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过了两日,窦一仓回了范家。
见他回来,范爹和陈氏问他:“你家里头爹娘身子可还好?”
窦一仓答他们的话:“都好着咧,进得也香。”
珍儿跟巧儿这当将才把大福给哄睡了,出门来见着刚回来的窦一仓,珍儿说了一嘴,灶屋上有米汤吃。
巧儿却道:“正是回来得好,一会儿与俺打两桶水起来,要与大福洗尿布咧。”
窦一仓应下声儿来,低眼暗暗瞅了瞅转回了屋的珍儿,背影多婀娜。
范爹跟陈氏念着他才回,当日下午里也都没唤他做甚么事。
夜里,窦一仓躺在堆杂物的外屋木板拼做的床上,不由得想着家去时他老娘同他说得话。
“这二小姐正是妙龄,又还没说定得人家,我的儿,你恁般招姑娘哥儿欢喜,如何不去挣个前程来。”
窦母道:“范家是厚道人家,咱家要是与他们家结做了亲家,他们能冷眼瞧着自家姑娘嫁了人吃苦,能不帮扶着俺们?”
窦一仓说他老娘:“人既晓咱家里穷,凭甚要瞧得起把姑娘嫁俺们家来?前些时候来了媒人,那家里头田地不多,媒人都教陈娘子给赶了出去。”
“俺们家要厚着面皮去提亲,只怕俺也要教一顿打。”
窦母道:“你个老实小子,要恁般直接去提亲,人家自是不得许。”
“俺们村里在城头有铺子的薛家,人家里头也颇有些家资咧,他家三哥儿生得水灵,如何还备了厚厚的嫁妆给嫁到了穷家冯家去。
原是那冯家小子成婚前就勾得了薛三哥儿,俩人婚前就办了婚后事,薛三哥儿肚里有了冯家的种,谈起婚嫁来矮了冯家一头,不单嫁妆备得比寻常婚嫁都厚,还得求着冯家咧。”
窦一仓说了两嘴他老娘,言他做不来这样的事。
这厢回到范家,见着范家人待他多和善,受她老娘一说,心头不由得香,若跟范家做亲家,那可当真是好姻亲。
再说那二小姐,不单生得多美貌,性子也好,寡言心善。
今朝回来见他劳累,还喊他吃汤,秉性全不似嘴尖的三小姐恁般。
细细想来,平素里吃饭,总也是二小姐添了饭舀了菜端与他吃的。
平时范家吃饭,窦一仓不与他们一桌子吃,范家人在堂屋里吃饭,窦一仓便单添了饭菜在灶屋吃。
有时二小姐还会问他够不够吃,与他再添饭菜。
不单吃饭上,素日里做活儿二小姐也不如何使唤他,三小姐只巴不得把事情都推给他来干,要是给她洗衣裳合适,怕是也早张口喊他干了。
二小姐却不同,许多事都是她自个儿做,便是喂鸡喂鸭,扫屎弄尿,能差遣他的,她也都愿意自行动手。
窦一仓想,二小姐作何独就待他这样好?
说不得她对自个儿有那心思咧!若不是这般,她如何会关切自个儿吃不吃得饱,如何会舍不得使唤他?
原先从未往这头上想,这番越想越觉是这么个事。
窦一仓心头欢喜,兴奋了半夜没睡着,脑子里已是认定了珍儿对他有意,不过事性子害羞,只要他主动些,事情说不得就成了。
这日,家里头没甚么人,康和跟范景去了城里头忙活生意的事,下晌两口子要去村子上杀猪,陈三芳便也跟着去了城里,要帮着照看一眼铺子。
独是范爹跟俩丫头在家里,外还有个小崽儿大福。
外头太阳晒哄哄的,范爹上午下了地,在屋里头午睡,打鼾的声音扯得雷响。
巧儿说是家里的纸墨用完了,要去大房那边寻范鑫拿点儿,人也出了门,独是余下珍儿抱着大福在屋里哄耍,小家伙没一会儿就乏了,也睡了去。
窦一仓见珍儿把大福抱去屋里睡下,自没睡,收拾了几件衣裳出来,想趁着天气好洗了晒上。
本是靠在屋檐下头假装打盹儿的窦一仓一骨碌爬了起来,他赶忙殷勤的在水井里提了两桶水上来,与珍儿倒进了盆里。
“俺来便是。”
珍儿见着窦一仓没有去午歇,反还帮她打水,连揽过水桶来自要忙活。
她想着人上晌才下了力气活儿,这午间不眯一会儿,下晌又去地里如何吃得消。
人再是健壮,那也都是爹生妈养的肉体凡胎,便是窦一仓寄在他们家篱下,也不当拿人当牲口使。
珍儿便劝窦一仓:“这些事俺是做贯了的,窦兄弟去打个盹儿,下午地里的活儿还多着。”
窦一仓听珍儿这般说,他低了声,调情一般道:“姐姐如何待俺这样好。”
珍儿听着窦一仓唤自己姐姐,面上臊得一红,心想这人好没道理,年纪比自己大,如何还唤起她姐姐来了。
她闭着口,状似没听着这人说话一般。
窦一仓见珍儿不搭他的腔,想她还是羞赧,他从身上取出了一朵海棠样式的绢花儿来,拿与珍儿。
“姐姐生得这样好看,俺瞧着红艳艳的海棠花儿便忍不得想着姐姐。”
珍儿听得恁放浪的话,一张脸臊得通红,有些手足无措道:“你可切勿再说恁些话来。”
“姐姐你莫羞,家里头没人。”
窦一仓说着,竟就想把绢花儿给别到珍儿发髻上去。
珍儿心头吓坏了,连衣裳也不洗了,连道:“大福当是醒了,俺去瞧瞧。”
说罢,匆忙站起身来,就要逃去屋子里。
窦一仓见状,还想追。
这当儿上巧儿恰是打外头进来,她轻咳了一声。
听见巧儿的声音,窦一仓这才没继续跟去。
巧儿大步走进院儿里头,他瞅了窦一仓一眼,见着他手里捏着的海棠绢花儿,道:
“窦兄弟如何还有这样小女儿家的东西?不知是哪位姐姐送与你的,上午做了恁久的活儿,午间不歇息也要拿着这绢花儿想人。”
窦一仓赶忙藏了藏手里的绢花,道:“三小姐家来了。”
“这哪里是谁送俺的,俺哪有那般好运气得姑娘送物,只是在县里头见着好瞧,卖绢花儿的婆子做人情给的。”
巧儿道:“原是人白送的,不怪这绢花儿瞧着料子孬,颜色也染得不好,真是俗气咧。窦兄弟往后要是瞧见喜欢的姑娘,可千万甭送这般绢花儿,当心教人瞧了嫌。”
说罢,又言:“早晓窦兄弟今午不歇,俺便唤你去大鑫哥哥那处与俺拿纸墨了。”
窦一仓教巧儿一通说,却还反驳不得,只笑脸道:“三小姐要有甚,唤俺便是,就是在午歇也去与你把事弄好。”
巧儿没再理会他,拿着纸墨回了屋去。
进屋,她见着自个儿那姐姐一张脸还绯红,将纸墨重重的放进了柜里。
“俺便教你甭待那长工太好,一个来俺们家里拿了钱做事的,在城里那就叫奴仆。偏俺们家里好说话,与他好吃好喝,这朝是好了,他还惦记起主家小姐来了!”
巧儿将才在外头,打窦一仓喊珍儿姐姐她就听着了,她刻意给躲在暗处偷瞧着,看这长工要作甚。
不想恁个不老实的,竟是想勾搭她姐姐!
珍儿见巧儿晓得了将才的事,更觉难为情,她小声道:“巧儿,你别恁般说。”
“都这般了,你还为着他说话!”
巧儿细秀的眉头一紧,连坐过去拉住珍儿的手,道:“姐姐你老实与俺说,莫不是你心头也有他?”
珍儿眸子倏然睁大,慌乱道:“没有的事!”
巧儿这才松了口气:“姐姐要是眼盲瞧中了他,那可得把爹娘大哥哥跟哥夫给气死了去。
先前家里来媒人与你说得最差的人家都比窦家强,娘都还把媒人给撅了出去,家里一心都想与你寻个好过日子的人家,若晓得你看中了个比那还不如的,自要往火坑里头跳,如何了得。”
珍儿低垂着眉眼,轻轻点了点头:“俺都晓得。”
巧儿道:“这事等娘跟哥夫家来了,定要说与他们听。”
珍儿心中羞臊:“还是别说了罢。俺往后避着他就是了。”
“不教他吃了痛他还敢咧,有恁心思,他总能寻着空子钻。”
巧儿道:“你要不好意思张口,只当不晓得这回事,就当俺自个儿瞧见了去说与他们听的。”
下晌,康和跟范景还有陈三芳从城里头家来,人回了,范爹跟窦一仓还是下地,趁着这时间,巧儿便将今朝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了三人听。
陈三芳听得窦一仓要勾珍儿,气得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吃了雄心了!素日里头多老实的模样,竟是还敢打勾俺家姑娘的心思,俺瞧他是忘了上家里头来做甚的了!”
范景听罢,不多言便要直接上地里头去拿人。
康和赶紧将范景给拉住。
晓得了这事情,康和心中也生气。
他气不是因觉着窦一仓家穷,还生出爱慕家好人户姑娘的心,穷小子也是人,是人就爱好,这点没错。
可错在他不当用这样的方式。
若真欢喜珍儿,如何趁着家里人少时刻意去骚情人姑娘家,分明便用心不纯。
倘是真的心头爱,怎会不顾忌姑娘的意愿,又还弄些偷偷摸摸的事来,好似生怕人晓得了一般。
“三郎,这事纵不得!”
陈三芳难得一回没有依康和,她道:“就当教大景去把人提回来,好生教训一通才是。”
康和道:“捉贼捉赃,咱没事发时把他拿着,时下要是窦小子不认,咱反还输了理。”
“珍儿性子内敛,如何好意思与人辩这样的事情,再一则,那小子要在外头胡乱嚷嚷,说咱家冤枉苛待他,害了自家名声,也害珍儿的名声。这年纪上,最是出不得岔子的时候。”
陈三芳一想,确也觉是这么个理,正待着相看好人家的时候,要名声坏了,如何还说得了好人户。
范景眉头紧锁:“那就这样任他逍遥?”
康和道:“眼下还真只有任他这般,只当咱不晓得这事情,还得如往常一样待他。”
“他既起了心思,定不会一回就收手,下回再去骚情珍儿,一并就把人给捉住!”
范景听此,吐了口气,心头虽恼,却也暂时只能依康和说的来。
倒是教康和想的不差,窦一仓一回没得手,心中并没断下念头。
他见范家人如常一般,想是不晓得那事,正是说明了珍儿没向家里谈,她不说,不整好印证了他的猜测麽。
殊不知一家子都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四月下旬,家里陆续拉了些食材家来,五月十九一日要做席,给大福置办百日宴。
一家子都想好生热闹一场,为此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
一日上,又教窦一仓得了机会。
巧儿跟着陈三芳要去城里采买,范爹躲一日空闲,去了王木匠家里吃酒耍,独是珍儿在家中。
窦一仓本是在地里头做活儿,见人都出了门,便借着家去拿锄头,又给溜了回去。
珍儿见了他家来,自躲着要抱大福去大房那边。
窦一仓将人给拦着:“姐姐这些日里都不如何与俺说话了,今儿难得空闲,如何不与俺畅快说几句,也好教俺心头得个念想。”
说罢,又言天气见热,同珍儿讨要一张她亲绣的鸳鸯手帕。
“俺定贴身放在心口上,不教东西丢了去,也不教旁人得瞧一眼。夜里头就放在枕头下睡,得上一夜好梦,梦里也都是姐姐。”
珍儿教这人一腔话吓得够呛,她已不再是羞臊脸红了,而是小脸儿刷得变白,窦一仓却全然还沉浸在自个的一厢之中,全然不见收敛,又道:
“姐姐,俺知你嫌白日里头家中说话不便,若你肯,俺们打外头去说。今儿夜半子时,俺在外头的旧草垛儿前等你,那处没人,俺早瞧看好了。”
“好生是不要面皮的货,你要勾谁夜半三更在外头去与你相会!”
窦一仓说得正是忘情,连外头的动静半分也没留意到,陈三芳哗得推开了院门,斥骂着走进了来。
纵是陈三芳一把年纪了,听得窦一仓这些不要面皮的话来,都嫌臊人得很,她破口大骂: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哄着清清白白的姑娘夜间与你厮混,心头险恶的歪种。亏你耐性装了几月的老实,要不是今朝俺误了东西回来拿,只还真教你哄骗了去!”
窦一仓教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瞧,见着陈三芳与巧儿去而复返,心咯噔跳得快蹿出了心口。
珍儿见陈三芳和妹妹,瞬觉得见了救命之人一般,捂着面庞哭着连忙逃到了两人身后去,她且还不知这是家里下的套,刻意要捉窦一仓的。
窦一仓慌道:“陈娘子,俺就是与二小姐说两句话,没旁的意思。”
“呸!”
陈三芳一口唾沫过去,她气得直想在院里头将人骂个狗血淋头去,只青天白日的,唯恐是教村里的人听了闲,届时传得失真,便强压下怒气。
“教俺捉得真真儿的,你还辩驳。且等着罢,大哥儿三郎家来,要你好瞧!”
下晌,康和跟范景回来,就听说窦一仓被抓了现行,听得事情来龙去脉,见珍儿哭得一双眼睛通红,范景与了人一脚结实的,把那窦一仓踹得在地上打滚儿。
若是单几句骚情话也便罢了,许没那般教人动气,只这人心思险恶,竟是还要哄着珍儿外头去。
康和由了范景出气,罢了,才将人提到跟前审了一番。
“事情我已晓得原委,你无需再辩驳没有此事。我只问你,打你进范家里来,家头可亏待过你一分?”
窦一仓从来范家那日,最惧的俩人便是康和跟范景。
起初他还不晓得家里头是康和做主,只觉着他这人不好忽悠,是个十分精明的人物,心中倒更怕话少冷脸的范景一些。
一个屋檐下的时间长了,才知范家能从个穷家走到今日,是因这夫夫俩都不是好惹的人物。
素日里头他敬着,倒也没甚。
这厢起了歪心思,又教捉个正着,心中已是没了理儿,哪里有不怕的道理。
他见康和盘问,低声答:“没有。主家待俺十分厚道。”
康和听得这话,一掌怒拍在桌子上:“你既也觉家里不曾亏待过你,作何还以德报怨,对家里动歹念!”
窦一仓见康和变脸,吓得一激灵,道:“俺,俺是诚心喜欢二小姐的!”
“诚心,你还拿我是傻子糊弄!你的诚心便是诱哄姑娘家与你半夜在外头相会?”
康和斥道:“你只当我不知你心头那点儿心思,无非便是想将人勾去,届时同你有了首尾,你好将人拿捏,反再来拿捏范家!”
窦一仓的心思教康和说破,面上因惧怕又因羞愧而发红,知晓已是瞒不住,便开始求情:
“俺不是有心的,二小姐对俺好,俺想娶她,只怕主家里不应,没有旁的法子才这般。也是俺娘的不是,她与俺说要先得了姑娘家的喜欢,再与家里说婚事能更好成。”
“您念在俺是头回犯,饶俺这一回罢。”
康和气骂:“少拿痴情来掩你的腌臜心思,人待你好,你反设计人,天底下谁人还敢与你一分善去。”
“你现今还不老实,我且与你说,你初犯事时家里便已知晓,念你来了半年做活儿好,想与你个改正的机会,不想你却拿家里的宽容当做是纵容!”
“如今家里是断留不得你这般心思的人了,你自收拾了东西从哪来便回哪儿去,若再有纠缠,不会像今朝如此简单。”
康和冷言道:“你且还没尝过我的手段,若想试一试,我倒也肯费功夫。”
窦一仓教康和一席话吓得不敢言,当日夜里头就收拾了东西回了家。
幸得是康和先前留了心眼儿,只给了半年的赁钱,未曾一回结清,否则还得有多的纠纷。
那窦一仓家去,窦母还以为儿又得了假家来看,只瞅着这回竟没拿吃也没拿用物回来,疑问他怎么回事。
窦一仓哭说:“还想着吃用,俺教范家给撵了咧。”
窦母心头咯噔跳:“我的儿,好生生的如何撵你?俺见他们先前多疼你。”
“还不是听了你的话,教俺去勾那二小姐,谁知人家不肯,事情没成,还教陈娘子捉个正着。范大哥儿将俺好一顿打,如今俺再是回不去范家里做事了!”
窦一仓把窦母好一通埋怨。
窦母听得儿挨了打,揪着心子的痛:“他们怎这般蛮横,还与你动手,俺们上县府告他们去!”
“告,如何告?且不说教县府里也晓得了俺去勾主家小姐,俺们一家子还要不要面皮了。
恁康三郎多厉害的人物,咱一没熟人,二没门路,如何弄得过人去。”
窦母也晓得这些道理,只一时气上头说的糊涂话。
她心里其实还是怨恼事情没成,反还丢了多好的一个活儿。
母子俩好是一阵伤心可惜。
范家这头,家里宽慰了珍儿一通,又将两丫头仔细着嘱咐了些话,这事情才算过去。
夜里,康和抱着大福在屋里头转悠了一阵儿。
小家伙才俩月多就又长重了些,褪却了刚生下时黑黑皱皱的模样,慢慢的变白嫩了不少。
家里头这糟心事,教人心头不痛快,抱会儿孩子,心里才稍舒坦了些。
康和见范景脸色不大好看,晓得他也还在为白日的事情不欢喜,便将大福与他抱了抱。
“这事情不怪珍儿,姑娘大了,难免遭人惦记,更何况珍儿又是那样的好性子。虽是总得人夸,却也最是吃亏的,若是她似巧儿那般厉害,倒还好些。”
范景道:“阿娘去的早,后头我又常在山上,对她疏忽太多。”
康和晓得范景对妹妹心里有愧疚。
陈三芳虽是个继母,可对俩丫头都好,说句公道话,视如己出都不为过。
只即便亲生的,那许多也是一碗水端不平,最小的一个总要多得些疼。
珍儿性子本就弱,生在这样的人家上,难免更敏感些。
范景便觉是自己没有多关切照顾着妹妹,这才使她性子小意的。
可这哪又是范景的错,当时家里那样穷,首要事是填饱肚皮,哪还顾忌得多的东西,没教家里头穷得揭不开锅,走上卖儿卖女的路,已算是最大幸事了。
康和安慰范景:“你别想太多,总把事情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人活世上,难免有不少坎坷,这事好在有惊无险,往后咱多分些心思来照看着便是了。”
范景没言,他也只有似康和说得这般来弥补。
他垂眸看了一眼怀里蹬着脚丫子的大福,忽又想起一则:“撵了窦一仓,家里头又只爹忙地头的事了。”
康和叹了口气:“可不就是。”
只家里就是再缺人用,窦一仓肯定是得撵的,他要不犯事,家里头也乐得用他,可谁教人不老实。
“用人上,最烦恼的便是遇着这般,好好使着,半道上出了岔子。
我思来,人要在家里头常进常出,这长工还是用的不踏实,还得那般买来的才更可靠,到底是拿着身契,人多重忌惮。”
范景不晓得买是个甚么行情,但定是比赁长工费银子。
可就家里现今的情况,要不用人定是周展不开,就是再费些银子也得要人。
康和道:“我明日里寻包三哥问问,看他那处有没有门道。”
范景应了一声。
第82章
翌日,康和跟范景吃了晌午饭,他得了闲,在隔壁找贺小秋捡了块儿卤肉拿着,与范景一同前去寻包三哥。
贺小秋听得他们家里头原来的那个长工走了,得再寻一个,人没说走的缘由,他自也没追着问。
见俩人要一道去找包三哥,笑说范景过去也未必会张口说上一句话,这般还是要跟着去跑一趟,两人可真是好。
“劳你帮着照看铺子一眼,我俩快去快回。”
贺小秋笑道:“午间本就没客,就是在这头守着也不过是打瞌睡,你俩就放心去罢。”
康和跟范景走后,贺小秋拿炉子上的热水冲了一盆温水来,绞了帕子将铺台子擦了擦。
这头日里卤鹅卤肉,热气翻涨,时是弄些油脂凝在铺子里,他爱洁净,得了空就擦洗,客来买卤货,都说他们家干净。
正是忙活,外头走进来个人,贺小秋习惯性招呼:“要瞧买点儿甚?”
“诶,隔壁咋是一个人没见着,哪处去了?”
贺小秋直起腰来,转头才发现是张石力。
这人估摸是才从山里头下来,身上搭着块兽皮,一直到腰身处一根麻绳紧系着。
他认得张石力,这人常有去寻康和耍,只他每回瞅着人都有些心里打鼓,不曾与他说过话。
这人孔武有力,常年在山里待着,自有一股教人不敢靠近的野蛮气,生的又浓眉大眼的,不说他因先前的事怕男子,就没遇着那些事,寻常人家的小哥儿姑娘瞧了多少也得有些怕。
“他、他们出门去办事了。”
张石力道:“这两口子,还跟山里头一样,甚么时候都黏在一处,这是铺子都不看了。”
贺小秋拿着帕子,有些不大敢瞧张石力,他客气道:“你寻他们可有要紧事?”
“没甚么事,俺今儿下山来卖了活物,顺道给他俩带只山鸡吃。”
张石力已将那麻袋丢在了铺子里,山鸡在那麻袋里头扑腾。
贺小秋道:“想是要不得一会儿就回了,你在铺子里等等便是,那头有凳儿。”
张石力应了一声,钻去了隔壁的铺子。
贺小秋松了口气,把擦铺子的污水拿去倒了,却是没一会儿,张石力又端来了碗甜汤来。
“吃点儿。”
贺小秋正想推,那人放下东西却就又回了隔壁铺子上。
他看着酒酿圆子,又还一叠花糕,心想是不怪总听康和说他好朋友,用钱手脚大。
贺小秋趴在门栏前暗暗往那头瞅了眼,见着张石力在吃新打的酒。
他默了默,犹豫了一瞬还是捡了些卤的鹅杂碎切了一叠儿与人端过去,便算作是谢他的甜水了。
张石力见着端来的卤味,愣了愣,他笑道:“如何恁周道。”
“谢你的甜水点心。”
张石力道:“这有甚好谢的。前阵俺见你丧眉耷眼的,想是有甚么不痛快的事,这般看着像是没事了。”
贺小秋微怔,心想这人啥时候瞧见他不欢愉了?
便是瞧见,想也是年初时为着说亲的事情,他都没如何表现出来,倒不想竟叫这人给看了去。
“没、没有的事。”
张石力笑:“没事便好。要是有人欺你,你与俺说,俺定是弄他。”
贺小秋抿了下唇,他没搭张石力的腔,钻回自铺子上了。
康和跟范景寻着包三哥,同他说了想找个合适的人到家里头去帮忙做事。
包三哥问了他想要甚么样的。
康和同他谈在乡下做事,老实肯干就成。
包三哥记了下来,说有了合适的就来喊他去看。
俩人结伴回来时,就见着张石力大摇大摆地坐在铺子里,人酒都喝了两盅了。
康和瞧着有几块儿还没吃完的鹅杂,说张石力教人伺候的多周道。
瞧得是张石力特意给他们带了山鸡来,康和索性是拿来宰了,贺小秋那边铺子上有锅灶能弄饭,他干脆煨了半只,余得半只香炒,鸡血还能煮个鲜菜汤。
打铺子上捡些猪肉,另做俩菜,几人就在铺子上吃了个早夜饭。
过了两三日,包三哥就来回了康和的话。
“你同俺说了要人,俺就与你打听着合适的。这年头里没灾没仗的,劳力不好寻,听得是要下乡里做苦活儿,许多都不肯吶,抱着牙婆的腿哭,喊甭将他卖去这样的人家上。”
“牙人倒是不管这进了牙行里的去的是穷家还是富家,只想着能得钱便是。只俺瞧着这般的,便是兄弟领回了家去也未必踏实,何必是两厢耽搁。”
康和点头:“虽是买卖,可人与死物或是牲口不同,还得是你情我愿的才好。”
“今儿一早牙行上的熟人跟俺说来了新人,是肯下苦力的,成与不成,还得看兄弟你。”
康和便跟范景随着去了一趟牙行,包三哥提前交代了,一过去牙人就领了俩男子出来。
模样平平,瞧着年纪不大,就十五六的岁数,体格子倒大,就是瘦。
沦进牙行里的人,多少都是苦过不下去了才如此,不过也有那般大户里头才发卖出来的,人瞧着许还比外头的寻常老百姓还好些。
“既是包三哥的兄弟,俺也不瞒,这两兄弟是外乡带来的,旁的都没甚,独是一聋一哑。”
牙人道:“许多大户想要伶俐的,这兄弟两个说不来话,人不肯要,听得包三哥言兄弟是要在乡下帮着做活儿的,许不忌讳这些。”
康和晓得壮劳力难寻,他倒不在意人这点短处,但也怕与人沟通不得,届时也两头麻烦。
他也不会手语,只好与兄弟俩瞎比划了下,指了指城外,又做刨土,抗物这些动作来,颇有些滑稽。
倒不想人竟懂他的意思,点头示意肯去乡下,又自展示了会做的活儿。
康和觉着交流也没想的那般困难,看向范景,问他的意思。
范景也没有嫌的地方。
“便定下一个罢。”
牙人见康和爽快不墨迹也欢喜,同他道:“康兄弟要一个不如要一双,人两兄弟本是外头来的,这分做了两处,只怕难再寻着。”
“左右是多双碗筷的事儿,俩兄弟一起能干好多活儿。你那铺子上生意旺,要不得一年半载就得攒下许多钱来,届时能有不置田地的?等田土多了,又还得寻人,左右都是要使人的,何故弄得那般麻烦。”
康和笑同包三哥道:“你这朋友好生伶俐的嘴,将人说的动容。”
如今手头上还算宽裕,他本就是有打算,想要再置买些土地下来的,土地多了,自要人来帮着弄。
虽也是能赁长工,或是雇佃农,可听得人兄弟两个,本是落去了外乡上,再是分做两处,真还难逢上,实是教人有些不忍。
康和便与范景商量了一番,最后应下了把俩一起带走。
绕了些时价,拢共是给去了五十贯。
聋兄哑弟俩见能去一处,都高兴的要与康和范景磕头,康和教他们免了这些。
也不晓两人原来唤甚,便与大的那个取了名儿唤做一欢,小的唤做二喜。将人先领去铺子上认了路,再带回了家里。
陈三芳瞧着一领就领了俩回去,把康和拉去一边上:“咋还带这样多家来!”
“本是想只一个,人两兄弟索性是一并要了,再一则还想置办些土地种,总是要人帮着的。”
康和晓得陈三芳再忧心啥,同她道:“总不能因一朝遇了心思不纯的人,就再是不信人用人了,那咱一大个家子如何支应得起来。”
陈三芳道:“俺也心疼银子呐。”
俩男壮力就去了足足五十贯,原还是因两人有些短处才得了饶价,若像先前窦一仓那般的,还得要三十贯往上去。
“不买人也得赁人,总得要开销,咱好生守着铺子,要不得多久便回来了。”
康和宽慰了陈三芳几句,要不是先前卖了方子手头上有了三百来贯的现银,他也定是舍不得这样花销。
这年里确实用了不少钱去,与大福牵回来专门吃奶的两头好羊就用去了将近十贯,走亲送礼,遇上两处大人情,去了又是十贯有多。
铺子上挣的钱缴了三成商税,还真没攒下钱,日常里的开销,外在是赁人买人,买牲口,修缮房屋……全然给用干净了。
若没那笔方子钱在手里,凭着这般用度,还真教人办事都多没底气。
康和与范景算账说,他们这样瞧着多寻常的人家,不想开支就这样大了。
不说县里那些大户就拿徐扬家来说,他原本家里就使着两个人,这娶亲以后怕累着元哥儿丝毫,又赁了两个人来使。
平日里他们过去,见着三日里两日半桌子上都有肉吃,果子糕点茶,家里就没短缺的时候。
按照恁般,只怕不办甚么事,光是日常开销,一月里也得用去三五贯钱出去。
要再弄点甚么事,十贯也轻巧就花销了。
他们家里姑且还算简省的,肉吃的都是铺子上卖剩下的肉,鲜少有另再去买旁的甚么肉来吃。
其实日里开销,不足一贯钱,只办事才用得多。
范景抱着大福,他嘬着嘴逗它耍。
小家伙眼睛又大又圆,盯着范景时便笑得眼睛弯弯,要不是崽子还太小了些,他还想将小家伙给抱去城里头。
家里人都说小崽子长得快,素日里吃奶很乖,老老实实的吃到饱足,不多会儿就睡了,吃得好睡得也乖,身子便容易长得壮实。
人抱着沉甸甸的,他抱着却觉轻巧。
“不是你说的咱家薄,总要添置,这才花销得多的嘛。”
范景听得康和算账,道:“徐家像咱家这样穷薄时,当是徐老先生他爷还在世时了。几辈人了,又没那般败家的,手头上自是宽裕。”
康和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
他也只不过每回算账时感慨两分,于眼下的日子,他已是满意了,如何说都是往好的方向再走。
“来给我抱抱。”
在外头忙活一整日了,也就只下晌家来时能得抱会儿。
“今儿晚上就抱孩子在床上睡算了,大福夜里又不吵人。”
范景道:“只怕你一个翻身压着孩子,还是教再大些抱到床上去睡。”
康和也无奈,只好抱着多亲了亲。
转头入了五月,家里多了两人,做活儿做事都省心省力了不少。
四月底,村里头的李灶人就自上门来问他们家寻没寻好灶人置百日宴,他是个老灶了,十里八乡间都晓得他的名号,得意时还上城里置过宴。
平素里头多资格,做席面儿还挑人家,不是户像样的,使了钱去请他,他都未必会去。
范爹见他自个儿上门来要席面儿做,面上得了光,一口就答应下了让他来办,不说他资格老,实在做菜味道也是好。
进了五月里头,遍请了人,十八一日康和跟范景就从外头买了头活猪家来,范景挥刀给宰了。
正宴在十九一日,十八这天只是杀猪备菜就多热闹了,晚间吃饭都摆了四张桌子。
隔日清早,范家这头就热气喷喷,那临时搭起的锅炉上已经煮了肉。
范家一家子都收拾了干净体面的衣裳来穿,与大福穿了一身凉爽的红衣裤,肚儿上还用黄线绣了个大大的福字,与小脑袋上带着的一顶软圆帽儿是一套。
等时辰稍临午些,康和跟范景就把小家伙抱了出去见客。
小崽子胖乎乎的,脸蛋儿上两团肉比面团还软,人来瞧着都喜欢得紧。
妇人夫郎的都围着逗他。
“大福生得像康和,瞧着眉毛眼睛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生得像三郎,性子却跟大景像,安静得很。”
来的客多,就连湘秀也携着他丈夫回来吃酒,嫁了人,湘秀倒是气色更好了些,素日里头在城里湘秀得空也会到铺子上走动,偶也捎拿些吃用去。
“早听了我娘说大福乖巧,今朝瞧着,果真是乖。”
湘秀将大福抱了抱,逗了会儿,将一只银打的小手镯给套在了大福的胳膊上。
“哎哟,湘秀如何给恁大的礼。”
陈三芳见那银镯儿,连道了一声。
“孩子乖,我这个做姑姑的如何能不与个礼,瞧戴着多好。”
陈三芳心头欢喜,直说湘秀眼光好。
正是这头待着客,听得外头传来一声三芳妹妹,陈三芳瞧去,见着竟是云表姐。
她先前上街的时候,去云表姐的家里去耍过两回,与她带了些鲜肉,就跟她提过一嘴要请百日宴,不想人还真来了。
人肯赏脸,陈三芳自是高兴。
她去把客迎了进来,热切的问候了几句,又拉了康和范景来见人。
见珍儿在帮着倒水散果子,将她和巧儿俩丫头一并都喊了过来。
云表姐看了几个孩子,拉着陈三芳的手说道:“办的恁热闹。瞧几个孩子都这样俊俏,你可好福气。”
陈三芳心里有面儿,嘴上却还谦虚:“乡下不比城里,弄得不成样子,你可别笑话俺们才是。”
村里人不识得云表姐,只见着穿戴都体面,晓是城里来的客,心说范家是了不得了。
康和晓得这人正月里还来过一回家里拜年,跟陈三芳耍得好,但他并不熟悉,与人客气了几句。
他一只眼儿瞅见范鑫探头探脑的,瞅见了今朝过来吃酒的贺小秋,似是想去寻人说话。
贺小秋在这头不识得甚么人,坐在桌子边上吃果子,也没个能说话的,他察觉到了有人在瞅他,眼儿一转,发觉是范鑫,他便将脑袋给垂下,显是不想与他再有瓜葛。
康和同范景使了个眼色,范景见状,眉头发紧,过去陪着贺小秋说话去了。
“到屋里头去坐罢,我唤珍儿与你作伴。”
贺小秋见范景来,欢喜的点点头:“再将大福抱来教俺抱抱罢,软乎乎的,跟块儿香糕似的。”
范景应了声:“再教他见会儿客,一会儿乏了就与你抱来。”
一头的范鑫好不易是打足了气提起步子朝贺小秋那处去,可再瞧,哪里还有人的影儿。
倒是张金桂走来拉住他:“俺的儿,娘究竟甚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呐。”
今朝看着这头热闹,大福那个讨人爱的模样,她瞧着眼馋的不行,心头是愈发的想孙子了。
范鑫焉儿了气般,也不搭理张金桂。
康和瞧罢,自又另去招待客。
徐扬今日头来抬了一只箱子的礼,康和想说是这人弄了甚么名堂。
启开箱来,发觉竟是些鞭炮,一串挨着一串点起,炸得山响,只怕是十里八乡都晓得了这头在做席面儿,可给弄足了派头。
范家预计摆个十八张桌子,怕是人多超了,便多预备下了两桌,不想人来就做足了二十张桌子,后头来迟的又还有两桌人,好些没预料到的也都来了,弄了范家一个手忙脚乱,哪想会来上这样多的客。
幸是家里菜肉备得多,教李灶人赶弄了两桌子菜出来,到底是老灶人有经验,一样应付得妥当。
临时又煮了红鸡蛋,只后两桌的几样菜与先头的席不同,不论如何,好是弄来吃上了。
这回的席面儿可当真是得了个热闹。
第83章
范家席面儿做得不水,肉菜满碟儿,结结实实的硬菜就五六样,一桌子菜席奔一贯钱去。
二十二桌子席,外在又请灶人这些,一并算下来用去了十六贯有多。
菜肉弄得足,剩下的也便不少。
五月的天气上久放不得,陈三芳收拾了一盆子肉送与了沈夫郎,旁又端了些菜肉送与相好的人家,又喊了大房过来吃,也是一两日才吃完。
做席的钱都是康和跟范景出的,回的礼自也都是他们收。
一番点算下来,光礼钱就收得了十五贯三钱,外在还有不少礼物。
像是小孩子穿的衣裤,鞋袜,玩物盒子……捉来的鸡、鸭、鱼……吃得用得都有。
算下来,一场席置下来不光没亏损,反还赚了不少。
先时康和跟范景成亲时,手头拿不出甚么钱,席面儿做得水,几桌子菜席下来拢共不过用了两贯钱。
来的人不多,人上的礼也薄。
如今席置得好,来的客多了,人送的礼金礼物一样跟着厚重起来。
白日宴过了,家里头又来了三回媒人。
这些自也都是来跟珍儿说亲的。
头回呢,说的是个酒家子,家境不差,人也勤劳能干,陈三芳都听得起了兴儿,只可惜了那酒家子是外县的人。
这康和提先就说了,甭把珍儿嫁得远了,以后两家人走动不便,要吃了甚么委屈,想寻家里人撑腰都难。
再一则,说得远户,相看一回都不容易,要想仔细打听了这户人家更是难,光听那媒人一张巧嘴的如何能成,谁晓得她说得是真是假咧?
第二回,说了个富户,闻听是城里头的一位员外老爷,家中铺子七八间,又做着茶叶生意,若是嫁去,人立就能送两张地契到姑娘手上。
陈三芳听得飘忽,细问媒人,结果竟是人家要纳个妾。
听得这般,陈三芳呸了一声,他们家里有吃有喝的,如何会去贪这富贵给人为奴做妾。
第三回,媒人也听得了陈三芳的厉害,忌惮着她便没弄那些玄乎的,说了个中中平平的人家,是城里头一户豆腐坊的儿子。
这豆腐坊家里头独一子,另养着个姑娘跟一个哥儿,一家子守着豆腐坊的生意过活,日子不说富裕,但也不愁吃喝。
陈三芳觉得还算说得去,就说与了康和还有范景听。
“听着倒是个本分人家。”
范景道:“我去看了这人户再说。”
既是在城里经营生意,定是要去瞧的,陈三芳也想去看,就跟着康和还有范景一同去了县城。
闻说这户人家姓张,铺子在柳儿街上,三人便装作前去买豆腐的客,上了这铺子里去瞧。
张家豆腐铺不大,但听媒人言是自家的铺子,不是管房牙赁的,小虽小,可到底是自个儿的。
走进门,就过来个小伙子招呼,范景一抬眼,眉头就紧了紧。
这小伙子相貌不说丑,但也绝计与好沾不了边儿,容貌这东西,有是锦上添花,若没有,只不是那般教人瞧着不痛快的模样都还好谈。
要紧的是……人也忒矮了些。
不说康和了,就是站在范景跟前,范景也要垂眼去看人。
人来招呼,范景就随意要了两块儿豆腐,那男子快着手脚去与他取,待着拿来时,已经包好了。
范景便从身上摸出来四个钱拿与人,康和过来问说买好了,俩人就一道先出了铺子。
陈三芳逛了一通,后脚空着手出去。
“恁媒人,俺还觉她实诚,竟是只字也未与俺说那张家小子恁大点儿的个儿,这要是遇点儿事,怕是只狗都能给叼了去。”
康和忍不得发笑,言:“张家小郎人才虽是差了些,但我瞧着他们家铺子倒是收拾得洁净。若是人品好,倒也还增光,能再仔细看看。”
范景也晓得与人过日子,要紧的还是看人品,若是空有好相貌,支不起事来,那皮相也只会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之中相看生厌。
“再打听一番罢,若是好,再同媒人牵线相看,教珍儿瞧瞧。”
三人本是这般盘计的,可回去铺子上,登时又给打消了念头。
原是午间几人准备就在铺子上吃饭,陈三芳拿了范景在张家买的那两方豆腐,预备在贺小秋那头弄个小菜豆腐汤。
谁曾想那荷叶掀开,露出两方白嫩的豆腐,一股馊酸气也跟着冒了出来。
陈三芳还怕是自己鼻子作怪,拿去又喊贺小秋跟康和闻了闻,都说有一方豆腐已是变了味儿。
“狗娘养的,看俺们是生客就这样欺人,拿恁般馊臭东西来应付!”
康和劝住陈三芳:“说不得是弄错了,这豆腐酸气也并算不得重,许将才忙碌间取了就径直给包上了,张家小子也没闻着。”
“这般,我跟大景拿着这馊豆腐过去寻他们,看看人如何说。”
陈三芳见此,也答应说看看张家如何办。
康和跟范景便一道过去张家豆腐铺,将两方豆腐也都原封不动的拿了回去,教那张家小子瞧。
“你闻闻看可是馊了?”
那张家小子凑上去闻了下,但凡生了鼻子没得病的都能嗅得见豆腐上起了馊气。
“是有些馊味。”
范景道:“将才在你这处买的。”
张家小子闻言却是一笑:“夫郎你说是在俺家买的那就是了?单凭一张嘴说可是不成的。”
“你有健忘病不成,早间在你这处买的,你就记不住了。”
“人来人去,俺可记不下有些甚么人打俺这处买卖过。夫郎若硬说是俺家买的,除却你们夫夫俩可作证,旁有人再能与你作证说是在俺这处买的?”
张家小子厚着面皮道:“即便是你在俺铺子里买的豆腐,这新鲜做出的豆腐如何会恁快变味。谁晓得你是不是先前买的,自个儿放坏了又拿来寻事。”
“若说是今早来买的豆腐,拿与你时如何又没说变了气味,非得等着出了铺子又来寻人不是。”
康和见这人嘴巴伶俐,他拉住范景,笑上前去:“张家铺子经营之道我们夫夫俩也是领教到了,一方豆腐也便两个钱的事,能买下张家人的人品,价格实惠得很呐。”
“用去喂鸡喂猪,倒是正恰当。”
张家小子听出康和是在怪气骂他,恼道:“你!”
康和却不等他说完,拉着范景走了,为着两个钱,与这般人都争辩有甚意义。
“瞧这一方豆腐,两个钱,倒是教人看出了这张家小子的为人处世。”
康和见张家人的作为有些生气,但细下想来,又觉这一番很值当。
“人言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本是经营这生意的就是个苦去处,再这张家小子要人才没人才,品行也不见好,我瞧着也不肖同媒人再多说了。”
范景摇了摇头,这些人家当真是经不得打听,他虽知晓人无完人,求不得十全十美的人物,若是一些简单的短处倒也不会过多挑剔,但像张家这般不厚道的,珍儿就是嫁去也只吃苦。
他道:“不怪是范鑫几番都寻不得合适的。”
康和笑了一声:“合适的人家本就难寻,大伯母又挑剔,自是比寻常人家更难找。”
“说来说去,还是咱那时候好。”
范景看了康和一眼,他们那是运气,万中无一,再是难求一样的。
两人回去,同陈三芳说了事情,陈三芳气得大骂,言那张家豆腐铺子这般经营生意,迟早也得关门倒闭了去。
当日就去把那媒人给回绝了。
来了三回媒人也都没寻个靠谱儿的,陈三芳一时间有些泄气。
入了六月,天气发热,她没精打采的歪在家里的竹塌上吃着寒瓜,心中想以前家里头穷没多少选的,反倒是好成事,如今家里好了,怎还恁难相个好人家。
正是出神的想着,珍儿进来与她说,云表姨来了。
陈三芳听得她来,一骨碌从竹塌上坐起身,慌忙把塌子收拾了下,又自整了整她的衣裳和发髻,这才笑着迎出去。
“恁咋想着来看俺,俺正还念叨着说哪日上城里去看铺子,得了闲过去寻你说话!”
云表姐握着陈三芳的手,道:“我去猴儿庙烧了香,打那头回来再路上买了几只寒瓜,倒是脆甜,想起你家也在这头,就说与你送俩瓜来解解暑气。”
“你恁般挂记俺,教俺听了心头多感动。”
“咱俩小时那样好,如何有不挂记的。”
陈三芳正嫌没人与她说话,一欢二喜来了家里头干事多利索,活儿都教他们给干了,她终日里闲,无非是带带大福。
天气见热,这孩子睡眠多,逗不得会儿就睡了,她更是没事干。丫头大了不爱听她啰嗦话,她只能给大福摇着小睡床空嘀咕。
倒是也能上大房那头耍,只因着先前小秋的事情,她与大嫂张金桂又不好了,时下她都不爱与她说闲。
好不易有个客来,她便拉着云表姐,要留她在这头吃饭。
把她带来的寒瓜丢进井里头给湃着,捉了只兔儿出来,教一欢给宰了,要用来招待云表姐吃。
云表姐见她好生热情,也便留下来吃饭。
“娘跟云姨少有会着,你们在屋里头说话,俺去烧饭。”
珍儿见家中来客,取了茶泡了茶水,又切了一碟子寒瓜端去屋里。
她捡了围裙栓在腰间,同俩盘坐在竹塌上的妇人小声道了一句。
云表姐道:“俺过来耍,也没提前说,倒是辛劳你这丫头了。”
珍儿抿嘴笑了笑,没多言语,做了个礼便去灶屋上忙活了。
云表姐见珍儿去了,低声同陈三芳道:“我说句话你别多心,这丫头虽不比你亲生的巧儿嘴巴伶俐,却也是个懂事乖巧的。”
陈三芳道:“俺来时这丫头才三岁,这些年都是俺带大的,打小就懂事咧。”
“你好福气,三个孩子都恁好。如今是大胖孙儿都抱上了。”
云表姐道:“只可惜我那大儿,成亲三年了,也还没得个孩子。听说猴儿山的菩萨灵,我这回特地去跑了一趟。”
陈三芳宽慰她道:“这孩子缘分说来一下便来了,俺们大哥儿跟三郎也是成亲了一年有多才有的孩子。你们家大郎忙生意,家来与媳妇一处的时间本就不多,也属常事。”
云表姐叹了口气,这些事她不好同城里那些走动的倾吐,怕人把她笑话,也只与陈三芳说道一二。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俺也愁呐。瞧着俺家珍儿也是个多不错的丫头,几回来说亲的却都不成模样。你识得的人广,有好的人家可与俺留意着。”
云表姐听陈三芳如此说,应了一声:“自是这般。”
晌午,云表姐单跟陈三芳在屋里吃了饭。
珍儿做的一锅子红焖兔肉多香,怕人吃得腻味,又还熬了豆儿水晾凉就着吃,云表姐进得香,下晌太阳小了才家去。
回去家中,云表姐见着二儿下了学家来,她喊住人问了几句学堂的事,一晃,发觉儿子又高了不少,与他说谈都要抬着些眼儿了。
“我的儿,最近可是进得香,娘瞅着个儿又高了,身子也壮些了。”
云表姐他儿骆川宜道:“儿年初过了十八了,年岁见大,自是长得高壮了。”
“入茂年了。”
云表姐心头有些发愧,她一心顾着大儿大儿媳没孩子的事,倒是都疏忽了二儿该相看人家了。
说起相看,她心头忽得一动。
“娘,没旁的事我先回屋去温书了,我想在吃夜饭前再写两篇文章出来给爹看看。”
“嗳,好。可当心着眼睛呐。”
云表姐看着儿进了屋,自才回了屋子去,唤了人与她打了些水来,这出去大半日,天气又热,身子上都汗津津的。
她梳洗了一番,将才弄罢,丈夫骆童生也家了来。
“今朝去猴儿庙那头如何?”
“大师说还得等等才有缘分。”
骆童生微叹了口气。
云表姐上去同丈夫道:“老二也见大了,是时候也该与他张罗起来了。”
骆童生道:“亏是你还想得起这事情,为着老大跟他媳妇的事,你当真是魔怔了。”
云表姐任丈夫埋怨,罢了,她道:“我那娘家一个表妹妹,先前也上家里头来耍过两回,她家里头有个姑娘正也当年纪。”
骆童生闻言道:“便是你说在城里开猪肉铺子那个?”
云表姐点了点头。
骆童生夹起眉:“屠户家的,那得多彪呐。咱家老二是个书生。”
“人家里有屠户未必就一家子都彪?我瞧了那丫头,生得水灵,又还料理得来一手好汤水,性子也多娴静。”
云表姐同丈夫说起珍儿的好来:“咱家老二就得要个性子温柔的照顾他读书。”
骆童生最心疼满意的就是家里头这个老二,他是读书人,老大不肯读书,早早的就去经营生意了。
独是老二,不单愿意读书,又还刻苦上进,他看着火候,用不得三两年,定是能中个童生出来。
他爱这老二,自是想与他看户极好的。
只现下高不成低不就的,城里的好人户相看不得。
县城不似乡野,打仗时多征走的是那般穷寒人家,城里有些家底子的人户大抵都缴了钱银免除了兵役,为此男子不似乡野间那样紧俏。
这稍好些的人户,要想沾男子少女子哥儿多的便宜,并占不得多少。
骆家于乡野人户来说是难得的好人户,可在城中,那就排不上名号了。
“且这丫头的堂兄弟也是读书人,在乡里头起了私塾给孩童开蒙咧。也是巧,她堂兄弟是徐老秀才的学生,掰着手指算,跟咱家老二还是同窗!”
骆童生听得这一茬,方才起了些兴趣:“果真?”
“我又不是那起子为成姻缘胡乱编排的媒人,未必还能坑自家孩子不成。你去打听打听不就晓得我说得是真是假了!”
骆童生听去了心里头,一日里借着问老二的学业,他顺道同徐老秀才打听了一番范家。
徐老秀才言是同乡,那孩子如今确实在心里做私塾,言谈间尽数是对这学生的满意。
骆童生拐弯抹角的又问了他叔婶一家,又得晓二房这一家与徐老秀才的独孙儿多好。
听了一通范家的好话,骆童生心中已有了些好感,便上范家猪肉铺去买了两回猪肉。
几回下来,觉范家人经营生意诚信,厚道,倒还真挑不出甚么大的短处来。
虽是这般,他心里头总也还欠欠的,许是一心想寻个读书人家,两户书香才觉登对。
“你瞧看了这样些时候,可觉成事儿?”
云表姐看自家丈夫忙活了许久,就是不给她个准话儿,这日再是忍不得问他。
骆童生想了想道:“那便去说来看看罢,也还得教俩孩子相看一眼。光是咱看了也不成,到底还得老二说好才好。”
云表姐心头晓得丈夫对范家并不是十分满意,他就想要个读书的人户。
可她心中却并不在意甚么读书门第,一则是她没学问,不看重;二来觉得读书人家爱端架子,总瞧不起人。
范家这般的,她觉就很好。
云表姐既见丈夫张了口,也便没拖沓,省得他反悔,隔日就去寻陈三芳说了这事儿。
一日里,康和跟范景回家去,陈三芳欢天喜地的同两人说道:“珍儿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又有媒人上了门?”
范景问陈三芳。
“不是媒人,是俺那娘家那个表姐。”
陈三芳止不住欢喜意头:“前阵子俺与她说了替俺留意着好人家,谁晓得今日她便与俺说,想跟咱家结亲。”
康和晓得近来与陈三芳最好的就是她那个娘家表姐了,闻得是在城里经营的人户,丈夫是童生,在一处私塾做夫子,大儿经营着笔墨生意,老二在读书,下头还有个姑娘。
先前听着便觉是户还不错的人家,陈三芳去了人家中耍,回来也同他们吹嘘过人的吃和用,屋子又多宽,倒是更添了几分好门户的印象。
“这天底下咱可再难寻得恁好的人家咧!”
陈三芳道:“寻常这样的门第如何瞧得上俺们,也是因着有一层亲戚关系在,你俩可别再犹豫了,是看是打听,都快快办起来,甭教恁好的人家教旁人给抢了去。”
范景听陈三芳说得这样好,虽信她比信媒人多一些,但为着珍儿的事还是格外谨慎,不嫌麻烦,便与康和又私底下去打听了骆家。
几处打听下来,倒是都没有甚么不好的,一时间比较着,比先前的当真都要教人满意得多。
既然两家人都默认了不错,这般也就教珍儿跟骆家老二相看一场。
第84章
“也不晓得这骆家小郎俊是不俊。”
打晓得了家里安排了相亲,这一日珍儿起了个早,寻了身新做的碧绿衣裳出来,早早的做了梳洗。
先前家里来了那样多的媒人,家里头都没给瞧上,这回总算是走至了相亲,巧儿也为珍儿欢喜,跟着起早来帮她梳头发。
珍儿听得巧儿这般说,面生红:“瞧人也不能单瞧相貌,娘跟大哥哥、哥夫仔细挑选出来的,想是不会差。”
巧儿笑想也是,又挑剔起姐姐,埋怨她不听自个儿的劝:“俺说教你寻那身鹅黄的新衣穿,更是鲜艳亮眼,你非是不肯。”
珍儿也觉鹅黄的新衣好瞧,一直都没舍得穿,只她觉着相亲还是不要弄得太过隆重了,且她也不好意弄得那样好,只怕人心里头笑话她。
“这身就好。”
“是好,你平日里就爱穿这些简素的颜色。”
两姊妹在屋里说了会儿,收拾了出去,陈三芳瞧了瞧,觉没甚么不妥的,便带着珍儿出门去。
这回相亲选在了城里的荷园,夏季里荷花开得正好,不少年轻人都前去看花,夏月里那头相亲的人也不少,若是不往猴儿山那等庙会地去,多便是在那处了。
原先觉在猴儿山也行,陈三芳就偏信在猴儿山,她心头还想着康和跟范景就是在那处相的亲,瞧不仅相成了,日子还过得恁般顺遂,定是猴儿山的牵线菩萨灵。
不过如若去那头,远是不说,康和跟范景就不好跟着过去瞧了,要在城里相亲,也还能远远的去看上一眼那骆家小郎的模样。
且骆家也想在城里头相。
陈三芳喊了一欢跟二喜套了前些日子里头他们家新打的篷车,入了夏,晒人得很,出门坐板车晒得汗水直淌,跟那灶上的腊肉似的。
弄了一辆篷车,虽是价钱都能打三辆板车了,可好歹能遮风避雨,出门呢,里头坐了些甚么人,也不教人一眼都给瞧了去。
珍儿今朝收拾的好,教村里人瞧见了定是晓得去相亲的,届时少不得问。
这般没成的事情,先给说了出去又得惹些事儿出来。
陈三芳用手绢儿给自个儿扇着风,见坐在对身处的范爹额头上直冒汗,她打身上掏出块帕儿给范爹擦了擦:“瞧你是比俺还热。”
范爹今朝也收拾的还算些模样,他生得其实并不丑,只常年在地里头劳作,又没甚么见识,便是穿着好衣那也教人一眼能瞧出是个老实巴交的人。
“这篷车闷着,活跟蒸笼似的,不比板车凉快。”
“太阳且还没出,闷甚闷,俺晓得你觉人骆家门第高,心头打鼓咧。”
陈三芳道:“俺云表姐你是见过的,多和善的人。骆童生是读书人讲礼,不会与人难堪,一会儿你少说话便是了。”
范爹点点头。
珍儿心里也一样发紧,她攥着手里绣着兰花的手绢儿,汗都将帕子给打湿了些去。
若不是这几年养得好,肤子白皙不肖用多少粉,不然面上的淡淡的妆容也得跟着花了去。
三人一路到了城里头,骆家那边也早到了荷园。
两头人先各在一间屋里头做吃茶的客,待着长辈会上了,说谈几句,这才将俩年轻人唤出来见面。
珍儿将人瞧了一眼,顿时面上便红了,连就低了脑袋,再不好意思瞧人,都不晓得如何与人走近那观花处的。
长辈不做打扰,去了屋里头吃茶,由着俩人在敞亮处单说谈。
这骆宜川先时就听得家里与他看好了一户人家,他年纪也算不得大,心中其实并不急成家的事,反倒是想趁着火候,一举考些个功名出来。
若这时候成家,难免是分心科考,但见着爹娘为着自个儿的事没少奔走,不论心意如何,既是牵线搭桥了相亲,他出于礼貌客气,也还是放下书本来这么一趟。
心头想着相看罢了,就与爹娘说明白,再过上两年自学业有些模样了,再谈说亲的事情。
不想,教父母领着,见了范家的姑娘,登时心里头就改下了些主意。
他初瞧了珍儿一眼,只见这姑娘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裙,不见鲜亮华丽,可说是装扮的简素,却偏与人一种春月里的清新之感。
许是她眉眼秀气,姿态含蓄,教他觉着如沐春风。
一时间,倒教他也抓了抓衣角,生出了些局促来。
俩人坐在荷花池前的亭子下,姿态都有些不大从容。
骆川宜试探着抬头去瞧珍儿,见着她低着头,也不晓姑娘是嫌他生得不够俊俏没瞧上,还是心中含羞,自寻着话来谈:“我……我听说你家在乡下。”
珍儿闻言,眸子动了动,听得他是读书人,学问不差,家境也好,这么说不晓是不是嫌他们家在穷乡僻壤上。
但便是人嫌,珍儿还是觉着自家里很好,家里人都很和睦,也都在好生的经营着日子,并不低人一头。
她便点了点头,小声道:“嗯。俺家里虽不比城中,但俺在乡下也觉着过得好。”
骆川宜闻言,连忙道:“我、我不是嫌你们乡下不好的意思。我外祖家也在乡里,儿时还总缠着娘带我去外祖家中。”
“乡下能钓鱼,摸小虾,捉田鸡,很好。只后头大了,读书课业重,再难得那样快活的日子。”
珍儿听此,心中有些意外,见他是个文气书生的模样,倒是不想以前也与村里的孩子一样喜欢这些。
她紧紧捏着自己手里的手绢儿,道:“读书虽是苦,可能教人识礼,学到不少道理。”
“是。”
骆川宜道:“为此我才想多读些书。”
两人这头慢慢的说谈着,荷园的对面,两道身影蹲在荷花丛前,探头探脑的瞧着亭子那头。
“你瞧得见人麽?”
“嗯。”
范景应了一声。
康和伸长了脖子,却也只见着一道身影,不大能看清那骆家二郎的容貌。
不过便是瞧不清楚面容,却也能看出是个颇有些气质的男子,远看着人有些拘谨,可背脊却打得笔直。
范景一把拉住康和,省得人落进了荷花池里去:“甭再这样窥人,给人瞧见了还以为是贼。”
“嘿,你可真会说。”
康和道:“你眼睛倒是好,那骆二郎生得如何?”
“还成。”
范景道了一句,拉着康和走。
康和见范景面色还不错,笑着跟人走,问他:“不再瞧瞧了?”
“回铺子去。”
范家夫妇俩跟骆家夫妇这时还在吃茶,陈三芳跟云表姐谈得多投缘,两人面上都是那般要结做亲家的欢喜。
倒是范爹跟骆童生干坐着,没谈两句话。
骆童生端着茶盏子吃茶,他虽也还算客气,可姿态却摆得高。
问了范爹几句乡里庄稼的事,又说谈了一嘴田产赋税,范爹弄得局促,俩人活似官爷盘问乡下汉的场面一般。
说了几句客套话,索性是不言了。
骆童生心中想,这桩亲要成了,那都难舒坦的往来,原就想要户读书人家做亲家,也好交谈嘛,这弄得,纯只能走个过场了。
“瞧着是差不多了,俩孩子当也是相看好了。”
云表姐跟陈三芳都想让两人再单独坐坐,但骆童生既是张了口,也是不好说,便前去亭子上唤两个年轻人。
这骆川宜见着父母前来,眉心动了动,只觉与珍儿谈得投缘,还未说上几句,如何便就到了时辰。
两头一块儿说了些客气话,行礼便做了别。
回去路上,骆川宜且都还颇为回味,骆童生唤了他两回,他才听到答复。
“你今日相看得如何?”
受父亲这般问,骆川宜同父母做了个礼,诚然答道:“儿觉范家姑娘很好,多谢爹娘与儿看的这桩亲。”
骆童生本还指望着骆川宜没瞧中那范家姑娘,届时他便可理所当然的推了这桩亲。
不想这孩子,竟是还多满意。
骆童生不死心道:“那范家姑娘确实生得也端秀,可他们家是杀猪人户,没甚么学问,你一个读书人,当真受得?”
骆川宜道:“我虽是读书人,却是惭愧,如今年至十八了也还未有个功名。读书人这名号,拿出来也只教自个儿羞愧,如何有嫌人家的道理。”
“范家姑娘虽长在乡野上,可很是温婉守礼,这样好的姑娘,爹娘费心与儿寻得的,儿怎会不满。”
骆童生一时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云表姐却欢喜得不行:“俺的乖儿,属你贴心懂事。你与娘的眼光一般,打头眼娘见着范家二姑娘就觉她好。”
说罢,又板起面孔肘了骆童生一下:“你这对着人范家挑三拣四的,无非就是嫌人家不是读书人户麽。你恁嫌,昔年与俺相亲时作何选了俺家那么个乡下户去?”
骆童生教云表姐说得面上一红,想想也是罢了。
他这儿如今也走了他的老路了,不过正是说明儿子像老子嚒。
范家二姑娘娴静温和,没甚么不好的,亲家虽不大合意,但到底也不是与他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你既是心头乐意,那我与你娘也没旁的,也便依你的意思。”
骆川宜见爹娘都答应,欢喜之余,又有些愁绪上心头来:“只不知范家姑娘可瞧中了我。”
珍儿这头也是少不得受了一通盘问,只她哪里好意思多说什麽,红着一张脸,独是点头。
家里见她对骆家小郎也中意,旁的问不出来倒也不要紧了。
未与家里多言,受不得巧儿缠着问,珍儿倒与妹妹多说了几句。
“他生得面白,很是读书人的样。”
“白面书生?那不就是大鑫哥那样子的?”
巧儿嘴巴毒辣:“你要这样说,我倒不觉他多好了。娘可拎着咱的耳朵教训,大鑫哥那样的男子做亲戚也便罢了,可不能寻来做丈夫。”
珍儿难得辩上一句:“他不是大鑫哥那样没有主意的,他虽是温和,却心有主意。”
巧儿笑她,说这才见了一回就维护上了,往后那还得了。
珍儿觉得羞,说是再不肯与她多言一句了。
范家这头也着急消息,但为女家,不好去催问。
倒是没教久等,过了两日,骆家那头就过来回了话。
自是好消息。
两家通了气儿,接着便有媒人上门来,取了珍儿的生辰八字,生肖属相,给骆川宜的八字合上一合,两头走个礼节的过场。
七月下旬,骆家就携着礼,请了官媒来范家,两家商讨了婚事事宜。
两头商量下来,亲先定下,婚事待着明年再办。
一来呢,两家都好准备准备,二一则,骆川宜明年上旬得下场童考,这时间也不多了,若是今年办婚事难免赶,又还要耽搁读书温习。
范家也不急着珍儿出嫁,别说是留个一年在家中,便是三年五年的,不怕外人说闲,那都是乐意的,自没有就着婚期提出异议。
定亲日两个年轻人又得见了一回,都高兴。
虽没如何说上话,骆川宜还是寻着机会塞了一支荷花朱钗给珍儿,珍儿也与了他一条绣着翠竹的手帕。
人走时,两厢都有些不舍。
“送了恁多定亲礼,可真是大方!”
张金桂听说珍儿相看好了一户人家,也是城里人户,她要问仔细的,陈三芳却卖关子不与她说。
她心想说再好还能越过了她们家湘秀去不成,这日就特地过来瞧了瞧。
不想看着那骆家小子一表人才,生得还怪俊,又是读书人,谈吐也好。
她本就爱读书人,心头不免也高看这骆家小郎。
听得那骆老爷子还是个童生,更是了不得,与人打了照面,骆童生多有派头的,淡淡做了回应。
待着人走了,她央着陈三芳看人送的定亲礼。
箱子开来,除却定亲有的酒、茶、猪腿、红枣等八样礼,还送了六匹细布料子,两盒子喜饼,一套银首饰。
那首饰只怕就有六两重。
张金桂咂舌,且不管人骆家究竟家底子多好才舍送厚礼,但礼节样样周全,必是十分看重珍儿才这般。
原先她还想给珍儿说自己娘家兄弟的孩子,可不想还没轮着张口,人就有了这样好的去处。
张金桂一时是为珍儿高兴,一时不免又羡得很。
陈三芳道:“这些都是外物,要紧是那骆家二郎,爱咱家珍儿爱得很,往后定不教她委屈。”
她今朝多光彩,心里也高兴的不得了。
张金桂有些酸溜溜道:“你是好福气。”
一会儿家里又来了些闲妇,等着定亲结束前来同陈三芳说话,屋里热热闹闹的,都在说着珍儿定亲的欢喜事。
珍儿害羞,躲去了屋里,没出来与这些婶子叙话,
康和瞧骆家礼数周全,那骆川宜也不错,挺是满意的。
转见范景,似乎却没有十分高兴,悄摸儿声的就回了屋去。
康和把怀里抱着的大福教巧儿饱了去,自撵着回屋,就见着人坐在窗边前,又跟以前一样埋着个头搓麻线制着长工,闷葫芦似的,便晓得他是心绪不好。
“珍儿还没出嫁呢,这就已舍不得了?”
范景教康和说中了心思,没答他的话。
康和倒了杯茶端与他,历来便是晓得这人面上冷冷淡淡的,其实心里头比谁都紧着自家人:“姑娘大了总要出门子的,一家里头可难招两个上门的。”
范景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怕再来个上门的教你在家里失了地位?”
康和好笑道:“我可不怕,就是再来十个那定也比不过我去。”
范景也短促的笑了下。
康和见此,挨着他坐下:“我瞧那骆川宜很喜欢珍儿,珍儿呢,也一个心思。两家人都合意这桩婚事,像这般,已是很难得了,你当为珍儿高兴些才是。”
“我晓得。”
范景看着这些,也替妹妹欢喜,但默了默,还是同康和道:“只我见骆童生不大瞧得上我们家。”
家里虽多是康和做主,但今朝定亲大事,父母健在,外人上门来,门面上定还是长辈说谈。
要是教家里的女婿来主谈妹妹的婚姻大事,难免教人说闲。
堂上也便是陈三芳跟范爹说话,他见那骆童生,少有张口理睬,多是他媳妇云氏在说好话。
康和听了范景的话不免眉心微蹙,他也见了骆童生,两人也还说了几句。
他何其人精,自是看出来骆童生有些姿态在身上。
读书人家多清高,嫌看不起他们这样的人户也是寻常,杀猪屠户,确实听来不雅。
这骆童生虽不比徐家读书人随和,但到底还算和气,不是那般刻意与人难堪的,也还是有分寸在。
骆家门第比他们范家高,这是事实,人家有的端,在他们面前确实也端得起。
总也不能以弱求强,要求人家还要多低姿态的来待他们罢。
与其求着高门贵户以礼相待,不如自个儿争气些把自家门户弄高些。
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更何况是谈婚论嫁,总有些不合意才是寻常,若当真事事都好了,只怕还是个陷阱。
今日骆家备下厚厚的定亲礼来,堂间也没要求他们把珍儿嫁过去需得备下多厚的嫁妆才行,只言合礼就成,也很算是通情达理了。
范景道:“他看不看得上我们家都不要紧,我只是担心珍儿往后过去了不顺心,她性子本就弱。”
康和知晓范景忧心的是这茬,他哪里会因为旁人看不上他便心生恼意和烦恼的人,劝道:“媳妇和婆婆待的时间可比跟公公待的时候多,况且是骆家那般读书人户,最是讲究礼数的。”
“云姨喜欢珍儿,不会与她为难。就算是骆童生没多满意,那也相处不多。”
范景眉头动了动,他没言,但想了想,也还是稍舒了些心。
康和捏了捏范景的手:“不要紧的,这也且只是定下亲。还有一载光景呢,其间两家定是要来往着,若当真有甚么不妥的,咱们还有机会。”
范景应了一声。
第85章
八月里头,桂花开得香,街市上四处都在卖桂花糕,桂花甜水,索性是还有专卖干桂花的。
康和捡了四块儿桂花糕回铺子上,与范景吃。
这应时节的吃食,日日都有得吃,连范景都有些吃的腻味了。
他丢了块儿进嘴里头,吃了些茶水,剩下的如何都不动了。
午间铺子上没甚么客,康和将一位老客要的饺子馅儿肉给剁好了包起来。
今朝摊子上还剩了不少猪肉,像是猪蹄猪头外在猪下水这些余下的还能拿在贺小秋那边卤,旁的肉卤来味道差些,又还吃着柴,寻常都不会拿来卤吃。
康和瞅着下午只怕也卖不出多少,索性自又取了块儿猪肉切做片,和了些淀粉,将肉片裹了淀粉浆。
去贺小秋那头,起锅烧油,炸了些酥肉出来。
这酥肉外头是炸熟的淀粉,脆脆香香的,一口咬开,里头的猪肉还嫩着。
撒上些咸麻粉,是个下酒好菜。
贺小秋吃了两块儿,觉得实在油香,就着清爽的茶吃恰是合口。
“俺瞧着能炸点儿在铺子上卖,这油熟食总要比鲜猪肉耐放些。”
贺小秋道:“夏月里头猪的那些零件儿还有法子收拾,纯纯的猪肉反倒是没那样好伺候。”
康和吃着也觉好,酥肉趁热时能做过闲口吃,罢了,放冷凉了也能煮汤菜。
夏月里的猪肉都是变着法儿的趁着新鲜给销出去,已是做了不少的熏肠腊肉了。
他们家的甜口香肠倒是还真好卖,多得城里人户的喜欢。
只香肠这般吃食,还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吃的多些,素日里上桌子的机会见少。
康和见范景竟然没过来吃酥肉,便与他端了一叠儿过去,想是人在屋中午睡,不想却没瞅见人。
他上街寻人,听得街尾巴上一条小巷子里传出了呼声,寻着声儿过去。
只见一群汉子正围在一处,嘴里吆喝着:“弄它,弄它!”
“哎哟,啄它的脖儿啊!你这蠢物,可是要将俺害死不成!”
康和见着范景也在那头,他快步过去,原是些人在纳凉斗鹌鹑。
笼子里关着两只鹌鹑,正是雄赳赳的在搏斗。
范景嫌屋里头热,本是在巷子口坐着纳凉,隔壁油店的老板也在风口上歇息,两人听得声儿,那油店老板喊着范景也过去瞅一眼。
天气炎炎,也没甚多的耍乐,瞧两场斗鹌鹑还挺有些趣味。
康和过去没一会儿,就又结束了一场斗鹌鹑。
笼子里头那只威武的大鹌鹑,连赢了小些的那只鹌鹑两回了。
“快快,再来上一局。”
“俺再要来可裤儿都得输落了。”
那攒局的豁牙男子央道:“图个乐呵,你这回甭压小的了,压那只大鹌鹑,它可厉害着咧!”
受得男子哄,围着看的人都掏荷包,往那托盘里头丢钱进去。
人见了大鹌鹑的威武,纷纷都压了铜子,倒是小鹌鹑没甚人肯压了。
康和还只当是斗鹌鹑耍,不想竟是在赌钱。
“吃鲈鱼麽?”
康和听得范景忽得问了他一句:“忒贵,日子不过啦。”
范景没言,只从身上摸出了五个铜子,一把丢进了铜盘里头。
“哎呀,哥儿也来一把,你是压大还是压小?”
范景朝那只小鹌鹑抬了抬下巴,周遭的人登时小声嘀咕了起来。
“这斗鹌鹑总有人不信邪的,爱是反着压,以为能沾回大便宜咧。”
“俺上回便是这般输了三十个铜子出去。”
那攒局的男子复问范景一声:“哥儿,可是定下了不改?俺瞧你脸生头回耍,再与你一回重选的机会。”
范景却不做改,就选定下那只斗败了两回的小鹌鹑,与他同来的油店老板见状,连也掏出了几个铜子来,他见人耍得乐乎,自早有些蠢蠢欲动。
瞧连范景都下了注,再是坐不住。
“俺与街坊压个相同的,图一回乐。”
康和没耍过斗鹌鹑,不同其中的门道,只看个稀奇。
须臾,在攒局男子的逗弄下,两只鹌鹑又给斗了起来。
那大鹌鹑果真是厉害,几下便啄得那小鹌鹑扑腾着翅膀逃窜。
只当是人都以为一局就快结束,小鹌鹑竟然发了狠,跳起来啄了大鹌鹑,毛给给揪下来好几根。
下注的人见此,更是觉趣味,连忙吆喝着为自赌的那只助威。
没一会儿,连胜了两回的大鹌鹑竟然败下了阵来,缩在笼子一角不肯动了。
康和一乐,看向范景:“你还懂这个?”
范景没言语,只从豁牙男子手上拿了自己赌赢的铜子,因着人都下注压的大鹌鹑,压小鹌鹑的不多,他跟油店老板一人得分了四十个铜子。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人败得不甘,喊着再下注。
油店的老板赢了钱,乐得开怀,受不得人劝,立又压了二十个铜子上去,问范景这回要压哪只。
范景却将铜子丢进荷包,摆了摆头,他不耍了。
任由人央,他也再不掏钱,拉着康和一同出了巷子去。
“恁人咋这般,赢了便走,真是无趣得很。”
见是留不住范景,几人骂骂咧咧的,不过片刻间,也就忘了这一茬,接着又投钱下注。
倒是那攒局的豁牙男子,深看了眼走了的俩人。
出了小巷子,康和道:“旁人都压那大鹌鹑,你咋就挑中了小的压?”
范景同他道:“那大鹌鹑虽是看着威武,但耐性差,只要挨过了头几下攻击也便不成了。
小鹌鹑瞅着不中用,可眼睛明亮伶俐,头两回求生绕笼躲避,遭了两回,已攒足了怒性,第三回自就发威了。”
康和哪里晓得还有这么多说法,只道:“还晓不得你竟知这些。”
范景道:“怎会不知,以前常在山头打猎,与这些活物接触的多了,难免会比旁人熟悉些习性。”
说罢,他把得的四十个钱拿给康和,让他去买一尾鲈鱼。
青鱼价贱,这些铜子倒是都能买上两尾了,奈何鲈鱼价高,自少不得还要添上一半的钱才能买上一尾。
他们家虽也舍得吃肉了,但也少买贵的吃,这鲈鱼还是先前过节时旁人送了一尾来做礼,他们得吃了个鲜。
家里人都喜好这好滋味,可非年非节的也舍不得教它上桌。
康和便依范景的,去鱼市上选了一尾,晚间拿回去清蒸了吃。
过了两三日,这日里铺子上弄了油锅来炸酥肉,倒是还得客赏脸,一包两包的买来吃个闲嘴。
前头的一间酒肆上最是爱喊跑闲过来他们家的卤味铺子买下酒菜,这厢多了炸酥肉,也肯爱叫来吃。
康和得闲嘛,近处些就不教跑闲,自走一趟,倒也省下一个铜子钱。
“要点什麽。”
康和前脚提了个食盒去了酒肆上,后脚就过来了个男子,范景招呼了人一声。
那男子抬头看着范景,多是惊讶:“哥儿竟是这处的伙计麽?”
范景闻言瞅了人一眼,只见这男子长着一嘴豁牙,说谈间眼角起纹,爱是露笑。
乍瞧着还多是和善的人物,只范景见他说话时虽笑着,可笑意并不达眼底。
男子见范景不言,便道:“前些日子在小巷里头,俺提了一笼儿鹌鹑供大伙儿耍乐,你来还赢了四十个钱咧,可还记得?”
范景瞅他第一眼便认出人来了,只他装着不识。
“你要甚么肉。”
男子闻言,便道:“与俺一方五花罢,拿回去弄个下酒菜吃。俺在上风皮家酒肆打了一壶上好的羊羔酒,一角便要一百二十个钱咧。好酒得配好肉。”
范景没搭他的腔,若换了康和,听得人这样说,指不得会同人说上几句,只可惜遇了范景。
“肉切是不切。”
那男子听此,道:“劳哥儿帮俺切做肉脍,厚厚的切,虽是切得厚了动不得几筷子,但俺这几日里使得起钱,吃罢了能再来买。”
范景快刀便把肉切了起来,任凭人说去。
男子见说了恁几句,范景就是不问他如何得来的钱,他不死心,自厚着面皮道。
“昨日里头俺入一小注,反得大钱财。两把便得了三贯钱进了荷包里头。”
“那处实在好耍,好弄银子得很。只寻常人若没个引路的,轻易寻不得位置。”
豁牙男子勾道:“哥儿若想去试一回,俺能带你过去瞧瞧,不说赢了钱教分与俺。费个三五铜子请俺吃回茶便是。”
范景将猪肉片好,取了荷叶出来,将鲜肉包了进去递给男子:“二十二个钱。还要不要旁的?”
男子微是一怔,取了钱出来拿给范景:“哥儿当真不去?若不是今朝来买肉恰是遇着,俺轻易还不会同人说这去处。”
范景道:“我上午要看铺子,下午要出门杀猪,不得空。”
说罢,擦了擦刀上的油脂,在磨刀石上打磨了几下刀子。
那豁牙男子见此,心头咯噔一下。
他只当康和才是屠子,倒不想这看肉铺的哥儿才是那杀猪人,亏得他在暗处守着生等康和出去了才敢过来。
范景指腹试了试刀刃,他淡淡道:“他日上门来买卖也便罢了,若是再起心思诱人染赌……”
砰得一声,刀子便扎在了木菜板上。
男子吓得一哆嗦,再没敢张口,拿了肉便灰溜溜的去了。
康和提着空食盒回来,就见人忙慌慌的打铺子这处走,又见范景脸色不大和悦,连问:“怎了?可是寻事的人?”
范景嗯了一声。
他与康和说了这人的首尾。
康和眉头一紧,心想这县里头果真是甚么人都有,幸得是范景有自持力,否则一个不当心就教这些怀着祸害心眼儿的人给坑了去。
只谁想在街头上随意用几个铜子闲耍一把就教人盯上了。
两人倒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因那豁牙男子受了范景的吓唬,就再没敢在他们的铺子上露过面儿。
倒是一日里,他们瞅见这人好似从隔壁油铺上钻了出来。
康和跟范景对视了一眼,不晓得这人究竟是去买油的,还是前去诱人上钩,倒是见他出来确是抱着了一坛子油。
思索一二,想着隔壁油店的老板人还算厚道,两家一处做了一载半的街坊也没起过矛盾,逢年过节时人还送了香油与他们做礼,康和还是过去了一趟。
“瞧着那豁牙的男子,倒是多像前些日子在巷子里斗鹌鹑的人。他可是又有了新鹌鹑来耍?”
油店老板闻言,眸子转了转,他道:“没有的事儿,人就是来买油的。方才与俺攀交情,还想让俺与他让些价。”
“你说这些人,真是伶俐得很。”
康和见此,笑了笑,言那男子笼络着人押注斗鹌鹑,敛财手段了得,平素里舍几个铜子斗鹌鹑耍乐也便罢了,可不兴再耍旁的。
油店老板说了声是,康和便没多言,又闲说了几句,回了铺子上。
本想着这事情也便如此了,不想约莫十月上的一日。
康和跟范景杀了猪回铺子来放肉,天色已晚,豆惠坊许多铺子打了烊,街上都没甚么人了,油铺上竟然动静多大,两口子公然打了起来。
两人赶忙前去把人拉开,油铺老板的脸上教抓了四五条血路子。
他娘子也散了发髻,人虽十分狼狈,却也顾不得,只红肿着一双眼哭骂。
“没良心的,如何不教一道天雷将你给劈了去,家里的宅子都教你给霍霍没了,咱一家子便去天桥底下烂过去罢。”
“俺当真是瞎了眼才嫁与你这般人,好好的日子不过了,要学着人去赌,安生日子都完了咧!”
说骂着,一会儿便要言去跳江,一会儿又要拿菜刀招呼自个儿丈夫,当真是瞧着都教人心里不是滋味。
那油铺老板灰白着一张脸,只一个劲儿的垂自己的胸口。
看着康和,更是痛心疾首:“康三兄弟,俺蠢呐!先前你来与俺说那斗鹌鹑的男子不是甚么好人,俺还没信你的话。听了他的诱哄,跟着人进了赌场里头去。”
人一进去,那便是待宰的羔羊,里头的人做好了局就等着人去跳。
一回两回教尝个甜头,能得上些小钱,三回四回就得让人输,输罢了先前赢的,还另输去家资。
许多人是越输越起劲,心头不甘,总觉自个儿能把先前的都给赢回,谁晓只越陷越深了去,直至家业拜尽。
油铺老板哭诉,先前也觉不对,输了四五十贯便想收手,便当与自个儿买个教训了。
可那豁牙又来寻,安抚劝说,还“好心”与了他十贯钱,勾人再去把输去的拿回。
这输了四五十贯心头本就滴血,受人一劝,心智不坚一下子就教人又给拿捏了去。
再是赌,又输了八十贯,如今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康和跟范景听罢,心头既是吃惊,又忍不得暗暗摇头。
先前来劝他,只怕人还忧心他们给分了他发财的门道去,故此不谈实话,反遭了道。
事至如今,也只有劝几句,悬崖勒马,往后还有日子得过。
康和跟范景驾着车子家去时,后背心都还觉着有些起冷汗,若是他们把持不住自个儿,只怕今日遭殃的便是他们了。
许多时候,陷阱当真是防不胜防,那豁牙男子许纯粹便是赌坊的人,特地出来寻人上套的,不知已多少人遭了他的祸害。
这油店老板把自家住的宅子给输了去,一家子都只能搬到铺子上住,五口人挤在铺子上起居,终日里头怨声载道。
贺小秋听闻他们家的变故,更为惊心。
十月天气凉爽了下来,大福的精神要比夏月里头好上许多。
这小崽儿许是继承了康和跟范景的个子,小个儿蹿得多快。
范景在家里头搓麻线弄他的长弓,这崽子见着他就不要旁人抱了,便是教范景夹在腋下,他也要他给抱着。
人就坐在范景的一条腿上,静静的看着范景拾掇弓弦,不吵也不闹的。
范景低头看他,小家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也仰头去瞧他。
秋收罢了缴完了田产赋税,家里头便闲下许多。
康和想趁着秋收结束,出去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田地,价格要实在,预备买些新地下来。
出去几回,合适的地没寻着,倒是弄了些树苗子家来。
甚么椒树苗,木姜树苗。
他央范爹给种下,范爹嫌占了土地,家里已是有块儿地拿来种蒻头了,再要种康和的树苗子,又得去上一块儿。
虽是树苗长大了,结了果子能卖,可没个三两载的哪有收成,哪似每年种庄稼,年年都有的收成。
康和劝他给自己拨块地来种了树苗子,到时再买三亩地来偿他。
范爹嘴上嘟囔着,当日里头天见黑了也去把苗子给种进了地里,陈三芳笑他,人还嘴犟说苗子要放死了也糟蹋钱。
范景在家也闲不下,他没去山里头打猎了,动长弓的时候也可见的少了许多,偶时难免手痒,竟是唤了一欢二喜来,要教人射箭。
这兄弟俩,不会说话,注意力比常人更能集中,学箭还是把好手。
范景没教两回,人就能稳稳的射中靶子了。
康和见人比他学得晚,成效却还比他快,直是摇头自己果真不是那块料子。
第86章
年底上,康和把一欢喊去城里习了一阵儿铺子上切肉的活儿,等冬月里头,他就把一欢留在铺子上,又把陈三芳换去了城里看铺子。
他和着范景出去杀猪,一来是给铺子上杀,二来给人专杀年猪,也挣点杀猪钱。
“教俺上城里头跟娘一块儿看铺子罢,俺会算术了咧。”
冬月里家头活儿不重,又有二喜帮忙照应,她大多日子都在耍闲,听得她娘要去城里,她自个儿也想去。
珍儿晓得妹妹在家里头待不住,也帮着她说话。
这小丫头跟着在范鑫私塾里学字,识字读书倒是兴致寥寥,不似珍儿那般爱读书,可独是欢喜算术。
一个学堂里头,大的小的都不如她算术厉害。
连范鑫都说,她这本事,往后去当个算账先生都使得。
陈三芳便把巧儿这丫头一并带去了城里头,家里独是珍儿看着大福。
不过康和跟范景近来没有照顾城里的铺子,出门去杀猪回的反是早些。
冬月底,给大福这小崽断了吃夜奶的习惯,他自能坐着耍了。
与他垫上一块儿软垫在塌上,抓着小弓、小鞠的能耍上好一阵子,不哭不闹的,很好带。
进了腊月间,天气可见的更寒冷了些,隔三差五的就要落上一场雪。
这日里,康和打外头回来,雪兮兮的,他一头便钻进了大福耍的屋里去,只觉暖和得很。
屋子里放着三个炭盆子,哪有不热乎的道理。
珍儿见康和跟范景回来,便出了屋子去灶房与两人烧些热水。
康和解下沾了雪的外衣,他过去把坐在塌子上的胖娃娃一把捞了起来。
“我的儿,今朝可又在耍些甚。”
他抱着白乎乎的崽子亲了亲。
范景打后头些进来,门嘎吱响开。
外头夹着雪的风一道儿就给窜进了屋里来,吹得大福眯了眯眼睛,直往康和怀里头钻。
范景见状连把门给闭上。
人进人出的,暖和的屋子登时都觉得冷凉了几分。
他寻思着弄两斤棉花出来,缝做块门帘子,也省得开门关门的风大。
寻摸了会儿,就弄了块旧的靛蓝布,理了两斤棉花,拿在榻上缝做。
大福看着白白的棉花,以为是吃的,张着小肉手要去抓。
康和将小崽子紧紧抱着,道:“这小家伙劲儿可真大。自打断了夜奶,慢慢喂些吃食,个儿见长,力气也壮了。”
范景不拿棉花与他耍,怕他往嘴里头塞。
打长了小牙就爱抓着东西往嘴巴里送,又还爱流口水,脖儿上与他栓了块儿口水兜子,要不得半日就给打湿了。
每回家来都能瞧着珍儿在院子里头挂上一排溜儿的口水兜子和尿布。
见着小爹不仅不给他棉花,还挪动远了些身子,背着他,大福发出嗯嗯嗯的声音来,嘴巴很含糊的吐出话:“要,要。”
康和听得儿子的声音,低头瞅了瞅:“会说话啦?”
范景也听出了大福的话,倒是前些时候这崽子就能叽叽咕咕的说些话出来,只教人听不明晰,偶能猜测一二他的意思。
时下是说得最明白的一回。
康和觉得稀罕,同范景道:“我听人说小孩子十个月上就能开口说些简单的话了。试试教教他喊爹来看看。”
范景闻言摸了摸大福的下巴:“叫小爹。”
大福还以为范景要喂他吃的,张着嘴巴就要去嗦他的手指,口水登时就又给流了出来,范景拿帕子与他擦了擦嘴巴。
“喊小爹。”
“小喋……”
“哎哟,我们大福可真聪明。”
康和听得这句有些含糊的话,欢喜笑起来:“来,再叫一声爹爹。”
大福看见康和笑,自也咯咯的笑:“小喋……”
范景忍不得也是笑了笑,他伸手把大福抱到了自己怀里来,将棉花和布丢给了康和。
康和抱着棉花:“我哪做得来这个啊?”
范景道:“塞进布里头,平铺开缝上线有甚么不会的。往前在山里不也缝过衣裳。”
康和哼笑了一声,舔了舔线头,穿了针,自做起针线活儿来。
外头的雪越落越大,透过窗都觉得明晃晃一片,屋子里不点油灯都亮堂了。
两人在屋里头做着针线,一头逗着大福,倒是难得一些清闲时辰。
珍儿在灶屋里头都听得见康和跟范景在屋里逗大福的声音,忍不得眸子里也起了温和的笑意。
大福她看顾的不少,要是明年嫁了人,她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偏头见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雪花,今朝落雪天冷,娘跟巧儿回来定是受冻,她便取了康和跟范景杀猪带回来的一笼猪心肺清洗干净,预备用萝卜炖个热汤吃。
她掀开装瓜菜的的篮子里头只余了两个拳头大小的萝卜,料是不够吃,便出屋去喊二喜从地里头拔几颗新鲜萝卜回来,外在又嘱咐了摘些新鲜小菜。
“小姑娘。”
二喜将才背着背篓出去,珍儿正是要回屋,就听得有人喊着过来。
她回头瞧见是个苟着身子的老妇,头上包着块儿方巾,露出的几屡头发都有些发白了。
人佝偻着身子站在簌簌的风里头,怪是可怜。
“老婆婆,您有甚么事?”
珍儿站在院子门口往外头问了一声。
“俺想同你讨一碗热水来吃,这天寒地冻的,再是不吃口热的,可是要教人冻死了去。”
珍儿见那老婆婆恁大的风雪,也没撑把伞,连答应道:“嗳,俺屋里且将才烧了热水,与婆婆倒一碗。”
她欲开院门教人进灶屋去吃热汤水,转瞧着这人眼生,绝计不是她们村子上的人,便止了手,问:“婆婆,你打哪处来呐?俺好似没见过你。”
“年底上了,俺是上你们村来走亲的,你们村凹子里的徐家,是俺的亲戚。”
老婆子说道:“俺是响水乡那头的,离这边远,三两年难得过来一回。这亲戚走动少了,也便疏远了,落雪天,人也没留俺。”
说着,叹了口气:“俺哪里好意思赖着不走,只往后都不来了。”
珍儿倒晓得凹子里的徐家,他们家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泼,跟徐扬沾带着点儿亲,以前就霸道的很,现在徐扬做了里正,更是了不得了。
听得老人家这般说,珍儿也觉徐家实在不讲人情了些。
想着哥哥跟哥夫都在家里头,倒也不妨事,一个老妇人能如何。
珍儿便开了门,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大哥哥,哥夫,家里来了个老婆婆讨水吃。”
罢了,她笑着引老妇进灶屋去,与她倒热汤。
老妇望了望珍儿喊话的屋子,瞧那屋檐下挂着几张还滴着水的尿布,她没言,杵着一根拐杖跟着珍儿走。
进了灶房,左右瞧了瞧,夸说屋子修得好,又收拾得干净。
“小姑娘善心,往后定有福报咧。”
老婆子吹了吹热汤水,同珍儿说话。
“一碗热汤,这雪天里头,村子里谁家都肯给。婆婆宽心了吃便是,一会儿你走,俺再与你灌个水壶在路上吃。”
老婆子谢了又谢,吃下口热汤,直呼暖和,又道:“姑娘家里头住着几口人呐?”
“俺家里住的人口不少,一大家子。”
老婆子道:“将才俺看见个男子从你家这头出去,那是你兄弟罢?”
珍儿只笑了笑,没言是也没言不是。
老婆子再是要说话,康和听得了珍儿的声音,放下针线便从屋里头过来,见着坐在灶下的老妇,同人打了个照面。
他听得老婆子是凹子里徐家的亲戚,眉头紧了紧:“这徐家,不说是亲戚了,便是寻常个老妇人也不当这般待人。”
“待我碰着乡长,必教说他们去。”
老妇又谢了康和,嘴上谢,脸上却并没有感激的意思,反倒是微有些不自然。
她便又埋头下去吃汤水。
一口热汤下肚儿,就听得娃娃的喔噢的声音,抬头一瞧,见着个面容不大和善的夫郎抱着个胖娃娃进灶屋来。
她嘞个老娘,那小娃娃可养得是真好,眼睛圆溜溜的,脸蛋儿上两团肉,整个儿脸盘子又圆又白。
老婆子都给瞧直了眼,她连把汤水放下:
“好生乖巧的孩儿,可与俺抱抱。”
范景抱着大福,扫了那老妇一眼,见不知是哪里的人士。
他可不肯轻易把孩子与谁抱,也不怕得罪人,反将大福往自己身上搂了些。
“孩子不教生人抱,要哭闹。”
撂下一句,他就端了碗热汤水单手抱着大福回屋里去了。
康和见状,眉心动了动,他转打了个圆场:“我夫郎他脾性大了些,勿要见怪。孩子太小了,认生,素日里头都少有人能抱上。”
老婆子摆摆手,说没事,言她瞧着这孩子觉像她家孙孙,看着喜欢亲近。
又在灶屋里头说了会儿话,二喜回来时,老妇便说要走了。
康和跟珍儿一并收拾了个暖水壶与她路上带着。
送人出了门,瞧着一路走远上了村大道,康和言:“这时候了才走,响水村那样远,半道儿上就得天黑了,如何赶得及回去。”
珍儿答康和:“老婆婆说本是进城的,只路过这头想起亲戚,便进村来看看,谁晓徐家并不欢迎。这厢到了官道上,拦一辆牛车坐着去城里。”
康和听此,这倒还说得通些。
“外头冷,回屋去罢。”
他将才与珍儿说了一句,一转头,见着范景不知甚么时候出来了,人正在屋檐那处看着老妇走的方向,眉头拧得发紧。
“怎了?”
范景冷声道:“甚么杵杖的老妇腿脚那样利索。”
康和闻言,再去瞧那老妇,几句话间,人当真就行去了好生远,几欲要看不见人影了。
“你是说那老妇有怪?”
范景没答他的话,只嘱咐珍儿道:“往后不要教生人进家里来,便是讨水要东西,也就让在外头等。”
珍儿见范景板着面孔说话,连忙小心的点了点头。
“俺将才也是瞧她年老可怜,哥哥跟哥夫又在家里头,这才领了她进来。”
范景道:“她许是没甚么厉害处,就怕是拐子偷孩子的,专是教这般老弱上门来踩点探看人户。”
珍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那、那可怎么办!”
康和听范景这话,也觉自己大意了,方才那老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真教人松了防备。
若不是范景不肯与她抱孩子,脸色又还不好看,他还真没太留意这人的言谈。
“近来注意着些便是,仔细着看大福,家里头不能缺了男丁盯着。”
珍儿赶紧道:“晓得了。”
康和想来,心头怎么都有些不放心,便去了一趟徐扬家里头,同他说了有个老妇去他亲戚那处,凹子里把老妇给寒碜了走。
徐扬听此,见雪天路滑的教老人家走,实在不像话,要寻常人家也便罢了,他就是乡长也不好管,至多说两句,但自家亲戚还是得管教一二,否则往后旁人该说仗着他的势干些不像人的事了。
说着,两人就一同去了凹子里徐家。
徐扬把他那亲戚给训斥了一顿。
“俺们冤枉呐,今儿一早一家子就去了城里头采买年货去了,将才到家一会儿功夫,哪里有甚么响水村的远亲上门来。”
“她怕是来见着没人自走了,如何还怪俺们赶她!”
只怕人不信,徐家汉子把刚弄回来的年货与两人看,上头还有没扫去的雪。
他家孩子缠着去城里头还买了几个炮仗,人在院儿里头炸破瓦罐,弄得砰砰作响。
康和跟徐扬对视了一眼。
“不好,只怕还真是拐子上村里来踩点了!”
这人何其厉害,提前就给编排好了一套说辞,连凹子里徐家都晓得。
村里人都知凹里徐家霸道,要说赶穷亲戚走这种事情,还真是他们家能做的出来的,村里的人听了怎有不信的道理。
“年底上各村子上生人走动的多,这些贼东西便又混进来开始干贼事了。”
徐家媳妇听得两人的话,面色一白,赶忙就去院子把家里的小子给抱进了屋里来。
康和见此,同徐扬道:“这事儿不是一家两家的事,多少人户里头都有孩子,可得教大伙儿都警惕起来。”
徐扬应声,他家元哥儿也才怀上,也是要做爹的人了,哪里容许拐子进村来偷孩子。
那丢了米丢了粮,往后还能再种,孩子却是爹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如何丢得。
当日里晚些时辰徐扬便召集了村里人集会,说了拐子的事情。
“哎呀呀!俺家里也来了那么个老太婆,与俺讨要一根结实的棍子做拐杖好走路,又央进屋歇会儿。俺还好心教她进了屋吃汤水,还送了俩果子,不想竟是盯上俺家了!”
村里有四户人家都说见过这个老婆子,分是不同的缘由要进人家里头。
她多贼,专挑那般位置偏些的人家进去,去了这户,就要去户隔得远的,只进去了的人家,无疑都是有孩子且年纪不大的人户。
这一集会来说,认定了是拐子无疑,村上家头有孩子的都吓得不成。
年底上杀年猪的杀年猪,备年货的备年货,都欢欢喜喜的预备过年,出了这事情,谁能不烦恼害怕的。
徐扬嘱咐了村子上的人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看见有生人进村子,定是要前去盘问,得罪人事小,丢了孩子事大。
素日里头男丁也要多在外头走动,谨慎着有心人探看村子里的位置。
范鑫的私塾里冬月农闲,大大小小的孩子是最多的,出了这档子事,都不敢懈怠。
先是嘱咐了孩子少与生人搭话,不熟悉的拿吃食耍物不要接。
外提早了时间下学,教孩子的家里人来接才许家去。
“消腾了两年,这拐子如何又给活跃了起来!俺在城里看铺子,这几日就听客谈近来有拐子活动,还只当个闲话来听,不想恁些不要命的竟还摸到村子上了!”
陈三芳听得今儿家里进了拐子来,心头吓得不行,抱着大福真是怕得紧。
将那拐子一家子问候了个遍,转又说了珍儿两句,珍儿晓得了那婆子是拐子,心头也已是愧得不成。
倒康和与她说了几句话,寻常生人,也并非个个都是坏心。
大抵上也是因他头回进村就因口齿不清教村户围了起来,有苦难言。
陈三芳一贯是晓得珍儿心善的,也不是诚心怪个心善的丫头,不说这孩子,要教她在家里遇见了今朝那老妇,定也是心软要喊她进屋吃水。
村里头也不单是他们一家教那拐子蒙骗给放进了屋里来,人言村户人家粗野,可多少心还是纯善的,要怪只能怪那些拐子用人的善心来干恶事。
说去说来,她忍不得又给了范爹一脚:“恁就晓得出去吃酒耍,哪日里头咱家大福给人偷了去,俺看你上哪处寻去。”
范爹也是认骂,村里谁不说他们家大福乖巧的,要真丢了,心头不得疼死。
“俺都不出去吃酒了,就在家里头守着。就是要吃,那也喊到咱家里头来吃,都是男子,看那拐子还敢来!”
“呸!你那二两马尿下肚,还分得清东南西北?怕是那拐子上了门来,你还要拉着人手喊兄弟咧!”
范爹摆手:“得得,也都不教上家里来吃。”
家里本是紧绷了弦,看着这俩人吵吵,反倒是气氛松快了些下来。
夜里头,范景把大福抱去了屋里头,跟在他们两口子一起在床上睡,心头才踏实些。
一家三口盖在一个被窝里头,还怪是暖和。
大福鲜少有跟康和范景一起睡,躺在被窝里有些兴奋,撅着屁股顺着康和的腿就给爬到了床的另一头去,一会儿又顺着给爬回来。
咯咯咯的笑,露出几颗乳牙来。
闹腾了好一阵子,累着了,这才窝在范景的怀里睡下了。
康和顺了顺小崽子软软的胎发,同范景道:“幸好是你今朝没与那老婆子抱咱大福,否则我想着都觉晦气。”
范景说他:“你白与她热水壶不晦气了?”
“确也晦气,只若她只是个寻常老妇,不与她热水,人给冻死在了路边上,想起来不也悔得很麽。”
范景没言,他也觉是这般。
昔年孙大生那样的畜生误落进了陷阱坑里,他都会弄根木头进去教他爬上来,今朝也是一个理。
他心疼大福,不过是说句气话。
康和道:“我把帘子给缝好了,挂在门那头了,你瞧着好不好看?”
范景瞅了一眼,倒是缝的密,还扎了木板上去,不易教风吹起。
康和见他不言,道:“莫不是还难看?”
“好难看。”
康和捏了范景的腰一下:“好看就是好看,难看就是难看,好难看是什麽意思!”
范景嘴角扬了扬,没搭他的话,合上眼要睡了。
康和凑上去亲了亲人的嘴角,挨着香香软软的大福,也是跟着睡了。
第87章
这日,康和跟范景上外村去杀猪,铁石村上有三户人家要杀猪,两户是杀年猪,一户是杀来卖与他们的。
整好一兑儿过去给办了。
康和坐在车子上,算着今年年关上杀猪挣了多少铜子。
稍一点,发觉挣了起码有五贯钱了。
猪肉摊子开得时间长了,人都晓得了有这么一处能杀猪的,要杀年猪请不着屠户,也多了个能喊的。
人乐得来交待他们两口子去杀猪,就是交待的日子紧俏排不上号,人也愿意等等。
原也是康和跟范景先前去各村乡上杀猪,总与村子上的农户捎带些东西,省下人跑一趟城。
外在他们在村子上宰了猪,当日里头就在村子上卖,村里头的农户来买肉会让一两个铜子一斤猪肉的利,专是惠顾农户人家。
这两年口碑经营的不差,村里人也记他们的好,杀猪如何有不喊他们去的。
去年范景有着身子没得出去杀猪,今年可是跑了个遍。
“大景,赶边上刹一脚。”
范景闻言看了康和一眼:“又做什麽。”
“出门前多吃了两碗热汤,这官道上教雪水融些水坑出来,车子过一颠一摇的,还真是吃不消。”
说着,驴车停下,康和便急吼吼的打板车上站起身,扶了扶裤腰带蹿进了官道旁的林子里去。
范景吐了口冷气,心想这人真是事儿多。
他取了水囊吃了口热水,出门时才灌的滚水,这当儿都温温热了。
“你不同我去?”
范景听得声音,偏头见康和在林子前探了个脑袋出来。
“这有甚么好同去的。”
范景道:“车驴丢在官道上,没人看着怎么行。”
康和道:“你心头就只有板车跟驴子,也不怕我教人给顺了去。”
“来来,快来!”
范景心想这么大个人,自不跟着走,谁顺得动你。他蹙了蹙眉头,面上多嫌,可人却又还是从板车上跳了下去。
“有这功夫都去了回了。”
康和笑嘻嘻的拉着人:“你与我把风,我踏实。”
“有甚么好踏实的,两个人站在一处,人不想看的都得多看一眼。”
康和看着他手里的长弓,道:“嘴上不肯,却还拿弓。你举着这把弓,谁人还敢多看一眼去的。”
“我打鸟。”
康和背心一寒:“这可不兴打。”
范景瞪了他一眼:“你究竟去还是不去。”
“去,去。”
两人一同钻进了林子,踩得那积雪咔嚓咔嚓的响,康和自老师走远了些去方便。
范景看了人的背影一眼,没兴致把人一直给盯着。
他听着树木上头的鸟叫声,寻着瞧有没有笨鸟和野鸽子,要撞见弄两只回去煲汤,这天气上吃着倒是暖身滋补,整好与断了奶的大福吃点儿好肉。
范景竖起耳朵,一进林子就变了个人一般,警戒心十二分的强。
他眸子随着树林转了转,忽得定了定身子,耳朵里没听见鸽子和笨鸟的声儿,倒是先听得了怪声,他眉头紧了紧,轻了步子循着声音走过去。
这一去,就见着林子下方竟然有个鬼头鬼脑的妇人,她穿着身灰扑扑的棉衣,头上包着块暗绿头巾,正牵着头驴儿往进城方向走。
若不是有那驴子在,还真不易察觉人。
范景隐在大树子后头,心想这天气竟还躲在林子里头走,不是偷了人的驴子,那便是偷了旁的东西。
他抬手放了一支箭过去,竹箭恰从妇人鼻子前擦了过去,噌的一声闷响,稳稳的扎在了树上。
那妇人忽得遭逢一支冷箭,两眼儿一翻,吓得腿上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俺的老娘!”
好一会儿,人才回缓过来,转头就见着面上带着个防风布罩子的人影再往这头靠。
她识不清人,只还以为倒霉撞见了个争财的猎手。
连就朝着范景的方向跪下拜了两拜:“爷,俺的驴子孝敬与你,你饶俺一个去处。”
说罢,丢下驴子就想跑。
范景哪是冲着她的财物放箭的,见要跑,快腿给追了上去。
这妇人显是常在山中走,腿脚很是快,可落在林子里头,哪是能躲过猎手的,不过须臾就教范景给摁住了。
“俺不值当银子,那驴子值钱咧,爷你就放了俺罢。”
妇人告饶,一只手却往腰上去,范景瞧她的动作便知了人的心思,他大力一抖,妇人藏在腰间的一把小刀就给弄到了地上。
人光是干瞪着眼望着雪地上的刀子,却如何都得不到。
康和方便好,蹲在个水洼子上洗了洗手,雪水将手指冻得发红。
他哈气搓着手,转个头出来就不见了范景的身影。
“大景!?”
康和一头走,一头喊了两声。
“这边来!”
康和没见着人,光是听得了一道声儿。
他听范景的声音远远从林子另一头传来,与平素的轻淡有些不同,觉不对,下意识握着腰间配的刀,连忙快步跑了过去。
“哎哟哟,你可是要把俺的胳膊给拧断了咧!好心的哥儿,快将俺放开。”
康和过去,远就见着范景抓着个妇人的胳膊,反给叩在背上,将人死死的制着。
两三丈远处还有头驴子,那驴驮了两只麻袋,正在原地上焦急的打着转。
康和几乎是飞跑过去的:“怎么回事?”
范景没说话,将摁住的妇人迫而抬起了些头,康和见着人面孔有些眼熟,好似是在哪处见过,可瞧着人分明又是脸生相。
这妇人体态瘦弱,看似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巾包着的头发因范景大力制住而撒了几缕下来,竟是花白的。
“你是那老婆子!”
康和一下子将人给辨了出来。
若不是这般近了仔细瞧看,一时半会儿的还真识不得。
范景只觉这妇人鬼鬼祟祟不对劲,将才光顾着把人给制服住,还没瞅是个甚么模样的人。
听得康和这般说,也是吃了一惊,转去细看了看妇人的面孔。
还真觉有些眼熟,眼鼻嘴与那日上家里的老婆子当真一个样,独是面皮子不似先前见着的那样发皱和老态。
两人心头大骇,范景道:“快去看看驴子驮的是甚。”
康和连忙过去将驴子身上的麻袋给解下,麻袋上留了几个气孔,一提还沉甸的很。
他小心放在地上解开,里头赫然是个三四岁大的孩子!
人已是昏迷了过去,他轻轻拍了拍脸也没见醒。
康和赶紧将另一只麻袋也解开,这里头的竟还是个不过两岁的小孩子。
“你这拐子,丧尽天良!亏得是寒天雪地的还出来行这些歹事!”
他心头气恼至极,若非瞧是个妇人,他当真想结实与人几脚。
那妇人扑腾着身子,还想往两个孩子身上扑:“是俺的孩子,那是俺的孩子!”
“都教人捉了个正着,你还敢狡辩!自个儿的孩子你还能狠心装在麻袋中,又牵着驴子走这林子里头,生怕是那好走的官道教人给瞧了去!”
康和道:“先前上村子哄骗人说是凹子徐家的亲戚,如今换了张皮,又上别处去偷孩子!只恨那日上家里头没把你给捉住!”
妇人这厢再见两人的身形,虽没看清脸,也回忆起来了是甚么人物。
已晓落在两个能手手上,今朝只怕是难再逃脱,她眼睛登时变得狠辣起来。
“可惜了俺没弄得你家那娃娃,若是得手,可教俺痛快挣上一笔!”
话音刚落,妇人便发出了惨叫声,范景将她的胳膊叩得发出了一声闷响。
康和再是忍不得也与了她一脚:“你还敢惦记着我家娃娃,家中新弄了两只恶犬,只待着你上门去,咬断你的手脚,撕烂了你的皮肉来吃。”
拐子疼得脑门儿直冒冷汗,再是不敢与两人叫嚣。
这妇人多狡猾机警,将两个孩子迷昏了套进麻袋,不走敞亮的大道,反在林子里头钻。
只怕是驴子走路发出大的声响来,还与驴蹄子包了布。
冬月里头天寒,林子头本就更为冷,这又还下过了几日雪,林中四处都积着厚雪,轻易谁会走林子里来。
将才范景想打鸟,他耳朵向来比旁人灵些,听得林中隐隐有驴子的哼哧声,觉有些怪异,这才寻着声音找来,否则这俩孩子就真教她弄去卖了。
两人将妇人捆了,牵了驴儿,抱着孩子,一并给上了官道去。
出了这事情,哪还有空闲去杀猪,得立马前去城里报官。
幸是在官道上恰遇见了一车子回村的农户。
听得两人逮住了拐子,皆是十分愤慨,挽起袖子都想将那妇人收拾一顿,教康和拦了下来,这般歹人还是扭送去官府处置最为妥当。
自打荷坪子有了拐子的行踪,徐扬嘱咐了自村上的村户,转又与旁村的里正乡长传达了消息。
各村间倒也通了消息,许多村民都晓得了这件事,只没见着拐子进村,许多村子便只听一耳朵,没把事情太放在心头,若村子上警戒起来,这拐子如何能去偷了两个孩子出来。
如今将拐子捉住,方才后知后觉的怕。
两个汉子帮着康和跟范景把拐子押送去城里头,另有个妇人与夫郎愿意帮康和范景上杀猪的村子去捎个信儿。
猪今朝杀不成了,也好教人晓得一声,不教人白等。
赶去城里,几人径直就将拐子扭送进了县衙,官府倒多重视这事,把拐子收了押。
俩孩子这时候才糊糊涂涂的醒过来,见着都是生人,直哭闹,请了大夫来瞧,好在只是吸入了些迷药,身子不要紧。
县爷下了令教衙役骑了马儿去各村子上送信儿,那丢了孩子的两户人家赶着来官府接孩子时,天色已是见晚,抱着孩子又是哭了好一阵儿。
康和跟范景见着孩子教爹娘老子接走了才家去,拐子的事没那般快一日就能出结果,总还得要县公审。
陈三芳带着巧儿关了铺子,坐着一欢赶着的车子家去,在城门口撞见了康和跟范景,两厢会着,得听了今朝的事儿,吓得脸煞白。
“好生狡猾的拐子,竟还换着头脸去村子上偷孩儿。她揣着贼心上咱家里去,落在咱家手里也是报应!”
“可怜了那俩孩儿,教她那样折腾,可把孩子跟他爹娘老子吓糊涂。官老爷合该赏她八十个板子去!”
康和道:“如今捉住了她一个拐子,倒是盼着能顺藤摸瓜,将县里的拐子都给捉出来才好。”
他不信这样的事,独就那妇人一个在干,若是这般,也不会城里城外都在丢孩童了。
倒是没过几日,就听得说那拐子不仅认下了罪,因是受不住刑,将同伙儿和贼窝都给供了出来。
官府立是根据线索前去拿了人,一举捉住了六个拐子,缴获了专制来迷晕引诱孩童的吃食耍具若干,又还解救了三个孩子。
其中一个还是城中大户家里的哥儿,那拐子见小哥儿生得漂亮,就将孩子给偷了来,正是与窑子里头的老鸨谈价,教缉拿了个正着。
此番,连带着城里头的一间窑子都给弄关了门。
事情在村里头也传了个遍,简直大快人心。
这日,范家来了一对姓谢的夫妻,领了个三四岁的孩儿,见了康和跟范景,就教孩儿给两人磕头。
“幸是得遇了两位恩公智斗那拐子,救下俺们这孩儿,否则这孩子还不知要教卖去哪处。”
“小子年纪又小,没得甚么记忆,卖去了外乡,俺们寻不见,他也找不回。这些日子里头想着这事儿,俺们两口子东西吃不下,睡也睡不稳呐。”
“那日在县衙里头合该就歇二位恩公,只丢了孩子俺俩魂儿也跟着是丢了,礼数不足,后头打听了一番,才晓得恩公家在这头。”
康和连忙将孩子拉起来:“我与夫郎也是做了爹的人,如何能见得那拐子偷了正经人家的孩子去牟利发财!且那拐子贼心,先还来过我们家里头盯梢。”
“如今孩子没事,拐子又伏了法,大家皆大欢喜,二位不肖深谢。”
夫妇俩心头感动,又在这头说了好一会儿话,快至午间,两口子才带着孩子走。
康和留饭,一家三口哪好意思,只言年后正月再携了礼来拜年。
人去了,康和跟范景才瞧,这一家子拿了两包饴糖,四匹细布,又提了两笼十只鹌鹑相送。
他俩没去过问丢了孩子的两户人家是甚么家境,可瞧这谢家,当是日子还过得,这些谢礼农户人家拿出来已是难得。
这谢家来谢了一场,康和估摸另一户人家许也会来一趟,不想,一连去了好久都没得动静。
倒是一日,他俩在县里的猪肉铺子上,来了个甚是体面的中年男子,人领着俩端了礼匣的仆役上门来,多是客气。
康和跟范景还没见过这样气派的人上他们铺子,连招呼问是哪家人户,有甚么事。
人言他们家是城里人户,姓伍,前阵子家里的小公子在街上耍,一转眼就教拐子给抱走了,家里头报官苦寻不得。
康和立是明白了过来,听说后头官府剿那拐子窝时救出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还是城中大户的哥儿,想就是这户人家的。
他连道:“这原也是县公老爷侦断,我们如何能居功,切勿相谢。”
男子道:“若是没有郎君与夫郎仗义出手,捉住拐子,如何又能趁势将其余拐子一网打尽,接出我们小公子。”
“我们相公深是感激,若不做谢,心头难安,还望郎君勿要推辞才好。”
康和推了三回,人也定是要谢。
见人实在诚心,也便不好推辞,这才收下了礼。
待着人去了,康和同范景道:“瞧着这伍家也忒客气了些,都不是咱救出他家的孩儿,还备了礼来谢。”
范景道:“难为天下父母心。”
康和想想也是,孩子丢了寻不得消息,只怕都着急坏了,报了官府却也跟无头苍蝇似的,从旁处得了线索,如何又不感激的。
说话间,他开了匣子来看,登时惊了惊,那匣儿里头竟装了六个银元宝,一个足有十两重。
另一只匣子里头倒还寻常,只是些年节礼,但也不是平头人家能使的物。
康和道:“这伍家究竟是个甚么人物,出手如何这样阔气?”
范景瞧了礼,也是意外,只他也不晓得伍家。
还是正月上,包三哥上他们铺子买卤鹅送人吃,康和喊了人吃热汤,顺势问了他一嘴,这才知些根底。
“城里头姓伍的人户也不止三两家,若你说是年前里丢了孩儿的伍家的话,那当是西城的伍家咧。”
包三哥道:“这伍家就是放在富户聚集的西城上都是算得上名号的人户。他们家里头几辈人前就经营着买卖,现今府上主事的是伍举爷,他一个兄弟还在外府城上当大官儿!”
康和听来,也觉好生响亮的家世,他道:“这样好的人家,怎也还教拐子偷了孩子。”
包三哥道:“这事谁说得准,许是那拐子不晓伍家名号,土给动在太岁头上了;许嘛,仇家弄得也说不清。”
康和听此,唏嘘了一声,也便没细究去问,不怪伍家这般重礼,原是读书人家。
他送了一只卤猪耳送与包三哥吃,又提了一坛子酒送人,算是与他拜年了。
得闲时,他学了话去给范景听,道:“那日伍家过来人,送礼又送情,言往后要有事,可寻他们伍家。”
“我料着他们家当不是寻常小户,可那管事人说话却客气不张扬,几乎不漏根底,也没多想。这朝才晓,人当真是说得起有事寻他们家的话来。”
范景并不是那般挟恩以求回报的人,那日人送重礼,已是谢足了,真要遇着事,哪里还好意思去寻人家帮扶。
康和笑道:“我也这般想,伍家这般相谢,想是读书人家重礼是一则,也因是十分爱护子女才这般。”
他说这话也是话里有话,那日里亲手从拐子手上救下来的俩孩子。
一个是谢家的,人不单带着孩子来家里头谢了,正月又还过来拜了回年,多是和善的人家。
另一户呢,康和从旁人嘴里听说是附近村子上的。
这户人家夫夫俩本就是个不靠谱的人物,丈夫爱吃酒耍乐,夫郎也是个爱瞎溜达不正经的,时常都是家里的孩子饿的哭闹了,也没个人管。
拐子偷他家的孩子,当真是比冬日里头吃口冷水还容易。
听得说孩子丢了那日,村子上都传遍了说在官道上捉住了个拐子,还救下俩孩子,这夫夫俩恁也没发觉他们家丢了孩子,还是里正上他们家才发现的。
谁不说一嘴哪有这般做爹的人。
孩子教人救下了,村里的乡亲都说,他们家该带着孩子去谢谢人。
这俩夫夫生是嫌懒得干,不肯前去也便罢了,还说谁教救的,恁不是自愿做的么。
康和不晓得事情真假,但瞅着两个村子也算不得多远,人迟迟都没来道谢一声,估摸着也是不假。
他不由摇头,倒不是惦记人家来谢,只是为那孩子可怜,那日冰天雪地的,冻红了一张小脸儿,教人看着都心疼。
投身在这样的人家,往后都不晓得该咋办。
晃眼到了二月间,徐扬过来了一趟范家,与他们送了二十两银子来,说是县衙给他们的嘉奖。
“那几个拐子审理下来,都教流放去了蛮荒地上,这案子结了,县衙记你们一功。”
这嘉奖康和跟范景倒是收的心安理得,县府褒奖见义勇为之士,也好给民众做个表率嘛。
再来,伍举爷的孩儿丢了,报官县府摸不得线索,县公也不好办呐。
“要再是嘉奖几亩地,那咱家可就痛快了。”
徐扬见康和范景受嘉奖也为他们高兴,今朝他去县衙也教口头上褒奖了,如何有不欢喜的。
他笑道:“一亩地就得十好几贯,你还想要几亩,当真是会狮子大开口。”
康和好笑道:“农户人家目光短浅,我除了想着地还能想什麽。”
年前他跟范景出去杀猪,跑了好些个村子,倒是也有卖地的,只东一亩西七分的,自家村子上也便罢了,旁村上买下来,耕种管理都不便呐。
徐扬道:“置买良地是这般,少有机遇能碰着一兑儿卖十亩八亩的。”
他低了声儿与康和言:“你没瞧着能这般一回买十亩八亩在一处的都是大户麽,手里头能拿出这样多银子来是一回事,多是使了手段才成的。”
至于甚么手段,不肖说,康和也晓得。
大户人家,一来是穷户小户肯巴结让卖出土地,二则没这般眼里劲儿的,人有的是法子逼你卖出。
康和心知肚明这些,他可干不来那般逼迫人的事情。
徐扬笑道:“我自是知你不做这些事,为此才弄不得顺心的地。不过你别恼,要想买地,可收拾些银子出来准备着了。”
“这话怎么说?”
徐扬道:“我今朝打县衙里头出来,听得工房的熟人与我漏了一嘴,过些日子说不得还要划荒地来买卖。”
世道太平了几年,当初打仗走、跑、死了许多人,开出的土地也随之荒废了不少,那些无主田地清点出来归于了朝廷。
这厢天下太平,要鼓舞百姓把田地重新耕种起来,朝廷也好增收赋税,充盈国库,荒废的田地自就要分卖出来。
“朝廷上头下的律令,地方上实施起来,虽少不得大户先盘剥一番。真正落到百姓手上的土地不多,但总也还有点儿,究竟是要做给人看的。”
徐扬道:“咱这些有几个铜子的小户,便捡着这点儿使罢。”
康和笑道:“你可当真敢说。”
不过他听得这个消息,倒是很欢喜。
这回要真的再划地卖,他定要多置下些来。
第88章
二月十九,大福周岁生日。
范家家里头没做席,只简单请了亲近的几户人家,却也摆了五张桌子。
弄得还是欢喜热闹。
过了两三日,徐扬便在村里说,县里头要把村子上空置的无主荒地卖出来,有要地的人家自行上徐家做登记。
康和前一日就晓得了这消息,他这日都没去县里头,也没安排杀猪,就在村里等着专门办这事。
上回村里这般卖地,还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时间倒是过得快。
清早上,村里有置地念头的农户都上了徐家,等着瞧看荒地。
徐扬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引着农户前去将村子上许卖的荒地都走了一回。
村子上有些甚么荒地,自个儿村里的人大多都晓得,只不清楚这回哪些许卖。
“东郊那一二十亩地俺瞧着好咧,人嫌草深土薄,可那薄土下头是黑土,肥着呐!”
范爹低了声儿跟康和嘀咕。
“要是那头许卖,俺们就买东郊。”
康和答应道:“这回听是把无主田地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卖得也多,那处这些年了都没人动过,说不得要卖。”
须臾,一众村户就过了东郊,听得徐扬言东郊的荒地都要划来卖,范爹欢喜的直拍大腿。
看罢了地,徐扬同村里的农户说这回买地的规矩。
县府上给的条令言,不论士农还是工商,凡家中五十亩田地之上的,至多只许置买十亩地,且还得等地少的人家买罢了,有余方才可置。
三十亩与四十九亩间,许置十五亩。
二十亩与二十九亩间,上增五亩。
十亩与十九亩间,再增五亩。
这十亩以下嘛,许增足三十亩。
这规矩许多农户也不过是听听,便是能增三十亩五十亩又如何,他们也拿不出恁多银子来呀。
每回弄得多热闹,好也不过买下一两亩地。
自有目光短浅的,酸嘴言能买多的大户作何不教人多买去,反与穷户许下这样多的田亩数有甚么用。
他们如何晓得,朝廷这般律令,是为着寻常农户也能得机会置上一亩三分地,若倒转来,哪还有一星肉渣滓落在穷寒人家身上的。
康和一盘算,同范景欢喜道:“咱家里头满打满算才九亩两分地,恰还能置最多的那一档。”
范景倒是不慌不忙的:“且先听听这回的土地价罢。”
说罢了置地规矩,自要谈诸人最关切的地价。
徐扬道:“这回无主田地已是清点完毕,像这回一般县府划地买卖十年八年间许再难遇一回。”
“县里头要与农户老百姓好利,荒良地为九贯钱一亩,荒薄地为七贯钱一亩。”
农户听得这个土地价,登时议论纷纷。
“俺的娘,上回的荒良地足十贯一亩,这回的竟只九贯,薄地也只七贯,可都少了一贯呐!”
“先时县里卖的是西郊的荒地,那是往前就没人耕种的荒地。这番是无人田,如何说五年八年前都是有人细心料理过的,可不比上回的荒地好麽。”
“这回价好,俺便是借点铜子使,也得咬了牙给置下三分五分出来。”
康和跟范景还有范爹,听得了地价已是到一头去商量置哪处地,置多少了。
“爹说得东郊那处的地壤子好,我瞧那头是连做一片儿的,荒地都在一处,不是那般东三亩西五亩的,要是买下,耕种管理都要方便许多。”
范爹道:“是咧,又挨村大道近,秋月里收粮也好驾着车子运。依俺的就置那处。”
范景倒没什麽意见,只问要弄多少亩地下来,毕竟将才过去看地时,徐扬言东郊量出来的荒地有二十二亩。
其中划为荒薄地的有十八亩,剩下四亩为荒良地。
康和心头算了算地价,十八亩薄地就得一百二十六贯,四亩良地倒不多,三十六贯。
这二十二亩荒地合算下来就要一百六十二贯钱。
康和不由得也是嘶了一声,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前些日子上康和清点了手头上有的银子,二百八十贯一直不曾动的方子钱,外铺子上经营,年底杀猪零碎挣得外快,余攒了三十二贯。
除却这些,再便是捉拐子县衙奖赏的二十两银子,以及伍家送的六十两银元宝。
尽数算下,手头上倒是还有三百九十二贯钱,将近有四百贯了。
像此番县府挑头划地卖的机会难再逢上,往后要想再买地,那便只能从私人手上买。
一回至多买到三五亩不说,且价绝计是不能够跟这回相当的。
康和想捉住这回机会,索性是咬牙买次足的。
往后再零散添些也不要紧了。
“近来也没甚么大的开销,便是有那也是下半年里珍儿成婚的事了。咱干脆把东郊的二十二亩地一回置下。”
康和道:“要是珍儿成亲的时候,捣不出许多钱来与她置办嫁礼,咱就拿些地,有地契捏着着,那也是很体面的嫁妆了。
成了亲土地是赁出去与人种还是如何,也是一项长久进项,比死银子握在手里头还强些。”
康和这话是说给范爹听的,即便是买了地,那也不可能短了珍儿的嫁妆。
且不说并非把攒下的钱全数都给用了出去,县里头猪肉铺子每个月还有一笔进账呐。
这般说,只是教范爹宽心些,家里头有谁不疼珍儿的。
再一则,范爹好面子,珍儿寻了个好夫家,门第比他们高不少,范爹想把珍儿的嫁妆弄得像样些,既为了珍儿以后日子好过,也为了自家的门面儿光彩。
范爹听康和恁般说,心头也是一动,他一个庄稼汉,如何不想多置些地下来。
可这一张口就是二十二亩,他背心淌汗呐,他就收拾点儿粪肥,能攒下几个钱?
媳妇那处倒是应当有些,只她捏着要与珍儿巧儿俩丫头做嫁礼的,轻易只怕不肯拿出多少。
“是不是忒多了些?!家里钱如何够。”
康和看向范景,想看他的意思,他要答应买,别的事情也都好说。
范景心头晓得他们两口子手上有多少子儿,他放心康和办事,便张口与范爹道:“钱的事你不肖愁。”
康和听范景这般说,连帮腔:“铺子上多少都挣着呢,不过是紧一紧,熬过这一茬便好了。”
范爹琢磨了一阵儿,快着手脚把田地收拾出来,今年秋月里头就有收成,地多,粮食自也产的多些。
到时候就不肖尽数留着自家里吃了,转手一卖,也能有个小几十贯钱,要紧也就紧那么三两年。
“那成吧,这事就定下。”
既商量出了结果来,三人便赶紧去寻徐扬给登记下,省得地教别家买了去。
村里头谁家买了多少地瞒不住,轰然听得范家一口气要了东郊的二十二亩地,皆是倒吸了口冷气。
康和晓得村里人少不得议论这事情,为着不教人红眼生事端,他嘱咐了范爹还有陈三芳故意出去借钱。
又还四处同人问询买卖牲口,他们家的母驴子怀了小驴,正是借着说事。
做些出来给外人看,好教人觉得他们家也不是轻而易举的就买下二十几亩田地,手头上虽有一点儿,但也是要奔走借钱才能办得了的。
人说议起来也便没那般恨富了。
这回除了范家买的地多,朱大夫也置下了十亩薄地。
他来乡里也两三年了,如今连徐扬都成了家,夫郎孩子都快生了,他久赁人家的屋子住着到底不大自在,还是想修两间屋来住。
此番趁着官府卖地,他拿出攒下的钱来,置些土地在手上,一来能修屋,二来也能种些瓜菜自吃。
虽说村里乡亲总与他送瓜菜去,时常都吃不完,可总指着靠人送也不踏实,自个儿种点儿,吃用得也不多,外在呢,还能种些药草。
月底,缴了钱,地便置到了手上,这回量地倒没费多少事。
范爹吆喝着一欢跟二喜下地去开荒。二十二亩地,外在家里头原本的九亩二分,三十亩出头了,又遇着头回开荒,少不得要下力气做活儿。
这月上,至三月末,范爹跟一欢二喜几乎是日日早出晚归埋在了地里头。
不单他们这般,康和跟范景白日里头看了铺子,关了铺面儿也要家来帮着干一两个时辰的活儿。
左右铺子换着人去看,地里的活儿也换着来干。
如此忙碌了月余,总算是把二十几亩田地给收拾了出来。
且还不算完,后头就要紧锣密鼓的播种了。
康和见家里头弄得这样累,动了想再雇长工的念头,家里的田地多了,迟早都要有人帮着干的,单靠家里的人定是不成的,除非往后都像这般干活儿。
可日子是奔着舒坦去过的,弄得恁累,多少有些本末倒置了。
但康和没把这事情说出来,而是暗暗里头先留意着。
这番才置了地,做着四处寻人借钱的模样,转头又赁长工,那先前也白做样了。
一家子且先坚持一阵,等下半年秋收那阵儿再说。
四月的最后一日,珍儿收得了一封城里头送来的信,她没拆信也晓得是谁送的。
除却骆川宜,如今还有谁与他写信呢。
珍儿读了信,因着欢喜,一张小脸儿都变得红扑扑的。
待着家里头的人回来,她把信读与了一家子听。
“俺的珍儿,你可当真是命好,这骆家小子且还未至弱冠竟就过了府试成了童生,如何恁大的本事!”
听得珍儿读信说骆川宜二月进了考场,四月又赶出府城参与了府试,如今府试成绩出来,他的名字在榜上。
院试三年一考,后年他将再下场参与考试。
这才定亲不到一年,骆川宜就考上了童生,还是个年轻俊童生,他们一家子怎能不欢喜。
要放在去年中的,骆家定是不会来相他们家。
陈三芳乐疯了,道:“这话说得不对,不是俺们珍儿命好,是珍儿有福气。恁骆家小子考了这样些年都没中,偏是与珍儿定了亲才中,可不是沾了珍儿的福运麽。”
珍儿教陈三芳说得不好意思。
范景倒也脸上鲜少的见着些喜意,他张口问珍儿:“说没说什麽时候成亲?”
听到范景这样问,她面颊又红了红,小声同家里道:“他在信上倒说了一嘴,想在八月里头。”
家里一听这话,都顿了顿,这般时间可没几个月了,心中觉着有些赶,但又更多是高兴。
骆家没因中了童生就变换心意,反是催促着想快些成亲,那可比拖着强。
康和见此道:“那甚么时候便谈定下婚期,咱这头也与珍儿把嫁礼给准备着了。”
没过两日,云表姐就跟骆川宜来了一趟范家,就是特地来谈婚期的,骆童生这厢在忙着应酬城里,也就没得空来。
云表姐热切,骆川宜也客气,没那骆童生在,倒是还谈得多快。
婚期定在了八月二十二一日上。
商说好了,骆家也回家去筹备彩礼,置酒宴;范家则弄嫁妆,他们嫁女,也一样要做席面儿的。
还真是弄得热闹弄得忙。
康和跟范景商量,范景要拿五十贯钱出来与妹妹弄嫁妆,康和没说一句不是,且不说这是能力范围中的事,即便是手头没有这样多的银子,他们两口子也要想办法去弄。
当初成亲时,他就答应下了范景的。
陈三芳也拿了二十贯钱出来,范爹拿了八贯。
这些钱二十八贯做嫁礼金,五十贯用做打柜、椅、桌、案、妆台等家什;又还置起居之用的床帘、被褥、软枕等等……外在好的,次的布匹料子。
罢了,少不得还要弄几样像样子的首饰。
珍儿在家里过得简素,平日里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走出去已是难得的水灵姑娘,她又常做活儿,便鲜少有买首饰来装饰。
即便有两样,也不过是些绢花儿这些不值钱的物。
家里便想着与她弄一套银的,外在弄一套玉的,多的置不起,两套寻常的还是能置。
珍儿见家里头备下的嫁礼已是厚得不能再厚了,连劝阻:“勿再弄首饰了,旁的嫁礼足厚了!便是这般也已越过了湘秀姐姐两倍之数了!”
“傻丫头,俺们晓得你爱简素,只这嫁去了城里头可与家中再不相同。
那骆家是有家底的读书人家,平日里走动来往的亲戚朋友都不是粗俗穷户。
你出门也好,迎客也罢,要是没点儿首饰装点自个儿,甭说是你没有首饰,便是人瞧你一回是那身衣裳那首饰,二回又是那般,也得瞧你不起呐。”
陈三芳拉着珍儿的手道:“那城里头的闲散人家多,不似俺们村户,终日里头活儿多得似牛毛,没得功夫打扮。他们那些人家,最爱窜门子耍闲,看比行头。”
“便是咱心中不屑那般,可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头,跟入乡随俗是一个理儿。”
康和也道:“正是这般,你哥哥有心要与你置办的,不肖心头多想,咱们家里没紧到首饰都打不起两套。这是家里的一份儿心意,你要不肯,那才损了家里人的心。”
珍儿心头感动不已,夜里在屋里哭了好一晌,只觉家里待她也太好了。
听得珍儿成亲,还是和城里的骆家,梁氏送了一箱子的布来,说是给珍儿添一份嫁妆。
当初范景跟康和成亲,她送的礼并不厚,一来是送的厚了范景不肯要,二来那时候范家家里头确实难,若送了重礼,人家心头压座山,回礼时也犯难。
这厢范家的日子转比她家里还强,送甚么也都能尽可全自己心意去送了。
大房那头也送了些礼来给珍儿添嫁妆,也不知哪处得来的两套茶具,不说贵重,倒还雅致。
许是有人家谢给范鑫的,珍儿带去读书人家倒合适。
除却这些,又还包了个厚红包,足足六贯。
湘秀则送了三顶新的假髻来,又还两样朱钗首饰。
珍儿嫁得好,就连范爷范奶恁般重男轻女,又还抠搜的都与了珍儿两贯钱。
六月里头骆家送来了聘礼单子,范家也交换了嫁妆单。
“瞧不出,这范家家底竟还厚实,嫁礼单子弄得恁长。”
骆家家里是云表姐的大媳妇吕氏在管家,得了范家的嫁礼单,夫妇俩瞧了一眼,就送去给大媳妇看看。
云表姐道:“范家疼女儿,这才把嫁礼弄得厚咧。”
吕氏笑了笑,道:“素日里总听娘和二弟说咱这弟媳的好,前些日子倒是难得听爹也夸说了一回。”
“弟媳与二弟通了信,爹恰撞见,听弟媳还识字会写,闻之是在兄弟的私塾上开的蒙,他倒是多满意。言范家是难得的开明,竟许姑娘家读书学字。”
云表姐道:“你爹这人,甚么都巴不得跟读书沾边,要是与读书有刮联他就欢喜。怕上辈子是只书虫给投身的。”
吕氏忍不得一笑。
范家待着聘礼送上门,这些礼预备的不少,但在如今的风俗下,比范家的嫁礼要薄不少,但算下来也当有四五十贯。
放眼来看,已是极重视的了。
范景让一并也都添给了珍儿做私产。
巧儿见着姐姐嫁人,心头不舍得很,又见她出嫁弄得这般响亮,更是羡慕。
“大哥哥,等俺成亲的时候,男家里送来聘礼,可也与俺麽?”
范景闻言,道:“自然是一样的。”
陈三芳听得这话,笑捏了下巧儿的脸:“你这丫头就惦记着几年后的事儿了,你大哥哥待你跟珍儿甚么时候相差过了。”
八月底,听得敲锣打鼓的声音进了村子里,珍儿盖着红盖头,一身红艳艳的喜服,辞别了家人,上了骆家的花轿。
珍儿哭得伤心,早间起来面上扑的白粉都化做了汤,陈三芳忍不得也揩了揩眼睛。
别说范家人舍不得,就是康和心头都有些惆怅。
珍儿这丫头性子好,又能干贴心,不知与他缝衣洗鞋了多少回,大福养到了一岁半,带他最多的就属珍儿。
这厢要嫁去别家了,谁又能舍得。
迎亲的队伍去了,这头也要招呼着来客吃酒吃饭,康和一转头,却不见了范景的身影。
康和寻了寻,见着人竟不知甚么时候钻回了屋里头。
这当儿上连鞋子都没脱,就直直的躺在床上。
将才珍儿辞别家里人时,还特地拉着他的手交待他要好生照顾自己。
他没张口说两句话,好似跟没事人一般,倒是珍儿哭得厉害。
这厢人出门子了,他可上了劲儿。
康和在床边坐下,轻轻戳了戳人的腰:“嫁得又不远,咱每日去城里头,想看珍儿还不容易?”
范景翻过身,背对着康和,他不搭理人。
康和默了默,出去把大福给抱了进来。
小崽子看着床上的范景,直叫:“小爹,小爹。”
康和与吃了肉的小崽子擦了擦嘴巴,道:“你就在这里陪着小爹睡会儿觉,好不好?”
大福拍着肉乎乎的手:“小爹,睡觉觉。”
“嗯,跟小爹一块儿,睡觉觉。”
康和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与他脱了鞋,小家伙便欢喜的在床上踩来踩去。
范景只好坐起身,把大福抱了过去,他瞅了康和一眼。
“我且去招呼客了,外头摆了三十几桌呢。”
罢了,他便出了屋。
大福在范景的怀里拱来拱去,他趴在范景的身上就要去咬他的耳朵。
这小崽咬人可疼,范景捏了捏他小小的鼻子,不许他咬。
“要果果,要果果。”
范景见着儿子要吃东西,把康和给骂了一句,人家吃的好好的,要给抱进来。
他只好抱着小崽子出去与他寻吃食。
外头正招呼人的康和见着范景抱了大福去了灶房,这才踏实了些。
第89章
珍儿出嫁,家里头去了一桩搁在心头的大事。
只欢喜过后,少了一个家里人,还真似空了一大块儿似的,家中变得清净,还多有些不惯。
一个屋檐下常进常出的丫头,往后就到别家经营日子了,哪有不惆怅的。
与姐姐一屋子住的巧儿最为不惯,平素里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不说这丫头,就是范爹跟陈氏,有时候也犯糊涂张口就惯性的喊珍儿,没得人应答,这才恍然想起已经出嫁了。
范家一家子过了个把月才习惯珍儿出了嫁的事。
这日,康和跟范景没去城里看铺子,换了一欢跟陈三芳去。
两人在家里也没闲耍,去牲口棚拾掇了好一番。
康和点了点兔儿棚里的兔子,拢共有二十八只,其中有八只是种兔,育的二十只是肉兔。
鸭子有二十只,四只三年以上的老鸭,十只肉鸭,还有六只毛茸茸才出窝没几天的嫩鸭。
鸡跟鸭子的数目一样,两年上的老母鸡有五只,肉鸡八只,七只毛还没长齐全的小鸡。
除却这些家禽,还养的有四只大鹅,是陈三芳管贺小秋要的,她要了一只母鹅家来,又弄了些受精的鹅蛋,孵了一窝子鹅。
头回弄,孵的十二个鹅卵,就养大了四只鹅。
另呢,去年谢家送来的两笼子鹌鹑,原本是有八对,教他们吃了三只。
后头见着鹌鹑有产蛋下来,康和就不教吃了,给搭了舒适的草窝子,供鹌鹑下蛋孵蛋,如今生下长大的小鹌鹑都有六只了。
本是孵了有十几颗鹌鹑卵,但他们没有养这玩意儿的经验,小鹌鹑脆弱,死了好些。
禽便这些,牲口上有三只驴子,一公一母前后买下的,入夏时请了个养驴人来帮着接生,母驴子才顺利产下了一头小公驴,现在都活蹦乱跳的快能下地了。
去年母驴子也有过一胎,但产下的是头死驴。
再有家里养了四头猪,还有两头先前产奶给大福吃的羊。
现下大福都是跟着家里头吃饭菜,羊倒是派不上甚么用场了,终日里头除了吃粮食拉些屎来教范爹收拾了去弄肥,也别无旁的。
范爹说干脆拉去卖了,康和没应承,这两头母羊是当初精挑细选才得来的,健壮得很,轻易难再买到。
今年置了地,珍儿又出嫁,确实开销有些大,手头也紧了紧。
康和便想着把家里头的家禽牲口好生给料理起来,到时候也卖家禽牲口。
眼下猪肉铺子上偶时间也在卖点儿肉兔鸡鸭,只也是时有时无的卖,这般不稳的买卖,自是挣不得几个钱。
康和想的是能教铺子上每日都有鸡鸭兔卖这般,再能供那些做席的人家订购。
这几年他跟范景在县下的各个村乡间奔走杀猪,识得了不少人家。
若是他们家的鸡鸭牲口养得多了,出去杀猪时与人说几回家里有这些东西,人置席时没准儿能想着他们这处。
这便是难得的销路。
康和以前就想这样弄了,只是没得合适的条件,头先地皮子小,养不下几只家禽牲口,再吃粮食上也怕供应不上。
慢慢的家里盖了宽敞的棚子,今年里又置下了二十几亩地,喂养处和粮食也都不肖愁了。
不过光是这般也不成,他们家里头虽会养鸡鸭牲口,但到底不专,不比那些能手。
农户人家自养几只倒是都弄得来,数目多了,那可就难伺候了,若是不当心起了瘟,那死就得死一片,能把人给心疼坏。
要想几十百只的养,还得要请那般擅养的人来照看才成。
康和用耙子抛松棚子里铺着的草,同范景道:“寻头种羊来,给家里这两只母羊授个种,到时把羊也给育起来。村北窝子里有片荒地,还能在那处去放放。”
范景听了康和的打算,他丢了一颗菘菜给小驴子吃,道:“养些羊是好。只要想好生养这些家禽牲口,种数又多,人专这样未必专那样,如何请人干?”
“想寻个会伺候这样多种牲禽的人物,确是难寻。不行就找几个,专鸡鸭的专鸡鸭,专牲口的专牲口。”
康和道:“不教人日日都来,三五日间来一回便是。这般也能省下些咱的开支。”
范景没说成也没说不成,只道:“先打听着寻来看罢。”
于是康和便放了消息出去,倒是没过两日,自就有个歪嘴的男子寻上了范家来,说他擅养鸡鸭兔禽。
“俺至多时养过二十只鸡,二十只鸭,全凭自个儿一个人伺候,放在乡野村间,也少有俺这本事的。”
“月里头给俺两贯钱使,管上一日里的餐食便成。”
康和见这人多傲气,心说至多才养这些,眼下他家里头已是赶上这数目了,要想再多养,只怕这人也没此般经验在身。
不过人肯来门上,康和还是端了碗茶与他吃,客气问他:“那这位兄弟可谈一二养鸡鸭的心得?也好教我晓得兄弟的本事。”
那男子闻言,却梗着个脖儿道:“这门道轻易如何能与人说出,若露出了诀窍,岂不是白给了嚒!”
康和见这人谋事干,竟还不愿说出个二三能耐来,多半不是可靠之辈。
他道:“我这处要的是能手,可能手也不是张口说一句能手那便就是能手了。兄弟一不言心得,二不露手艺,我如何敢贸然赁兄弟做事?”
男子拍胸脯道:“你信俺便是。”
康和摇头:“我从不信空口诺言,你去罢,我这处赁不了你。”
那男子见没得差事,气冲冲的就走了。
康和叹了口气,亏是见有人上门来,教他空欢喜一场。
又过了些日子,陆续来了一个婆子和一个年轻夫郎,都说自个儿擅养鸡鸭家禽。
一问,不过是家里养过七八只,觉这养鸡鸭就是个闲活儿,喂喂食,铲铲屎也便罢了。
康和心中有些恼,觉要寻个专门有手艺的人当真不容易。
范景与他说:“自找来的不行,那便出门去寻。”
康和觉有理,便同范景出门去杀猪时,四处问询村里的农户。
一日上县城南边方向的村子去杀猪,倒还真教他问着了一个。
“俺们村北边山窝子头,有户姓牟的,他们家可擅伺候这些鸡鸭牲禽了咧。
往些年前家里就是做这门子生意的,后头打仗了嘛,日子不太平,有一年遇着一伙流民,冲进俺村里头来又拿又抢的。
牟家的牲禽遭了殃,这牟老爹守着自家的东西,活活教这些人给打死了。”
范景听得眉头一紧,当初他倒也听过这事情。
战乱年间流民没吃没喝,背井离乡流落到他们县城这头来,强壮些的三五结群,冲进农户家中抢吃夺食。
那阵子里头闹得人心惶惶,范家一家子还去山里躲了一阵儿,待着官府把流民清扫过后,才敢下山来。
只回来听说有不少人家遭了殃,还死伤了好些人。
战乱年间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处两处,一回两回。
说起牟来,老汉也是一阵叹息摇头。
罢了,他又道:“牟大郎是个能人,他不光养得来牲禽,又来治得了牲禽的病症。俺们十里八村的谁家牲口不痛快,都要来喊他去看。”
康和听得有这么一户人家,心头一动。
这年头里少有兽医,平头老百姓自病了许多都舍不得使钱去瞧病,家里头的家禽起病有几个会喊人来看的,也便是大牲口贵重,这才会使些钱教人看。
使得上的人不多,又还是手艺活儿,那会的自是稀有。
难逢着这般的,他跟范景杀完了猪寻着过去看了看。
山窝子里就那么一个人户,过去倒就瞧见了。
两人在小院儿边就瞅见了几只咯咯捉虫食的土鸡,羽毛竟是意外的油光水滑。
康和叩了门,里头出来的是个老夫郎,瞅着两张生面孔,没急着来开门,只在院子头问是甚么人。
康和答了他是来村里杀猪的,又仔细的说了哪家,同他说明了来意。
牟老夫郎听罢了,这才开了院门,端了凳儿喊两人在院子里头坐,自又前去倒水。
“老人家勿要忙活!”
“你俩今朝来的不巧,俺家大郎上隔壁村子去了,一户人家的牛不肯吃食,使他过去瞧瞧。”
康和道:“牟兄弟今儿甚么时辰能回?”
“才去个把时辰,要是回来,如何都得下晌去了。”
康和跟范景对视了一眼,他们还得把猪拉回城里的铺子上,倒是不急今朝要卖的。
只这头回县城要个把时辰,辗转再回他们乡里又得个把时辰,今朝天色不好,起了黑云,怕是晚些时候落雨。
若寻常天晴日子里等等也不妨事,摸着黑家去都不怕事,雨天赶夜路到底是不便呐。
康和便道:“听得牟兄弟擅照顾牲禽,我家里头如今经营着这门生意,四处打听想请个能手伺候这些牲禽。”
牟老夫郎原还以为俩人是来使他家大郎去给牲口瞧病的,不想却是来赁人。
他连道:“等大郎家来,俺说与他听。”
康和瞧着这牟家家境也并不富裕,没准儿肯要一门长久的活计来干,便与牟老夫郎说:
“我们家里头诚心寻人做这活儿,工钱都好说,牟兄弟家来若听了有些心思,便上我们来村便是。”
康和留下了家里的住址,又同牟老夫郎说了几句才跟范景走。
回去家里头,倒是没教康和久等,隔日午些时候,就问路来了个青年男子。
这人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高高瘦瘦的,肩上挂着只箱子,有些大夫的模样,但又不全然像寻常的大夫。
他多客气,站在院子外头:“敢问这处是屠户师傅范家麽?昨日里一位姓康的兄弟上了俺家里头交待下话,教今朝过来。”
康和听得声音,赶快便迎了出来:“正是这处。”
他开了门,昨儿夜里头落了半夜的雨,这牟家大郎许是走了一截路才来的,一双鞋子上厚厚的浆了一层稀泥。
这人见着范家院子里头都铺着石板,没急着进去,反在外头寻了根木枝把鞋底的泥给拨了去,又在一窝小青草上擦了擦,弄罢了才进的院儿。
康和教二喜给人端了一碗热茶汤来,请了牟大郎上屋里坐。
范景抱着大福也出来瞧了眼人,小崽子闹着要去外头看新出的一窝小兔子,他便没在屋里头久待,转抱着孩子去了。
“昨日里头不巧牟兄弟没在家中,倒是劳牟兄弟外头湿漉漉的赶来一趟。”
“不妨事,便是数九寒天,有人来喊,俺也一样是要出门的。只头回来县东村这边,路生来的迟了。”
两厢说了几句客气话,牟大郎便言说去看看家里头的牲禽,康和便把人领去了牲禽棚。
牟大郎转看了一阵儿,瞧范家养的牲禽当真是不少。
“哎呀,这鹌鹑怎又拉清的了。”
康和瞧见笼子里头垫着的一层干草上尽数都是些水粪,前两日才死了一只鹌鹑,先前就是拉,接着就不如何进食了,没两天眼睛打璇儿,再一日去喂食就没了气儿。
牟大郎见状,连上前去瞧。
他查看了一番,道:“鹌鹑笼得勤清粪便,素日里头笼子得用草木灰水来刷洗去毒。这稍稍久放,干草里头都便易生出寄生虫来,鹌鹑容易得病腹泻,笼子里头可挂些艾草来驱虫。”
他又与康和言,鹌鹑应当养在干燥好通风的位置,产出来的幼鹌鹑要用炭火盆子与它保温。
孵卵可以使母鸡来帮着孵化。
接着,又管康和要了大蒜,他磨做了汁,取少量入水喂与鹌鹑吃。
“大蒜汁与醋都有些防鹌鹑腹泻的用处。”
康和听他一通言,已是信服。
鹌鹑少有人家养,这牟大郎竟也都通晓,如何能不是个能手。
出于谨慎,康和又问了牟大郎一些旁的家禽牲口养殖的事务,他皆是说得头头是道,且许多都还是康和不晓得的。
康和心想,若赁了牟大郎来,那可就不肖再另麻烦寻请人来看顾牲禽了。
这般有手艺的人难寻着,遇得了待遇开好些也不妨事。
他便同牟大郎言,每月里头能开一贯钱赁他来帮着照看家里头的牲禽,旁的事情都不肖做,外在每月里许他六日假归家。
牟大郎想了想就应了下来,康和开的工钱丰厚,哪有人不肯的。
此前他东奔西跑的与人看牲口,去上一回,也不过挣个三五铜子,遇着客气大方的人家,能给上十个铜子。
他这般医牲禽的,不能跟寻常的医师大夫相比。
一月里头,挣点儿散碎钱,刚好够家里开销,一直想攒下些钱来重新把以前的生计给捡起来都没能够。
他小爹也还盼着他能早些成家……
两头说定下,牟大郎家去了一趟,与他小爹说明了这桩活儿。
接着,拿钱出来置了一桌子酒菜,请了几个亲近的邻居叔伯吃。
他这朝一走,虽不是去外乡,一月里头也能家来好些回,可到底是多数日子要在别人家里头落住下,他小爹一个人在家中,事事还得要亲戚邻里帮忙照看一二。
过了两日,牟大郎收拾了简单的起居之用,就去了范家。
范家这头呢,也另腾了间小屋出来供牟大郎住。
第90章
这牟大郎上范家没俩月,牲禽还真就教他给料理起来了。
繁衍快的鸡鸭兔子鹌鹑这些家禽,孵了四五窝出来,人孵三枚卵,少是有成两枚的时候,多是孵几枚成几枚,小东西也长得康健伶俐。
笼具棚子那些也打理的干净舒坦,闻不得甚么臭气,就是人进去睡一夜都不觉多寒碜。
牲口也少见有再拉稀萎靡的,个个多精神。
范家人见着牟大郎手艺这样好,都很是满意。
乡里听得范家赁了这般人物来帮忙,谁家要是牲口不好,都要提着东西过来请牟大郎得空时去看看。
范家里也不拦,这般不耽误自家事的小事情如何不许人去的,自又还能卖个人情出去。
康和见家里头的家禽养起了势头,这些肉鸭肉兔要不得俩月就能长大来卖,他也当把生意给跑起来。
趁着十月上,秋收忙罢,办事的人家见多,他便跟范景终日在各乡跑着杀猪,吆喝起自家的生意来。
“今年天时好,庄稼收成也好。听得说张叔年底要娶儿媳,可是能好生热闹一场了。
少不得办个一二十张桌子罢。”
“哪有恁般本事弄这排场,亲戚朋友们捧场,能有个十几张桌子已是好得很了。”
姓张的老汉道:“俺可事先与你说了腊月十三来俺们这处杀猪,那日里头可甭上了别家去。”
康和笑说:“张叔恁早的交待了,我如何会那般不厚道跑别家去,早是拿纸给记下了,就是那日里头有人使两百个钱喊我家大景去杀猪,那我俩也不去。”
“张叔这头的好日子,如何能说玩笑给误了的。”
张老汉笑起来,他家这月上趁着猪价好,先杀上一头来卖银子使,腊月里整好再杀一头来做席。
康和见势又问:“张老爹腊月里席面的菜肉可都交待了?我家里头时下弄得有些鸡鸭养着,要是你这头做席面儿要使,多少都能与你送来。”
“老熟客了,价钱也都好说。”
“恁家里头还养起这些啦?”
张老汉道:“可真是能干呐。”
说罢,又问康和家里头养得有些甚,康和一一说与了他听。
张老汉道:“要早些晓得就在你这处买了,只俺早先与村子里头的乡亲做了交待。东家两只鸡,西边三只鸭的,用去了不少人情,还给废了老大劲儿,倒是不如在你那处一兑儿拿容易。”
康和听了,见这桩生意不成也不恼,只道:“交待齐全了便是好事情,我也就说一句方便与老爹听。
您晓得我那处还有这些东西,万一是有使得着的地方,也有处能吆喝。”
张老汉点头称是。
“俺村里头要谁家做席,寻不着鸡鸭买,俺就把你那处说与他们听。”
康和笑着答应说好:“素日里头我们两口子没上你们村来杀猪,逢着上县里采买时上铺子里头来交待一声便是。”
回去的路上,范景驾着车子,见康和一个劲儿吃水,这些日子里头出去杀猪他的话比往前还密了许多,都在为着生意的事儿。
便是这般,家里养的牲禽也没得两个去处。
他默不作声瞧着,心里头不大是滋味。
倒是康和并不见急躁,这般事得慢慢来,卖牲禽与做席的人家跟在城里头摆着摊子卖不同。
城里头人多,一日吃三餐,买只鸡鸭吃是寻常,只人来买,一回至多买了一只两只去,多时还是买半只。
乡里头谈的算是大买卖,一户人家置席面儿,少也上十桌,鸡鸭这些一买就得三五七八只的买,席面儿弄得大的说不得要十几二十只。
可席面儿不常有,有也不一定就要上他们那处买,但不论买与不买,事先还得教人晓得有他们那么一处在做这生意。
回去铺子上,康和跟范景把杀的猪收拾出来,两口子把一欢跟陈三芳换回去了几日,由他俩守着铺子。
康和弄了张牌儿立在摊子前,告知可售鸡鸭兔子鹌鹑这些。
识字的能自瞧,不识字的他挨着说与人听。
如此,康和就没再折腾旁的。
过了秋,范家家里头这阵儿也忙着,今年秋收地多了往年的三倍之数,请了四个专是秋月里头游走各乡间帮人收庄稼的壮丁,这才赶着秋时给收罢。
范爹盘点了一番,缴却了赋税,今年的粮食且还有三十五石,家里的粮仓堆得满满当当的。
范守林打生下起,几时见过家里头有过这样多的粮食。
他是既欢喜又担忧,生是怕有贼将他们家粮仓给惦记上了,夜里头起夜,人混混叨叨的都要晃悠着去粮仓那头瞧一眼才踏实。
一日里头跟起夜的牟大郎撞在了一处,黑灯瞎火的,把俩人都吓得够呛。
声响惹了栓在外头的两条狗跳起来叫,闹得一家子都匆匆点了灯爬起来,以为是又进贼了。
陈三芳便与康和说:“还是把这些粮食拉去县里头卖了,省得教你爹日日里头都不踏实。
不说他,就是俺心里头都惴惴的,咱家里的院墙矮,贼娃轻易就爬了进来,先前遭贼的事,俺们回回想起来都心惊胆战的。
咱今年里使了不少银子出去,这厢整好卖了粮食回些铜子在咱荷包里头。”
康和确也是这般想的,他们家虽人多,就是有贼来倒也不怕,但事无完全,要教这狡猾的东西钻进来,家里头不单是粮食,还熏做得有好些腊肉香肠。
这要教人弄了去,那可真当是损得厉害。
得了空,他便与范景去县里头的粮行转了转,寻了一处价格还不错的铺子。
余下了几石留着自家里头吃,拿了三十石出来卖。今年庄稼收成好,粮价算不得高,三十石粮食卖了三十三贯钱。
荒地头年开出来,到底是不比那些年年精耕细作的土地,待着过上三两年,会见好些。
这冬腊月里头水田管不着,只教它给空闲着,地里却还能种些冬时瓜菜。
外在康和又买了些油菜种子家去,教范爹给种上,越冬来年开了花,他还能将山里的蜜蜂弄几箱子下来采蜜不说,结了籽还能送去隔壁的油铺榨油。
菜籽的油是自吃还是卖出去都好使,价还不贱咧。
与家里头的地做了安排,眨眼又进了腊月里头,今年倒是比往年稍暖和些,落雪的日子见着比往年要少。
年底上,范家一家子上徐家去吃了百日宴。
元哥儿与徐扬生了个小子,徐家人欢喜得很,操办的热闹。
在范家要了不少鸡鸭兔子过去办席面儿,剩下了好些菜肉。
席过了,徐扬喊康和端些菜肉家去吃,剩得太多坏了该糟蹋。
康和见大福喜欢吃炸鱼块,他便从徐家端了一碟儿回来与他吃闲嘴。
那裹了淀粉炸的鱼块,本是香香脆脆,经锅里头蒸热,酥皮就变得软和了。
大福闻着了香气,乖乖坐在了范景的腿上,眼巴巴瞅着碟子里头的鱼块,搭着两条胖胖的小短腿等范景喂。
范景寻了块儿鱼腹肉,剔了刺,一点一点夹来给小崽子吃。
正在院子里头收拾的康和道: “我见大福欢喜这鱼肉的口味,下晌去买几尾大青鱼回来剁碎了做鱼丸子与他吃,也不肖怕教刺给卡了喉咙。”
大福听着康和说话,立马偏过脑袋望着范景,嚷嚷道:“大青鱼,要大青鱼!”
范景单手搂着小崽子,给人端正了些,喂了一口鱼到他嘴巴里。
他说康和:“又说与他听着了,一下午都得念叨大青鱼。”
康和好笑道:“也不晓这小崽子随了谁了,记性好得很。”
他收拾罢了手头的活儿,洗了个手,正要去逗一逗大福,大房的张金桂走了来。
“大伯娘今儿咋得空过来。”
康和招呼了张氏一声,与她端了张凳儿,喊她进堂屋来烤火。
张金桂捏了捏大福肉乎乎的脸蛋儿,小崽子要吃肉,不肯与张金桂耍,张金桂便一屁股坐到了凳儿上,看着范景喂小家伙鱼肉。
这大胖小子,可越瞧越招人稀罕。
日子倒是过得快,眨眼珍儿寻了个好夫家嫁了,大福也快两岁了,就连徐扬也抱上了大胖小子。
张金桂越想心里头越不是滋味,眼瞅着年关上了,她却没了往年的喜庆,终日里头年货没劲儿去采办,家里头也懒得打理,往那炕上一歪就歪大半日去。
康和见张金桂没精打采的模样,他问:“婶子这是咋的了?”
“三郎啊,俺是真替你大鑫哥愁。”
康和闻言笑了笑,没问自也晓得张金桂是愁什嚒。
张金桂看了一眼康和跟范景,又收回了眸子,见两人不搭腔,默了默,支吾道:“三郎,你们铺子上的贺家哥儿……不晓得可寻见人家啦?”
康和听张金桂这话,眉心一动,倒不等他张口,范景先觑了张金桂一眼:“你问这干什嚒。”
张金桂见范景张口,登时有些焉儿气,连道:“俺就是问问。”
范景却没个好脸色与她,径直便道:“你甭再往他身上打主意,到时弄得谁都不得痛快。”
张金桂闻言面红了红,没好意再多说话,屋里头怪是有些沉闷,正是这时候外头来了个老汉,说是要买兔,康和便起身引着人前去选兔了,张金桂趁着这当头,溜回了家去。
康和瞧人走了,同范景道:“这大伯娘也真是,先想拉着娘说大鑫哥的事儿,可娘因着先前的事已绝计不肯再与她张罗大鑫哥的事了,她怕是也瞧了出来,只好寻着咱来说。”
范景道:“没事找事。”
巧儿打外头回来,恰是听见两人说话,她笑嘻嘻的跑过去。
“大伯娘是又着急了,今朝上午她去瞧朱大夫那头盖屋子,本还想凑上去跟蓟哥哥说话,可蓟哥哥和咱家的牟大兄弟一直在谈话,她都没得机会上去插个嘴。”
康和闻言道:“咱家的牟兄弟和蓟哥儿这样说得来?”
“人俩都是大夫,虽一个是医人的,一个医牲口,可再怎么不都比跟大鑫哥说得来些嚒。”
巧儿道:“前些时候哥夫不在家不晓得,牟大兄弟得了空就要去寻蓟哥哥探讨医理,还帮朱大夫做事咧。”
“俺笑他一句,登时就给闹出一张大红脸来。”
康和发笑:“你这丫头,嘴巴最是厉害。”
几人说了会儿,与选好兔儿的老汉将兔子装了笼,人一兑儿要了六只,康和没甚么要紧事,便驾着车子将人送了回去。
这天气冷不说,冬月里头村里的路总不好走,徐扬先还同他打趣说,等他甚么时候发达了,定要捐些钱进村里,把路给修一修。
老汉多感激,言也是听村里人说这处有卖这些东西,问着过来的。
倒是不枉前俩月里头康和跟范景忙活,这年底各家里亲戚走动的密了,采买肉禽也多,已是有了人家上范家来看买。
在摊子上来交待让送去的人家还少,竟都不怕麻烦的要自个儿来家里头看。
康和倒也清楚,人头回上他们这处买禽肉,怕是使诈,还得要亲自挑看才踏实。
过了小年,村里愈发有过年的味道了。
范景在城里买了些炮仗,抱着大福扎炮耍,这崽子胆儿倒大,竟不怕炮声,与范景在一处笑得咯咯的多欢喜。
这年下里,湘秀跟他丈夫家来了一趟。
张金桂得了机会拉着湘秀好一通哭诉,言她现在嫁了好人家,日子也过得舒心,不能忘了家里头的兄弟,央她定要在城里给范鑫寻个不错的人家。
湘秀竟多好说话的给答应了下来,动作倒快,正月里头就带了信儿回来。
说是城里头一户做粮食生意的人家,姓鲁,家境不差,人姑娘相貌也端正,不是那般丑模样,只年纪稍稍大了些,过了二十五了。
张金桂暗暗随着湘秀去瞧了一回,倒是真如她说的恁般,只她心想,这样好的作何如此年纪还没许下人家。
湘秀反问了她,她儿样样瞧着都不差,作何也还没相看好人家?
张金桂教湘秀问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挑肥拣瘦,有了前头的经验,到底是老实了不少,只怕惹恼了湘秀,再寻不得人给找人家了。
湘秀拉着自己的老娘苦口婆心的说了一通:“我的娘,大鑫哥是我的亲兄弟,我害谁都不至害他,说句难听的,爹娘百年之后,我娘家能依靠的不还是只有兄弟么。”
“他要不好,我能捞着甚好处,且都只有盼着他好,他能耐的。”
张金桂教湘秀一席话说得熨帖,便许下了这桩婚事。
那范鑫呢,已是不为婚事再争辩甚,由着家里头给做了主。
这回婚事定下的倒是快。
康和觉得有些稀奇,虽料湘秀也不会坑自己兄弟,但张金桂疑的也有些道理。
既是城中户,他也便去打听了一耳朵。
夜里头康和偷偷说与了范景听:“那姓鲁的人家倒确似湘秀说的那般,家里不差,姑娘也端正,原本是定了一户人家的,后头做了毁才耽搁到这年纪上。”
两人并躺在塌上,康和挪动身子凑过去贴着范景:“你可晓得因何做毁?”
范景答他:“我如何会晓得。”
康和道:“听得是那男家的小郎不端正,成婚前偷养了一个娼哥儿在外头,一日里去相会,教鲁家姑娘捉了个正着。”
“这姑娘可是个厉害人物,当即在外头便甩了那小郎两个大巴掌,将人打做了张猪头脸,迎街把人一通斥骂,教那小郎丢尽了丑。”
“两家婚事自就作罢了,可这事情虽是那男家不厚道,婚事才毁的,外头见识了鲁家姑娘的厉害,都言人霸道凶悍,不敢娶。一年挨过一年,方才到了这年纪。”
范景听此,倒是动了动眉心,男子多爱贤良温顺的,如此自犯下了错,也不惧家室发难,鲁家姑娘泼辣,许多男子自是忌惮。
他看向康和:“依大伯娘的脾性,她许这样厉害的姑娘配她的心肝肉?”
康和好笑道:“我估摸是湘秀刻意没与大伯娘说这一茬,要么就是她经先前的事不敢再挑剔了。不过多半是前者,若是后者,近来她也便不会四处炫耀她家的好婚事。”
“要我说还是湘秀的眼光好,给自己兄弟寻了这么个媳妇。大房那头就得要个厉害的姑娘才制服得住,大鑫哥是个没甚么主意的人,要是两口子都这般,日子难顺遂。”
范景没言,不过倒也认康和的说法。
范鑫能落定下来,范家也去了个大事,省得张金桂终日里来唉声叹气的。
他动了动脚,贴着康和的腿,这人就跟个火炉子似的,夏月里头爱淌汗也便罢了,这冬月里还这样体热。
今儿夜里头大福教陈三芳用一块儿栗子糕给哄去了那头睡,塌上就少了那么个小崽子,却觉床无端宽了好多似的。
一宽敞了,冬里头睡着就觉冷些。
康和见范景肯贴着他,手顺势便伸进了他的亵衣里头去。
他在范景耳朵边细声道:“你说那些男子在外头包着娼哥儿娼姐儿是做甚么使得?”
范景闻言,斜了康和一眼。
这人分明又是想说些不正经的话了,他不接他的茬儿。
康和见此,道:“难道你不晓得?”
“不晓得。”
康和道:“那我说与你听听。”
范景心想真是如何说都要落进他的嘴里,他倒想听他要如何说,便道:“你说。”
康和压低了些声儿:“其实也就是为着………”
“哎呀,没读上两日书,我也说不了个清楚明白。要不然你与我些铜子,就当是包我一回,我身体力行,教你晓得是作何使的。”
范景挑眉,问他:“你是个甚么价?”
“我这身形,我这相貌,不说上乘,那也绝计能算个中上。不过这些也都是花架子,不抵事,除了能点着灯使,也占不得甚么优势。”
“要紧是我有劲儿,时辰还久,不是俗小之物。”
范景耳根生红,这人是生意做久了,谈起买卖来得心应手,竟连卖自个儿也都好意说如此一通出来。
“你这么能干,索性是进窑子里头去营生罢了。”
“我可不是那般随随便便的人,我挑买主,只卖你一人。今日里头好价,给钱就成,不嫌多少。”
康和捏了捏范景的腰:“哥哥究竟是包还是不包?”
范景道:“先验货。”
康和将本就穿得薄的衣裤一并给丢去了床下,让范景验了个清楚明白,两人好是一番折腾。
转过了几日,珍儿与骆川宜也家来拜年。
夫妇俩乘着辆马车回来,拿了六匹布,四盒子点心,外还有几盒不晓得是甚的年礼。
康和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来吃,家里热闹了一场。
吃罢了饭,珍儿与家里头的女眷说些体己话。
“瞧着你这丫头出嫁了不过小半年,气色倒是好。在骆家可是顺遂啊?”
珍儿有些羞臊道:“他待我倒极好。”
陈三芳跟巧儿听得皆是一笑。
“家里是大嫂嫂在管家,她是个能干的人物,人也明理,不难相处。素日我除却伺候一二婆婆,倒也没旁的事情可忙,多数时间便陪着他温书。”
“那骆童生呢?你那公爹可还好相与?”
珍儿道:“公爹平日里要去私塾教书,早出晚归的,应酬也不少。虽他比家里头其余人要威严些,但我也少有与他碰着。”
陈三芳听此便放下些心来,去年下半年家里头忙,云表姐几回邀她去耍,她也都不得空闲去,对那头的事情也便不甚清楚。
接着她又问了几句骆家使着几个人,骆家大朗去年生意好不好这些事。
巧儿听得津津有味,对这样大户些人家的事多好奇。
下晌,珍儿就要回去。
范景在几人说家常话的时候,去棚里扯了两只兔儿,两只大鹅,外还有四只鹌鹑宰了收拾好,又上屋里头寻了些东西出来装着,一并给弄去了珍儿的马车上。
珍儿瞧着范景默不作声的与她拾掇恁些东西,心头多不是滋味。
她道:“大哥哥,已经很多了,不肖拿了。”
范景看了眼珍儿,他没多言什嚒,只道:“有事情就上铺子里来。”
珍儿应了一声。
走时,一家子都送,大福喊了声姑姑,珍儿抱着大福亲了亲,多是舍不得。
回去的路上,忍不得在马车上落起泪儿来,骆川宜与她擦了擦,好是一通哄。
如此,淡淡的日子,眨眼去了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