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其他小说 > 反派夫妇劳改日常 > 100-110
    第101章


    柔软的舌尖覆来他舌上, 先是挑逗性地顶了顶舌面,随后便沿着舌缘舔过,勾缠住舌尖, 轻轻地啜吻了一下。


    游辜雪按捺不住,想要去追逐那截软舌时, 她灵活地撤离,在唇珠上轻扫而过, 然后含住下唇轻咬,吮含。


    慕昭然右手从他颈后滑到肩膀,手掌贴上颈侧,触碰到了他激烈跳动的脉搏, 从鼻息里呼出很轻很轻的笑。


    她掀起长睫, 半睁开眼,指尖划过颈侧脉搏, 捻住他充血的耳垂轻揉, 观察着游辜雪的反应。


    “嗯……”游辜雪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低沉的呻丨吟,更低地俯下头, 差点控制不住想要反客为主, 直接压住她索取更多。


    她很会吊人胃口。


    游辜雪分心自省, 他以前也曾这样吊过她的胃口么?现在竟也叫她学到了这种手段来折磨自己。


    “师兄。”慕昭然听到他沉重喘丨息, 体内更如野火燎原,奖励地吻了吻他的唇, 舌尖大方地送入唇缝中, 与他纠缠, 不再若即若离地吊着他。


    游辜雪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她这样热烈的亲吻,没有催情酒的味道,只有她本身的气息, 干净,甜蜜,却还是宛如烧得滚烫的烈酒,欲要将他融化。


    他呼吸更重,低下头克制地迎合她的吻,臂膀上的肌肉绷紧,鼓着青筋的手掌贴在纤细腰肢后,将她用力地压向自己,宽大的袖摆垂落下来,将柔软的身体完完全全地裹进自己怀里。


    太过紧密的距离,让彼此身体的反应都毫无保留传递给了对方,在这极寒之地沸腾的体温,搏动的心跳,急促的喘丨息,层层衣衫也阻隔不了的……


    比她的石杵都还要……


    慕昭然睫毛颤动,睁大眼睛,扭动腰肢,在他身上蹭了蹭,娇声唤道:“师兄。”


    游辜雪浑身一震,手臂蓦地松开,抬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用力推开一点距离,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哑声道:“你别乱动。”


    慕昭然眨着无辜的眼,还想往他怀里靠去,潮红的眼尾带着几分得意之色,笑问:“师兄,是不是很舒服?”


    游辜雪被她这副纯而魅的样子惑得心醉神迷,手上的力道有些失控,埋头靠在她肩膀上,闭眼深吸了好几口冰原刺骨的寒气,才道:“也别说话。”


    慕昭然:“……”她乖巧地忍耐了片刻,偏头看向伏在自己肩上的人,他高束在金冠里的乌黑长发滑落下来,垂在她胸前,柔顺地像一匹上品的锦缎。


    她伸出手指,勾缠住发尾把玩,撒娇般轻喃:“可我还想亲你。”


    游辜雪再次深吸一口气,从她肩上直起身来,抬手抚上她柔软湿润的唇角,问道:“师妹,这些技巧,是谁教你的?”


    慕昭然一愣:“啊?”


    她懵了好一会儿,低下头避开游辜雪的目光,飘忽的视线忽然瞥见锦囊口冒出来的烂木头脑袋,震惊地伸手捂住它。


    这只木傀怎么会自己冒出来的?阎罗的神识难道还在这里面?那他方才都看见了?


    在这一刻,慕昭然的脑子前所未有地灵活,脑筋迅速地转动,一时间闪过了许多念头。


    她慌乱的心跳很快镇定下来,心忖,看见就看见吧,阎罗以后若还要来纠缠,他早晚都会知道。


    以游辜雪的敏锐,他以后定然也会发现阎罗的存在,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给他们点心理准备。


    慕昭然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坦白道:“我曾经有一个……”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将烂木头塞回锦囊里,牢牢封住束口,继续道,“情人。”


    毕竟,今生她还没成过亲,说前夫也不太妥当。


    游辜雪沉默半晌,神情复杂:“情人?”


    慕昭然坦荡荡地解释道:“就和面首差不多,我身为南荣公主,养过那么一两个面首,也很正常不是吗?”


    “面首。”游辜雪气得笑了一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咬牙道:“正常,嗯,很正常。”


    慕昭然松一口气,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师兄理解就好。”


    她倾靠过去,满眼真诚地望着他,“那我以后还可以亲你吗?”


    游辜雪眼神幽暗,不答反问:“养过那么一两个面首,究竟是一个还是两个?”


    慕昭然竖起一根手指,郑重道:“一个,只有他一个。”


    游辜雪轻轻摩挲着她唇角晕开的口脂,循循善诱道:“那我呢?是什么?公主殿下的第二个面首?”


    慕昭然当即反驳,铿锵有力地回答:“当然不是,你是我师兄。”


    游辜雪等了片刻,没等来别的话语,心下失望,冷声道:“师兄,呵,天道宫这么多师兄,你都想亲?”


    “当然不想!”慕昭然没好气道,她就算再博爱也不会见一个人就想亲,她也是很挑的!再说了,别的师兄也没有像他一样不择手段地勾引她呀。


    她被他一连串问题逼问得有些委屈,黛眉紧蹙,不高兴道:“我只想亲游师兄一个人,不可以吗?”


    游辜雪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为什么只想亲我?”


    慕昭然对他,比对旁人多了许多耐心,掰着手指数道:“因为师兄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天道宫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师兄,气息也很干净,像这冰原上的雪一样澄澈,嘴唇亲起来又软软的,很舒服。”


    她眨了眨眼,一脸“我可以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的表情,继续道:“师兄知道荆芥草么?乌团每次见着了就走不动道,非要躺在里面打滚,迷醉到不行。”


    “师兄,你就是我的荆芥。”她说着,想到乌团嗷呜嗷呜打滚的样子,唇角翘起,也眯起眼睛有模有样地学着“喵呜”了一声,垫脚往他颈间蹭。


    然后,眼巴巴地等着游辜雪的反应。


    游辜雪视线凝在她那双与猫儿一样灵动的眼睛上,她的确和猫这种生物一样自我,让人又爱又恨,喜不彻底,恶也不彻底。


    想要听她说一句喜欢,就这么难。


    她究竟喜欢他么?还是,只迷醉于他的肉丨体而已。


    这诸般念头,堵塞心间,吐不出又消不去,以心为炉,炼成了一股想要揉碎她的冲动。


    游辜雪垂眸,修长的手指从她唇角滑下去,落到纤细的颈项,手指轻轻屈握。


    在她全然信任的注视下,停顿了片刻,随后抬指托起她的下颌,低头在那口脂晕开的红唇上轻吻一下。


    他前世都舍不得伤她,更何况现在。


    游辜雪幽暗的瞳孔紧紧盯着那双可恶的眼睛,颔首道:“好。”


    不过就是以色侍人罢了,今生还有这副肉丨体能令她迷醉,已是不错。


    慕昭然眼眸亮起,高兴之色溢于言表,刚张开口,便又听他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咬得无比深刻,道:“但我要你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以后只能亲我一个人,否则……”


    他直起身来,抬手将她额上垂下的一缕碎发温柔地挽到耳后,没有继续说否则什么。


    慕昭然被他幽暗的眼神锁住,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面上的喜意退去,脸色发白,竟无端联想到前世,她被阎罗用一条银链锁在宫殿中的情形。


    那时候,阎罗看她的眼神,也是这般。


    慕昭然心有余悸,开始后悔招惹他了。


    游辜雪敏锐地察觉她眼神中的退怯之意,心弦一颤,立即抬高压低的眉头,舒展眉眼,垂睫敛回方才那片刻间暴露出的阴暗一面。


    是他太心急了,忍耐了这么久,不能在这个时候吓跑她。


    在慕昭然开口之前,游辜雪先一步放开她,拉远两人距离。


    情潮很快从他身上冷却下去,游辜雪又恢复到往日清冷之态,只有眼角还遗留着一点余红,淡声道:“看来,师妹只是想随便玩玩我而已,是我会错意了,方才你我之间说的所有话,行的所有事,师妹都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我从未来过。”


    慕昭然惊愕抬眼,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袖摆,急忙解释:“我没有,我、我只是……”


    好吧,她确实不太想负责任,不管是游辜雪还是阎罗,她都不想承受他们感情上的枷锁。


    “真想再买两只食爱蛊,给他俩一人种上一只。”慕昭然如是想着,心里暗暗叹息。


    她明明早就知道,游辜雪不是那种可以随便乱亲的人,却还是忍不住亲了他,这的确怪她。


    游辜雪躲开她的手,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抬手破开虚空,疏离道:“我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在此久留,师妹刚得了一枚星石,需要好好炼化它,还是尽快离开冰原为好。”


    慕昭然见他的身形即将隐入裂隙,急得快要团团转,大声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游辜雪身形微一停顿,仍然没有回头,裂隙合拢,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入风雪中,了无踪影。


    慕昭然孤零零站在原地,一个人在寒风萧瑟中唉声叹气,恼怒地踢一脚地上的碎雪,嘟囔道:“明明都答应他了,怎么还在生气。”


    她回身摸了摸自己石相庞大的脑壳,眼中透出迷茫,“你说,他到底在气什么?”


    明明他自己也很舒服。


    石相歪过脑袋,张口吐了几团煞气在她手里,随后闭上眼睛,周身煞气收敛,身形缩小,归入丹田。


    冰原之上寒雾弥漫,暴风雪使得灵气紊乱,慕昭然还没有游辜雪那么熟练行走虚空的本事,只能坐上石杵往冰原外飞去。


    一边分出一缕神识渡入石相留给她的那几团煞气,没过多久就被吓得脸色煞白,花容失色。


    因为,石相吐给她的,无一例外全都是些因爱生恨、又爱又恨、恨海情天、不死不休,最后都不得善终的旧日事迹,比她从话本子看过的所有故事都还要凄惨万分。


    让人看一眼绝情,看两眼断爱,看三眼就想削发出家去。


    慕昭然悻悻地挥散手里煞气,闭上眼睛,神识沉入丹田,指着石相气鼓鼓道:“你这是在犯上作乱,恐吓主人!”


    石相双眼紧闭,沉默以对。


    慕昭然按照进来时的路线,出了冰原,竟然意外地撞见了一个人。


    祝轻岚见到她,立即飞身迎上来,视线上下打量过她一圈,问道:“你没事吧?”


    慕昭然奇怪道:“你不是走了吗?”


    “当日那番情景,离枝也是万不得已才会启动传送阵离开,她也并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所以留我在此等着。”祝青岚飞近她身边,继续道,“离枝先送云霄飏回天道宫了,也好去请土宫夫子前来寻你。”


    慕昭然没想到,她都那样与他们作对,破坏了云霄飏的好事,叶离枝竟还记挂着她。


    她果然还是这么心胸宽广,不计前嫌。


    慕昭然道:“我没事,如果真有意外,我自会主动求救。”她可贪生怕死得很。


    祝轻岚与她同行了一段距离,鼻尖微微一动,面露几分古怪,摸一摸鼻子,问道:“殿下是向行天君求助了?”


    慕昭然瞥见他的表情,蹙眉道:“怎么?”


    祝轻岚道:“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慕昭然:“……”你究竟是狐狸还是狗?


    祝轻岚想起在宫门考核的擂台上,与她对决时所发生的事,他一直不太确定慕昭然是什么时候挣脱他的狐媚术的,是以也无法断定,她在台上时,所表现出来的反应是真是假。


    便也无法断定她和游辜雪真正的关系。


    但现在,倒是有点确定了。


    祝轻岚自觉他终于抓到了一点慕昭然的把柄,狐眼一眯,好奇问道:“行天君知道殿下心里还有其他八房心上人吗?而且,他还只能排第二。”


    慕昭然盯着他,认真地开始思索,如何扒了他的狐狸皮。


    第102章


    祝轻岚浑不怕死地继续道:“说起来, 殿下之前不是还想收在下当第九房小妾吗?那我以后见了行天君,该怎么称呼他?”


    他倒是见过凡俗中有些勋贵人家的后宅里,妻妾成群, 不管私下如何勾心斗角,表面上都会装得和和美美, 彼此姐妹相称。


    祝轻岚琢磨了须臾,戏谑道:“若以排行相称的话, 该唤他二哥哥?”


    只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以行天君那样的人,如何能容得下她心里还有别人?


    什么鬼的二哥哥?!


    慕昭然被他这个称呼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思及游辜雪离开时的模样, 就恨不得找根针来,把这死狐狸的碎嘴子缝起来。


    她很不喜欢别人窥探自己的私密之事, 暗自揣度些有的没的。


    慕昭然冷着一张脸, 并指从腰侧锦囊划过,一枚金色小剑从锦囊飞出, 浮在指尖, 问道:“我想, 你感受到的气息应该是这个吧?”


    祝轻岚仔细一嗅, 一股凌冽之气扑面而来。


    他惊道:“行天剑气?”


    慕昭然勾唇浅笑,笑意不达眼底, 说:“答对了, 奖励你一剑。”


    随着她的话音, 金色小剑中迸出一道电弧流光,噼啪一响,携着凛然剑威朝他击打过去。


    化神剑势直逼面门。


    祝轻岚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慌忙御扇而逃,被游龙似的电弧追得漫天乱窜,惊声尖叫:“殿下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慕昭然担心引来游辜雪,倒没有真的放出这道剑气,不过,只那一道细闪的电弧,就足够教训这只死狐狸了。


    祝轻岚抽出脚下扇骨,一连与那追击而来的电弧碰撞数次,才削弱其上威势,等到电弧击穿扇骨,打到身上时,还是劈卷了他一头毛发。


    他讪讪地收了扇子,虽然没受伤,不过面色难掩灰败,揪着自己干枯的发尾,阴阳怪气道:“他们剑修能分出剑气送人,还真是了不起。”


    不愧是剑尊座下的两名亲传弟子,一脉相承,都喜欢拿剑气讨姑娘欢心。


    行天君瞧着人模人样,孤高冷酷,原来跟他师弟一个德性。


    慕昭然托着小剑,挑高纤细的眉梢,隐含威胁,问:“怎么?你还想要?”


    祝轻岚连忙求饶,“不要了不要了,再要我这条小命就没了。”


    慕昭然故作遗憾,嘲讽道:“胆子这么小?你不是还要到他面前去,叫他二哥哥吗?”


    祝轻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双手合在脸前,继续作揖求饶,苦着脸道:“我跟殿下开玩笑的,我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当面去笑话行天君,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小狐狸还是学过的。”


    慕昭然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天道宫,覆雪殿。


    封闭的洞府之中,只摆了一张坐席,席前一张矮几,几案左边垒着四五卷竹简,旁边放有文房四宝,几案右上角则摆置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鼎,鼎内盛着一抔乌黑色的灵土。


    灵土中有白光一闪而出,落到地上,化出一道颀长身影。


    这是游辜雪平日闭关静修之所,之前与九尾狐的胡娘子交战,虽然擒拿住她,他也受了不轻的伤,是以,法尊允了他一些时日,闭关疗伤。


    至于后续审讯九尾狐之事,则交给了灵尊。


    这一次前往冰原,是他避开三尊耳目,私自出宫前往,回来时自也悄无声息。


    木傀虽然损毁得面目全非,但游辜雪与木傀的五感尚未完全断开,听到从木傀残缺的听觉里,传来的只言片语,他眉心一皱,猝然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第二,原来他依然还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第二。


    游辜雪自嘲地低笑出声,滑坐到簟席上,任由嘴角血珠淌落身上。


    半晌后,才渐渐收了笑,冷沉着双眸,勾指从墙上开凿而成的柜子里,取来数十枚金色灵石,嵌入地面法阵,法阵中腾起浓郁的金系灵气。


    游辜雪抬手拭去唇边血痕,盘膝入定,吐纳灵气,疗愈体内伤势。


    那边厢,慕昭然教训完狐狸,收回小剑,也懒得与他浪费时间,直接破开虚空,空遁离开。


    祝轻岚急忙追来,“殿下,你捎带我一程啊,别丢下我!”


    裂隙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合拢,祝轻岚冲得太急,差点从自己的扇子上跌下去,险险稳住身形回头时,已经只剩下他一人。


    他只能认命地自行御空回天道宫,唉声叹气道:“真够无情。”


    结丹之后,慕昭然空遁的距离也拉长许多,一次能遁出五百里开外,从极北冰原到天道宫,还是得经过数十次的空遁。


    一来,慕昭然新得了一枚星石,的确需要闭关好好炼化它。再者,她也着急赶回去,想尽早哄一哄师兄,是以中途几乎没有停留。


    风尘仆仆地回到天道宫时,整个人都憔悴了。


    慕昭然身有天道宫玉令,可以直接穿过天都城的城门,但不论什么遁术,都只能到达天道宫的外山门。


    她踏出虚空,望向那一座高耸的汉白玉外山门,忽然想起初来天道宫那一日,游辜雪亦是破空而来。


    那时候,他破空的动静貌似要比现在大得多,噼啪电弧撕裂虚空,飞击向四面八方,逼得所有人都得为他让路,只一个人就比她这个前呼后拥的公主出行还要气派。


    饶是当时慕昭然正专心致志地在罪碑上寻找阎罗的名号,余光都曾扫见过流窜过来的电弧闪光。


    一年前,她还被他吓得躲在车厢里瑟瑟发抖,暗暗发誓要远离这个煞神。


    一年后,她就亲了煞神的嘴巴。


    当真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慕昭然抬手摸唇,低头窃笑,心道:不得不说,煞神性子冷是冷了点,嘴巴还真是软。


    感觉到山门旁的外门小童子打望过来的视线,慕昭然敛回脸上的笑,端正姿态,大步踏入门内。


    她只比叶离枝二人晚上半日回到天道宫,叶离枝自然先顾及着云霄飏,是以还未来得及到土宫来。


    岑夫子等人见到慕昭然回来,颇为惊讶,“你才出去不过一个月,怎么就回来了?”


    慕昭然唤出地星诀,展示了一下镶嵌在铭文地基中的星石,说道:“弟子外出一趟,有幸又获得一枚星石,想先回来将它完全炼化后,再行其他。”


    众夫子皆面露惊讶之色,看了眼她灵基上三枚璀璨星石,岑夫子抚掌笑道:“你这丫头,运道还真是好得出奇,我土宫的石林已是含了天下七成的奇石,你在石林中找不见本命石,要是换做别的人,恐怕这一辈子都难以寻见自己的本命石了。”


    “你倒好,短短一年,就已得到三枚本命石,可见是个受天眷顾之人。”


    慕昭然心道,她可不是什么受天眷顾之人,不过就是蹭了“主角”的气运罢了。


    细究起来,她的这三枚星石都和云霄飏有些关系,第一枚日精石,是从本该属于他的金藕中炼化得来。第二枚药石,是从烟瘴海中取得,那一次亦有他同行。


    再加上这一次的寒髓,是她专程跟在云霄飏身后捡的机缘。


    林夫子摇头道:“什么受天眷顾,老岑,你莫不是忘了她的雷劫可是凶劫。”


    岑夫子一拍额头,“老夫还真忘了。”


    林夫子走上前,拍了拍慕昭然的脑袋,鼓励她道:“虽不受天眷顾,但你一定受这方大地眷顾,天生就该修习我土之一道,只要好好修炼地星诀,管他什么凶劫吉劫,统统都击不垮你。”


    慕昭然郑重点头,坚定道:“我明白。”


    入石林闭关之前,她还有另一件重要之事要做。


    慕昭然到土宫报完平安,便立即去了覆雪殿,想着哪怕是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也得把人哄好再说。


    结果到了那里,才听到覆雪殿中的童子说,游辜雪前些日子为了擒住潜藏在天都城的九尾狐,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闭关疗伤,至今未出。


    慕昭然在心里暗暗掐算时间,心里一惊,那师兄当时岂不是带着伤,专程为她来了冰原一趟?


    而她竟还将他气走了。


    慕昭然心下越发愧疚,在游辜雪闭关的洞府外徘徊良久,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路上遇见宁衰和一群人聚在一起,正好在议论那一日游辜雪和九尾狐一战。


    宁衰一张嘴皮子翻动得打快板的艺人还要灵活,说到兴奋之处,手舞足蹈,满面红光,比游辜雪这个当事人都还要猖狂。


    “你们看到当日行天君在南城上空铺开的剑域了吗?涛涛雷云,绵延百里,简直比天道雷劫都还瘆人了,真想进去那剑域内,近观一番域中电光。”


    “传说中九尾狐有通天之能,八百年前压得人妖两道苦不堪言,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在行天君剑下,还不是得乖乖受降。”


    “行天君会受伤,也是那九尾狐阴险狡诈,试图以天都城中百姓的生命威胁。”


    “它潜入天都多年,做卖酒的营生,南城大半的民众都喝过它的酒,它在酒中动了手脚,下了妖毒,皇甫先生至今都还在下城为众人解毒,也幸亏被行天君及时制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游辜雪和九尾狐,一是宁衰崇拜之人,一是他厌恶的妖族,宁衰自然是捧一踩一,极尽其能。说完九尾狐之事,免不了又要提及游辜雪以前之事。


    有人笑道:“宁小公子对行天君以往事迹当真是如数家珍。”


    宁衰拍拍胸脯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从小就读着行天剑的事迹长大的,对他自然了解。”


    那人又道:“行天君如今已经升入仙师之列,应当也能收徒了吧?”


    宁衰手握成拳,踌躇满志道:“若是行天君开门收徒,我势必会去争取一番。”


    慕昭然真没想到,宁衰对游辜雪竟然已经崇拜到这个地步了。


    她忽然想起,前世这位宁小公子随云霄飏一起来讨伐南荣时,所执的一柄剑,名为渡厄剑,其剑形的确肖似行天剑,其中所修剑气,亦是雷电之力。


    当初,他也站在那方看台之上,嫉恶如仇,冷眼望着她和阎罗殒身蛊鼎。


    宁衰抬头望见慕昭然的身影,话音一顿,立即殷勤地迎上来,说道:“听说殿下这段时日外出历练,不在这天都城中,想来定然是没有见过行天君的英姿,等我之后撰写成册,一定给殿下送来。”


    慕昭然盛情难却,点头道:“好。”


    离开之前,她脚步顿住,将宁衰拉至一旁,低声问道:“你这么了解他,以后还想当他的徒弟,那你可知,他如果生气了,该怎么做?”


    宁衰想也没想道:“当然是跪到他面前去,磕头认错。”


    慕昭然无语,转身就走,就当她白问。


    开什么玩笑,跪到他身上还差不多!


    宁衰追在她身边,继续道:“当然,如果是殿下的话,肯定是不能跪的,那你摸摸他的剑不就好了?五行台上时,行天君不就想要殿下摸他的剑了么?”


    慕昭然一言难尽地回头看他一眼。


    当事人都忘记这件事了,他这个无关的路人,怎么都还记着这一茬?


    第103章


    左右也只能等到游辜雪出关再说, 慕昭然和宁衰这种毫无气节的脑瘫迷弟没什么好说的,她先回了竹溪阁,迎面见到霜序从阁内出来。


    霜序走上前, 上下打量她片刻,确认殿下安然无恙, 遂才放心,惭愧道:“我随殿下前来天道宫, 本是奉大长老的命令,贴身保护殿下安危,结果却为了自己感悟剑境,让殿下独自外出历练, 实在不应该。”


    慕昭然浑不在意地摆手, “既然是外出历练,如果还时时刻刻都要你们贴身保护, 还能叫什么历练。”


    她在众人簇拥中跨入院中, 问道:“霜序,你已从那片剑壁下回来, 便是剑境有所突破了?”


    霜序颔首, 眼中意气飞扬, 当即唤剑而出。


    霜白长剑悬浮半空, 比之以往,剑气反而微茫内敛, 直到霜序并指结印, 唤一声, “出!”


    长剑锵然一声,出鞘三寸,内敛的剑气霎时迸发而出, 呼啸掠过院中草木,在飒飒声中重新敛回剑中,其剑威远超以往。


    剑修所修剑境分七重,第一重铸剑基,第二重成剑气,第三重塑剑心,第四重出鞘,五重藏锋,六重入妄,最后一重境界为人剑合一。


    霜序停留在出鞘境界已有十数年,如今总算突破,达到藏锋境。


    前世因为自己任性折扶云剑,导致霜序修为大损,她到最后剑境都未能有所突破,今生见此,慕昭然很为她高兴,笑道:“等我从石林闭关出来,一定好好为你庆祝一番。”


    她目光扫过四位灵使,在南吕身上略作停顿,笑容淡去几分。


    慕昭然暂未多说什么,先让侍从备上热水,沐浴更衣之后,才单独唤来南吕和夷则二人。


    她倚靠在软榻上,从袖中取出半截用过之后破损的符箓,语气平淡地问道:“你现在和叶离枝的关系很亲近么?”


    南吕看到那半枚符箓,怔愣一瞬,上前解释道:“殿下,我之前去金宫悬岛时,曾不小心掉入过岛上一处剑阵,是叶姑娘将我从那阵中救出,我为谢恩,才送了她几枚符箓。”


    夷则默默无言地站在一旁,观察着慕昭然的表情。


    慕昭然皱着眉,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我是问,你现在和叶离枝的关系很亲近么?”


    南吕沉默片刻,老实回道:“一开始,我依照殿下吩咐,只是暗中注意她的动向。后来,在她被叶凌烟刁难,半夜去采露的时候,我一时心软,给了她一些照明符,从那之后,我们便能说上一些话。”


    叶离枝身边的朋友极少,有人能跟她说些话,她也很高兴,即便南吕是去监视她的人。


    “她承殿下之情,对我也没什么防备,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些。”


    慕昭然冷着脸,“你们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以为都该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身边人的隐瞒和背叛。”


    南吕一惊,跪到地上,急忙辩解道:“殿下,送给叶姑娘的那些符箓,都是用我这些年来自身积累的资源所炼制,绝没有动过半点殿下给予的炼符材料。”


    “这么说起来,我确实没有理由罚你了。”慕昭然长于圣殿,和圣殿灵使相伴多年,关系自然亲近。


    这时候才从过往琐碎中,回想起一些她的态度转变来,南吕曾在她耳边说过不少叶离枝的好话,提及她时的口气,也从一开始的看不惯,到后来的主动维护。


    只是当初慕昭然都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若是对别人就罢了,偏偏是叶离枝。


    叶戎野心勃勃,早就图谋不轨,前世叶戎造反,叶离枝就是叶戎最大的助力,今生她取得承天鉴后,回南荣必会铲除叶氏。


    慕昭然先前迫于系统要与叶离枝相亲相爱,只不过后来,系统不知为何,不再逼迫她行事,但追根究底,她和叶离枝的立场依然对立。


    她不能留一个已经生了二心的人在身边,当然也不能将她遣回圣殿。


    慕昭然吐出口气,语气透出让人心惊的冷漠,说道:“她对你有恩,你又真心欣赏她,若以后,我与她立场相悖,想必你定也为难,你便不适合再留在我身边了。”


    南吕听出她的话意,惊愕抬眸,急得往前膝行两步,求道:“殿下,我对殿下绝无二心,即便真有那一天,我也绝不会背叛殿下,你要怎么处罚我都可以,别赶我走!”


    夷则见状,走到南吕身边来,掀衣一同跪下,拱手道:“当初是我劝阿姐送她照明符,也是我让阿姐去同她打好关系,殿下要罚就罚我吧。”


    慕昭然并不意外,他们姐弟二人向来感情极好,同气连枝,夷则比慕隐逸那个狗东西可好上太多。


    夷则擅占卜,会如此做,绝对事出有因。


    慕昭然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想,仍是不死心地问道:“为何?”


    南吕抢答道:“夷则也是看殿下对叶姑娘额外关注,当初才会劝我和叶姑娘打好关系,以此也能讨好殿下。”


    夷则张了张嘴,听南吕说完,又将嘴巴闭上了,似乎不愿违逆姐姐。


    慕昭然盯着他,“你老实说出来,或许我可以成全你也说不定。”


    夷则行礼的手指微微缩紧,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有了决断,说道:“来天道宫前,大长老命我为殿下之行,卜算过一卦,殿下也知道,那卦象并不吉利。”


    “之后,我和阿姐都被选中随同殿下一起出行,所以,我又起了一次大阵,为阿姐卜算了一次生死卦,卦象出来,显示的是死兆。”


    慕昭然沉默下去,因为前世随同她前来天道宫的灵使,确实都未能活着回去,所以她今生处处都依照着系统的指示,就是想改变曾经的结局。


    夷则已接着往下说道:“我试过许多许多次的推衍,都无法寻得生机,直到叶离枝的出现,那一支死卦才有了一丝波澜。”


    慕昭然听到这里,先前因为感觉背叛而生出的气恼反倒消退了,毕竟南吕所做之事,和她当初也没什么差别,不过都是为了求生而已。


    南吕惊讶地看向自己弟弟,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当初夷则屡屡劝她讨好叶离枝是为了什么。


    慕昭然思索良久,心平气和地说道:“既如此,我放你们离开,不过……”


    “我不离开!”南吕道,“殿下若不信我,我可以立下生死血誓。”


    夷则难以置信道:“阿姐!”


    南吕不顾他阻拦,当即回手点在心口,逼出自己一滴心头血,立下血誓契约,“皇天后土为证,我南吕今日立下血誓,绝不背叛瑶光圣女,绝不做有损南荣圣殿之事,若有违誓言,甘受雷灭之刑,魂飞魄散。”


    血珠波动,显示契成,随后分为两道金光,一道落回南吕身上,一道飞至慕昭然手中。


    慕昭然怔了怔道:“你没听见夷则说么?跟在我身边,你有可能会死。”


    南吕道:“死就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和夷则从小流落在外,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晓,若无长老们将我二人带回圣殿,悉心培养,我们可能早就死了,殿下是圣殿未来之主,为殿下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夷则颓然低头,只得也取出一滴心头血来,立下同样血誓。


    慕昭然握着他们二人血誓,确也有些心软,说道:“那此事就此作罢,身为圣殿未来之主,我也会竭尽我所能,不会让你们随意牺牲。”


    夷则想到天道宫考核时,那一支被她改变了的签文,俯身叩拜,道:“谢殿下。”


    慕昭然发下这等宏愿,更得奋发图强,第二日便入了石林闭关,炼化新得的寒髓。


    此寒髓是冰原寒脉而生,又经过冰相凝炼,内里蕴含着磅礴灵力,经地星诀中铭文转换,流入金丹之中,皆为她所用。


    慕昭然丹田的这一块田看上去更加宽广厚实了,“土壤”也越发肥沃,源源不绝的灵力从丹田而出,流淌过周身经脉,滋养着身躯血肉。


    慕昭然入石林闭关三日后,祝轻岚才御空刚踏入中州境内。


    祝轻岚折扇中一条柳枝刻纹忽然闪烁,他抹开柳纹中的传讯符文,一行字悬浮而出:千万别回来!


    这一个传讯符文是还在南荣之时,他为叶离枝专门炼制的一枚符文,来了天道宫后,他们便换了玉令上的通讯符,很少动用这个符文了。


    祝轻岚直觉定是出了什么事,想要传讯回去询问时,这枚符文突然碎裂,柳纹也从他扇面上消失。


    是叶离枝在那方毁了符文。


    祝轻岚蓦地握紧折扇,他已经入了中州境内,从这里其实已经能遥遥望见这片平原上唯一的那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


    他迟疑片刻,还是听从了叶离枝的提醒,调头离开了中州地界。


    又十日后,慕昭然从石林出来。


    她的修为已从金丹初期攀升到金丹中期,甚至隐隐感觉,自己距离金丹大圆满,也只差一步之遥。


    她精神抖擞地出来,却发现天道宫的氛围有些不对劲,一问之下才知,浮剑台剑尊,行将陨落,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剑气一直在流散。


    正与人说着话,慕昭然忽听得上方一声嗡鸣。


    一圈赤红剑气从浮剑台悬岛上荡开,曾经强悍到拥有撼天之名的剑,如今苟延残喘,拖着呜咽似的剑啸,扫开天幕上的几片浮云,逐渐散尽天地间。


    常年栖息在云端的仙鹤都从天落了下来,蹲到了树梢上。


    慕昭然这才明白,在冰原上时,游辜雪说剑尊大约已经顾不上她是何原因。


    想来铸造那一座冰原幻境耗费了他不少灵力,加之又被她用游辜雪的剑气伤了一道,或许是因此,才致剑尊比前世陨落得更早了。


    前世,剑尊陨后,是云霄飏继任剑尊之位,今生,游辜雪还未死,又通过了问心台,那这剑尊之位应当轮不到云霄飏了吧?


    慕昭然念头刚起,就听系统说道:“建议宿主速去浮剑台吸取气运。”


    慕昭然立即坐上石杵,御空而起,行至半途时,又遇上一圈荡开的赤红剑气,险些被打落下去,她摇摇晃晃地撞进悬岛上的一处山林里,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仰头望向上方流散的剑气,默默腹诽,剑尊他老人家果然不喜欢她。


    慕昭然扯掉头发上的草梗,步行往上攀登,到了浮剑台外时,才发现那片青石广场上,已跪了整整齐齐一大片的金宫弟子。


    浮剑台的大殿殿门敞开,慕昭然用上灵视,隔空望去,隐约见得殿内还跪了一些弟子,叶离枝也在其中。游辜雪和云霄飏自是跪在左右首位。


    除此之外,各宫夫子也都垂首分列在殿中两侧。


    大殿正中,剑尊盘膝坐在主座上,白发披肩,膝盖横放着他本命剑,那一圈圈荡开的赤红剑气,便是从他掌下的撼天剑中逸散出来。


    在这种悲戚肃然的场合下,慕昭然一个外宫弟子,自然没有资格进去大殿内,她转眸扫了一圈,望见队伍末尾,也有许多别宫弟子前来恭送剑尊,她看见四师兄的身影,默默过去,跪在他旁边。


    方衡转头看她一眼,低声道:“不错嘛,修为又有长进。”


    慕昭然扬一扬眉梢,不好表现得太过喜庆,只矜持地点了点头。


    方衡又道:“土宫弟子有我在这里就行了,你来做什么?”


    她当然是来蹭云霄飏流散的气运的啊,也不知道隔这么远,能不能蹭到。不过这话不能说,慕昭然诚恳道:“我自然也是来恭送剑尊的。”


    方衡垂眸看一眼她的膝盖,“只要你跪得住就行。”


    慕昭然很快就懂了四师兄这句话的含义,因为剑尊他老人家这最后一口气已经拖了七日,剑气逸散了七日,弟子们也在浮剑台上跪了七日。


    亦不知道后面还要跪几日。


    慕昭然这矜贵的膝盖,能弯折下跪的机会都极少,何时跪过这么长时间?只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浑身难受。


    毕竟是已经经过雷劫淬身的金丹期,倒不会有跪肿跪伤的问题,总归就是浑身难受。


    方衡回眸瞥她,一脸的“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慕昭然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又听一声剑鸣从头上扫荡开,但这一次却不同,从大殿内溢出的红光一圈圈地持续往外扩散,竟一直没有停歇。


    整座悬岛忽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惊得广场上的弟子们纷纷抬头,只见大殿之上,凭空凝出了一柄赤红色的大剑影子,正是撼天剑。


    撼天剑上爆出最后一重璀璨的剑光,随后飞快地黯淡下去,继而剑尖处崩裂一道裂纹,裂纹顺着剑身迅速往下蔓延,每崩裂一寸,便会逸散开一道剑气。


    持续不断的红光横掠过众人头顶。


    最后一刻,撼天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鸣响,彻底崩裂,剑气从当中爆开,迫使所有人低头俯身。


    在红光之下,慕昭然瞥见丝丝缕缕的紫气从大殿内流出,她心口一热,魂上莲印幽幽发光,将流出的紫气迅速吸纳过来。


    一炷香后,撼天剑的剑气彻底散尽,大殿内传出弟子悲呼,“恭送剑尊!”


    “恭送剑尊!”


    “恭送剑尊!”


    呼声一层层地传递过来,震耳欲聋。


    慕昭然隔着遥遥距离,只望向大殿中那一道白衣身影。


    第104章


    修士夺天地灵气修炼, 一旦陨落,便也还灵于天地,肉身不存。


    剑尊陨落后, 散作光点飞散于天道宫的群山悬岛之中,使得山中灵气暴涨, 就连下方的天都城,都受到泽被, 灵气太过浓郁,化作了淅淅沥沥的雨。


    剑尊陨落的动静,即便是幽暗的锁罪牢里,也能感觉到, 胡娘子被铁钩穿透琵琶骨, 锁住妖力,八条狐尾被血浸透, 脏兮兮地垂在地上。


    因为灵气的暴涨, 使得罪牢中的法阵力量也大幅攀升,胡娘子受到铁钩上的灵力冲击, 浑身颤抖, 赤红的鲜血滴滴答答, 覆盖住了地面已经干涸的乌血。


    胡娘子原本娇媚的容颜不在, 呈现出狰狞的半兽化,无意识地发出凄厉惨嚎, 终于从昏沉中痛醒过来。


    模糊的视野里, 映照出前方那个令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的青衣身影。


    灵尊坐在这暗牢中唯一的一束光照下, 几案上点着香,炉中煮着清茶,牢中的血腥气息, 未沾染到他身上半分。


    剑尊陨落,他举杯对着洞顶缺口一敬,转手倒到地上,权当恭送老友。


    胡娘子见了,啐出一口血水,骂道:“虚伪。”


    灵尊笑了笑,并不以为忤,温声道:“还不打算说么?你是如何从天书的禁令下逃出来的?”


    胡娘子愤恨道:“什么狗屁天书,我能从禁令之下逃出来,就代表你们那狗屁天书上的律令也并非天道铁则,你们不过就是一群窃天时地运,假借天道之名党同伐异的无耻之徒。”


    灵尊不欲与她多做争辩,轻叹一声,从座上起身,“本尊喜爱干净,才会多耗了些时日,没有直接对你搜魂,我倒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护法,现在也变得这么有骨气。”


    胡娘子怨恨地盯着他,“你当初倒不如直接把我杀了。”


    “本尊便如你所愿。”灵尊说道,抬起手来,一股青色灵力从他身上爆开,凝成一道盘缠的青龙影,青龙俯下头颅,对着九尾狐张嘴怒吼。


    澎湃灵威,生生将胡娘子的魂魄从体内扯出,灵尊分出一缕神识,侵入九尾狐心海,对她进行搜魂。


    胡娘子魂魄痛苦地挣扎起来,灵尊结印施法,肆无忌惮地抽取着她的记忆,扫过她与游辜雪在剑域中的一战,没有发现异常,往更深处的记忆挖去。


    就在即将挖掘出她时如何逃离狐岐山的记忆时,一缕黑影,忽然缠上他的神识,顺着这缕神识,倒冲入他的心海内。


    灵尊浑身一震,痛苦扶额,青龙影子消散,胡娘子魂魄直接舍弃了肉身,顺着洞顶缺口,逃离了暗牢。


    雨声淅淅沥沥,一连下了三日还不见停。


    浮剑台上的弟子都已经散去了,殿中只还剩着两人。


    云霄飏依然跪在地上,眼中泪痕已经干涸,只剩一片哀绝,悔恨道:“身为弟子,我竟然全然不知师尊早已步入五衰之境,到最后都还在令他为我操心。”


    “都是因为我,是我心性不坚,自幼蒙师尊厚恩,又有师兄尽心指点,我不该因一时妄念,妒忌师兄,也不该生出那般心结,被心魔趁虚而入,最后还连累师尊……”


    游辜雪望向殿上空荡荡的尊位,淡声道:“没有什么不该,人有七魄,七情六欲,在所难免,你可以有喜怒哀乐之情,当然也可以心生妒忌……”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回想起在冰原之上,慕昭然字字句句,皆是为他抱不平,他现在在这里摆出师兄的样子,大度地开导他,岂不是对另一个人的辜负。


    游辜雪转眸看了一眼云霄飏向他望来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根救命稻草,很需要他说出一些谅解的话。


    云霄飏从小便习惯有人帮扶,到了现在也还是这般。


    游辜雪却没有再说下去,敛回视线,冷漠转身,往殿外行去,目不斜视地掠过殿门口的叶离枝,走入了蒙蒙细雨中。


    云霄飏望着细雨中渐去的身影,颓然地低下头。


    细雨如雾,罩在悬岛之上,使得本应入秋的草木,又重新反绿,仿佛步入新春。


    游辜雪缓步穿过雨雾中的密林,回到侧悬岛的覆雪殿中,推开大门,就看见了殿中的一人一鹿,还有一只猫灵。


    慕昭然等人实在等得无聊了,所以搬了一张矮席摆在殿中,梅花鹿旁边趴在地上,将脑袋枕在她的腿上。


    她手里捧着一堆珠子,正捻着珍珠往鹿角上黏,鹿角上已经黏了好些珠子,晃着亮晶晶的碎光。


    猫灵仰着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鹿肚子上打盹,随着梅花鹿的呼吸一起一伏,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珠子。


    游辜雪认出来,这些珠子正是那日她断开的腰链,是他一颗颗捡起来给她装回荷包里的,现在顶在了梅花鹿的脑袋上。


    听见响动,一人一鹿同时抬头望过来,慕昭然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梅花鹿,说道:“是它给我开的门。”


    虽然覆雪殿的大门,被梅花鹿用角一顶就开了,那两个童子也不在,外面下着雨,她们就擅作主张进来了。


    游辜雪走进殿中,没有计较她们擅闯自己洞府一事,抬袖一挥,将散落地上的珠子收拢起来,勾手隔空取来一个盒子,将珠子放进来,在叮叮咚咚的落珠声中,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慕昭然推开梅花鹿的脑袋站起身来,打量着他的神情,“剑尊陨落,我想你一定很难过,所以想来看看你。”


    虽然她觉得剑尊这个师尊很偏心,但游辜雪看上去对他的师尊感情挺深,并不在意他的偏心,也很感念那二十年的温剑之情。


    她揉捏着袖摆,略有几分愧疚道:“对不起,在冰原上时,是我拿着你给我的剑气,伤了你师尊,要不然他可能不会……”


    游辜雪打断她,“不关你的事,我送你剑气本就是让你在危急时候自保的。”他顿了下,继续道,“何况,师尊剑心已朽,剑意早就开始衰减,这一日只是早晚。”


    慕昭然听他这般说,才拘谨地走上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师兄。”


    游辜雪却偏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慕昭然一怔,委屈地抿唇。


    游辜雪瞥了梅花鹿一眼,说道:“你刚摸了它,还没洗手。”


    慕昭然舒展眉眼,立即又高兴起来,“好,那我马上去洗手。”


    梅花鹿在旁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昂昂昂地连叫数声,极力想要表明,它身上很干净!


    它前段时间吃多了紫灵芝,躺地上昏睡月余,浑身上下都在冒灵气,就算体内有点杂质,也都被排干净了,它绝对是这天道宫中最干净的一头梅花鹿,凭什么嫌弃它!


    奈何另外两人就跟耳朵聋了似的,都没空搭理它,倒把睡在它身上的乌团吵醒了,挨了一顿无影猫猫拳。


    梅花鹿负气地奔到门口,看了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帘,又将脑袋缩了回来。


    要不是外面下着雨,会淋掉它头上刚粘上去的珍珠,它才不会待在这殿中受这等委屈。


    它独自一鹿在这里演了半天苦情戏,只有乌团在旁边舔爪子,另外两人早不在殿中。


    慕昭然上次偷来覆雪殿时,已经将这座洞府的结构摸索得一清二楚,此时直奔后殿浣手的小莲花台,掬水洗净双手,又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盒丹桂膏,挖了一点在掌心润开,仔细抹匀双手。


    然后回身沿着回廊,奔向朝她缓缓走来的人。


    她跑到游辜雪面前,举起双手给他看,“洗干净了,你闻闻,还是香的。”


    游辜雪被她满含期待的明亮眼眸盯着,心底那些微的淤塞随之疏散,他舒一口气,抬手握住她双手手腕,指腹摩挲着纤细腕子上突出的腕骨,闭眼乖顺地将脸埋进她的手心里。


    清甜的桂香萦绕在鼻息间。


    他周身的冷冽气场霎那间软和了下来,引得人心海蝴蝶又开始扇动薄薄的翅翼。


    慕昭然捧住他的脸,她从未安慰过别人,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轻轻抚着他的脸,小声道:“师兄,别难过了。”


    游辜雪偏头,将唇贴在她香软的手心,掀开一点眼睫,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我还以为你来找我,是为了来亲我。”


    湿热的气息吐在手心里,说话时,嘴唇摩挲着掌肉,带出一股酥麻的痒意,像是有小电流从掌心窜进脊骨里。


    慕昭然身子禁不住细细地颤了一下,忙一本正经地为自己澄清:“才不是,我、我还没这么禽兽!”


    游辜雪眉梢轻轻一挑,没有说话。


    慕昭然眼珠转动,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心花怒放道:“这么说来,师兄不生我气了?”


    游辜雪问:“若是生气,你打算如何?”


    慕昭然合掌揉弄他的脸,想要逗他开心,故意说道:“我原本打算一见到你,就跪到你面前,磕头认错,求行天君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个小师妹计较。”


    游辜雪眯眼瞧着她信口开河的样子,松开掌中手腕,单臂一揽,就将她抱起来。


    慕昭然吓了一跳,拢在他脸上的手滑到脑后,圈住结实的肩膀,问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游辜雪转身坐到廊下的坐凳楣子上,慕昭然让他抱在身前,随着他坐下,膝盖被迫弯折,便跪在了他腿上。


    游辜雪托住她的后腰,仰脸问道:“磕头认错?小师妹当真知道自己错了?”


    慕昭然震惊到失语:“……”


    等等,她怎么还真的跪在他身上了?游辜雪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难不成还能读心?


    可她想的那个跪在他身上,也不是这样单纯地跪在他身上啊。


    第105章


    慕昭然双手撑在他肩膀上, 面色涨红,她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何错了,又错在哪了, 被问起来,着实心虚。


    慌忙挣脱开腰后的手, 跳到地上,老老实实从锦囊里翻出一个看上去极有分量的尺长漆盒来, 捧到他面前,“送给师兄的。”


    游辜雪早已料到会如此,也没在上一个问题继续纠缠,否则最后生气的也只会是自己。


    他就着她的手打开漆盒, 里面躺着一套束发的银冠, 冠身仿若飘逸的鱼尾,中心镶嵌着一枚红玉宝石, 横插其内固发的簪子做成了细长的剑形, 看得出来十分用心。


    “师兄现在不用发带了,所以我让人打了这个。”她满怀期待盯着游辜雪, 问道, “好看吗?”


    游辜雪颔首, 伸手捻起那根剑形发簪, “师妹好像很喜欢送我东西。”


    慕昭然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想要师兄高兴啊,除了发冠, 我还想给你抹额, 玉佩, 扳指,香囊。”


    她说着,眨了眨眼, 视线从上到下,缓缓从他身上扫过,慷慨万分道:“如果师兄不介意的话,我还想送你衣裳,腰带,云履,想让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裹上我给你的东西。”


    但这些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步慢慢来。


    游辜雪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她每说一样东西,都像是要用那样东西,在他身上烙下属于她的印记。


    她原来可以如此大方。


    越是大方,便衬得前世的她越是吝啬。


    游辜雪一颗心像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半欢喜于她的大方,一半又苦涩于前世的自己竟那般不入她的眼。


    她就这么喜欢好看的皮囊。


    偏偏眼前之人毫无所觉,摇着他的袖子道:“师兄,你现在就戴给我看,好不好?”


    游辜雪遂了她的意,进屋里松下长发,乌发披散下来,直垂到腰下。


    慕昭然想到当初从镜中所见的沐浴之景,鼻子发痒,连忙甩了甩头,从他手里抢过梳子,道:“我帮你。”


    她拢住披散的长发,耐心地用梳子给他一缕一缕梳通,游辜雪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她认真的模样。


    从前都是她坐在镜前,他站在身后,为她梳发。


    慕昭然也就只会梳个发了,扎发还是得让他自己来,游辜雪双手拢入发中,掬拢一半长发,利落束住套进发冠里,将簪子插进冠中。


    她就眨了几下眼而已,他就已经重新束好了发。


    新冠戴在他头上,红玉宝石衬得乌发愈黑,光若绸缎,无不好看。


    慕昭然满意地围着他打转,高兴地踮起脚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发言,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色中饿鬼,又只好遗憾地将嘴收回去。


    但嘴虽收回去了,手还没收回去。


    “师兄真好看。”慕昭然由衷夸道,眼睛几乎落在他身上,手里捻了一缕凉凉的发丝,顺着发丝滑下,落在他腰上。


    衣裳下的肌肉明显绷紧了。


    她另一手也环上去,正欲往他怀里钻时,一抹黑影忽然飞窜过来,冲进了两人之间,扒在她身前。


    乌团仰着猫脸,对慕昭然“喵呜”地叫一声,转过头,对游辜雪龇牙哈气。


    变脸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慕昭然赶紧抱住乌团,往后退开,一把捏住它凶恶的猫嘴,迭声解释道:“这只猫小气得很,师兄之前打过它,它还记着仇呢,师兄别跟它一般见识。”


    游辜雪试着朝乌团伸手,乌团浑身的毛立即炸起来,就算被捏着猫嘴,喉咙里还是呜呜地骂他。


    “嘘嘘,乌团,不可以这么凶。”慕昭然紧紧按着乌团猫脸,教训它道,“你以后见到师兄的机会还很多,必须得跟师兄和平相处。”


    小猫不服气。


    只要有它在一日,就不可能让他入门!


    “喵呜,喵呜……”


    慕昭然假装听不懂,抚顺它的毛发。


    游辜雪忽然道:“它是不是在问你,是选它,还是选我?”


    慕昭然惊愕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兄还懂御兽之术?”


    游辜雪道:“不懂。”


    但对付这只猫,他有经验。


    游辜雪从容地翻手一转,凭空捻来一株绿草,递到乌团面前。


    慕昭然:“荆芥?”她笑盈盈地转眸看他,“师兄原来认识这种草啊。”


    乌团凶恶的吼声渐渐低弱下去,猫眼一下变得圆溜溜,游辜雪将荆芥投到窗前的软榻上,乌团身子一缩,从慕昭然怀里窜出去,追着荆芥滚到软榻上,将主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梅花鹿蹦过去,好奇地嚼了嚼那根草,又被乌团抓了一脸。


    慕昭然在覆雪殿里待了一整天,雨停了,天黑了,还不肯离开。


    剑尊陨落,虽不必如凡俗中那样操办丧仪,但四境送来的悼函如雪花片,都落到了他这个大弟子手中。


    游辜雪得从这些雪花片中,一一查看所有信函,清点送来的礼物,将它们分门别类,收入天道宫库房,还要进行回函。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给他个人的函礼,毕竟剑尊座下只两名弟子,剑尊陨落,必然会有新尊者继位。


    虽然现在还未正式举行祭天礼,天谕尚不可测,但天道宫内外大部分人,似乎都觉得这个尊位应该会落在他身上。


    游辜雪将这些给他个人的函件和礼物,全都原路退了回去。


    慕昭然看着半空一封封信件浮出的字迹,躺在软榻上无聊地打呵欠,只在看见南荣圣殿送来的信函时,眼睛亮了亮,说道:“是大长老的字迹,等以后我执掌圣殿,就是我给你写赞颂信了。”


    游辜雪的动作顿了一顿,挥袖将信件重新送入封内,合礼物一起,原样送回。


    慕昭然明白他为何不收这些私礼,伸手摸一把他的腰,从背后贴到他耳畔懒洋洋道:“没关系,本公主改日给你补上,师兄应该不会拒收吧?”


    游辜雪低声笑道:“先谢过公主殿下赏赐了。”


    这一整天,慕昭然都像是跟屁虫一样围着游辜雪打转,时不时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勾一勾他的手,再摸摸他的腰,运气好还能摸到他的胸。


    她不带别的心思,就是想摸摸他,和他肢体相触。


    游辜雪被她摸得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终于处理完这些枯燥繁琐之事,捉住作乱的手,将她拽到身前来,咬牙道:“师妹是专程来折磨我的?”


    慕昭然扑倒在他腿上,无辜道:“不是啊,我听说多多肢体交流能让人心情变好,还能培养感情。”


    游辜雪心道,我前世和你那般深入地肢体交流过,怎么不见你培养出几分感情?


    他抬起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脸颊,低下头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师妹是故意的么?口口声声说着不是,却无时无刻不在撩拨我。”


    慕昭然被他捏得双唇嘟起,脸都变了形,口齿不清地辩驳:“到底是谁在撩拨谁……”


    话没说完,唇上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她吃痛地闷哼,唇上的牙齿便又松开了,随之覆来的是柔软的舌尖,来回舔舐过方才咬过的地方,在她眯着眼睛放松警惕时,舌尖滑过唇缝,探入口中。


    慕昭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也不想抵抗,主动抬腿跨坐到他腿上,这一回倒是真的按照她心中所想的,跪在他身上了。


    几案上传来什么东西被撞翻的声响,屋内的光线一下黯淡下去,慕昭然下意识偏头想要查看,还没转开就被他掐着下颌转回去,刚分开须臾的唇再次贴合在一起。


    炙热的吻侵袭而来,带着压抑了良久的欲念,酥麻顺着口中被他舔过的地方往四肢百骸中蔓延。


    慕昭然浑身发软,眼角沁出泪意,全然招架不住,舌头不知不觉被他引出唇外,让人吮含住,直到她受不住地轻哼,他才放过这一段舌,安抚地舔吻她柔软的唇瓣。


    慕昭然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第一次亲吻所占据的优势荡然无存。


    挣扎着抽出一线理智,心想,这亲吻的技巧怎么这么熟悉?


    她抬手抵在他胸前,半晌后,终于将他推开一点距离,急促地喘了口气,难以置信道:“你学我?”


    游辜雪的眼神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幽暗,舔了下她湿润的唇角,顺其自然地问道:“学得好么?”


    慕昭然胜负欲上来,深吸口气,不服气地捧住他的脸,大言不惭道:“还差一点。”说完,红唇贴上去,一边回忆着当初阎罗是如何亲吻她的,一边照猫画虎,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地亲他。


    没有感情,全是不肯服输的技巧。


    游辜雪:“……”他重重喘气,偏头避开她的攻势,哭笑不得道,“师妹,够了,我认输。”


    慕昭然得意扬眉,又捧住他的脸慢慢地吻。


    游辜雪近距离盯着她的面容,向来清醒冷静的黑眸,也在这柔软的亲吻中,逐渐迷离,他眼睫微垂,片刻后,又倏然睁开,迷离之色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片冷意。


    他一把托住慕昭然,将她抱起来,起身往内间走去。


    慕昭然身子陡然悬空,下意识圈紧了他,等到被他放到床榻上时,她双眼已经瞪得比猫圆,隐含期待。


    游辜雪没忍住笑了一声,从身上扒下她的手和腿,说道:“天色晚了,乌团和梅花鹿都在侧殿睡着了,你也歇在我屋里吧。”


    慕昭然看他这么快冷静下来的样子,不像是要和自己一起,疑惑道:“师兄呢?”


    “收到法尊传讯,我要出去一趟。”游辜雪退开半步,捏指结印,用术法迅速换了一身衣衫,清洗干净慕昭然留在他身上的气息,伸指抚了抚她鬓边碎发,“睡吧,别等我了。”


    慕昭然望着他遁入夜色中的身影,长叹一口气,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抱着游辜雪的被子,在他床上翻滚了一阵,认命地爬起来,开始在屋里东摸摸西看看,消耗着自己过于亢奋的精力。


    游辜雪的屋子和她上次偷潜进来时,没什么变化,只有屋子中间这一面横隔内外室的大屏风有点看头,和师兄平日素净的风格很不一样。


    那屏风上是一幅浓墨丹青所绘的山水画作,山环水绕中,有一座别院,别院中亭台楼阁,假山荷塘,俱是齐全。


    慕昭然抚摸着画作中金线勾勒的线条,仔细地欣赏过去,忽然在画中看到一样熟悉的物件。


    那别院中有一间高阁,二楼的窗扇半开着,窗缝内用架台摆着一面镜子。


    “双影镜?”慕昭然看着屋阁内的镜子,又转头看了一眼床榻,这个角度,好像确实是她先前从另一面镜子中所看的角度。


    双影镜怎么会入了屏风里?


    慕昭然尝试着渡入一点灵力唤动屏风内的双影镜,那阁内的镜子果然亮起了一圈灵光,紧跟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猛地将她拉进了屏风内。


    慕昭然坠入那屏风内的楼阁中,一眼便看到摆在窗前架台上的双影镜,她走过去拿起来细看,镜面角落还有她留下的那一行朱红小字,和一只墨笔勾勒的梅花鹿。


    这的确是自己送给他的双影镜。


    游辜雪竟然将它放置在屏风里。


    慕昭然对这个屏风内的空间充满好奇,将窗扇完全打开,探头看了看院中的荷花池,池中荷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飘来一阵清香。


    “真是一处金屋藏娇的好地方。”慕昭然戏言道,转过身打量这一间阁楼。


    这阁楼大概是储物的地方,摆的都是一些多宝阁和立柜,慕昭然看到放在多宝阁上的那一顶桃花粉色的幕离,扑哧笑了出来。


    师兄还真可爱,这么一顶普通的幕离,他竟然收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她送给他的合欢花发带,也整齐地叠放在旁边。


    另一个格子的白瓷瓶里,插着一朵鲜艳的蔷薇花,瓶子上竟然刻了保持鲜花不枯的法阵。


    慕昭然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她在望海城时,因为睡过头害得师兄久等,所以随手摘下的一朵赔罪花。


    游辜雪这么珍视自己送他的东西,慕昭然心中自然欢喜,她打开多宝阁上的抽屉,在抽屉里看到了几条手帕,慕昭然想不起来,这是自己何时给他的手帕了。


    她又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躺着一条用红线拴着尾巴的灵鱼。


    慕昭然惊讶地拿起来细看,“这是……我初入天道宫那日,送给仙鹤的路费,怎么会在他这里?”


    这一日,明明他们才第二次见面,他怎么会……难道是之后喜欢上她,才去找仙鹤要来的?


    且不论还能不能精准找到那只仙鹤,仙鹤得了灵鱼,怎么可能存那么久不吃?


    慕昭然是从无象塔中钓出游辜雪斩下的爱念,才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意,却不知他是何时喜欢上自己的。


    如今看来,竟这么早吗?难道是对她一见钟情?


    既然如此,当时还故意那样吓唬她,游辜雪果然是个坏心眼。


    慕昭然这般想着,又打开了多宝阁底下一层长一些的抽屉,在里面发现一双绸缎足衣,她立即翻看了足衣上的刺绣,这的确是属于她的。


    这种私密之物,怎么会落到他手中,难道又是那可恶的小鹿贼偷的吗?


    游辜雪竟然将它留下了?


    慕昭然心里终于生出了一点古怪的感觉,看着多宝阁另一侧的两个抽屉,她竟然有点不敢打开来看了。


    她在多宝阁前徘徊两圈,最终还是打开了它。


    两个抽屉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根枯枝和一串红玛瑙手珠。


    她盯着这两样东西,仔细地回想片刻,脸色忽然煞白,寒意侵骨,如坠冰窟。


    第106章


    枯枝是再寻常不过的枯枝, 只是枝上残留的阴尸腐气,却让慕昭然四肢发凉。


    一年前,她在来天道宫的路上, 想要趁机杀了叶戎,专门寻了一片乱葬岗, 用天道宫明令禁止的秽符咒术,驱动鬼匪。


    这支枯枝是她作符的工具。


    如今却在游辜雪手里, 如此说来,她当初的所作所为,岂不全都被他看在眼中?


    慕昭然又看向另一个匣子里的红玛瑙手珠,也是在来天道宫的途中, 她嫌弃这串手珠被叶离枝碰过, 命她丢出车窗外的。


    游辜雪,从那么早以前就盯上她了?可那个时候, 他们明明该素不相识才对。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游辜雪怎么会那么早就关注到她?他接近她, 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慕昭然一时间心慌意乱,方才心里那点甜蜜的小欢喜全都散尽了, 如今只剩下满肚子的疑惑和惶恐不安, 身形晃了晃, 险些站立不住。


    她本能地伸手, 想要将这些东西毁掉,最后一刻又仓促地收手。


    若是毁了它们, 定然会被游辜雪发现。


    这阁楼里的东西, 只有这一根枯枝有可能威胁到她, 但她早已经清理干净枝上与自己的联系,只要她不承认,这一根枯枝也代表不了什么。


    何况, 游辜雪若当真想对她不利,最应该做的是当场揭穿,而不是藏着这一根枯枝,等到现在。


    时间拖得越久,当初的线索湮灭,反而越难追溯。


    他收捡着这一根枯枝,大概就与收捡她其他的那些东西一样,只是单纯想收藏它们。


    虽然他这个捡破烂的习惯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慕昭然想到此,稍微镇定下来,她转动眼眸思索片刻,轻轻将抽屉推了回去,最后环视一圈楼阁内的东西,没有动这里的任何一物,从那面敞开的窗口遁出,跌出屏风外。


    外面夜色正浓,屋中只点了两盏烛台,慕昭然坐在游辜雪的床沿上,浑身热血早已冷却,盯着那一面屏风沉思。


    她仔细地回忆过前世、今生,有关于游辜雪的种种。


    前世她对他所知甚少,他们不曾有过交集。今生,在踏出南荣之前,她只听说过行天剑的威名,在她的记忆中,他们的确不曾见过。


    慕昭然就算再自恋,也不会觉得,在两人都还没见过面的情况下,游辜雪就能爱上她。


    所以,在她认识他之前,他一定已经先认识了她。


    慕昭然翻来覆去地回忆着与游辜雪相遇后的每一次相处,不放过任何一处细枝末节,他到底是如何喜欢上她的,又是何时喜欢她的?


    过了这么久,她突然开始后悔,当初在无象塔中,钓出游辜雪斩下的那缕爱念时,她没有仔细地看到最后,就因那爱念中如罗网一般交织的爱欲嫉恨而心慌地逃跑了。


    她下意识逃跑,是因为那种窒息的感觉,令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慕昭然忽地抬手抚摸住自己的唇,因为太过放纵,唇上还微微有些肿。


    第一次亲吻时,他明明还那么生涩,第二次却能反客为主,熟悉的技巧,甚至让她产生了她正在被阎罗亲吻的错觉。


    这真的只是学的她吗?


    阎罗……


    慕昭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冰原上时,她只是佯装要去亲祝轻岚,阎罗便暴怒地冲出来把她掳走,恨不得把她碰过狐狸的那只手斩下来。


    怎么这之后,她和游辜雪又亲又抱,木傀都从锦囊里冒出来了,阎罗却没有任何反应?


    是他不敢出来么?阎罗是这么欺软怕硬的人?


    慕昭然从锦囊里翻出那一个破烂的木傀,渡入神识,翻来覆去地检查,可惜这木傀毁坏得太厉害,里面的灵力都耗尽了,神识也早已抽离,看不出原貌。


    游辜雪和阎罗,会是同一个人吗?


    慕昭然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立时把自己吓了一跳,荒谬地笑出声来,这两个人怎么可能?那在烟瘴海的阿斯又是谁?


    游辜雪,阎罗,阿斯,三个人的脸在脑海里打转,要将她的思绪缠成一团乱麻,她实在辨不清也分不明了。


    慕昭然烦躁地抓一抓头发,用力一拳砸在木傀上,将这只本就残破的傀儡娃娃,又砸烂了半颗脑袋和一堆木屑,磨着后牙槽愤恨地心想:你们如果敢是同一个人的话,我绝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天道宫至高悬岛,钧天殿中。


    空旷的大殿内突兀地回响起哗啦啦的声响,供奉天书的神台灵力动荡不休,天书的书页凌乱地翻动,内里的文字忽地喷涌出来,散落地满殿皆是。


    一丝一缕的紫气在这些文字之间胡乱地流窜,天书中蕴含的力量宛如压抑的火山,即将喷薄而出。


    法尊盘膝坐于神台之下,再次结印化符,符箓悬浮四方,结成灵障,将天书散出的文字笼罩其中,将它们缓慢压回书中。


    符阵范围刚收缩半尺,又被内里混乱的文字撞得扩开,如此几次,法尊额上已经密布了一层厚厚的汗,不得不说道:“有劳灵尊一起动手,天书的力量若继续暴丨动下去,本尊恐怕控制不住,届时必定会影响赋予你身上的青龙印。”


    灵尊自然知晓轻重,亦在旁辅助,青龙法相从身后游出,盘缠在天书左右。


    此时此刻,那只潜伏在龙脊里的金色蚕虫也同时苏醒过来,顺着青龙脊骨啃咬吞噬。


    青龙发出痛苦吟叫,灵尊的面色也迅速灰败下去,他咬紧牙关,忍着被蚕虫噬魂的痛,与四面符箓合力,将混乱的天书文字重新送入书卷内。


    天书紊乱的灵力逐渐安静下来。


    青龙法相立即缩回灵尊身上,灵尊脸色惨白,嘴角溢出一缕血线来。


    他被九尾狐算计,搜魂的时候遭到暗算,被一只专门吞吃蛟魂的太息蚕侵入心海,牢牢噬咬在他的魂魄上。


    一旦动用力量,那蚕虫的也会即刻苏醒,啃噬神魂。


    太息蚕是专克蛟龙之物,几百年不曾见过它们身影,早该灭绝了才是,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大意。


    灵尊本为蛟身,因天书赐印而化龙,也正因为天书赐的这个青龙印,才能暂时压制住这只蚕虫,没有让它持续吞吃掉他,但同样的,灵尊的力量被这虫子克制,无法随意动用。


    法尊叹息道:“看来九尾狐潜藏天都,想要以妖毒控制下城都只是假象,真正的目的是这一只太息蚕,它们被禁狐岐山,竟然还能培育出这么一只邪蛊来。”


    必须得派人去狐岐山查探一番,找到蚕衣,才能将太息蚕从灵尊体内拔除,同时也要确认狐岐山上的禁令破绽所在。


    灵尊收束力量,蚕虫静止下来,他缓过灵魂上的痛楚,有气无力地说道:“法尊这次要派游辜雪前去?”


    法尊道:“剑尊刚陨,灵尊力量受限,天书文字发生混乱,本尊离不得钧天殿,派他们师兄弟二人前往,也正好是选择下一任剑尊前的最后一场考验,除他们二人之外,我自也会派遣他人。”


    灵尊虚弱笑道:“您看上去不太喜欢剑尊为您专门磨好的那把剑,倒很偏爱他的小弟子,那个小家伙愚钝得很,怕是争不过他师兄。”


    法尊道:“只是缺个人为他开锋罢了。”


    游辜雪这把剑还是太危险了点,天书的力量紊乱也正是从他渡过问心台开始,这恐怕不是个巧合。


    比起一把危险难料的剑,当然是能完全受他掌控的剑更好用些,哪怕这把剑稍微愚钝些。


    感觉到有人登上钧天岛来,两人话音就此止住。


    片刻后,游辜雪和云霄飏同时接令而来,候立殿外,俯身行礼。


    ……


    覆雪殿中,烛泪淌落,烛台烧尽,天光也逐渐亮了。


    慕昭然等了一夜不见他回来,疲惫地按揉眉心,踢掉鞋袜,褪下衣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嗅闻到锦被间属于游辜雪的清冽气息,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这个气息依然令她觉得心安。


    可恶,她已经被游辜雪完全玩弄在股掌间了,实在太没出息。


    慕昭然自嘲地想着,闭上眼睛。


    又等了一个时辰后,外面终于有了动静,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缓步走进来,随后坐在床沿,带着些微凉意的指尖落在她额上,轻轻拨开凌乱的发丝。


    慕昭然眼睫轻颤,睁开眼睛,瞳仁中映照出熟悉的身影。


    她仔细凝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属于阎罗的蛛丝马迹。


    游辜雪察觉到她眼中异样,问道:“怎么了?没睡好么?”


    慕昭然眨了眨眼,敛回神色,笑着朝他张开手臂,软声撒娇:“嗯,师兄,我太想你了,所以没睡好。”


    游辜雪顺势俯下身,让她环抱住自己的肩膀,低头亲了亲她尚带着慵懒睡意的眼角,蜻蜓点水的啄吻顺着脸颊滑下,在鼻尖上亲了一下,最后黏在唇上厮磨。


    慕昭然闭上眼睛,乖巧地张唇,与他浅浅接吻,等到游辜雪半个身子都压到她身上,她环在他的肩上的手臂收紧,一只脚也从被子下伸出来勾住劲瘦腰肢。


    就这么攀缠住他,用力地往床榻内一滚,将他拽进了床铺里。


    慕昭然翻身坐到他身上,手掌撑在饱满结实的胸膛,暧昧地用劲儿揉了揉。


    游辜雪猝不及防地被她按在榻上,发冠略微歪斜,黑发凌乱地洒在衾被上,还不忘贴心地扶住她的腰,慢条斯理地问道:“师妹这是干什么?”


    慕昭然灵光一闪,俯下身在他唇畔轻轻呵气,视线锁住那双乌黑眼眸,吐出两个惊人字眼,“干你。”


    她前世和阎罗做了那么多回,他如果是他,她一定认得出来。


    游辜雪:“…………”


    他的身体轻震了一下,扶在她腰上的手指蓦地收紧,狭长的黑眸睁大,向来从容淡定的神色如龟裂的冰面,透出眼底难以掩饰的惊愕。


    慕昭然留意着他的反应,看来这样粗俗的字眼确实把他惊骇到了。


    他与阎罗实在全无相似之处,但慕昭然心中生了怀疑,便不那么容易被掐灭。


    她继续道:“师兄,我们现在就双修吧。”


    惊讶过后,游辜雪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涩哑道:“师妹,现在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把门窗关紧,帷幔都放下来,不就黑了吗?”慕昭然眯着眼睛打量他的反应,指尖挥出一缕灵力,只听得屋子四面几声嘭嘭连响,窗扇合拢,门扉紧闭,屋内垂挂的幕帘也都被打落下来。


    床幔在慕昭然身后飘然合拢,床榻罗帐内的光线昏暗下来。


    她俯身亲吻游辜雪唇瓣,手掌探入他领口之内,触碰到他急促搏动的心跳,低声道:“你看,现在天黑了。”


    游辜雪:“……”


    “你若还嫌不够黑,我让乌团变大,罩住整座寝殿。”


    她今天势必要扒下他的衣裳,见真章。


    第107章


    话毕, 那柔软的舌尖不由分说地钻入唇中,灵活地舔吻过他口腔内的软肉,缠住舌头厮磨。


    游辜雪舒服地眯眼, 配合地抬高下颌,让她能更顺畅地深吻自己。


    慕昭然一边亲吻他, 手下动作也没停,胡乱扯松衣带, 抚摸过平直的锁骨,结实的胸膛,往下是轮廓分明的腹部肌理,每划过一处, 都能感觉到肌肉在自己指尖下绷紧。


    她闭着眼睛回忆曾经的那具体魄, 与掌下之人的身躯相比较。


    光线昏昧的罗帐内,只剩下唇舌纠缠的暧昧声响和衣衫摩擦的窸窣响动, 两具身影亲密地拥叠在一起, 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只想缩在这床帏之间拥抱彼此。


    可游辜雪终究还是不能不管的。


    察觉到有人踏入覆雪殿来, 他闭了闭眼, 额角青筋鼓胀, 用了极强的意志力, 才将自己从这要命的欢情缱绻中抽离出来,克制地抓住慕昭然的手腕。


    “师妹。”游辜雪喘着气, 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衫下拉开, 重新拉拢领口, 表情在阴翳中显出几分晦暗,隐忍万分道,“抱歉, 现在不行,九尾狐残魂逃脱,法尊命我带领门下弟子,前往狐岐山查明情况,即刻启程。”


    慕昭然动作顿住,正欲表达不满,便听得一道传音透过窗扇从外面遥遥传来,说道:“师兄,我已通知此次出任务的弟子至演武场集合,就等师兄了。 ”


    真扫兴。


    慕昭然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什么兴致都没了,从他身上翻身退开。


    游辜雪看着她那样利落起身的样子,眸色微黯,平息片刻才跟着坐起身来,传音出去,告知云霄飏自己随后便到,让他先行过去。


    云霄飏应声,御剑而去。


    游辜雪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襟,捡起床脚被她胡乱扯落的腰带系上,重新束了发,挥手将室内帷幔拢回挂钩上。


    屋内光线稍微亮堂了些,慕昭然长发披散,只穿了单薄里衣,抱膝坐在一旁,怨气深重道:“狐岐山,师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我们是不是又有很久见不到面了?”


    游辜雪从床头的几案上勾来她的天道宫玉令,递过去,“师妹也在此次任务的弟子行列中。”


    慕昭然眼睛一亮,伸手接过玉令点开,果然看到一条消息从玉令当中浮出,通知她前往演武场集合。


    “啊,那你不早点告诉我。”慕昭然抱怨道,急忙从床上跳下,扯过衣桁上的衣裳往身上套。


    只是她今日穿的齐胸襦裙,上衫倒是好穿,下裙却是需要有人帮忙才行,她的储物锦囊里倒是备有一些穿着方便的衣裳,原想取出一套来换上,手摸到锦囊,眼眸一动,又忽然改了主意。


    她穿好上衫,取来下裙,埋头自己折腾,折腾半天,裙子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滑。


    游辜雪在旁边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动手帮忙,接过她手中系带穿过腋下缠裹一圈,收拢至胸前,固定好了下裙,打结之前,问道:“这样会紧么?”


    “刚好合适。”慕昭然应道,埋头盯住他勾着系带的手指,许是她心中生了怀疑,所以越看便越觉得眼前的这只手似曾相识。


    只不过,阎罗的右手虎口上,多了一道雷击的撕裂伤痕,愈合后也留有凹凸不平的狰狞伤疤,但游辜雪这双手上却很干净,虎口上只有一点常年用剑所磨出的薄茧。


    阎罗的手,与她这般近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解开她的衣带,而游辜雪的手,现在却在帮她系紧衣带。


    慕昭然想到此处,有些晃神,今生的阎罗还没有受伤,所以他的手上也不会有雷击伤痕。


    早知道,前两次遭遇阎罗时,她该捉过他的手来,仔细查看一圈才是。


    游辜雪并不知她的心思,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勾动朱红系带,很快在她胸前打了一个稳固的双耳结。


    在他收回手前,慕昭然忽地伸手抓住了他,五指插进指缝里扣住宽大的手掌,仰面盯住他的眼睛,试探道:“师兄很会帮人穿裙子嘛,打结的手法比我都娴熟。”


    游辜雪呼吸微滞,面色从容地解释:“我曾诛过一个专门掠夺女子,以女子阴元修炼的邪修,当时为引他现身,曾……”他微一抿唇,继续道,“穿过几日女装。”


    “女装?”慕昭然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一圈,想象着游辜雪穿裙子的模样,一边回想宁衰送给她的那本《行天君辉煌纪事一览》,里面好像的确提到过这件事。


    她隐约失望,松开他的手,“是那个吸了上千女子的采花大魔?”


    游辜雪意外道:“三十年前之事,师妹也知道么?”


    慕昭然隐去了宁衰这个功臣,拍拍胸脯,骄傲道:“那是当然,只要是和师兄有关的事,我都知道。”


    她竟然了解过他的过往。


    前世十年枕边人,她都从未去了解阎罗的过往,不然曾经也不会将别人错认成他。


    今生不过一年,她便已学会主动去了解师兄的过往了。


    游辜雪心海震荡,无法平息,对她属实爱之深切又恨意难平,情不自禁地低头,掐住她的下颌,啃咬上那张唇。


    慕昭然睁大无辜双眸,吃痛地闷哼,对他稍显粗暴的举动不仅不躲,反而启唇相迎,只寻得间隙,嗔怪道:“师兄,轻点……”


    游辜雪不甘地在她舌尖咬了一口,才听话地放轻力道,爱怜地舔过咬伤之处。


    慕昭然手指滑落攥紧他的袖边,在唇齿缠绵中轻轻喘息,断断续续道:“师兄,再亲下去……就出不了门了……”


    游辜雪动作顿住,猝然退后一步,闭眼深吸了数口气,压回身体里的躁动,“抱歉。”


    既有了个充足的理由,慕昭然的发髻自然也是游辜雪帮忙梳的,一个简单的双螺髻,比不上她身边侍女所梳的发髻精巧,但因为出自师兄之手,所以慕昭然越看越喜欢。


    为防再发生什么情不自禁的意外,此后两人都刻意避免着一些目光接触,很快收拾妥当。


    慕昭然唤来乌团,叮嘱它自己回家,又给霜序传了讯息,才踏出门去。


    走到门口,慕昭然忽然想起什么,忙一把拉住游辜雪,“等等,万一那只臭狐狸也在,会闻到我们身上的气味。”


    她说着,掐指结印,给彼此都施展了好几遍清洁术,洗净身上气息才罢休。


    游辜雪任由她的灵力走遍自己全身,等她做完之后,视线才静静凝在她脸上,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祝轻岚的话,无需有此顾虑,他私通九尾狐族,已经被夺了弟子身份,现今正逃窜在外,天道宫弟子若见之,可直接诛杀。”


    慕昭然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游辜雪道:“你闭关期间。”


    慕昭然出关之后,就遇上剑尊陨落,她心里只记挂着游辜雪,倒全然忽略了其他,竟全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祝轻岚虽是狐妖,但普通狐妖与九尾狐,那约摸就跟人与猴的差别差不多了,天道宫所收的弟子当中也不止他一只狐妖,会被牵连定然是他做过什么事。


    “是师兄查出来的?”她记得,先前一直是游辜雪在追查九尾狐之事。


    游辜雪点头,从祝轻岚踏入天道宫时,他就知晓他的来历,游辜雪原本也没把他放在心上,要不是这只狐狸屡屡跳出来惹人厌烦,他本懒得应付他。


    呵,第九房小妾。


    游辜雪审视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问道:“师妹担心他?”


    慕昭然眨了眨眼,当即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就是很惊讶,他这么一只普通的狐妖,居然能有本事私通九尾狐。”


    该担心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她吧,她还没这么闲,去担心别人家的舔狗狐狸。


    游辜雪深深凝视她一眼,说道:“那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到达演武场时,这次出行的弟子已基本聚齐。


    慕昭然转眸扫了一圈,有云霄飏在,不出预料,叶离枝自然也是在的,此行还有来自捉妖世家的宁衰,剩下的便是来自五宫的高阶修士,还有三仙岛的妖修,一共十人。


    土宫因为人丁稀少,还都不在天道宫,这个任务才落到慕昭然身上。


    云霄飏迎上前来,“师兄,人已聚齐了。”


    慕昭然看着眼前之人,不由挑了挑眉梢。


    云霄飏看上去已经从师尊陨落的打击中走了出来,眉宇间的颓败之色散去,对他师兄的心结也不知究竟解开没有,但他整个人的气质确实变了。


    倒变得有点像是前世游辜雪渡问心台失败陨落,他伤心难过后,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收敛闲云野鹤的心态,奋发图强,不再想着身后还有倚靠,而是用自己手中的剑独当一面的剑君之姿。


    慕昭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云霄飏的变化,戏谑地想,难道这就是系统所说的磨刀石,非得有一个亲近的人死去,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主角斗志。


    前世是他的师兄,今生游辜雪命硬熬过了问心台,所以被“献祭”的人就变成了他的师尊?


    许是她落在云霄飏身上的目光稍微久了点,游辜雪、叶离枝、包括云霄飏在内,三个人的视线都往她身上飘来。


    云霄飏主动朝她拱手一礼,说道:“云某还得感谢殿下那日一语破的,惊醒梦中人,让我能识清内心,亦明白自身之限。”


    也多亏了师兄那一句未尽之言,让他明白妒忌亦是常情,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应该以此情上进,而非陷于其中,自惭形秽,受其所囚。


    云霄飏跪在师尊灵前,竟然一朝想通,将此心结化解了。


    叶离枝眼神微黯,她实难料到,自己劳心劳力陪云霄飏去极北冰原走了一遭,到头来竟是半点功劳都无。


    慕昭然感觉到心海蝶影波动,略微惊愕地按住心口,食爱蛊在面对云霄飏时,明明已经很久都没有动静了,怎么忽然之间又开始扇动起翅膀了?难道她又对云霄飏动心了?


    这怎么可能?她眼睛到底是有多瞎,明明都吃着更好的草了,怎么还要再回头尝一口云霄飏这丛毒草?


    慕昭然都对自己无语了,不过好在有食爱蛊吞吃爱念,这点波动早已影响不到她的情绪。


    她垂下手,冷淡地应了一声,不阴不阳道:“那就恭喜奉天君了。”


    随后立即转眼,将目光落到游辜雪身上,用帅气的师兄洗眼睛。


    游辜雪没有错过她忽然按住心口的动作,回想起以前也曾见过她几次捶心口的举动,他微微拧眉,若有所思。


    宁衰在旁边默默摩挲着下巴,眼珠子在几人身上打转,心想,这下可热闹了。


    据他所了解的,行天君心仪他们南荣的圣女殿下,圣女殿下偏有个钟情之人,那就是行天君的师弟云霄飏,然而,云霄飏又和叶离枝走得颇近,两人还同修阴阳乾坤剑法,看上去颇为郎有情妾有意。


    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经典的他爱她,她爱他,他却爱着另一个她的狗血桥段么?


    行天君如此惊才绝艳,丰神俊朗,天神一般的人物,竟然是这一段关系里面的最底层,实在是苍天无眼,岂有此理!


    宁衰暗叹一声,不,应该是咱们圣女殿下瞎了眼。


    游辜雪敏锐地察觉到宁衰投落至自己身上的怜悯眼神,眉头轻蹙,冷冷扫视他一眼。


    直到对方低头,他才转回目光,扬声道:“狐岐山方圆千里之境皆覆有重重禁制,任何飞行法器都不得横渡,所以此次出行,需通过传送法阵。”


    “远途传送阵会致人眩晕,产生身心分离的撕扯感,诸位不必惊慌,谨记坚守心神,抱元守一,约摸一炷香后,便可到达目的地。”


    游辜雪说完,令众人散开,抬手抛出一块法盘,快速翻指结印,并指点去,喝道:“开。”


    法盘扩大,轰然一声砸落到地上,平地而成一座三丈见方的石台,台面上铭刻着极为复杂的法阵线条,那法线之中又有繁星般密布的凹槽。


    游辜雪握着传送阵法盘,开启传送阵的钥匙却在云霄飏手里。


    法盘开启后,云霄飏祭出钥匙嵌入法阵中心,又从储物袋里取出数百灵石送入法阵,随着灵石一一嵌入法线凹槽,整座传送阵登时大亮。


    呜——


    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在上方打开一个漩涡通道。


    游辜雪言简意赅道:“进。”


    众人于是飞身而入,传送法阵携带众人一同化作流光,没入上方漩涡之中。


    第108章


    踏入传送阵的一瞬间, 慕昭然确实感觉到了身魂撕扯之感,不过这个感觉很快就散去了,她睁开眼睛, 打量一圈四周,恍然明白。


    传送阵与空遁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利用法阵撕裂虚空,带领阵中诸人横渡虚空, 到达目的地。法阵能传送多人,只耗费灵石,比人为空遁快上许多。


    慕昭然已独立空遁过多回,早就适应了横渡虚空时的眩晕感, 阵中其他人不会空遁之术, 皆盘膝闭目,抱元守一, 抵御着传送途中的不适感。


    传送法盘在虚空中飞速前行, 法盘光柱之外是不断流逝的缤纷线条,慕昭然偏头看向身边之人, 唇角轻轻一翘, 手指钻进他宽大的袖口, 找到他的手挠了一挠。


    游辜雪转头看过来。


    慕昭然撬开他的五指, 在掌心写字,“不高兴?”


    游辜雪:“……”


    慕昭然在他手心继续划拉, 眉眼弯弯, “该不会, 吃醋了?”


    游辜雪耐心地等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屈指握住她的手指,然后盯着她点了一下头。


    慕昭然惊讶眨眼, 这么容易就认了?真的在吃醋啊?就因为她多看了云霄飏一会儿?


    游辜雪目光依然一瞬不离地落在她身上,眼底沉郁,满脸都写着“你既然发现了,不该做点什么”一行大字。


    慕昭然暗暗失笑,转头看了一圈周围同门,迅速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游辜雪眼睫剧烈地一颤,沉郁的眉心倏然舒展开,转眼间云销雨霁,看上去是被她哄好了。


    还真好哄。


    男人都这么好哄么?


    慕昭然得意在他手心里挠,左右还得前行一炷香的时间,她开始故意划拉一些长句子为难他,漫无边际地写着闲话。


    一会儿写,“师兄好可爱,你怎么比乌团还要好哄。”


    一会又担忧地划拉,“你这样是很容易被人骗的。”


    不等游辜雪反应,她又笑眯眯地盯着他,接着写,“被我骗可以,千万不要被别人骗了。”


    眼见游辜雪眉头又有蹙拢的趋势,她立即写道,“当然啦,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我可舍不得看师兄难过。”


    游辜雪掌心被她挠得又热又痒,一颗心也像是被她捏在了手里把玩,冷然启唇,以气音道:“是么?”


    这世上,骗他最多的人,就属她了。


    慕昭然郑重点头,随后又在他手上一笔一划,清晰地写道:“那师兄也不会骗我吧?”


    她眼巴巴地盯着游辜雪,等待着他的反应,后者沉默片刻,只捏了捏她的指尖,随即放开,说道:“到了。”


    慕昭然立即将手从他的袖袍里抽出来,一本正经地端坐回去,法盘之上的传送法阵再次亮起一圈刺眼光芒,在半空撕裂开一个漩涡,从虚空而出,落到地上。


    光芒尚未收束,已听得外面有阵阵凄切之声传来,众人立即起身,警觉地环顾四周。


    待法阵光芒散去,只见得四面草木枯绝,山风凄切,卷得沙尘漫天,沙尘之下还能看见一些早已风化得看不出原样的骸骨。


    天上地下皆是一片荒芜的晦暗之景,纯然一派穷山恶水,根本无生灵可活的样子。


    游辜雪道:“此地禁制封绝一切人妖之力,诸位一定拿好自己的天道宫玉令,一旦玉令离身,你们也会被这禁制一视同仁,封禁力量。”


    慕昭然望向昏眛的天幕,隐约能看到半空中闪烁的禁制光芒,这禁制何止是封禁人妖之力,分明是连此地的生机都一起封绝了,连草木都活不下来。


    她盯着上空忽隐忽现的禁制,冥冥之中似乎能感觉到那原本虚无缥缈的规则之力,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强烈的焦渴感,想要将那力量吸为己有。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疑问,“殿下在看什么?”


    慕昭然蓦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宁衰一眼,“没什么,看到了一点禁制的光芒闪过。”


    宁衰顺着她方才仰望的方向看过去,惊讶道:“你能看见禁制?”


    周围人都朝她看来,慕昭然顿时警觉,其他人看不见么?


    她又看了一眼那从天而降,仿佛罗网一样穿插在这片天地之中的金色细线,否认道:“怎么可能,应该是看错了。”


    游辜雪适时开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唤回去,说道:“狐岐山被封禁八百年,与世完全隔绝,任何生灵不得出入,现今九尾狐族是何情况,我们亦不得而知,现在需要兵分两路,一路随奉天君前往狐族当年的王城查探九尾狐近况,一路随我前往落封之地查探禁制。”


    他话音刚落,慕昭然已经双眼发亮道:“我随师兄一起。”


    游辜雪和云霄飏一同偏头看来,她眨了眨眼,强调道:“我随游师兄一起。”


    宁衰紧跟着道:“我也,我也!”


    游辜雪道:“狐岐山的封禁阵眼有东南西北四处,其中一处在妖骸深渊里。”


    慕昭然听到“妖骸深渊”这四个字,心里不禁一颤,脑海里浮出无数刻骨铭心的鬼面,仿佛有黄泉寒意顺着脚脖子往上爬,让她僵立当场。


    宁衰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道:“妖骸深渊?那个、这个,行天君,我想了想,我出身捉妖世家,还是更擅长应付活着的妖怪。”


    他干笑了一声,默默往云霄飏身边移去,“我还是更适合随奉天君去寻找九尾狐余孽。”


    在场中人自然也都听过妖骸深渊那邪乎地方,互相看了看,都默默无语。


    九尾狐被封了妖脉,又被封禁力量,这么多年下来,想必也只剩苟延残喘之力。


    但妖骸深渊那鬼地方可不一样,时间越久,怨恨越重,指不定孕育出什么恐怖的鬼煞出来,没人愿意主动涉足那等阴森鬼地。


    游辜雪轻扫了一眼慕昭然苍白的脸色,没等她开口,便自顾自道:“你们都随师弟一起去吧,查探禁制之事,我一人足矣。”


    慕昭然从昔日的恐惧中回神,担忧道:“师兄就算再厉害,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也……”


    游辜雪道:“无碍,行天剑克阴邪之气,鬼煞近不了我的身,这也是法尊会将此任务交予我的原因。”


    他令所有人都分了一缕灵气送入一枚传讯符中,再将此符文复制数份,分别送入各人的玉令中,组建出了一个临时的多人通讯。


    “有何情况,大家互通有无。”


    说完,游辜雪御剑而起,独自离去。


    慕昭然捏紧手中玉令,望着他独行的背影,冲动地想要追在他身后一起御空,被宁衰拽着袖子拉回来。


    迭声劝说道:“殿下,行天君说得对,行天剑专克妖邪鬼物,定然不怵那种地方,但我们不一样,进去说不定就被吸干了,跟着去也只会拖他后腿。”


    作为前世差一点便葬身其中的人,慕昭然当然知道那地方的恐怖。


    云霄飏亦道:“师兄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确实也只有他能胜任此事。”


    众人颔首附和,许是游辜雪往日可靠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说得好听点,是大家都对他抱有绝对的信心,说难听点,便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最危险的事就该他去做。


    慕昭然抿一抿唇角,垂首不语,方才她确实畏怯了,现在再多说什么已经无益。


    传送阵只将众人送到狐岐山外缘,想要到九尾狐曾经的王城,还需要往山内行数百里。


    云霄飏取出昔日地图,再辅以罗盘,确定好九尾狐王城所在方向,将方位标记送入各人玉令之中。


    “狐岐山地域极广,九尾狐余孽也不一定会长留在王城,以两人为一组分散去寻,两组之间间隔三百里,只要发现九尾狐踪迹,立即汇报,若无便往王城集合。”


    按理来说,有九尾狐违背禁令,逃窜在外,也应当派人在外搜捕那只逃出的九尾狐才是。


    慕昭然想不明白,为何要来狐岐山内找九尾狐余孽,那只逃出去的九尾狐总不可能好不容易逃出去,还能乖乖回来吧?


    她走神的时候,宁衰已经自告奋勇地举手和她分作一组,商定好之后,众人很快动身离开。


    慕昭然也跟着宁衰御空而起,贴地前行,铺开神识一寸寸搜寻过去。


    众人离去之后,空间波动,又有一行人踏入此地。


    他们同样分做两路,一路随游辜雪而去,一路则跟随在云霄飏等人身后。


    狐岐山这地界实在荒芜,从地面残留的骨头来看,山中走兽大约已经死绝,干枯的土地之下,就只剩下一些生命力比较顽强的虫豸还在活动。


    慕昭然曾从典籍中读到过九尾狐族曾经的昌盛繁荣,九尾狐统领天下妖族,昔日的狐岐山就是妖族皇都,与今日的天都城或也有得一比。


    据记载,狐岐山地广万里,除中心王城外,四方还有五座妖城环绕,拱卫王城,只不过现在外围的妖城都已完全与狐岐山割裂,其中三城归辖于三仙岛之下,另外两城掌握在人族修士手中。


    因为禁令,昔年最繁华的中心王城,成了最荒芜之地。


    当年九尾狐族昌盛之时,南荣的开国君主还只是一座小城城主,后因追随天道宫,围剿九尾狐有功,得以聚拢一批能人修士,建立国都,得赐天道宫的承天鉴。


    “这鬼地方,鸟都见不到一只,都被封绝妖脉关了八百年了,说不定九尾狐一族早就死绝了。”宁衰一路找过来,忍不住抱怨,“也许就只剩那最后一只九尾狐,还在垂死挣扎罢了。”


    慕昭然没听他的唠叨,望着前方一束从天射下的禁制金线,心里又浮出那股莫名其妙的焦渴,想要将那禁制之力,占为己有。


    第109章


    狐岐山上的禁令, 是以天书之力布下。天书之力,便是这世间的规则之力,它能使一族昌, 亦能令一族亡。


    慕昭然一心想要为南荣求回的承天鉴,便来自天书。


    连慕昭然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诧, 她胆子竟然这样大,都敢觊觎天书的力量了。


    她情不自禁地朝那条禁制金线伸手, 即将触碰到它时,又猛然清醒过来,仓促缩手。


    这禁制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时此刻, 游辜雪应当正在禁制的阵眼查探,万一她一不小心触动了禁制, 牵连到他就不好了。


    慕昭然强忍着心底的渴望, 绕过那一道金线,继续往前行。


    两人在这片荒芜之地上寻了许久, 连一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宁衰分出数道飞剑, 无聊地在地面上胡乱戳着, 一边贱兮兮地靠过来,挤眉弄眼道:“我还以为殿下会争取跟奉天君分到一组去呢?”


    那时候, 他都转了无数的脑筋, 想着要是殿下执意要和奉天君一起, 他该如何拆散他们,实在不行,他也能加入他们。


    结果没想到, 殿下竟二话没说就接受了和他分作一起,还眼睁睁看着云霄飏和叶离枝走到一起而毫无反应。


    他摸着下巴,思索一路,怀疑自家殿下兴许已经移情别恋了,毕竟方才,她看上去真的很担心行天君。


    慕昭然没搭理他,宁衰也能喜滋滋地一个人自说自话:“虽然奉天君也不错,但相比起来,肯定是行天君更好,且不论行天君姿容出色,仪表堂堂,实力高强,等他登上剑尊之位后,咱们南荣就有一位剑尊驸马了,那岂不是……”


    他光是想想,就已经快要飞上天了。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三仙岛那群妖修,以前就没少仗着灵尊之势,与捉妖师为难。


    都几百岁的妖了,犯了事被他们擒拿后,还好意思腆着脸上门要人,嚷嚷着妖与人的寿元不同,它虽然胡子拉碴一大把,但它还是个孩子。


    宁衰身为捉妖师的少主,没少与那群妖修打交道,处置罪妖前都得查清楚那妖祖上十八代,有没有跟三仙岛沾亲带故,实在憋屈极了。


    等殿下和行天君结契成婚了,那他们以后也是有靠山的人,再不用看三仙岛那群妖修的脸色行事。


    慕昭然听着旁边飘来的嘿嘿嘿的痴笑声,转眸瞥了他一眼,微微蹙了眉心,冷声道:“什么剑尊驸马?你未免想得太远。”


    宁衰道:“俗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想得长远点,不好么?”


    慕昭然垂眸盯着脚下黄沙,若说她没有想过,是决计不可能的,单论她和游辜雪各自的身份,就注定他们之间,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你情我爱。


    前世,光是灵尊收下叶离枝为徒,就能令南荣的几大世家完全倒戈叶氏,令叶戎再无顾忌地犯上作乱。


    若游辜雪能顺利登上剑尊之位,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能加重她手里砝码,多加一重保障,只不过……


    慕昭然想起当初在通天神木上所见的未来之景,如果游辜雪以后当真叛离天道宫,如果游辜雪当真……就是阎罗,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是福而是祸。


    也怪她色胆包天,明明知道不该去招惹他,却还是被他勾引得昏了头。


    宁衰凑上前来,不死心地问道:“我先前送给殿下的行天君纪事,殿下看过了么?你要是看过了,难道就对行天君没有一点点心动?”


    即便不为他这个人心动,也应该为他的身份和地位心动才是!


    “没有。”慕昭然冷漠道,警告地瞥向他,“我与行天君只有同门之谊,宁小公子方才那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我不与你计较,若是传出去坏了行天君的名声……”


    “我当然也就只在殿下面前说说而已。”宁衰心头大失所望,过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忽然问道,“难道行天君剑上那个标记,不是殿下的?”


    慕昭然:“……”她眼也不眨道,“不是。”


    宁衰大惊失色,移情别恋的人,难道是游辜雪??


    两人一路无言,又寻了百里,快要望见九尾狐旧日的王城了,那一片王城缘山而建,以黑石所砌,石面上涂绘着朱红油彩,即便经年历久,许多地方的建筑都已垮塌,但远远望去,还是能看见强烈的黑红二色。


    难以想象,王城繁盛之时,该是何等浓墨重彩的地方。


    慕昭然和宁衰的玉令同时亮起消息,宁衰拂开讯息一看,高兴道:“有人发现九尾狐的踪迹了。”


    云霄飏召集所有人前往围捕九尾狐,慕昭然和宁衰二人收到方位后,立即御空而起,往那一处飞去。


    尚未靠近,便看见一柄大剑当空矗立,直劈而下,庞大的剑威以摧枯拉朽之力,斩开了一座山包。


    裂开的山体内部,有无数相连的洞窟,正中还有一条宽阔的青石大街,街道两旁有商铺、住宅,铺子的货品受剑气波及,散落满地,这山体内部竟藏着一个地下小城。


    地下城中居民望见头顶落下的大剑,纷纷化作狐狸身,四处逃窜。


    云霄飏偏头看来,喝道:“宁衰,布锁妖阵!”


    宁衰飞身往前,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物,抛到半空,四方立即有修士腾空站入阵位,渡灵力入其中。


    慕昭然扫了一眼,也跟着就近站入一处阵眼。


    宁衰翻指快速结印,喝道:“锁妖阵,起!”


    无数灵线便从那形如印鉴的法器中射出,交织成网状,往地面扣下。


    这东西极为耗费灵力,慕昭然只觉得自己体内灵力如流水似的被那锁妖阵抽离出去,片刻后,大阵落成,无数流光如落星一般射入山中,山内顿时传来无数兽类凄厉的嚎叫。


    慕昭然眯着眼睛往里看去,只见一道流光射入一只逃窜的狐狸身上,便立时化作了一条铁圈锁住它的颈项。


    那狐狸拼命挣扎,越是挣扎,铁圈缩得越小,直将它勒得双眼翻开,舌头几乎从嘴里掉出来。


    曾经位于妖族之首的九尾狐族,如今孱弱如斯。


    宁衰待所有缚妖环都锁中目标,再次翻指结印,喝道:“锁妖阵,收!”


    先前射入山中的流光,便带着无数被缚的狐族拔地而起,被收入当空的大网中,捆束一起,砸落到空地上。


    狐族人簇拥在一起,年长的将年幼者护在身后,满怀恐惧与警惕地望着他们这些闯入者。


    其中有一只三尾的老狐狸,支着一根拐杖,用尽全力地支撑着头顶的锁妖网,大怒道:“你们天道宫的人不要欺人太甚了!我们被封在此地八百年,安安分分,苟且度日,何故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云霄飏冷声道:“尔等若当真安分,我们便也不会来了。”


    老狐狸凄然笑道:“有禁令时刻压身,我族子民连活下去都难,只能龟缩在这荒芜之地,苟延残喘,还有何能力再次得罪高高在上的天道宫尊者们?”


    当年一战中,只要沾染过鲜血的九尾狐族都被处死了,剩下的都是些未参战的老弱妇孺,又受禁令所限,在这八百年里死去的狐族远胜过新生,昔日最强大的种族,如今就只剩下不到百口。


    其中还有大半的狐族连化形都难,他一只区区只有三尾的狐狸,便已算是族中最强大的人了。


    可他的寿命也快尽了,他一死,族中连三尾的狐狸都不存了。


    云霄飏道:“你们是不能,但你族那位红箩护法违反禁令,逃出狐岐山,在外面可做了不少事。”


    老狐狸失笑道:“天书禁令将整个狐岐山封得滴水不漏,哪有狐族能够逃得出去?你说的红箩护法老朽也曾听过,那位护法在百年前就已经陨灭,我族现今已是任人鱼肉的处境,诸位何必还要找个借口,再罗织些罪名扣到我等头上。”


    旁边传来其他修士的一声冷哼,“你一只老狐狸,口齿倒是伶俐。”


    后方有稚弱小狐抓住老狐狸的衣袍,怯生生地问道:“爷爷,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我脖子上套上这个?它勒得我好痛,能不能取下来?”


    那小狐狸勉强有个人形,狐耳和狐尾露在外面,脸颊两侧支棱着几根狐狸胡子,看上去有常人小孩五岁般大小,眸子里含着泪,边说边用爪子刨了一下脖子上的铁圈。


    那铁圈上一道灵光闪过,圈口又缩小几寸,直要勒断它纤细的脖子。


    小狐狸被憋得满脸涨红,连哭都哭不出来,老狐狸抱住它,求饶道:“你们要索命就索我这个老头子的命吧,别伤害这些小儿,它们都是无辜的。”


    一名三仙岛的妖修不耐烦道:“九尾狐族罪孽滔天,你族的罪已经刻进了血脉里,何来的无辜?”


    那三仙岛妖修转头面向云霄飏,拱手道:“奉天君,狐族最是狡猾,我看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直接挑些九尾狐,利用同源血脉布阵摄魂,将那红箩魂魄强行拘来。”


    灵尊是三仙岛所有水族的依仗,他老人家身中太息蚕,拖得越久损伤越重,必须尽快找到暗算他的九尾狐,逼她交出蚕衣。


    慕昭然听见这话,才明白过来,他们为何会被派来狐岐山了。


    比起满天下地找一个逃窜的游魂,这种方法当然更简单快捷一些。


    慕昭然前世曾听阎罗提起过这种摄魂术,利用同源血脉摄魂,血脉越近者,效果越强,越是远者,效果越弱,所需要的血便也越多。


    红箩是狐王还在时期的护法,和眼前这群孱弱狐狸的血脉,恐怕不会太近,若红箩不肯主动归来,只怕要把这里剩余的百只狐族都填进去,或许才有可能将她强行摄魂回来。


    那老狐狸看来也知道这种咒术,已经完全变了脸色,张臂护住身后众狐族,惊怒交加,“你们身为正道修士,怎么能行如此邪术!”


    那三仙岛的妖修笑了笑,“要行此术的是我等,非是天道宫。”


    慕昭然闻言望向那说话的妖修,才觉他面目陌生,好似并非天道宫中的弟子。


    云霄飏没有说话,默认了对方布置摄魂阵的行为,那几名三仙岛的妖修很快围拢上前,说道:“老狐狸,你既知晓摄魂术,就主动先挑十来个跟红箩血脉亲近的家伙交上来,要是我们来选,说不准死的就更多了。”


    这是要让这位老族长亲自挑选自己的同胞去送死。


    狐族群里一双双眼睛愤恨地瞪向天道宫众人,有气性比较高的狐狸,当即叫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跟他们拼了!”


    老狐狸颤巍巍地抬手止住同胞,在三仙岛妖修冷漠的倒计时声中,佝偻着身躯,沉重道:“我挑,我挑……”


    慕昭然看他每指向一个人,便像是要断送一口气似的,转头瞥开视线。


    她的视线恰好和同样偏头的叶离枝对上,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明显的不忍,两人对视须臾,又同时错开视线,谁都没有说话。


    九尾狐族当年所犯下的罪行,记入了典籍,被编写进戏曲、评书,即便到了现在,依然在神州四境中流传。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期,但凡跟九尾狐粘上一点关系,不管那是真是假,亦或是被人诬陷,都会沦为众矢之的。


    那一座遍地铺骨的妖骸深渊,就是它们旧日作孽的罪证。


    沦落至此,也许真是它们罪有应得。


    老狐狸颤抖着挑选了十二只狐族,有的跪伏在族长脚边痛哭求饶,有的只怨恨地瞪着外来者,不管如何,这些狐族很快被提出了锁妖阵中,割开手腕,放血布摄魂阵。


    血腥味在四周弥漫开,摄魂阵起,血气在阵中聚起片刻,又散回地上,那三仙岛的妖修道:“血不够,再来。”


    老狐狸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摇头,那三仙岛妖修也不再同他废话,屈指一张,五指化作章鱼触手一样的软物,便要伸入那锁妖网下再抓几人来。


    就在这时,一股狂沙忽然从王城所在的方向极速席卷过来,一瞬间冲破了锁妖网,直压众人头顶。


    宁衰闷声一哼,遭到反噬,吐出口血来。


    锁妖阵破,狐族脖子上的铁圈崩碎,老狐狸似乎早已料到,惊恐万状地从地上跳起,催促道:“快逃!”


    “哪里逃!”三仙岛妖修喝道,立即追上。


    一只大掌忽然从弥漫的黄沙之中往下拍来,沉重的威压降下,竟是不论天道宫修士,还是九尾狐族,都欲要一掌拍死的趋势。


    慕昭然从黄沙之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有如泣如诉的幽怨女音如针扎般刺入每一个人耳中。


    “好恨啊,我好恨啊……”


    第110章


    那声音怨恨至极, 侵入人心,宛如利刺刮过人的灵台,慕昭然只觉得阴寒之气侵骨, 魂魄都快要被冻结,她的瞳孔扩散开, 神识恍惚了须臾。


    朦胧的视野里,只见得那幽影从半空飞扑下来, 化作一只半透明的的狐狸虚影,狐狸身后拖着九条妖尾,利爪轻轻一挠,从一名三仙岛的妖修身体里穿过。


    那妖修尚未来得及反应, 魂魄就被从肉身里抓出, 在狐狸爪下被撕扯成两半,让那狐狸撕咬着吞入腹中。


    这是一只食魂的妖鬼。


    慕昭然前世在妖骸深渊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幽魂鬼魅, 有人死而化之鬼, 亦有妖死而化之鬼,那些鬼物阴魂不散地追在她身后, 不断吸食她的精气, 互相争斗着想要吞吃掉她的魂魄。


    但眼前这一只妖鬼, 却比前世所见的任何一只鬼都还要可怕。


    它肆无忌惮地吞吃着一切活物生魂, 连自己的同族都没有放过,难怪方才那老狐狸看到锁妖阵被破, 脸上全然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 反而惊恐万状地催促狐族逃命。


    有些狐族逃掉了, 有些狐族跑得太慢,被它一口咬住,直接将魂魄从身体里扯出, 吞入了腹中。


    慕昭然前世感受过这种弥漫的阴寒之气,意识是最快恢复过来的,但被阴气扼住的四肢却没那么快恢复。


    她指尖弹动了下,眼睁睁看着它吸食了数人,朝自己奔来。


    那狐鬼瞬间便到她身前,慕昭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四肢在这一刻终于恢复了知觉,她屈指一握,日精化作熔鞭,朝着那贴来的狐面狠狠一鞭子抽过去。


    狐鬼被她一鞭抽成两半,刺啦一声,冒出几缕青烟。


    那鬼魅幽影在熔鞭之下摇晃了一刹,被熔鞭抽裂开的身躯竟分裂成了一深一浅两道人形的影子。


    两道影有着相同的面貌,是同一个女子,只不过一张面上满是怨恨,另一张面上却是少女含春般的痴恋之态。


    眼前的这两道鬼魅,是同一个人的两魄,爱魄和恨魄。


    慕昭然惊愕地睁大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无魂之魄,能单独成鬼的。


    可见这人生前的爱恨两念有多强大。


    慕昭然已是躲闪不及,只晃眼瞥到一瞬间那两幅面孔,两道身影便一同冲起猛地撞进她身体里,穿身而过。


    阴寒之气刺骨,慕昭然眼神一黯,身体软软地滑落地上。


    九尾狐鬼穿过她,再次飞扑向云霄飏和叶离枝等人,慕昭然魂魄被吞入狐鬼腹中的最后一刻,短暂地透过九尾狐的眼,看到几束剑光忽地从远处疾射过来,三道身影随着剑光一同赶来。


    是五行学宫的夫子。


    正好拦住了扑向云霄飏二人的狐鬼。


    慕昭然愤愤不平地想,就不能再早赶来一点么?哪怕再早那么几息,她都不会被吃!


    她该不会就要这么死在这只狐鬼的肚子里了吧?


    师兄……


    慕昭然意识散尽,彻底堕入一片黑暗中。


    妖骸深渊。


    游辜雪一剑劈开前方幢幢鬼影,剑气所过之处,流窜的电弧凝成一条蜿蜒的游龙,自这片幽暗深谷中腾飞穿行,耀眼的光芒将一切魑魅魍魉都照得无所遁形。


    鬼魅们发出凄厉的尖叫,一旦触碰到游龙身周闪烁的雷光,便会立即化成一股青烟消散。


    这样强悍的手段,终于震慑住了满谷觊觎生魂的鬼魅,幢幢鬼影畏怯地缩回了阴暗的角落里,前路一下变得空荡起来。


    只剩下一双双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潜伏在两壁阴翳里,垂涎地注视着他。


    游辜雪收回行天剑,眼睫微垂,余光轻瞟了一眼身后,在这些鬼魅的注视下,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骸骨,往妖骸深渊的腹地走去。


    深渊腹地,白骨垒砌的高台上,矗立着一座石碑。


    碑上刻着安魂定魄的经文,游辜雪仔细地检查过石碑上赋字,分出一缕神识入碑身,从每一个经文字迹上细细验过。


    “三魂归位,七魄凝神,魂定魄安……五行之气,各镇其域……”游辜雪轻喃碑上经文。


    这经文中并不是每个字都出自天书,只有其中的“镇”“定”等字眼,才带有天书中的规则之力。


    天书既是天道的具象,以天书所下的禁令,自然也得符合天道法规。石碑镇压着这满谷鬼魅,满谷鬼魅不散,九尾狐族的罪孽不消,禁令便会一直持续。


    这满谷怨魂,也不知是当真怨气难消,还是只因这石碑被镇压在此处,作为禁令的其中一个阵眼,成了封禁九尾狐族的枷锁。


    在获得法尊的信任,真正能接触到天书之前,狐岐山上的这道天书禁令,便是了解天书力量的最佳渠道。


    他得趁着这个机会,摸索清楚天书的力量,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莽撞地闯入天道宫钧天殿中,用尽全力却只撕毁了天书的半片书页。


    在游辜雪专心查探石碑的时候,悬于身边的行天剑突兀地发出一声颤鸣,他蓦地转头看去,视线凝在行天剑菱形剑格中心。


    那里原有的一朵朱色霜花,如今颜色毫无预兆地淡去,竟有消失之兆。


    游辜雪瞳孔骤缩,飞身跃上行天剑,沉声道:“去找她。”


    行天剑带着他化作一道流光射出妖骸深渊。


    片刻后,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人影走上前来,站定在石碑前,仔细查探过石碑,又在深渊中鬼魅重新合围过来之前,退出深渊,向远在天道宫的尊者传讯。


    “行天君按照尊上所吩咐,查探四处阵眼,加固了支持禁令的法阵,并未有其他举动。”


    那一座被一剑劈开的小山前,大战并未持续多久,九尾狐鬼到底是天狐残魄所化之鬼,早已丧失神智,只知杀戮吞噬,就算对上三个化神期的修士,也不显颓势。


    云霄飏和叶离枝眼看夫子们不敌,欲要冲上前帮忙,被一个夫子斥道:“别来送死,还不快走!”


    两人犹豫一瞬,云霄飏一把攥住叶离枝的手腕,咬牙道:“走!”


    狐鬼扬天怒吼,肉眼可见的阴气从嘴里喷涌而出,这股阴气能吞噬掉一切活物生息,即便是法阵之内的灵力和剑气。


    三位夫子结成的剑阵很快被破,狐鬼扬起三条长尾,狠狠击穿了他们的胸膛。


    九尾狐吞完生魂,张嘴吸卷回吐出的阴气,看了一眼云霄飏二人离开的方向,调转过脑袋,往王城而去。


    躲在山体里的幸存狐族,确定外面没有动静了,终是大胆地从洞穴里冒出头来。


    老狐狸喘着沉重的粗气,挑了几个精壮的同族,吩咐道:“带上刀,不管那些外族还有气无气,都割掉他们的脑袋,确保他们绝无生还可能,动作快些,做完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换一处居所。”


    天道宫不仁,也休怪他们不义。


    虽然生魂一灭,不消半日,肉身便也会陨,但为防变故,还是得趁此机会,先将他们人首分离为好。


    狐族们经过摄魂阵一事,早就对那些个修士恨之入骨,当即提着刀钻出藏身处,去砍脑袋。


    游辜雪赶到此地时,正好便见一只半兽化的狐狸,双手高举着利刃,往一个躺在地上的天道宫修士脖颈斩去。


    鲜血从刃下飞溅开,修士肉身崩溃的光点在弥漫的黄沙之中飘散。


    游辜雪视线飞快扫视一圈,心惊胆战地扫过一蓬蓬残留的血污,找到了慕昭然的所在。


    在她身旁,亦有一只手持利刃的狐族扬刀斩下,这一刻,游辜雪的心跳几乎停滞,他猛地一掌挥下,将地面上的狐族扫荡开,俯身飞扑而下。


    游辜雪抱起那具瘫软的身体,拂开她面上尘土的手指微微发着抖,唤道:“师妹!”


    怀里的人紧闭双眼,浑身冰冷,原本莹润的皮肤全然失去光泽,透出不祥的青白,生息全无。


    游辜雪迅速检查过慕昭然周身,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眉心,闭眼感受须臾,倏地睁开眼,紧紧将她拥进怀里,“昭昭,等我……”


    一道刺眼的雷光无声从天而降,贯穿天地,雷光迅速自地面上扩散开,将方圆百里笼入剑域之中。


    “我数三声,滚出来,否则你族不留一个活口。”


    “一。”


    “二。”


    电弧在地上地下纵横,随着他的话音,一瞬息便击穿了数名狐族的眉心。


    老狐狸见状,持着拐杖从藏身地跌跌撞撞地奔走出来,眼底含着愤恨的怒意,讥讽道:“你们天道宫之人欺软怕硬,对于他族想杀就杀,和我族当年也没什么不同。”


    游辜雪并不反驳,只问道:“她的魂魄在何处?”


    老狐狸转动着浑浊的眼珠,扫了他怀中女修一眼,“谁知道呢,反正我族也不过就只剩这么一点残员,在这种鬼地方,早晚也活不下去,能拉着天道宫的修士陪葬,也算畅快。”


    游辜雪眼角微眯,“我说一个不留,包括红箩。”


    老狐狸岿然不动,笑道:“老朽说过,红箩护法早就陨落……”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粒明珠飘来面前,珠内存着一段记忆景象,红箩的声音从珠子里传出来。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仅凭这样我就会信你?”


    另一个人回道:“你于十七年前潜入天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办法踏入天道宫半步,今年倒是送了个祝轻岚进来。”


    “他并非九尾狐族,却拥有九条虚尾,在地卷中时,为了给叶离枝取得灵窍的草药,不顾生死,暴露九条虚尾,硬接我一剑,因此断了一尾。”


    “你指望这样一个感情用事之人,能为你族成事?”


    老狐狸睁大双眼,仔细辨认着这段景象的真假,看了眼记忆珠里与红箩对话之人,又看了眼不远处怀抱着女修,冷漠注视他的人。


    记忆珠里,红箩沉默半晌,咬牙问道:“那你欲如何?”


    “你想利用叶离枝的身份,用蛊控制她,借她的手去杀灵尊,这中间迂回曲折,变数太多。”游辜雪摊开手心,掌心里静静躺着一个白玉般的虫茧,“我可助你,更直接一点。”


    他掌心亮起一点灵光,灵光照透外层薄茧,显露出里面一条玉白色的蚕虫。


    游辜雪道:“熬过他对你的刑讯,逼他对你搜魂,既会搜魂,我会清洗掉你这一段记忆,存于珠内,日后还你。”


    老狐狸看着红箩犹豫片刻,竟然答应了他,懊恼地一杵拐杖。


    “糊涂啊,当真糊涂!”老狐狸哀叹,他们倾一族之力,将修为渡于她,又得遇天赐良机,才让她终于逃离了狐岐山,不是让她去寻仇的!


    只要她能在外面好好活下去,就能保住九尾狐族的最后一丝血脉。


    游辜雪收回记忆珠,威胁道:“说。”


    老狐狸长叹口气,垂下了头,回道:“她的魂被狐王的鬼魄吸走了,鬼魄每隔五十年会出来游荡一次,吃饱了魂魄就会返回王城地下的祭坛休眠。”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