是亏。”


    巧儿道:“你为着铺子想是好事情,只你瞧咱铺子的位置,在这桂香坊间尾巴上,又是那般只能进不能出的,人逛街市都不爱走回头路咧。”


    “咱弄一缸子茶水在坊间尾上,天长日久的,慢慢许多人都晓得了这处有不用钱的茶水吃,便就有那些下了劳力,又或是走动间口渴了的人,为着省下一个半个铜子在外头买一碗茶汤吃而走动到咱这处来。”


    “瓜菜这东西,富贵人家要吃,穷苦人家也要吃,既都跑了这样远来吃茶水了,瞧见瓜菜新鲜,说不得就能进来选买几颗菜。也有那般吃了水,觉欠了人情的,会以在咱铺子上买菜来还人情咧。”


    谢小柳听罢,觉得有些道理,他同巧儿道:“到底是姐姐在城中经营得久了,会舍小利来引生意,俺且还是乡里那套小家子气。”


    巧儿笑起来:“你这张嘴惯是会说。”


    “往后人来吃茶水,不论买不买菜,你且都不许摆出不好看的脸色来,既是东西都弄了,就大大方方的,天底下是有许多不讲理的人,却大多都是本分人家,人受你甚么对待,心里多少都有数的。”


    谢小柳点头道:“嗳,俺受教了。”


    “你且便好生学着罢,大哥哥跟哥夫是对你寄厚望了的,不然也不会教你这年纪上就给喊到了新铺子上做事情。”


    谢小柳听了这话心中美滋滋的,连道:“俺都记下了,这便前去煮茶汤。”


    “铺子上的茶要是没了,你便支钱去买。我瞧着咱这坊市间挨着大道那处就有一间卖茶叶的,好似唤做桂香坊巷口姚家茶铺,生意怪是好。


    只一样,支了钱记得记账,否则当心大哥哥来盘账的时候你说不清。”


    谢小柳道:“旁的敢是犯一二糊涂,支用银钱记账这事情俺可半点不敢马虎。”


    “去罢,忙活你的。”


    谢小柳进了后院儿去,巧儿拾起布又继续手上的活儿,她娘说了,一间铺子,无论是做甚么生意,首要的还得是洁净。


    人一跨进铺子里来,头一眼见着的就是这铺儿干不干净,若是整洁,先就给人余下了个好印象。


    她正是仔细的擦拭着货架,却没瞧见铺子外头来了个挽着篮子的妇人。


    这妇人姓郝,她且来了会儿咧,将才听着姑娘在训伙计话,说得多是伶俐在理,她便没出声儿将人打断。


    而下瞧人说罢了,方才走进了铺子里。


    “娘子这样早,我们这菜行且才铺开一会儿咧,您要买点儿什麽?我们菜行瓜菜种类多。”


    巧儿见来了客,连忙前去招呼。


    郝娘子这厢才看清了说话做事多有章法的姑娘是何模样,秀长的柳叶眉,一双光彩有神的杏眼,身段儿苗条盘顺,着一身细布晓灰色曲裾,腰间围着一块儿碎花粉围襟,既是精神,又不失姑娘家的娇俏。


    “俺听得说这处开了间新菜行,今朝采买就来瞧瞧。小娘子这铺子上的瓜菜可真是新鲜,不怪俺乡邻都说好,介绍了俺来买咧。”


    巧儿笑道:“难得娘子前来赏光,虽是铺子开业的惠顾到了期,您选买下来,我这处能与娘子少些也便尽量少些。”


    郝娘子道:“小娘子当真是会生意,不知这菜行可是娘子开的?”


    “我哪有这般本事,铺子是家中兄弟开的,我闲散着无事,便前来帮着照看。”


    郝娘子道:“小娘子还未成家?”


    巧儿一贯晓得这些妇人最是爱问闲的,倒也耐心,她笑了笑:“若是成了家,便不会在兄弟的铺子上消磨日子了。”


    “多是能干的小娘子,生得又漂亮,只怕是家中的门槛都要教媒人给踏破了去。”


    郝娘子道:“只这样好的小娘子,眼儿当高,合当是挑选个顶好的才登对。”


    巧儿作似羞赧一笑:“娘子打趣我,这般婚姻事,都是家里做主的。”


    郝娘子也笑,她晓得这般还未出嫁就能在外头张罗生意的,那可不是没注意的小姑娘,甚么都由着家里一锤定下。


    两人说谈着,郝娘子买了一篮子的瓜菜,走时,又还拎了只甲鱼,说是带回去炖汤吃。


    巧儿瞧那娘子衣裳料子穿得都不差,百多个钱的甲鱼说买便买,料是家中不错,听得就住在附近,她客气些,没准儿还能成个老熟客。


    康和跟范景过来时,生意都已经周展开了,他们俩今朝教徐夫子给请了去,商谈大福四月前去府城考试的事宜。


    四月初七便是府试,从滦县前去单程就得三日的时间,孩子年纪不大,最好还是提前个三五日到,让大福先熟悉熟悉府城的环境。


    如此算来,三月底就得出发过去。


    徐家学塾有六名考生过了县试,其中大福年纪是最小的,旁的几个学生最小也十三了,其中三个结伴同行,还有一个府城有亲,一个家中遣人送。


    徐夫子看他们是怎么给大福打算的,若遣人送私塾这头便不操心,若孩子自行前去,那就和同窗结伴,如此也安全些。


    康和跟范景放心不下教大福与同窗结伴前去考试,虽晓得大福一贯是与人和善又懂事能独立的,可到底自小就没曾出过滦县,这般一举要去府城,还是一个人,家里哪里能安心。


    与其教孩子与同窗同行,一家子的人提心吊胆,倒不如抽个人出来送大福去考试,来回算上考试的时间,不过半个月。


    两口子略做盘算,决定由范景送大福前去。


    家里的生意才起来,得要有人看着才成,范景生意这块儿上并不在行,只能康和留下。


    再者出门在外,范景一个练家子,反更恰当些。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生意可还成?”


    康和进铺子去看了眼,谢小柳正在补货。


    巧儿说道:“还看得,只没了让利,到底是不如前头几日。”


    康和应了一声:“都是这般,嫌少有过了开业惠顾时间生意还跟先前一样好的。耐心着做罢,生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说罢,康和前去点了点前头七日里的账,单以毛利来看,倒还可观,七日就挣了六贯有多,不过也是因着铺子上还在卖水产,甲鱼价贵,若单是卖瓜菜的钱,那没多少。


    瓜菜本就薄利多销,与卖鲜肉不同。


    康和预计的是一月上能有个十来贯的纯进账,那便不差了,按月而言不多,但以年论,一年也能有百贯之数,不少了。


    不过这也只是康和的预期,生意不能全凭自己的计划发展,许可能超出预估,也可能低于预估。


    但他也不过分的去担忧这些,只专注着铺子上的事。


    心中想着些花样来把生意做好,首要的,保持瓜菜新鲜。


    这点倒也不难,按照着头日夜里采摘,第二日售卖的规则,他们家的菜都很鲜润。


    只瓜菜跟猪肉一样,到底都是久放不得的东西,第二日新鲜,第三日天气温凉,且都还成,可放到第四日这些上,那可就黄叶自老不鲜了。


    不过康和却并不忧愁,铺子上的菜他只卖两日新鲜的,第三日便将未曾售卖完的瓜菜做折价处理。


    若是折价也还未卖尽,第四日上直接就把剩下的瓜菜给拉回乡下去。


    乡里的大宅子上且还养着百千之数的牲口家禽,还怕不新鲜的瓜菜没处消嚒,只有不够吃的。


    时日一长,城里在这一块儿采买的居民自能比对出附近谁家的瓜菜更好。


    倒不枉康和盘算,铺子开了半个来月,住在周遭民巷的住户便摸出了习性。


    慢慢的,就是离这头远些的人户也肯过来买菜。


    人提上个篮儿,过来先在门口自打上一碗茶汤来尽饮了,又在靠墙边的凳儿上歇歇脚,这才进铺子去选买瓜菜。


    “俺这腿脚不利索,每回上你们铺子来都得歇一歇喘口气才缓得过来。就是麻烦些,俺也都肯过来,你们家的瓜菜日日都新鲜,也没那些烂皮黄叶的占秤。”


    “最好的还是卖过了两日,第三日的瓜菜便贱价卖,俺们巷子门口那家菜行,不说两日,三日四日了都不见降价的,只那般烂里挑好,才肯让些价来。黑心虫的,跟长在菜里的虫一般,教人心头讨厌。”


    老婆子嘴里嘀咕着别家的不好,又将范家菜行夸说一遍。


    手头阔绰的人家买个新鲜,穷寒些的人家爱捡便宜,都乐得上范家菜行来专买头一两日的菜,多是抢手,拿出来要不得俩时辰,全都教抢完了去。


    那小饭馆儿里的采买盯上了他们家折价的菜,巴巴儿得来想教菜行专与他们供这般价格的瓜菜,康和却没应。


    一则他没那样多不新鲜的瓜菜拿来卖与食肆,二来,这是他们铺子专用来吸引寻常客人的一种惠顾手段,要都给了食肆,他们还赚甚么钱。


    折价菜,可挣不得几个钱,也就是铺子自家的,不愁租金,方才敢这样干。


    转眼至了三月下旬,菜铺的生意慢慢进入了正轨,范景也要收拾预备着带大福去府城应考了。


    出远门难免要提前准备,车子提前备好,运行的牲口选用的骡子,既是比驴子和牛快,又不如马儿那样招摇。一早,就教牟大郎挑选了一只健壮又稳重的给精养着。


    “听大鑫哥说府城那头天气比滦县暖和些,三月底四月上想是温暖,只天气阴晴难测,若是遇着接连几日的春雨,那一样还是冷,还是预备上两套过冬时穿得厚衣才好。”


    康和帮着收拾箱笼,仔细的预备了大福的衣物,又预备了范景穿的,再是洗漱起居用具。


    范景见康和弄了两大箱笼的东西出来,不免说道:“拢共也就去半个月,带着这么些行李,跟搬家一样。”


    他拾起刷牙子和牙粉还有澡豆这些东西:“客栈里大多都备得有这些用具,哪里还用得着费力再带。”


    “外头的客栈许多以次充好,遇着黑心的许还不洁净,用了说不得身子不舒坦。”


    康和道:“你出门又简省,住个价贱的客栈,最是容易遇着我说得这般了。”


    范景却驳道:“带大福去考试,我自会寻处好的客栈住。”


    康和闻言笑起来:“多好?舍得住两贯钱一晚的?”


    范景摊开手:“那你便把私房钱都与了我,我也住得。”


    康和拍了他的手心一下:“我哪里来甚么私房钱,手头上有多少银子,哪回没与你看个明白的。”


    大福下学回来,来主院儿寻康和跟范景,就听得两人正在屋中拌嘴。


    晓得这回去府城考试小爹带他去,他心里既是高兴,又有些觉劳累了家里人,家头生意才新起一桩,却又还得为他的事情分出力来。


    他便是因懂事,落得个爱多思多想的性子,不过心中知晓爹爹小爹十分关爱他,乐得为他周全,心里倒安稳。


    但他还是决定着,这回且还不熟去府城的路,往后再上府城考试,他就能更独立,不肖爹爹小爹来送了。


    “下学了?”


    康和见叩了叩门,方才进来的大福,笑同他道:“且来看看,还有甚么与你收拾落下的没。”


    大福过去瞧了瞧箱笼,只觉甚么都齐全。


    “只与你收拾了起居用物,要用哪些书,笔墨纸张带多少,这些由你自个儿来收拾,爹爹跟小爹都不晓那些,只怕收拾一通反收拾不明白。”


    大福点头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一些放进了书箱,常用的几样这几日里还在上下学,都在翻看,等出发前一日,我再封进书箱里。爹爹小爹不肖忧心我那些书具,我都有数。”


    三月二十六一日,天且微微亮堂,范景便带着大福从县里出发去府城。


    一路坦顺的官道,这两月间府城和地方上各县城的巡防比往时都要严格,为的便是容易学生赶考,再没比这时候更太平的了,倒没甚么不放心的。


    虽是这般,康和还是驾着车子,将夫郎和儿子送了一段,至了官道上最近的一处驿站。


    “回罢,再远回去就不便了。”


    范景今朝着了一身束袖黑衣,身上又挎了把长弓,十分的精神干练。


    少年时眉目间那股有些麻木的冷淡,如今多了人情味儿,那股子劲儿倒是变作了一种难得的英气。


    康和晓得送去千里,也终有一别,他倒没再似个少年人一般弄得多难舍难分。


    他只握住范景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照顾好大福,也照顾好自己。”


    范景应了一声:“你回去且好好哄哄小福,今朝走时都没将人叫起来,只怕得闹。”


    康和道:“安心罢,那孩子情绪一贯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


    大福见爹爹跟小爹说罢了话,这才从车棚里钻出来:“爹爹,我定然有心考试,只待我跟小爹回来。”


    康和摸了摸大福的脑袋:“放宽了心,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是甚么成绩,爹爹小爹都为你骄傲。”


    简单说了几句,康和下了车,在驿站前看着范景驾着车远去,同探头在车窗前的大福挥了挥手,春花似锦,心头却颇有些惆怅。


    直至是不见了车子,康和这才搭了一辆牛车返回城里。


    行了段路,驾着车的范景方才回头去看了两眼,他心中自是晓得早已见不得康和的身影。


    倒是车里的大福,见着他回头去望的神色。


    “小爹,我瞧书有些累了,出来陪着你驾会儿车罢。”


    范景闻言,放缓了些赶车的速度,教大福出来坐下。


    大福望了望外头,春日里一路上都是脆嫩的香气。


    他道:“怪不得不论是爹爹赶车还是小爹赶车,另一个都爱坐在外头,我从小看着,不明缘由。今天坐了一回,才晓得原是外头坐着空气清新,视野是这样的开阔。”


    范景闻言,嘴角微微浮起了些笑。


    大福见他的神色,问道:“我说得不对麽?”


    范景望了望晴空,难得多说了两句:“你年纪还小,等往后长大了,遇着了对的人,或许会有些别的感受。”


    大福大抵知晓小爹说的是什麽,虽他还不懂得也没有感受过小爹说的那般感受,但心里还是因为小爹的话而感到充盈温暖。


    他问范景:“小爹有舍不得爹爹麽?去了府城,会不会想他?”


    “嗯。”


    范景没有否认,也没有掩藏的应了一声。


    大福听此,抿着小嘴儿笑了起来……


    这头,康和却已是至了家。


    “呜呜,爹爹坏,我再也不要与他好了……呜呜……七哥哥,这肉馒头是哪里来的,馅儿这样香。”


    “呜呜,小爹和哥哥有吃了再走麽?”


    康和回去院子里,小福已是起了,这当儿正在偏屋里吃早食,手里捧着只大肉馒头,一双猫儿眼却红彤彤的,正还挂着两串泪珠子在小脸儿上。


    一头嘤嘤哭,一头又在啃馒头,当真是又气又好笑。


    “我何时又惹了你,怎又不跟我好了?”


    康和走进屋去。


    小福见着回来的康和,秀眉一蹙,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你不叫我起来,我都没有送哥哥和小爹!”


    康和轻咳了一声,他过去挨着小福坐下:“我是想叫你的呀。可哥哥让我不叫你,他说怕瞧了你舍不得,这才趁着你睡觉的时候就出发了嘛。”


    “真的?”


    康和给小家伙擦了擦脸蛋儿上挂着的泪珠子:“那还能有假,你要不信,等哥哥回来了问他就是了。”


    小福凶巴巴道:“爹爹可别哄我,我教十五哥哥写了信去问。”


    “好好好,你教十五哥哥给你写信便是。”


    他伸手把小福给抱起来:“把小脸儿给擦擦,今朝爹爹带你到铺子上去耍。”


    小福听得能出去,心头又欢喜了起来,他抱着康和的脖子,道:“那我想去猪肉铺子那边,石力伯伯先前还说等我长大了要教我骑骡子。”


    “现在又还没长大。”


    康和道:“铺子那边又没有骡子。”


    小福这便又闹起来:“我就要,我就要。已经从三岁长到四岁了,怎么没有长大。”


    “得,得,长大了,已经长大了。就央张伯伯带你骑一圈儿。”


    第118章


    范景带着大福,一路行得快,进府城的官道畅通无阻,时还能见着巡防的官兵,倒是安生。


    不出三日,父子俩便至了府城。


    这府城繁荣阔大,是滦县的几倍,八街九陌,举袂成幕,华盖云集,好不热闹。


    范景还是头回到这样繁荣的地界儿上,一时间也都有些迷蒙,自晓得似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外乱转,未必寻得见好的客栈,且还容易教人哄骗。


    凡事谨慎为上,他在城中没有轻易问路问人,而是使了两个铜子,寻了个跑闲来打听考生住宿在哪片最为合宜。


    那跑闲央他再加几个钱,他能引着去,包管寻得好地儿,这般简易指路,城中道路交织,未必好寻。


    花钱找的人,比在这街上随意碰见说给引路的倒还靠谱些,范景就依言多给了他几个铜子。


    跑闲甚是欢喜,跳上骡车,同范景指路往哪处驾。


    大福听着鼎沸的人声,掀开了窗帘子往外头望,见着软红香土、车水马龙,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嘴角来。


    不怪是范鑫大伯说起以前赶考时,都要闭眼回味一番府城的繁荣,果不是他们滦县那等小地方可比的,瞧着这样的场景,心中油然便生出了些豪情壮志来。


    只见一路东拐八绕,豁然开朗,忽得行至了东南一带,进了一处唤做十花坊的坊间。


    “夫郎,这片儿离贡院步行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又紧邻主街道,是赶考最好的落脚地儿,就是咱府城本地的,那些位于城郊的考生,也会提早的在这处定下住宿,考前一两日前来这头住下。


    这边若是赶车去贡院会更快,只府试期间,地方上的考生前来,同一时间应考,车马众多,极是容易拥堵,赶车倒是不如步行得快。”


    跑闲道:“十花坊客栈不少,我荐折桂客栈、吕家客栈和苗娘子客栈;


    这其中折桂客栈是最舒适华丽的,甚么都好,独是价钱高了些,一晚上最贱的也得一贯二钱,若是最好的房间,能上十贯钱;


    吕家客栈中中平平的,整体不差;苗娘子客栈的菜弄得地道好吃,她家人都道住着宁静。”


    范景一一记下,那跑闲没将人引去客栈里,由范景自选,得了钱就去了。


    这阵子进城的外乡人多,跑闲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不爱在哪儿多耽搁。


    一住还是得住好几天,范景便将跑闲说得几家客栈挨着都看问了一番,最后定在了苗娘子客栈。


    原是她家客栈栽种的花木繁多,走近后院儿上就教人心旷神怡,且又还有一间小院儿,进屋便隔绝了外头嘈杂的声音,虽装饰简素,可打扫得却十分洁净。


    走前,康和便同他说了,寻看客栈首要的便是安宁、洁净,旁得都好说。


    范景觉这处能让人好生休息,也静心读书,当即就要了下来,一日八百个钱供热水,提供三餐,价格比之另外两家,倒还实惠。


    那客栈掌柜苗娘子见是小爹带孩子出来应考,倒也稀罕,待他俩便格外的热情。


    说是幸得他们来的早,现今十花坊的客栈已经住了好多人了,要是再晚上两日,这头只怕没了房间,只能就往远些的地段寻客栈住下。


    且越是临考试时间近,客栈的价格便愈高,虽府衙明令禁止商户在科考间坐地起价,但紧俏起来时,考生自都要加价,府衙也不好盘查追究。


    说谈了几句,苗娘子唤伙计与房间送来了一叠鲜果,一叠米糕,外又一壶热茶汤,教两人好生的歇息,迟些至了时辰有伙计来喊吃饭。


    范景谢了一声。


    至府城头一日,大福坐了两三日的车子,觉浑身疲累得很,晚间吃了些东西,精力不济,没瞧书也没做旁的,洗了个热水澡后便早早的歇下了。


    范景在客栈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大概住了些什嚒人,回来时,见着大福竟已经安静的睡着了。


    他过去探了下大福的额头,见体温正常,没生病才松了口气。


    这般舟车劳顿,又改换生地,很是容易水土不服而生出病来,所幸这孩子只是累了。


    范景给大福掖了掖被角,看见旁头点着的烛火,燃得明晃晃的,他走了过去……


    “怕不怕黑,我可要吹蜡烛了哟~”


    卧在床榻上,心中正想着范景跟大福应当是已经到府城了的康和,听得声音,他偏过眸子,就见着只穿了一件象牙色里衣裤的小福,赤着一双脚丫子踩在圆凳儿上,他揭了灯罩,正望着他,说是要灭灯了。


    康和眉心微动:“你甚么时候进来的?”


    小福道:“我打开门,说要进来咯,喊你也不应,睡觉还不灭灯,我就进来了嘛。”


    康和微眯起眼睛: “你一定是小声说的,不然我怎会听不见。”


    小福从凳子上下去,将脚丫子塞进鞋里,他捧着灯走到了康和跟前:“我晓得你肯定在想小爹和哥哥,这才听不见的。你别偷偷在屋里哭鼻子,今晚上我就陪你叭,小姑我都不陪她了。”


    康和忍不得笑,他呼的一下吹灭了小福手里的蜡烛:“那爹爹可要谢谢你咯。”


    说罢了,把小福给抱到了床上,一把塞进被窝里,摸着一双小脚丫子冷冰冰的,他给捂了捂,好一会儿才热乎些。


    小福窝在康和的臂弯里,觉得格外的安稳,他忍不得像以前一样,伸出一只手来捏着康和的耳朵:“爹爹是大人了,怎么也还跟我一样想小爹和哥哥?”


    康和捏了捏他的鼻尖:“谁说我想了?”


    “那你怎么睁着眼睛睡觉?”


    小福道:“你没有想的话,等小爹和哥哥回来,我告诉他们爹爹很坚强,一点都没想他们。”


    “别,你要告诉小爹和哥哥,爹爹很想他们。”


    小福哼哼道:“说谎话的大傻瓜!”


    康和教他说得生笑,他稀罕的抱紧了些小福。


    “你说你小爹怎么这么厉害,生了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呆瓜。”


    没两日,入了四月。


    这日巧儿照看着瓜菜行,那郝娘子又来买了一篮子菜,拉着巧儿好是一通说谈,走时,巧儿见她采买得多,还送了她一方蒻头豆腐。


    郝娘子愈发是觉得这姑娘好,她琢磨了一番,没家去,而是去了姚家茶铺。


    “大嫂今朝又去哪处买了这样多的新鲜瓜菜,可真是会选。”


    柜台前的妇人十分熟练的正在拨着算盘,空余间,与进来的郝娘子搭了句腔。


    “昨儿铺子上新来了一批茶叶,味道好得很,大嫂一会儿带两斤回去吃吃。”


    郝娘子道:“俺今儿过来可不是给你讨茶吃的,你且把账算完,俺在一头等你唠唠嗑。”


    这姚家掌柜姓郑,唤郑嚣兰,闻言,不由抬头看了郝娘子一眼,只见人已携着菜篮子去了一边上。


    她放下算盘,招手喊来了一伙计过来看着,转端了一壶茶水过去,与郝娘子倒了一盏。


    “又是甚么新鲜事,要教你巴巴儿的来与我唠。”


    郝娘子端起茶来吃了一口,道:“你瞧俺这瓜菜新鲜,不晓得坊间新开了一间瓜菜行?”


    “那间范家瓜菜行?开业那天弄得多是热闹,我瞧还请了杂耍狮队。”


    郑嚣兰道:“只我没得空过去买菜,再者这头边儿上又有间菜行,比那头方便。”


    “嫂子好兴儿,专与我荐这菜行来了?”


    郝娘子却摆头,转说:“大朗这一趟出去当是快回来了罢?”


    “这趟去的不远,至多也就还有个三两天便家来了。”


    郝娘子道:“俺这大侄儿,有本事,有能耐,奈何这姻缘事却久没得个着落,俺这般做伯娘做婶娘的受他百般孝敬,见他没成家,总也忧愁。”


    “你忙着生意,难得有个空闲,不似俺这般闲散人,素日里头瞎逛游。俺这厢倒是给大郎瞧中一姑娘,多是好,今朝说来与你听听,若是好嘛,趁着大郎回来,相看一番,要成了,也了下一桩心事。”


    郑嚣兰听得这话,才知她这表嫂子原是来说亲。


    她闻之倒也振奋了些精神:“不知是哪家姑娘哥儿?”


    郑嚣兰也是头疼她那儿,人虽本事,顶天立地,却久没个中意人,晃眼也是二十出头的岁数了,久再耽搁,却也不像话。


    原也托了些媒人帮着说谈,只却没相上的,他那儿子主意大,要自个儿不乐意,谁也强迫不得。


    无法,这姻缘事,也只有多碰碰运气。


    郝娘子道:“正是俺去买菜这范家的姑娘,俺三月上没少去她家买菜,可给打听清楚了,不是随意见个年轻未许人的姑娘哥儿,就拉来与俺侄子介绍。”


    “且说这范家姑娘,唤做巧儿,家中排行第三,如今正是十八九的妙龄,生得不说多娇美,却精神伶俐。她日日在铺子上帮家里头照看生意,多是能说会道,那些个买菜的妇人夫郎,都夸说她好,品性人才,都没得说。”


    “再说这范家,本分厚道的好人户。除却这菜行,豆惠坊还开得一间生意多好的猪肉铺子,过去稍稍一打听,有口皆碑。闻得乡下修着大宅,田产都不少。”


    郝娘子道:“俺侄儿有本事,自经营着一间镖行,你又料理着茶叶买卖,家中不缺钱银使,这取媳妇进门,虽不图人家中钱财多少,可钱财产业,也是本事能耐的一种,这结亲嘛,自还是想着门当户对些。”


    “这范家不错,姑娘也好,俺瞧是块儿香饽饽,料那姑娘眼界儿也高,寻常的瞧看不上,这才没定人家。俺侄儿人品相貌都好,又不是那起子依靠家里光鲜的蛀虫,反是撑家立业的好儿郎,想是她那般精明姑娘,当也瞧得起。”


    郑嚣兰听表嫂子如此一通说,心中倒是也对她口中的范家姑娘生了兴趣。


    过了两日,她便佯装去买菜,要瞧一瞧这姑娘究竟如何。


    “巧儿姐,你瞧着这账,哪处是不对,俺横算竖算,左加右减了三回,仍是对不上呐。”


    巧儿听得谢小柳言,丢下手头的活儿,拿了账子过来翻了一翻,又瞧了眼谢小柳算的,她戳了人的脑袋一下。


    “算些糊涂账,加减乘除混在一处,就胡乱来了。你这两笔账先加在了一处再相乘,那能对得上麽。”


    谢小柳闻言,挠了挠脑袋,复又算了一回,受了巧儿的指点,这厢算来果真就对得上账了。


    她展颜一笑:“还得是巧儿姐。”


    “谁教你以前读书时不认真的,三日里两日都躲懒。这厢把九九歌好生背牢在心头去,我那儿还有本九章算术,铺子打烊了你也甭顾着挺尸,得空也翻翻,省得是这般账算七八回都理不明白,反把多的时间都耽搁了去。”


    郑嚣兰见了这一桩,心想果真好生伶俐厉害的姑娘,账目盘得是这样的熟,又还会教导伙计。


    她走进了铺子,见着巧儿相貌人才都不错,大大方方的,好是得体。


    郑嚣兰一眼就把巧儿给瞧中了,心头直觉喜欢,比之那般柔美贤惠的姐儿哥儿,她郑嚣兰偏就喜好伶俐撑事的。


    原是她年少做姑娘时便爱做生意,乐得行那般抛头露面的事情,嫁人后不到三十就守了寡,却也不曾改嫁,就那么把独子养大成了人,且还有些本事。


    “娘子要买甚么菜?可有相定,我好与娘子取。”


    巧儿见着郑嚣兰,前去招呼,觉有些眼熟,忽得想起:“娘子可是前头姚家茶铺的人?”


    “姑娘好眼力,我正是那茶铺的,早听说了坊巷里开了间菜行,瓜菜新鲜又实惠,只先都不得空,这当儿家中外出的孩子快家来,抽个空闲买些瓜菜。”


    巧儿笑道:“不怪觉着娘子眼熟,我们家的茶叶都是在娘子铺上买的,煮了一缸子放在外头,来客都说清香解渴,是实惠又好的茶。”


    “我们铺上的瓜菜且都还鲜,娘子随意瞧看,若是又缺的,喊我便是,铺子没得,唤了伙计回乡里采摘些来,径直送到娘子铺子上都使得。”


    郑嚣兰愈发欢喜,心中想不枉与她那表嫂子种种好,这朝也算办了一桩好事,果与她看了个好姑娘。


    她当即便定了主意,回去便要请城里最好的官媒,上范家说亲去,待着家里那傻小子回来,就相看一场。


    好人家的姑娘,不是那菜行摆着任人挑选的大菘菜,时时都有,机遇一过,也就教人抢走了。


    郑嚣兰家去,便捉急的等她那儿子回来。


    这日,过了早间生意最是忙得那茬,巧儿正在铺子里闲着,她听得说她娘来了城里咧,正在家里头与小福耍,喊她得空了就从铺子回去。


    巧儿得闲却也不回,她还不晓得她这老娘的性子,唤她家去,保管是要谈谁谁谁又与她说了个好男子,要教她前去相看。


    她恼干这事儿,早先还依言听劝去过两回,这番是能躲便躲了,好在是她娘住在乡下,她在城里头,两厢没日日见着,还能得些清净。


    正似以前朝夕都瞧着,不知得吵嘴多少回。


    “巧姐儿,前街青羽坊的颜美斋新上了好些脂粉咧,听说是从外乡才拿回来的好货,俺去抢了两盒,你可瞧瞧?”


    巧儿闻言,见街上刘家铺子的四姑娘过来寻她,两人年纪相仿,倒是说谈得来,闲暇时一道儿再耍。


    听得有新货,巧儿连忙拉她来:“我瞧瞧看,甚么好货。”


    刘四姐儿小心取了盒子与她看,巧儿觉粉质细腻,香甜而不轻浮,也觉好。


    她立道:“整好是我的脂粉快用干净了,前去买上两盒,与我姐姐也送两盒去。”


    “你快去,抢手得很咧。”


    巧儿喊谢小柳仔细着铺子,解下了腰间的围襟,理了理发髻,这才提了个篮儿往青羽坊去。


    那颜美斋当真是人挤人的热闹,巧儿钻进去,捡买了好几样,弄得背心生汗才从铺子里挤了出去。


    她心头总算是欢愉了些,想是先去了她二姐姐家里头,再家去,与她娘一盒子香膏,也有的堵了她的嘴。


    “哎呀!”


    正是盘计着,一大铁块儿似的人将她一撞,人没摔,手里头的篮子却是一整个儿倒着扣在了地上。


    巧儿只觉脑门儿跟鼻头都生痛,一时竟不知先护着人还是护着篮子了。


    “哎呀,姑娘,你没事罢,当真不好意思!我这正要搬货进去,没留意撞了姑娘。”


    巧儿抬眼,只见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的,倒是生得多周正,体格子健朗,瞧是个练家子。


    似与他大哥哥以前的模样有些像,不是说生得像,身上那股子气韵像,打死熊瞎子那会儿最为相似。


    巧儿也不惧,只见他嘴上光是告歉,人却要过来又不过来的,没说帮着把教他给撞翻了的篮子捡起来。


    这与那逢年过节时一头说着别给红包,一头又展着口袋给人往里头塞红包的亲戚有甚么差别。


    她不由道:“你告歉我这撒出来的胭脂水粉便自个儿就钻回篮子里了?”


    男子闻言,这才赶忙过去帮着拾捡:“你别误会,我是想帮你捡起来,只怕吓着你们这般小姑娘。”


    巧儿直直望向他:“又不是那般豺狼虎豹,有甚么好吓人的,倒是走路不看路才吓人咧。


    要不是我在乡间长大,自小劳动,体格子好,早教你撞得一屁墩儿摔在了青石板上。”


    男子觉这姑娘说话好生伶俐,忍不得瞧她一眼,只见白肤杏眸,面容灵动,他耳根子刷得便红了。


    “是我不对,这胭脂水粉只怕经这一摔,内里散碎了去。我赔姑娘罢。”


    巧儿道:“又没见洒出来,倒也用不着。若这也教赔,岂不是存心坑人,我既知你不是有心,又道了歉,事情也便罢了。”


    “姑娘仁心良善。”


    男子默了默,忍不住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巧儿将篮子挽在胳膊上,道:“我既不问你姓,你也不必问我名。且各忙罢。”


    说了这话,巧儿便做了个礼去了。


    男子却站在原处,久久有些回不过神来。


    “姚总镖头,你看甚呢?可劳你将剩下的货一并弄了来罢,这回货当真好,瞧俺这生意。”


    姚远闻声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吩咐了手底下的人去搬货。


    只他心头却还想着,天底下竟是还有这样灵气的姐姐,不仅不怕他,口齿还好,性子也伶俐。


    他不知觉的笑了起来,宛若似个痴汉。


    巧儿且还不晓得自个儿已经教人给惦记上了,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头,去了一趟骆家,再回去时,后知后觉的发现她额头跟鼻子竟都红了一块儿。


    翌日,她铺了比往日厚些的粉上铺子上,谢小柳与她端来了一只匣子,说是清早就来了个年轻男子,放下了这东西说是赔她的,又还买了不少瓜菜走。


    巧儿开了匣子一瞧,见里头都是些脂粉,只比昨儿她买的更贵更好。


    她见此不由得眉头紧了紧,心想虎头虎脑的憨子是怎晓得她在这处的。


    殊不知那撞了巧儿的姚远,正就是郑嚣兰家的大郎,他那镖行在青羽坊上,距颜美斋几步路的距离。


    干镖行的,打听个人岂不是在行,三五几句就晓得了巧儿的落脚处。


    这日里头家去吃饭,郑萧兰见着儿子总算回来,连就与他说相看好了一户好人家的姑娘,教他前去看看,媒人都寻好了。


    姚远在婚姻大事上,往昔倒也都听他娘的,喊去相看也便去,相不相得成,另就再说了。


    这回,他却摇摇头,道:“我有瞧上的了,娘推了媒人罢。”


    郑嚣兰听他木讷的儿嘴里吐出这话,只觉是耳朵出了问题,不由连问:“你有瞧上的姑娘哥儿了?快快说来与娘听,是哪里人氏,外头押镖遇上的,还是咱县里本地的?”


    姚远如是道:“县里的姑娘,她人好得很。”


    郑嚣兰闻说是本地的更欢喜,她一贯不是个急性子,今朝也着急,拉住姚远问:“你勿要卖关子,快细细的说来是谁家姑娘。”


    “这都八字还没一撇,贸贸然的说与你听了,没影儿的事。”


    “我且听个高兴,不干涉你的,甚么时候觉差不多了,娘好请了媒人与你上门说亲去呀!”


    姚远听此,这才道:“她姓范,说来也巧,离咱家的茶铺不远,就在巷子里最末头的那间菜行上。”


    “我的老天爷!”


    郑嚣兰闻得儿子这么说,心头突突鼓动。


    姚远见他娘这般,心中正想说可有甚么不好,还没得张口,却见她娘直拍大腿道:“这简直是天赐的姻缘呐!我的儿,娘且要与你说的就是这户人家!”


    姚远一怔,连凑到他娘跟前:“娘的意思是范家也有意?”


    “那倒没有。”


    两眼冒光的姚远登时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郑嚣兰道:“这不是想着等你家来了在央媒人去说麽。”


    姚远却摆手:“不妥,要当即就请了媒人去说,人要不肯这门亲,那后头就没得商量了。且缓缓先,我与范三姑娘示示好,她若有了意,再请媒人便能妥当些。”


    郑嚣兰心中感慰,她这憨子儿,总也晓得为自己的事情盘算了。


    只她忍不得嘱咐道:“你且别日日上门去缠着人家姑娘,把人给吓唬着了,教人以为你以势相逼。人反不欢喜,好事可变坏事。”


    “我晓得轻重。”


    过了这日,巧儿在铺子上,隔三差五的便能收着些小玩意儿,且都是县里不常见着的,似是外头来的货。


    偶时也能见着那粗枝大叶的姚远,空着一双手来买些瓜菜走,是个甚么意思,巧儿再是憨傻,却也晓得。


    这人倒分寸,从也不说些没轻没重的话出来,找着方儿与她搭上一两句话,人也就心满意足的去了。


    时还呵斥那些街上没个正事做的地痞子,将人撵出巷子去。


    巧儿觉这人虽憨了些,品性倒还不错。


    谢小柳日日在铺子上守着,自也瞧出来了些意思,他同巧儿道:“俺们巧儿姐便是招人喜爱,瞧这俊俏的郎君,分明就不是个会进灶屋的主儿,却也爱起买菜来了。”


    “就你嘴滑,拿了两个钱去吃碗杂碎堵着你的嘴,可不许在哥夫跟娘面前多话,教我晓得了就拔了你的舌头。”


    “好霸道的姐姐,俺可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谢小柳连忙捂住了嘴,巧儿丢了一串铜子与他,他连忙接下,连又笑说道:“巧儿姐安心,俺只当甚么也没瞧着。”


    四月初七,这日里府城天气不好,起了雨水。


    天不亮,范景便举了把打伞,与大福冒着雨前去贡院,等着入场考试。


    果如跑闲所言,车马众多,外头堵得难以通行,堪堪只过得人。


    原往年也不似这般拥堵,只因今朝落雨,原本要步行过去的改做了乘车,如此怎有不堵的。


    范景牵着大福至了贡院外头,衣裳与鞋子已是有些湿润,他寻了间卖早食的铺子,与了店主几个钱,引大福进去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裳鞋子。


    半夜听得落雨,他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来,倒是好使,拾掇齐整,这才匆匆前去排队进了贡院。


    雨雾蒙蒙的,天气不佳,贡院外头也是一团乱,目送着大福安然进了考场,他这才拿着大福打湿的衣裳,撑着伞回客栈。


    青石街道上已淌起了水,前来考试的考生叫苦不迭,一手得撑伞,一手还得拎着书箱,衣摆长的,且还只能由着教雨水打湿。


    范景轻扫了两眼,心道这回考试当真不顺,只望着在贡院里头别生了病才好。


    好在是府试只肖考三场,且三日连考,无需像县试一般考一场等一场成绩,一次考完,等最终成绩即可。


    当日答卷完毕即可离场,次日再考。


    此次府试一连落了三日的雨,范景每日下晌出来接大福,都能听见考生咳嗽的声音。


    他出来前,都要交代客栈灶上给做一盏子驱寒的姜汤,不知是姜汤的效果,还是大福身子健朗,三日冒雨进出贡院,竟都没半分不妥。


    四月初十,府试结束,成绩半月后才出。


    范景问了大福的意思,他愿意回县里去等成绩,不肖在府城专等着出榜,虽自个儿心中觉得此次府试答得还成,但他也不敢自得宣扬,只怕是自己见识不多,私以为考得好。


    若在这头等着出成绩,日日住着客栈花销大不说,中了姑且高兴一场,若没中,岂不是白白耽搁时间。


    于是初十一日大福松懈了身子,好生休息了一场,与他小爹商量十二一日返程,十一这天父子俩一同好生逛逛府城,再与家里人带些礼物回去。


    第119章


    四月十三日起,康和每日都要上城门外去溜上一圈,在外头望望,天色见黑了,又复转回去。


    他算得到初十大福府试结束,估摸大景就算赶着回来,应当也不会在孩子考试完当日就回,如何都会歇息上半日。


    最是可能的便是十一动身回来,一路顺畅,快些十三这天就能到县里,若慢些,十四也当到了。


    然则便是十三等了等十四,却也没将人接到。


    康和心里头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倒见城里前去赶考的学生,也没见得回来两个,心里且还稍稍安稳些。


    他往前虽也觉得通讯不便,但自家里人几乎没有这般长时间分开过,到底感触不太深,这厢心头是实打实的觉通讯慢是何等不好的事了。


    康和这几日里都有些坐立难安的,一颗心思都系在了范景跟大福身上,暗暗有些恼火人去前没确定商量定下是哪一日回。


    到底也是没教他久着急,十四这日晚间,康和带着小福吃了夜饭,与这小家伙在园子里踢了会儿蹴鞠,胜寒便欢喜的跑了进来说回来了。


    康和跟小福连跑去门口接,就见着风尘仆仆的范景跟大福,果真是回来了。


    大福将才从车子上下来,小福便扑去了他怀里,蹭来蹭去,跟只粘人的小狸奴似的。


    康和由着他俩好,上前去问了范景一番累不累,路上可安生顺遂这样的话来。


    半个多月没见着,心里惦记,见了高兴,又忍不得有些怪:“天黑了如何还赶回来,也没说在驿站歇息一晚上,明儿我且都说驾车去驿站那头看看,没准儿就把你俩给接上了。”


    范景许久没见着康和了,耳根子清净了半个月,初始一两日还觉安静,日子长了还多不惯。


    他看着康和心中也宽松,道:“到驿站时天且擦黑,想着都是县里的地界儿上了,干脆一口气回来也踏实。”


    康和晓他是这般,转头去同七哥儿道:“去灶上喊花妈妈弄些饭菜,再烧上一锅热水,夫郎和大福家来了要用。”


    家里人见着范景跟大福回来了也都高兴,连就吩咐下去了。


    康和携着范景的手,同一头亲近的大小福道:“快进屋去罢,有多少话都回院子里慢慢儿说,赶了这几日路定是累坏了的。”


    一家子心情都不差,进了宅子,康和陪着,范景跟大福简单吃了饭,都没提也没问考试的事情。


    吃罢了饭,康和便送着大福回院儿里,教阿望照顾着大福洗漱了早些休息,有甚么也都明日了再说。


    小福却赖在大福的屋里不肯走,说是要陪着哥哥,大福便留了他在院子里睡。


    “你要在哥哥院子里,可别一直咕咕咕的说话,扰得哥哥都没法子睡。”


    小福点着脑袋,将康和往外头推:“我知道,我知道。小嘴巴只说三句……不,五句话,就说这么多就不说了,让哥哥好好睡觉歇息。”


    大福好笑,康和心想这小鹦鹉精可最好说话算话。


    他回去院子,范景刚巧洗过了澡从净房里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就着了一件轻薄的亵衣。


    “夜里还洗头,半晌不得干。”


    康和过去,取了张干酥的帕子,与他擦起头发来。


    范景索性也不动了,由着他给自己擦头发,到底还是在家中,心头踏实,人也能松懈下来,那股子绷紧的神经松下,谨慎赶路的疲乏一下便上来了。


    “你再与我按按头,揉揉胳膊。”


    康和闻言,轻笑了一声:“一人赶了几日的车马,时下可晓得累了。”


    说罢,他让范景靠在自己身上,与他揉按了一番脑袋上的穴位,又顺了顺胳膊和身子上的经络。


    范景教他伺候的有些昏昏欲睡,迷糊间听得康和似是问有没有想他。


    他轻轻嗯了一声。


    康和疑惑,问道:“什麽?按得疼了?”


    “有想你……”


    康和微怔,旋即嘴角扬了起来,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且认了这句话。


    夜里,康和抱着范景睡下,忍不得凑上去亲了几回,只觉如何都不够自己心头的稀罕劲儿。


    翌日,除却是巧儿早早的起了去铺子上照看了一通,一屋子的人起得都有些迟。


    康和倒是早醒了,只人赖在床上贴着范景不肯起身,反是小福跑来院子里喊大懒虫,这才起了来。


    巧儿忙过了铺子早间那一茬,回来了一趟,恰是碰着几人才吃早食。


    范景见着一家子都在,便将从府城带回来的东西教胜寒给取出来,给巧儿拣选着喜欢的拿去。


    这回从府城里带回来的东西且还不少,布匹绸缎、珠花钗环、胭脂水粉、干货吃食……箱笼打开,康和跟巧儿都有些吃惊。


    “大哥哥莫不是转了性子了,竟有心选买这样多的好东西回来。”


    巧儿拾起绸子放在身上比了比,只觉得颜色花样都好瞧,比县里布行的可还时新不少,胭脂香膏也细腻好闻。


    范景见家里人喜欢,他道:“是大福选的。”


    康和扬眉,几根做弓弦的鹿筋倒似是范景的手笔,旁的东西他素日里都没如何瞧看过,不说胭脂水粉了,就是衣料布匹大都是他去选什麽他便穿什麽,一时要眼光好起来,倒是稀罕。


    “到底还是咱家的读书先生见识长,眼光也好。”


    巧儿摸了摸大福的脑袋:“往后谁是要嫁给我们大福,岂不是享福了。”


    大福脸微微一红:“小姑可别打趣我了,府城里好东西太多,进了铺子里,自有能言善辩的伙计为人推销,按着他说得买便是了。”


    “也就半月不见,小姑又漂亮了许多,打扮得这样好看,这衣料小姑去做了衣裳,穿着定是更加光彩照人。”


    小福抱着一只精巧的小弓拉了几回了,听着大福跟巧儿说话,也跑来道:“小姑最近每日都穿漂亮的衣裳,爹爹还说大姑娘要留不住啦!”


    “你这小喇叭!”


    康和捉住人要捏他的嘴巴,小家伙跟条泥鳅一般,滑溜一下就躲到了范景身后去了。


    巧儿教他们打趣得面上生红,却道:“大姑娘谁有不爱漂亮的。”


    诸人不由皆是一笑。


    这番便等着出成绩了,此次府试结束后,便是过了也不必院试,三年两考,今年恰是空年。


    为此府试过与不过,今年也都再无科考了。


    赶考奔劳,徐家学塾给考生放了些时间的假,待着府试成绩出了以后再回学塾上课,好教休息调整好身子和心绪。


    范家老两口都很挂记大福,陈三芳且还能隔三差五的来城里一趟,范爹却得守着农事,鲜少能走得开。


    假期还怪是长,康和便教大福跟小福一并回乡里去住几日,也好陪陪范爹和陈三芳。


    俩孩子回了乡里,宅子登时便冷清了许多,康和跟范景偶日里也回乡头去住,一家子聚上一聚。


    这日,康和跟范景宿在乡里,驾车来城里时,顺道便把瓜菜给拉了来。


    两人路过主街时,见着开在这头的甄家菜行伙计正理货,铺儿里头却传出些争吵声来。


    因着早间外头人少,吵闹的声音便格外的显耳。


    “捡着人的东西学,盘弄明白了么你就学,自看看这个月的账,前半月里挣下的都教你后半月里给折腾了个干净。再这般下去就赔着本儿做生意罢!”


    “你着急个甚,咱在这街上开了多少年的菜行了,只稍先让些利,把教那铺子吸走的客给笼络回来,他们没了客,能熬得住多久。”


    “便看着谁把谁先熬死罢,只怕人没倒,你先把钱赔了个干净!”


    康和跟范景都听了一耳朵,却也只是路过,不好停着车子听,只晓得里头夫妻俩在为着生意的事情吵架。


    他俩把车子驾进了巷子里,方才道:“你送大福去考试没两日,甄家菜行便学了咱铺子上理菜,三日瓜菜折价售卖的点子。


    他家菜行本就当道,生意一下旺了起来,咱菜行的生意受了不少的冲击。”


    好在是开业那会儿积攒了些口碑下来,倒也还有些客专认他们家,再一则,他们铺子上卖些水产,生意虽不似先前,倒也还有一二特色能撑着走。


    铺子是自家的,瓜菜也是自家田地供应的,生意差些卖不完,也有不浪费的消处,为此生意萧条些也还是过得。


    康和心头早有准备,生意嘛,总不可能干一行便能风生水起一行,只有一二挣的,就是少些,那也比往前的强。


    为此生意差些他倒也不慌,毕竟置了铺子卖菜那就是长久生意,一两月间就乱了心神如何能干得久。


    他正想着是铺子近来生意淡,手头空闲,不如学着猪肉铺那头与人切肉剁肉的服务,转也用在菜行上,新添一项与人净菜的活儿。


    只还没来得及弄,今朝倒听得一耳那甄家菜行学他们贱价卖菜有些撑不住了。


    康和晓得也不是真撑不住,只是舍不得亏钱干,他暗里打听过这甄家菜行,闻说是城中人户,瓜菜是从乡里那些佃户手上低价拿的。


    素日里媳妇在铺子上看着,男人在乡里走动进货。


    两家瓜菜来路本不同,成本自也不一样,甄家不依着自家经营的习性,贸然也讲究起新鲜二字,增加瓜菜损耗,贱价卖隔日菜,短时间上倒还成,时日长了哪有不亏损的。


    范景听罢,道:“学也便罢了,先前在豆惠坊上,铺子里弄点儿甚么新花样别家也都依葫芦画瓢学了去。只怕学弄不成,还起损人心思。”


    康和闻言,晓得范景是什麽意思,虽他们是本分开铺子做生意,可多一间相同生意的铺子,难免便成了与人争利的。


    逢着心正的,便专注在生意上与你斗,若是心眼儿多的,说不得就在别处动心思。


    当初他们隔壁的油坊,掌柜的教人勾去烂赌,输了许多的钱财,后头卖了宅子,被迫一家子挤在铺子上起居。


    原也只以为就是在巷子里头斗了回鹌鹑,教那起子人给盯上了,实则不然,后才晓得其中也有对家的手笔。


    那时康和跟范景听了,不免也唏嘘了一场,心道是城中商户心思何其多,往后经营是愈发的谨慎小心起来。


    不过好在他们在豆惠坊经营的是猪肉生意,又有个不好惹的张石力走进走出,寻常人户都不敢惹屠户,故此这些年猪肉铺的生意红火,虽偶有些摩擦,大体还是顺遂的。


    这过来桂香坊上,地皮子还没熟,且还是要谨慎小心些才好。


    心中正想这事,却没出两日,还真就出了事。


    这日包三哥过来,寻了康和说话:“可晓得你们得罪了人?”


    康和闻言,不免一头雾水:“怎说这话?”


    “俺昨儿在黑市走了一圈寻熟人弄些消息听,没曾想听了说有人出钱,要寻了人找你们的麻烦。俺那小兄弟晓得俺跟你走得近,听得这样的消息,便说与了俺听咧。”


    康和眉心一动:“思来想去,也只生意上得罪人了。旁的再是没有,这几月上我一没修屋二没置地,不曾弄什麽,除却新兴得这桩生意。”


    他眸子一转,问包三哥:“怕是主街上那户使了神通罢?”


    包三哥听他不是全然不知的模样,道:“你心里头有数便好。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桩两桩,俺冷眼瞧着消息能传出来,便不是通俺的嘴,也会通旁人的嘴传到你的耳朵里。”


    “你这生意挡了人的道儿,人在黑市上寻人预备生事,提前教你晓得,并非那头嘴不严,说不得是想显威视,教你听得了消息心中怕了,要么自关了铺子歇了生意,要么携着礼儿上人那处赔礼商量往后如何。”


    包三哥到底是在城里混迹多年的人精儿,对这些弯绕看得多,门儿清。


    康和道:“我自认各凭本事做的生意,从未私底下动甚么歪招数来抢人的客。便是此般本分,人还要相欺,教人如何忍耐。”


    “这铺子我不会关,更不会携了礼上门告罪,商量往后如何在人手底下经营。他既要寻人来生事,我双手借住便是!”


    包三哥闻听康和一席话,也是颇为赞同:“虽前去赔礼能求得一时好,可却也教人看轻了去,只当了你范家好欺负。他日里旁人见了,也得效仿起来欺凌人。”


    “一步退,步步就得退。咱滦县里土生土长的人,又非是那外乡来的,如何就软着让人欺,要站稳脚跟儿,还得硬气。”


    包三哥道:“俺且也去给你打听打听这人户后头有没有甚么大人物,若真是不对,再退一步也好说。


    你近日里就别教巧儿姑娘在铺子上了,她一年轻未许人家的姑娘,若真有挑事的来,只怕出事。”


    康和谢了包三哥,便是他不说,听了这消息,他也要教巧儿避一避。


    过了这日,康和便同家里参与了这桩生意的伙计都提来仔细嘱咐了一遍,近来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手上的事,多留心,谨慎为上。


    都是跟了家里许久的伙计,听得康和的交待,便知许要起事,自更麻利了些。


    两个孩子也在乡下安生住着,没在城里头跑动,倒还安心。


    康和跟范景每日都来铺子上看着,倒要看那甄家要作何。


    外头的人不晓得菜行起了甚么变故,只见着原先那伶俐的小娘子不在铺子上照看生意了,难免都问上一嘴。


    这日,姚远押了趟邻县的镖回了县里来。


    他在外头弄得了一支多是精巧的钗子,想是三五日没去见巧儿了,心头惦念得紧,回来气儿没喘一口,献宝似的便揣着东西上了范家铺子去。


    快是午间的时辰,康和弄了块儿猪肉铺子那边拿来的里脊肉,正在里头的灶屋上,说是要给范景烧个糖醋里脊吃。


    铺子上这阵儿的生意有些寥落,范景便在外头给个妇人宰杀甲鱼,人定了足足五只,晚间要请人吃饭用的。


    范景想着早些弄好了,唤谢小柳给人送去。


    他背对着封了的巷墙仔细处理着甲鱼,忽听得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回过头去,就见着个身形多是高大的男子来了这头。


    此人一脸面生相,在铺子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知在寻什麽。


    范景见此,不由眸子微眯,他瞧这人一身干练气,个子又威武,那身形不输康和,显便是个粗武的练家子,可不似是那般会上菜行买瓜菜的人物。


    他不轻不重的丢下手里的刀子进盆里,心想,总算是来了!


    “买什麽。”


    姚远过来没瞅见巧儿,也没见着谢小柳,正想说今朝如何这样不赶巧。


    他一门心思都在大姑娘上,竟是没瞧得铺子外头挨着墙角边还杵着个人。


    冷不伶仃听得一声问,姚远偏过头去,虎躯一震,只见着个身修体长的哥儿手里捏着只带血的团鱼,正冷岑岑的望着他。


    “我……”


    姚远咽了口唾沫:“我来买点儿菜。”


    范景在把手里的甲鱼也丢进了盆里,他囫囵洗了个手:“自看罢。”


    姚远应了一声,走进铺子去溜了一圈儿,动挑西捡的看了看,磨蹭着想等巧儿回来。


    迟却也没等得人回,反倒是后脑勺上好似有双冷眼一直把他给紧盯着。


    姚远不是个怕事的人,他若怕,也便不会二十出头就支起了一间镖行来。


    只上人家里,心头揣着会人大姑娘的心思,难免有些心虚。


    他估摸出了这人当是巧儿的大哥哥,听得她说过两句这哥哥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先前只远瞧过两眼他哥夫,倒是和善人,这厢还是头回撞着她哥哥,果真说得不假。


    也不知是他生出来的一股错觉,还是旁的甚么,他总觉巧儿的大哥哥似乎很想弄他。


    姚远暗暗想,不会是他晓得了自个儿对巧儿的心思罢?可也不应当啊,他到底也没干甚么混账事,不应这样惹人嫌才是。


    想是今朝见不得巧儿了,姚远便匆匆拾起两把葱子,又拿了两只葫芦瓜,结了账。


    好在这时,去食肆里端菜的谢小柳回了来,瞅见铺子里立着的姚远,他眸儿一动,唤了声:“姚兄弟,有阵子没瞧你来买菜了。”


    范景见谢小柳多是熟稔的语气,道:“是熟客?”


    “嗳,夫郎送大福出去了不晓得,这姚兄弟常有来咱铺子买菜,多是熟络的。”


    范景眉心微动,不由又将姚远打量了一眼,姚远憨笑一声,冲范景挠了挠后脑勺。


    范景倒是不想教他给认错了,只当是生事的人来了铺子上,弄得误会一场,只这人实在也不像是个来正经买菜的。


    他没言,拾了一把蒜苗子拿给姚远:“往后常来。”


    姚远两眼一亮,连谢道:“一定,一定。”


    “你与他结账罢。”


    范景同谢小柳道了一声,复出去继续宰甲鱼了。


    谢小柳偷摸儿往外瞅了一眼,见范景当真又在哐哐宰甲鱼了,这才低声儿同姚远道:“巧儿姐又两日都没来铺子了咧,你近来都见不着她。”


    姚远不由问:“她是咋了?可是生了病?”


    谢小柳摆摆头:“这当儿上俺们家铺子不多安生,巧儿姐一个年轻姑娘,不好在铺子上走动,俺们掌柜便喊避避。”


    姚远眉头一紧,绷起了面孔:“谁他娘的敢这样不长眼来寻你们铺子的不是?”


    谢小柳见姚远这样义气,倒替巧儿姐觉他好:“俺不能胡乱多说咧。只教你晓得,巧儿姐近来都不来铺子上,你要想瞧她,绷来这头,那准得日日都撞见俺们范夫郎。”


    “十二个钱,姚兄弟。”


    姚远听罢,与了谢小柳二十个钱:“多地请你吃茶。”


    午间,范景跟康和在铺子里头吃饭,他与康和说起先前在铺子那虎头小子来买菜的事情。


    康和闻言笑道:“倒确是个老客了,那般体貌,你一说我便有些印象,先前我撞见过两回,恰买了菜走。人每回来都买得不少,闻说是前头青羽坊镖局的镖师,我倒没仔细打听。”


    范景塞了一口裹了甜酱的里脊肉进嘴里,道:“那股劲儿,倒不似做寻常行当的。”


    他想起那小子刚才在铺子外头探着脑袋寻东西的模样,总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殊不知这头,姚远听得了有人寻范家铺子的不痛快,害得他连巧儿都没见着,心头就是一股气。


    他回去丢下瓜菜便寻着人脉去打听,范家菜行得罪了甚么人,他这般镖行里黑白都混的,消息再没比他们更灵通的,稍稍使些人脉,便就都晓得了。


    “甄掌柜的,生意兴隆啊。”


    甄家菜行的掌柜见姚远上门来,心头有些惊讶,想着这尊佛如何来了他这处。


    素日里头也与他们姚家没有多少交情,也便是一条街上,他上姚家茶铺买过回茶叶,郑嚣兰叶来买过几回菜,说出去也都是相识的。


    谁不晓得姚家有个霸道的主儿,周遭的商户都不敢惹,甄贾人见他来,展着笑脸招待他吃茶:“姚镖头怎得空来俺这小庙儿来,你若是要些个新鲜瓜菜,差人说一声便是了,还不妥妥帖帖送到家里去。”


    姚远没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凳儿上,他也懒得与人兜绕,直言:“听说你在黑市使了钱,放了话,要弄里头那间菜行。”


    甄贾人闻言,面色一变,他一时有些摸不清姚远是个甚么意思。


    先前摸范家底儿的时候,可没听得他背后有甚么人物,倒晓得有个姑爷是秀才,只那读书人家也不是使手段的人户呐。


    “黑市上那些人就爱胡咧咧这等小事情,不知姚镖头可是有甚么指教?”


    姚远冷哼了一声:“原也轮不着我来指教,甄老板也是这条街上做了有些年头生意的人户了,想是和平相竞的道理当还是懂。


    这范家菜行若是有使甚么不当的手段来争你的生意,你在黑市上寻人生事,我也都不会张嘴多说一句什麽。”


    “这厢人本分着生意,甄老板还要动手脚,那我也不是好说话的。今日我就放下话来,让大家伙儿都清楚明白些,省得了不必要的麻烦,那范家菜行我罩着的,甄老板既寻了黑市的人,教他们直接来寻我便是。”


    甄贾人面色一白,他也没想真就要闹出事情来,往黑市上放几句消息,也就是想压一压范家,若范家识趣,自夹着尾巴做生意,那大家都好。


    这左等右等,没等来那范家上门,倒是把姚远这镖头给等了来,他哪里敢惹这等人物。


    “这、这便是个误会,那起子黑市上的人胡乱传的,俺只客气待那范家菜行,往后各做各的生意,谁也不扰谁。”


    甄贾人连道:“也是盲眼做生意糊涂,没曾打听范家菜行是姚镖头的好,早晓得这般,开业时俺也备得一份礼相贺了。”


    姚远道:“且记得你今朝的话便是,多得就不肖卖乖了。”


    说罢,他便阔手辞了去,甄贾人却吓出了身冷汗,往前干这般事情还不曾碰着硬茬,顺利的挤走了几家附近开着的菜行,这厢可踢到了铁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俺便同你说了这事情少干,你非还咽不下这口气。”


    甄贾人的媳妇躲在后头听了姚远来放话,吓得后背心全是汗,人一走,哭着便出来了。


    “那范家又还有着杀猪生意,干那行的都是狠人,虽就是闹起来还有你那县府做事的干爹,又有个讼师侄儿,可都得使钱去打点,往后便消停了罢。”


    甄贾人也是一肚子气:“用得着你马后炮说这些,早先出去寻人的时候,怎不见你拦着。”


    夫妇俩又吵了一顿。


    康和跟范景那头且还不晓得这些事情,只严防死守了十日有余,风平浪静的,也不见有人来生事,两人心中不免觉得怪,心说这甄家这样沉得住气?


    又暗里观察那甄家菜行,竟是把学他们家的那些点子都去了,做回了自家以前的本行。


    正当他们不知所以时,甄家的竟然还送了份儿礼来求和,言说是一处地方做生意,缘分一场,往后同行相帮,将生意做得长远长久。


    康和跟范景更是觉怪了,想着难道是包三哥听了假消息?


    两人一时间悟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且没得心思去深究这事的缘由,因着另一样要紧事来了,旁的事务都得放上一放。


    四月二十七,府试出榜。


    这回不单是范家一家子,就是徐家学塾,骆家都在等着放榜。


    毕竟府试一出,县里就又要多出许多有功名的童生来,读书人且都关切这事情,自家还有下场的,甚么事能要紧过看榜观成绩的?


    二十五一日康和跟范景就去把大小福接回了城里来,府城这一日就布了榜,但红榜送到地方上难免要晚上一两日的时间,也便二十七这日才放榜。


    天且亮堂,一家子齐齐都等在了贡院外头,寻好了最合宜观榜的位置安然又有些惴惴的等着。


    虽不是头一回等榜了,可那求看红榜的心情却是一般。


    诸人站在布告栏底下,红榜张贴,黑字正楷录着中考考生的名字。


    当范家一家子见着范仲阳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红榜上时,脑袋一时间竟都觉着有些晕眩。


    连大福也有点不可思议,喃喃道:“我九岁考上童生了?”


    第120章


    一家子欢天喜地的回了家,喜悦迟迟不见散去。


    陈三芳大字不识得两个,却也取了大福的童生文书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她早晓得她们家大福读书能干,却没想到这样能干,瞧这头回下场竟就考中了童生!


    县上第三名,府城第九名的成绩呐,可不是那起子挂着边边,险险挤上榜去的。


    康和亦是满面春风,入了家门,一通吩咐:“胜寒,你驾着车子回去乡里,把老爷给接来城里头,便与他说大福郎君中了童生,一道来城里一家子庆贺一番;”


    “七哥儿,你去唤花妈妈今朝多备些好菜,宰鱼,杀鸡,人不够使就去外头赁两个散工来帮忙;雪姐儿,你赶着去香盈楼里定下四道特色菜,他们家的炙羊肉最是好,一定要。”


    说着,便转头去问面上带着些笑容的大福:“小童生郎,可有甚么想吃的?”


    大福小脸儿上的笑更多了些,倒是多捧场,要了一份香盈楼的蟹粉酥,又给小福要了一份马蹄糕。


    范景也是可见的高兴,眉梢间都是喜意,他亦翻了翻大福的童生文书,红皮金印,好不漂亮。


    这样的东西,往前见都不曾得见过,几代人都是农户,如何碰得这文书。


    好不易这代有个范鑫读书,奈何科举路不易,十几年却也不曾得这东西。如今,他们家大福出息,至此,他们范家也是有望成为士绅之家了。


    小小的几纸文书,其背后的意义却十分厚重。


    大福瞧着康和跟范景一并都在翻看他的文书,面目间流露的喜悦和自豪,说着魁星一系的话,倒教他比中了童生还高兴。


    他道:“领文书的时候,听得户房的典史老爷说府试的头名能不必院试直接授予秀才功名,那才当真是魁星。”


    康和笑道:“你年纪且还小,若是得了魁星一家子定然欢欣鼓舞,可高兴罢了,却要忧愁焦心,只怕心态变换,反误了前程。


    凡事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比这般天降的魁星反更为踏实。”


    大福嗯了一声,他虽有羡慕的意思,但也晓得自己还欠缺许多,如那般魁星一蹴而就越过童生直接得上秀才功名,必定人人艳羡。


    但细下一想,将自己代入那魁星上,便如爹爹说的,高兴一阵儿,静下心来时,只怕会觉得脚踩在棉花上,心头不安。


    这回的成绩已是难得,明年便要院试,他当好生丰富学问,如此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方才踏实稳健。


    不过无论如何,今朝他都是极为高兴的。


    且说这头,胜寒驱赶着车子回去乡里,范爹都已经往村主道的方向张望了七八回了。


    他心里头惦记着大福的榜,也想去看,只乡里脱不开手,再一则他又认不得字,巴巴儿跑去看榜也看不明白,倒不如在家里头等着。


    “二弟,咋样嘛?还没得消息回来呐?”


    张金桂也没个事儿干,晓得今朝府试放榜,她也想凑个乐子,便晃荡着走来二房这头。


    她给范鑫看榜过好多回,自诩是经验老道,便同范爹说:“这无非也就是中跟不中,不中才是常态咧,想着一个县里那样多的读书人,又只录那么些人数,可不教许多人都被刷下来麽。”


    “大福年纪小,头回下场就是去瞧看一番贡院甚么模样的事儿,要紧还是咱这些做长辈的,端正了心态,孩子才能放宽了心的去考嘛。”


    “你着急上火也无用,那成绩考完便就已是定下了的,着急不得便好,不着急也不得变差。”


    范爹听着张金桂一张嘴叭叭儿的说个没完,他没听进去两句,心想她这朝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咧。


    说得是多平和,也不晓得往前大鑫下场考试的时候,谁天天求神拜佛的,还不准人说甚么太阳落山了这样不吉利的话。


    “二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嘛。”


    范爹背着一双手,脚上还踩着泥薅薅的草鞋,他嗯嗯应付了两声。


    心头却想,都还没传消息回来咧,倒是先说起宽慰人的话来了,说甚么不中才是常理,他们家大福就中,偏中!


    正是叔嫂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就见村道上响起了车轱辘的声音,范爹连忙探头去看,便见了是胜寒。


    他忍不住开了门老远就喊:“咋样了嘛!出没出来成绩?”


    张金桂也赶忙凑去听。


    “中了,大福郎君中了咧!县里第三名的好成绩,一屋子人都欢喜,都高兴。郎君喊俺来接了老爷去城里庆贺一番咧,老爷赶紧收拾着走罢!”


    范爹直拍大腿:“哎呀呀,俺这乖孙儿,咋就这样能干!祖坟是冒了青烟了!俺就说今朝一早灯芯儿爆得厉害,果真有喜事呐!”


    他高兴的一张脸泛红,说着跳着就回了屋去换衣换鞋,全然是把杵在院子里的张金桂都给忘了。


    这张金桂听得消息,脑子里轰然一声响,迟迟回不过神来。


    见着胜寒驾着车子进了院子,他跳下车来喜气洋洋的想进去讨口水吃,却教张金桂一把薅住:“中啦?当真就中啦?!”


    “娘子,这事还能有假?没上榜给说是上了榜,传出去不是教人笑话麽,俺总不敢胡乱传了消息回来。大福小郎君读书勤奋,又还聪慧,谁人不夸不攒的,他中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张金桂一时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头总之格外的复杂。


    范爹收拾完出来,家里头的长工伙计都听得了胜寒说大福中了童生的好消息,诸人都欢喜高兴,贺了范爹。


    范爹精神抖擞,难得大方道:“你们且好生看着家里,俺去了城里来,到时与你们每人都拿些赏钱。”


    这下大伙儿更是高兴了。


    范爹出来院子,见着张金桂还怔愣在那处,这朝他可笑呵呵道:“大嫂,走嘛,一块儿去城里耍一趟。也看看大福的文书印。”


    “恭喜二弟了咧,俺今朝就不去了,把这消息说去给大鑫,老太爷听听,好教他们也欢喜一场。”


    张金桂嘴里发酸,却还是说了几句体面话。


    范爹闻见酸味了都,他只却还笑呵呵道:“一家子人,有甚么恭喜不恭喜的,大嫂今儿不过去,过些日子来家里吃饭也好,总还要请两桌子,热闹热闹的嘛。”


    说罢了,范爹心头急吼吼的,就催促了胜寒赶紧往城里去。


    张金桂见得人走了,扭身往家去,大腿都快拍青了。


    她道,奶奶的!还真教陈三芳给说准了,那老神仙算的文曲星降在范家,没成想真是降在范家的二房!


    个老滑头,故弄玄虚,说也不说个痛快明白,害她恁些年!


    回去家中,她没好气的把这事情说了,范守山跟范老太爷倒是欢天喜地,好似过了年,大嫂鲁氏也欢喜,言说这朝范家出了童生,往后说出去也是有些门楣了。


    范鑫一时间却是百感交集,他与大福开蒙,教他识字读书,倒一早就觉这孩子有些慧根在身上,想是将来会有出息,没曾想竟这般了不得。


    他是个读书人,且还是个屡考不中的,自晓得大福这年岁,一回下场就中童生的难得。


    范鑫既是为大福感到骄傲,想着光耀了门楣,一时不免心头又不是滋味,想自个儿身至而立年,竟是不如个孩童。


    读书这事,当真也看天赋啊!


    这当儿县里范家一屋子人欢贺了一场,倒也没经甚么宣扬,亲朋陆续都晓得了这桩欢喜事。


    康和倒也没藏着掖着,县里头置了三桌子菜,亲戚朋友乃至大福的夫子吃了一场。


    往日里端得多高的骆童生,鲜少到他们家来,这厢竟也来了范家捧场,将大福好一通褒奖,直言在家中借住时就觉出是可造之材,对康和跟范景甭提多客气,便是以前他最瞧不上的泥腿子范爹都好言相待,与人吃了一杯子酒。


    隔日又再置了一桌子,大福做主,请了他几位交好的同窗吃耍了一通。


    再一日呢,乡里由范爹和陈三芳操办着又请了几桌子,倒是人都想来吃酒,却没张扬大办,只请了些常来常往的吃了一回酒。


    这场喜悦一直持续好几日光景,大福在自个儿的小院里头,将收得的礼物依次清点了一通。


    小福就坐在那些个匣子,礼盒,提篮中间,这头拆来看看,那头掀开瞧瞧,都是些笔啊墨的,要么就是书本册子,还有些香喷喷的好纸。


    大福教他随心意挑了喜欢的去,小福却一个都不喜欢。


    “待着八月里你就到五岁上了,虽不肖似哥哥一样读书科考,却也得学认些字下来,将来大字一个不识可不好。”


    小福趴在地上铺着的凉席上,他手里侍弄着一套九连环,道:“哥哥识得字就好了呀,我不认识的问哥哥便是。”


    大福笑道:“那哥哥要是不在身侧,那你怎么办?”


    “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大福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就晓得耍无赖。”


    五月初二,大福就说想回了学塾读书,徐家本是体谅他中了童生,家里当有不少应酬,许他多些日子的假期,他倒是多快就收了心,不肯在家里头久磨着。


    康和跟范景自也答应,总没有拦着不教大福去读书的道理,再者晓得这孩子才得功名,心头学习的劲头大,趁着这股劲儿多学习一二也是好的。


    “还有,我去学塾,来回的路已是极熟得了,往后下学就不肖驾车子来接了。天气晴朗,下了学我走回来。”


    康和闻言,默了默,道:“行,依你的便是。你现在也大了,如今又有了功名,学着事情做主是好的。只一样,还得是要教阿望跟着,爹跟小爹才安心。”


    “这城里头看似和平安生,实则也不然,事事还得谨慎小心些。”


    康和想是大福提出这要求来,也是需要一二自己的空间了,城中像他这般大的小郎君,确是呼朋引伴的,各有交往耍乐,很是成熟。


    他虽也忧心孩子,只怕看得不好,但晓得孩子也不能看得太紧,限制过多了,反碍了成长,更何况大福又是那般懂事有分寸的孩子。


    然则大福却不是想在下学后去会同窗耍,又或是做甚么旁的安排。


    他想得简单,回了学塾里读书,日子便又如往前一般天不亮就收拾妥当动身去学塾,一坐学习大半日的时间,常常骨头坐得发僵。


    他在学塾里少有活动,长此以往也是不行的,死读书疏忽了身子康健,远出赶考只怕都吃不消,他可并不想做个文弱书生。


    如此倒是不如趁着下学时走回家活动一番筋骨,虽耽搁下些行路的时辰,但出了汗,至家时再读书写字,反还觉神清气爽。


    听得康和的交待,他应声道:“嗯,我晓得的。村子里且还有拐子想偷孩子呢,城里人多复杂,不乏甚么人都有,我晓得谨慎。”


    范景没开口说话,先前甄家那事儿且还没全然弄明白,可也提心吊胆了些日子,只这是大人的事情,他们俩自不会说给孩子听。


    他心头自是担心大福不要这般车马接送出岔子,但听得了孩子这样说,与他夹了一筷子菜,也是默认了父子俩的话。


    孩子长大的不是年岁,而是阅历和遇事见事,一味娇护着总难真的长大,若是个姑娘小哥儿,娇养着也便罢了,小子哪有一直这样养的。


    瞧是范鑫,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麽,好在是没读书了这些年,又娶了个贤惠能干的媳妇,人才长进了许多。


    他便是前一二十年教家里养护得太好了些,大福不当走这路子。


    这日里下学,大福就与阿望走着回家,一路上穿过街巷,见市井热闹,又得了锻炼,心觉舒坦。


    路遇一辆车子驶过,他避让一边,同阿望道:“你终日跟着我,不妨也学下一二大字,他日不管如何,自都有用处。


    我见学塾里有同窗带得有书童相随,就等在课室外头,听得十五说,若是有心,也是能跟着夫子学的,只不过多缴两串铜子。”


    “这铜子不肖说与爹爹和小爹听,我自从私房里取来与你缴了就成,只看你有没有这心思,若是有,铜子不白费,若是没有,再少那也白使。”


    阿望听得大福这样给自己打算,连道:“俺若得机会习一二大字,不说是为自个儿将来,也为更好的服侍小郎君。这样的机遇,怎敢白糟蹋。”


    他也不是憨傻的,大福不足十岁就中了童生,将来定是有前程的,他老实忠心的跟着大福,只有他的好。


    只光是忠心也不成,还得上进,那才能成主子最得力的人,如此不才事事都能想着他麽。


    大福见阿望有些志气,点了点头:“那我明日便去与夫子说一声。”


    两人正是说着,忽得却听闻有人唤了一句:“范小童生。”


    大福听得这声音软糯糯的,不由转头去看,见竟是先前他见过一回的邻居。


    五月天里,愈发见暖和了,且还有些生热,坐在马车上的哥儿却衣着得有些厚重,穿得且是春月里的衣衫,似有些惧冷。


    不过一身鹅黄锦衣,倒把他的气色衬得比大福头回见着时要好了一些。


    人似乎听得了他和阿望的说话,故此卷起了车帘子,与他招呼了一声。


    大福同哥儿做了个见礼,瞧是前头进巷里的路窄,车子堵了,邻家哥儿才被迫停等在了这处。


    他疑道:“你怎这样称呼我?”


    “我可是称呼错了?”


    大福笑了笑:“确也不曾,只还没听得旁人这般称呼,一时有些生疏。你怎晓得我中了榜,可是家中也有兄弟下场麽?”


    “倒没有兄弟这回下场,只我爹爹在县学做事,我总能听得些考试的事情。闻得此次府试县里的第三名姓范,又见这几日你们家进出亲朋不少,想当是你。”


    哥儿道:“今日侥幸遇着,迟迟恭喜你一声。”


    大福道谢了一句,想他倒是聪慧。正说是与他取了风筝来还,只见前头马车驱动,拥堵已是好了。


    他且还没得张口说这事情,只转而匆匆告了别。


    不想这厢马车上的哥儿却低了声音同他道:“我叫伍和光,你呢,范小童生。”


    大福笑起来,心说他当晓得了自己的名字才是,不过还是答他道:“范仲阳。”


    伍和光也轻轻笑了笑,放下了车帘子。


    “倒是难得你与人多说两句,似乎早识得了他。”


    马车里头,且还坐着个气度儒雅雍容的中年男子,见小哥儿高兴,笑道了一声。


    伍和光坐得端正,只道:“见过一回。”


    伍举人倒也没细细去问,两家是邻里,虽不曾建交来往,出门进门的,难免碰上,倒也不足为奇。


    他微微笑道:“这范家小郎倒是有些天分,心性也不差,方才中了童生,竟就能这般快速的收了心读书。若是持之以恒,将来难保没有出息。”


    “他家里也是识礼的人,这才将他教养的好。”


    伍和光有些听不明白他爹的意思,只笑说道:“爹爹觉得他聪慧,教他去县学读书好了。”


    伍举人刮了伍和光的鼻尖一下:“这可不合规矩,他且只是个童生,若要进县学,需得是秀才功名才可。”


    又去了几日,大福中了童生的喜事这才全然收了尾,康和跟范景且都应酬的有些疲累了。


    当真是过甜生出些苦味来。


    这日,康和才得空找了包三哥吃酒,想寻他问可打听清楚了甄家的事情。


    “晓你这些日子必定是忙,俺便没过来寻你。再是贺你一声,贵子中榜。”


    康和听包三哥这般说,忍不得笑:“可别见一回贺一回了,这些日子听得多了奉承话,再多听几句,人可就稳不住得抖起来了。”


    包三哥也笑了起来,他倒是诚心替康和高兴的,两人交好,这范家门楣起来了,如今有了功名在身,他包三哥往后不也多了一重依仗麽。


    “我且便与你说正事,先前你问我可是听错了消息,那甄家的不是要与你结怨,反是想求和,这事情我乍听了也奇怪,回去仔细又打听了一通,才晓缘由。”


    “那甄家的便就是嫉妒你这菜行生意好,起了心思想弄你这铺子,在黑市放话寻人。只谁晓得后头遭人收拾,方才老实了下来,转还来与你赔礼道歉。”


    康和闻言更是疑惑:“你说有人收拾了甄家?他可是外头又招惹了旁人?”


    包三哥摇头:“便是因要来招惹你家,这才挨了收拾,如今黑市上谁轻易都不敢来招惹你们了。”


    他说着笑起来,拍了康和一下:“你早说有那路子,我也不肖跟着忧心了。”


    康和却一头雾水:“你且把话说的明白些,甚么教我有了路子?我可从不曾寻人去找甄家啊!”


    包三哥见康和果真懵然不知的模样,也诧异道:“那姚家镖行的人不是你找的?闻听姚总镖头可放下了话,说是往后谁与你们范家过不去,那就是与他姚远成敌。


    谁不晓得干镖行的厉害,甭说正经干买卖的不敢惹你家了,就是黑市上晓得你有这层关系,轻易也不敢接人的活儿生事。”


    “姚家镖行?!就前头青羽坊那间镖行?”


    “城里拢共都没两间镖行,姓姚的就一家,还能有哪家。”


    康和更是寻摸不清了,他倒是晓得那边有一间镖行,却也从没有过来往啊。


    他说不清,更与包三哥说不清了,只先应下了这事情,谢走了包三哥,转回头就与范景说了这桩玄乎的事。


    范景眉心紧了紧:“我也不识得这人。”


    康和想范景也不认识,他要认识,没理由不与自己说的。


    “那倒是怪了,人无缘无故还把咱家给罩着了。”


    范景觉不妥,这事情不弄明白,只怕后头祸患,便前去跟康和把这姚家镖行给仔细打听了一通。


    倒是跟听书似的,又听得了一家传奇事。


    闻说是这姚家镖行的总镖头姚远,五六岁时就跟着他爹四处行走营商,八岁时丧了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十二岁的时候就集结了几个能手,先是干着货郎生意,外出去进茶叶,又把自家的茶叶往外头卖出去。


    人脑子灵活,混至了十六岁,凭着攒下的钱和人脉,转头开了一间镖行,一点点的做,今年不过二十二的年纪,镖行已是做得有模有样了。


    康和跟范景听来,倒确是能人一个。


    两人跑去青羽坊偷偷窥了一回这镖头,见着了人,默着对视了一眼,家去了。


    “我只没想到竟是这号人物,莫不是喜好上咱家来买菜,听得旁人相欺看不过,仗义出手?”


    康和自个儿说来,都觉有些牵强。


    范景没言,他早瞧出这姚远是个练家子,不是干寻常行当,今晓得人是镖行的,倒没太意外。


    只是他为什麽要帮他们家……范景倏然站起身,往巧儿的院子去了。


    “大哥哥咋了?可是有甚么事?”


    巧儿这厢正在屋里头做衣裳,先前府城里带回来的缎子,她喜欢得很,想是赶出一身夏衣来,届时穿着去游船上观灯赏荷花定是光彩。


    抬头就见着范景大着步子走了进来,绷着张面孔,好似哥夫又惹他了一般。


    范景一屁股在凳儿上坐下,他说话多是开门见山的,自家人,也不肖弯弯绕绕。


    “你跟那镖行的姚远好了?”


    “哎呀!”


    巧儿听得范景进来脱口便来了这么一句,一针尖儿就给扎进了拇指里。


    她眼冒泪花,赶忙将手指含进了嘴里,一张白面瞬时红了起来,嗔道:“大哥哥你说甚呢!”


    康和打后头撵着过来,听得范景的话,眸子睁圆,一拍脑门儿,他咋没想到这头上来?


    家里头且还有个招人惦记的大姑娘在呢!


    “咱家铺儿前阵子出了些事,没与家里头说,你是晓得的。”


    康和连窜了上去,他替范景圆了圆话,这人一开口,可不是要吓坏小姑娘。


    “我与你大哥哥一直在等着那头出招,左等右等,最后却不仅没使贼招数,反还巴巴儿拿了礼来求和。


    前些日子忙着大福的事情,也没得功夫去细细打听缘由,这厢空出手来才打听明白,原是这姚镖头替咱家平了这事情。”


    “我与你大哥哥都不识得这号人物,前阵子照料铺子最多的要属是你,你哥哥的意思是你可与这号人物有了结交?”


    康和倒是说得委婉不少,巧儿听了来龙去脉,面庞更是红了些,心说真是没甚么瞒得住他哥哥跟哥夫的。


    她声音放得小了些:“倒是有这么个人常来买菜,一来二去的见着了也打个照面……”


    巧儿干咳了一声,她心中羞赧,却没想到这憨子,竟背地里去干了这么一通大事来。


    前儿见了他一回,只说恭喜她侄儿中了童生,还言他那样的武夫原本得靠跑着才能赶得上她,这厢却是拍马也不一定撵得上了,教他一通逗笑。


    这人光说些闲事,却对这大事情只字未提,甚么糊涂蛋,行了好事还藏着掩着的。


    巧儿心下大骂,却不免又感动得紧。


    比之口头上的油滑巧语,还有那些讨人一乐的小玩意儿,倒是这般实际事最打动她的心。


    康和见她认了相识这姚镖头,不想果真是这么一回事,一时间,他倒不晓得该说甚了。


    “你自小就伶俐,又是个有主意的,我跟你大哥哥从不担心你自个儿的事。娘跟爹爱唠叨,我也总帮着劝,如今,这姚家郎,你是怎么个心意?”


    巧儿面上红,道:“他这人憨虽憨了些,我接触着觉品性倒不错。没与家里头说,也是怕事情没定,娘那性子一晓得,少不得就又给说闹开了。”


    “这厢,大哥哥跟哥夫既都知晓了,我也不瞒……且也瞧瞧家里的意思。”


    康和不由轻笑了一声,她这意思便是自己已是满意了的,再要看看家里满不满意。


    范景却微叹了口气,怪不得是那日见了那小子就觉有些不对劲,原是这般。


    能得他这厉害的妹子瞧中,也算得他有些本事。


    范景道:“既这般,也还是谨慎仔细的把姚家再多打听打听,若是没甚么不好的,再告知了爹娘,过明路。”


    巧儿点头:“我晓得了。”


    康和又道:“但这回的事,不论如何,还是要谢人一场的。寻个日子,请了人来家中吃酒,我与你大哥哥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