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没过两日,陈氏上外头打听,跟范爹还真寻来了个风水先生。
这人拿着个罗盘,在范家屋前转到屋后,看山瞧树,闻风嗅水,好一派神秘莫测。
家里头没张扬要打井的事,独是大房那头晓得,范守山和张氏也来看了眼热闹。
几个人跟在蓄着八字胡的风水先生屁股后头打转。
“曲先生,俺家里可有合适的取井位置?”
那唤做曲先生的风水捏着胡,往院子里挨着院门边的位置一指。
言:“此处地势略高,污水不见倒灌,又以缓颇环抱,藏风聚气。远灶屋,水火不克。青龙位,极妙呐。”
范爹一琢磨,青龙位不就是东方麽,这东方象征生机,可是取井的最好位置。
一屋子的人听了都多欢喜。
为防止独选一处,届时井打下去水不成,又还选了一个次些的位置作为备选。
折腾了一上午,送风水走时,结了一百二十个钱与人。
康和不晓得请这般风水的价格,但范爹跟陈氏历来是简省的,也都拿这样多,可见便是这价。
他与范景说:“做风水先生当真是挣钱,瞧着前来拿着罗盘转上一趟,不过半日就能挣下一百二十个钱。”
“你嘴这样会说,上天桥底下去说书,未必会比风水挣得少。”
康和笑了一声,伸手去捏了范景的腰一下:“我便当是你夸我了。”
不过费多少钱请风水还是次要的,能看定出好位置,这钱才没糟蹋。
“这打成了井,俺们用水也都好使了。”
范大伯道:“夏月里头,水抢得忒厉害。”
范家老屋那头,这么些年也没得打下一口井来,张金桂不止念叨过八百回,只也都没闲钱弄井。
时下二房这头倒是要打井了,范守山跟张金桂心里都有点儿说不出的滋味。
倒也不是见不得二房这头好,打断骨头连着筋,那究竟都是一家子人,说出去也都是范家人面上见光的事儿。
只以前都是范守山事事走在前头,如今二房也是好了,心头还怪是不惯。
再一则,今年他们大房多是不顺。
先前范鑫闹着不读书了,教徐老先生出面,家里头不得不应。
一夕间,家里没了读书先生,也便是断了科举前程,原本在外的脸面跟着是没了。
前阵子,范鑫又跟着家里头去下地,多少年没干过重活儿的人,在地头上教太阳晒得头昏目眩,个把时辰就中暑倒在了地里。
吃了两剂解暑药,倒是没甚么大碍,只这事教村里的人晓得了,都是一场笑。
张金桂那样爱出门逛荡的人,如今更是没得脸出去了。
谁家里摆席做事儿的,她都要挨着摆饭了才去。
好在是前几日,湘绣家来说见着城里一间骨董行里揽账房,范鑫便去瞧了瞧,已是教人看中留用了。
月里还是能拿个七八钱银子。
不论好坏,有个去处,总是比在家里头种地要强。
时下打井的位置定下了,夜里,一家子便商量请人打井的事情。
这般家用的一口井,打个七八米深也便够了,请三五个人一起干呢,十天半月的就能打成。
若是喊壮力呢,一个一日得与人六十个钱,请三个打十五日,得用二两七钱银子,再要与来做工的人供顿午食,一口井弄完工,如何也得用上三贯钱。
再一种呢,便是请专门打井的工队,十日的模样便能打好,需费上四贯钱的模样。
康和听此,道:“依我的意思,还是请专门的工队好些,虽是要高出一贯钱,但用得时间要短些。这是一则,再一则,专门的打井工队,要老道些,经验比寻常壮力足。”
如此不容易出事,这打井挖深以后,人得进去,要是遇见那般没经验的,弄坍塌了,如何了得。
范爹跟陈氏虽有些舍不得多用那一贯的钱,但是觉着康和说得也不无道理,干这些事儿,要紧还是安安生生的,否则好事弄成坏事,那可多的都花销了去。
于是这般说定了下来,康和这头拿出了两贯钱来,陈氏跟范爹便凑了剩下的。
请工队算上伙食,顶破了天也才四贯,说不准用不得这样多的钱。
过了五日,家里头便打城里请了一支工队来,要价三贯六百钱,一齐来的是五个人。
人工具齐全,自带着凿子铁铲,甚么都不肖雇主提供。
这般包出去的活儿,人来得早,干得也快,不磨洋工来多挣钱,反倒是盼着早些干完了这一处的活儿把钱挣着,再去下一处。
为此呢,弄得总要快不少。
范家里打井,便是没同外头显耀,村里人见着每日都来几张生脸,一打听便都晓得了。
人都来范家上看热闹。
“这井打好,你们家里可就方便了咧,不肖打外头去弄水,这季节上可省下了好些事儿。”
沈夫郎这日过来给陈三芳做咸鸭子和松花蛋,跟着来的还有他的乡邻曾嫂子。
这曾嫂子听说陈三芳收鸭子,便攒了一篮儿送过来换点灯油钱,整好来看看打水井。
她瞅着几个汉子穿着无袖的麻衣褂子,仨挖井,俩挑泥,一个打石头,干得热火朝天。
人露出来的两根光胳膊,随着使力腱子肉高高凸起,脸和身子都晒得黑黢黢的,实是精壮得紧。
她凑上去同人搭话:“大兄弟,热得很呐,瞧你们这汗襟子都能拧出水来了。”
“媳妇孩子都要用钱,只得干些下力气的活儿挣几个子儿。”
这工队的人说话也好听:“好是范守林兄弟跟陈嫂子体贴人,日日都与俺们煮茶水,又烧水供咱洗脸洗手。”
曾嫂子听人与她言,直说人顾家上进。
又扬起头与陈三芳道:“井打出来,三芳妹子,你可享福了。”
陈三芳数了鸭子,二十枚,拿了二十个钱与曾嫂子。
这生鸭子一个钱一枚,陈三芳往外头卖咸鸭子和松花蛋,都是三个钱一枚。
她笑说道:“享甚么福,实是挑水远了没法,咬着牙给打上一口井。往后你要用水,不嫌麻烦过来取了使。”
曾嫂子得了钱,笑道:“就属你大方。”
陈三芳与她道:“在这头晌午饭吃了家去罢,一会儿弄蒻头豆腐吃,来帮着俺们一道弄咸鸭子。”
“俺那手脚,只怕把鸭子给你弄坏了。”
说着,又道:“也罢,与沈夫郎打打下手。”
陈三芳本是说的客气话,倒是不想这曾嫂子经不得说,两句话就把她给留下来了。
康和在灶上给工队的人弄晌午饭吃,灶屋里头冬月里谁都欢喜进去,夏月头谁都嫌。
他打灶屋里待会儿便出去喘口气,就见着曾嫂子多热络的跟工队的男子端茶,提擦脸水。
这人说是给帮着弄咸鸭子,眼儿却都在那工队的人身上,想着方儿的去跟人说话。
陈氏跟沈夫郎见了,都怪有些不好张口。
吃罢了晌午饭,咸鸭子和松花蛋做完工了,陈三芳与沈夫郎结了三十个钱,教曾嫂子探头探脑的给瞧了去。
俩人结伴家去时,曾嫂子同沈夫郎道:“这三芳妹子一回与你三十个钱呐?”
都教她瞧着了,沈夫郎也不好说不是,便应了一声。
曾嫂子道:“她打外头卖这咸鸭子得三个钱一枚,你每回来与她做几个时辰,又与她这样好,如何才给这些。”
“这咸鸭子虽三个钱一枚,可她收鸭子就要一个钱了,外还得买盐来腌,外又开俺工钱,她已是不挣甚么。”
曾嫂子却哼哼道:“她不挣,不挣哪里来的钱打井?瞧瞧人午间都吃甚,油水蒻头豆腐,还煮了腊肉,伙食可开得好。”
“他们家里请人呐,如何有吃水菜不见油腥的道理,平日里也还是多简省的。”
曾嫂子却道:“你呀,就是心好,专与旁人想。你盘算盘算,咸鸭子是你做的,仰仗的是你的好手艺。那陈三芳没你,能挣上这钱麽。
依俺的,你倒不如自个儿做了去卖,一枚三个钱,十个不就赶上他们与你的工钱了,何必来忙活这大半晌的得那样点儿。”
沈夫郎听了这话,心头却反感得紧。
他不是傻子,心里头很清明。
这咸鸭子的手艺虽是他的,可若要他单打独斗起来,他是做不来的。
且不说他家里头鸭都没养两只,如何好攒起鸭子来腌,若是收人的来做,又拿得不出钱来去结与人。
就是有鸭子,不愁这些,那拿出去卖却又是一项难事。
他没陈三芳那样肯说,胆子大,扯不出嗓子走街串巷的叫卖,没人买他的账,就是再好的手艺有甚用。
以前没给范家做咸鸭子的时候,他不是没去卖过,要好做,也不会今朝这般了。
三芳教他去帮着做咸鸭子,还一回与他三十个钱,又不要他出去叫卖,他心头已是很满意。
人要是不喊他,那他那点儿手艺在手上放着还不是干放着。
时下,他已觉着十分知足。
这曾嫂子常往他那处去,又不是不晓得家里没有养甚么家禽,眼下却张着嘴巴说出这些话来。
亏她是中午还厚着脸皮在人家里头蹭了顿饭。
沈夫郎瞅了曾嫂子一眼,语气不再像先前那样和气:“你今儿怎了,如何说起这些话来?”
曾嫂子见沈夫郎变了脸色,面上又挂起笑:“瞧你,俺实心实眼儿的为着你考虑,你倒是多心了。”
沈夫郎没径直将人戳穿,只他心头门儿清,说是为着他想,可哪里是设身处地的为他想的,倒是句句都挑拨离间。
他有些恼了这人,先前她自病了,就张口闭口的说是在他们家里头吃了水不对,时下又言这些,实是没个好心眼儿。
“俺先回了,天儿热,家里头还一堆活儿。”
说罢,撇下曾嫂子就去了。
“欸,你这人……”
又去了几日,范家的井差不多要收尾了。
也是运气好,位置选得不差,打出的井,水清不浑,能使。
倘若水浑,犯了忌讳,那这水井便白费折腾了,用不得且还只能给填了。
这日胡大三也过来看井,与范爹并在一处侃了好一晌的话。
在屋里头睡午觉的康和听着了声儿,停了与范景打扇子的动作。
他起身从窗子处往外头瞅了一眼,转回来轻轻拍了一下正躺在凉席上的范景。
道:“我的哥儿,你起身来,也去同胡屠户打个照面呐。”
范景不肯动,他晓得康和是甚么意思,只做不来那般刻意讨好的事情。
康和见着人眼睛都不见睁开,假意睡着了般,他自顾道:“虽上回爹过去探了胡屠子的口风,人没回应,可也没拒,咱便还有张口的机会。”
“他今儿过来,爹自会同他周旋,只要拜手艺的究竟是你,你若表个态,也好教人晓得你是乐意的,并不是家里一头热要你去学。人要有收徒弟的意思,想着这些也更踏实些。”
“也不教你说旁的,与人端碗茶水去便成,好是不好?”
范景掀开眼皮,看了康和一眼。
康和哄着:“下晌我与你做一盏雪泡豆儿水。嗯?”
范景没言,到底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胡大伯来了,可吃了晌午饭?”
康和出去,先去与人打了招呼。
胡大三见着康和,和气道:“吃过了,听说你们家里头的井出水了,今儿天气凉快些,过来瞧个热闹。”
“今朝是见着凉快,吹几阵儿风身子都舒坦。
前阵子家里头腌的一罐咸鸭子整好这两日里差不多了,我取两枚来丢进锅里,胡大伯少有过来耍,今朝在这头多坐会儿,替我尝尝这咸鸭子咸淡可够了。”
“哎哟,不忙活!”
范爹这当儿道:“教他弄去,又不费事儿,一会儿咱上屋里头吃盏子酒。”
胡大三听得吃酒,便又没在说甚了。
俩人在外头又看了会儿井,转去了屋里头。
范景与两人拿了酒来,启开,同胡大三倒了一碗,依着康和的话:“胡大伯吃酒。”
胡大三见此,也是稀奇了范景竟也晓得喊人了,他接过酒碗来说好。
不一会儿功夫,康和便端着一碟子切开的咸鸭子,一碟蒜香拍胡瓜,再一碟子沙甜的寒瓜来供人吃。
他与范景俩人,也没撒手就又去了,而是留在屋头,陪着说了会儿话,也吃了几口酒。
走时,胡大三觉着范家待他多殷勤,得了面儿,心情很是不错。
回去的路上都乐呵呵的,一路上见着谁都招呼。
一乡亲同他说见着他们家大郎好似家来了。
胡大三闻言,快着步子回去,老远就见着院儿外头拴着头骡子。
果真是他们家大郎打城里头家来了。
乔夫郎多欢喜,时辰还多早,已是拴着裙儿在灶屋里忙活开了。
“你家来的正是时候,俺烧了水,你快去把圈里的那两只鸡给宰了,俺一会儿好收拾了炖上。”
胡大三见儿子家来,心头也高兴,可面上却板着一张面孔,道:“多少人呐,吃得下两只鸡?”
“一只一会儿弄来吃,一只收拾了教大郎给拿回城里去。”
胡大三冷哼了一声:“你倒是替他想的周道。”
人嘴上说着不好听的话,却又去取了刀往鸡棚去。
胡大郎听得他爹的声音,从屋里头出来,唤了人一声。
胡大三道:“没忙着你那钻珠子的活儿,这厢还晓得回来呐。”
胡大郎听他爹没一句好话,心头不大舒坦,闭着嘴不应话。
胡大三见胡大郎不搭理他,也气起来,他道:“你便紧着你那活计干吧,我收个徒弟,也比你孝顺!
家里头给你留的好手艺不要,老子便宜了外人,也不与你这般气人的种。”
胡大郎听得他爹这般说,没气,反倒是凑上前去问道:“爹收徒弟了?!哪家的人,甚么时候的事,如何没听小爹说?”
乔夫郎见着自家那炮仗,转个背的功夫又教点了起来,连忙要去劝,打灶屋出去,又瞅见儿子好生与老子说话了,便又没插口。
“作甚与你说,你日里忙着,听得进去家里的事?”
“爹说得哪里的话,要是晓得了爹收了徒弟,我也高兴。”
胡大三见他这样说,道:“要把自家里的手艺传给旁人了,你反倒还欢喜。”
“我继承不得的东西,教肯学想学的人承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胡大郎道:“爹收得是哪家人,可还是要寻那般品性好的。”
“你倒是还说教起老子来了,俺会不晓得!”
胡大三心里虽有些不痛快,但见儿子高兴,借着事说上了话,也还是有些高兴。
他道:“且还没收呢。范家范守林的大哥儿,他想来跟俺学手艺,今儿一家子多殷勤,范老弟教吃酒,他哥儿婿弄菜又切瓜的,就连范景都作陪。”
说着,既是埋怨又是不满的瞪了范大郎一眼:“不知比你强多少。”
胡大郎没理会他爹的骂,疑道:“范景不是个猎手麽,我听说他打猎功夫了得,咋要另学手艺了?”
“山里头是甚么日子,谁晓得哪日就遭了大祸了,前阵儿那康家三郎就教山猪给伤了,家里头忧心,便想着换个营生过活。”
胡大郎听罢,心头了然。
他道:“范家也是咱村里头本分的人家,倒是不差。”
只他疑依他爹的性子,与范景那性子能合得来麽?
不过不管合不合得来,他觉着他爹起了收徒弟的念头就是好事情。
他私心的想,这般要有了徒弟,也就不会一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
这些年,为着手艺的事情,父子俩没少吵,厉害的时候手也动过。
他不想忤逆不孝,便只尽可能的躲着人,少与他爹会在一处,以此少些不快。
时下,事情好不易有转机,他哪里会去挑范景的不好,反倒是一股脑儿的说人家的好来:“范景本就是手艺人,熊瞎子都敢打,还会怕不敢宰猪杀羊么,这要是转行干屠户,定也干得好,比寻常门外汉可好上手的多。
届时出去也不会辱爹的名头,要我说,爹收徒弟,还难逢着这样恰当的。”
“再一则,范叔又常与爹吃酒耍,这要能成,往后也不愁没人跟爹吃酒了。”
胡大三原本说收徒弟是气话,这朝听着儿子说得头头是道,还真动了点儿心思。
“你倒是会给你老子盘算。”
晚食,一家子倒是难得的和气的吃了顿饭。
吃罢了饭,胡大郎还要回城里去,他把乔夫郎拉去一头,央他也好生劝劝他爹。
“俺早就劝他了,打范守林过来寻他吃酒就说了,只不敢说得狠了,你晓得你爹脾气的。小爹晓得你的心思,见着机会都劝他。”
乔夫郎道:“你没事带着媳妇孩子常回家来看看,你爹心疼你们的,只一张嘴说话难听。”
胡大郎答应,说空了就家来,拿着家里给他收拾好的鸡,驾着骡车连夜又回了城里去。
第52章
六月末,范家的水井完了工。
一家子瞧着石砌的圆井口,打内里瞧,这井已经慢慢的囤起了水,只这初打的水井,水质还有些浑。
范守林往井里送了两只龟进去,一来是为着验一验水质好不好,二来呢,是地方祈福的风俗。
井水要清澈下来,少也得等个把月,中间加些明矾和生石灰进去,倒是能加快些沉淀浑浊。
这中间等的功夫,范守林去请王木匠给帮着做了个辘轳,弄来打在井边上。
辘轳制好后,陈氏将拴着麻绳的水桶丢进水井里头,转动着辘轳,麻绳一圈圈的收紧,半桶儿水便取了上来,比人力提水要省力得多。
珍儿巧儿俩丫头也去试了试,都觉容易,本是不爱出去打水的俩丫头,时下都欢喜打水了。
左盼右盼,日日都等着瞅着,约莫是过了二十几日,水井里的水囤得更多了,取了一桶上来瞧,清汪汪的,触手沁凉。
一家子瞧早先放下去的两只龟还打井里头舒展着四条腿儿游上游下,这厢便都踏实了不少。
只吃用的水不敢马虎,在用前,又请了位老师傅来看水使是使不得,一应没有问题后,这才开始取了来用。
当日便打了水出来倒进水缸给静置着,夜里头,又烧上了一大锅的水,教一家子都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谁都欢喜舒坦。
“咱家里这口井弄得顺利,前后都没出过甚么事,水源开出来又好。爹说趁着秋收前,想请帮了咱家的人吃回饭。”
夜里,康和跟范景在凉席上坐着吃打井里湃了大半日的寒瓜,又甜又爽口,不比冰镇的差。
水井打得是当真好,夏月里头有口井简直享福。
康和给寒瓜取了籽,送到范景的嘴边上:“我想着也不差,请吃回饭热闹一场。左右不是摆席,弄不得两桌,费不了多少事。”
这在村子上过活,也还是得请客吃饭的,关系更亲近了,来往密了,办事也能更容易些。
范景道:“他好脸面,干成了这一宗得意事,如何有不显摆的道理。单与你说,没与我提,自是有钱了,不肖朝我要,但想赖着你弄菜。”
康和笑道:“你也忒捏的准爹的脾气了。他今儿还悄悄与了我一吊钱,说是给买菜肉的,料想是粪肥没少卖钱。”
“他本是个爱吃酒热闹的人,以前家里头日子过得紧凑,他也不能自办事,如今好些了,便教他高兴高兴也无妨。”
范景道:“你要不嫌麻烦,依他的意思便是,左右也烦不了我。”
康和道:“那便当你是答应了。”
隔日,康和便去与范爹说了,问他要喊多少人来,他还备下菜肉。
范爹听此,欢喜得不成,言顶多三桌子的人,大房那头定是要过来的,如此两家人一齐,便能坐一桌子有多了,随意再喊几个,就能再坐两桌子去。
康和就依他的三桌子,又嘱咐他,记得去请了胡屠户,范爹言他晓得。
范爹那头去请人上家里吃饭,康和便跟范景上城里头去买肉。
家里的兔儿大了,他预备宰一只,另呢,杀只大公鸡,自家里头有了两样肉菜,上城里买的也便不多了。
他买了三斤鲜猪肉,五斤青鱼,外弄了两个圆滚滚的大寒瓜。
七月二十六的时候,人到家里头吃早晚饭。
过了晌午,一家子就给忙了起来。
范景杀兔、杀鸡、宰鱼,陈氏便帮着弄鸡毛,理鸡鱼肠子,俩丫头则剥蒜,洗菜。
康和在灶上切肉备菜,范爹收拾桌子板凳,自家里的桌凳不够,大房那头的桌凳儿要给搬过来用。
大伯范守山跟张金桂也多早就收拾了碗碟儿桌凳过来帮忙,范爹范奶稍迟了些过来。
稍晚些,沈夫郎拿了一大陶碗的腌菜来,酸腌的豆角萝卜,今年新治的,正是适口。
接着徐扬也提着一篮葡萄和桃子来,慢慢人愈发的多,胡屠户,王木匠……都带着点儿东西,没有全然打空手的。
院儿里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大伙儿打地里头忙罢了农活儿冲了澡过来,在院子里吃井水湃过的梨、寒瓜,唠嗑儿等着夜里吃上一顿好的,都觉着格外的松快。
谁都捧范守林跟陈三芳,俩人在外头笑得合不拢嘴。
范景不喜与人说笑,灶屋里热得人淌汗他也要在灶下守着烧火。
徐扬听得陈三芳在外头跟人夸说康和能干,在灶头上弄菜,他嗅着香气儿也跑了进来。
他看着灶下的范景一脑门儿的汗,又将人给打趣了一通:“大景你不热呐?生是要在这处给守着,谁还敢把你们家康三郎给偷了去不成。”
范景给了徐扬一火钳:“你怕热进来凑什麽热闹。”
徐扬跳着脚蹿去了灶台前,见着康和正在炒蒜苗回锅肉,香气袭人,外头都香老远。
他道:“我也学两手做菜功夫存着,以后讨夫郎使。瞧外头的叔伯婶婶的,哪个不说康和的好,有了这样的名声,谁家都乐意把哥儿姑娘的许出来。”
康和笑道:“真许你了你又还不欢喜了。”
徐扬哈哈笑起来。
他是惦记着元果太瘦了些,若是自个儿有康和的手艺,那日日送了菜去,还不给人养得白白胖胖的。
太阳落下去,好菜上了三桌子,大伙儿热闹的吃了起来。
康和被唤去范爹的那桌子,没少受夸赞,也没少敬酒。
他陪着一桌子的人划拳,又掷骰子耍,输赢得当。
夜饭吃下来,肚里酒多菜少。
大伙儿吃耍得尽兴,人走时,男子面上都起了两团红,身子上尽是酒气。
不过来也多是家里人跟着一并来的,有人看着家去,倒不妨事。
范爹康和还有范景,三人一一将人送出去。
人走时,谁都说道一声康和好,喊他得空上家里耍。
还有想喊他上门帮忙弄菜的。
胡大三也把酒吃了个痛快,几个男人吃酒划拳,他输赢参半,却耍得欢。
走时,人步子已有些轻飘飘的不见稳了。
“范老弟,你这个!”
胡大三在门口停下步子,同范守林竖起大拇指,人醉醺醺的。
这阵子两人来往的频繁,比以前要更好了,桌子上还你与我夹肉,我与你倒酒的。
范守林眼儿一圈也是发着醉酒的红,他凑着上去,低着声儿与胡大三道:“今儿还得谢老哥哥来捧场咧,你来,俺这面皮上得光。”
两人醉笑起来。
胡大三指着范爹后头的康和跟范景:“好,好!你家这婿,大哥儿,都好!”
说着,又问范景:“听你爹说要另寻事干啦?如何了,可寻着恰当的?”
“寻得个甚,这年头要弄门手艺学着,哪里好得门路。”
范爹打了个酒嗝儿,替范景说了话。
胡大三闻言,一拍胸脯:“那干脆是跟着俺杀猪得了!”
他踉跄了一步:“也省得是打外头去求人,俺兄弟俩,踏实。”
范爹听了这话,登时酒都醒了三分。
他立道:“你这哥哥可别说酒话来哄俺!”
胡大三道:“俺哪是那起子胡乱说话哄人的。”
“那俺明儿个可拿着东西领了大景上你家里头去拜师傅,你可甭酒醒了不认账!”
“你只管来,不来俺还上门来问!”
“成,这事儿靠谱,便这般定下了!”
范爹拉过范景,道:“快喊声师父教胡大伯听听。”
范景眉心微动,看了康和一眼,康和轻点了点头。
范景方才依言唤了一声,胡大三欢喜的应了下来。
两厢在门口又说了大半晌的话,这才送着人走,直是把人送至了屋才罢。
康和忙了大半日,实是有些累了,他回去没再帮着收拾桌碗,进屋倒在竹榻上先睡了会儿,也没人说他。
约莫是睡了个把时辰,自又醒了起来。
他出屋去,见着已是收拾差不多了,范景刚洗了澡,身子上还有一股皂角气。
他也去打了水冲了个澡,洗漱罢了,又回屋,范景已经躺在了床上。
康和见着人枕着自个儿的胳膊,正望着帘帐出神。
他挨着躺过去:“怎的,失悔要拜师父学杀猪手艺了?”
范景挑起眼看了康和一眼:“我作何要悔。”
“那如何成了事儿也不见高兴?”
范景道:“说得酒话,不见可靠。”
康和哼笑:“那可未必,吃了酒反倒是好说心里话。”
“也不晓得昔前谁吃醉了说喜欢我的,难不成说得是假话?”
范景闻言,有些不堪忆旧事:“这不一样。”
康和见此,道:“这俩月里,两家走动得多,人见了咱家好,说不得心头便松动了。今儿个来家里吃酒,别家都是捧咱的,咱独是捧胡屠子,他面上有光。”
“咱家里也没上赶着央人答应,他借着吃了酒,应了事情也说不准。”
“不过事情眼下确实也未曾定下,待明儿个上胡家也便晓得了。他胡大三还是不改话,那咱忙活这样久,也不算白费,若明朝他不认账,言是说得酒话,咱也晓得了他是甚么秉性。”
“咱家也不是那般多没有脸皮的人家,他要如此耍咱,往后也不必再紧着来往了。”
范景听罢,舒坦了些,也把心放宽了下来。
康和见此,他凑上去,道:“你要实在觉着不靠谱,那咱干点儿靠谱的。”
范景疑道:“什麽?”
话音刚落,康和便把他压到了身下。
他虚推了人一把,心中只当他想了甚么法子,可除却长了一脑子的荤虫,哪里还存得下甚么旁的。
“忙了这一日,爹娘都累了,保管是睡得沉。我见锅里还余得有水。”
范景心想这人心眼儿怎这样多,问他:“你不累?”
康和的手钻进了范景薄薄的衣襟里,他今儿穿得还是成亲时做得那身红亵衣。
这衣裳色泽好,将人的肤色也衬得格外明亮,每回他见着都有些把持不住。
大抵是总教人回想起成亲那日夜里的事,虽那晚办事不如后头办事这样顺,可头次总教人难忘,那般悸动又期待的心情是很难及的。
“这样热的天,在灶上弄了一下午的菜,如何有不累的,不过将才回来醉酒睡了会儿,已是不累了。”
范景闭上眼:“我累了。”
康和不依他的:“你累甚?就杀了鸡兔,烧了半日的火,要说热我倒还信。
今日还没你下地干活儿累,谁平日打地里回来还要劈一灶柴火的。”
范景教他说得还不了口,自是只能用那句“你话怎这样多”作为应付。
康和也做聋子,不多言,只办事。
范景只觉身下凉了一瞬,有些人动作比甚么都快。
自知躲不过要挨上一顿,他索性平躺在床上,教人快些完了事睡下。
康和哼哼:“真要是个快的,你准又得不高兴。那般你就是求着想久些也求不来了!”
范景不晓得他哪里来这样多的歪理,且最爱拿在这般时候说,教人耳根子生红。
他索性是不张口与他再说话了。
翌日,清早上,家里热了些昨儿个剩下的菜吃。
吃罢饭,范爹搜罗了一通,预备了拜师要用的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还有便是干瘦肉条。
这些东西是先前范景起了心思想改行时,陈氏在城里头卖蒻头,遇着了有好价儿时买回来提前放着的。
先前范爹还说人东西买得早了,哪有师父还没定下,就早早把拜师礼给准备好了的,倒是不想今儿个就给派上了用场。
康和呢,也打箱子里给范景寻了一身从梁氏铺子里头新做的夏衣出来,将人给收拾了个精神。
“都快赶上与我相亲那日俊俏了。”
范景道:“那日有甚么好俊俏的。”
他又不曾穿新衣,家里还不许他拿刀带弓的,多怕他相不上。
“那是你出门没照镜子,我打人堆儿里撞了一下,一抬头,给我撞进心窝子里了。”
范景道:“你那日分明是见我别了刀子怕挨打。”
康和瞅着人,默了好一会儿:“人的嘴怎能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出来。”
范景垂眸唇角上翘了两分。
“你一直都很俊俏,相亲和现在一样。”
康和闻言,嘴又扬了起来,心里头又美了起来。
晚些时候,范爹还有康和、范景,三人便去了胡家。
胡大三昨儿醉了一晚上,今朝也起了个早。
他起来也梳洗了一番,问了夫郎两三回,可见着来人没。
乔夫郎昨儿一并上了范家去吃饭,自是晓得了收徒的事。
他每回上城里去,儿子都要问收徒弟的事情,奈何一俩月了,这老炮仗也没松口,倒是不想昨儿吃了酒一欢喜就给答应了。
原本还忧心今早酒醒了人反悔,到时候人范家真过来可就不好了。
没想到他还记事儿,多盼着人来的。
乔夫郎便说他,到底还是吃酒,酒上了头,什麽事也都许了。
胡大三道:“俺早就有心思收徒的,你当俺是吃酒才这般草定事?俺可没那般糊涂。”
“这康三郎是个能人,瞧上门来把范家弄得多好,保不齐将来是有大作为的。俺收了范景做徒弟,这情分是别家拍马也赶不上的了。”
乔夫郎闻言道:“你算得这样远,结交个人也都心思这般多。”
“你晓得个甚,以为结交人当真是甚么都不看的?那外头有的是人想把儿送来跟俺学手艺的,还肯拿许多的钱孝敬咧,俺如何还是没准,便是瞧不上。”
胡大三道:“俺便是瞧得中那康和了,范家人也本分,这才许。你嫌俺算得深,不算着些,来往几户好人家,当真是甚么都不与大郎盘计了?”
乔夫郎听得他这样的心思,心头也是感动一场,晓得他一贯是心里有孩子的。
“难为你这做爹的心。”
倒是没多等,远就见着范家人来了。
胡大三打门口去接。
“俺可是说来便真来了!”
“便是怕你不来!念叨几回了。”
康和跟范景见此,便晓得事情是成了一大半。
客气喊了人,奉上礼,进了屋子去说话。
“俺这哥儿,你晓得他性子的,话少,可心不坏,往后他跟在大哥你身前,便要劳烦多费心了!”
“俺也是看着大景长大的,最是晓得他的好心眼儿,话少办事才细致认真咧。范老弟,你便安心。”
两位长辈说了会儿话,便说行拜师礼。
范景依礼敬茶喊人,胡大三吃了徒弟茶,应了人,又像模像样的训说了几句话,礼也便成了。
康和见着差不多了,便上前去,送了个红包。
胡大三一捧红包便觉沉甸,他连忙推:“这是何意。”
康和道:“我跟大景在山头上讨日子,爹娘总忧心,只入了这一行当,轻易脱开不得身。若不是胡大伯大义,肯收大景做徒弟,教咱一家子旁有盼头,咱还只能一头埋在山里,不知这般日子甚么时候才到尾。”
“这一点儿心意不足表示咱的感激,只做个添头,还望大伯不嫌。”
胡大三听得这话,心头觉着自己好似那般救人苦难的活菩萨一般,自觉得中听。
他推:“这年头上挣点钱银不易,你们的心意俺都晓得,不肖重礼。往后大景只管跟着俺学手艺便是,他有本事在,入这行容易。”
“再是容易,也得大伯费心。他性子淡些,不爱说谈,还得要教大伯包涵,您要不收咱这礼,教我心头多过意不去。”
康和存了心要送这红包,不会教人推了回去,且这也不是什麽不正当的贿赂,便是表诚心的一种方式。
礼多人不怪,谁又会嫌旁人厚礼相待的。
胡大三见此,才将东西收下。
康和见状,又表诚心,道:“听得爹说胡大兄弟好本事,在城中起了生意,日里头忙碌少得归家。往后大伯家里头有什麽事,胡大兄弟不得空回来的,只管差遣了我跟大景来做。”
说罢,又同一头的乔夫郎道:“小伯父日里要灶上忙不开,也只管唤了我来,旁的不成,与小伯父打个下手倒还伶俐。”
“你那手艺,如何与俺打下手,谁不夸说你一句好手艺的。俺今儿可把你的话听下了,改日里家头要请客,便唤了你来帮俺治两个菜。”
乔夫郎跟胡大三都教哄得乐呵呵的。
说了一大晌的话,这才成了事散去。
两家子人都满意这拜师的事儿,打外头逢人便摆谈。
村子头很快便传了个遍,谁人都晓得胡大三收了范景做徒弟。
胡大郎得听了这喜事,带着媳妇孩子回家来,两家人一同吃了回饭。
乔夫郎的娘家过来人耍时,康和来给料理了一大桌子的菜。
范家屋子教大风大雨给掀了顶儿,胡大三穿着蓑衣过来帮着修缮。
两家子人来往得愈发勤,素日里头吃好都要互送上一碟儿。
自这是后话了。
第53章
范景拜了师父,康和原本是准备给他定制一套屠具的,只这东西价格高昂,打城里铁作问了一圈,轻易便要上几贯钱。
家里头先前与胡大三包了两贯八百个钱的红包,手头上确实也并不宽裕。
倒是胡屠子,搜了些家里头的旧屠具出来,拿给了范景教他捡着用。
左右时下也还不曾自己单干,倒也不急着就要弄上一套新的、齐全的使。
于是捡了胡屠子的旧屠具,拿去铁作重新打磨了一番,给些个工钱,便将就着先使。
这日,胡大三提前一日来与范景说,隔日要上唐家村去杀猪,教他一块儿跟着。
范景给应了下来。
胡屠子年轻的时候在城里的肉行弄得有个摊子,自出去杀了猪羊,拿在摊子上卖,给挣下了些钱来。
家里的日子过得滋润,一个哥儿一个姑娘,都嫁得不差,嫁妆备得也厚。
不过前两年胡大三得了腰痛病,身子骨儿已不似从前了,久站不得,便没再收肉摆摊,如今就干点儿轻巧闲活儿。
谁家要宰猪,唤了他去,他便过去宰杀牲口,收几个杀猪钱。
这单宰牲口不收肉,喊他去的人家自然也就不如往前多了,范景能实打实的学手艺的机会也便不多。
人喊,自是要尽可能的跟着去的。
天还朦朦亮,范景便起来囫囵吃了早食。
康和将刀具给收拾进布袋子里头卷好,昨儿得到胡大三的信儿,夜里头,他便嘱咐了范景一通,教他出门去与人客气些云云。
其实范景这样大的个人了,以前也学了射箭猎捕的手艺,没有康和,照样也给学好了。
他并不是那般多坏性子,不可自理的人,没那般教人担忧。
但到底是在康和的眼皮子底下头回出去学手艺,他多少有些不放心,范景倒也好性,没嫌烦恼,只耐心听着他的话。
范景吃罢了一碗汤粥,接过布包来斜挂在身上:“走了。”
康和嗯了一声,将人送出院子,看着人一路朝着胡家的方向去,直至人不见了身影,他才折身回屋去。
今儿风怪是大,吹得院儿里放着的两只破篮儿连滚了几圈,不晓得是不是要落雨。
一家子吃了早食后,康和跟着范爹下了半日的地,午间回来吃晌午饭时,便见着变了天。
几团大黑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光,一下子天色就暗了下来。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起了大风,将院子里晒在柴火上的长豆角和菘菜叶吹得到处都是。
陈三芳出来骂了一声,赶紧吆喝着珍儿巧儿来把豆角和菘菜收回屋去。
这风吹了一阵儿,也不见停,反倒是更厉害了,将那绿葱葱的树子左右拉扯着,好似是要将它打地里头扯出来一般。
各家各户都忙着将晒的衣裳菜果往屋里头收,也不晓得谁家屋里头没人,晒得褥单都教刮到了外头的田里去。
康和瞧着这天气,有些担心范景回来不好走,一下午都有些坐立难安。
下晌,几声闷雷后,豆大的雨点子急匆匆砸了下来,好似是那冰雹似的,砸在人身子上怪是疼。
站在屋檐底下,密密的雨点子打过茅草棚顶,闷闷的响。
倒是由不得康和担忧,没个把时辰,陈三芳便嚷着漏雨了。
康和赶紧寻了家伙去接雨水。
茅草屋最怕的就是夏月狂风骤雨的天气,大雨落得久了,雨水便要渗进来,再来大风,把草皮子都给掀开了,雨更是好落进屋。
俩丫头是这屋跑至那屋的接雨水,没一炷香的功夫,家里头的盆呐桶的都教用上了。
只这大雨没有停的势头,盆子接水,多快就满了,还得勤倒水。
屋里是泥地,漏水下来,几脚踩过就成了稀泥,谁敢想在屋里头一双鞋也能糊起泥浆。
康和见这模样不成,架着梯子,用家里头备用的茅草厚垫将漏雨的地方给修补一番。
范景这头,到胡家与胡大三会上以后,便驾车往唐家村去,那村子离荷坪子路远,驾车也得要个把时辰才能到。
范家家里头没有车,故此范景也不会驾车,他在胡大三的驴车上,默不作声儿的,盯着人驾了两刻钟的模样,张口道:“我来罢。”
胡大三闻言瞅了范景一眼,将信将疑道:“你会这个?”
范景没说话,只从胡大三的手上拿过缰绳。
胡大三见他面孔淡淡的,多是笃定的模样,便松了手与他。
范景甩了一把绳,驴子吃了痛提步子快了些,随之车子也滚动的更快了。
他又试着拉紧了些缰绳,驴儿便又知事的慢下了些步子,车子滚动的也慢了些。
“甚时候还学会了驾车,你上山里头也不见用得上车子呐。”
“将才。”
胡大三两眼一黑,连忙抓紧了车子。
“你这哥儿可真是够虎的!”
俩人到了唐家村,径直上了要杀猪的人家去。
听得是要宰了猪摆酒,家里头有长辈办寿。
这主人家呢,是胡大三以前在城里摆摊卖肉的老主顾,这厢便特地喊他来杀猪。
“锅里头的水都沸几转了,可见来了!”
“晚一刻猪也跑不了,瞧给你急得。”
两厢说了几句话,主人家看着范景,脸生,问胡大三是什麽人物。
“这是俺徒弟,范景。”
说罢,胡大三又跟范景介绍这处的主人家,说姓赵。
范景与人招呼了一声,眼睛落在了墙壁上挂着的一把长弓上。
姓赵的主人家稀奇的看了范景一眼,同胡大三说了句好福气,有了徒弟往后便多个人孝敬这样的客气话。
接着邀俩人先进屋去吃口茶汤,歇息会儿,外头便准备着杀猪。
瞅着人进了屋子去,院坝里头来按猪的几个汉子低了声儿道:“这胡屠子咋收了个哥儿做徒弟,先俺村刘家说把儿给他做徒弟,他都没答应的。”
“谁晓得人咋想的,男子敢做屠子的都见少,没几个是真敢拿着刀子往百十斤的牲口身上捅的,这小哥儿敢使刀子麽?”
“说不得是给儿看得亲咧。”
“他儿早成了家,孙都多大了,在城里头开得间散儿行,你不晓得?”
“倒是没听得说。”
院子里的几个人嘀咕了好几句,见着人吃了茶水出来,又止住了声儿。
“便开干罢,早些弄完了也不耽误大伙儿的事。”
胡大三言了一句,来按猪的便往猪圈去。
“俺这头猪伺候了一年有多了,过年都没舍得宰,如今可壮实得很。”
主人家说起自家的肥猪多得意,专就是为着给老母办寿给养的。
胡大三跟着去远瞅了一眼,只见那猪耳朵大得跟蒲扇似的,肚子圆鼓鼓,当真是头大肥猪。
须臾,几个汉子进了猪棚屋,一阵哐哐砰砰,猪教拉扯着往门外去。
“赵七,你家这猪喂得是粳米不成,咋恁壮,力气大得跟牛似的,这怕是有快三百斤!”
“那还真是说不准!”
范景打外头远看着猪给拖出来,不挡人的路,他也鲜少见着这样壮大的猪。
胡大三同他说了一句:“一会儿压在长凳儿上,你便好生看着俺是如何动刀的。”
范景应了一声,话音刚落,几个人拖着猪下坎,不晓谁惊叫了一句:“哎哟,他娘的,踩着俺得脚了!”
俩男子摔下了坎子,一时按猪的人少了俩,那壮猪本就气力大,这朝可得了松快,嗷得一声就蹿了出去,再束不住了。
“天杀得哟,咋没关院门!”
那猪跌跌撞撞的冲出了赵家,跟脱缰的马似的跳进了庄稼地里头。
迎着起的大风,跑得不知多欢,噜噜噜直叫。
一屋子的人拍着大腿,赶紧撒去追。
只那猪得出了圈,又受了惊,如何轻易是按得住的。
有个腿脚快的男子跳进地里,逮住了猪的耳朵,可弄不住它一身力气,反教掀翻在地,摔了个结实。
“俺得菜地呐!”
赵主家又气又怕的,这踩了自家的庄稼也便罢了,弄坏了别家的如何是好。
范景见状,眉头紧皱:“弄死在外头罢。”
赵主家愁道:“追都追不上,如何弄得死!”
范景的话是说给胡大三听的,要是依他自己的性子,猪跑出去时便拿了弓射倒在外头了。
不过出门前康和交待了他在外头做事不要太冲动,万事还是要依人主家的意思,别好心办坏事,教人赖着生事出来。
胡大三杀猪多年,这样的状况也不是一回俩回遇上了,下意识也追了几步出去,想着这是可咋弄回来。
要他还年轻,没得腰痛病,高低是能跟着跳出去,在田里就教那猪给收拾了,无非是教主家损了些猪血。
这今时不同往日了,哪里还有那样的能耐。
听得范景的话,他方才又想起今朝还有个练家子跟着。
他连道:“打死在外头也好教霍霍庄稼强呐! 眼看着就要秋收了咧,赵七,这给弄死在外头罢!”
赵主家连连应承:“好,好!能打死便打死在外头去!”
“快快,大景,你快去!”
范景得了话,扯了挂在墙上的弓,几步越了出去。
“都闪开!”
听得一声呵,外头地里追猪的几个男子怔了下,想着好大的谱儿,竟还呵起人来了。
只思绪未敛,就听簌得一声,那制不住的山猪,后腿上稳稳吃了一箭,立时扑跌进了菜地里头。
一众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范景人且还站在远远的田坎上咧,一箭放出几仗远便罢了,竟还那样精准的射中了跑着的猪。
村里的农户少有见着猎手的手艺活儿,一时间都觉佩服。
还是胡大三先回过神来:“快把那猪给按回来,一会儿又该把庄稼扑腾坏了。”
一阵儿忙活,肥猪才教重新弄回了院儿里头。
胡大三取出刀来,快准狠,教那惹祸的猪给毙了命。
猪血接了一大盆子,赵主家感激得不行。
来按猪的人要在主家这处吃饭,要是猪杀在外头,少不得损了猪血,到时候午间的猪血菜就没了。
幸得是范景制住了猪不说,又还好箭法,没射中猪脖子。
一时间院子里的人都夸说范景好本事,全然是忘却了先前瞧不起人的模样。
范景倒是受赞受骂也都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他将箭拔下擦干净了血,合着弓一并给挂了回去。
这赵家人其实并不大会箭,但弓箭跟刀子都是防身的东西,农户人家有时为着震那些小贼,便会在家里头挂上一把。
今儿反倒是多派上了一场用场。
胡大三今朝还怪是得脸的。
师徒俩解构了猪肉,打这头吃了午食,外头风大得很,慢慢听得了闷雷声。
眼瞅着是要有大雨,胡大三都没吃两杯酒,这天儿得早些家去才好。
赵家见此也没好多留,结了钱与胡大三,另外又与了他一方肉。
另今儿个他多感激范景帮着制了猪,否则本是欢欢喜喜杀猪办寿的喜事,猪把村里人的庄稼给拱坏了,反倒是得罪人。
本这般师傅带徒弟来学手艺,主家请一顿饭也是厚道了,不与徒弟钱和东西都是寻常,人还是弄了一方好肉与范景。
回去的路上,胡大三吃了两碗酒,架着车子还不如范景驾得稳当,索性是给他驾了。
俩人车子还没下官道,大风大雨的便来了,到村子上时,一个身子教雨水湿了个透彻。
范景架着车子先去了胡家,见着雨大,胡大三跟乔夫郎喊范景在这头等雨停了再回去。
他晓得下雨家里会是何种模样,想赶着回去帮忙,便拒了两人,盖着一顶草帽伞都不要就赶着回了去。
雨幕像是山间的浓雾,教人辨不清方向。
范景远远瞧着前头好似来了道身影,怪是眼熟,等更近了些,看清了人,不是康和还能是谁。
他也下意识的提快了些步子迎过去。
康和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出来接人,他本是想去胡大三那边看一眼,料想范景要是回来了也会先去那头。
不想出来,就看着范景一身淋得能流水下来,连道:“如何不在胡大伯家里头雨停了再家来。”
一头说着,一头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给他穿上,范景却止住他的动作:“左右已是打湿了。”
康和不依他的,还是将蓑衣给牢实套在了他身子上,牵住人冷冰冰的手,快着步子一边往家里的方向走,一边道:
“回来的路上可教淋了?”
范景嗯了一声,他不晓得康和做了什麽,手很热。
“也是运气不好,头回出去就遇着这样的天儿。上午的时候我瞧着没出多大的太阳,又有些风,还说天气凉快。”
范景问他:“家里可漏雨?”
“漏得厉害,我都收拾一下午了,眼下把漏雨凶的位置都给补了补,倒是好了些,只还有些漏雨的,滴滴答答的不算厉害,用桶接着。”
范景就晓得会这般,以前夏月里头遇见大雨天,他在山上就忧心家里头的茅草顶经受不住风刮雨打。
这厢好在是有康和在家里头。
回去家里,俩人身上都湿透了。
陈氏连喊人打了热水去洗个澡,别教身子给冷坏了,这夏月虽不冷,可这样淋了雨,最是容易风寒。
范景把主家里送的那块儿肉与了陈氏,家里见着他头回出去学杀猪就得了一大方肉,心头都很欢喜。
一日里遇了大雨的匆忙与不快,这时得了消解。
康和跟范景一同提着水去了净房里洗头冲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整个身子都松散了。
康和想着人打外头就淋了雨,念着小哥儿体寒,又还给打了桶热水与他把脚给泡着。
他给范景擦着头发,望着外头拉直了的屋檐水,又听得屋子里桶中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道:
“夏月里头本当是盼着落场雨凉快些,可把屋子弄得个水帘洞似的,再是凉快也不痛快了。”
“得攒些银子下来,不说置新的屋子,怎么也得把这老茅屋给修缮一番了。”
今年雨水不多,外在两人又隔三差五的上山,在家里头逢着落雨的机会并不多。
先前也落了几回雨,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家里还不如何漏,康和没曾觉着什麽,这厢头回撞着雨大风大,又落得时间长,才晓得竟是这样的恼火。
范景倒是已经见惯不怪了,可也并非是见惯了就觉着这般没什麽,谁又不想雨雪天屋子里舒舒坦坦的。
人要住屋,不就是为着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麽,可头顶遮不住雨,又算什麽屋。
每回挨了漏雨天,一家子都会骂咧着说就是借钱也要把屋子重新修缮了,可过了雨天,也还是就给过了。
这修缮屋子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轻易拿不出那个钱来。
听得康和说,范景道:“秋收后手头上要有点儿,便同爹商量着修缮一番吧。”
康和心里晓得就那几亩地的收成,也挪不出几个钱来,他道:“只是主意打定在这处,也不急一时半会儿,能赶在明年夏月前修缮一番便是好的。”
“届时一口气把茅草顶给换做瓦顶。”
范景说了声好。
康和揉了揉范景的脑袋,转问他今儿出去学杀猪如何。
范景同他道:“我会杀,没甚么好学的,不过跟着走个过场。”
他把今儿赵家猪跑脱了的事情说与了康和听。
康和笑得不行:“这些人如何这样不靠谱,我当只大鑫哥那般呐。
若没你把那猪给制着,赵家的猪不得提前将唐家村的庄稼都给收了,别家村户得拿着棒子上门谢人。怪不得主家送了你那样大一方肉,这要打城里头买,可也得几十个钱。”
范景也轻笑了声,他不惜得与旁人说这些闲事,倒是愿意同康和说。
第54章
大雨过后,四处都在涨水,家里头都能听见外头哗哗的水声。
范爹去给田里放水,补那些教大雨冲垮了的田坎。
康和跟范景往河里去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着两条涨水鱼,河边上人不少,都是存着他们这般的心思。
俩人没捡着便宜,倒是捉得了七八只拳头大小的蟹。
这般蟹不似外头卖得贵蟹,钳子红彤彤的,肉少没黄,是不值钱的山蟹。
康和捡了回去,碎了壳子煮了个酸菜汤吃,倒是味美。
陈氏吃着蟹汤鲜,却嘱咐俩小丫头甭出去捡鱼虾,当心滑脚滚进河里头,这阵儿河水流得急,掉进去了别说自个儿难爬起来,捞都难捞。
倒是没俩日,村里就传遍了隔村里有个小子下河去捉涨水鱼险些教水给冲走,人捞起来呛了好些水,还来寻朱大夫拿的药吃。
大人听得心惊,都将自家的孩儿看得更紧了些。
这日,康和跟范景见天气亮开了,便预备上山一趟。
胡屠子那处不是总有活儿喊,俩人倒是有空闲进山。
遭了大风,山里头也未幸免,反倒是比山下更厉害。
进山的那条小路上,挂断了好些树枝横档在道上,俩人一头走一头开路,还勾着两条躲在树枝底下的蛇,簌一下给蹿走了。
至了山,木屋院儿里头也尽是些树枝新叶,面了厚厚一层。
两人给做了打扫。
下晌一同去看了这头的蜂箱,好在是没受灾害。
翌日提着些山底下带上来的米面粮,去了一趟张石力那头,也看蜂箱。
张石力这头的蜜源好,两只箱子里头的蜜又能取了,他趁此便割了下来。
“俺这处出去,东山边上来了一对老夫妇,也是养蜂的。他们打那片野菊花和五倍子做蜜源,像是专门养蜂的人家,俺草草的瞧了眼,有十好几个箱子。”
张石力大口吃着康和与他送来的肉饼,同他说山里的事儿。
“要不要俺去轰走?”
康和道:“轰人作甚,我这就是闲养蜂的,且箱子放在山里头,与东山那边也对冲不上。”
张石力闻言,便没说了。
康和听得了这话,倒是想过去瞅瞅。
于是教张石力引了过去。
果真,在一片黄灿灿的野菊地上,扎了一顶棚子,还能见着些炊具。
“几个兄弟可是有事?”
听得动静,棚里头钻出来了个戴着草帽的男子,一张脸黝黑,有些岁数了。
“我们是山上的猎手,听得这头有养蜂人来,瞧瞧热闹。”
老汉见康和的模样不似是猎手,另两个倒显而易见的是练家子,他没多问,客气的与三人端了水出来吃。
范景瞅了老汉一眼,见着人腰间别了把砍柴刀,他虎口上的茧多厚,似是个练家子。
想来这深山里头讨口饭吃的人,有些本事在身上也不足为奇,否则这般蜂农四处驻扎养蜂,不是一块儿肥羔羊么。
为保谨慎,他谢了一声,说不渴。
康和则吃了水,他不是没防备,只是他不吃这水,人合该更忌惮了,他问老汉:“大爷可取得有蜜,不晓得是个甚么价格?”
“小兄弟要买蜜?”
老汉闻言,不见有买主的欢喜,反倒是警惕发问。
康和扫见了一边上牛高马壮的张石力,晓得了老汉的顾忌,他跟张石力俩精壮,外一个好功夫的范景,上人这处来,谁人会不惧一茬。
万一是那起子杀人越货的,岂非是吓人。
他便实言:“我听兄弟说见着这头有养蜂人,便想着来打听一番价格,若是价合适,我想买了倒卖与先前的一位买主,从中挣点儿。”
“先前我也在山头上闲弄了几只箱子,收得了几斤蜜,识得了好买主,只我那处不总出蜜。”
这话说得再是实诚不过,老汉听了果真卸下了些防备来。
他说话虽尽力的用这处的口音,可还是带着一些外乡腔调:“若价格恰当,俺卖与小兄弟,俺也省得一番周折。”
说罢,引康和前去看蜜,又与他攀谈,说些养蜂的秘话,听得康和应答得宜,才确信了他当真是养了蜜蜂,不是那般歹人。
老汉取了拇指大小的一片饱含着蜜的巢蜜与三人尝,张石力吃不出门道,只觉甜滋滋的,倒是清香。
康和试出味道甘甜醇厚,蜜还能拉丝,他觉着比自养得蜂出的蜜还要好,真不愧是专门养蜂的人户。
“实言,老爹这蜜好。”
老汉见此,道:“都是实打实的好货,不似铺子里的滑头掺假来卖的,自是好。小兄弟若实心要,俺与你两百五十个钱一斤,你卖过蜜,晓得外头是甚么价,老汉又厚不厚道。”
康和点头,他拿出去卖三百个钱,算是散卖的价,且还卖得不如铺子里的贵。
若是收价的话,自要贱不少,老汉的蜜,值得起这价。
他转手拿去卖给邹夫郎,一斤还能挣上五十个钱,也是桩好买卖了。
不过,他却并不是冲着蜜来的。
“老爹与我的这价,可是已炼好了的蜜?”
老汉笑道:“这是自然,莫不是老汉给你这价,还是连着巢脾一并与你,便是俺昧着良心做这桩生意,小兄弟你可肯呐?”
康和笑了笑,问:“那若便是连着巢脾,老爹又甚么价卖?”
老汉默了默,倒是还真少有这般买蜜的,他琢磨了一番,道:
“俺也少有卖巢蜜,老汉的滤蜜手艺不差,还是更爱自个儿多费些功夫出蜜,如此价也卖得更高些。若小兄弟实在想买巢蜜,你与俺一百二十个钱一斤如何?”
康和盘算了一下,一斤巢蜜约莫出五到七两纯蜜,便取个中算六两,依照老汉两百五十个钱一斤纯蜜的算法,六两蜜便卖一百五十个钱。
也便是说,滤蜜的繁琐工序,只值三十个钱。
但连着巢脾一同买下,可以得到滤出的巢脾渣滓,熬出蜂蜡来。
如今没什麽人吃蜂蜡,使用蜂蜡也未曾遍开,倒是外头的胭脂铺有拿来做口脂的,价钱卖上了天,可贵也贵在手艺和那些名贵的香料上,蜂蜡本身卖得价不高。
蜂农除却自留了用做诱蜂的膏外,也卖,只远是不如对蜂蜜的珍视。
康和前头收了不少的艾草下来,他想捉着夏月的尾巴,做点儿小玩意儿换些钱。
他听了老汉的价格,有心再为自己讨些利,道:“老爹若绕我二十个钱,我这就定下。”
老汉摇头:“二十个铜子,可不是小数目。小兄弟你想想,俺在山里头守着蜂,终日也无事可做,只有沉下心思来滤蜜,卖巢蜜与你,俺便失了这活儿。”
“价要再贱,俺这一年到头东奔西走的图个甚?”
“老爹说得不差,只我也并非那般阔绰的生意人,若价高了,实也是有些吃不消。说句难听的,老爹再是养蜂的能手,一载出上百斤的蜜,若卖不出,那也只是百斤蜜,变不为银子呐。”
“我这番来与老爹逢上,难得的一桩山里生意,你好价卖上些给我,入冬前迁地儿,货少些,也轻巧些是与不是?”
老汉笑起来:“你这小兄弟是个饶价能手,不多辩了,一百一十个钱,你肯,俺也爽快。”
康和也退一步下来,两人给说定了。
老汉手上取下来的巢蜜只有十来斤了,康和要得多,得开箱与他新取,言能取出三十斤的模样。
四十斤的蜜,就得四贯四百个钱。
康和跟范景倒是手里还有这些个钱,但上山如何会把家当都给搬上来的。
言教老汉等一等,他们得回乡去取钱。
张石力言何必麻烦跑一趟,他先借俩人钱把蜜买了,哪日得空再把钱还他便是。
左右他在山里头也不急着用钱。
康和自是感激,便打了借条,先同张石力借了四贯钱,他们带的些零散以备不时之需。
老汉见他们爽快,他也多踏实,受康和讨,送了他几斤没有蜜的巢脾。
康和说是想熬些蜂蜡出来,诱蜂使,老汉不管他做甚么用,只一回卖了这样多的蜜出去,觉着送人几斤巢脾也算不得甚么事。
用着老法子,康和滤了蜜出来,老汉的蜜不差,出蜜也好,四十斤巢蜜,出了二十八斤纯蜜,比预计的还多出三斤来。
而康和想要的蜂蜡则出了五斤,巢蜜出的四斤多,外在老汉又送了几斤巢脾,这才熬出了五斤来。
出了蜜,康和照旧去了一趟邹夫郎那处。
“恁快便又有了蜜?”
“倒不全然是自家的,有收的好蜜。”
康和先前便说了未有几箱子蜂,时下只得实诚说:“不过我瞧了都是好的,若是那等孬货,自不敢与夫郎送来。”
邹夫郎尝吃了新的蜜,确实味道不错,于是点头肯要。
问康和可还是老价格。
康和先前受了邹夫郎一吊钱的赏,自是没有吊头就与人涨价的说法,他便言还是以前的价。
邹夫郎满意下来,得晓这回货多,他更是惊喜。
先前那几斤的蜜,他送了人自留下的不多,早已是吃了个干净,送出去的,还有前来与他讨的。
好东西,自是有人惦记着。
康和的二十八斤蜜,他一口气全数给要了下来,生意人家,走动的宽,这家送个半斤,那家送个一斤的,送不得几家就空了。
再者这蜜又耐得住放,不似点心铺里头的果子糕点,没个三两日就馊臭了的。
康和便打邹夫郎这处卖蜜得了八贯四百钱,净挣了四贯。
他拿了钱去还张石力时,又还提了一方鲜猪肉,一包面粉前去送了老爹,山里头买回东西不易,且他们又不是本地的人,更是不便。
老爹多是感激。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村子里一派忙碌。
范景这些日子里活儿却多,三五日间就要出去两三回。
秋月里爱祭祀,办事的人家也多,故此要宰杀牲口,范景出去的勤,他不觉杀猪累,惦记着帮家里头秋收,家里却催促他跟着胡屠子多跑跑。
年初上买的那头的驴子长大壮实了,驮运粮食是把好手,今年家里秋收省了许多力气,也不似往年那般要将稻谷一担一担的往家里头挑了。
一个秋季下来,脸教秋老虎晒得黢黑不说,肩膀上也得磨掉一层皮。
康和早间天气凉爽些的时候与范爹一同下田里割稻谷,他们一人割稻,一人在半桶里头摔打稻谷脱粒儿,待着满了两箩筐,就给捆到驴儿身上,由陈三芳给运回家去。
俩丫头时也来帮着割会儿稻,见着太阳露脸了,康和便教丫头家去。
秋日里头的太阳不比夏月里的凉爽多少,小姑娘家在地头里晒黑了不好瞧,要养许久才能白回来。
等着日头实在高了,他跟范爹也回去,抵着毒辣的太阳晒,他们也吃不消,怕是中了暑气到时候在家中躺着,耽搁了地里的活儿不说,还得要人伺候。
于是便早晚两头干活儿,其余时辰歇息。
只午间歇息的时候,康和也不闲着,他在屋里头捣鼓他的小玩意儿,这些日子里弄得起劲。
康和将夏月里阴干的艾草给捣碎,一日弄一些,用筛子反复筛,已经取了一大盒子的艾草细粉出来。
他将先前存得的蜂蜡给融做了蜡油,反复的过滤去杂质,提出了很是洁净的蜂蜡。
取二两蜂蜡油,会入三钱艾粉,置入竹筒中,中余灯芯,待着冷却,便能做成一支蜡烛。
外头的烛价不贱,一对寻常的烛得要上五十个钱,农户人家用不起这般照明的器物,用的都是灯油照明。
即便是灯油才几个钱,可入了夜,乡野人户还是会为着省下些灯油钱而早早吹了灯睡去。
这蜡烛,便是专与富户人家所备的照明物。
康和做的这般蜡烛,并不是寻常的烛,而是谓之药烛。
他过了蜂蜡的杂质,烛燃着不冒黑烟,又添了艾草,点燃时有一股淡淡的艾香可驱虫。
夏月秋时蚊虫多,得点艾草来驱蚊,这注进照明的工具中,岂不是一举两得。
夜里,吃了晚食,康和便要拉着范景进屋。
范景吃饱饭,刚抹了嘴,就教人急匆匆的弄去了屋里头。
这些日子他都早出晚归的,康和忙着秋收的事也累,两人已是有些日子没亲近了。
只瞧着外头范爹跟陈氏都还在忙,一个喂猪,一个收拾灶屋,范景有些不大自在。
他同康和说:“晚些时候。”
康和抱了只匣子出来,听得范景说这话,诧异了一瞬:“晚些甚?”
范景没言。
康和回缓过意思来,笑道:“你想哪处去了,我是想与你看看一样好东西。”
范景瞅见康和怀里的匣子,耳尖微红,他故作镇定,问:“这是什麽。”
康和连道:“保管是你没见过的。”
说罢,范景便瞧着人取出了四支色泽淡黄,算不得长,个头圆墩墩的烛出来。
他哪里会没见过烛,便问:“买烛来做什麽?”
康和没答他的话,取了一支,拿在油灯前给点了起来,转给放在烛台上。
随着烛燃,屋子里也散出了一股艾香,范景见屋里头今儿并不曾置得陶盆燃艾草,且气味是烛燃起后才嗅着的,他自是看出是烛里飘出的气味。
家里头虽极少有使烛,但范景并不是没见过,可这般稀奇的烛还是头回见着。
康和见着范景眸子中的惊奇,这才道:“我取了蜂蜡兑了艾草做的。你瞧这烛,不见黑烟不呛人,反倒是飘艾香。”
范景闻言凑近了些去看,若不是康和说是蜂蜡做的,他真认不出。
“这烛中的艾粉,拿白酒浸足了六个时辰,艾味析出,点燃时才格外的香。蜂蜡又入了盐,驱除了蜂蜡腥味,轻易辩不出是蜂蜡。”
“做这药烛的巧宗儿便在此处了。”
康和笑与他道:“若是旁人,我轻易可不会告与他晓得。”
范景盯着烛燃了会儿,便一口气给吹了。
这样好的烛,点着供观看,实是有些糟蹋。
康和道:“不要紧,我拿这些烛上城里的铺儿去卖,总也要点一支与人看个稀罕的。自点半截来照个新鲜,也过过瘾儿。”
范景用普通的烛且觉着再拿铜子烧,更何况于这稀罕的药烛。
他问康和:“如何想出这样的宗儿?”
“夏月里头可吃足了蚊虫的苦头,艾使得多了,便生出了这念头来,试着一做,倒还真成了。”
康和道:“这好物,得卖个高价出去。
我本是想着上城里头寻买几个图样,在烛身上雕出些花儿来,但想着自己手不如那些老师傅巧,自弄得不好,反损了烛,不妨就这般素着,卖与铺子,便人二次侍弄。”
范景点头,他晓得康和一向是主意多的。
这烛他一个门外汉都觉着好,料想那些富户也爱。
“你可寻了甚么铺子卖烛?”
“你忘了,买咱家蜜的邹夫郎是做甚么买卖的?”
范景跟着康和一道去卖过蜜,乍想起那是一间灯火烛油铺子,倒是有了现成的买主。
康和道:“老交情了,这邹夫郎为人也不差,我先去与他瞧了,他若给得价钱合适,咱就与他,若是价不好,另麻烦些再寻买家便是,好东西总不愁卖。”
范景应声。
康和又道:“前阵子去卖蜜,邹夫郎同咱家里又定了六十枚咸鸭子和三十枚松花蛋。待着送去时,我顺道便与他说烛的事,你届时同我一道送。”
范景答应了下来,他倒也想去看看这烛能卖出个甚么价钱。
康和趁着咸鸭子还有些日子才出罐,便拿存着的几斤蜂蜡,多做了几对烛给放着,届时也尽可能的多换上些钱。
第55章
寻常使的烛,一支在五钱重,也便是二十五克的模样。
一斤蜂蜡会入一两五钱的艾粉,除却制作中损耗外,一斤蜂蜡约莫能出十对烛。
康和携着咸鸭子上城里时,拢共攒存了四十支烛在手上。
这日,早间上地里忙活了家来,康和跟范景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同家里头说往县里去送咸鸭子。
范景背着咸鸭子,康和则将几十支药烛用布给包整好装进匣子中,放在背篓底,再用寻常的麻布给盖好。
两人一人背了个篓子,戴了草帽上县里。
正值午间,最是炎热的时辰,至县城时,浑身都淌了汗。
康和跟范景打河边上冲洗了一番汗湿的脚,再踏着街市上的青石板往邹夫郎那处去,本是一脚一个的水印子,没到店上就教太阳给吃干了。
午间整条街上都没几个影儿,小伙计要么是在打瞌睡,要么躲去了巷子的风口上纳凉。
“恁热的时辰,你们还送咸鸭子来,可热得厉害。”
铺里的伙计见外头火辣辣的,撒瓢水在道儿上要不得一刻钟就得晒干,谁人都乐意这时候钻出去。
铺子头客也没一个,左右是老板郎也在楼上打着扇儿午歇,没人说道他们骨头懒,伙计们都东倒西歪的在旮旯里头打瞌睡。
只拿一个出来站岗,人轮换着来。
瞅得有人进了铺子,还以为是客,见着是康和,又都松懈了。
铺里的伙计认熟了康和的脸,见着两口子结伴前来,同两人招呼了一声。
不说这是老板郎的客,他们也都在范家买咸鸭子吃咧,如何不认得人。
“秋收了,早晚都忙着地里的活儿,只这时辰能腾出些功夫来,扰小二哥歇息了。”
“哪儿的话,俺们也都一只眼瞌睡一只眼警醒着,要教老板郎瞧见了,得挨训。”
伙计一头说着,一头端了两碗茶汤出来。
康和把咸鸭子和松花蛋取出,同伙计说明了来意。
伙计点了数目,瞧着都没破损,便上柜台前去支取了钱来与康和。
康和吃了一口凉茶,问道:“邹夫郎今儿没在铺子里头?”
伙计道:“在楼上歇息咧,这时辰只怕正睡着,俺不敢去吵他。咸鸭子甚么价他晓得,俺按着数结与了你,他不会说俺不是。”
康和见此,道:“不巧是今朝我有事得见邹夫郎。”
伙计问他:“是有新蜜麽?”
“倒也不是。”
康和不想与伙计透底,拿了两个铜子塞与他:“劳小二哥帮我走一趟。”
伙计得了铜子,倒也肯去吃几句骂,只他道:“俺去与你传话,可保证不得他不发脾气肯见你。”
康和答应了一声,便与范景在楼下坐着等。
须臾,就听得楼上传出了骂咧声,又过了会儿,小伙计丧着一张脸下来。
“可将俺一顿臭骂,唤你去咧。只你可说话小心着些。”
康和谢了伙计,带着东西上了楼去。
邹夫郎歪在一张凉塌上,手里头打着一柄玉骨团扇,人虽半坐起来了,可一双眼儿还糊着不大挣得开。
鬓边的碎头发,也教午间睡汗给黏做了几缕。
“这时辰上不在家里头挺尸,如何上了城里来。”
邹夫郎教扰了清梦,着实有些不大痛快,说话也有些怪气,听得人上楼来的声音,也没睁开眼。
康和见状,好言道:“若不是有好东西,哪敢这时候来叨扰您。”
邹夫郎闻言,方才掀开了眼皮瞅了两口子一眼,嗔怪道:“要入不得我的眼,下回打我这铺子边过,想进铺子里来讨杯水吃,我可嘱咐了伙计不教给。”
说罢,又唤两人自拿了凳儿坐。
问:“是甚么东西,教你恁热的天儿也巴巴儿跑来?”
要换旁人,邹夫郎睡得正是舒坦的时候,还真未必肯见,想着先前咸鸭子便吃了一回亏,怕是人今朝真要有好东西,转头又误了去。
康和也不磨蹭,取出了先前点与范景瞧过的那支烛,他拿与邹夫郎:“邹夫郎经营着这样大一间烛火铺,见多识广,替我瞧瞧这烛可好。”
邹夫郎接过烛瞧了一番,单打外观来看,并未有甚么光彩之处,烛身倒是可见用心打磨了一番,光滑圆润。
只铺里的烛,除却那般价贱五十个钱一对的做工稍见粗糙些,贵上几个钱的,烛也一样盘亮顺滑。
他实在捡不出旁的长处,耸动了鼻子,道:“倒似是能嗅着点儿艾气。”
康和见此,也没急着吹嘘,取了火折子将烛给点亮:“我说再多响亮话,夸说这烛好,在做烛火生意的夫郎面前也只是班门弄斧,这好与坏,还得您自评断。”
初始,邹夫郎也没瞧出甚么玄机,心想这小郎莫不是攀着交情还想教他收点儿粗烛?
却不一会儿,他便嗅着了一股更为浓郁的艾气,似是随着烛燃烧而发出的,身子不由得端正起来。
他重新仔细观摩起烛来,心里已是起了兴,将才嗅着烛有股淡淡的艾香,只还以为是把烛放在了艾草中熏过,为此烛身上染了些气味。
不想烛火一燃,反倒是艾香愈浓,最稀罕的是,这烛燃了好一阵儿也不见熏烟。
若在烛里头置了外物,是很难不起烟的,饶是他做了这些年的烛火生意,属实也没见过如此好的烛。
“哪处得的这好物?!这热天儿夜里头蚊虫多,燃烛还能起艾香驱蚊,可是妙!”
邹夫郎拿着烛左右端详起来,面上是可见的欢喜。
康和道:“物好便是好的,何故在意它的出处。只与夫郎保证,这烛出身清白,绝计不是不明不白的脏物。”
邹夫郎一笑:“你贯是个机灵的。”
他自晓得人是要把出处给捏在手头上,否则如何挣钱进腰包,他是生意人,如何能不明白这些,倒也体谅。
“难为你有好东西还念着我这处。与我交个底儿,究竟有多少?”
康和道:“东西好,但不多。不知夫郎可肯笑纳我这粗烛?”
“我若昧着良心说瞧不上这烛,你转头就得上别家去。咱也是老交情了,我何故与你做那套假功夫,你这般烛,有多少,我要多少!”
康和笑道:“邹夫郎爽快,只不晓得肯与我甚么价。我这等粗人,指着一点儿薄资养家糊口呐。”
邹夫郎琢磨了一番,早些年他倒也收些散烛放在铺子上卖,不过生意做起了家,自手下有了专门且稳定的供烛商户,已是不打外头收烛了。
可康和这稀罕的药烛,不说他这般专门做这门生意的,便是那些珍宝行里见了也得立给收了去,他放着不要岂非是糊涂。
他道:“你开个价。”
康和却摇头:“我一乡汉,家里头用的且还是油灯,烛都不曾得用过两回,如何懂这烛行的门道,还得赖着邹夫郎给价。”
他话里话外,烛是打别处弄来的。
邹夫郎料想烛也不是康和自做的,他说的不差,农户人家多数用油灯照明,用且不得用,又有几个会做烛。
便是会做些寻常粗烛倒也不稀奇,更何况于他都觉得好的烛,估摸是专门制烛的人家所制,只不晓得康和是甚么机缘才给弄到手的。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人自各有门道,不管人走的哪处门道,总之东西送到了他这处,就是他的运道。
想康和也晓得这东西稀罕,是要卖贵价的,他若忽悠人,恐再难有二回生意。
且他生意三教九流都交道过,看人眼睛毒,面前的人不是那起子蠢笨无知的乡汉,不是好忽悠的。
邹夫郎心头盘算了一通,道:“一对烛我与你五百个钱!
康小兄弟,你与我也交道多时了,我认你这人,肯与你好价。若旁人送好货来,我可不会这般好说话。”
康和道:“我心中自也是夫郎这番话,因着认夫郎的人品,为此这东西,才与您送,若别家,我且不信。你给甚么价,我都依。”
这价不低了,他认,若还要高价,东西稀罕,未必得不到。
只若是他将价格抬得过高了,揣物得意,易惹人红眼,届时商户为多得利头,难免不会另起心思。
康和如今只想挣几个踏实钱。
若与人斗,即便是他有些头脑,可无权无势的,任凭你再是伶俐聪慧,又如何抵得过人的威势。
许多钱看似好挣,但若无依仗,其实危险重重,轻易就沦做了人案板上的一块儿肥肉。
邹夫郎见此,心中也满意,他道:“你踏实,我亦踏实。咱依旧好来好往。”
康和取出匣子,与了邹夫郎准备的四十支烛,整十贯钱。
邹夫郎点了烛,仔细给查看了一番,他也忧心,毕竟是头回收这样的烛,不敢确保是不是每一支烛都似康和点的那支一般好。
若有一支坏物,那便要损二百多个钱,再是家底子厚,也经不起这样肆意亏损。
不过有一点好,康和他老丈娘时有上县里摆摊子,若有问题,也好找人,不是那般一回买卖,拍屁股走了人就再寻不见的。
康和也与邹夫郎道,要存了不好使的,留了物与他瞧,自赔还他的钱。
邹夫郎这才放心下来,两人都是小心谨慎着这一桩生意。
走时,又赠了康和一盒八支寻常的烛,与他家中自点照明。
他心里头喜大过忧,亏得是今儿没贪睡误事。
康和自是谢过,捧着告辞了去。
小伙计见老板郎掩饰不住眉梢间的欢喜,凑上前去问有甚么高兴事儿。
邹夫郎得意道:“且好好去办你的差罢,自是少不得你的好。”
出了铺子,康和跟范景小心揣着银子,上钱庄里兑做了张十贯钱的交子。
沉甸甸的银子,换做了张轻飘飘的交子,小心叠好收进胸口前的衣兜里,心头反倒是踏实了下来。
范景也是惊叹,料想能卖个好价,却没曾想这烛竟能卖出如此的高价来。
铺子里且肯以这般高价收去,不敢想再卖出,是何等的价钱。
他们自是不晓得,邹夫郎得了这药烛,转头便去请了手底下做烛的巧匠,与药烛雕花儿做巧样。
二次制好的烛,用上好的绸子包裹,置于乌木匣子中,送至了城中的官户府上,讨得了好一番喜。
落入市场上的,转头一对便卖至几贯之数。
这般贵的人咂舌,偏是还遭人抢着买,便是竞价也要买去。
富户自用未必,得见稀罕物,自是要收入囊中,往外做送礼打通门道用。
康和后头便是晓得了药烛卖到了这般高价,可却并未有丝毫眼红。
一则,这烛经了二次精巧手艺制作,早不似他出手时的粗糙模样;二来,若无邹夫郎的人脉,手腕儿,东西又如何卖得出。
他挣头茬,人挣二茬高的,两厢得利,这才是最好的。
这些也都是后话了,且不题。
康和跟范景这日里把烛卖得了好价钱,心里都很欢喜,俩人照例说去买些菜食家去吃。
打范景跟着胡大三杀猪起,偶时都能得上一方肉带回家来,灶上熏得有肉,不紧着得块儿鲜猪肉就给熏了存着。
秋日里头本就下力气,于是范景拿回肉来,多数是都给治来吃用了,饭桌上见荤腥的日子多,人也不似那般馋。
他们已是许久不曾在县里头买肉吃了。
范景也教康和不必买猪肉,只不买猪肉,便是羊肉了,价是猪肉的两倍之高,要买一方实是贵得牙疼,拿回去少不得要挨说。
思来想去,索性是买两尾大青鱼家去炖来吃。
范景也说好,去山里头的时候少了,他们也少有得到鱼。
康和的手艺是那样好,每回炖了鱼,隔顿陈三芳必要用剩下的鱼汤,揉了面来做面条吃。
“诶,大鑫哥不是在骨董行做账房麽,咱去看他一眼如何?”
康和与范景擦了擦脑门儿上起的汗,打街边上给他买一碗雪泡豆儿水,两人就着一碗吃。
一时忽得想起在县里头做工的范鑫来。
范景觉着范鑫做工没甚么好瞧的,不过康和想去,也由着他,便点点头。
于是康和也与他买了一碗,教多给放些冰,好教豆儿水拿到时还爽口。
这范鑫在县里头也做了有些日子的活儿了,打范景拜师傅前就开始干。
前些日子还听张金桂说领了头回的工钱,与家里都买了东西。
他日日早出晚归的进城上工,康和跟范景也难将人逢上一回。
俩人寻着那间叫做豆水巷诚信骨董店的铺子去,这般售贵物的铺子,店都侍弄的亮堂,老远就能瞅着招牌。
康和一手端着绿豆水,一手牵着范景,步子轻快的过去。
人还没至铺里头,反倒是先听见了里头的吵嚷声。
第56章
“真不是我,我在这柜台里头都没将它碰着。”
“不是你,不是你如何碎在了你跟前。这盏子可是打海外运进来的,自苏杭经商队送至铺儿里,前日宋大官人出高价买,我也没舍得出,今朝当真是走了背运,损在了你的手头上。”
康和跟范景走近了些,便见着那骨董行中有个小眼儿大腹的中年男子,蹬着双云头绢履,牙口多厉害的正斥怪着人。
另一头教他一通话说得面红耳赤,却又老实着不晓如何张口辩驳的年轻男子,不正是给人做账房先生的范鑫是谁?
“你在我这处也做工一月有余了,念着你做事勤谨,账也算得不差,我也不多为难。这盏子本是往外卖七两八钱的,如今教你损毁了去,我心头虽痛惜,只东西也再复原不得,你与我五两银子,这事儿也便罢了。”
“若是你不依,我便携了物上官府去,教县公给咱辨一辩。只你一个读书人,吃这般官司,怕是往后也难抬起头来做人。”
范鑫听得如此贵价,只觉两眼泛起黑来,一阵天旋地转。
他急道:“这盏子,如何这般昂贵!”
“我这是骨董行,不是卖那起子贱价之物的地儿,这些日子里,你见账簿上可有小买卖?!莫不是你觉着我还占你便宜不成。”
“便一句话,你究竟是赔还是不赔?”
范景见此,眉头紧蹙,他一个箭步便要上去,康和赶忙拉住了他。
“这店主明眼便是欺大鑫哥老实,想赖他的钱。你见着生气,若是冲进去打了人,那咱就没理了,还真得赔他的钱。”
康和安抚下范景,自往前走进了铺子里头。
“赔,赔甚?你有证说这盏子是谁打碎的?”
瞧着走近来的两人,店主微微一怔,以为是客,可见却又为范鑫说话
再一眼,瞅着两人衣着简朴,顿时便不放在眼中了。
他弹了弹袖子:“小兄弟,这是我们铺里的事,你若瞧热闹,在外头便是,进门来不行买卖,我这处可不招待。”
“铺里的事,我这堂兄弟在你这处吃诬陷,我在外头瞧热闹,店主当真是会安排人。”
范鑫见着康和跟范景来,心头如得助力一般,他连忙到两人跟前去:“我将才在柜前记账,这盏子不知如何就摔碎了,店主生是说我碰碎的,要教我赔钱呐!恁贵重的盏子,如何赔得起!”
店主听得是亲戚,面色微有些不自在。
不过瞧着也都是些穷乡汉,便也不惧。
“你们来也好,替你们兄弟把钱给赔了,也不耽搁我这处做生意。”
“赔钱,我倒是见着店主该反赔我兄弟钱。”
“你既说是我兄弟打碎的盏子,可有证?有你给拿出来,教人瞧瞧!”
店主手一指:“我店里的小伙计眼真真儿瞧见的。”
康和见着一头瘦精精的男子,他道:“你瞧见我兄弟打碎盏子了?”
那伙计挺了挺胸膛:“是,我就是瞧见了。砰得一声,就教范先生给打碎了。”
康和道:“行,你既瞧见了,那他是左手还是右手给打碎的?”
伙计愣了一下:“左……左手。”
“他人在柜台前,左手拨盘珠,算盘且在那处摆着,如何给打碎?”
“我记错了!是右手。”
康和冷笑:“右手在记账,莫不是还特地放下笔来,闲出些功夫将盏子打碎?这是与盏子有多大的仇?”
“我看盏子不是他打碎的,是你给碎的,故意赖人身上!这般张口胡诌,走,见官去,看看你这口说辞,能不能过县公的法眼!”
说罢,就要去扯人上公堂。
小伙计顿时吃了吓,连连喊店主。
“你们休得在我这铺子上拖拽人,胡乱生事!”
康和也不怕那店主,丢开了伙计,直击这老东西:“怎的,店主这厢是又怕见官了?你言这地上的碎盏子是打海外运来的,又是经商队之手进的铺子,拿出采买的凭证来,教人看看究竟价值几何!
宋大官人高价想买?请了他来,问问可曾真见过这盏子,又出过多少价!”
店主教康和一通话问得面容铁青。
“若是拿不出凭证,又请不得宋大官人做人证,索性这碎盏子物证还在,拾捡了去与人验上一验,看看究竟是不是店主说得这样值钱!”
“且将话放在这处,今儿你若是不能拿出铁证来说这盏子是我兄弟给碎的,又拿不出证来说明这盏子究竟值几个钱。我兄弟反得告你雇佣欺工,诬陷骗钱,看谁还敢上你这处做工,又看谁还来你这般黑店里来买卖。”
那店主顿时焉儿了气,哪里晓得会撞上这样个硬茬,一时间辩驳不得。
他抹脸变了神色,道:“范先生是读书人,想是再诚信不过的,当是伙计看错了,误了先生。都是误会一场。”
“张九!你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不成,光晓得打瞌睡,错怪了范先生,还不来与人赔不是!”
那伙计怕见官,连就去与范鑫告歉。
“是俺眼儿坏,瞧错误会了范先生,还望先生不要与俺计较。俺该打,俺该打!”
范鑫见此,饶了伙计。
康和却不是那般好言的人,晓得会起今日这事,要紧也不是那伙计,还是店主坏心。
这般铺子里如何还能继续好生做工,他让店主自个儿亲自赔了不是,将这个月的工钱结与范鑫,往后是再不上他们这铺里来了。
那店主原还不肯,康和言要吆喝了街坊邻里和街市上的人来凭理,怕事情闹大,才不情不愿的将钱结与了范鑫。
“今朝多亏了你俩,要不然定是教这店主给诬赖,指不得还要赔他钱银。我那工钱,半载都不够赔他的。”
回去的路上,范鑫多感激康和范景。
康和道:“他便是看准了堂兄的性子,晓得你是个好脾气又不擅与人争辩的,刻意寻了午间人少时,起事想讹你一笔。此前只怕不晓得多少人遭了他的道!”
“你愈发是软弱,正中他下怀,便当刚强起来,遇着这般人,就是去见官,也不怕他的!咱没权没势不招摇轻易去得罪人,可也不能因没有权势便由着人欺凌呐。”
范鑫确是没有康和这般伶俐,遇了事也光顾着着急了,头脑哪里还有这般清明。
又还没范景的功夫,还能防个身,一时间当真觉得自己无用得很。
他摇了摇头,又忍不得提醒康和道:“这般城里经营的商户,难保没有官府的关系。咱们平头老百姓,只怕与他们打官司只有吃亏的。”
康和道:“堂兄说得不差,只是他这事儿存心诬赖人,漏洞百出,只讹你五贯钱,虽于咱这样的人家是一大笔钱银,可放在官宦眼中却算不得甚么钱。”
“他打官司想赢,便得拿钱拿物疏通关系,哪里是五贯钱就能打点明白的,官户又不是街边的跑闲,随意给几个钱就给你跑断腿。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情,他如何会真上公堂。”
“自然了,说不准他背后当真有亲戚做官,也便不肖这般打点。但讹你钱是他的首要目的,没必要真走公堂,唬你时也就会拿出官府的关系说事了。”
范鑫想了想,也觉颇有些道理。
康和见范鑫神色惶惶,只怕还不曾回缓过来今儿遇着的事。
他便没再说教什麽,宽慰了人几句,唤他夜里跟大伯他们到家里头来吃饭。
范鑫这般不经事的性子,康和也晓得是作何如此。
他打小就带着家里的厚望读书,两房人,只这么个儿,爹娘爷奶都疼得跟心肝儿肉似的,素日里头不教下地做活儿,也不教上山砍柴,一顾的就惯着,什麽也不会。
终日在私塾中,虽学业不见出色,可又有徐秀才的关照,谁人敢同他气受的。
长至二十几的年纪,只怕吃过最大的苦就是挨范景打了。
不过他觉着挨打多也是范景见不得他的窝囊样。
他也是诧异,这跟着徐扬厮混,如何没学着他的劲儿。
康和扭头瞅了范鑫一眼,人手里端着他们先前给买的豆儿水,弓着个背,含着胸,慢吞吞的往嘴里头送。
他摇摇头,这人的性子,还真是难说。
家去,康和与家里头说了喊大伯一家过来吃夜饭的事情。
打城里买的两尾鱼,水漏尽了,倒进盆里也不如何扑腾了,康和赶着还新鲜想宰了盐腌着,范景给接了去。
想着一大家子都要一齐吃饭,陈三芳把范景前两日里出门去杀猪得的一方鲜猪肉打灶上取了下来,本是怕坏了已盐腌了,时下又把盐给老实洗了个干净。
康和喊大房过来吃饭,陈氏少不得问,康和便将今儿的事情说与了陈氏听。
陈三芳听得大骂,将那黑心店主一家子人都问候了一通后,又叹气:“好不易是有份像样的差事,你大伯娘稍稍好了些,如今又丢了差,家里头只怕又该忧心了。”
康和道:“那店主心术不正,总不能为着一份差事儿,还要继续在那处挨着。”
“是,定是得辞工的。只俺也愁呐,范鑫那秉性,在外头,少不得要挨人欺。”
陈氏原先觉着范景的脾气硬,不好相与,时下看了范鑫,反倒是觉着硬也比软弱好。
夜里,范守山和张金桂,还有范鑫三人过来吃夜饭,范奶眼睛不好使,走不得夜路,范爷便留在屋里与她作伴了。
这头弄好了饭菜,先与二老送了菜肉过去,一家子才吃饭。
桌子上自是少不得说范鑫的事。
家里头还没敢将事情教范爹范奶晓得,年纪大了,要是气出个好歹,可不得了。
“亏得是大景跟三郎与大鑫送甜水去,否则要教那黑心肝的欺个厉害,大鑫这孩子又厚道,如何弄得过这些老滑头。”
范守山和张氏也谢康和跟范景。
今朝打晓得了范鑫的事,张金桂好是一番心疼,低着声儿将那店主大骂了一场,心头气不过,还言放臭了鸡子改明儿往他铺儿里砸。
范守山心头也不是滋味,自家孩子在外头吃了委屈,爹娘老子如何能有好受的。
夫妇俩一下午活儿也没出去做,光在家里头气了。
范鑫见此,心中不好过,若不是没了工迟早要教家里头晓得,他也不想说出来教家里人烦忧。
“没吃亏便好。”
范守林和陈氏宽慰大房夫妇:“差事没了再寻便是,城中恁多铺子,总不至人人都像那黑心掌柜一般,总是有和善仁厚的。”
范守山叹了口气,张氏说着便伤心,两人经这事,也不那般做着兄嫂万事多能耐的模样了。
“城里头揽工的虽多,可多数都是些下力气的活儿。恁般伙计,运工,打杂倒是四处都要人,但稍体面些的活儿,便紧俏的很了。”
其实也不是嫌伙计打杂这样的差事不体面,实则还是范鑫干不了。
先前在家里试着干了重累活儿,中暑昏在地里教一村的人笑话,笑笑到底是掉不得一块儿肉,村里人还得好心拿了解暑水来给人吃,到底是自村人,还给照应着。
换到城里去干重活儿,要出点儿事,届时谁人还与你照应,非亲非故,多是自顾自的。
伙计打杂那样的活儿,倒不似搬运下力气,可多考验人伶俐脑子快咧。
范鑫那般温温吞吞的性子,哪里干得明白。
原本算账这样的活儿便是最合适他的,可外头的铺子都欢喜要那般老先生,范鑫这样的愣头年轻人,先前没干过这行,人轻易不肯要。
先前也是寻了好一番,才寻去了骨董行,初去瞧时,人多好说话,也不见挑三拣四的,还以为是厚道人,不想竟在这处等着人咧!
夫妇俩不怪他今儿丢了差,是愁呐!
二十三四了,亲事还个没着落,如今男子再是好说亲,可要想得一门好的,自个儿手头上没个营生差事儿,人家问,问不得个所以然,好人家也瞧不中呀。
先前还说等着城里的账房差事儿稳当了,过个三五月的,便请媒人给走动走动。
这朝全然又给打乱了。
出了学堂,范鑫渐晓得了外头讨日子的不易,范守山夫妇见着儿这样不适从,也是愈发的后悔以前将人护得太过了些。
如此这般,倒是还不似湘秀丫头,早早的出去摸爬打滚,反是出息。
张金桂越想越是想不得,以前湘秀年纪那样小就出去了,不晓得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可却从不曾同家里言过一句不好。
打主家里家来,只说自己都好都顺,还总捎东西给家里人。
两房人,还是头回这般一桌子上说着忧愁,自分了家后,都各过着日子,只把好的一头与人看,便是不好,也硬要撑着些面皮。
今儿是全然放了下来。
康和静静的听着长辈们说,他夹了鱼剥了刺,与范景放进碗里,一直没插话。
见范景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筷子。
“若听得我一言,我觉着大鑫哥倒更合适在咱乡里做事。”
听得康和的话,几人都顿了下来,范守山诚然道:“在乡里能作何?他先前学着伺候了一番田地,不说白费了这些年读的书,实不是那块儿料呐。若似你爹一般会侍弄田地,俺也不多说一句了。”
康和道:“要教大鑫哥在地里头过活儿,我也得替他不值当。说句难听的,既是要种田地,何必读这些年的书,夫子教的是《四书五经》,传授的又不是春播秋种。”
“我虽不曾进过学堂,却也晓得夫子言的一句“学以致用”。范鑫哥不妨在村子上开个私塾,教导孩子读书认字。”
屋里人听得这话,都不由得一惊。
便是一直不曾开口,由着长辈细说他短处的范鑫也忍不得张口道:“我这学问,如何担得起传道受业的担子。”
康和耐心道:“大鑫哥说这学问,也不过是言自己学问低些,不是言自个儿没学问。大鑫哥你且答我,莫不是千字文你都不会念,不会写?”
“这哪能。便是再不济,这千字文我也还是倒背如流。”
康和道:“如此便对了。我的意思便是教大鑫哥起个私塾,专与村野乡间的孩子启蒙,教授这些孩童识字写字。不说教导他们大学问,学会识字读书,寻常人家的孩子会这些已是足够使了。”
“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是能靠着科考光耀门楣的。若是私塾中当真有那般难得的孩子,也好办,转引荐与徐秀才,如此也不会误人子弟啊。”
“以前徐老在村上开设了私塾,可人家世步步抬高,去了城中经营。虽是县里能更好的传授学问,但村野间的孩子,到底是难上城中求学。”
“村野人户,本是有心教孩子识上两个字的,畏求学难,也便歇了心思。也只那般一心想儿郎读书科考的,才会不辞辛劳送去城中。如此,村野上不识字的孩童便愈发多了。”
康和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同大伙儿一一道出:“若是大鑫哥当真在村子上开设了私塾,一来自有个谋生的手段,二来呢,也是为村上做好事。”
“大鑫哥性子软和温吞,可做事仔细耐心,又轻易不与人红脸,我觉着再是适合教导孩子识字写字不过了。”
诸人初始听得康和的话,都有些觉着人实在异想天开了些。
可听得他这般细细说来,忽又觉着颇有些道理,好似还真有可行之处。
范鑫也沉默了下去,似乎在认真的思索这件事。
倒是陈氏听得振奋:“好哇!大鑫要在咱乡里起个私塾,谁人还敢欺他?俺觉着是再好不过的出路,可不比在外头受人眼色强麽。”
范守林也帮腔道:“大鑫又是徐老先生的学生,他接替老师在乡里起私塾,名正言顺的事儿咧。大伙儿就是不认俺们,还不认徐老先生麽。”
范守山夫妇也可见的动容,若这事儿真能成,那可真当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只到底是老实本分惯了,哪里支起干过这样的大事,难免是犹豫不决,心头怕这怕那的。
康和便问范鑫:“旁的且都不说,大鑫哥可乐意做个乡野夫子。
你若乐意,艰难险阻都不足为惧,你若不乐意,那便是今朝私塾已然起好,你甚么都不肖顾虑,只去端坐夫子,那也不见得是好事情。”
范鑫脸憋得有些发红:“倘使能似徐先生一般教书育人,我自是一万个愿意。只……只我怕做不好。”
康和道:“你且未去做,如何晓得自己做不好。心中既有抱负,不趁着自己正当年时去闯去搏,不断的试错磨砺,莫不是挨到年老时就能做得好了?”
范鑫听了康和一席话,犹觉醍醐灌顶,他同一桌子的人道:“许,我可试试看。”
范守山跟张金桂见此,心中也欢喜起来:“你既有这心,俺们一家子就是走尽了门路,也都乐得助你成事。”
康和也道:“正是。”
两房人在屋里又说谈了好一番,直至是饭菜都凉了,月儿爬上了梢头,这才散了去。
不日,康和为着范鑫这事,单去见了徐扬一回。
范家得罪了陈雨顺,他八成是不会乐见范家起私塾,即便晓得这是为乡里好的事。
便是因为知晓为乡里好,易笼络了人心,这才不愿见着范家起势。
要想事情能成,他们定是要有能说的起话的人才行。
不过也并非是康和单借徐扬的势,白占便宜,这事情要能办成,那便是两厢得利的好事。
范鑫这个当事之人,自也没闲着,他带着些果子礼品,去了一趟县城。
前去拜访徐老秀才,一来呢,想与恩师说谈一番自己离开学堂后的心得;二来,自是为着私塾的事情。
他想得到徐老秀才的意见。
虽事情也只还起个苗头,范守山夫妇却已经开始将老屋给打扫收拾了,要起私塾,少不得是要有间敞大的屋子才成。
范守林跟陈氏也隔三差五的过去帮着弄。
待着这是有些着落时,已是九月中旬了。
第57章
范鑫同徐老谈了起私塾的事情,徐老秀才得听这个消息,没怪,反倒倍感欣慰。
当初他靠着在乡私塾积攒起名望,后到县里经营,本是预备将儿留在乡私塾上继续教书育人。
奈何彼时徐童生正是科考关键的时候,徐老还是想将人带在身侧指点,村上的私塾便就此散了。
他每每想来,心中都含着歉疚。
如今范鑫有重起私塾的念头,乡里的孩子也不怕无人开蒙识字了。
范鑫又是自己的学生,他自觉着再好不过,对范鑫难得有此上进的念头一番夸奖和鼓舞。
得了徐老秀才的肯定,范鑫心中更为笃定了做这件事的念头,回去便与家里头说明了。
这日,陈雨顺家的老二,陈奇陈二郎,又上朱大夫那处去拿些不痛不痒的伤药。
他瞧上了朱大夫的徒弟三七,总是想着方儿的来寻人家。
打这头听得了徐扬说范家要起私塾的事情,回去便将话说与了他爹陈雨顺听。
“范家要起私塾?就范鑫那点儿学问,也有面皮张罗起个私塾来?”
陈雨顺听得这消息,不多相信。
他眼里头范家就不是那般能做事的人家,更何况是起私塾这样的大事。
原先他倒也给范守山几分薄面,一来呢,范鑫读着书,将来说不得哪日走了运考中了,那便是村子上的光彩,少不得要笼络一二;
二来,也还是因着范鑫在徐老秀才手底下读书,又跟着人十几年了,有情分在,他不看范家也得看徐家。
可上半年的时候,这范鑫又落了榜,不读了,打村里头种起地来,四体不勤,中暑昏在了地头,惹些笑话出来。
他更是觉着范家不成气候了,便是给范守山的那几分薄面也不给了。
“徐扬亲口说的,这事情还能有假。听说徐老秀才很是赞许范鑫起私塾的事儿,他老人家嘛,总是念着能教更多的人会书识字。”
陈雨顺听得徐老秀才也支持了,心头有些烦恼。
谁起私塾都好,可他却独是不想范家起。
这私塾一旦开起来,少不得有人家送孩子去读书,届时就得敬重着范家。
夫子家里有个甚么事,学生得去帮,学生屋里人也去帮,多是笼络人的一门营生。
范家二房与他不对付,若要教范家办成了私塾,往后在村里说得起话来了,岂不是更好跟他对着干,他且还要更忌惮人几分。
他思来想去,觉着起私塾这事儿,就那书呆子怕是想不出的,说不得还是那上门婿的主意。
先前分地的时候便见识了这小子不是个好拿捏的。
陈雨顺有些坐不住,破天荒的上了范家一趟。
从范守山那处得听了这事属实时,心头一愤,又听张金桂吹嘘,徐老秀才是何种满意,言起私塾时还要上村里头来云云,无非是显耀得了徐家的支持。
陈雨顺纵是心头多不快,面上却还多欣慰的模样,怪了范家这样的好事,如何没有提前告知,又言有什麽困难,尽管同他提,届时一道想法子。
张金桂头脑简单,陈雨顺一走,还多欢喜的同范守山道:“瞧俺们家要起私塾,就是乡长也要给咱面子咧。多是热心,要帮俺们,换做以前,哪得他这样关照。”
范守山却肃着一张面孔:“人说甚你便信甚,先前他那样整老二,可是把俺们范家放眼里头了?”
“诚心俺们家起私塾,只怕他陈雨顺没这样大的心胸。”
张金桂将信将疑:“如何有你说得这样吓人。”
倒是范守山瞧人更为透彻,陈雨顺得晓有了徐家支持,范家的私塾是起得名正言顺了。
他陈雨顺如何好开口阻拦,届时乡亲们瞧着,得言他的不是。
陈雨顺想了个方儿,转头提着两角子酒,又唤媳妇做了一碟香炒肉糜笋丁,上了老乡长钱二爷那处。
“最近秋收忙,有两日没得着见你了,瞧是晒黑了不少。”
钱二爷见着陈雨顺,倒是乐呵呵的。
“每年秋里都得忙这一遭,乡亲们粮食进仓,日子安顺,俺再是忙都是欢喜的。”
陈雨顺一头与钱二爷倒酒夹菜,一头道:“俺将晒谷场给拓宽了两丈,又添了俩石磨,好教乡亲们晒粮能好晒些,忙着便没得空过来瞧师傅。”
“你为村子里做事,这是好事情,俺心头也高兴。”
陈雨顺道:“俺虽有时候是能力不济,好心办些糊涂事儿。可到底是师傅一手提拔起来的,旁的不言,为村里尽心办事,定是与师傅同心的。”
钱二爷吃着酒,道:“俺当初便是瞧中你这孩子踏实,这才提拔你的。你想着乡亲们,俺也对他们有个交待。”
陈雨顺笑着说是,与钱二爷夹了菜后,又言:“师傅可晓得俺们村里头又有了件欢喜事?”
“可是徐扬那孩子请了位大夫上咱村里的事?俺早是听说了,乡亲们都欢喜咧,朱大夫医术好,前阵儿落雨,俺腿病犯了寻他,与俺贴了一剂膏药便见了效,比城里头的都还好使。”
“朱平大夫的医术自是没话说的,徐扬这孩子有本事,能将这样好的大夫给俺们村里寻来。”
陈雨顺徐徐道:“只俺说的不是这事,瞧朱大夫都来村里多长时间了。俺说的是范家要起私塾的事。”
“私塾?”
钱二爷意外道:“可是范家大小子要做私塾的?俺记着他在徐秀才手底下读书嘛。”
“是咯。”
陈雨顺笑眯眯道:“前阵儿他童考落榜,已绝计不读书了。就连徐老秀才都特地回了一趟乡来劝,也没给劝下。”
“后头就在村子里跟着范大兄弟耕种,到底是读书先生,积年累月的离了田地,一时吃不消还给中暑了。”
“前俩月里听说打城里头寻了个差事儿干,才做了月余,不晓得如何又没做了。”
陈雨顺好似说闲一般,道:“这些日子,听说是要起私塾。俺听外头说,原还不信,上了一趟范家,才晓得是真。”
钱二爷听罢,不禁想起以前自个儿在村上做乡长,徐秀才也还在乡里教书时的融洽。
他道:“自打徐秀才去了城里,咱村里、近处几个村子都没得私塾,孩子们想认俩字都没了去处,实是不便呐。”
“范鑫年轻人,有这志气是好事情。”
陈雨顺闻言,道:“俺也觉得好。若是起这私塾是为着乡里做事,俺再是欢喜不过。只俺心头也有些发愁。”
钱二爷问他为何,陈雨顺道:“这大鑫在徐老秀才手底下读了十几年的书,一直也没考出个甚么名堂。这学问……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都是读过十几年书的,总比俺这般乡下汉子有的是学问。”
“俺忧心的是他起这私塾,也只是个一拍脑门儿的事。”
“早先说不读书便不读了,徐老秀才来劝都无用。只当是他有了甚么好的谋算,谁想不读书了也便就在家中下地,见着不似是个有计划盘算的孩子。”
“后头城里的好好的账房先生,也就干了个把月,说不干就不干了,再一转头,又言要办私塾。”
陈雨顺道:“他若是有这心,作何一早离了学堂不办,却要折腾了这样久才起这念头?”
“办私塾不是儿戏呐,说句难听的,俺便是怕他年轻性子不定,想一出是一出。范家家境又不见富裕,只怕借着私塾来敛财。村里村外本都是些穷寒老百姓,可不能戏耍他们。”
钱二爷听了这一席话,眉头紧锁:“若真是这般,如何能成。”
陈雨顺见此,心中生喜:“只俺这做乡长的,也不好同人说这些话,怕是打击了年轻人的心。若是前来盖章过文书,俺不给,范家要转头说与乡亲们听,只怕还生误会。”
钱二爷道:“这事不是小事,你得仔细着些。既是乡长,拿了这俸禄,就要为乡亲们着想。范家若真揣着歪心思办私塾,如何能将孩子教好。”
“师傅宽心,俺晓得了。”
陈雨顺在钱二爷这处得了话,转头就与范家发了难。
这私塾不比旁的营生,到底是一门十分体面庄重的事业,要想合规矩,还得要一纸文书。
县里头得要县府礼房的文书才能兴办,乡里头得要乡长盖文书,再转交至县里头。
若是没有公文文书,那便是私办,人家见不得文书,不认你这学塾,若受人举报了,还得吃官司。
陈雨顺不好自个儿直接卡人,便拿了钱二爷出来顶着。
连任二十几载的老乡长,村里人打心眼儿里信服,他既说范家办私塾不好,村户自也更信他的话。
陈雨顺且还装模作样的与范家言,他会帮着劝劝钱二爷,教他们准备着,甚么时候二爷嘴松动了,他就给盖文书。
“他说钱阿公不许就当真是钱阿公不许了?你们可亲耳听到了钱阿公的话?”
范鑫上陈雨顺那处去过文书没成,一家子人又来二房一同商量。
康和一早就估摸出了陈雨顺不会轻易点头,时下听得这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虽是不曾亲口说与咱听,可钱二爷是陈雨顺的师傅,他当不会说假话。
钱二爷的邻居,原先听得咱家预备办私塾,一直想把他家狗娃送到俺们私塾来识字,隔三差五的问甚么时候才办起来。如今已是绝计不问了,前儿逢着人打听了一番,话里的意思便是钱二爷不赞许咱开私塾。”
康和道:“咱家里头又没得罪过钱阿公,好端端的如何会不许。只怕是其间有他陈雨顺的功劳。”
家里人有些没辙,这都是村里根基深厚的人家,他们哪里弄得过人。
晓得康和主意多,只好来问他:“三郎,那现下咋办嘛?”
康和道:“我觉着不管外头如何说,还得是亲自去拜一拜这老神仙。”
范守山闻言,也只有这般了,即便是晓得钱二爷跟陈雨顺的情分更深,那他们也只能如此:“成,那俺收拾些礼出来上钱家去。”
陈三芳道:“俺拿些咸鸭子,还有一罐儿先前三郎跟大景打山里头弄回来的蜜,大哥与钱二爷送去。”
“拿这些东西倒也不差,只别准备甚么贵重的,也别拿红包,没得再落人话柄,教人觉着咱要贿赂钱阿公,到时候弄巧成拙,更说不清了。”
康和道:“且也别是大伯跟大伯娘去,还得是大鑫哥前去见人才好。”
范守山急道:“大鑫那笨嘴拙舌的,哪里说的清楚,只怕别还倒办了事,钱二爷本就跟陈雨顺好。”
康和摇头:“再是嘴笨大鑫哥也二十几岁的人了,往后这私塾要办起来了,也是他主理。时下有事,他躲在后头,爹娘老子去给他说好话,教钱阿公如何想?”
“他本就不赞成办咱家里办私塾,要再见着大鑫哥不立事,只怕更不乐意。”
范鑫见此,觉得康和说得不差,他愿意去,只心头也担忧:“若我去说得不好,更触了他的霉头可如何是好?”
“大鑫哥便实诚的坦白出自个儿心中的想法便好,人各有各的性子,并非个个都是圆滑处世的,可真心、诚信这些品行,在甚么性子的人身上都是光亮的。”
康和道:“钱阿公虽和陈雨顺好,但他能连任二十几载的乡长,便是退了,仍得乡亲们百般敬重,足见得他并不是那般不明是非,心眼儿小的人。教他见了你,晓得了你是何心思,会仔细斟酌的。”
“自然了,这事情咱也能去请徐家帮忙,但这也和大伯大伯娘出面道理一般。无论如何,大鑫哥你始终都当去拜访人一趟的。”
范鑫听此,想了一番,他依了康和的意思。
翌日便心中惴惴的上了一趟钱家去拜访钱阿公。
范鑫与这阿公接触的并不算多,初见人也局促,受问难免有些畏畏缩缩的。
但心中对办私塾这事儿的信念实在高,说起办私塾的事情,竟是难得的坚定与认真。
钱二爷见此,心中对范鑫大为改观,觉着人也不全然似陈雨顺说得那般。
便细问了他作何不读书,又作何屡换营生之事。
范鑫心中羞愧,但还是一一给道了出来。
钱二爷听了来龙去脉,心头想,这事情究竟也怪不得范鑫,旁人坏心发难,他何错之有。
且人也言,自己学问不高,只给孩童开蒙,教识字写字,故此不可收乡亲们高额的束脩费用,与旁的私塾低上三成。
他觉着范鑫不是看不清自己能力的人,且也有计划,有盘算,哪里似陈雨顺说的。
登时便有些不愉起陈雨顺来。
他且还没往人故意为难范家上想,只觉着陈雨顺作为一个乡长,不曾细细的去查问事情的原委,贸下定论,做事未免太粗心了些。
范鑫也只说明了想办私塾的事,未说一句陈雨顺的不是。
村里人都晓得陈雨顺是老乡长带出来的,范鑫一个外人,哪里敢说陈雨顺的不好,只怕教钱二爷觉得他舌头长,爱搬弄是非。
在这头坐了个把时辰,回了。
过了两日,徐扬又上门来拜访了人一趟。
“你小子,还想得起阿公,这阵儿又在忙些甚?”
钱二爷见着徐扬,总还欢喜他请了大夫上村里的事。
“听得我那玩伴预备起私塾,我上城里头去采办了些纸笔,想着捐送给私塾,也当是尽份儿心了。
前儿上城里头去瞧,铺子里头东西都给准备好了,我爷和爹也收拾了些旧书本出来,说教俺一并送去私塾,好教村里的孩子用。”
“谁晓得,上大鑫那处去问,说还没把文书给办下来。”
徐扬已得了范鑫来过钱二爷这处的消息,且听他态度并不强硬,见此嗔道:“听得说是阿公不同意这事儿,怎一回事嘛?要晓得阿公不准许,我也不费恁些功夫了,这阵儿地里头正是忙咧。”
“老阿公几时这样讨嫌不说不同意啦?”
徐扬闻言假装不解的蹙起眉:“我便说,老阿公这样为着村里好的,如何会不同意这好事情。况且大鑫又是俺爷一手教出来的,他都多赞许这事,我上城里去一趟便要捉着我问一回弄得如何了,我都没敢说阿公不准许。”
钱二爷听得老秀才都很赞成这事情,想想也是,若范鑫真是个不好的,老秀才如何会赞许,心头更是认可了范鑫五分。
他道:“你这皮猴子好在是没去你爷面前说阿公的不是,要不然他得笑阿公老糊涂了咧。你且说说,上哪处去听得这些胡话的?前日里头大鑫过来跟阿公说起私塾的事情,说得多好,阿公只有欢喜的。”
徐扬见此道:“我哪敢说胡话,旁人说了我自一个字不听的,除却阿公的徒弟,咱们的乡长说的,我哪里会信。”
钱二爷听了徐扬的话,道:“他说的?”
“阿公我还哄你不成。”
钱二爷不禁想着前些时候陈雨顺捏着个头尾便来说范家的事来与了他听,先教人一通误会,将人把坏处去想,理所应当的说出不赞成范家办私塾的事情。
接着又拿着鸡毛当令箭,顶着他的名头对外说是他不准许的。
只他作何这般?
钱二爷心中忽得回想起先前分地的事。
那事究竟是不是陈雨顺干的,他未曾去盘问,料想着陈雨顺是乡长,不至去干这些事。
时下看他办的这事,反倒是教他起疑心。
他自个儿不乐意范家办私塾,又想落人口舌,顶了他的名头来堵村里人的嘴,当真是一番好算计。
算来算去,将他这老师父也给整了。
陡然心下滋味横生,他面上却未曾表露出来,只道:“阿公得空问问他去。”
钱二爷心中有气,他不曾前去质问陈雨顺一番,听他的辩驳。
两日后自上了一趟范家,领着范鑫上了他那处,看着人给盖章过了文书。
陈雨顺事先没得师傅一句话,径直就带了人来,打得他没有防备。
他脸青一阵,红一阵,吃着闷气办完了文书。
村里人来看热闹,一时都晓得了范家要办私塾,且还是老乡长跟徐家都支持的事情。
人一走,陈雨顺则连与钱二爷解释。
钱二爷由着他辩驳,却并没听进心里去,走时,将人敲打了一番。
“近来瞧你事多劳累,路是走得有些弯了。当初许诺说要为村里头办实事,事事以乡亲为先,希望也能似我一般。
你做这乡长姑且才第四载,雨顺,日子还长呐,你若是上了这位置,变了心境,来时你可别怪我不站在你这边。”
陈雨顺心头大骇,同时又觉心凉。
这些年他将钱二爷孝顺的跟亲爹一般,只当人也把他当儿子似的看待,哪曾想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事。
便是这点儿事,他且也要与他脸色看。
事情落定,范家便热热闹闹的就要将私塾给弄了起来。
徐扬也依言,赶着驴车打城里头拉了不少的纸笔书本回来,捐去了私塾。
村里人都只有感激他的。
“折腾了这样久,大鑫哥这事儿也可算是踏实了。”
康和搬出钱匣子,问范景:“私塾开张前头,少不得要使银子,咱一家人,得意思意思才成。先前咱俩成亲的时候大伯跟大伯娘给了一只好柜,大鑫哥也单送了一套盏子,时下他们成大事,咱也得上礼。”
“我瞧着送旁的都不如钱好使,你觉着我包多少的红包才好?”
范景搁桌边坐着,正在吃康和用新米下油炸出来的米花儿,油滋滋的又有些甜,怪是香。
听得康和的话,他瞅了人一眼:“这些事如何还问起我来了?”
“自是也听听你的意见。”
范景道:“事情能成,一半有你的功劳,大伯一家子如今只有感激你的,你包多少,他们都高兴不嫌少。”
他瞧着,如今康和不单是在他们这头说得起话,在大房那头说一也没人敢说二的了。
倒是教他混做了范家长房长孙一般。
康和闻言笑起来:“我听这话酸溜溜的,莫不是你不高兴了?觉着我多管闲事了?”
“没有。”
范景心头晓得,康和劳心劳力的做这些事,都是为着家里。
康和到范景跟前去,打他手里头抢了些米花,道:“其实一开始我是不多欢喜大鑫哥的,他读书读不明白,旁的能力也没有,这般却受着一家子的宠爱,用着一家人的钱,跟米缸里的虫有甚差别。
想想这样无用的男子,还管他作甚呢。”
范景还是头次听康和说家里人的不是,他以前老打范鑫,也有这些原因。
见着他窝窝囊囊却还得家里的百般疼爱就忍不得想给他两下。
后来大了,性子稳了些,也便罢了。
“那你还管他。”
康和道:“真不管他,他还得继续待在缸里头吃米,前头都已经亏损了二十几载了,后头要再这般几十载光阴,那才真是头疼。”
“不费些事教他立起来,往后娶妻、成家,都还得劳累家里人。倒不如废物利用,教他像些样子,还能同家里头撑一撑门庭。”
范景算算,这般确实要划算许多。
他道:“以前大伯和伯娘太惯他了,经这些事,也有了改观,往后,许能像个男子些。”
第58章
范鑫起私塾,康和跟范景包了两贯钱的红包送了过去。
这事情没有办酒席,但自家的亲戚还是都拿钱的拿钱,送礼的送礼,自家里头热闹了一番。
私塾开门时收得了六个学生,原本是只有三个。
康和同范鑫说,这外头的铺子开张头三日、头七日的都要弄些让利和惠顾来引人上铺子里头买卖。
私塾虽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可究竟也不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的事,到底还是一门拿人钱财的营生。
既提起钱财,谁人都想有惠顾。
如此不妨是也让些利,对外头说今年以内送家中孩童上私塾读书的,头一季的束脩费用让一成。
外头的学塾也都是按季收受束脩费用的,寻常的私塾一季三百个铜子,城里的学塾得高上一两百个铜子。
范鑫这私塾已说明重在教授识字,费用便低于市价,一季只收两百一十个铜子,比外头贱三成。
若是再要让些利的话,束脩费用实是有些贱了,家里犹豫着不大肯。
康和算账与他们听,若是只收三个学生,一季的束脩费用是六百三十个钱,且还赶不上在外头的铺子上做账房一个月的工钱。
他们这私塾,初始办起来,最要紧的是做好口碑,引更多的孩子来读书。
若是学生过少,光也只是图个名头,挣不得几个钱。
这夫子再是教书育人德高望重,那也得吃饭用钱过日子,经营不寒碜。
先让利多招一名学生,也多一份束脩费用。
再说了,只是头一季让利,后头便复做原来的价钱。
家里想了想,觉得一家子都不如康和会盘算生意的事情,便依他的来办。
一番商量下来,便决定以一百八十个钱的价格作为头一季的束脩费用。
不想如此定下,还真又有三户人家将孩子送了来。
拢共六个学生,一季下来也能收着一贯多钱了,可不比三个学生二百一十个铜子还多不少麽。
且如今正是秋收农忙时,待着秋收罢了,农闲下来,农户人家手头上宽裕些,当是陆续还能收着些孩子。
私塾初开时,范家收拾出来的一间屋子日日都能听着读书的声音,村里的人稀奇便都去瞧热闹。
范鑫起初见着窗子外头总有人探头探脑的来瞧,一张脸涨得发红,念书都有些磕巴,怪是面皮薄,惹得大伙儿发笑,更是爱将他一通调侃。
康和见此,觉着不成,村里人若是笑他,也便失了对一个夫子的尊重,届时如何还会将孩子送来读书。
趁着没开课的时候,他便将范鑫拉着上城里跟他一道摆摊子卖蒻头粉丝,教他扯着嗓子吆喝。
康和没上城里时,就教陈氏将人弄着去买卖,如此磨炼了四五日,范鑫一张白面皮晒黑了许多,脸皮子也厚了。
在课堂上总算是能挺直腰杆子,再是不怕村里人打外头瞧他教书了。
范守山和张金桂起先还多心疼儿子,去央康和甭再带城里头现眼了。
康和也不多说别的,喊范鑫自个儿决定,好是人也晓得是为着他好,到底是没躲了去。
后头见着真治得住人,范守山跟张金桂再没言,心头是愈发的高看康和了,甚么都听他的。
康和趁此,便言教珍儿和巧儿得了空也上范鑫的私塾里头旁听识几个字。
范鑫是没意见的,他在城里头读过书,见过大户人家还要单请夫子给家中的小姐公子授课的,自家的妹妹来学着认字,没甚么不好,大不了在课室中间隔一层屏风便是。
范守山跟张金桂是乡下人,心里虽觉得女娃哥儿的不肖读书,可康和张了口,他们只有谢他的,哪有不肯的道理。
言珍儿巧儿过来旁读,不肖俩丫头另买纸笔用。
陈三芳见康和这样的为俩丫头考虑,心头说不出的感激。
珍儿跟巧儿见能有机会读书,欢喜的不行。
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哪想有一日竟还能挨着这般好事。
俩丫头十分的爱惜此般机遇,天冷天热都不再贪一日懒觉,把家里头的活儿给早早的做好了,再过去学字。
尤其是珍儿,她年岁渐大了,今年都长到了十六岁上,知道过不得两年便得嫁人,她想趁着嫁人前多学些字,日后总是能有些用处。
私塾的事情也便如此先告一段落。
十月上,秋收进了尾声。
今年家里头的庄稼收成不差,四亩田,得了八石谷。
手头上有钱用,等缴纳了三成的粮产,今年剩下的粮食也便留着自家吃用了,秋里晒得好,没吃甚么雨水,存着短时间也不怕生虫。
范爹盘计了一番,拿了一石的谷又添上五担子的肥,收拾了些家里弄着卖的小吃食,去同隔村的马石匠定了一台石碾子。
家里多是吃米,只谷脱壳成米不是件轻巧事,原先吃米要么就是他跟陈氏上晒谷场那边的公用石碾子碾个二三十斤出来吃一阵儿,一弄就得弄个大半日。
有时候地里忙,没得空去碾米出来放着,就只能手舂,这靠手舂就更费劲儿,家里人口多,一舂就得舂上一两个时辰才够一顿的,胳膊都给人累得抬不起。
比起手舂,那定还是石碾子来的快。
这东西就跟水井一般,晒谷场那头有一台公用的,可又不似水井,打水嘛,再慢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碾米一碾,那就得半日,为此得排日子。
今儿谁家去,明儿又是谁家,不是你米缸里没有米了,端着谷子想去碾就能得碾的。
有时候张家说了这日去碾米,结果到了日子,李家的不讲理占了人的位置,两家就得吵吵,那头时常都热闹的很。
前头陈雨顺刚上任的时候还前去调解,这厢谁还管。
以前范家去晒谷场那头碾米,专是教人盯着占位置,就是瞧范家好欺。
范爹老实巴交的,不会骂人,干是着急,两句辩驳的话,在嘴里跟炒菜似的,翻来滚去,就是不出锅。
每回都是陈三芳插着腰跟人骂,回来得气上好几日。
这范爹就劝着人说,等日子好了,家里头自打一台碾子,到时候再不怕谁占位置了。
陈三芳看着家里头穷得十天半月不得顿肉吃的,要打石碾子,不晓得要到哪辈子去了,只觉心头更发酸。
家里头听了范爹的意思,也欢喜弄上一台,等马石匠那边说把碾子打好时,康和上徐扬家里头去借了车子,套在驴儿身上,去把石碾子给拉回了家。
范家没挨着村大道,车子不能直通进院儿里,石碾子给下在大道上,一家子全出动,抬着搬着才将快三百斤的石碾子给弄回了院子里。
累得大伙儿都淌了汗,可心头却劲儿大,赶着弄了些新米出来,把碾子套在驴身上,试了试,当真是好使。
家里头有牲口使力拖动碾子,那便更省力了,可比以前范爹跟陈氏两个人拖碾子要便利得多。
这日,落了些雨,天气又有些转凉了。
康和在屋里头把收进箱笼里的秋衣裳给整理了出来,预备洗洗晒晒,等多落几场雨下来,天气冷下来又能穿了。
夏月里的衣裳也收拾着得慢慢收进箱笼里了。
陈三芳打城里头回来,幸得是出门时捎了一把伞,不是还得挨雨淋。
天气不好,她却多欢喜,同康和说那烛火铺子的邹夫郎,亲自上摊子前来买了两斤蒻头粉丝,又送了四对好烛,说是想喊康和去一趟铺子里头。
翌日里,范景要出去杀猪,整好他与人一道出门。
邹夫郎见了康和来,蒸了一壶好茶,又端了一碟子桂花糯米藕,又一碟咸炸酥豆子,教康和吃。
“恁客气,邹夫郎有事,尽管说便是,咱也老交情了。”
“我不瞒你说,上回你与我弄的那些药烛,多得贵人的喜爱,再三的遣人来问,还想买得去送人用。
我虽与人言了这物珍惜难得,可人诚心诚意的要,没法子,只得来寻着你。”
康和估摸着便是为着这事来寻他的,前阵儿里秋收忙,又还为着大房那头弄私塾的事情费脑筋,可他夜里头还是挤着些时间出来又做了些药烛给放着。
本也是想趁着天冷前再卖上一回的,这艾草烛,夏月里效果最是好,冷月里,当也只那些爱咳嗽,腰腿痛要使艾的才肯用。
邹夫郎来自开口来要,总比他张口与人巴巴儿送去的强。
“听着药烛有去处我便安心了,这样的贵物,我虽出了手,若砸在夫郎的手上,我心头也是过意不去。”
康和道:“只这东西实是不好得,一时我也不好弄啊。”
“你且与我想想法子罢,只要与我弄了来,不管是少不得你的好。”
康和又假意为难了几句,在邹夫郎几番央下,这才答应了下来,说过些日子与他送了来。
邹夫郎好是欢喜,言有多少都要。
回去时,康和把屋子里存着的烛收出来,点了点,先前剩下的三斤蜂蜡,前前后后,做了三十二对烛出来。
他手法日渐熟练,损得蜂蜡便愈发少了,糟蹋的少,出的成品便能更多些。
范景回来时,见着人正在倒腾烛,问他:“邹夫郎又同你要烛了?”
“东西好卖,他得了好,自是还惦记着。”
康和放下烛,走到范景跟前去:“今儿累不累?”
范景摇了摇头。
康和抬起袖子与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打桌子上取了两包点心出来:“邹夫郎招待我吃的桂花糯米糕,尝着味道好吃,与你也带了一包回来,尝尝罢。”
打开来,就是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康和其实觉着做得有些过于甜腻了,不过他猜想范景会喜欢,这些好点儿的糕点打外头不易买着。
他吃的时便夸了一句,走时,邹夫郎果然包了两包与他。
范景嗅了嗅,确是有些喜欢:“一会儿再吃罢,我去冲个澡。”
一身臭气,他吃不下东西。
今儿去杀猪那户人家按猪的人不多,猪却劲儿大,怕是按不住又闹唐家村的笑话,他便也进圈里去帮着把猪拖出来,一身干净衣裳上都蹭了猪臊味,杀猪的时候猪血又弄了些在身上。
午间就用猪血炖了菘菜招待人,旁的肉菜都没见着一个。
走时,别说送肉了,连胡大三的杀猪钱都给得抠抠搜搜,还想饶价。
气得胡大三回来时骂了一路。
康和好笑:“出去多了,难免什麽人都要遇上,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落人口舌便是了。”
“去洗洗澡罢,我见锅里头有热水,可要我与你擦背?”
范景没理康和,自去打水洗澡了。
洗澡时顺道将头发也抹了皂角给冲洗了一番,回屋来吃着桂花藕粉糕,康和与他擦头发。
康和嗅着范景身上清新的皂角味道,觉着很是好闻。
脑子里没憋好主意,又将人往床上哄。
青天白日的,又在家里头,范景不大肯。
“爹娘下地去了,珍儿巧儿又上大鑫哥那头去读书了,家里头就咱俩,你怕甚?”
“咱俩现在搞了,晚上也便老实睡觉了。明儿一早上山去。”
范景问他:“上山做什麽?”
“我应邹夫郎说过些日子把药烛给他弄去,他一张口要就与了他,岂不是掉价。趁着这日子,咱上山去看看那养蜂的老汉走没走,若是不曾,再与他采买些蜂脾给存着。”
康和说着说着便将人拉去了床上。
范景是吃人嘴短,也只得给人吃。
康和与人亲着嘴,沾了些甜,觉着别有滋味。
两人正在床榻上使劲儿时,听得外头嘎吱一声响。
“这蒻头可长得真好,又大又圆,咱头年种就教你给种得肥大,比山里掏的还要好,冬月里头,蒻头豆腐可有得卖咧。”
院子里传出陈氏的声儿。
“俺种地的手艺,岂是吹嘘的。”
范爹得意道:“赶着天气好时都给掏回家来放着,这熟了,晚秋冬月里雨水多,埋地里头容易坏了。”
“嗳,教三郎大景一块儿去地里帮着弄,几双手要不得半日就给掏完了,费不得多少事。”
康和跟范景打屋里头听得了外头的说话声儿,登时都不敢再多动弹了。
范景推了康和一下,示意他别弄了。
“他们不晓得咱们在……”
“这大景跟三郎家来了?锅里的水都舀了,外头的盆儿里还放着衣裳。”
陈三芳打灶屋里转了一趟,说道了几句,径直往两人闭着的屋子去。
哐哐将人的门一阵敲:“大景,三郎,你们在屋没?”
范景屏住了呼吸,赶紧伸手捂住了康和的嘴。
康和看着面色潮红的人,十分清楚且细致的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他很顺从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静默之中,却又不怀好意的抬了抬腰。
范景捂在康和嘴上的手抖了一下,险些脱了力,他狠狠瞪了人一眼。
康和见着人快生气了,连忙又乖巧点了点头。
“诶,这俩人上哪儿去了,瞅着是回来了,如何没在家。”
陈氏叩了会儿门,见没得回应,也没推门。
她不随意进出两人的屋子的,若真要推,这屋里上了门闩,倒也推不开,但却也晓得俩人在屋子了。
“许是上大哥那头去耍了,俩孩子终日都在干活儿,不是忙这样便是忙那样的,教他们闲散些时辰也好。”
范爹进屋已经手脚多快的倒上酒了:“你把夜饭烧上罢,省得三郎回来还弄。”
陈三芳骂了一句:“你倒是会差遣人,一张嘴不光会说,还要吃。”
“俺来跟你烧火便是,看你一张嘴就晓得骂人,多厉害的人呐。”
康和跟范景听着外头吵嚷的声音,都松了口气,悄摸儿声儿的给弄完才作罢。
时不时也弄得床响,范爹在灶屋那边说,今朝甚么时候喂得猪,如何在圈里头拱门拱得那样凶。
俩人完了事儿,外头天色已经不早了。
范景穿好衣裤,前去把门闩拔了,康和连忙低声叫住人:“从这处出去不是正教爹娘捉个正着!”
康和把裤子穿好,开了窗,指了指外头。
范景默着过去,从窗子处翻了出去,俩人到后院儿上,又爬到了院墙外,绕了一圈才从院门那处进去。
“你俩上哪儿去了?不是瞧着大景脱下的脏衣裳,只当还没家来。”
陈氏从灶屋的窗子前瞅见了进来的俩人,欢喜问道。
康和干笑道:“去徐扬那处耍了会儿,他喊咱俩去吃酒呢。”
陈氏道:“你爹便说你俩出去耍了。”
范景没言,径直去了水井边上,打了些水上来。
自打是家里头弄了水井,又弄了石碾子,范景再是不似以前那般不想与人搭话的时候就去劈柴了。
康和凑上去道:“今儿咱俩也是尝了一回偷的滋味。”
范景斜了人一眼,不想搭理他。
翌日,两人天还不见亮就拿着些东西上了山去,到张石力那处,人没在屋。
康和跟范景便直接往养蜂那处去了。
去得早当真是不如去得巧,两人见着老汉夫妻俩正在收拾他们住的棚子,一头的树子上栓了三匹骡子。
“老爹,这是要走?”
康和喊着过去。
“康小兄弟?”
老爹放下手上的活儿,迎了上去。
“俺跟老婆子商量了,决定趁着天时好上路,赶在腊月前到暖和些的临阳县去过冬。”
康和点头:“那头好,天气热,冬月里也见花开。”
老爹问俩人咋想着过来,时不时有甚么事,康和说明了来意。
“巢脾倒是有,只就要巢脾呀?”
老爹觉得上回跟康和做了生意,是个靠谱的小子,心头也放心。
“俺秋蜜收的不少,时下虽没得巢蜜了,可纯蜜却多哇。这回一走,可不晓得还能不能再会上咯。”
他们寻常是一路走一路卖,但若是有好的买家一兑儿卖出去几十斤,那比散卖要好许多。
康和笑道:“我本是没打主意要蜜的,老爹要卖给我,可是有好价?”
“要得多,俺便依上回的价再饶你十个钱。”
“得,冲老爹这话,我就拿二十斤。”
康和道:“不过你得给我蜂腊。”
“与你便是,这东西外头卖也不值钱。先前俺滤的时候收得有二十几斤,你要的巢脾呢,也有个十几斤。俺东西多了带着也不便,你稀罕就拿去。”
康和听有这样多,心头欢喜,与老爹商量了价,蜂蜡要他二十个钱一斤,巢脾说送他。
康和爽快答应下来,二十斤的蜜,四贯八百个钱,二十五斤蜂蜡,五百个钱,拢共就是五贯三百个钱。
这回两人是打着主意上来采买的,身上带足了钱,一并就结给了老爹。
康和跟范景先前倒卖蜂蜜挣了四贯钱,卖药烛又挣了十贯,加上先前的余钱,零零碎碎的挣一些。
刨却给胡大三还有范鑫包的红包,以及这回采买的开销,手上还有二十贯钱的模样。
又等了两三日,康和才把烛给邹夫郎送去。
邹夫郎瞧着三十二对烛,心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匣子装得哪里是烛,那简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呐。
“便晓得你好本事,定能与我弄了来。这些日子为等你的烛,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
康和道:“可教夫郎好等,只这些日子也教我跑断了腿,为着这事儿,没少吃排头,受人冷脸的。”
邹夫郎见了烛,甚么都好说,他道:“赚钱的事儿,少不得是要吃些委屈在身上,甭看我日日在铺子里坐着,还不是一样得受客的气。”
“我晓得你辛苦,这回的烛不教你白忙活,你说价,我给。”
康和闻言,面上笑。
但他却没有顺着杆儿往上爬,反是摆了摆手:“邹夫郎信得过我,故此才肯喊我再弄这烛。我若是仗着弄得来这烛便抖起来,岂不是毁了咱俩的交道。”
“便依着上回的价来,往后若夫郎有甚么好,想着兄弟我便是极好的了。”
“这如何好意思。”
邹夫郎听得康和的话,心中意外。
康和道:“咱俩诚心的买卖,不言虚的。这烛离了邹夫郎的人脉,也不过是一堆有艾味的照明之物罢了。”
邹夫郎心想,康和这人当真不似外头那些目光短浅的市井小民。
他先前那样去央人,换做是旁人,少不得借此抬价,难得他是那样的好,还肯依着旧价,心头大为感动,觉此人能交。
康和这回三十二对药烛,又得了十六贯钱。
邹夫郎送了他四壶灯油,八对好烛,外还有两个铜制莲花烛台。
一口一个好弟弟的喊康和,教他往后有甚么事尽管上铺儿里来寻他。
康和还真是没客气,教邹夫郎与他介绍了一处熟人铁作,他过去交待了一套新的杀猪刀。
第59章
这日,康和把范景喊到了屋子里,抱出了一只盒子,教他打开来看。
范景依言开了木盒,见着里头整齐放着五把大小不一的新刀,分别是砍骨刀、分肉刀、分割刀、剔骨刀和一把综合刀。
崭新的刀子且还配了皮刀鞘。
范景见着这些新刀具,忍不得也取出来抽刀鞘,一一试了试。
刀子锻打的结实而锋利,范景能认出是好刀,不比胡大三随身使得那套差。
先前上山打猎的时候,也还没用过这样好的。
不由问康和:“多少钱。”
康和见他喜欢,笑眯眯道:“你估一估。”
范景颠了颠最大的砍骨刀,道:“寻常使的刀这般大小重量的至也得八百个钱,专门锻的砍骨刀,得往一贯钱上走。外还有四把小的,一把便不算贵价,少也得五百个钱。”
一套下来,如何都要三贯钱,先前拜师傅的时候,他们俩一并上铁作去看过。
康和却笑着摆了摆手:“使不得这样多的钱,五把刀子,连着刀鞘,外带这盒子,拢共用了两贯四百钱。”
范景闻得价,不由得又将刀给细细看了一遍,确不是那般孬货。
他看向范景:“你如何拿得的?”
“我走邹夫郎的门道,他介绍与我的铁作,看着他的面子,不曾收咱的高价。”
康和道:“也是去打听了,闻得报价合适,这才定下的。”
康和将箱子收拾下拿给范景:“往后就拿这套新的使罢,旧的虽也能使,到底不似这顺手。”
范景点点头。
指腹按在箱子上,微有些出神。
小时候他跟着老猎户学箭,家里并不同意,老猎户也并不太乐意收一个小哥儿做徒弟,一连两三年里,他都只能使一把破旧的大弓。
在学会射箭前,他先学会的是如何做一把弓。
后头自做了一把适合自己个头的弓箭,使得顺手了,方才习得了一手的射猎功夫。
倘若是当初他习箭的时候,康和在的话,是不是也一样会为他准备好这些。
范景回过神,同康和道:“我已经顺手了杀猪宰羊,附近的几个村子也都晓得了我会杀猪,试着单干罢。”
康和闻言,道:“会不会太快了些?只怕胡大伯那头有想法。”
范景道:“迟早会有这一日。”
他跟着胡大三出去了三回,教他见识了自己杀猪解构猪羊的手段。
后头出去,胡大三便教他来杀猪,先是一头瞅着,猪杀了还一同刮毛,后便索性自与人吃酒喝茶去了,刮毛解构一应不管。
他忙活罢了,走时,杀猪钱自是结给师傅的。
每回出去,胡大三便跟空手去吃顿酒一般,事情自有人做。
范景倒不是在意那几个杀猪钱,他做徒弟与师傅做事也是应当。
只他这样长此耗着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总是要挣钱养家的。
康和没有跟着出去,先前还不晓得这些,听罢,他同范景道:“你与胡大伯出去,也便就是为着一句胡大三徒弟的话。
单凭你一个人做事,也未必是坏事,不整好教那些要杀猪的人户看了你的手艺麽,往后也有事也会想着请你。”
“不过胡大伯确实也有些不厚道,你才跟着学几个月呐,就如此把事情都给你干了,也就是瞧你甚么都会。换做旁的学徒,只怕才学会解构肉,连下刀杀猪都还不曾。”
“他教你这个徒弟,教得确是够松快的。”
为着拜这个师傅,家里头一应的礼数还是都没落下的,没有谁单面儿捡便宜。
范景道:“我没有嫌他把事都丢给我的意思,杀头猪也不是多累的活儿。只我说这些,是想说既他能这般早早的把活儿都与我做,作何我不能早早的出师。”
康和默了默,想着倒也有些道理。
“成,我有了数,你且先别急着去同他说要单干的事,教人心头起了疙瘩,我寻个机会再与他说。你先还是照常跟着他干着,要单干,咱事儿也还多得很。”
先前也说了,得要弄车子,还得看摊子,这些事一样样的多麻烦,运气好是今年弄得好,要是运气不好,保不齐得弄到明年去。
范景见此,应了一声。
隔日,康和去同范爹说,教他去托与他耍得好的王木匠,给他们打一辆能运货拉人的板车。
又与了一贯钱。
打板车用不得太多钱,便是不提供木头,顶破天也不过八百个钱。
范爹不要康和那样多的钱,言他和老王的交情,也使不得八百个钱,至多五百个钱就给弄得妥妥帖帖的。
康和便也好说,折半给了范爹五吊钱,范爹接下了三吊,他自个儿还攒了些钱。
原本说是他攒钱来打板车的,只没想到康和他们这关节上就要,一时手上还不够。
陈氏听要打车子,言她拿剩下的三吊钱便是,不消康和他们出钱的。
她晓得前头范鑫弄私塾,他们俩包了大红包咧,外在先前又拜师傅。
康和没要陈氏的钱,言打了车子,就得把村道通他们家的那条小路给拓宽,够使板车过才行。
这才是用大钱的地方,沾土地的事,可都不轻巧,先前买一亩荒地都得足足八贯钱咧。
可若是不弄路,到时候打了板车,车子也只能到村大道上。
进家来还要自走一截不说,板车还得抬回来,总不能把车子丢在外头,风吹雨淋的,木头打的东西,禁得住几日这般。
为此光打车子不弄路,实在也是不便。
不过开路花钱且还不说,麻烦的是要去与占了地的人家商量。
经行的一截路上,不全是范家的土地,还有别家的。
这要拓宽路,压了人家的地,没有个说法,不提前与人谈好,人如何肯买你的账。
一家子合计了一下,拢共得占三户的地,一户姓程,一户姓焦。
还有一户是沈夫郎家的,这倒是好说。
寻常呢,就是按照土地的价格,占了多少,按着市价拿钱就是。
可有些人户见不得人好,偏就不肯你占地修宽路,说嘴多得很。
这许不许的,还得先去问来看。
陈氏呢,就先去问了沈夫郎家里,两家交情好,沈夫郎又在他们家做咸鸭子挣钱,同他们张口,沈夫郎的丈夫也答应。
焦家夏月里头上他们家打水用,打了石碾子又来碾米,欠着家里的人情,再呢,见着范家势头好,倒是肯卖这个人情。
独是程家,没给谈下来。
这日下午,陈三芳打程家回来,气得水都吃不下去。
“你们没去,不晓得程家有多不要面皮,当真是把俺气死了。若不是为着拓路的事,俺在那头就要将人骂一场。”
康和见着陈氏一张脸都气得发红,问她究竟是怎的了。
“俺过去,好生好气的和程民生说,俺们家里想宽路,到时候许得占他们家的地,届时是拿钱还是拿地来补,都好商量嘛。”
陈氏道:“这程民生默着不搭腔,他娘就抖起来了咧,说他们家那处的地多肥,一年到头就看着那点儿地产粮,如今俺们家是发财了,就连他们吃口饭的地都要给占去。说话难听得很!”
“俺好说歹说一场,好不易是松了些口。你晓得这人说甚,人说,他们家程大郎还没娶亲,要是能把这事儿给安置了,那都好谈。”
康和眉头一紧:“她这话是甚么意思?”
陈三芳又不是给人说媒的,如何能替他们家解决得到了成家的事。
康和四下瞅了一眼,见俩丫头没在跟前,才低声问陈三芳:“咋的,她的意思还是看上咱家珍儿了?”
范景听着这话,当即变了面孔:“不行!”
“哼,人还瞧不是俺们家咧。俺原先也以为她看上了珍儿,便同她说,珍儿还小,家里还要留上几年。”
“这曲氏竟言珍儿小性儿,与他们家程大郎不恰当,倒是湘绣,在大户人家里头做事,有些见识,人大大方方的,当是个会料理家事的。”
陈三芳登时受了两回辱,没一口唾沫啐在人面上,已是这两年脾性好了不少。
“这程家穷得与俺们家先前也没甚差别,前些年程大郎教征去前线上,回来就坏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朝廷赔了钱下来,家里也没说拿去给程大郎医,钱教程老汉一兑儿拿去城里给赌没了。”
夫妻俩大干了一场,程老汉就跑了出去,这都三四年光景了,一回都没家来过,谁晓得是死在外头了,还是有了旁的家,总归是再没见过人。
程大郎呢,因着家穷,自又瘸腿,一直没娶上亲,这眼瞅着都快三十了。
曲娘子就喊媒人给说,可她自个儿觉着有个男丁了不得的很,既要人家里头好,人贤惠能干孝顺,还要厚厚的嫁礼。
谁家有哥儿有女的,听了不骂一句得了失心疯。
甭说官媒,私媒都不肯上他们家去的。
陈三芳道:“就这赖皮子,还有脸喊俺去跟大嫂说这门亲事,只怕俺张了口,教人拿扫帚往外头赶咧!”
“他家也不撒泡猴儿尿照照自个儿,甚么蛤蟆样,还望着湘绣。人是能干,有见识,可你家里这穷样,人有见识拿与你养猪种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去填他家的坑!”
康和听了这事,心头也觉得这程家也忒无赖了些。
可旁的两家要是不答应还好,绕一绕路且也还能行,偏程家的一大块地在那处,怎么绕也都得从那处过。
康和道:“实在不成,我再去劝劝罢。”
陈三芳道:“这人又贪又不要面皮,你去甭遭气着。”
过了两日,康和带了一包饴糖,又一方熏猪肉上程家去。
程母曲氏正坐在炕头上,拿着根竹签子剔牙,见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前来,打炕上下来,出门才瞧清了是范家的上门婿。
曲氏见着康和眉端目正的,又还精壮,她听村里人说他可有本事咧。
往日里头没甚交际,她也没同人打过甚照面,今儿仔细见了,倒是不枉外头夸说得那样好。
曲氏心头就想,那范老二家连个儿都没有,又没甚家底,还招个这模样的上门婿。
他们家如何也得寻个好的。
康和见着人,客气的喊了声曲娘子。
曲氏见着康和,态度要好些:“怎还拿着恁多东西来。”
“这过来是想同娘子告歉一声的。前儿娘子同我娘说得那桩亲,实是不赶巧,我娘前去问了大伯娘,湘绣姐得他们主家看重,说是要为她指一桩亲。
家里头这些年受着主家的好,人要恩赐,咱这样的人家总也不好忤主家的意。”
曲氏听不成,心头冷哼了一声,变了脸色:“只怕是你大伯家里头如今起了私塾,儿郎出息,女子又在大户人家做事,主家要指亲是假,瞧不上俺家倒是真。”
康和好着脾气道:“娘子哪里的话,若是真像你这般说的,我今日如何会过来告歉的。”
“为着甚你心里头自个儿清楚。这范守山瞧不中俺们家也便罢了,你们家真要有心,俺也还肯退一步,定你们家范珍儿也成。”
康和微微一笑:“曲娘子,咱乡里乡亲的,不是外人,我也便说两句实心眼儿的话。
我们家珍儿呢,是个乖顺的丫头,有人家相中,家里人也高兴。只她年纪还小,家里头是要等着十八以后才许人家的,这是她亲娘过世前,同我们家大景交待的话,家里要是提前把她许人家,大景必然是不肯的。”
“想来曲娘子也晓得,我们家大景甚么性子,届时他同家里闹了也便罢了,要是上定亲的人家闹,可说不准会哪般。”
曲氏闻言吞了口唾沫,她自是晓得范景是甚么臭脾气,村里头谁不晓得他凶的。
只她也不是傻子,当即道:“你说这话甚意思,甭吓唬俺,说白了你们便是不肯。这不肯那也不肯的,休想俺们家里头应你家的事。”
康和道:“我只是将丑话说在前头,瞧娘子还给误会了。我的意思呢,娘子若是真瞧得中我们家珍儿,那便等上两年,到时候不都好说了。”
“不过我又想了想,觉着有些不妥。程兄弟年纪也不轻了,要再等两年,岂不是白白糟蹋了两载光阴,再者,曲娘子难道不想早些抱上孙儿。”
“依我的意思,娘子将那亩地转卖给我,届时,我也封个红包做谢,教娘子的土地卖得值当。娘子拿着这些钱银,打外头讨个好的,早日了却程兄弟的婚姻大事,岂不是好?”
康和道:“自然了,曲娘子要实在不肯,那也没法。我们家也便麻烦些,不弄这路了。”
说罢了这些,康和也没继续哄着人,告辞了去。
程民生见着康和走了,跛着脚进屋去:“娘,俺看这姓康的也不是个好惹的,要不然就依他,把地卖给他罢。
这村里头没人看得上俺,要有人家肯把哥儿女子嫁过来,早也都嫁来了。还得是打外头去寻,可这事得使银子才成。”
说着,程大郎低了些声儿:“俺也实在是想得慌了。”
曲氏闻言瞪了人一眼:“人说甚你就答应甚,他们家要开路,就得求着俺们家,还不是俺们说甚便是甚。”
“瞧那姓康的,哪里是由着人拿捏的,他要真不弄路了,俺们家的地都卖不得好价。”
曲氏不听,说教程大郎等着,后头保管范家还要过来求的。
这事却没耗多久,冬月上,曲氏左等右等的,再没见着范家人要上门的意思。
她心里已是有些急,偏家里这时候又有了一桩要紧事。
在程大郎再三催促下,曲氏没法子,只好厚着面皮上了一趟范家。
“宽路是欢喜事咧,三芳妹子先前来说这事儿的时候,俺一时没想通,可后头想着乡里乡亲的,有忙哪有不帮的理儿。”
曲氏臊着面皮说了一通好话。
陈三芳心头早已是烦了曲氏,先前求她不肯,如今反过来求人了,这般人是最掉价的。
她捏着人求过来,料想定是有缘由不得不如此,便怪气道:“曲娘子说得哪里话,俺当你不肯,俺们家也不预备弄路了,时下你来,多是不巧。”
曲氏闻言,果然发慌:“哎呀,俺那张嘴不会说,教三芳妹子想岔了。路还得宽呐,车子才好过是不是。”
“俺先前就是蠢钝,三芳妹子与俺多般考虑,可俺就是糊涂想不明白,后头脑筋转过来,实打实的是后悔呐。日里头饭吃不进去,夜里也睡不着,左右不是个滋味。”
勾着曲氏说了好一番告饶不是的话,陈三芳心头才松快了些下来,哼哼道:“那曲娘子是想如何弄呐?”
“便依三芳妹子家哥婿的话,俺们把那亩地卖与你们弄地。”
陈三芳立时没应,等康和家里时,才与他商量。
依照范爹和陈三芳的意思,既那头松口了,也便不肖整块地都给买下,如此一来花销就忒高了些。
康和接触了这程家的脾性,不是甚么好的。
若不一回买断,拿了地契,往后少不得要再来生事,如此人家,长交道没意思。
家里想想,也觉有理,于是便去与曲氏谈买地的价。
程家这地说不上肥,但也是良地,依着市价,一亩良地得卖上十五贯钱。
量下来地只有七分,还是得十贯又五百个钱。
曲氏张口想要十一贯,范家自是不肯,两厢商量了一番,还是以这价卖了。
不过康和还是依言包了个红包,多给了一吊钱。
“倒是稀奇了这曲氏爽快,没似以前那般不讲理,莫不是改了性儿?”
请人做证,签字画押拿了地契后,回去的路上,陈三芳有些怪。
范爹道:“许是有甚么难处罢。”
没过几日,可就晓得程家作何变了主意,肯放下身段儿来求人了。
程民生打外头领了个小哥儿回了村里来,曲氏四处得意的吆喝,说是儿子带回来的夫郎。
诸人稀奇,都去看,就连陈雨顺都上了一趟程家。
甭说,还当真是领了个哥儿回来,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
人到程家去看热闹,他还出来招呼着人吃水,能说会道的不提,竟还生得出奇的好。
皮子白,眉清目秀的,身形也正。
康和留心着将人观察了一通,看人多爱说爱笑的模样,倒是不似受拐来的。
人眸子里头没有那股受了逼迫和无奈的苦意。
这倒是稀奇了。
范景教康和硬拉来看热闹,将人看了一眼,也便罢了。
想回去弄路,扭头却见康和一双眼睛落在人身上看得多用心。
这当上,巧那小哥儿瞧见了这头,捧了一碗水施施然前来:“我才来不识得这位小郎君是家里的哪门亲戚,不会喊人可千万别怪。”
说着,将手里的一碗热汤端给康和,仰头冲着人温情一笑:“天冷,吃口热汤罢,进屋头去坐。”
康和还没张口,汤碗忽得便教身侧的一只手接了过去。
范景将汤一口气吃了个干净,复将空碗拿给了那小哥儿。
小哥儿怔在了原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结巴道:“还,还吃吗?”
康和见此,牵住了范景的手,同小哥儿道:“多谢,不用了。我们两口子是村里的乡亲,听得程兄弟的喜事,这才来看看。
替我们与程兄弟道声喜,到时候摆酒定来吃酒。”
说罢,他就告辞赶紧牵着范景走了。
康和忍不得打趣范景: “你这样口渴啊?早说啊,咱就不去程家看热闹了。”
范景没搭理他,自走去前头。
康和拽着人的手,道:“水喝了就甭喝醋了,当心撑着。”
范景退回来:“你话这样多,改去与人说媒去。 ”
康和忍不得发笑:“成,届时你上别村里去杀猪,我就跟着过去跟人说媒。”
程家光吆喝却不办酒,先大伙儿都以为他们家卖地出来是为着摆酒,后头才晓得,这小哥儿是打外头买回来的,卖地的钱都用在这上头了,哪里还有银子做席面儿。
听得是外县前田乡那头遭了洪灾,便有人家卖儿卖女的,也有那般失了家和田地的,自寻人家卖出去讨口饭吃。
这小哥儿听闻就是前田乡的,受了灾,逃难来的他们县,想寻个人户,就教程大郎撞上了。
村里头的男子私底下都说程瘸子是走了艳福了,一把年纪没娶上亲,这厢却是弄得了个这样好的,都馋人得很。
妇人夫郎间说,那哥儿不是个安生的,定是山里的狐狸精变出来的模样,瞅见他专与精壮的男子眉来眼去。
总之村里又热闹了好一阵,连范家打板车宽路的风头都给压了下去。
范家没去细究这事,一家子都赶着宽地,另占沈家和焦家的地,先商量好了地价,待着宽地之后占了多少再赔多少的钱。
为着弄这一截路,可用了不少钱,家里不想再请人多费工钱,便自家里出力宽地。
范守山跟张金桂得空倒也都来帮忙。
就连陈三芳娘家的二弟,几个月没与这头来往,如今听得了姐姐家里这样的好,再是坐不住,一改面皮,过来又是帮着宽地,又是说要把家里修缮屋子的,好不亲热。
冬月下旬,村子上陆续有人家要杀猪预备着过年了,教康和跟范景,也得了个跟胡大三说要单干的由头。
第60章
这日一早,康和跟范景正蹲在屋檐底下漱口,胡大三便来了家里。
说是有几户人家都喊他去杀猪,有两户日子并在一天上了,教一户里上午杀,一户里下午杀呢,又不是一个村子的,两村子上隔得远,只怕是赶不急。
冬腊月上最是屠子吃香的时候,农户人家都在这月份上杀猪宰羊等着过年。
可干屠户的到底不多,三两个村子上许就那么一个两个的。
人说这是杀生的煞行,寻常人家不肯做这个,实际呢,也没那么个天分,胆儿小,不敢干。
这般屠子少,干这行的钱也便好挣些,到了年底上,这家要请,那家要喊的,可不就得紧俏起来么。
“倒是想跟后来的一户说那日子上定了人家,可这央那央的,也是老客了,不好凭着这月份上生意好就给人拒了去。”
胡大三道:“俺就跟他说,日子撞上了,俺跟徒弟一人走一户成不成,人也答应。”
“大景也杀得来猪,就去试试看。”
康和跟范景自是答应了下来。
范景单得了一桩杀猪的活儿,他喊康和到了日子与他一道去。
不肖他张口,康和定也是要跟着的,虽家里头还在弄路,却也不赶这一日,且这阵子,陈氏娘家的兄弟热络的很,隔三差五的带着媳妇过来帮着干活儿。
至了日子,康和跟范景天不亮就起身来收拾了一番。
范景穿好了衣裳,又点了点盒子里的刀,这套刀拿回来只在家里杀过鸡见血,还没舍得拿出去用过。
时下头回单去杀猪,自是要使新刀的。
范景合上盖子,转眼瞅着康和穿了昨儿弄地穿的衣。
倒是不说多脏,可干活儿穿的都是旧糙衣,算不得体面。
他想着先前说了康和一嘴招蜂引蝶,人当时嬉皮笑脸的,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心里头去。
便问:“昨儿不是说要穿去年做的那身衣裳去,今朝如何又穿了这身。”
“我想了想,一会儿过去了我又不杀猪,总不能白蹭主人家的饭,不得搭把手按个猪啊。穿了干净衣裳去,又还得弄脏污,家来就得换,这天气上衣裳洗了又不容易干。”
康和道:“左右不是去吃席,不肖收拾得光鲜。”
范景倒是没往这头想,听了他的话,没再说什麽。
俩人囫囵吃了点儿东西,便将前些日子王木匠送来的板车给抬到了村大道上,再给驴儿套着。
两人原本是预备走路过去的,家里板车虽有了,可路还没夯实,不宜通重物。
范爹却说东西都齐全了,先试一试孬不孬,再来呢,也磨一磨驴儿的性子。
这壮驴来家里大半年了,虽也驮重物,可还不曾拉过车。
康和跟范景就依了范爹的,便麻烦些,先将板车弄去大道上。
范爹跟着出来,想瞅瞅头回用车的新鲜劲儿。
背着手,左右看着套了车的驴,看着自家的车和牲口,心里怪是得意。
不过到底是不曾使过这玩意儿,先前听得人说驴子拉着车翻进沟里,把人骨头都摔断了的,他心头还是有些担忧,问道:“可套牢实了?”
范景绷了绷缰绳,确保没问题,点了下头:“回吧,能成。”
他将手里的刀盒子丢给康和,跨腿上了板车。
康和抱着塞进怀里的刀盒,看着人一屁股坐到了驾车的位置上,道:“你驾车?”
范景拾起鞭子:“我不驾谁驾?”
康和犹豫了一下,抱着刀盒爬上去,挨着范景坐下。
他瞅着人:“能成吗?”
范景没搭他的腔,一甩鞭子,驴儿抬着蹄子就朝前奔了去。
康和教这猛的起步弄得一趔趄,赶紧抱住了范景。
范爹本是也想坐一屁股板车的,不说跟着去杀猪,坐村口那块儿地去扯几根葱也成呐。
试上一回新鲜,也好跟人吹牛。
瞧着范景这赶车劲儿,还是默着把嘴边上的话又给憋了回去,转喊慢着些。
两人上了官道上,范景教康和给勒得有些动弹不便了,方才道:“你怕什麽,每回跟胡大三出去都是我赶车。”
“你赶车?”
康和看着淡着一张面孔的人,眸子里显是多了两分笑,他倏得松了手:“你会赶车!那还故意吓唬我。”
范景道:“寻常人谁会怕这个。”
康和哼哼了一声:“寻常人,你看你先前赶那车,除了我有谁还敢上的。”
他头别去另一边:“也不知谁央我跟着出来的,下回我可再不来了。”
范景见着人有些生气了,默了默,道:“下回我慢着些便是了。”
康和哼了一声,并不搭理人。
“我教你驾车。”
康和听了这话,方才回过头来:“你可别又忽悠我。”
范景没言,拉过康和的手,教他扯着缰绳,自也将他的手给握着。
“很容易的事,快了扯绳,慢了甩鞭。”
康和胡乱拉了拉缰绳,道:“哪里简单了,这驴不听使唤。”
范景道:“你要故意这样甩,那确是不容易。”
康和笑了一声,老实了下来。
“你甚么时候学的驾车?先前都没听你说会这个。”
“跟胡大三学的。”
康和道:“杀猪功夫没如何学,倒是学会了驾车,说来三贯钱的拜师钱也没白花。”
范景嗯了一声。
冬月早间冷冻得很,山窝子里都打了霜了。
这般坐在车子上,迎面的风怪是刮脸。
康和搓了搓手,捂了捂范景冻红的耳朵。
“屋里还收得些兔儿毛,回去教珍儿给你做个耳套子,下回出来也不教如此冻着了。”
范景道了一声:“你怎不给做。”
康和笑道:“你要不嫌丑,我也能给你做。”
范景没说话,俩人说着,倒是多快就到了村子上。
进去村里,杀猪那户姓白的人家,离村主道不远,在道上就能瞧见。
那头按猪吃杀猪菜的人都已经到了不少,正是热闹着,人听着车轱辘的声儿,出来瞧,见着到了,赶忙来迎。
“来了俩咧,像是两口子。”
“头回见着年纪这样轻的屠子,那小郎看着还没二十,成不成得事,可别动了刀子弄不死。”
“咋不请胡屠子来?”
“冬月里头紧俏,没请着嘛,说是这来的是他徒弟。”
院儿里的人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
这白家人还算客气,喊着康和跟范景进屋去吃热茶,外头弄好就开干。
白家的还没见过胡大三的徒弟,他跟胡大三嘛,老交情,信得过人,胡大三说忙不过喊他徒弟来,他们又请不得旁的屠子,也只好这般。
原心头都还有些惴惴的,见着来了的康和个子高大,身形也壮实,虽年轻了些,但心头可算踏实了一头。
康和跟范景吃了几口热汤,一路坐着车子过来,身子冻得发僵,整好暖一暖身子,否则一会儿刀都拿不顺手。
罢了,觉着差不多了,康和才去同主人家说开弄。
主人家得了话,招呼着按猪的来,康和将刀箱拿给范景,也挽起袖子跟着上猪棚去。
“康小兄弟,怎好教你忙活。一会儿猪拖出来你还得杀,省把力。”
白家人瞧着康和要上猪棚,心想新屠子便是更肯干些,那些个干熟了的老屠户,谁肯上猪棚去。
康和微怔,这才晓得主人家把他给当成杀猪的了,怪不得过来甚么都问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说道:“我不杀猪,我夫郎来。”
“啊?”
这厢不单是主家的,就是按猪的汉子和外头耍的妇人都惊了一声。
“这……这能成麽?”
康和见此,像是胡大三没有同他说,便道:“主家的,你安心,我夫郎手艺不差。今儿要是弄不好,不收你的杀猪钱。”
主家的将信将疑,可人都齐了,这时候总又不好再说不成的。
人面上有些不大好看,焦着抬了抬手,示意先弄来看。
康和回头看了范景一眼,他心里头是很放心他手艺的,只怕他受人怀疑,心中不痛快。
范景没言,冲他微点了下头,康和见此便安心的跟着几个汉子进了猪棚。
一会儿猪便叫着给拖了出来,前来帮着烧火弄饭的妇人夫郎都围来想瞧瞧哥儿杀猪。
范景不紧不慢的开了刀箱,取出杀猪刀来。
猪给按上长凳儿,汉子连忙抽出麻绳要给捆起,省得要是刀子没扎好,人送了手,猪给跑了。
屠子闹笑话也给主人家添麻烦。
范景只淡淡道了一声:“不肖捆。”
说罢,教把猪按紧,那肥猪教压着,挣得比刚拖出来时还厉害,张着嘴直叫,像要咬人似的,胆儿小的都不敢走近了去。
范景却面不改色,手起刀落,冷岑岑的白刀子,登时就变作了温热的红刀子。
没两下子,那猪就不动弹了。
范景漫不经心的将沾了血的刀擦干净,重新给放进了箱子里头。
宰头教制住的家猪,他觉着跟杀只鸡没甚太大的差别。
人见他手这样稳,又这样的准,麻利毫不折腾。
登时都有些吃惊。
“范夫郎好手法啊!”
康和拍了拍手,道:“还不是胡师傅教得好,这跟着他学了半手的功夫。大伙儿要觉着手艺还成,往后家里有牲口要宰,尽可喊胡师傅。”
院子里头都笑着说好。
康和提了水壶,往猪身子上浇滚水,范景则打烫过的地势上横刀刮猪毛。
两人配合着,多快就将猪毛给弄了个干净。
去了毛,便要开膛,把心肝脾肺取出来,再分肉。
范景使着新刀,觉着格外的好使,那刀刃打肉上过,都不肖下多少力气,肉便齐整的切开了。
这功夫上,康和提了猪大肠,帮着把里头的粪水给放了。
他还问主家的,要不要砍骨头,趁着工具齐全,若要剁排骨,能顺道给弄出来。
主家的便托了两斤排骨给砍小,过两日要吃。
人瞧着都言,这两口子多会周道人,过来俩,不见歇着耍,都把活儿给干了。
请人请到这般的,谁能不欢喜。
打这头吃了杀猪菜,主家的按照外头的价儿,结了一吊钱给范景,又送了一叶猪肝和一叶猪肺。
回去时,范景同康和道:“我只当你今日过来会同人吆喝,下回喊我去杀猪。”
康和道:“要这般说,不就是有意撬胡大伯的客了麽。咱要单干,借了人的名气,要再拿人的客,岂不是教老师傅多心。”
“人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咱不小心着些,到时候反成仇。
咱跟胡大伯是一个村子上的不说,又还是一个行当的,要闹得不好,得罪了前辈,外头的人得说咱们没良心,不厚道。”
范景点了点头,他便是理不好这些弯弯绕绕,若非是有康和在,弄得好人情。
要他一个人现在干杀猪的买卖,他情肯是在山里头凶险。
回去时,康和跟范景先去了胡大三那头,将那一叶猪肝和猪肺拿与乔夫郎,说是白家送胡大三的。
外在又拿了一半的杀猪钱出来做孝敬。
乔夫郎不肯要,说是两人忙活一趟才得的。
“要不是师父将活儿分一处与咱,咱就是想忙活也没得忙活,全赖师傅的光,咱如何好独占这好的。”
乔夫郎道:“是你俩帮他分了一桩活儿干,要不然都是老主顾来喊,哪头不去都伤了情分,合该谢你俩才是。”
说了一番,乔夫郎不收,教康和跟范景自带了回去。
康和见此,只好作罢。
待着胡大三家时,乔夫郎将这事儿说与了他听,胡大三听了,也道人难得有心。
过了没两日,胡大三打城里头去看孙,会着白家的,两人在城里吃了碗热茶。
胡大三问白家的,自个儿那徒弟过去杀猪可还弄得像样。
白家的将人一顿夸,说范景手艺好,做事麻利,两口子都肯干。
又言人踏实,自有了那手上功夫,也不撬客,大伙儿夸他,只喊说照顾师傅的生意。
胡大三听了心头舒坦。
范景在外头杀猪杀得好,没丢他的脸面不说,人品性也不错,不是那般白眼狼。
就怕人平日里头在面前又是帮着干活儿,又是帮着做事的,多殷勤,转出去了就干那些没良心的事。
进了腊月上,杀猪的人家更多了些,天冷胡大三腰疼病又厉害了不少,隔三差五的就得上朱大夫那处去弄一剂膏药来用才松些。
朱大夫喊他少去干些大开大合下力气的活儿,他人再犟,却也不得不服老,骨头疼起来当真是要命呐。
无法,手头上的活儿,便只好喊了范景去干。
范景跟康和呢,每回出去都给弄得妥妥帖帖的,但凡是去的人家,没有不夸的。
康和又会做人,不同人夸耀范景多厉害,都言师傅教得好。
外头的人,也便都说胡屠子是好师傅,教徒弟肯教真本事。
这般胡屠子在外头名声好,也不会觉着人全说徒弟的好,将他的风头都给盖过了去,对康和跟范景就愈发的满意了。
过了十五,腊月十六一日,康和跟范景一连去了三户人家,宰了两头猪,一只羊。
东奔西走了一整日,回家时,天都黑尽了。
范景快赶着驴子,外头起了风,吹在身子上格外的冷,康和抹了把脸,衣裳上接着了些碎散的雪花。
好在是俩人各戴了一顶珍儿做的帽,能扛些风,不然真教冷个厉害。
到了家,屋里人都吃过夜饭了,与他们留了热水。
俩人赶紧洗了个热水澡,滚滚的泡了个脚,身子才算回缓过来。
幸得跑的快,外头的雪已经飘得跟柳絮似的了。
康和将今儿得的铜子点了点,道:“今朝可不算白折腾,一日里就挣上了三百六十个铜子。”
范景道:“卖烛的时候一回挣上十几贯钱也没见你这样高兴。”
“那如何一样,烛虽是一日卖的,可却不是一日之功,做了好久才给攒出来的。”
康和拨着铜子:“到底还是杀猪,咱冬月腊月,算算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已是挣下两贯有多的铜子了。”
范景也觉得这些日子里挣得还不错,出去一回最少也能有一百二十个铜子,运气好时,一日能跑两户,三户!
这样踏实的钱挣着,确是比在山里要稳当。
不过他也晓得,也就冬月和腊月这般年底上杀猪生意才多些,若换做平素里,绝计是没有这样好的事的。
康和把铜子装进钱匣子放好,他鼓舞范景道:“咱把猪肉摊弄起来了,就不肖专守着挣这点儿杀猪钱了。”
“你不晓得你多厉害,前些日子上,唐家村两户人家没走胡大伯那头,单只交待你去杀猪。他们先前可不是胡大伯的客,冲你的本事才喊你的。”
“今儿又两户急生意,也是听了旁人说你的好,这才找来的,走时都说往后认准了你。前前后后算起来,也有四五户咱自个儿的客了。”
范景受康和这般夸,垂眸敛去了眸子里的几分笑。
能这样快有自己的客,他觉着还是归功康和会来事儿,上每家都弄得妥帖。
不说那些杀猪的人家,就是他,若胡大三和康和都是杀猪的,两做比较,他肯定也更乐意喊康和这般紧着活儿做,而不是干吹牛,指挥着主家人做这做那的胡大三。
范景把烫红了的脚打桶里头提起,往康和的裤腿上蹭了一下:“那甚么时候单干?”
康和道:“明朝不肖出去杀猪,我上胡大伯家里去一趟。”
翌日,乡里头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范家门口的那条新道都教雪给盖上了,好在是烧熟了面上的一层泥,就是水雪下来,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见泥泞。
康和提着些东西上胡家时,乔夫郎正在灶屋煮猪食。
他跟范景进屋里去看胡大三,人穿得厚实,坐在炕头上,屋里还放了炭盆儿,倒是暖和。
“大伯的腰可好些了。”
“动弹的少,朱大夫又治得勤,倒是好了不少。只这落了雪下来,又不是个滋味。”
康和取了个新的灌水暖炉子出来,打灶上灌了些热水,给胡大三使着。
“雪天冷寒,腰疼腿疼病最是吃罪,大伯少劳动,有甚么事,喊我跟大景来便是。”
“俺晓得你俩孝心,隔三差五的来瞧俺。”
胡大三道:“你爹也是,得空就过来跟俺吃酒,怕俺在屋里头闷得慌呐。瞧俺这腰疼,你们家的新道儿弄好了都没得去瞧一眼。”
“路在那处跑不得,等开春儿暖和了,大伯过去走走瞧瞧都来得及。”
胡大三应了一声,又问范景,近来杀猪可还顺。
范景答他说都好。
师徒俩呢,话少,胡大三晓得范景的性子,也不与他多闲聊,反倒是更乐意跟康和说话。
“说起杀猪,我心头盘桓着个事儿,想说来听听大伯的主意。”
“你尽管说,要是家里有了甚难处,大伯与你想法子。”
康和便道:“前阵儿呢,家里头打车修路,遇着个难弄的程家,没法子将那块地都给买了下来。一时间是把手头上的钱都给掏了个干净。”
“爹娘心头发愁,我跟大景虽是成亲定下了,可珍儿巧儿眼瞅着也是大了起来,这年生上姑娘家要寻个好人家,得要些厚礼才成得了事……”
乔夫郎与三人端了一叠香尖粒儿进屋来,听得康和有事,便也坐下听了一耳。
听得是为着妹妹的婚事,他忍不得道:“珍儿也是过十六了,可是有相中人家,提了要多少嫁礼?银子要不够,先打咱这处拿些过去用着罢。”
康和笑谢了乔夫郎一番好意,他道:“还不曾相看人家,只年到了,少不得要准备着,姻缘事说不准,万一好的来了,因钱银事错过了也是可惜。”
“瞧着家里头焦,我跟大景也不是滋味,便商量了一番,想预备着开了年做点儿买卖,也好给俩丫头攒点儿嫁钱。”
胡大三听罢,明白过来两人的意思:“可是想支摊子买牲口来卖肉?”
康和点点头:“如今学了胡大伯的手艺,也只有干这行买卖,总不好半途而废又回山里去弄钱。”
胡大三下意识的觉着这事是不是忒快了些,可细下一想,学会了手艺就使起来,也没甚么快不快的。
私心的想,他如今没做猪肉买卖了,他们两口子要做摊子,也冲不着他的生意。
再来呢,这些日子看着,康和跟范景为人也不差,他没道理压着人不教他们冒头。
年轻人,愿意养家糊口,撑起担子是有担当的好事。
他起初收范景做徒弟,便也是看中康和有本事,如今人有志气弄买卖,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你俩这般想也是难得,做猪肉生意是个好出路,不说教家里头大富大贵的,好好经营着,也够一家子吃穿。”
胡大三道:“起了这心就好生弄着干,甭儿戏,要是有甚麻烦,说来与俺听,有门路的师父哪有不给徒弟弄的道理。”
“你们要定了心的起了生意,俺以前那些老主顾,也与你俩介绍了来。”
康和跟范景见胡大三没有多心,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心头都颇为欢喜。
便是怕他们说要单干,胡大三觉着他们心野。
康和说下了一腔感激话,又保证了定然好好干,这才跟范景回去。
胡大三那头妥当了,两人心头都有些闲不下,范景赶着车送陈三芳上县里去卖蒻头豆腐,与康和一道儿去看了看摊位铺租赁是个甚么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