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摊位铺子呢,有两种,一种便是摊子不带门面儿的,但与他们寻常来卖个小菜小食的摊子不同,这般摊位固定了位置,不似席地铺开的摊子那般随意流动。
陈三芳在城里卖蒻头豆腐,晓得家里头往后要起固定摊位,得闲也与人打听猪肉摊的事。
城中有两处肉行,分是城西肉行与城北肉行。
城西呢,多是些家境优渥的人户,那头的肉行多卖羊肉,城北这头则与之相反,落住的是寻常百姓,肉行也便主卖价贱的猪肉。
肉行里想赁个摊位呢,价不高,月里三百八十个钱就能赁下。
可这肉行也有肉行的规矩,想进去卖肉,却不是赁了摊子就能安然进去的,得先去拜会了行头。
人许了,你便踏实进去干生意,出了甚么事,小事行头保下,大事行头也替你说句话;
可若是行头不欢喜你,你花了赁钱进去了肉行也是吃罪,人多的是麻烦来寻你。
这山头啊,哪里都是,城中人员冗杂,比乡里头可还要复杂得多。
康和倒是不愁拜会的事,胡大三在肉行里干过,如今人虽退了,可以前的情分多少还在。
他们要进肉行,胡大三言了会引他们去见行头,师傅究竟不是白拿着拜的。
不过康和借着买肉的由头,在肉行里逛了一圈,却并不大想在这头干。
先时来买肉时也说了一嘴,有些摊主儿不爱洁净,摊子脏污,惹得些蝇虫围着摊儿嗡嗡的飞,落在那生肉上,瞧着怪是寒碜。
天冷落雨时,虫子少些罢,那地上四处都是水,又没铺地砖,来看肉买肉的人多了,你踩一脚他踩一脚,稀泥两尺厚。
摊主不讲究,猪大肠里的腌臜物弄在地上,混着稀泥,当真是教人不肯走近了去。
肉行里七八个摊子左右两排置开,摊子多,生肉也多,各般味道混在在一处,腥臭不好闻呐!
长此以往的待在这么个地方,如何能好受的。
可这既是肉行的弊端,也是肉行的长处。
因是肉行,卖肉的屠户多,人打了主意想买肉的,多也直奔这头。
今儿想买猪脑花,来得迟了,又不曾提前交待,这家卖了,还能上别家瞧瞧,左右是近。
打团做生意,相竞在所难免,可机遇也多。
自然,除却肉行的猪肉摊子,也还有旁的选择,那便是外头的铺面儿。
如今县府不曾落下规定,独只许在肉行中置摊卖肉,便是在外头赁铺子也是能做这桩买卖。
外头的铺子呢,宽敞,遮风又避雨,全凭自个儿收拾打理,想洁净那便能洁净。
铺子的长处,不必多言,也都晓得。
可短处呢,也显眼。
这铺子的赁金放眼县里,只怕再孬的月钱都没有少过五百个钱的。
另呢,许多人都觉着卖猪肉,不肖弄间铺子这样宽的位置,若非是自家有多的铺面儿,赁肉行的摊子便是最划算的。
再一则,铺子在外头,不好得肉行的客,生意得更难做些。
康和跟范景转了一趟回去,与陈氏会上。
陈三芳问俩人:“瞧得如何嘛?肉市里头可还有好摊位?”
康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和着陈三芳一道儿把剩下的蒻头豆腐卖完了,范景赶着车子,一道家去。
至了家,夜里头,一家子都在堂屋上烫脚,康和才言今儿看摊子的情况,又言出自个儿心中的想法。
“肉行的摊子呢,好歹便是我说得这些,赁金虽不算高,可我还是更中意赁间铺子来干。”
“我盘算了一番,咱家里除却卖肉,娘也还卖着蒻头豆腐和咸鸭子,往后猪肉生意做起来了,便能放在一处上卖,也便不肖用那样多的人手了。
可若是赁个摊子在肉行上,里头臭气哄哄的,咸鸭子也便罢了,蒻头豆腐这般放在边上,教人看着不舒坦,谁肯买呐。”
“依我的意思,干脆还是多费些赁钱弄下间铺子来,到底是雨晴做生意都不愁,门一落锁,还能存放东西。
外头呢,支个摊,就卖猪肉。内里置了货架子,还能再卖些杂货。”
范爹不晓得,陈三芳却常都在县里头跑着,好些时候都眼热那般开着铺儿的坐贾。
他们这般摆小摊子的,天热了嘛,摊子还能挪动到树子底下去躲躲凉,可这冬月天冷,就只能在街市上干受着冷风,比不得人在铺儿里的暖和。
隔三差五的,天气忽变,漂泊大雨说来便来,摊子都赶不急收。
便是手脚快着收拾了,也没个去处能躲,人家要撵躲雨的小摊贩咧。
陈三芳受康和一说,心里头便也更想赁铺子了,只到底是没干过这般要投入高成本的生意,她心头没底,同康和道:“就怕生意不好干,届时挣点儿散碎铜子,都贴在赁金上了。”
康和道:“天底下没有一本万利的生意,要想舒坦便捷些,总是要多费些钱银。”
“再者,咱既做猪肉生意又做杂货生意,并不糟蹋铺子的宽敞,赁金使得不亏呐。”
范景默着没言,康和事先便与他通了气儿,虽他并不在意哪处弄摊子卖肉,但自是希望能更有利家里的情况些。
陈三芳在城里头卖蒻头豆腐,沿街叫卖游走,属实也辛苦。
尤其是这冬腊月里,临近年关蒻头豆腐涨了价,她不论雨雪都要上城里头去,一站便是大半日,那般雨雪天,裹得再是厚也冻人的很。
范爹这时候道:“若是赁铺子当真是不好,那外头的尽数也都不做铺子生意了。这几日里落雪天寒,你也还是要奔着去城里卖蒻头豆腐,回来弄得咳嗽,要有间铺面儿,也不至于这般。
就先寻看着,要有赁金合适,位置恰当的,就按照康和的说来干着。”
陈三芳见范爹这样说,心头一暖,更是没了话说。
一家子心底上都信康和,其实多也是依他的意思来干,只经营生意,一家子坐下来谈,总是更为郑重,也关照到每个人的意思。
于是趁着过年前,康和跟范景每日都往城里头去,想转转有没有合眼的铺子。
一通打听下来,铺子月赁在八百到三贯钱之间,且他们看的都是那般不大的铺儿。
这最低八百个钱的铺子,便就是纯粹的一间通屋,旁的再没有甚,位置自也偏僻,少有人经行。
上了两贯钱的,地段倒是不差,且铺里头还有一间小屋,能供人住睡;价格更高,走上三贯的,还有小灶,素日里可烧饭,吃住都能在铺子上。
康和还是尽可能的想少费些赁金,地段好是首要,铺子舒坦且还是次要。
他们手头上的钱不多,赁下铺子,好说话的教提前缴纳半年的赁钱,不好相与的,让一次缴三年的都有。
若是赁金高了吃不消啊,还得余下钱收猪,身上要有些钱周转才成。
几日下来也没有寻着合眼儿的。
这日小年,家里头包了一顿鲜猪肉饺子,康和和馅儿的时候舂了些干虾米,弄做了粉会进去,包出来的饺子一家子都说鲜,肉又还紧实,康和提了些给胡大三送去。
过去时,那头正热闹着,胡大三他儿带着媳妇和孩子家来了。
胡大朗多热心,喊康和坐着烤火,还端了柑橘出来喊他吃。
“听得爹说三郎跟大景预备做猪肉生意了。不晓得可弄得还顺?”
康和也与他言,说近来在寻看铺面儿。
胡大朗有些意外:“不上肉行赁摊子?”
康和便答他: “本也是如此盘计的,只家里头又还做着点儿篛头豆腐的买卖,合计下来,还是想弄间铺子干。”
打范景拜了胡大三做师傅,陈氏上城里头卖篛头豆腐,有时候也与胡大朗送些去。
他媳妇总也说范家有心,咸鸭子松花蛋不知怎做的,好手艺弄得那样好吃。
“可看中好的了?”
康和道:“一时还真没寻着恰当的,这铺子也是讲究缘分,正当头上去找,未必有合适的,没想着要干买卖时,反倒是又常撞见些好的。”
“可不就是这般,先前我弄那散儿行,也是提前看准了央人给留的。”
说着,胡大朗道:“你想寻个甚么样的?我赁铺的罗员外,是个大户,他手底下铺面不少,说不得能教你得间恰当的。”
康和见此不失是条门路,便将自个儿的想法说了与胡大朗听。
胡大朗言记下了,说是过年整好要去罗员外家中拜年,届时问一问。
康和心头感激,便是事情不成,也难为胡大朗有这心。
晚些时候,康和家去,只觉一双脚又痒又痛,脱了鞋袜,脚趾红彤彤的,竟是长了冻疮。
范景见状,戳了戳他的趾头,弄得康和哎哟了一声。
“你咋这样没良心,我这脚要坏了,变做瘸子,你看出门谁还跟你一道。”
范景道:“没听说谁生了冻疮变做瘸子的。”
“我若是头一个,也算出彩。”
范景瞅了他一眼,没言,出屋去了。
康和哼哼了两声,自去打了些滚水来把脚烫上一烫。
脚给烫红了,倒也就没那般痒了,他弄了水出去倒,瞅着外头又飘起了雪花儿。
康和没在灶屋瞅见范景,又往猪棚屋打了一趟,也没见着人。
他正是怪了,这人又哪处去了,陈氏出来拿扫帚,说是看见人先前就出了门,闷着个脑袋,问他去哪儿也没说。
康和正想说这人是看不住一点儿,转个背就得没。
正想出去找找,大路上一道板直的身影又往家这头来,除却冷风冷雪都不缩一下脖子的范景,还能是谁?
“你哪处去了。”
康和上去就往人身上狠狠拍了两下,一肩头一脑袋的雪。
范景抖了抖身子,转头就往屋里去了。
康和撵着过去,进了屋,正欲是小发雷霆,就见着人打怀里掏出来个小药瓶子:“拿去。”
“这是甚?”
康和问了一嘴,揭开瓶盖一嗅,便闻出是冻疮膏的气味来。
“哪里来的?”
范景脱了身上的外衣,换了件干舒的,道:“除了朱大夫那处,还能是哪里来的。”
康和闻言,凑上去:“你个傻子,我那只药箱子里有,亏得你腿脚快,又去给拿了一罐家来。”
范景闻言眉心一动:“有怎不用。”
“正是说烫个脚在抹药,谁晓得你这急性儿就出去拿药了。”
康和拉住范景凉冰冰的手:“你这身子寒,平日里又爱东走西走的,鞋子总湿了去,我怕你长冻疮便提起给备上,不想我倒是先长了。”
范景看了康和一眼,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个甚么滋味。
康和拉着人坐下,用他新买的药膏抹了冻疮,同他道:“都去朱大夫那儿了,只拿个冻疮膏,怎没说拿些油膏,那物才真是没了。”
范景听此,斜了人一眼:“你面皮厚自拿去。”
“我不使也成,倒是你,受得住嚒?”
“哎哟,哎哟!”
话音刚落,康和便叫唤起来,慌忙捂住挨了范景一脚的脚趾头,那可真教一个疼呐!
“你真想将我弄成瘸子不成!”
范景道:“倒是哑巴更强些。”
康和笑出声来。
夜里头雪飘得更大了,隐隐能听着外头竹子教压断的啪啪声。
家里头入夜前扫了房顶上的雪,倒是不怕雪积得厚了压坏屋子。
康和在堂屋里头与俩丫头剪了几个窗花儿,扭头见范景回了屋,他便有些坐不住,又裁剪了两个,说夜深了冷,教俩丫头早些回屋睡了。
他回去屋,见着范景也没睡,人就坐在油灯前,正微低着个脑袋,好似正在做针线活儿。
康和稀了个大奇,凑了上去,看着范景不知从哪处寻出来些皮毛,弄刀子给裁了,正在缝鞋垫儿。
那针线缝的,细密、均致,若不是亲眼瞧着,他只当是巧儿的手艺。
“你会针线活儿!?”
范景未受他的惊诧给打断,继续忙着手头上的活儿,他不紧不慢道:“我是个小哥儿。”
康和动了动眸子:“这我当然晓得。”
“姑娘小哥儿寻常都会这些。”
说罢,他才停下手上的针线,道:“我娘在世的时候教了我这些,她针线很好,不比梁婶差。”
康和道:“先前衣裳破了都有珍儿帮着补,我还不曾见过你动过手,只当你不会这个,不想竟做得这样好。”
范景没言。
康和瞅着那厚实的鞋垫儿,已裁出了形,分明便是他大脚的尺寸。
他心里头已是美上了天,却又还假装不晓的问:“这莫不是同我做的?”
范景不答他的话,自顾自的缝着。
康和痴缠着一口一个哥哥的唤,非要从他嘴里头听到是才作罢。
范景教他嚷嚷得烦了,道:“给范鑫做的。”
康和听了这话,嘴立时就没声儿了。
第62章
眼瞅着要过年,家里头也便先把铺子的事情放一放,先预备着过年的事。
今年范爷范奶嚷嚷着想两房人在一处吃团圆饭,好一道热闹热闹。
范爹也想这般,自打分家起,两房人已是有好几年没有一道吃年夜饭了,多也是正月里宴客时,这才一同吃,正月三十夜里,各吃各的。
今年这一年里,二房这头是买驴修路又打井的,干的得意事赶上过去十几年了,便是在村子上也是排前头的。
长了脸,范守林自巴不得更热闹些。
陈氏却不大乐意这事。
大房说老屋宽敞,在那头弄年夜饭吃,可家里人都晓得康和手艺好,自是少不得要他上灶弄菜,这不给人忙活大半日去。
这也不说了,吃年饭自吃好的,两家一起弄,那便各得出些菜肉,届时在大房那头弄了,余下的菜肉也都在那头了,想想他们家出力又不得好的,总有些不得劲儿。
范爹说她小气,陈氏与他骂了起来。
范守林哪里辩得过她的,只得又丧头耷耳的去央康和。
康和便去劝陈氏,与她说虽菜肉剩在大房那头了,可弄菜也用他们那头的油盐酱醋,届时他把菜烧得油香,也不教他们占了便宜去。
陈氏受康和这样哄,心头才舒坦些。
“今年你爷奶喊着在一处团圆的,要是包了红包只偷偷塞给大鑫,俺往后可再不听他们的一道吃年饭了。”
三十日一早,家里人都收拾的干净,寻了素日不常穿的好衣裳。
提了一只肥壮的兔儿,又一块夏月里头熏的山猪肉。
另呢,还有两只鸽子和一只笨鸟,是范景闲散在家里头坐不住,跟康和在外山上打的,两人没进深山里头。
欢欢喜喜的,上大房那头去弄饭吃。
大房那边也热闹,范鑫写了对联儿,拿米糊糊贴在了门栏上,倒是一派新气象。
湘绣还没家来,主家里头过年也忙,她得忙完了那边的事,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吃团圆饭。
康和喊范景按着时间驾了驴车上城里去接她,今朝晚了外头只怕没有车子跑动。
两家人一块儿吃这果子耍了会儿,便开始慢慢弄饭,康和拴着围裙一头扎进了灶屋,陈三芳、张金桂帮着洗肉,折菜。
范景自是负责杀鸡,杀鸭,大房这头出的鸡、鸭、鱼。
弄完这些,范景往灶屋里去瞅了两回,瞧着灶上人多,也便不去凑热闹了,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炮竹出来,带着俩丫头在外头去扎炮去了。
范守山跟范守林两兄弟拿着香烛钱纸,端了祭品,敬灶神,拜菩萨……
范鑫呢,也没人唤他做什么,自又不好意翘着腿耍,在灶屋里头东帮着舀瓢水,西转着拿个壶,瞅着多忙,也不晓得在忙个甚。
康和怕一脚将人给踩了,索性给安排在灶下烧火剥蒜。
“大鑫哥,你瞅瞅我今儿可有甚么不同?”
范鑫慢吞吞的抬起头,不知所以,将康和瞧了会儿。
康和见人半晌不张口,他扬了扬眉:“你不觉着我今日格外的光彩照人,英俊明朗麽?”
范鑫忽得一笑:“三郎倒还颇有些学问。”
康和放下锅铲:“这倒都是次要的。”
范鑫闻言,便又仔细的把康和看了一遍,试图瞧出今儿与往日里哪处不同。
康和怕他笨拙瞧不出,绕过灶台,走到人跟前去,十分自得的转了一圈。
“这身衣裳好似不常穿,拴着裙儿我方才且还没看着,当真将人称得俊。”
康和失望的摇了摇头:“大鑫哥差点眼力。”
说罢,他抬起脚:“我今日使了新鞋垫儿!”
范鑫:“………”
“这鞋垫厚厚的两层皮毛,密密的走了五回线,那教一个扎实舒坦。垫在鞋里头,与脚贴着,打脚心暖到心头,怎能不容光焕发!”
范鑫僵了一僵,若非是信得过的康和,他都有些怕人下一句便要他拿出三五贯钱买下一双这般绝妙的鞋垫子。
他默了默,斟酌了一番,客气道:“那……那还真是双好鞋垫。”
康和道:“不过这也都不是最要紧的。”
范鑫问:“这且还不够?”
康和眉眼一展,笑眯眯道:“要紧这是大景亲手给我缝做的。”
“要不是今朝过年,我都舍不得使。为着舒坦踩这鞋垫儿,我连袜子都没穿。”
范鑫:“……”
这当儿范景打外头走进来,听得康和的话,默着又退了出去。
……
说说笑笑的,一家子弄了两张桌子的菜。
范景赶在吃饭前,将湘绣给接了回来。
扎了一串炮,热热闹闹的吃起了夜饭。
今年二房好,大房也不差,起的私塾做了几个月也顺了不少。
范鑫言年底上又来了两个孩子,等开了年,外村也还要来仨,提前给交代了。
湘绣见两家人难得和睦,红着一张面,没太好意思的说:“前些时候府上的肖妈妈私底下拉了我言,说城里有户姓孟的人家,家里头经营着一间糖水铺……”
“妈妈喊我回来问问家里头是甚么意思。”
湘绣的话没说完,不过一屋子的人都晓得了她话里的意思。
听得有人相中了湘绣,张金桂最为关切这事儿。
她赶忙放下了手里头炖得香嘴的山猪骨头,急问湘绣那户人家的消息。
湘绣年纪也过二十不小了,前两年倒也有些人家相中,可要么是穷寒的庄稼汉,要么是街上串走的货郎,人才相貌平平不言,家境也都不入眼。
程家那般的就更不题了,光是前头说这些,也暗暗的问询女家要给多少的嫁礼出来,心头还指着靠娶亲发财咧,气的张金桂不行,亲事自没能说成。
这眼瞅着一年大过一年,家里头难免着急。
时下听得湘秀自张口说的人户,料想是不差。
湘秀也想早些给安定下来,便与家里说了个仔细。
这孟家三个兄弟,几人都各有差事干,老大是镖行里的账房先生,老二跟着货船在外头跑生意,瞧上她的是孟家老三。
湘绣家主子爱吃孟老三铺儿里的甜水,她总去买,一来二去的嚒,自也就相熟了。
湘绣不是个傻的,与家里说前便托人给打听清楚了孟家的虚实。
这孟老三在城郊上有一处小宅屋,手头攒得有些积蓄,人也还算本分,外头没听养得有,也没跟谁家的痴缠不清。
独是人生的矮了些。
其实两人早两年上就识得了,湘绣上孟家甜水铺里去买甜水时,孟老三常会请她吃一盏子,倒是早有了些意。
可先前也一直都这般不远不近的,下半年里,湘绣与人说了一嘴兄弟没读书了,起了间私塾,这还没过年,那头便托府上的妈妈来问她的意思了。
湘绣估摸着孟老三是去仔细打听了她家里头如今是个甚么模样,瞧来是满意了,这才有往下的事。
她打大户人家里做了几年事,晓得人不会白抬举你,总归是要有人瞧得中的地方才成。
这婚姻是大事,由得她考量孟家如何,人孟家不也得看她家兄弟上不上进,父母和不和气嚒。
说起这事,她心头便对康和十分感激,若不是他起意教她哥哥做这学塾,又一通张罗把事情做成,她未必能教孟家看上。
范守山跟张金桂听了孟家的情况都欢喜坏了,如何有不答应的。
范鑫也言,教湘秀不要愁嫁礼的事情,他定会想法子。
湘秀自来心底上是有些瞧不起她这哥哥的,不过听得他这般说,心头也觉熨贴一头。
大家欢欢喜喜的吃罢了年夜饭,范爷范奶也是破天荒的给家里的几个孩子一人拿了个红包做压岁钱。
康和跟范景回去家里头,打开了荷包一瞧,数得有二十个铜子,他们一人一只,便得了四十个铜子。
珍儿跟巧儿也是这样多,陈三芳言,也是难得二老大手笔了,以前哪有这些。
她心头感慨,这日子见好,弟兄间更和睦了,老人也慈爱了。
过了年,上元节前,十几日的光景上,乡野间扎炮竹的声音且都还断断续续的。
范家一家子访了几门亲,自家里又宴请了一回亲友乡邻,来了三大桌子的人,多是热闹了一场,这年才算过罢。
这日,康和跟范景正在屋里头收拾,预备上城里再去看看铺子,不想将才把驴车驾去了大道上,胡大三便喊住了两人。
“大郎捎了口信儿说罗员外那处有间铺儿许和你们的意,教你们得空就上城里看看。”
“俺昨儿本就要与来与你们说的,打外头拜年吃醉了酒,一头倒在床上就给忘了。”
康和道:“可是巧了,我跟大景正是要上城里去。那也不肖上别处了,先去看罗员外的铺儿。”
两人上了城里头,头先便去找了胡大郎,人便引着他俩去看铺。
这铺子在城四大主街南街分出的一条道上。
铺子是个大通间,有些像是他们山里的木屋一般,没甚麽阻断,瞧着挺是敞大。
且还真依康和说的,位置为首,几步路就能上主街不说,街市后头便是一片民巷,这夹道两旁的铺子,便鲜少有几间没有开门的,多热闹。
外在呢,城中的两个肉行在城西和城北,南街这边去那头说不得远,可步行前去也是得要一刻钟有多。
肉铺子弄在这处,再合适不过,便因着位置好,街上已有两家肉铺了。
不过干这些鲜肉小菜的买卖,指望不得能独一家做,倒是不要紧。
胡大郎道:“罗员外说了,这铺子能自请了木匠来,做货架,还是做个隔间出来歇息,全凭自个儿。”
“你要瞧得上,我便去回了他的话。”
康和道:“这铺子可比我跟大景先前瞧看的都要好得多,如何有不满意的!”
胡大郎料想他们也看得起,他道:“自家人,我定是指着好的与你留意。
也是好运气,正月里上罗员外家里头拜年,同他提了一嘴,他言有个做米面生意的今年要去府城经营了,这铺子便空了出来。”
“若不是我去问,这位置的铺儿一收拾出来,都不肖过经纪手上,立便能教人给抢了去。”
“我提前说了,罗员外便没往外头声张,特意留下的,教你们瞧了,若合意就赁与你们,若不合意,也不愁赁。”
康和跟范景也跑了些日子,问了不少经纪,晓得胡大郎没有吹嘘。
不过铺子再好,也得先问清价格,若是价高了,再是好也无用。
胡大郎笑道:“我也是做小生意的,如何不晓得这些。”
他低了声儿同康和言:“你给一贯两百个钱便是,我与罗员外是老交情了,晓得是自家弟弟要寻铺子,他好说话咧。”
康和听得这价格,心头再是高兴不过:“这铺子若是在经纪手上,他不得张口便喊两贯二三麽,到底还是胡元哥有门道!”
胡大郎道:“那经纪要挣钱,东西本没那样贵,他为着多些利头,不欺人如何有他的赚。”
“你们得快些定下,教人留的铺子,不好久拖。再一则呢,也是怕旁人问去罗员外那处,若是有亲戚瞧上了,铺子又没定下,说不得人转给了旁人。”
康和应了声儿,他觉得小有不如意,但大体都还是满意的。
便将范景喊去一头,问他的意思。
范景看了铺子,与先前看的一些铺面儿的陈设没甚么太大的差别,陈旧是在所难免,不过要紧还是看位置,这处比较下来,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晓得康和的顾虑,生意人重利,这铺子看得这样顺,怕是里头有算计。
前头虽与胡家有来往,但到底也就是那么半年多的事。
范景道:“胡爹和乔夫郎都在村里头住着,他们也是村上的老姓户了,人在意脸面,胡元不至为着些小利哄骗咱,届时闹去村子上,胡大三面上没光,他也不得好过。”
康和见此应了一声,于是便与胡大郎说定了下来。
那头要让先缴纳半年的赁钱,康和先给了些定金,待着过文书时,一并将钱拿齐。
接着便是请人打货架,弄隔间。
家里头见铺子定下了,心都都很欢喜,连范爹都跟着上城里来瞧看了两回。
康和呢,弄了四支药烛出来,自给拾掇了一番,侍弄得多素雅。
他装了好匣子,送去胡大郎那处,一对是答谢他的,另一对想谢罗员外。
赁人家的铺子,往后少不得要打照面,梳笼好关系,总是更好办事些。
这回赁铺子,他便更深的见识了门道的要紧。
一日上,康和便拿了物上胡家铺子去寻胡元。
“铺子劳得是有胡元哥帮忙,否则我跟大景不知得忙活到甚么时候才能赁着合心的。”
他取出了两份礼来:“罗员外肯让利赁我这铺子,自是看胡元哥的面,只我这个受益的,总不能白受着惠。也没甚拿得出手的东西,只一些小巧物来表我一番感激。”
胡元见康和还特地带礼来谢,觉他是个知礼的人,道:“自家兄弟,这般客气作甚。往后都在县里头经营,咱相互照应,生意给红红火火的弄起来。”
康和又与他说了几句贴心话,没久坐耽搁人的生意,告辞去了。
胡元的媳妇许氏见康和走了,去收拾礼。
她同丈夫道:“他倒是有心,把礼弄两份过来,教你送去罗员外那处得回人情,也不怪爹跟小爹总夸他的好。眼见着,是个能做生意的。”
说着,她把匣子打开,想瞧瞧送的是甚。
她只说人有心,却没言东西究竟能不能拿出手送去与罗员外。
人罗员外家大业大的,又是生意人家,贵重东西见得多,自个儿也有。虽他人多好,许多时候看人上礼看得也是心意,不嫌贵薄,可忒寒碜的,也有些轻视人的意思了。
不过光看着匣盒儿倒是还成。
“烛?”
许氏开了匣,见着绸子里头安然躺着的竟然是一对黄烛,有些意外。
烛若是送他们这样的人家,那倒是也不失礼,可拿给罗员外,未免也忒有些寒薄了。
“怎想着送这东西。”
胡大郎听见媳妇的话,也往她跟前走:“范二叔家底子薄,手头上一时没甚么东西也不怪。这先前才拿了赁铺子的钱,置办不了好礼也……”
话没说完,胡元见着烛面色变了一变,他嘶了一声:“这莫不是外头说得药烛?”
说着,他又凑上去闻了闻,烛身上一股淡淡的艾草味,更是有些像了。
“甚是药烛?”
许氏见丈夫还有些稀奇的模样,跟着凑过去闻了闻,不由得发问。
“我先前听人说有一种烛,点时不起烟,屋中一片艾香。夏月里头使着,既可驱虫,又可照明。”
胡元也只是听客人说这奇烛,觉着有意思听了一耳朵,他自个儿哪里使过。
“听说一对便要几贯钱,我瞧着这东西也不似能卖这样贵的。若当真是那般稀罕的药烛,咋会恁般轻易的送了咱。”
许氏道:“夜里头咱点一支来瞧瞧便是。”
至了夜间,许氏还真抽了一支药烛来点,夫妇俩人如那幼童般,盯着烛瞧。
那烛燃了些时候,当真不见一丝浊烟,随着燃的时间愈发的长,屋里的艾香渐浓。
夫妇俩登时面面相觑。
许氏想起丈夫白日里说要几贯之数,呼得一声,赶忙给吹灭了去,肉疼给点了这样久。
夫妇两人拿着烛心头震撼不已,原还觉人礼薄,这厢才晓得是自个儿没见识。
第63章
二月末,铺子装整的差不多了,这日里,康和跟范景,带着陈氏和俩丫头一并上了趟城,里里外外的将铺儿都给擦洗打扫了一遍。
旮旯角里的积年老灰指甲盖厚一层,擦洗过的布襟子往盆子里一绞,水都变作了污浆子。
青石地缝里头还能扫出几粒米,往前开得间米面铺倒似不是假话,可正是因着做这生意,灰尘还格外重些。
一家子四五双手,也是弄了大半日才给收拾了个洁净。
劳累虽归劳累了些,可干自家的活儿,弄的自家的铺子,心里头欢喜。
康和上街口去要了五碗酒酿圆子来教大伙儿垫垫肚皮,那伙计端了一只长案将甜水汤送来,瞧着这头铺子赁出了,问要做甚么生意。
陈氏赶忙拉着人介绍了一通,正月里铺儿定了下来,她在街边上卖蒻头豆腐,逢客便说往后在南大街下头的豆薪坊上卖东西了。
隔日,范景跟康和把家里存的二十斤蜂蜜,秋月里头弄的葛粉、蕨粉,断续攒下的十来斤粉丝,外在咸鸭子、松花蛋……这些干货、耐久放的货都给拉进了铺子里头。
陈氏也帮着,把东西给收拾放在货架上。
铺子隔断了一间小睡屋出来,又添了货架,柜台,已是不如先前来瞧着空铺子时那般敞大了。
不过他们的货到底不多,整理上了货架,铺儿里也不觉挤。
猪肉还是依照先前想的,打铺门口左手边做了个遮雨的棚顶,布了个长摊子。
街上有些甜水铺也是这般,铺子里开出一扇窗来对着街,窗口常年支着,不进铺子的客,打窗口上要一碗甜水,就在窗边置着的一张长桌上吃了便走。
理好货,康和拿了四只咸鸭子和四只松花蛋送去了左手边的油铺,右手边的双线行,也便是做鞋靴的,也送了一样的东西。
因着油铺要自榨油,有时能教人嗅着油气,他们的猪肉多少还是有些气味,便将摊子往左手边放。
两间铺各有各的味儿,谁也不好说嘴谁。
“咱铺儿弄个甚么响亮的名呐?”
夜里头,康和枕着胳膊问范景,光顾着忙活,今朝去隔壁铺儿里送礼,人问,他才想起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范景道:“依你。”
康和扭头看着他:“你是杀猪夫郎,就没点儿主意?”
“字不识两个,有什麽主意?”
康和笑了起来,他道:“我前些日里头听大鑫哥教书,听得一个词倒多好。”
范景看了他一眼。
康和便道:“他与孩子们言,春时将近,到时春风和煦,景色明丽,谓之春和景明。”
“我一听,这词既有咱俩的名儿,寓意又还好。”
范景听了,道:“词是好,只杀猪铺子挂这招牌?”
康和笑道:“我也便这般想的,觉着不大合适,这不才没定下嚒。”
说罢,又道:“我见着那些铺子多是拿姓做招牌,不然,咱也这样干。所幸坊间两家猪肉铺都不是姓范。”
他笑眯眯的望着范景:“就唤做范夫郎猪肉杂干铺如何?夫郎杀猪,还挺有噱头。”
范景道:“肉行上也有妇人在卖猪肉,名字也以妇人命名,人瞧着也会觉是男子在外头杀猪,能见着甚么噱头。”
他反看向康和,徐徐说道:“换做上门婿猪肉杂干货倒是更有噱头。”
康和听了这话,眉心一动。
人没气,反倒是还仔细的琢磨了起来。
“嘶,你且还别笑,这招牌当真还多有噱头。不说豆薪坊没有这般铺儿名,便是放眼整个县城都没见过!”
“这出门来买肉买菜的,多是些夫郎娘子,听得上门的,谁会忍得住不想瞅瞅的,这般咱都用不着咱扯着嗓子吃劲儿吆喝了。
人觉着咱铺儿有意思,回头往亲戚朋友、交好的邻里那处当个笑话说,看似是议论咱们好笑,可一个传一个的,又教人好记,人言谈间就把咱铺儿给宣扬了出去。那些未必是想上咱家来买的,来凑个热闹说不得就买了。”
范景见他说得认真,眉心微蹙:“我不过是说笑。”
康和啧了一声,他晓得范景的意思,人觉着这招牌一旦挂上去,外头的人也都晓得了他是个上门的,会有些伤男子的自尊。
可康和却并不觉着有甚。
“我本就是上门的,不怕人晓得,再者上门又如何了,家里人爱我敬我,我日子好着呢。
也只那般没能耐,自个儿无用吃着软饭的,才会觉着寄人篱下,自尊心偏又强,生怕外头的人晓得了他给人当上门婿。”
范景听得这番话,微微发怔。他没想到康和心中竟然这么透彻,像他这般坦荡的男子,也是少见。
“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多懂,你要觉着好,依你的便是。”
康和心头却欢喜的很,觉着得了个难得的好名儿。
过了些日子,他便上木作里头去弄了个刻字的招牌。
铺儿开张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十一,日子是请了个老先生翻黄书选下的。
康和跟范景先前没有看好人家买猪来杀,商量下来便决定杀一头自家的猪来弄去卖。
去年春月里头买的两只猪崽早已经养壮了,但家里头没宰,就是为着猪肉铺子留下的。
到时候铺子铺开卖起鲜肉,养了猪预备要卖的人家自会留心着前来询问收猪的价格,也就不肖过于担心没有货源了。
于是初十晚些时候,范景就把猪给宰了,事先在家里头把肉做了解构。
十一这日,天不亮,两人就将猪肉装上驴车,拉去了县里头。
开张这样大的事情,家里人都想去看看,外在帮忙。
只拉了百多久斤的猪肉,拉不下一家子这样多的人。
范爹、陈氏还有俩丫头就走后头。
小铺儿开张,也弄不得多大的牌面,按着城里开张的习俗,扎了一串炮竹,揭了红布亮了招牌,也就成了事。
这炮一响,街市上难免有来瞧热闹的,见着招牌上的红布一扯,在外头围着看热闹的登时指着招牌便笑了起来。
“上头写得甚?大伙儿看得这样热闹!”
“大婶子不识字呐?恁铺儿唤作范家上门婿猪肉杂干铺咧!”
“可是稀奇。那头站着好些个人,哪个是上门婿哟?”
人议论纷纷,越议论循着声儿来看热闹的越多。
范守林从没上城里来做过买卖,便是先前陈氏卖蒻头豆腐他都不曾跟着干过一回,更甭说开着铺子这样的事儿了。
他在铺儿里,瞅着外头那样多看热闹的人,又对着招牌指指点点的,一张面皮臊得发红,躲着在铺子里不好意思往外头走。
珍儿性子内敛,见人多,也怪怕羞的,跟着爹在铺子里收拾。
陈三芳在街头上都能厚着面皮吆喝,见恁多的人来看热闹,只巴不得人都成了她家里的客才好。
巧儿也不怕生,跑进跑出的,只觉稀奇好耍。
范景就在门口的摊子上擦刀弄肉,他不惧喂,于小衍荒山野地的孤寂,也不惧这般人声鼎沸,只沉心做自个儿的事。
康和帮着范景将肉摊子给摆弄了出来,抬眼见人扎了堆儿,他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油手,同范景低了声儿道:“预备着接客了。”
说罢,他打摊子前出去,一张和善的笑脸。
“范家上门婿猪肉杂干铺今日里开张,卖得有鲜肉,鸡子、鸭子干粉丝,货多着咧!娘子夫郎闲耍里头随意瞧咧!”
“小郎,你可就是这铺儿里的上门婿呀?”
见着有人出来张罗,看热闹的指着招牌问康和。
听得这话,诸人登时哄笑出声。
康和笑了一声,道:“娘子好眼力,我便是这上门婿,可还教父老乡亲们瞧得啊?”
“俊得很嘛!”
康和道:“不单人俊,铺子上的东西也好得很呐!
今朝开张让利,上咱铺里买物,凡花销足了三十个钱的,都送上一方蒻头豆腐;花销上五十个钱的,送一方猪血豆腐,数量就那样多,先到先得了!”
“便是不割肉、不买货也不要紧,进门来逛逛看看上门婿也成,白教瞧不收铜子咧~”
外头看热闹的教康和逗得发笑,也便都往铺儿里走。
陈三芳高兴的要拍大腿,连去招呼人。
“里头请,里头看。俺们这处价好,东西也好着咧!”
“曹娘子!哎哟,俺老远就瞅着了你,可谢你今朝来跟俺捧场。”
陈三芳多热络的招呼,只人当真是多,铺子里都有些要走动不开了。二月天上,教她忙活的背心都起了些汗。
巧儿倒是不肖她说,自就嘴巴多伶俐的,这个喊娘子,那个喊夫郎的,嘴巴又甜,捧着咸鸭子教人尝吃。
珍儿虽不似巧儿胆大,嘴巴不擅说,可做事情麻利细心,把货架上的东西都记得清楚,谁问都能帮着拿找出来,打范鑫那处学了算数,已经能给人算账了。
独是范爹,见着铺子里也涌了恁多人进来,光是顾着羞臊,甚也不见干,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汗出来,只顾一个劲儿的擦着脸。
陈三芳见了,将人狠狠的拧了一把:“竟是还不如俩丫头。”
范爹低声道:“俺瞅着人手多忙得过来,你们吆喝得嗓子干,俺去烧些水。”
说罢,索性是躲后头的睡屋里了。
康和呢,则在外头看肉摊子。
人来选买肉,范景切,他秤搭收钱,两口子配合得多好,不教人久等。
“这前腿肉是个甚么价?瞧着倒是鲜润。”
康和道:“十五个钱一方,咱家这处的肉价只有比别处低没有比别处高的。”
他瞅着小娘子篮子里装着一把芹菜,道:“前腿肉嫩,香炒都好吃。娘子拿芹枝炒肉,芹叶还能做个汤水。”
“便与俺一方吧。”
范景听罢,取了挂在架子上的前腿肉,挥刀割了一方下来,过了秤,按着一方一斤的量相差不多,欠了几钱的模样。
他没言,便又补切了块儿不小的肉添进去,眼瞅着压过了秤,也算作一方的价与人。
那小娘子见旺了秤,面上欢喜,言:“俺家住这头不远,下回还来你这处买肉。”
“好,下回娘子要甚么好肉,尽管来交待便是。”
康和收下铜子,心头想范景竟也晓得旺秤了,不由欣慰。
他暗暗戳了范景一下,两人目光会上,都有些笑意。
“俺想用肉烧笋,买甚么肉合适?”
走在将才买了前腿肉小娘子后头的哥儿,见店主还晓得烧菜的门道,便问他的主意。
康和道:“要是做烧肉,五花肥瘦相间最是好,吃着不肥腻,又有油水将笋给焖香。”
他瞅着小哥儿年纪不大,衣裳穿得却好,头上还别着一根玉制的簪子,想是家境不会太差,又劝人:“哥儿要买上两方,我这处再赠蒻头豆腐,一并烧在笋里更好吃。”
这月份上天不热,肉也能放得久些,倒是不怕买多了一顿吃不尽给留坏了。
小哥儿教康和说动,也想要一方送的蒻头豆腐。不过城里头住着的人,并非就比乡野间的大方,一样多会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先前听得说用足三十个钱便送蒻头豆腐,便与我弄这样多价钱的肉就是了。”
康和也没多劝,应了声好。
范景便依言与人切了五花。
一客接一客,肉买价成本高,可卖价也不低,进铜子少都是十几个,没个把时辰,康和便觉着摊子下头放铜子的钱匣都满半了,瞧得人心头舒坦。
胡大三听得今朝开张,也来看看,人过来时,瞅着小铺儿人进人出,少见有空着手出门的,生意还怪好!
胡大郎也跟着过来捧个场,见此同胡大三道:“瞅着可比爹以前肉摊子上的生意好多了,我先前就瞧着康三郎是个会弄买卖的。”
胡大三轻哼了一声:“你爹我弄摊子的时候你才多大点儿,晓得个甚,哪处开张头先生意不好的。”
“话说回,这小康没能耐,你爹会收徒弟?”
胡元笑:“爹说这两句话不是自矛盾麽。不过爹眼睛最是毒辣的错不了。”
陆陆续续的,梁氏、湘秀都来了一趟,铺子里收得了几幅贺联,就连邹夫郎那头听说了他们开张,也送了一架招财摆件来。
村里头也有来看热闹打照面的。
铺子上热闹了大半日,至了午间才消腾下来。
一家子都累得口干舌燥,一双小腿又酸又涨,屁股贴着凳儿便再不想动弹了。
康和去街对面的食肆要了六碗面条,就在铺子里头吃。
一碗面条连汤都给下了肚,身子上才稍稍有了些力气。
陈三芳道:“瞧着干买卖,看似就在那么一间小铺儿里打转,这活儿还真不比地里头轻松。”
她不禁有些发愁:“这往后不能一家子都上铺子里来帮忙,可如何忙得过来哟~”
康和笑道:“咱铺子今朝开张,外在又送东西,生意这才好看些,等日子一长,哪还有这样的生意。瞧着街上的铺面儿,一上午进出的人也都算不得多。”
陈三芳想想也有道理,只也还是教上午的好生意给欢喜坏了。
果不其然,至了下晌,铺里的生意就可见的萧条了下来。
原也是上午出门采集买物的人多,生意也就扎堆儿的来,下晌除却那般富贵闲散人出门耍乐,在城里头采买吃用的人哪处都少。
为此那些村子上进城来卖瓜菜的农户,并非是赶早卖了要家去做活儿,也是因着早间人多。
这坐贾虽能开一整日的铺,但生意好的时候也就那个时间。
下晌,陈氏、范爹还有俩丫头便都能空起手耍了。
康和跟范景守在外头的摊子上,偶有一两个客来问肉价,买肉的也都不多。
眼瞅着生意一般,康和便教陈氏、范爹带着俩丫头先家去,他拿了十个铜子出来喊人在城门口坐车走,忙活了一上午身子累。
晚些时候一道回去板车倒坐得下了,也能省下几个铜子。
可一齐回去,家里一堆活儿还得干许久,分了先后,他们家去还能先把热水烧上。
康和跟范景若肉卖得差不多了,还得把家里另一头猪也给宰了。
铺子才开张,前几日里如何都得日日有鲜肉才成,本就是打口碑宣扬摊子的时候,要三日有货两日又没货的,如何做得稳生意。
陈氏便先家了去。
等天见晚了,巷口的风呼呼的蹿过坊间,康和跟范景把剩下的肉给收进了铺子里头。
清点了一番,一百七十几斤宰杀后的猪,还剩下半颗猪头,几块儿肉,拢共二十几斤的模样。
算来今朝已是多难得,几近将一整头给猪卖完。
胡大三同他们言,生意好时一日里能卖出两百斤一头的猪,生意不好时,三日还卖不完一百斤猪肉。
关好门打了烊。
两人顶着冷风,去牲口行里把寄停的驴子牵出来,套了车家去。
至了家,饭且还不急着吃,趁着水沸,又把圈里那头小些的猪给压出来宰了。
忙活了个多时辰,夜色深深,才得吃饭洗澡。
康和回屋,虽觉身子也有些疲乏了,可抱出今朝的装钱的匣子,沉甸甸的,又觉精神了不少。
俩人赤脚盘腿坐在床上,把匣里的铜子全给倒了出来,铜子堆做了个小山高。
康和递了几条麻绳给范景,望着人笑道:“数一数。数完了咱便睡觉。”
第64章
两人将铜子一颗一颗串进麻绳上,铜子碰撞发出脆脆的响声,听得人心头怪踏实。
一番清数下来,今朝的猪肉挣了两千两百个铜子,也便是两贯多钱。
外在卖了些干杂货出去,满打满算还是有三贯之数。
这回开张头一日便挣得了这样多,原也是因着才开业讨了奇,二来呢,用的是自家养的猪,不曾往外付成本钱。
若是向外头买猪来杀,起码得少出一千多个铜子。
康和打听了市场上的行情,收猪杀,猪价是八个钱。
一头猪少也百余斤,收一回怎么都得备上一两贯钱才成。
康和将串起来的铜子放好,这回他们不预备把铜子换做银子或是交子了,做生意要有零散钱才好周展开。
先前卖药烛攒下的钱,开路买地,外在又缴赁钱,修缮铺子,这前后花了不少钱,手头里三四十贯钱,一通花销下来,又只余十六七贯了。
不过开铺前两日里,大房那头包了两贯三百钱的红包,范爹跟陈氏包了三贯的红包,连胡大三也包了一贯两百个钱的红包送来。
前前后后,拿得红包算下来也有六贯五百钱,就是不使他们自个儿存下的钱,这红包钱也够周转一阵儿的了。
倒是湘秀那头,过年时说了个孟家,大房觉得不差,两厢便相看了一场。
前些日子里来了媒人,走了礼节,两头都还算满意,已把亲定下了,只还没商定好成婚的日子。
康和先前在城里头也同胡元打听了一番这开甜水铺的孟老三如何,胡元在城里经营的时间长,倒还真认得这号人物。
他言品行倒还过得去,康和听罢,也更放心一头。
虽打听得这孟家不错,可商谈定亲时,人也言要照着外头嫁女的风俗来。
现今甚么风俗呢,自是厚嫁。
往城里打听一趟,城中厚嫁比之村野更厉害,便是寻常小户人家哥儿女子的,陪嫁也得上十五贯之数。
除此,还得置办些料子,柜儿,首饰的才好看。
不肖细算,也便晓得不是个小数目。
大房这当儿头为着嫁礼正愁呢,范守山多远的外村上请人吹,为着十几个铜子也都去。
张金桂不想丢了这桩好亲,一样使了劲儿的弄钱。
为此康和跟范景开铺子时,大房包了这样大的红包过来,他们本是不欲收的。
范大伯不肯,先前大房起私塾,康和帮了许多,又包了两贯的红包送,如今他们做生意,大房如何能不送红包的。
添得不多,本觉少,可实在也是有一桩花钱的大事在那儿压着,拿不出多的余钱来。
康和虽不好意拿,可见大房诚心,也只好先收下了。
左右婚期还没定,等着定了,他跟范景届时手头上宽裕,也回包个大些的红包送湘秀就是。
康和跟范景点罢了钱,偎在一起,被窝里头暖和,心头多踏实。
“这点了钱,人精神了起来。”
康和高挺的鼻子蹭了蹭范景的脖颈。
“倒是有些想了。”
范景闻言将康和的脑袋往旁头的枕头上推了些,他如何会不晓得这人想什麽。
今朝忙活了一天,亏他是还有心思惦记。
“明儿天不亮就得起。”
康和却又贴上去:“我自是晓得。便不折腾久了,也不耽误明日的事。”
范景不着他的道,人哪回不是这样说的,一脱了裤子得了好,哪还记得脱裤子前说了甚。
“不成。”
康和见着人丝毫不动容的模样,料是真不肯。
他也便给老实了下来,转伸手将人抱着:“不成便不成罢,不过你得答应给我做两双袜儿。”
康和拿脚蹭了下范景的小腿:“这早春里头,倒春寒可冷得很,在那摊儿前守着,脚跟结了冰似的。”
范景心想这人可真不吃亏,讨不得这,也定要讨得那才罢休。
他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又给嗯了一声。
康和欢喜起来,凑上前去在人嘴边啄了一口,这才睡。
翌日,天不见亮,两人便快着手脚装了车。
珍儿赶着从屋里头出来,与了康和跟范景一人一副掩口和耳罩子。
这是她昨儿夜里头赶着做出来的,早春天冷,这般不见亮就出门,一路上吹着风出去,便是身子强健吃得消,可脸和耳朵属实是不好受。
康和见东西做得多好,摸着便暖呼,谢了珍儿,与范景戴上掩口跟耳罩子,自又戴上,这才驾着驴车出去。
此番头顶有帽儿,耳朵和半张脸都给遮了起来,那冷冻过跟刀子似的风,打面上吹过,已是消减去了大半威力。
两人到半道上天才大亮,却也不觉那样冻了。
照旧是收拾摊子开了门,弄妥当了,晚些时辰,陈三芳料理好了家头的事,也过来帮忙。
今朝就只他们三人。
生意虽不似昨日里头那样红火,可想是受了人介绍,今儿有好些张生面孔过来转。
让利且还与昨日一般,送蒻头豆腐和猪血豆腐。
几个妇人夫郎,挽着篮儿相邀着过来看上门婿,昨儿下午听得人说坊间新开了间猪肉铺子,还卖杂干。
里头的店主儿是个上门的,人才还好,长得高高大大,一张面皮怪俊。
人听得了闲,就想来看稀奇。
这一来,还真瞅着铺子外头的猪肉摊上坐着两口子。
那哥儿铁一样的面孔,年轻男子给送了一盏子热茶汤过去,温言哄了人几句,哥儿吃了两口,男子又给接回,自把剩下的给吃了。
“唷,瞧瞧,多亲的两口子呐~”
听得调侃声,康和抬眼瞧见一兑儿来了几号人,连招呼进来看。
“瞧着上门婿不光人俊,还待夫郎好着咧。”
康和笑:“娘子打趣,这不是铺儿开张不见生意,茶汤也只能紧着一碗吃麽。时下夫郎娘子们前来关照,瞅着我是能吃上碗整茶汤了。”
几人一阵笑,围着康和又调笑了一番,走时,各买了方肉。
范景见人去了,擦了擦刀,瞅了康和一眼。
伸手将后窗里头放着的茶壶倒了盏茶端与了他。
康和望着人笑。
一会儿来了个老汉,戴着一顶草帽,上前问:“是新开张的猪肉铺子?”
康和放下盏子,应了他的话。
“可收猪来杀?”
“收。”
康和见不是买肉的客,却是养猪户,连道:“咱这处新铺子,往后长久营生,老爹要有猪卖,咱能去宰。”
老汉问:“你们这处甚么个价麽?”
“与外头一般,八个钱的收猪价。”
康和说的是实诚价格,先前他便去打听了一圈,时下非年非节的,收猪价不高。
猪肉打年关时涨价,正月下旬便慢慢从十二个钱的高价,跌到了八个钱。
不过康和已是有心想收猪了,家里头的两头猪都给宰了,再不收猪来杀,铺子便得断了货去。
同这般前来问价的养猪户,他便格外的客气:“我这处买卖才起,也肯做些惠顾来结客。这半年里头,咱这铺子前去收猪,不收一分杀猪钱,外在还送二十八个钱做谢钱。”
老汉先听了这处的收猪价,心头并未有多的想法。
这铺是新开的,收猪的价格又不比别处高,先前没与人交道过,那他作何要在这处卖猪,不去寻那般有过交道的。
可时下听得有这样的惠顾,心头不由动容。
四处询价,不就是为着能多得那么两分利麽。
老汉有些不大信,复问:“当真不收杀猪钱?”
康和点头:“老爹,我这新铺子开着,不是就干这一回买卖,如何会干哄人自砸招牌的事。”
老汉心中觉着划算,外头的杀猪匠收猪可还得收六十个钱咧,虽比单请人杀猪实惠一半,可那不也得实打实的给这几十个铜子麽。
罢了,老汉便与康和说了位置,两厢商定了明日下午上门去杀猪。
等老汉去了,康和怕事多忙忘,取了纸笔给录下,省得届时忘记了去处。
陈三芳听得了将才两人说谈,同康和道:“不收他们杀猪钱便是了,如何还倒给二十八个铜子做谢钱,亏得很呐。”
康和与她说:“不给些甜处,人如何肯上门来喊咱,这生意起初,要紧的还是做些口碑。
养猪户见了几回咱杀猪的本事,诚心的买卖,人踏实放心了才有后头的生意。初始上,人瞧你年轻,又不比别家好,谁不肯轻信,咱买猪求着上去问,也不如他们自来啊。”
陈三芳听得有理,这才没再多说什麽。
快午间,康和照旧又去食肆里头要了三碗面条来,三人一并用了。
过了早市,陈三芳其实便不如何忙了。
她把铺子的货架擦了一番,挨到午时,在铺儿里吃了午食,下午就预备家去了。
这俩日里咸鸭子和松花蛋都卖得快,时下有了铺儿,更好揽客些,她想家去喊了沈夫郎再多做些出来。
外在呢,天气暖和些,预备再孵两窝小鸡小鸭养着。
家里头的活儿也多得很,开了春,范爹要忙着地头的事,快十亩地了,一个人干着还是有些吃力。
康和答应,还是喊她坐车子家去,不省那俩个铜子的钱。
陈氏应了,说与他们烧了一壶热水给放着,空了就吃几口热水汤,罢了,提着只篮儿去了。
下午生意就落了冷清,康和闲着无事,细细的擦了一番摊子,范景同挽着篮儿叫卖茶叶煮鸡子的夫郎买了两枚鸡子,剥了一只与康和吃,自吃了一枚。
鸡子碎了壳煮的,许又闷过,蛋黄都煮得入了味,还有些合口味。
这日打烊时,两人卖了有快百斤猪肉,新杀的一头猪不如昨儿那头大,只一百五十斤的模样。
他们今朝先将昨儿剩的肉给卖了,抹零头,要与客少个三文两文的,隔日肉便也好卖,没多时就教人挑拣尽了。
为此,新杀的一头猪,还剩了五十来斤猪肉。
回去的路上,康和与范景道:“明儿上午把剩下的肉卖了,下午要出去杀猪,倒是合适。不过依着这两日的生意,咱猪肉定是不够卖的。但明儿没有猪血豆腐送,许会少些客,但前七日里,咱还是送蒻头豆腐。”
范景默了默,道:“不然回去杀几只兔子,添在肉摊子上。”
康和闻言,眸子动了动:“倒是个好法子,去年底上新育出的两窝兔子都壮实了,这朝都快二十只兔儿了,咱猪肉少时,宰几只兔子,鸡鸭的,倒也凑个摊子。
也省得教俩丫头这冷天上四处去寻草来喂,兔子多了,吃喝拉撒都得好一通忙活。”
两人说罢,家去就宰了四只肥兔,外又宰了一只鸡,一只公鸭子,预备拿去试试水。
夜里,家里就着鸭血和鸡血弄了一锅血豆腐嫩菜汤吃,陈三芳又给香炒了鸡鸭肠子,余下了一大碗,装进食盒里头教康和跟范景明日提着去城里吃。
在铺子上喊了两回面条,一碗素面五个钱,加些肉还要添钱,她觉着吃不多饱,又还贵。
偶时打打牙祭尝尝鲜还好,要日日都在县里头喊来吃,不划算。
便想还是备下了饭菜,打家里头带过去吃的好。
康和也觉着好,左右城里的铺上有炉子,添点火热一热饭菜就是了,午间生意不忙,费不得多少事。
他见着别的铺子里多也是家里人送饭菜来,少有在城里喊来吃的。
隔日,康和跟范景上城里,他们没有拉猪肉,倒是松快,比平日里到的都早些。
“今儿没有鲜猪肉?”
早市上来买肉的妇人多眼尖儿,瞅着摊子上的肉不齐全,猪头猪蹄,猪下水都没见挂,且还没得猪血豆腐,估摸就是前头的剩肉。
康和也实诚:“肉不孬,是昨儿剩下的,娘子闻闻,这天气上肉好着。”
妇人自是晓得这天气上,隔日的猪肉不会变味,她道:“俺昨儿听张夫郎说打你们铺子上买了三斤隔日猪肉,抹零少了四个铜子咧。今朝你们这隔日肉可少?”
“少不少还不是依娘子的,你常来常往的照顾我这处的生意便是。”
妇人便欢喜起来,说要两方肉。
可这抹零的事儿不好说,有些整数上多三个钱,有时多一个两个,遇上那般四个钱的,得买上起码两斤康和才给少,那般买半斤一斤的,要这么少全然是不挣了。
范景这回割肉割得有些太准手了,两方肉恰恰三十个钱,没得零头来抹。
康和便捡了一块儿边角放进妇人的篮子里头,人觉着也值当,便欢喜。
转瞅着还挂了两只兔儿,妇人问:“咋还有兔儿肉?你们这处还卖这个?”
康和拿干净的芭蕉叶包猪肉,见妇人问,答他:“家里头自养的兔,这是昨儿鲜杀的,因着没杀猪,便充充铺子。兔儿,鸡跟鸭都有,只不多。”
妇人两个指头捻着剥了皮的兔儿左右瞧了瞧,看着倒是肥美。
问康和甚么个价。
“与外头一样,二十个钱一斤,这家养的不似野兔儿贵。”
先前范景一只野兔卖五十个钱,食肆里多是以只来收,价格贱,若是剥了皮放在外头散卖,少也能三十个钱一斤。
“倒是有心想买些家去做道盘兔吃,只瞧你这兔儿养得肥壮,一只怕是两斤有多呐。”
“这还不容易,娘子要嫌肥大了,我夫郎与你劈做两半,你要一半家去做菜便是。”
康和道:“只再不能往小劈了,损了相,旁人不肯买账了咧。”
“成,半只恰好。”
范景便依言从肚儿中间,自脊骨给分做了两半。
妇人满意的提着肉去了。
倒是不想起了这头,人来都半只半只的买,少是有整买的,还多吸客。
他们发觉城里的人户都采买东西都买的精细,想是落住在城中,想要买卖甚,出来便捷容易,故此不爱一回买许多来堆着,除却家里头请客那般的。
摊主呢,心思大多却跟客想的恰恰相反。
个个都巴不得客一回买那十斤八斤的肉去,鸡鸭兔这样的家禽,整买了去省事又还挣钱,谁乐意劈开了来卖。
康和跟范景觉着这般确实麻烦了些,可耐不住好卖啊,这番得了好,预备往后都这般卖。
街上另两间肉铺上今朝都杀了新猪,五花、前腿、里脊甚么都齐全,前去买肉的客不少。
康和跟范景卖剩肉按理来说生意当不好,可他们让利抹零头,外在又有旁的猪肉铺上没有的鸡鸭兔,倒是吸客,故生意也不差。
过了早市,剩肉竟还就卖得差不多了。
就连隔壁油铺的老板娘也过来要了半只兔儿,预备拿回去夜里烧菜吃。
康和送了人一方蒻头豆腐。
虽这般让利的卖,看似吃亏,实际把东西卖完,那就是挣的。
至午间,摊子已是干净了,康和跟范景都有些欢喜。
两人刚热了饭吃,陈氏便带着巧儿丫头来了城里帮他们俩守铺子,看着两人多能干,竟已把猪肉卖完了。
陈三芳庆幸带了一盆子新做的蒻头豆腐来,下午守摊子的时候能卖点儿,倒也不愁没事做。
康和跟范景交接了,便取了二两银子和五百个钱的散铜子揣在身上,驾着驴车往老汉住的小潭村去。
第65章
小潭村至县里头比荷坪子到县里路程还要近些,两个村子一个在县城的北边儿,一个在县城的南边。
康和跟范景还是头回到这村里去,非必要,寻常不会到过了县城的村子去走动。
两人到的早,老汉家里头水都还没烧滚,按猪的汉子也将才来了俩,倒是邻里看热闹的妇人夫郎好几个。
老汉招呼着康和跟范景先坐耍会儿,端了两碗热茶,又一碟子柑橘教人剥吃。
“瞧着多不好意思,俺以为你俩做生意来不得这样早,耽搁你俩了。”
老汉多歉意,引着康和教他去看一眼圈里的猪。
康和跟着往里走:“也是今朝生意好些提前卖完了猪肉,否则过来时间当是差不多,也怪我提前没与老爹说好个确切的时辰。”
范景没撵着去,他吃了两口热茶,坐在院儿一角上剥橘子吃,午间吃的炒菜放了一夜上又热,有些咸嘴,倒是教他口渴。
院儿边上一年轻夫郎探头探脑的,他在地里听说甘老汉今朝要卖猪,还没来得及前来打听价格,就见着村道上进来一辆驴车,驾着车子的两个人眼生,料想是来买猪的。
他远远的跟在后头过来了这边,也想问问猪价,可见着康和这样高大精壮的男子,还是个生人,心头就怕,不敢进来问。
瞅着康和随着老汉进去猪圈里了,赶忙来问这坐着的哥儿:“你们是甘老爹请来的杀猪师傅嚒,将才那男子可是你丈夫?”
范景听得搭话声,抬起眸子瞅了跟前的人一眼。
这夫郎包着块头巾,将半张脸都藏在了里头,只露了眼睛,却也可见好看。
他觉这人有些怪,但还是嗯了一声。
“你们收猪是甚么价钱呐?”
范景道:“八个钱。”
那夫郎又小声问他:“就没旁的实惠?俺还头回见你们进村,像是生人。甘老爹家里养的猪多,先前总来他家里头买猪的屠子姓包。”
他的意思是甘老爹这样的老养猪户请了生人来,没喊老交情,应当是有老交情没有的实惠才喊他们的。
范景听得一堆问,微咳了声。
先前有生意,都是康和在接洽,寻常人也自然的寻康和谈,还真是破天荒的有个来问他的。
他觉自己口齿不伶俐,下意识的朝猪棚屋那头看了一眼。
“有。”
不见康和出来,范景只好答了一句。
那夫郎眸子一喜,心头料想就是有的。
巴巴儿等着范景张口与他说,人却半晌也没谈。
两人大眼望着小眼。
范景默了默:“不收杀猪钱,外在送二十八个铜子。”
那夫郎闻言顿了顿,道:“不收杀猪钱咋又还要送铜子,这不还是算收钱麽?不过二十八个铜子倒确是比旁的杀猪匠实惠些。”
范景见他误解,道:“我们送养猪户二十八个铜子,养猪户不必给杀猪钱。”
“恁般?!”
夫郎道:“你们不收杀猪钱咋还倒给人钱咧?”
“新开的铺子。”
“新开的铺子不是更当挣钱?如何使倒贴的事?”
范景抿了下嘴,暗吸了口气进胸口。
他望着人,道:“要不然还是等我丈夫出来了给你细说。”
“不,不!”
那夫郎却连摆手,他扯了扯包着自己的头巾,同范景道:“俺怕男子咧,不敢与生男谈话,俺就想和你说。”
“……”
范景一时无言,须臾,道:“总之便是我将才说的那些。”
“俺也还是有些不明白,让这样好的利,可不能是诓人的。你们这是单给甘老爹的惠顾,还是寻你们杀猪的都给嘛?”
康和这当看罢了猪,打棚里头跟甘老爹出来。
这甘老爹手头上养了上十头猪,光是能出栏的就有四头,年节上趁着价好已经卖了三头出去了,只那月份上杀猪匠紧俏,他没能把大猪都卖出。
时下价格跌了,可四头壮猪吃得多,又还育了一窝小猪,牲口多了供着吃不消啊,贱价也得卖出去。
康和选了头肥壮的,春月里头猪肉经得住放,宰壮猪一两日卖不完也不怕。
正是要与范景说,就见着人跟个夫郎似乎在谈话。
他倒是有些稀奇了,可还没上前去,范景便望过来,颇有些求助的使眼色教他过去。
康和心头诧异,走去。
那正与范景说个不停的夫郎,瞅见大跨步过来的康和,连就噤了声儿,一下蹿躲去院子外头了。
“这是怎的?”
范景眉心动了动,见康和来,好似舒了口气般,道:“问价的。”
康和心想,问价那跑甚。
他往院子外头那边走了两步,多和善问:“夫郎可是有能出栏的猪要卖?”
那夫郎见他过来,往后头躲,连连摇头,绝计是再不肯出声儿了。
甘老爹去了趟灶屋,出来说水滚了,见着康和把那贺小秋吓得躲老远,他前去道:“秋哥儿,这是豆惠坊范家猪肉铺子的老板,你是不是要卖猪啊?”
那叫贺小秋的哥儿摆摆手,只在外头站着,也不答甘老爹的话。
甘老爹晓得他的性子,也便不与他多谈了,招呼着康和进去,预备着就能杀猪了。
“那夫郎怎的?”
甘老爹低声同康和道:“是个寡夫郎,他怕男子,不爱与男子说话,生男更是不跟人搭腔的,你莫怪。”
康和奇道:“他怕男子如何成亲?”
“以前也都好,只前头那个死了,就怕了再没嫁了嘛。”
康和虽觉惊奇,却也不好一直追着人的私事打听,听个一知半解的也便罢了。
这般收拾着就要杀猪,范景也从将才那场谈的多不顺利的生意中回过神来,开了刀盒,预备杀猪。
甘老爹惊问:“你夫郎杀猪啊?”
“嗳。”
康和道:“他手艺好,师傅是以前肉行姓胡的屠子。”
甘老爹没喊过胡大三杀猪,但因是老养猪户了,倒是晓得这人是谁。
他不由上下打量的范景一眼,觉人确是比寻常小哥儿都干练。
先前他只当康和杀猪,还没往他夫郎身上想,可转念一想,康和要会杀猪手艺,那还用得上与人上门麽。
思来,杀猪哥儿招赘,倒也真像那么回事。
左右不是杀年猪吃,他也不怕屠子杀不好,要弄孬了,那也是杀猪匠自个儿的事。
于是张罗着就去把猪压出来宰了。
那躲在外头的贺小秋,见着范景握着冷岑岑的杀猪刀,一下子就将那四个精壮汉子才按得住的猪给捅断了气儿,吓得差点给撞在了栅栏上。
哥儿咋能有这样大的胆子哟!
想着将才凑去与人说话,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可见着范景杀了一头凶猪,眸子都不带变的,还是那般淡淡的模样,慢条斯理的擦着刀上的猪血,好似那猪不是他杀的一般。
他又觉范景好生了不得,看向人的一双眸子也都变得亮晶晶的。
猪杀毕,院子里头响起了一阵夸声,都在言范景的手艺好。
康和趁此将自家铺儿宣扬了一番。
范景便默着刮猪毛,快着手脚将猪肉解构出来。
而今称重的法子有限,买卖这样的大牲口,若不以头论价,要称重来买卖,便只能解构了称。
一头解构,一头就弄了肉去秤,像是肠子猪心猪肝这些都要算重量的。
只那猪血,因入了水不好算,杀猪人家请了人来帮忙,少不得要招呼一顿饭菜,猪血寻常都是自留了吃。
但康和要猪血惠客,便用二十个钱将一盆猪血买下。
一通忙活下来,秤出二百一十二斤的重量。
甘老爹认,康和便算了一贯六百九十六个铜子的猪肉钱,外在呢,送上二十八个照顾新铺的让利钱。
甘老爹见着他们说话作数,杀猪手艺好,不扯皮不赖账,觉得能交道,言下回有合适还喊他们。
康和谢下,又央甘老爹同村里人宣扬宣扬他们铺子,趁着范景解构的时候,猪血凝结了,借了甘老爹的锅,将猪血煮熟成一方方的猪血豆腐。
这般运回去时,再是颠簸也不怕将猪血抖散了,另一则,猪血放久了会化做水,得成型后就煮熟才能过夜放。
折腾完,时辰已然不早。
康和跟范景装好了车,已是预备走了。
范景跨上驴车,车子驾了出去,那先前走了的贺小秋却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他猫着个背,不教坐在范景旁头的康和看着他的人,同车子上的范景道:
“俺将才在外头听你丈夫说的话,晓得了你们铺子里头的惠顾咧。”
范景见他,勒停了马车,眉心微动:“你还没走。”
“俺觉你杀猪多厉害。”
康和探头看那贺小秋,道:“贺夫郎你可是要卖猪?”
贺小秋见康和看他,立惊吓的缩起脖子蹲下了身去,躲到了范景脚边上,他又不说话了。
康和:“……”
他想着甘老爹的话,料想自己没法与他谈,人既信赖范景,便教他说便是了。
康和凑范景耳朵前低声道:“我去林子里放个野,你同他说一说。”
正是要起身下车,不想范景却拽住了他的衣角。
范景不教他走:“我说不清,他也听不明白。”
康和:“……”
须臾后,康和仍旧坐在范景身侧,只脑袋别了八里地远。
“我现在可再瞧不见身侧有甚么人了。”
“阿景,你现在问他是不是要卖猪。”
范景便将话转述了一遍:“你是不是要卖猪?”
贺小秋见此,慢慢站直了身子,他点点头:“俺想喊你去杀猪,家里也有两头壮猪能出栏了。”
“可以,不过一两日间许来不了,得先将甘老爹家收的猪肉卖完了才成。”
范景听康和罢,望着贺小秋,贺小秋也看着范景。
“……”
范景心想隔得这样近,难道还听不清不成。
康和扯了扯范景的衣角,范景只又耐着性子将刚才他说的话重说了一遍给贺小秋听。
贺小秋这才又张口:“行。惠顾可还是跟甘老爹家一般?”
康和道:“一样。不收杀猪钱,再给二十八个惠顾钱。”
范景又转述了一遍。
如此这般又问了贺小秋家的住址,驴车能不能驾到院子里云云,三个人都累了个够呛,才算是说谈好,人辞了范景,家去了。
康和待人走时,且都没瞧清者贺小秋是个甚么模样。
两人回去的路上,康和不由笑话了范景一场。
“如今也是香饽饽了,有人只与你说话不肯跟我搭一句腔的。下回过来可要你来跟他谈说了。”
范景道:“你就在跟前,便今日这般。”
康和揶揄:“你也不怕教人瞧去了觉咱三人脑子不灵光,往后谁还乐意跟咱做生意啊?”
“左右以前本就不灵光。”
康和被呛了一句,没话辩,得,教他捏住了短处。
这回收的将近两百斤的猪肉,康和跟范景卖了两日有多,一头猪上的利算下来挣得了一贯多钱,不比先前两头自家的猪挣得多。
但自家养的猪不曾算供养的粮食钱这才多挣几个,若真一一细算下来,成本也不低。
三两日间有这个利数,已是不差了。
这日过了早市,康和跟范景便又去小潭村上杀猪。
问着去了贺小秋家里。
不想,这贺小秋家中家境且还不错,人盖的是瓦房。
驴车驾着过去,一团正蹲在草田里歇息的白毛鹅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嘎嘎的跑去了一头。
康和瞧着那大鹅,宽大的脚板子,身子圆肥,个头比鸭子要大上两圈,实在是肥美。
“咱乡里还没如何见着有养大鹅的人家。”
两人正说着,贺小秋家里头听得动静迎了出来。
一妇人一个劲儿的赶着手,面上带着和善欢喜的笑容。
康和跟范景微有些意外如何不说话,接着贺小秋走了出来,与那妇人打了两个手势,妇人点点头进了屋去。
两人才晓得,竟是个哑妇。
贺小秋还是老样子,头上包了块头巾,但和前头那块的颜色不同。
他见着范景欢喜的上前去招呼他,唤他上屋里头去坐。
贺小秋瞅了康和一样,小声对范景道:“你也喊你丈夫进屋去吃茶,俺这边水已经烧滚了。”
范景道:“他听的见。”
说罢,见院子里头没有旁的人,又问:“按猪的没来?”
“等你们来了俺娘就去唤他们来,都是近处的人家,要不得一刻钟。”
范景便没言了。
进屋里去,这贺小秋家不仅顶盖瓦片,地板竟也打了青石。
堂屋中的桌儿上已经摆好了一碟子梨,一碟子蜜饯。
贺小秋给两人倒了茶水,接着去了趟灶屋,又端了四枚熟蛋出来。
那蛋竟是有拳头大小。
“一会儿你杀猪是下力气的活儿,吃两枚鹅卵先垫垫肚子。”
贺小秋同范景道:“也喊你丈夫吃。”
康和道:“你问贺夫郎田里的鹅是不是他们家养的。”
范景拿着塞到怀里鹅蛋捏碎了壳儿,一边剥开一边道:“你们家养鹅?”
“养了三十几只,日里头下好些鹅卵。你尝尝要吃着好,一会儿与你捡些带回去教家里人也尝尝。”
康和心想这贺小秋性子虽是有些与常人不同,却多大方热心。
“哥儿,可是杀猪师傅来了?”
这头正说着,屋里头传出一阵沙哑的问声。
贺小秋同范景道:“是俺爹,你们先吃茶。”
说罢,他进了屋子去,没一会儿,扶着个与范爹年纪相当的男子走了出来。
这贺爹披着件厚棉衣,显是刚从塌上起来,微微躬着些背,面色蜡黄,两瓣唇没甚血色。
瞧着便是一脸病容,身子上还隐隐有些草药味。
人教贺小秋扶着在椅子上坐下。
康和同人打了声照面,又关切了一番身子。
贺爹道:“我这是老毛病了,看着厉害,实则不打紧。”
“家里头招待不周,我这几日身子不好,内人哑,独个哥儿又不善交际,亏得是师傅不见怪,肯来我这处杀猪。”
康和心想倒是总算有个能谈的,否则那还真难说上两嘴话。
年前杀猪也去了好些人家,倒也还头回做这般人家的生意。
往回出去都是他来交涉,范景做事。
两人配合得好,成了习性,头朝碰着贺小秋这般的,给范景弄得不会了。
康和笑说道:“也是贺夫郎与我夫郎说得到一处,要不我们那新开的铺子也没得缘分做这桩生意。”
他又夸说了一番贺家能干,养猪又养那样些大鹅,不怪是能在村里住着砖瓦大屋。
贺爹见康和和气擅言,便也同他多说了几句。
“我不多中用,这些都是哥儿跟内人伺候出来的。原先身子好时,我在城里头做点吃食小买卖,家里这些鹅养大了宰了卤,送城里倒也得一二客买账,日子还算过得。”
“只今身子不像样,买卖做不得,又还吃药,拖累了家里。这般为着我看病,把猪给卖了松松手。”
康和听来也是不易,宽慰了人一番,言:“城中的大夫可瞧得住?”
贺爹道:“换着瞧了几家大夫了,医药钱不少收,只伏不住我这病。倒是以前有个姓朱的大夫多仁心,我吃了他的药能好些,可惜了去年医馆给闭了门。”
康和听得这话,道:“可是说得庙儿坊朱平朱大夫的那间医馆?”
“师傅你也晓得?”
康和笑道:“如何不晓得,这朱大夫如今就下住在我们乡里头。”
贺爹听得这话,面间欢喜:“果真么?朱大夫去年医馆关的突然,我药吃完说再去拿,就听人说已是关了门不知哪处去了,只怕离了县。”
“闻听这消息,当真教我好一番伤心。”
康和道:“去年朱大夫惹了一桩官司,受那权势的欺,心里吃了委屈,原是想走去外乡的。幸得是我们村的乡绅将他请接到了村上住,如今教前村后乡有病都得看咧。”
“老爹若是要托朱大夫瞧病,我回去与他说一声,明儿捎他上城里来,往城门口与他喊辆牛驴车子,将人送过来便是。”
“这、这也忒麻烦你了!”
“有甚麻烦的,我左右都要回去。若老爹你自个儿去寻朱大夫瞧,外头早春的天儿寒凉,再教身子病重岂不教朱大夫也挂心,他心善,听得先前的病人又寻他,定是乐得来的,咱村里谁不夸说他一句好。
老爹你只管宽了心,等着明日朱大夫来。”
贺爹听得康和这样热心肠,心头感激不已。
贺家人见有了朱大夫的消息,还能将人请来,都欢喜得很。
范景默声瞅着,见康和几席话又与这一家谈得多好,立时是亲近了起来,想还得是要他这张嘴。
罢了,按猪的人来,宰了猪,称了重,算得一百五十斤的模样,贺家的大鹅养得好,猪却还是他们同乡的甘老爹更会伺候些。
“合着便是一千二百三十八个铜子。”
康和取了铜子出来,教范景拿与贺小秋。
“景哥儿,你们这样帮俺家里,遇着你们这般好的杀猪师傅,是俺们家有运气,这惠顾钱俺不能要你们的。”
贺小秋同范景道:“杀猪钱也当与你,不能教你们白跑。”
“不用,该多少便多少。”
范景阻贺小秋要给他的铜子。
“贺夫郎,我们铺子开业交养户做朋友,与谁家都这般,若是单收你们多的,也坏咱铺子的规矩。”
贺小秋起先听了康和要与他爹送朱大夫来的事儿,觉他心倒好,对他也不似前头刚见着那般怕了。
这番听着了他的话,也没要范景再转一道了,却也还是不与他直接搭腔。
他同范景道:“你不要铜子,那走时俺送你一只卤水鹅拿回家去吃,是俺自个儿做的,味道不差,你别不要。”
范景少有受到哥儿这般的善意,有些不大自在。
但还是嗯了一声。
贺小秋见他答应,心里十分欢喜,教他慢慢的解构猪肉,锅里还烧了热水,一会儿供他们煮猪血豆腐。
倒是都不教康和央这事儿了,他与范景道:“我瞧这贺哥儿多崇拜你,待咱好不贴心。”
晚些时候,康和跟范景收拾了东西走,贺小秋送了只包好的大鹅,又给提了一篮大鹅蛋。
弄得康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见他不收,贺母也一个劲儿的把篮子往板车上塞。
一番推也推不下,便只好收下了。
回去城里,先卸下猪肉放在铺子,人才驾着车子回家去。
先上了徐家,与朱大夫说了贺家的事情。
一提小潭村的贺家,朱大夫治了那样多的病人,却也还记得这户人家,夸说他们家做的卤水鹅甚是一绝。
那贺爹每回上铺里拿药吃,总与他送上一包,师徒俩都爱得很。
说得倒教康和都有些想尝尝那卤水鹅究竟是个甚么滋味了。
要不是他单一个人过来,车子和鹅都教范景先拉了回去,他便分些来与朱大夫香回嘴。
至家中,陈三芳已得见了卤水鹅跟鹅蛋,问范景,只说杀猪人家送的,她便等着问康和。
“如何恁大方,送俺们这样多的东西。这大鹅蛋足足二十枚咧,再瞅瞅这卤水鹅,俺捧着都有四五斤重。放城里头不得卖个一吊钱呐?!”
康和道:“谁教那户人家的哥儿欢喜咱家大景,生是央着他收下。”
陈三芳闻声儿看去一头坐着烧火的范景:“真的假的?”
“东西都在这处了,还如何做假。”
夜里自是吃鹅,陈三芳原本准备弄方腊肉炒葱子吃的,有了卤水鹅,洗干净的熏肉也先丢进了碗柜里头。
剥开油纸,那卤鹅虽是冷下了,可香气还是一下子便散了开来。
皮子教卤得酱黄,油润润的,陈三芳剁鹅肉都忍不得吞了吞口水。
卤鹅破了皮儿,里头的肉竟还有汁水,瞅着便鲜嫩呐。
剁了半只下来,足便装了一盆子。
这贺小秋实是贴心,卤出来的鹅肠子、鹅肝都一并送了。
陈三芳光是杂碎也切了一碟儿。
没等上桌,一家子各都捞了块儿进嘴里尝了尝味。
卤水咸香鲜润,鹅肉半分不见柴,吃着比闻着更香呐!
巧儿香的允手指。
“三郎,不是娘不帮自家人说话,这卤水鹅比你先前卤的猪头肉竟还要香。”
康和也觉贺家哥儿的卤鹅做的好,比他卤菜的手艺可强得多。
他又打盆子里捡了块鹅肉送进范景嘴里:“不怪是朱大夫念叨,这滋味实在好。”
贺家那般家境,想来便是先前做这买卖挣下的,这卤水鹅的味道,也足是能挣钱的手艺。
只他们不晓得的是,因着这把手艺,贺家还跟亲家生了仇。
夜里头,一家子把卤水鹅吃了个美。
第66章
转眼进了四月里头,城里摊儿上的生意可见的萧条。
这月份上没甚么大节日,村野乡间也都忙着在春耕,生意不似年底时好做。
开张的新鲜劲儿也过了,生意渐入正轨,也渐近平淡。
城里头虽人口多,可日日桌子上都吃得起肉的人家还是少数,多还是那般月里挣些散钱,日子要紧着过的平头老百姓。
非年非节的,买肉吃的人户少了,城里又是肉行、又有肉摊子,能单分到一处的买卖自就更为伶仃。
不过也并非是范家一家铺子这般,一条街上的生意都不如年节上时好,凡事生意也都分淡旺麽。
康和跟范景照例一大早来了城里头开了张,往时早市上多忙,这段日子上一个人也都能招呼过来了。
一日过去,好时能卖上五六十斤猪肉,不好时,卖三十斤的都有。
别家铺子里淡季上吃熟客,康和跟范景才开铺子不久,熟客不如那些老铺子,不过胜在康和能说会道,生意也不至太落人下风。
他们现下杀猪,若是买着那般一百五十斤内的瘦猪,便两日杀一头,要过了一百五十斤的肥猪,就三日才杀上一头了。
天气见暖和,肉不似年初时那样耐放,待着六七月上时,屠子都要去挑着瘦猪买,肥壮了肉多卖不完要砸自个儿手上呐。
“娘子,想选块儿甚么肉?昨儿才杀的猪,今儿肉齐全着咧。”
康和打屋里头去烧了一壶茶水,出来时见着摊子上来了个黄衣妇人,发髻上抓着一把银梳,眼瞅不是穷户人家的。
只她选肉却不干脆,来来回回的,将摊子上的肉都给瞧了个遍,却又下不起主意来买似的。
范景倒是耐心,除却不与人多唠外,由着你看,便是瞅个半时辰的肉,他也不带说你一句的。
先前有个老夫郎便是,在摊子前选肉,挑挑拣拣的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却给捡了一叶价最贱的猪心肺走。
谁曾想过了些日子,那老夫郎还来他们的铺子,还说范景耐心,不带撵人的,若是换做别的摊子铺儿,早不耐烦唤人走开了。
康和有些好笑,心头想范景虽不受大众的欢喜,却总能教些“偏门”喜爱。
便是先前去杀猪的贺家,打那回送了朱大夫过去后,贺小秋每回来城里头都要过来寻一趟范景,与他送鹅蛋,送自家果树上结的桑葚、枇杷……
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谁又能指着范景与人说一箩筐的话呢,倒是除却了康和。
贺小秋走时,范景也会给他猪肉,有回卖剩肉还给了贺小秋半只兔儿。
康和笑说他,倒是也交着朋友了。
话又说回,这妇人见着康和,说道:“家里头有亲戚上门耍,我那婆婆说是包肉馅儿饺子吃,又说炖猪骨汤,还想香炒猪肝子……俺一个人如何弄得过来这样些菜,寻思着是弄哪样好。”
她做饭味道不差,可就是手脚慢,教婆婆心头不满,素日里就一家子那几口人吃,也吃的简单些,姑且还弄得过来。
可这来三两个客,多了几张嘴,婆婆又要菜样多,她便恼火了。
这厢来采买心里就恼骚,想少弄两个菜,可到底是年轻媳妇,又不敢不依婆婆的。
两股劲儿拧着,一时买一时不买的,迟迟定不下主意来,反是又在采买上费了许多时间去,要不然怎说动作慢呐。
康和闻言,眼睛一转,他道:“有客上门是得弄得丰盛些,也教亲戚看个体面。我这处肉多好,新鲜着咧,弄甚么菜都好吃。”
“是想多烧几个菜招待亲戚,只我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一会儿还得上菜市去一趟,一来一回的,至家里头甚么时辰了,只怕亲戚等得肚儿都空响了,菜还没上桌子。”
康和听这妇人语气中有怨怼气,他不是没侍弄过几桌子的菜,晓得若没人帮着备菜弄肉,合该多忙。
可好不易遇着个大客,哪里肯轻易的丢了,便道:“这容易,娘子只管选肉,选了你与我说是炖是炒,我在摊子上与你备好。
你打菜市回来这处再带走便是,届时拿回家中只肖再清洗一番,入了料子便能下锅,也就省下不少事了。”
那妇人闻听康和的话,偏着脑袋问道:“我炖猪骨汤,你可把猪骨剁块儿?香炒猪肝,也能将猪肝起片?”
康和道:“不说这些,饺子馅儿,我也能把肉给娘子剁细咯~我也会些灶上功夫,刀工能见人,不会教娘子在亲戚面前跌了面儿。”
妇人心想还有恁好的事儿,问:“这切肉剁骨可还另收钱?”
康和摆手:“不收,只要娘子一声交待的事儿。”
妇人听此,立选下了四斤猪排骨,一方前腿肉,一叶猪肝,两斤二刀肉。
她将钱一并结与了康和,同她道:“我去了菜市就回。”
康和应声:“娘子若是步子快,过来上我铺子里头先歇歇脚,若是步子慢些,当是恰恰好。”
妇人答应,欢欢喜喜的挽着篮子往菜市去了。
范景帮着康和搬了一块新菜板出来,又与了他砍骨刀,道:“寻些活儿来做。”
康和快着手脚,先将猪排骨给匀称的砍了出来。
“生意寥寥,咱俩人守着铺子,闲着还不是闲着。你瞅着要是不与她侍弄,她如何能买这样多的肉?”
“淡季上,能多揽一桩生意算一桩。”
范景也不是诚心要说他多事,只觉这些事教他多劳累了。
“你安心吧,我切个肉还不是顺手的事情。”
说罢,一叶猪肝子便教他薄薄的切做了片。
范景便没再言。
须臾,一街市上路过的夫郎见着康和坐在摊子前切肉,人凑了上来。
康和招呼了人,问他要来点儿什麽。
那夫郎指着菜板:“切恁多肉出来作何?”
“先前一娘子买下的肉,交待了切,我这便与她收拾出来。”
那夫郎瞅着康和下刀快,出来的肉片却匀称,刀工还多好。
“恁这处切肉如何收钱的?”
康和道:“不收钱,在咱这处买肉交待就给切。”
“我要半斤前腿肉也与俺切?”
康和答他:“如何有不切的,再少都切。”
那夫郎便看着教范景割了半斤左右的前腿肉下来,结了账,言要去南大街上买一包盐。
康和教他尽管去,回来时便能拿走肉,要不放心,拿肉时还能与他复一回秤。
夫郎这才安心的去了。
范景见此,想着还真又教这人想着吸客的法子了。
本是觉着切肉这般事,当是少有人会托,不想城中却有的是“懒人”,见着铺子上能帮着切肉,也都乐着来了。
开了这头,陆续有来了四五个客交待要切肉的。
好在是康和刀工确实好,手脚功夫快,排着单子也不教人久等。
逛完回来的客,前来拿肉几乎都弄好了。
范景便先将切好的肉与了客查验,再行复秤,重量对得上,再包了给拿走。
今儿一日的生意可见的好了许多,比前几日都强,一连卖出了七十几斤的猪肉,淡季上这般生意,开始赶着开业那几日了。
两人打烊时心情都不差,只累了康和的手腕子,头回切这样多的肉,弄得发酸。
回去时,范景又去偷拿了范爹的药酒,与康和揉了揉手腕,第二日才没疼。
如此,过了些日子,豆惠坊这头都晓得了范家猪肉摊子上给切肉,人卖鸡鸭兔的时候也给剁,不少要采买肉又嫌懒得弄的,都上他这处。
便是有些外头的,听了这话,也都不去猪肉行反来范家摊子上交待肉了。
“俺孙子嚷着想吃香炒肉脍,你与俺细细切做了丝,俺上南大街上溜达一圈回来拿。”
“切甚?买了肉自是拿回家要吃时才切,哪有在摊子上切的道理。”
“那范家铺子上都给剁给切咧,俺只是教切个丝,又不是喊剁成馅儿,郝师傅你咋就不肯?”
一老妇在郝猪肉铺上买了半方肉,给了钱交待了一声就要走,不想那郝屠子却不与她切。
老妇心头有些不痛快:“俺想着是你郝师傅的老主顾了,这才没似那些婆姨媳妇的去范家摊儿上买肉,恁却还不肯与俺切肉。”
大肚儿的郝师傅道:“也只那般赁着旁人铺子的杀猪匠才出尽百宝拉客,我这是用得自家铺子经营,可不肖还与人赁屋钱。”
“这卖肉便是卖肉,我又不是那般为着锅灶台子转的妇人夫郎,切不来肉。”
老妇听得这话,受了得罪,呸了一声,教郝屠子把钱退与她,往后也不上他家来买肉了。
郝屠子也傲气,说老妇每回挑三拣四的又抠搜,只买那二两半斤的肉,他早就懒得伺候了。
两人在铺子上吵了一架,气得老妇扭头就去了范家铺子上。
郝屠子大声嚷嚷道:“我就是这铺子不开了也不干与人切肉的事咧!不乐得来的往后都甭来了!”
对街上的米家猪肉铺听得声音,不由摇了摇头,哪有这般开门做生意的。
分明是酸前头那家生意好,转倒是赶起自家的客来了。
这日里,康和打着算盘算了算账,二月里头铺子上挣了八贯三百二十个钱。
三月一整月上挣了十四贯,四月里过半,账上已经有十贯钱了。
虽只毛利收入,刨却了铺子赁钱,人工,月里还是能有个八到十贯的进项。
自然,这是一整间铺子的收入,若是单干猪肉一样,还得少个两三贯钱。
家里头的蒻头豆腐,干货也都卖钱呐。
范景坐在凳儿上瞅了眼康和,见着人在纸上写写画画,算账也不见他弄算盘,不知在算些什麽。
他吃了个梨,打窗口望着外头的摊子。
“曲婆子来了。”
说罢,范景起身往外头的摊子去。
康和怔了怔,心想哪个曲婆子,听得外头一句:“哟,真是了不得,瞧瞧如今你们这猪肉铺子弄得多好。”
听得尖飒飒的声音,康和一下便想起是那瘸子程民生的老娘。
康和也放下手里的笔,转跟着出去。
范景历来是那副不热络也不冷硬的模样,问曲婆子:“要买什麽肉。”
曲婆子左瞧了一块儿,右瞧了一块儿,选中一方肥厚的猪前腿肉,问是甚么价。
康和走过去,答她:“自乡里人不叫价,十八个钱一方。”
曲婆子听了却直咂舌:“恁贵。”
康和笑了笑:“曲娘子,你打别家去问问,可没有这好价钱,谁不张口要你十九、二十个钱一方的。”
曲婆子却道:“乡里乡亲的,你与俺十五个钱,俺买两斤。”
“俺们民生肚儿疼,这躺了好些日子了,今朝瞅着好了不少,嘴里馋口肉吃咧。”
康和问曲婆子程民生咋的肚痛。
“还不是那小蹄子给害的,终日里就晓得勾着俺们大生干些关门子的事,好好一副精壮身子都教他给掏空了。”
康和闻言干咳了一声,心想那程民生三十上了才成亲,好不易有个夫郎,还是貌美的,能不折腾麽,用得着谁人勾。
只再是折腾,也不至于弄得躺床上起不来了。
他好心道:“可去朱大夫那处看了?”
曲婆子食指刮着脸做羞人样:“恁病有脸去瞧大夫啊?又那脸皮俺还没银子使咧,俺不教那俩人夜里再睡一窝了,这不,请甚么大夫,人不就好些了麽。”
康和劝曲婆子还是去请大夫上家里瞧瞧,这换季里头肚疼脑热病多,要是耽搁了大事多得都损了。
曲婆子哪听得进去,不教他多言,又央着喊给她少钱。
康和摇头与她让不得快十个铜子的钱。
曲婆子牙尖道:“要不是俺们家把地卖与你,你们能宽了路过驴车,今儿能有开着铺子挣钱的好日子?”
“你这话说得便难听了些,依娘子这言,若不是我们家里头肯买了你的地,娘子能得钱宽手?”
曲婆子剜了康和一眼,说不让价便不买了,康和也不留她的人。
曲氏气哄哄的便走了。
没成想,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人又提着篮儿回来了摊子上。
料想是去了别处问了价更贵,还是这头实惠些,板着张面孔教康和把肉与她包上。
倒能屈能伸的,还厚着面皮肯回来买。
康和跟范景也都没将这事放在心头上。
过了约莫五六日的时间,四月末,落了两日的雨,天气还冷飕飕的。
这天里康和提前打了烊,雨兮兮的天儿也没甚么生意,捡了一笼剩下的猪大肠,说是早些回去烧来吃。
两人刚进村子里头,就见着几个人戴着草帽,打着纸伞,有男有女的朝着村北头的方向去。
至了家,见着范爹也戴着个斗笠打外头回来。
“程家那瘸子死了咧。”
范爹同两人说了一句,隆着眉,摇了摇头。
康和跟范景听了一惊:“好生生的咋就没了?前些日子他娘还上铺子里买猪肉,说要弄给他吃。”
范爹道:“下晌些时候,她娘急匆匆的跑去徐家请朱大夫,说是他儿身子不痛快得很,朱大夫赶着过去,人已经不如何成了,检查下来说是得了肠痨。”
“程民生那夫郎就说人都不爽利好些日子了,早就该去请大夫看的,那曲氏非不让,说嘴多得很。时下也不认,反是骂人把他儿子克死的。”
康和眉心紧蹙,道:“前些日子我听她说儿子肚痛,便劝她去找朱大夫看看,这人非说是他夫郎的不是,旁家家务事,我也没紧着多劝,谁想这厢人就白白丢了性命。”
“可不是,俺将才在那头,帮着那小夫郎说了两句话,教曲婆子好一阵骂。”
范爹老脸挂不住,本是一村子上走人了,想着过去看能不能帮帮忙,却教人一通急头白脸的骂,便也不想帮他程家的忙,自家来了。
康和心说他这老丈人倒是也长脾气了,先孙家那个死了,过去挨了骂,也不见这般。
康和跟范景收拾了一番,也过去程家看了一眼。
家里头的人哭得伤心,那曲婆子是这个怪完怪那个,先骂那买回来的克夫,又骂是朱大夫把人医死的,独是不肯认是自己个儿不肯寻大夫,拖着病把儿子给生生拖死的。
这人,将去吊唁的得罪了个大半。
还是程家亲戚过来,把她劝回了屋里头,挨个儿赔了不是。
程家这事情,也是教人唏嘘。
过了三日,吹锣打鼓的,人下了葬,康和跟范景在城里忙,没得空去吃丧酒。
家去时,陈氏去了一趟回来感触倒是怪深的,夜里跟家里人吃饭,嘱咐珍儿巧儿,身子有不爽利便要说,别扛着挨着的,当心酿做大祸。
以前家里穷,总是张口闭口的说死了算了,这两年里头一家人齐心,日子见好,她再是不说那样的话了,心里头只念着一家子都康健长寿。
康和也觉陈三芳说得不差,回屋也将范景说了一通。
这人最是有病有痛不肯说的人物,你要与他医,伤小了他还觉医得矫情。
也当真是身子骨和命硬,否则哪能活蹦乱跳的到今日。
第67章
这自打程民生死了,程家里便只余下俩守寡的,没多长的日子,就传出来些风言风语。
人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这新寡年轻又貌好。
“你就是个妖精,山里的狐狸变的。出来祸害人,把俺儿精气吸干了,现在又要去嚯嚯旁人,半点不晓安分,俺迟早要寻个大师来把你降了去!”
曲婆子坐在凳儿上,折着豆角子,瞅着还在竹榻上歪着的人,将其一阵好骂。
那竹榻上的尤山溪额头上有块儿淤青,下巴也破了皮儿,手背上好几条还没结痂的血路子。
这曲婆子呢,倒是好脸好皮的,只衣裳盖着的肚儿和大腿上也青紫了好几处。
两人前些日子便在家里头大干了几场,谁也没讨着好,曲婆子瞧出了人是个狠角色,这阵儿是不打了,便张着嘴骂。
尤山溪也不恼,他慢条斯理道:“这些话翻来复去的说,恁便没几句新花样?我就是那山里的狐狸变的,也是你儿掉进色眼子里了,自个儿使钱把我买来。”
曲婆子骂:“不是你勾着俺儿,他能够拿一二十贯银子把你买下?要没他买,你还在那人牙手底下吃鞭子!”
“他要不是看我生得好,肯使钱?那人牙手底下又不止我一个哥儿挨鞭子,咋没见着他买旁的?
这些也都不言了,他买下我,我也感激他。他那么个瘸子,生得还丑,我还与他睡觉、与他做夫郎,又还把你给伺候着,换旁人谁肯呐?来了半年,我也没嫌过你这穷家罢。
人病了躺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叫唤,我说去使大夫瞧,你非不肯怕是脏病丢人,好了啊,把他害死了,还在这处怨旁人。”
尤山溪一改来时那副乖顺的模样,与曲氏干了几场架后,也是不装了,在曲氏面前彻底露了本性。
曲氏捂着脸一通哭,哭罢了,又骂:“你感激,感激怎在俺儿死了才几日光景里就和乡上的男子眉来眼去的,急着要勾人,俺儿晓得了要把你给拉了下去陪他咧!”
尤山溪哼笑:“你这把人害死了的老妇都没教他拉下去,我怕个甚。”
“他说死便死了,家里头又没留下俩铜子,要没我出去,能有人偷摸儿的送米送面到家里?昨儿你吃着我去弄回来的猪肉时,恁没想起你那苦命的儿?”
“要没我,一兑儿饿死了整好下去陪你儿。”
曲婆子教尤山溪说得没了理儿,底气不足的骂了人一句:“妖精。”
尤山溪只不耐道:“快些把豆角子折好端去下锅,昨儿吃剩下的肉热上,肚儿都饿响了,人老还多抗饿。”
这日里,范守林正在给家头的蒻头地锄草,五月下旬里的天儿热烘烘的。
他干了个把时辰,身子上淌了不少汗下来,湿淋淋的,便松了锄头,预备拿了水壶端碗温水解解渴。
“范二叔,锄地呐~”
听得声音,范守林瞅去,见着程家那小寡夫提着个篮儿。
他答应了一声:“嗳,小尤也打这头来忙活?”
“娘想吃面了,我来扯几根葱子,碎做了葱花面吃着也香些。”
一头说,尤山溪一头便走了过去。
“真是孝顺。”
范守林夸了人一句。
“范二叔这样能干,瞧把这蒻头伺候得多好,叶大枝肥的。”
尤山溪打篮儿里捡出一只梨,递给范守林,教他解渴吃。
“天热,可当心中暑累坏了身子。”
范守林谢了一句,心想这孩子多好心,擦了擦泥手就去接,手摸着那梨儿,尤山溪却不松。
正是不知甚么意思,手板心忽教指头勾了一下。
“先前范二叔帮着我说话,我心头感激着,却还没得好生谢谢叔呐。”
范守林倏得将手给收了回去,好似教电给击了一般。
他惶惶有些不知如何:“谢、这有甚好谢的,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不肖谢……”
尤山溪见人臊红了一张老脸,掩嘴轻笑了一声,将手里头那只梨又给塞进了范守林的怀里头。
范守林捉着手里的梨,只觉得烫人,赶忙给递还回去:“这、这好梨你拿回吃罢,俺吃了水,不觉口渴……”
“嘴上不渴,心头渴咧。”
尤山溪挑起眸将范守林看了一眼,说罢,抿嘴笑着便去了。
范守林半晌都没得回过神来。
这当儿上,康和出来摘菜,整好是到地里头唤范爹家去。
人过来就撞见范守林一张面皮好似猴儿屁股。
他喊了人两声都没应,走近了去,反还把人吓了一大跳。
“爹这是怎的了?”
“没、没说甚!就拿了个梨儿给俺!”
康和见着人一惊一乍的,问道:“谁与爹说话了,还拿了梨?”
“就、就程家那哥儿嘛。”
康和闻言,眉头一动。
他瞅着老爹面红耳赤,眼睛漂浮,一副不敢看人的模样,要是察觉不出不对才有鬼了。
虽他跟范景常往城里头跑,但村子上的事情也还是晓得一些。
康和心想要是起那事儿,可是就恼火了。
当头上也没说甚,只喊范爹家去。
打过了这日,康和就把范爹给盯着,他在家时,范爹要出去吃酒耍,人前脚出门去,他后脚也寻个由头跟去瞅上两眼,见着没事,也便罢了。
自不在家里头时,又跟陈三芳说,爹一人下地辛劳,喊她得空多跟着一块儿去帮帮忙。
这日上,康和回村里来杀猪,两人提早关了门,驾着车子回村来。
进了村道,康和在车子上老远就见着了尤山溪,这哥儿又挽着那只篮子,旁人问他嘛,就是出来摘菜,又能借着这事儿,能与人搭话。
他瞅见人同乡长陈雨顺不知说了几句什麽。
正是把人盯得起劲,车子忽得一颠,他险些一个趔趄扑地上。
“怎的了!?”
康和连忙捉紧了板车,回头去看驾着车的范景。
“踩着石子了。”
范景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声。
康和扭头去瞅了瞅路,却是没瞧见甚么石子。
他转去拿缰绳:“我来赶车罢,你歇会儿。”
范景却不给他:“马上就到了。”
下午在村口常家杀了一头瘦猪,忙活完家去,时辰已是不早了。
收拾洗漱了一番,康和回屋去,见着范景已经脱了衣裳早早的上了床。
康和在一头解下外衣:“今儿累了?”
范景躺在床上,瞅了康和一眼,却没搭理他。
康和脱了衣裳钻到床上去,他打今儿下午便觉着人有些不痛快似的,可实又想不出有甚么事教也不欢喜。
“你怎不答我的话?我惹你了?”
范景合着眼睛,做似要睡了。
“嘿,你这哥儿。”
康和捏了范景的腰一把,见着范景都不动弹,估摸着人是真有些乏了。
今朝常家去按猪的人没两个,范景也帮着去了猪棚按猪,好是一通折腾。
不说是范景,他都有些累了。
挨着人,他也想着早些歇了去,只静下来,脑子中不由又想起白日里头瞧见尤山溪的事。
这些日子上,他盯着范爹,倒是没捉着人再去会尤山溪。
他心里头不安生呐,就怕范爹一把年纪了还不老实干些糊涂事,家里好不易才一条心好起来,要守不住自个儿出这种事,依陈氏的脾气定要闹腾起来,届时不说不好看,一家子的心最是容易散。
范景睁开了一只眼,瞅了身侧躺着的人一下。
只见着康和平躺枕着只胳膊,人也没睡,望着帐顶,不晓得在出神的想些甚。
范景抬脚蹬了康和一脚:“行事。”
康和闻声,下意识的翘起嘴角,翻了个身去把范景抱住:“好,睡觉。”
范景听得这话,眉头一蹙,他将康和打自己身上推了开:“我说睡了?”
康和疑惑瞧他。
范景复述了一回:“行事。”
康和眸子睁大了些,心想自真是糊涂了,竟是这话都听得差。
他惯性的欢喜,压到了范景身上:“今朝过年不成,能听得这样的好话,稀奇得教我都听做了别的区,哪敢往这上想。”
范景没搭他的腔,只是仰头去亲了康和的嘴。
康和哪里受得这样撩拨,两人很快便痴缠在了一起。
行罢一回事,康和搂着范景,他笑着蹭了蹭人,说是去给他打水清洗。
范景知晓这便是结束了。
他默了默,到底还是忍不得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冷不伶仃一句话,好似是盆寒水,打头顶泼进了人被窝里头。
康和仰起头,看向范景,见这哥儿面上的潮红未褪,眸子却冷淡,不似是在消遣人,他更是没了头绪。
“你问我有什麽?”
范景吐了口气,忽得坐起身来:“我问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康和见此,也坐了起来:“你这话问得也忒没道理了些,我一日里头可有一个时辰没在你眼皮子底下的?”
“哪里来的人,你说出姓,叫出名儿来,咱现在就去找人对峙。”
范景不擅与人辩驳,他看着康和,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着小眼。
须臾,范景败下阵来,他背对着康和躺了下去,扯了被子将人一整个给盖住,不与他说了。
康和见此,哪里由着他这般,他钻过去扯他被子:“你甭睡,这般将我冤枉一场,还就想睡下了。”
范景没穿衣裤,不教康和揭被子,两人就那般拉扯了会了。
方才行了事,范景手脚发软,夺不过康和,他压着被子便道:“尤山溪。”
康和听得这名儿,乍得松了手。
范景见此,眸子颤了颤,他一时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个什麽滋味,只觉从没这般堵得慌。
他觉得有些无力,又有些没来由的惧怕。
须臾,范景好似下了甚么决定,他看向康和,眸子变得坚定,不容人拒绝道:“以后别来往了,我便当不知道这事。”
康和闻言,忽得低头笑出了声。
他是又气又好笑,伸手去握住范景的手:“都没影儿的事,就笃定了说这些,还要当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呀?”
范景眉头皱了皱。
康和见此,道:“还不信我?”
“要没有,你这阵总往外头跑做什麽,一双眼都黏在了人身上。”
若换做往前,这些话便是烂在了肚子里头,他也绝计不会张口,只事落在康和身上,又说到了这份上。
康和往前挪动了些身子,他贴着范景,听得这些话,他不觉恼,反倒是有些美滋滋的。
这人瞧着不多关注他的模样,实际里却悄摸儿把他看得多紧,热眼瞅着,他出去几回都记得清楚。
要不是时不时把人给关切着,他能胡乱揣摩出这些来?
康和道:“我与你说实诚话,这阵子,我是把他给盯着,可不是你想得那般。”
“我说出来,你甭气。”
范景看着他:“你说。”
“我这般,不为着自个儿,是为着爹。”
康和叹了口气,将前些日子撞见范爹和尤山溪的事说与了他听。
“村子上风言风语那样多,此前我虽也没放在心头,到底人究竟如何,咱也没确切的交际,许其中也有人说酸话传的误会。
可爹那么个老实巴交的人,藏得住甚么事,我去问他时,一张老脸通红,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中了暑气,说几句话来不打自招。”
“你当时没在,要瞅着他那样儿,也都能看出不对劲来。要那程家的小寡夫真没什麽,倒教人不信了。”
范景眉头紧蹙:“你怎不早说。”
康和道:“我如何说?这事儿又没个证据,单凭着人送他个梨儿就断定了?”
“我一小辈,哪里好揭长辈的短,又还是这种不好张扬的事。便想着先不声张出来,把人给盯着,要真有甚,能及时把人劝回来。”
“要说不悔改,再提到面儿上来谈,也不教人冤枉了他。”
范景眉心发紧,他觉康和说得不差,自个儿便是瞅着人专往外头走,又老是瞧那程家小寡夫,这就想偏了去。
说来,也没抓着人抱在一处,又没亲嘴儿的,没个实证,将人误会了去。
随后,他道:“是我错怪了你。”
“你当早与我说的,也不教你这些日子里头胡思乱想。说来,也还是怪我,该早教你晓得这事情。”
说着,康和捏了捏范景的手:“不过,倒也不全然是傻子,这厢还是晓得张口。”
范景觉着有些没脸,又有些生愧:“往后我再不疑你。”
康和笑了一声:“我也再不教你疑。”
这厢说开了,心头踏实下,两人又多好的抱着睡了。
自了这日,康和跟范景两双眼睛把范守林给盯着,一日下晌,还真又教两人给盯到了范爹跟尤山溪又碰面。
康和跟范景躲在草垛儿后头,悄悄的瞧着两人,想着要有甚过了的举动,就跳出去将人抓个现行,没得抵赖那般。
“范二叔,又在料理土地呢。”
尤山溪出来瞎溜达,又撞见独一人在下地的范守林,施施然的又前来了。
打经了上回的事,范守林都不敢正眼瞧这哥儿了。
看着人打远处的道上过,他赶忙假意蹲下身子去刨地,想把人给躲了过去,不想却还是给瞧个正着。
“俺这点儿忙过,已是要家去了。”
范守林眼睛瞅着别处,连说了一句赶人的话。
“叔忙过可要到我那处去吃碗茶,我见叔今朝出来都没提水壶咧。”
“家头凉好了茶水,不肖麻烦。”
尤山溪觉着这人怪是有意思,他凑前去道:“家里头的茶吃多了还有甚么滋味,我做得茶香咧,叔不想尝尝鲜去?”
躲在后头的康和跟范景,瞧着尤山溪还真是会勾人。
又还一副好皮囊,怕是没几个男子抵得住这般勾的,要不得两回,就得巴巴儿任人使唤。
“大哥儿,俺家里有媳妇有孩子,大的年岁跟你不相差咧。”
范守林听小寡夫的话,心头没痒,只觉怕。
他苦口婆心道:“你去寻个年轻像模样的,这般来与俺说话,村里头说着可不好听。”
尤山溪见这范老二恁不上道,倒是看偏人了。
天底下多是满脑荤虫的男子,许多不肖他勾,自便央着来求跟他好了,再么便是有贼心没贼胆的,这般也好对付,温言勾一勾,浑然也都把姓忘了去,哪还记得怕。
他先见这人老实巴交,又畏畏缩缩的,放外头最是那般好拿捏着的男子,倒不想还真是个稀奇少见老实的。
尤山溪他这人两幅面孔,初装得乖顺引人爱怜,内里却是个厉害的,这便是他的生存手段。
他虽是个风流人物,却又还有些人性,他不久痴缠那般纯善的。
见范老二如此,已是歇了再缠他的念头。
不过人又想再试他一试,便言:“你恁好心眼儿的人,我偏就是爱这般品性的。我可听说你没儿,教我给你生一个,岂不是欢喜。”
范守林听这话惊骇不已,没觉受了艳福,反倒好像教只艳鬼缠着了一般,连连摆手:“你爱谁都好咧,可爱不得俺。要教俺家大哥儿晓得了,没你的好果子吃。
他先习打猎,又习杀猪,可不好说话,村子里的人都怕他咧!”
躲在一头的康和有些忍不得想笑,教范景挖了一眼,将他的嘴给紧紧的捂了去。
他埋在范景身上,才教自个儿没笑出声来。
“你个做老子的,莫不是还怕自家哥儿不成。你教他如何,他还不得听你的,会来欺我?”
“他不听俺的,俺听他的咧。家里头他要如何便如何,只哥婿说得他两句。”
范守林道:“往后你可都别来寻俺说话了,俺就当没听过今儿个的话,也不教旁人晓得你同俺说过这些。要教屋里人晓得了,你和俺都不好看,听叔的一句劝,家去好生过日子罢。”
尤山溪见范守林说得苦口婆心,心头想,便是窝囊了些,好却品性正。
要是当初自个儿遇着个这样的,许也不会过着今日这般日子。
尤山溪道:“你既是这般中肯,我今儿晓得了你是个甚么品性的人物,往后只当不识得你这号人便是了。”
说罢,他便去了。
范守林瞅着人走了,长舒了口气。
他抬手揩了揩一脑门儿的汗,心想可吓死个人呐,幸好是不来再缠他了。
这事要闹去家里头,羞死个人,日子都得闹得没法过。
康和跟范景见此,两人没言,心头却高看这老爹一眼,亏是人还晓得好赖。
俩人不教范爹发觉,偷偷的先溜走了。
第68章
入了六月,天气炎炎,雨水少,气温陡然升高了许多。
早市上,忙了一场,康和切了快俩时辰的肉,脑门儿鼻尖上都挂了好些汗。
范景得闲空出手来,进屋里头洗了个手,拿了快干净的襟子,把康和脖子上挂着的那张给换了下来。
他脖儿上那张早教汗水给湿了大半。
忙过早市这一茬,生意也就淡下来了。
康和拿香胰洗了一双油手,吃了口冷茶,又仔细擦了擦脸上脖根儿的汗。
他同范景道:“怎瞅着今朝的生意不如前些日子了?”
往日里早市下来,得卖出去五十多斤猪肉,今儿看着摊子,不过才三十几斤。
且教他切肉的显是少了好些。
范景剥了个柑橘,分了一半与康和,道:“将才我见着有人打前头提着切好了的肉走过。”
他空着前去瞅了眼,见着梅家猪肉铺和郝家猪肉铺都开始干与人切肉的活儿了。
“郝家也开干了?”
康和闻言哼笑了一声:“梅家的也便罢了,那郝师傅先前不是嚷着说便是关门也不干与人切肉的活儿么,这厢咋就又肯屈尊降贵了。”
“天气热,肉久放不得,为着能卖出去,有法子怎会放着不使。”
康和自晓得这道理,与人切肉也不是甚么秘方,人想干,有手就能学,摊主见着这般肉能好卖些,不是傻子都晓得跟着干,跟谁过不去都好,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先前天气还温和,人嫌麻烦不肯做,这厢气温高了,肉必须快销快卖,与人切肉的麻烦可比卖不出去肉臭在手上要轻巧得多。
康和也有些恼火夏月的天气,杀一头猪来两日卖不完,第三日便上不得摊子了。
若是有冰窖给冷存着,三日倒不是大问题,只外头的冰卖得不比猪肉价贱,哪里使得起冰来存肉。
家里的井倒是也凉爽,可又放不下几十斤上百斤的猪肉。
如此一来,最好的法子还是一回少弄些肉上摊儿,若能两家分杀一头猪,那便恰恰好。
肥猪也不过两百余斤重,分在俩屠户手上,至多一人百把斤,遇着瘦猪就更轻巧了,两人分下还不足百斤,卖一日两日都轻巧许多。
早先康和也起了些主意,便去留心打听了一番,看有没有人愿意合伙干的。
他是想的好,那些干得久的屠户也早这般想过了。
杀一头猪来两个屠子卖,猪肉倒是能从中劈开,一人一半谁也不占便宜,可猪心猪肺这些只一样的咋分,价钱且还不同。
说是这回你要这个,下回便换要别的,两头猪的重量又不相同,心子猪肺也不等大。
说是三五个铜子的事儿,可人心里头的想法总是变换莫测,稍不顺意两人多容易就给闹起来了。
除却是那般师徒,要么自家兄弟,否则难合得来。
胡大三以前便与人和买过猪来卖,原先还怪好的两个人,没曾想一个夏月都还没过去,就给闹翻绝计不来往了。
不少屠子都不信邪,就要跟人合伙买猪卖,总觉着有甚么好扯皮的,各都退让着些不就成了,可真当是干起来,才晓得个中滋味。
这合伙买一头猪来卖的生意鲜少有能顺遂的,索性是后头都各干各的,反倒是没那样多烦恼。
康和不得不吸取些前人的教训,犟着脖子去干。
再一则,他也没有交好的屠子,这事就更难办了。
一通合计下来,就没干成。
夏月里头没法子就尽可能的挑着瘦猪买,要剩下些猪肉没卖完,就拉回家里头给盐腌了,熏做腊肉。
好在他们有铺子,左右也是卖干杂货,熏腊肉整好也能卖,比肉行的猪肉摊还多条出路。
只屠子都想挑拣着瘦猪买,农户人家卖瘦猪又不实惠,夏月里头瘦猪难得呀。
市场上买肉的客也不如旁的时节肯买卖,冬月里能三斤五斤的要,这节气上都是半斤八两的买,拿家去存不得,都是现吃现要。
夏月里头生意比淡季上更不好干,可好不好的,也都得做。
康和接下范景给剥的橘子,丢了两半进嘴里头,忍不得哎哟了一声。
他一张脸皱起:“甚么橘这样酸。”
范景道:“不是前日里下雨,你与人三个铜子买的五只麽。”
康和咽不下那橘瓣儿:“原还以为捡着了实惠,结果倒是白费了几个铜子。”
“你也甭吃了。”
康和要去把范景手里的拿了,他却一把丢进了嘴里,人酸也不糟蹋。
“也没多酸。”
康和道:“你便嘴硬罢。”
正说着,一身绿衣裙的贺小秋挽着个篮儿朝这头来了,他脑袋上的头巾,换做了一张轻薄的。
康和跟范景止住了打闹,喊人到屋里头去,与他端了张凳儿,又给倒了茶汤。
康和打里屋头去拿了一捆配好的药出来,他拿给贺小秋:“还是老样子,朱大夫说按着原来的方儿吃便是。”
朱大夫每回开了药,康和就顺道给带到城里来,贺小秋只肖上铺子就能拿回家去,也便不必再麻烦跑去他们村里头。
贺小秋谢接下了药,抱在怀里头,康和由着两人说话,道:“我上街口端两碗芋泥圆子豆儿水来。”
“不肖麻烦。”
贺小秋连忙道了一句。
康和道:“甜水铺里新做的,阿景也喜欢吃,一块儿尝尝。”
说罢,他便快着步子去了。
贺小秋从凳儿上起身,想喊人回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张口喊。
范景也在一头坐着,他拿着块竹拍子打苍蝇。
瞅着贺小秋这般,道:“他就是自己想吃。”
贺小秋闻言笑着又坐回了凳儿上,他打篮子里头取出了拿油纸包得紧实的半只卤鹅,送与范景。
又将他爹的药给收拾进篮子里去。
范景隔着油纸的闻到了些香气,晓得是甚么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又是两斤有余。
贺家拿药每回都过了他们的手,一回药就得一两吊钱,先前他与康和算了算,贺爹一个月吃药就得用上五百个钱。
朱大夫不是那般牟利的大夫,药价都不高,可贺老爹吃的是贵药养身体,也是没法子。
若换做城中的一些大夫治,更了不得。
范景便道:“往后别拿了。”
贺小秋见人板着一张面孔说这话,小脸儿也有些伤心,问他:“你可是吃腻味这卤水鹅了,还是不想我来?”
“我少有上城里头,在家中也多念着你,好不易是来一回,你要赶我,我往后不来便是了。”
“不是。”
范景蹙了下眉,连否认,他道:“鹅弄得麻烦。”
“我才半点不觉麻烦,做惯了这鹅,不费多少事。”
贺小秋问范景:“我做的这鹅,可好吃?”
范景点点头,应了一声。
贺小秋便又欢喜起来。
范景起身,往摊子上捡了块儿快三斤的五花,又取下一叶猪肝,贺爹肝不好,常吃猪肝补身。
他拿荷叶给包好。
贺小秋见状,连忙拦他:“你做着生意,可别再与我猪肉了!”
“卖不完也糟蹋。”
贺小秋道:“卖不完时且再说,你这可是鲜鲜的猪肉。”
说着,他去掏荷包:“若你要与我,那我算钱给你。”
范景哪里会要他的钱。
康和端着甜水回来时,就见着两人在门口为着给不给钱的事还在掰扯着。
“你要不收,他下回准也不要你的东西了。”
贺小秋道:“只这也太多了,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赁着铺子,怎经得起这样送。”
“大景平素里都不如何送人猪肉的,也只这般与你,你要不肯收下,反使银子给他,他准生气。”
范景过去康和跟前,从他手里的托盘上端了两碗甜水进屋去,唤贺小秋:“来吃。”
贺小秋拿着荷包,心里有些暖,又觉得不好意思。
康和又央他进屋去吃,一会儿冰该化了,贺小秋这才把荷包收进衣袋里头。
范景跟贺小秋在临窗前的长桌案上并排坐着舀冰芋泥丸子吃,康和则在一头的柜台前站着。
冰镇的芋泥丸子甜滋滋的,里头的绿豆炖得软烂,又在里头置了些碎冰,一口送进嘴里,登时便觉清凉。
三人吃了几口,都觉味道好。
“贺老爹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贺小秋挨着范景坐,他答康和的话:“爹就服朱大夫的方子,打吃了他的药,这月上已经能自个儿下床来走动了。”
听得贺爹身子好了不少,康和也替他们高兴一场。
“那可出得门?还能上城里来生意麽?”
说到此处,贺小秋摇了摇头:“久劳累不得,村子且不易出,更甭说像往前一般上街叫卖了。”
范景说话直接,道:“这般你家中钱还够使?”
贺小秋没搭话,他往嘴里送了一勺子碎冰。
贺家也并不是甚么大富大贵之家,过去几年范爹身子好,家里头靠着卤水鹅倒也确实挣下了点儿薄资。
只因着贺小秋夫家的事,范爹气得一病不起,家里已是许久没再买卖了。
日常里又吃药开销着,便是有家底子,只出不进,也耗不起。
贺小秋也愁,可愁又有甚么法子,夜里辗转难眠时,也想过把卤水鹅的方子卖了。
可自心里舍不得,家里也不肯,眼下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便先把日子紧着走。
看着贺小秋不说话,范景眸子动了动:“我说错话了。”
康和闻言笑了一声。
贺小秋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看着范景道:“日子是不比以前做生意的时候,现下要紧凑了些。”
康和问:“那你们可想过重新把生意做起来?”
贺小秋摇头:“家里现在的光景,一时半会儿难。亲戚……也没甚么可靠的。”
他信得过范景,这才说这些,若旁人,他定不会言家里亲戚不可靠的事,教人觉得他们好欺。
康和见此,也没了话。
倒是范景道:“有人要欺你,便来寻我。”
贺小秋笑着嗯了一声。
正是说着,外头大模大样的走来了个人,还没进铺子,大嗓门儿先过来了。
“康三兄弟,范景,在没在铺子里头!”
话音落下,人进了铺子,竟是有些时日没会上了的张石力。
这人不知是多少天未修理面皮了,一个下巴上胡子拉碴的,又穿着身打猎时的布衣,头发也没理一理,活跟个野人一般。
贺小秋瞅了眼人,登时便缩了缩身子,他放下碗碟儿,低低的道了声:“我、我先家去了。”
说罢,人就赶忙蹿了出去,连篮儿都忘记拿了。
范景提着篮子追出了铺子,这哥儿,到了街上方才想起篮子没拿,却又不敢返还回去,只便在处没人的屋檐下干着急。
须臾,见范景把他的篮子送了来,方才长长松了口气。
范景没急着把怪重的篮子给他,而是提着一路将人送去了主街上。
“这咋回事?”
张石力瞧见好似耗子见了猫一般跑走的小哥儿,一双眼瞪大了一圈。
康和将人一通戏谑:“还能咋回事,你把人给吓跑了呗。”
“俺有恁吓人?”
“自个儿寻面镜子照照去。”
康和嘴上说着,一边又给人扯凳子坐,外倒了凉茶汤:“进城上街的,也不说洗把脸,把自个儿收拾出些人样。”
“俺一糙老爷们儿,费这功夫干甚。”
张石力一屁股在凳儿上坐下,打晓得康和跟范景在城里头开了猪肉铺子,他下山来得空都会往这头来闲耍一趟。
他咕咚咕咚两口吃干净了一碗茶,转又自个儿倒了一碗接着吃。
罢了,同康和道:“一会儿俺上陶家食肆去叫一盆子羊肉来,俺们仨吃个痛快。”
康和见张石力热得厉害,又去打了些凉水来教他洗脸洗手:“听便馋人得很,只羊肉价贵,在肉铺上买一方就得四五十个钱。在食肆里叫菜,一盆儿不足半斤肉,价却比一方鲜羊肉还贵。”
“大哥银子还是紧着些使罢,偶时打打牙祭便罢了,总还是得自攒些银子下来,万一甚么时候要用,也不至犯难是不是?”
张石力多不爱听这些话的模样,瞪了康和一眼:“也便只你,人说喊吃酒吃肉的,还不乐意,将人一通说训。”
说罢,却又笑起来:“若换做旁人,谁还肯同俺说这些,只巴不得掏干了俺的腰包来满他的嘴。俺听你的便是,也留几个子儿在手上捏着。”
“再是管不住,下回来卖了活物,索性是拿一半在你这处给俺捏着。”
康和道:“我这处可不是钱庄,不给人看钱使。你要人给你看着钱,仔细去寻个管家的,我倒觉多靠谱。”
“俺这模样上哪处寻去,谁瞧得上呐。”
“你便就是没那心思,分明多高大端挺的一精壮男子,若请了媒人给留心着,我不信就寻不得好的。”
张石力摆了摆手,康和见此,也便不多言了。
他转取出放在桌子上的油纸包,同张石力道:“你今儿来得巧,好口福,这吃食不比陶家食铺里的炖羊肉味道差。”
闻说吃食,张石力又起了兴:“你今朝又存了甚好东西要拿来招待俺。”
康和不言,只先去交待了一盆子粳米饭,外在两个小菜,又一角水酒。
等着范景回来了,一并将桌子布开,这才开了油纸包。
张石力早就等得嘴馋,只瞧着油纸拆开,内里竟躺着半只肥美的卤水鹅。
夏月里头油汁不凝,鹅肉油润润的,皮子卤得酱色,惹得人咽口水。
也不用刀剁开了,便径直用手撕下肉来吃,汁水打肉里头流出,可是馋人。
康和跟范景吃过好几回了,可每每再吃时,也还如头回吃一般的好滋味。
“你这话说得不假,当真是不比羊肉味道差。哪处弄得这好食,不早些拿来教俺吃个香。”
张石力吃得赞不绝口:“俺要买上两只整的上山去吃。”
“你要想买却买不着,这城里没人弄得这好滋味,是人私家的手艺咧。”
张石力惊讶,问:“这样好的手艺,如何不给做个买卖?
夏月里头最是卤味好吃时,热菜滚饭冬月吃着窝心,夏月却烫嘴,偏是卤肉酱菜这般冷食适口。”
康和附和:“天气热,都爱吃口冷凉的,这是常理。”
张石力又道:“你没瞧着小槐街上多少卖卤食的,生意都好得很。
平素里猪头肉,猪脚猪肠子这般新鲜的,少有人爱买,往那卤水里一过,这热天儿里人却抢着要咧。”
自家里的猪肉都吃不完,康和鲜少去另再买过旁的肉吃。
这番听得张石力如此说,他望着人,心头忽得一动,倒是生出些新的买卖想法来。
第69章
下晌,康和打张石力说的小槐街去转悠了一趟,倒还真似他说得那般。
这夏月里头,冷卤铺子上的生意见好,不说家家生意都旺,可每个冷卤摊铺都能见着有人买肉呐。
他寻了几家生意瞅着不错的冷卤铺子,一家零散买了些肉食,拿回家里,晚间与大家尝吃了一场。
听得康和说是几家摊子上的卤肉,一家子都尝吃得仔细。
吃罢下来,大家都觉着圆井边熊家的冷卤最好吃,其次是香咸家的味道最突出,范景便觉着香咸家的最合他的口味。
康和试了试,香咸家的味道确实也好,别于熊家的咸辣口,香咸家的有些偏甜鲜,估摸是在卤水汁子里添了糖。
其余的两三家便味道平平了,只能说是味道不怪,经营得久了,有老主顾,也还是有人买账。
这好吃的卤味做得是真惹人馋嘴,那鸭脚猪蹄子,分明是没甚么肉,只薄薄的一层皮和筋裹着大骨头,可啃着就是恁香,虽不比大口的肉吃着痛快,但滋味却是肉不能比的。
往前家里头穷,有吃荤腥的打算,如何都不会将念头落在这些骨多肉少的卤味上,首选还是买鲜猪肉烧来吃,自是没得过这一嘴的好吃食。
心头也想不明了,恁些人家咋就喜爱嗦这骨头皮儿吃。
打家里头做起了猪肉买卖,桌子上三天两头的吃肉,甚么烧、炖、炒,都治来吃过了,油水足,反倒是爱起些不那样肥腻的味道来。
这冷卤肥而不腻,又香嘴儿,最是合口味,哪能教人不爱的。
心道是原自个儿家穷不得其中好,如今日子见好了,口味也有了不同。
陈三芳抹了油嘴,道:“要俺说,市面上买卖吃食的摊子铺面儿恁多,可真好吃响亮的还真没两家。”
“这熊家与咸香家的没话说,旁得俺觉还不如三郎的手艺,先时卤的那山猪肉,忒香!”
范爹也点头称是,又言:“俺倒是想着三郎跟大景先时带家来那卤水鹅的滋味。”
康和言:“味道好的卤肉,无非看两样,一是肉好,二来卤水。山猪卤得香是因它常年跑在山间,肉劲道不肥,不似圈养的猪终日养膘,卤水去了它的腥臊,故此味香。”
“这几家味道相差不齐,要紧还是卤水调制的不同。一锅卤汁用料几十味,最是考验手艺,哪一味稍多些,味道便不尽相同,旁人就是想偷学,也是难学。”
陈氏点头,便是因这些手艺方子,多得是人家兄弟姊妹之间生恨成仇的。
康和道:“入了夏,摊子上难免剩肉,腌熏了固然是好,可也不能总都拿来腌熏。腊肉富人家不爱,穷人家又自熏来吃,也只那些出远门的才买。
咱要是把腊肉囤多了也不是好事情,能尽力把鲜肉多卖些出去才是正头。”
“我寻摸着便再起一桩卤味生意,把猪肉冷卤些来卖,一是多个花样,消些猪肉,二来也能旁吸些客。
只也说不准这生意是福是祸,再折腾卤味生意或许能多挣些,可也能再添麻烦事,譬如卖不完,本只剩下些鲜猪肉的,一倒腾,还又剩下卤肉。”
陈三芳跟范守林听罢,也晓其中的道理。
家里也不是头回经营买卖了,这些也都明白。
陈三芳觉着家里能走到今儿这般,还是康和在拉着大伙儿在走,凡事成不成的,谁也料定不下,但得肯想肯干,干了比旁人说一万句都强。
她道:“你便放宽心的去弄,经营生意,不怕麻烦。就是在村头耕地,松土锄地,下种育苗,桩桩件件的,哪样不麻烦。干得劳累,且还不挣几个钱,若是遇着灾年,更是血本无归。”
“做买卖也一样,有好时挣钱,也有亏本赔钱的时候。不论好坏,俺们都支持你去干,要亏损了,俺们一家子兜着。”
范爹也道:“是这个理儿咧。”
康和见家里都同意,也知晓了其中风险,心头便更踏实了些。
夜里,康和把心下的念头说与范景听。
“我想起这卤肉生意,不是咱自家里干,其实是想跟贺家一起做。”
范景洗漱了躺在床上,屋里头热烘烘的,康和也怕热,提了两桶井水来倒在盆子里,不知是心头的作用还是真有些降温的效果。
屋里好似没那般热了。
他听得康和的话,问:“作何与贺家做?”
“我先前也说了,这卤味好坏,多还是卤汁的功劳。贺家的卤水鹅做得那样好吃,卤汁自是难得的手艺。”
“晚间吃了几家的卤味,平心而论,我觉着都没有贺家的卤汁好。要我自做卤汁弄冷卤也成,只那点儿手艺,虽也吃得,可放去市场上,也占不得甚么优势。”
康和到底还是想得多,虽说生意好坏不能全凭自个儿控制,但多费些心思,做得周道做得好,总是能教买卖红火的几率更大些。
一头猛子扎进水,想一出是一出,甚么也不盘计,那再有干劲儿,也难干好。
“要是有贺家的手艺,卤味定是比咱自个儿做了要好卖得多。”
“再一则,贺老爹身子病着,他娘子又哑,贺小秋呢,甚么性子你也是晓得的。这一家子一时半会儿都没法上城里来经营,与咱合卖,也能解他们的燃眉急。”
范景也沉下心来想了想,白日里头问起贺小秋家里钱可还够使,他虽言还能过着,但想来也是困难。
自家里也结实穷过,他晓得其间的不易。
当初家里最难的还要属他猎熊瞎子受伤,在家里养了半年那会儿。他进不得山弄钱,身子又有伤得吃药养着,家里头恼火的时候锅都揭不开。
没法子,转手卖了一亩良地,家里才得周转过来。
贺家要继续这般没有进账的消磨着,只怕是也要走到那日去。
若两家人合干买卖,自家能挣钱,也能帮贺家一把,这自是再好不过的。
他同康和道:“若贺家肯,也好。”
康和笑起来:“你既也觉着不错,贺小秋又跟你好,这事儿便你去同他说。”
范景闻言眉心一动:“这样啰嗦的事情,我说不清,你去说。”
康和却摇头:“不要,你去。”
范景蹙眉,他要张口,好心都能说做坏事,如何给人谈。
康和见他铁青的面色,大笑起来,一把将范景给抱住,两人滚做一团:“瞧把你给急得,要教你去谈一桩生意,当真是跟我学射箭一样难。”
过了两日,康和跟范景买了一篮儿果子,又包了两包点心,一同去了趟贺家。
去时,贺小秋正在田里头喂鹅,见着两人来,多欢喜。
听得是特地来寻他的,连上来引着人进屋去坐。
午后些时辰,正是热晒。
贺爹正午歇,贺母叶氏在屋里做针线活儿,食指上裹着一层布条,做了好些张手绢,似是接下的散活儿。
见着康和范景来,连忙收拾了针线篮子,与贺小秋比了两个手势,母子俩便弄来了茶水,果子。
贺爹许是没睡熟,听得声音也打里屋出来,瞧见康和范景,多热络。
康和问候了贺爹的身子一番,他也没久弯绕,特地上门来,贺家也晓得定是有事情登门。
他便与贺爹还有贺小秋直言了来的目的。
“和做买卖?”
贺爹有些意外,康和跟范景做着杀猪的生意,怎会想着寻他们做买卖。
“这可如何同做?”
康和便耐心的说了自己的想法。
“夏月里头猪肉不易存,我们这些杀猪匠都变着法儿想把肉消出去。
我思来,除却烟熏了存着,这月份上冷卤好销,既自家里有肉,倒也省得外买来卤制,且还能用另一种法子把猪肉卖些出去。”
“只城中冷卤铺子摊儿多,各家味道都不差,我们范家没有那般制卤的好手艺,思来想去,你们家的卤水鹅一绝,便想来问问可有一同生意的念头。”
贺爹跟贺小秋听得康和一番言语,明白了他的意思。
倒也没急着说愿意,也没说不肯,只问康和,是想怎么个合干法。
康和言:“我们能提供卤味的猪肉,铺面儿摊子,再一则,能主负责吆喝售卖。”
贺爹道:“师傅是想我们家来做这卤味?用我们的手艺?”
康和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贺爹没言,他看了一眼贺小秋。
贺小秋默着,也没说话。
康和见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没急着眼下就要个结果,他道:“我跟大景这番过来,也是冒昧,只将这事先说与贺老爹听一耳朵,不肖急着答复。”
“若是思来,贺老爹也有这般心思,咱能再细细商量,若贺老爹另有盘算,只当这话没听过。我们往后照常是往来,不因生意未成而坏了交道。”
贺家人见康和这般分寸,心里也觉得松些。
他们家这手艺,惹了不少事端出来,旁人提着方子的事,家里难免都有些紧绷。
贺老爹道:“多谢小康师傅有生意念着咱家里,还特地过来一趟。咱做这桩生意虽不是甚么大买卖,只平寒人家,凡事还得谨慎仔细,这事情,咱都好生想一番。”
康和点头:“正是这个理,买卖虽小,谨慎妥帖为重。我们范家也不过是穷家薄业的小户,乐得贺老爹这般认真的对待买卖。”
说罢一席话,康和跟范景没有久留,便起身告辞了。
贺小秋送着出去,他抱着一只水井里湃过的寒瓜给范景。
范景不要他的,贺小秋以为他因生意没谈定而不欢喜,他有些哄着人似的道:“生意的事情得商量了再定,家里还是爹做主。”
“我晓得。”
范景道:“成不成都不碍事。”
“那你作何不要瓜?”
贺小秋道:“自家沙土地上种的,皮子厚,瓜瓤也不如何红,不比瓜农种的寒瓜甜,可好在是不使钱的。”
范景听此,这才把瓜给收下了。
康和驾好了车,扭头喊范景:“走啦。”
范景冲贺小秋点了点头,这才去上车走了。
贺爹在屋门口见着站在院儿里的哥儿,瞧车子远了,人也还立在院中。
外头太阳大,他喊人进屋来。
“爹晓得你欢喜范家哥儿,他虽瞧着人淡淡的,又不多话,不是那般讨人喜的。可这般人物,反是最纯粹良善不过的。”
贺爹同贺小秋道:“俺们家与范家这小两口相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就眼下的来往来说,瞧着是厚道人。”
“他与俺们说朱大夫的下落,又回回给咱捎带药,咱送他们东西,人也不占咱的便宜,每回送回的只多不少。”
正因这些,贺老爹才放心贺小秋与他们往来。
“只咱却不能因为眼下好就贸然的答应了人家的话,生意不是小事,还得要仔细着盘算。”
贺小秋道:“爹,俺晓得。”
人是说不准的,当初他们家跟雷家要好,他打小与雷小安一块儿长大,到了年纪,雷家请了媒人登门,他也便早早的嫁给了雷小安。
家里觉是桩好婚姻,原本也确实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可谁晓得人心变换呢。
成婚后第三年,他和雷小安终是有了个孩子,两家人本都欢欢喜喜的。
贺爹也同他道,等孩子出生了,就把卤水鹅的方子拿去雷家做。
可谁晓得这年里,说要挣下些钱银给孩子出世了使的雷小安,识了那般赌徒,竟跟着染了赌。
教家里晓得时,已是在赌坊里欠下了五十余贯的钱,赌坊的人寻上了门来,家里头才知这事。
钱要不还,便说剁手断腿来赔,家里头吓得不行,雷小安也哭说发誓再不会赌,两家人只得凑够了这些钱银拿去还了赌坊。
谁想人安生了不足两个月,又偷去赌,这回一去便将屋宅田地都给赌丢了。
偌大的窟窿,再是填也填不上。
雷家拿不出钱银便黑了心肠,教贺小秋将卤水鹅的方子卖了,救雷小安一命。
贺小秋有着身孕,雷小安却出去一赌又赌,发得毒誓跟个笑话一般,他已是有些寒了心,哪里肯卖秘方来救个赌徒。
他狠着心要教雷小安吃一回苦头才长记性,可谁想那雷小安怕极了赌坊人的手段,见贺小秋不肯卖方子救他的命,竟是对着人痛下打手。
孩子就此没了,贺小秋险些也丢了半条命。
贺爹晓得这事,气急攻心,人气得卧了床,一病便是好长的日子。
只怕再弄出人命来,这事还是里正和乡里几位族老出面给调解的。
虽是后头两家合离了,却也费了许多辛苦,又折了不少钱银,这才从雷家那处脱了身。
天见报应,雷小安赌心不改,最后在赌坊丢了性命,即便是这般,贺家因着这桩姻亲所受的难却是没法弥补的。
贺爹身子垮了,亲戚关切多,却多也是为着卤水鹅来,怎么能不教人心寒。
贺小秋想起这些往事,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即便是事情已过去了快两年之久。
那拳头落在身子上,雷爹分明在家中却还假装不知情的,孤立无援的滋味,他哪怕今时今日也不曾忘却。
“爹,俺晓得你怕再从前那般看错人,再惹出许多事端来。”
贺小秋轻轻揩了揩眼睛,他道:“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不能因着一朝挨了蛇咬,便见着井绳都怕了。咱不能因一时看走了眼,遇着了雷家那般人户,就再不信人,不与人交道亲厚了。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往后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咱们一家还要像从前一般好好的过。”
“爹身子不好,没法上城里经营,娘只能做些针线活儿补贴,咱不能一直没有进账,范家要来与咱们一同干生意,一则是为自己能得利,二来,也是在拉咱们家一把。”
贺老爹听贺小秋一席话,一双老眼也发红,只觉自家哥儿实在吃了太多苦。
自己又身子不得力,给不得孩子庇护,反还拖累着人。
“爹知你的心思了。但这事咱先不急,且沉下心来,将范家的根底打听一番,若是范家好,咱就豁出去,与他们家合做一场生意,若是那范家有大不好……”
贺小秋接过贺爹的话头:“俺不是任性小童儿,不肖爹说,范家要不好,俺在也晓深浅,不会与他们做这桩生意。”
贺老爹昔时到底在城里头走街串巷做过小买卖,也还是有些人脉。
他使了银子,托人去将范家仔细给打听了一番。
人得了钱,事也办的快,没出几日就来回了贺老爹的话。
阴私细事许不晓,但家里是个甚么根底还是能打听出来。
得晓范家姊妹三个,父母都是本分庄稼人,以前家中穷薄,主要是大哥儿范景在山里头打猎撑着家里。
后头得了个上门婿是个有能耐的人物,两年光景下,日子见好,从山里出来学了杀猪手艺。
家里呢,与人也没有过甚么官司,长房兄弟那头,还起了个私塾,做着教书育人的事。
这范家,过去没甚么杰出得意的大本事,但却也没有那般腌臜事。
贺爹尤其顾忌着一点,可有人赌?
打听的人言,细着去查了一番,从未有人在赌坊见过一回范家人。
贺老爹听罢,心头舒了口气,一番盘计,觉范家是本分人户。
再一则,又是教书人家,多少比平头老百姓更注重名声,品德也有约束。
合计下来,愿意与康和细谈一场。
这日,与贺小秋特地去了一趟县城。
第70章
贺老爹还是头回到康和跟范景的铺子里,先前倒是听贺小秋说了范家铺儿不单卖猪肉,又还卖些干杂货。
他们家篛头豆腐做得好,咸鸭子和松花蛋的味道也好吃,人送了几回来了。
这厢至了铺儿,自亲眼见着了,觉当真是不错。
旁的不说,铺子收拾得多干净,夏月里头尘灰重,人铺里货架柜台上见不得一丝灰,每日要不擦洗上一遍,定没这般洁净。
再说外头的猪肉摊子,最是当油腻不过的一处,又爱惹蝇虫,夏月人都不敢在肉行里久待。
人范家的肉摊子打两侧缝了透气的白纱布,一来放着气味瓢窜,二来也不教蝇虫叮肉。
不怪是范家摊子店面洁净,日里头康和跟范景要打扫一回,隔三两日陈氏得闲上铺子来,又要带着俩丫头仔仔细细的把铺子都给擦洗一遍。
光那擦刀的帕子,也是拿着香胰洗几回,平常店铺谁舍得这般。
贺老爹觉着能将铺子收拾得这样好,一则范家人勤劳,二来是认真经营的人户,他觉这般人户很好。
“先前小康师傅说得那事不晓得可还作数,我们一家子商量了一番,今朝才来寻小康师傅,有些磨蹭了,实是不好意。”
康和见贺老爹拖着病躯还肯亲自前来,便晓人是诚心来谈这桩生意的。
他多客气:“生意事本当仔细谨慎,老爹肯来,便是甚么时候都不晚。”
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谈起了生意。
上贺家时,康和其实也说得明白了,各自提供什嚒,都是按照各自有的来提,两厢心里头都清楚。
其实也只是一桩连铺子都不曾再赁的小买卖,要简单也简单,只肖谈妥如何分利即可。
两头推诿了一番,都有些不好张口提,最后还是贺爹提议,盈利各占五成。
贺家负责做卤,又提供鹅,投入不小,但康和这头提供铺面儿,也提供猪肉,外在主卖,两头出钱也都出力,谁都不是一项轻巧活儿。
康和觉着贺家秘方是大头,他们有手艺其实可寻旁家做这生意,不是非得要范家。
他们若有心,大可以做好了鹅,请一个人上街叫卖,且不肖用自家人出来。但未曾这般,想是没有这些盘算,再来呢,也是没有可信之人,想是有过去经历之故。
为此康和见着贺家肯来与他们做这一桩生意,信任他们小两口,心头是觉十分难得的,以此愿意退让一成利。
但贺老爹却实诚,言他们虽有手艺,可却也没有做出响亮的大招牌来。
以前也只是走街串巷的叫卖而已,倘使已成招牌,那定不是五五分成这般。但眼下不过是小手艺,值当不多,挣钱也未可知,各占一半是最好的。
康和见贺老爹心意已定,便道:“且可先这般定下,来时若有变动,咱们为分成可再行商议。”
接着,康和又谈了账目问题,这每回卤制的猪肉鹅肉虽经贺家的手,重量有定数,价格也提前拟好,卖出多少斤大概也能算出盈利。
康和这头能记账,但他也事先说明,生意是活的,不是价格定多少,买卖时便死板的是多少,客来绕价,有时少个三两铜子是寻常,外在呢,送些边角,添头也是常有的事。
“我也做过小买卖,这些是晓得的,微有出入是寻常,账上注明即可。”
贺老爹道:“小秋识字,又习了两年算数,他看得来账,不肖忧心。”
“这般极好。”
两厢又细说了一番供肉的事宜,按照商谈的,拟了一张契书,三回修改定下,两方按了拇指印,生意也便谈妥。
康和这头便快着手脚从木作那处弄来了一张新的摊子,贺家那边也没闲着,采买料子做卤汁。
六月中旬上,范家猪肉铺上便多了个摊位,此番是铺儿门口一左一右都置上了摊位。
冷卤没甚么气味,外在康和跟范景又给摊子挂了透气的纱帐,虽是不便客老远就能瞅着摊子上卖的是甚么,但却能最好的防止蝇虫,也不扰旁的铺子经营。
这日一早,康和跟范景来铺子上把猪肉摊子铺开,天见亮堂,贺小秋同他娘叶氏一道儿背着新卤的肉送了过来。
“原先卤得都是鹅,少有做旁的肉,你们且先尝尝猪头肉可卤得好。”
贺小秋快着手脚把背篓里用盆子装下的卤肉取出来,猪耳,猪蹄子,猪鼻,核桃肉,一头猪的零件儿,卤出了一大盆子。
康和跟范景尝吃了一块儿核桃肉,一个卤水出来的,肉不同,味道还是不一样。
但贺家手艺确实有些功夫,火候把得好,这猪零件儿卤得香。
“弹口,肥香不腻,味道好着咧。”
康和先前没教贺家卤猪肉来吃味道,便是放心他们家的卤水,一个配方出来的,味道再怪也怪不去哪里。
范景虽没言,但又另吃了两块儿。
叶娘子跟贺小秋见他们说味道不差,心头便踏实了。
几个人快着手脚把卤味摊子铺了开。
早市间,来买猪肉的客是最多的时辰,老客前来,见着范家多了一个摊子,难免要凑去瞧新鲜。
倒是用不着先前猪肉铺开业一般,又是扎炮竹,又是提着铜锣击响吆喝来引客,这朝自有客流。
“弄得冷卤,就是用咱铺子上的猪肉给卤做的,咱这招牌卤味要属卤水鹅,自家里散养的走地鹅卤做的,今朝头回置摊子卖,娘子夫郎们常吃口新鲜。”
康和把卤的猪肉薄薄的切了一碟儿,又将卤水鹅剁得小块儿,也不论人买不买,递着教来买猪肉的客都尝吃。
白尝吃的肉,康和又多热情,人便都伸手来拿。
这小小一片儿肉落进嘴里头,滋味却了得,软弹浓香,教一嘴都回味起这番滋味来。
“你们家恁好的手艺,尝着比小槐街那头的味道都好,如何不早起上这卤味摊子,俺也不肖大老远巴巴儿去那头了。”
一娘子尝得了好,忍不得又拿竹签子去戳了一块儿鹅肉来吃,本是想说句好听话在贪个小便宜,不想这一尝,便再是走不动道儿了。
“这卤水鹅的滋味好生美!鲜香得很。”
康和笑道:“滋味不好如何敢叫招牌。
娘子可快教旁头的夫郎婶子们尽来尝尝,说不得旁人光听了娘子说好,权当娘子是我使了银子请来的托儿。”
周遭人一阵哄笑,那娘子却掏起荷包来:“俺可不管旁人如何说,这滋味的卤水鹅快与俺来上半只,下晌喊了俺几个姊妹一同来打个牙祭。”
“娘子好盘算,天热肉易变味,我这招牌卤水鹅未卤几只,来迟可就没了。”
说罢,取了一只油润润的卤鹅出来,操着一手好刀工,将卤鹅劈做两半,剁做匀称的肉块,用油纸包了一大包。
惹得那娘子馋,剁时就又忍不得吃了两块儿。
外头看新鲜的见着人这样爱,都忍不得凑上来尝吃,吃了少有摇头说味道孬的。
一时就给热闹了起来。
“卤鹅是个甚么价嘛?”
“八十个钱一斤,今儿头朝买卖,买三斤送二两核桃肉。”
来买鲜猪肉的听得这价钱不免咂舌,一斤卤鹅可都能买三四斤猪肉了。
“吃这也忒不划算,倒是不如吃猪肉,拿买卤味的银子,猪肉都能够一大家子吃个饱足了,卤味却只能打个牙祭。”
不说卤鹅,就是卤的猪肉,猪头肉猪蹄子这些东西放摊子上时,比不带骨的肉可价贱多了。
一只猪头上十几斤重,虽只能整买,要么半颗采买,可算下来也不过几个钱一斤。
这去了骨,放卤水里走一遭,价就翻了两三翻,便是最实惠的核桃肉也得十几二十个钱一斤,像猪耳猪鼻还更贵些。
吃卤肉,咋划算嘛!
“夫郎说得在理,只卤味到底是熟食,用了许多味香料子来治的,不说那料子配齐一包得多少铜子,卤鲜肉耗费了恁多功夫,价如何能与鲜猪肉一般。”
康和听得客冲着看热闹的人一通恼骚,他也不气,道:“只不管鲜肉还是熟食卤味,咱这铺里头都有,不麻烦事几家跑去采买。咱爱鲜肉的多买几斤家去吃饱足,吃得腻味了想换个口味,舍几个铜子吃一回卤味也是一番滋味不是。”
那嫌说卤味贵的,见康和这般,也不好再说甚么不是了,言:“你们家就属你这张嘴厉害。”
康和笑道:“那还不是卤肉滋味好,铺子的猪肉鲜,吃着、吃着就吃得油滑了。”
大伙儿又是一阵笑。
贺小秋没走,他有些惧男男女女的来客,便退去里头的铺儿里待着,远瞅康和跟范景经营。
心头暗想这康和当真是能说会道的,半点儿也不惧人惧事,遇着那般刁难的也好脸相待不动气。
他同叶氏打了个手势,言:范家这样会经营,生意定然能好。
叶娘子也笑着点头。
范景守着猪肉摊子,转头瞅了铺子里的贺小秋一眼。
他默了默,冲人招了下手,打窗台后头取了纸笔出来递给他。
“这……我……”
贺小秋接下纸笔,他晓得范景是想要他记账的意思,只见着人来人往,多少有些无法适从,心中抗拒。
范景道:“我在这处,你用不着怕。”
贺小秋迟疑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前去帮着收钱记账。
他头上包着块头巾,半张脸都藏在里头,这般装束,引得人频频去看。
范景见状,侧身将人挡了挡,人瞧着范景那体格子,又冷相,自老实把目光给收敛了回去。
贺小秋稍稍松了些,心下强撑着,垂下眸子写账,尽量的不去瞧人。
母子俩在铺子上帮了些时辰的忙,不到午间,今朝备下的卤味竟都全数卖了个干净。
贺小秋不免有些吃惊,以前家里做卤水鹅卖,一日里头卤上两三只就十分够卖了,弄上三只他爹起码得卖到下晌才能家去。
今儿摊子头回开,康和事先交待让多预备些卤味,家里便足弄了十只卤水鹅。
贺爹跟叶氏原本还有些担心,一回弄得多了卖不了又久放不得坏了味可惜,这鹅毕竟都是自家里头日日喂着粮食给养的。
倒不想哪里会糟蹋,竟是这样早的就给卖干净了,后头的来还没买着。
贺小秋悬着心弦忙活了一上午,见着东西卖干净,才得松了口气。
他揩了揩一脸一额头的汗,汗淋淋的手指翻看了一下今日的账目,草草做了个合计,心中对今朝的生意开了个眼界。
今儿卤水鹅外在卤肉,拢共挣了五贯多钱!
自然了,这只是毛利,但若是算去自个儿提供的猪肉大鹅的成本,也还是有两三贯钱。
五五分下,一户至少能拿上一贯之数,且这只是一日的收益,实在是很可观了。
贺小秋心想,同样的东西,交在不一样的人手上卖当真是卖的不同。
先前他爹虽也买卖,可到底人诚挚老实,生意也还看得,一月上勤快些也能挣个三五贯钱。
但与康和一比,那便显得生意伶仃了。足见得做生意,东西好是一则,一张油嘴才足可锦上添花。
不说旁客,便是他自个儿,即便不识康和,受他这般吹说又打趣,也乐得在他手头上买东西。
范景用汗襟子抹了一把汗,他今儿个也有些吃累,铺子上的生意有阵子没这般好了,再者康和又照看着卤摊,猪肉摊子主要是他一个人忙活,难免比平日上忙些。
卤摊和猪肉摊两厢引客,来买鲜猪肉的见着有卤肉,尝吃了觉着好就带上一包卤味;来买卤味的瞅着鲜猪肉不错,顺道也买一方猪肉。
两厢下来,猪肉也卖得好,比往时起码多卖了二三十斤出去。
午间,康和喊了饭菜,几人一块儿吃用了。
卤味生意好,大伙儿心头都欢喜,饭用着也香。
贺小秋同康和范景道:“若日日都预备十只肥鹅,家里头的大鹅只怕供不上几日了。”
“咱今朝才做卤味摊子,人瞧着新鲜,吃回稀奇,铺儿的生意才红火些,待着过些日子见惯不怪了,生意也就平淡了下来,届时万万是卖不出这样多卤味的。”
康和先前卖猪肉便是这般,得下了经验。
“明日就卤个七八只大鹅就成,接着递减,等后头生意稳了,一日里做个四五只差不多。”
康和道:“要是家里的大鹅卖尽了,打旁家收,往外散了消息,家里养得有的自捆了来卖,再是收不着,就来同我说,我打市场上买了送去。”
贺小秋点点头。
吃罢了午食,母子俩便家了去。
至家,同在家里的贺爹说谈了一番今朝的生意,贺爹听闻十只鹅已是卖尽,不免也吃了一惊。
原想着这些如何都够两日卖的,还愁天气大,经不得一夜放,哪想生意能好成这般。
贺小秋便将今日见着康和如何生意吆喝的学给了贺爹听,惹得贺老爹也是笑,自愧不如人会买卖。
晚些时候,康和跟范景也收拾了摊子打烊家去。
一家子都忍不得问今朝卤味的生意好不好干,新弄了摊子,陈三芳本是说要去帮忙的,但听了贺家母子俩要在摊子上看看,也就没撵着说去。
人手多倒是好帮忙,只铺子就那般大,四五个看铺子的,未免也忒挤了些。
到时一间铺子里卖东西的比来买东西的人还多,惹人笑不说,只怕小娘子小哥儿都不敢进门咧。
康和同家里说:“生意好着咧,都夸说咱家的卤水鹅味道好,预备下的卤味全都卖了个干净。”
陈三芳听得欢喜,道:“还是你主意多,去请了贺家与咱一同干,他们家的手艺了得。”
康和点头:“也是大景有面子,他与贺家哥儿好,要不然人握着手艺,哪会与咱家一起干买卖。”
一家子说谈了好一会儿,都欢喜呐。
康和说了好一晌话,觉着口渴去倒水吃,一转背发觉范景竟不见了影儿。
他寻着去,瞅着人不知甚么时候竟回了屋子,这会儿脱下了白日里卖猪肉时穿的衣裳,就只着了件中衣,正躺在凉席上。
康和看人合着眸子,徐步过去想捏他一下,心想这人不陪着他在堂屋一道儿说话,竟自个儿偷溜到了屋里躲清闲。
不想走得近了,人呼吸平稳,还真睡着了。
范景精力充沛,鲜少这般,康和倒是有些生了奇。他打床边上坐下,轻轻摸了摸人的额头,不见烫手,瞅着人没生病才松了口气。
康和看着安然睡着的范景,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面颊。
白日里头生意忙,经营买卖并非是人往那铺子上一杵就能有生意的。眼、耳、嘴、心都得同时运转着,俗话说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不比在山里头猎捕轻松多少。
如今两人年轻,他总想着趁现在多经营些,攒下点儿家资,到时日子好过点。
不过现下看着范景吃累,他琢磨着等生意稳固下来,手头宽松了,届时还是赁工来帮着点做事。
康和看范景睡得香,索性是也蹬了鞋,挨着人躺下一同睡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