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重逢再没有这样一对了


    121章


    崔戬拿了县试案首,少有才名的谭绍和洪佶都做不到的,他却做到了。


    谭士显下衙就跑过来,直呼了不得,说崔家差点埋没了神童。


    “后面戬哥儿就一鼓作气往下走,八月就下场秋闱,去攒个经验也很好。


    洪佶附和道:“我和戬哥儿商量的也是这样。”


    崔兰芝就问:“之前我问戬哥儿有没中县试的可能,你始终缄口不语,那会儿你是有数还是没数呢。”


    洪佶笑着点了崔戬:“你来说,省得你大姐以为我是事后讲大话。”


    崔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姐夫说我只要稳住了,案首就是我囊中之物,他没给你们说……就是想这会儿给你们来个惊喜。”


    这郎舅俩竟憋了这样大一个,崔兰芝嗔了洪佶一眼,“连我也瞒着,你可真能沉得住气。”


    姜氏对洪佶满意得不行,听不得人说他一点不好,就是崔兰芝也不行,“你可不许怪他,廉方一边准备会试,一边还要带戬哥儿几个,没有他,戬哥儿哪能考得出案首。”


    崔戬也是一心维护自己姐夫,“姐夫多好,大姐你要对他好些。”


    “我不过问一嘴,你们就回我这么些句。”崔兰芝哭笑不得,“我怎么觉着他是咱家的儿子,我反是儿媳呢。”


    姜氏还就承认了,“你没想错,我和你爹都当廉方是咱家大儿。”


    因着崔兰婷和程圭的婚事已说定,婚期就定在十月里,要忙的事太多,不好意思都交给丁氏,崔冕允了常氏出来走动。


    禁足了这么段日子,常氏比先前收敛许多,在姜氏和丁氏面前也不会拿大了。


    第二日是大朝会,散朝时,皇帝突然喊住了崔晟,“岳父留步。”


    崔晟忙出列上前,“陛下有吩咐?”


    皇帝从丹陛上下来:“岳父同我去西阁。”


    武将那列里,崔谡喊话道:“陛下,午间有好饭,别忘了带我一份儿。”


    皇帝手朝后虚空弹了一指,朝臣们于皇帝常用的手势都认识了,认出是皇帝叫崔谡闭嘴呢,不由都善意地笑起来。


    还是不言不肯慢待国舅爷,回头补了一句,“戬二爷中了县案首,陛下有东西给他,想请伯爷捎回去。”


    “让我捎不是一样,你就说捎东西外,会不会来顿便饭吧?”崔谡却没全信,继续追着问,“不是我没眼色,实在是我这阵子都没得回家,我也馋呐!”


    不言憋不住笑道:“崔同知要来,哪个还能拦么。”


    崔谡这才满意了,摆手让不言去了。


    朝臣们望着走远的翁婿俩,又来回打量着崔谡,有些回不了神。


    陛下在崔家人面前竟不是一般的随和,也很有人情味儿,小舅子中了县案首,他还有贺仪。


    听崔谡的意思,皇帝午间还会留崔晟在延华宫用膳,而崔谡还想跟着去蹭饭。


    崔谡能这样,显然私下里皇帝和他是寻常郎舅相处的。


    初九日辰时一刻,由燕城来应城的官船进了东水关码头。


    三月的江南随时都笼罩在如烟似雾的细雨中,河岸垂柳,青石深巷,远山楼台,拣一处都可勾勒出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来。


    北人乍见江南春波,真是一眼惊艳。


    徐真伸手朝外感受着,“这就是江南烟雨么,好美呢。”


    徐宁笑着过来推她,“以后日日都能看到,不急在这会儿,过来我给你理一理,马上就要下船了。”


    徐真这才转回舱内,徐宁帮她重新梳了头,又给她身上的衣裳理顺了。


    徐真看着身上的棉衣,“再理也是这么一身,就这样吧。”


    那边梁氏一直默默守着徐宪,徐宪往外望了多久,她就站那里陪了多久。


    看到乘坐的这艘官船越来越靠近码头,没多会儿就该抛锚上岸了。


    梁氏才轻声唤道:“该下船了。”


    “我知。”徐宪应了声,他回身看向梁氏,“我无事,你不用守着我。”


    藏了一路的话,梁氏还是忍不住问了,“我这样粗鄙愚笨,姐姐会不会嫌……”


    徐宪握住她的手,“姐姐从没有高低眼,你放心。”


    梁氏低下头,小声道:“我怕给姐姐丢脸。”


    “若是住得不顺意,咱们就回北地。”


    “陛下不是要用你?”


    “我需得看看他是怎样的人。”


    梁氏舒了口气,“我还以为……这样我就放心了。”


    徐宪眼神淡漠下来,“徐家再经不起那样一回了。”


    了解徐宪的想法后,梁氏语气也轻快起来,“咱们今天能见到姐姐么?”


    徐宪摇头,“宫里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得看陛下的意思。”


    梁氏失望道:“你们姐弟都二十年没见了……”


    宝船已停靠下来,徐宪和梁氏领着一家子下了船。


    这一趟只拣了细软和换洗的衣物出来,并无多少行囊,自有一路护送来的丁百户带着手下抬出来,徐家人只顾好自己就够了。


    那会儿梁氏以为徐宪是一刻都不想多耽搁,不想花时候收拾,现在才知徐宪做了随时回去的准备。


    一行下了船,丁百户正扫探来接的人在哪儿,有位二十许的干练男子过来,同徐宪作揖道:“见过徐侯,在下耿大有,奉太后之命前来迎接。”


    丁百户怀疑地看过来,“不该是兵部使人来接么?”


    耿大有笑道:“来前我同兵部的人知会了,知道我要来,他们就没使人出来。”


    他指着远处的一处茶铺子,对徐宪道,“那家茶铺子是我们皇后娘娘未出嫁前开的,里面做得好茶点,侯爷一家远道而来,去歇个脚品尝下茶点再走吧。”


    丁百户仍是拦着,“你先是奉了太后的命,这会儿的意思你又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可骗不了我。”


    耿大有挺直了身板儿,傲然道:“你随意找个人问下,看都认不认得我。”


    丁百户还真要找人问,徐宪喊住了他,“我信这位耿爷,走着吧。”


    耿大有引着一行人往路边停靠的马车走去,见一溜儿停了六辆马车,足够徐家这些人坐,另又有给丁百户十人骑的马,再看着一色都是好马,一般人家可摆不出这等阵势,丁百户也开始信了。


    上车后没多会儿就到了,茶铺子里出来人将丁百户迎进了大堂,耿大有却引


    着马车进了茶铺子后院,他请了徐宪一家下车,笑道:“今日要避着些人,咱们从厨房这边上二楼。”


    徐宪也不问因由,打头跟上他,一行人上了二楼。


    才出了楼梯,却见一四十几许的妇人等在那里,笑中带泪道:“松卿,过来让姐姐看看。”


    徐宪两步跨上去,一把将那人搂住,“姐,真的是你……”


    死人堆里杀进杀出眉都不皱一下的人,一下就红了眼眶。


    耿大有也不打扰,让了梁氏等都上来,他又原路下了楼。


    那边徐太后放开徐宪,朝梁氏几个招手,“是弟妹和我的侄子侄女们吧。”


    知道眼前就是徐太后,梁氏和徐宁姐弟几个都惊呆了,也不会反应了。


    徐太后身边余姑姑上前道,“太后,都别站外头了,咱们进去说话,等会儿热茶热点心上来,好给孩子们垫垫。”


    “瞧我越发糊涂了。”徐太后赶紧推着梁氏几个往包房里进,“当自己家一样,都别拘束了。”


    进了屋,她先拉了梁氏坐到身边,又挨个摸了徐家四姐弟的头脸,眼泪又止不住留下来,“都这样大了,姑母却是头一回见你们。”


    见她一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就如寻常人家的姑姐和姑母一样,梁氏和徐家姐弟都收了紧绷,上前喊了人。


    徐太后顾了这头,又想顾那头,觉着一个人都不够使了,她又转向徐宪,“爹和大哥大嫂的遗骸……”


    徐宪四下望了一周,徐太后愣了下,随即意识到了,她摆手道:“这里不妨事,有话你尽管说。”


    “才那是皇后的人?”徐宪问道。


    “是皇后从娘家带出来的,皇后外头的事都交给他,很是能干。今儿我出来,他打点的明明白白的。”徐太后赞道。


    徐宪端量着她,“姐姐和皇后相处得很好?”


    “皇后很好,没有她帮着,我哪有如今的舒心日子,又哪有今日咱们一家重逢。”徐太后真心实意道,“就连我出来接你们,也是皇后提议的。”


    “姐姐出来,陛下知道么?回头不会有麻烦吧?”


    “皇后想做的事,陛下从不会为难。”


    “帝后感情很好?”徐宪挑眉,“又一对高宗和陈后?”


    “你可别拿高宗来比陛下,老太后都要骂你。”


    徐宪又一个意外,“老太后,是陈老太后?姐姐和她走得很近?”


    “都是皇后娘娘促成的……”徐太后给他讲了宣宁帝去后,她经的那些事。


    徐宪去了些怀疑,“皇后倒是个性情中人,那陛下……”


    徐太后思量了一下,“皇帝那里我说不大准,他有不测之智,登基没多会儿就掌握了大局,虽说李家还在暗中伺机而动,可我信陛下早晚能肃清一切。”


    “听着是比先帝有作为。”徐宪直视着自己姐姐,“徐家存续下来不易,陛下那里我还要观望一阵,欠皇后的人情,我会想法子还上。”


    “你才回来,咱们先安顿下来,这些都不急。”徐太后笑着摆手,“待见了陛下和皇后,你就知道,再没有这样一对了。”


    门外有人叩门,余姑姑叫了进,是茶铺子的人送了热的茶点进来。


    徐太后招呼梁氏几个,“赶紧趁热用,宫里都没这样好吃的点心,我早就想尝尝了。”


    看着这样和乐的姐姐,徐宪不由在想,到底是如何不一样的帝后呢?


    第122章 开门见山陛下不爱说话


    122章


    二十年的事哪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一家子都安好,后面有的是时候说。


    徐太后在外也不好停留过久,让着梁氏和几个侄子侄女就着热茶用了点心,她对徐宪道:“我该回了,明儿你们也不用赶早,巳正时赶到下马桥就行,到时皇后会使人迎你们。”


    徐宪愣了下,“我们一家子都进宫?”


    看着弟弟因饱经风霜更见棱角分明的脸上,愣怔时候却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模样,徐太后抬手在他脸上抚了下,“我弟弟回来了,这会儿才觉着不是梦。”


    随即笑开,“哪能这样匆匆一见就没下回了,明儿在宫里咱们再好好说话。”


    徐太后的马车出了茶铺子后院,耿大有喊出了丁百户,一行人往皇帝御赐的宅子去。


    皇帝赐下的是位于西城的宅邸,后园引活水入湖,虽不是多阔大,却很精巧宜居,住徐家这么些人刚好。


    这又是让徐宪意外的一点,他以为皇帝为了表现大度,会赐下豪阔大宅,做足表面文章。


    经徐太后说,他才知这宅子是皇后选的。


    给朝臣赐宅这些属于政事了,皇帝随意就交给了皇后来办,朝臣们也没人吱声,这在大郢前几代皇帝那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徐宪是越来越好奇了。


    一家人在北地小院子里住了那么些年,徐宪现在是住不得大宅子的,总觉着心里空旷,他都如此,更别提没经过富贵的梁氏和孩子们了。


    流放那年,徐固和徐宁一个三岁,一个一岁,两人连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就更不会记得那段短暂的侯府日子了。


    两人和徐真、徐毅一样,实实在在就是北地风霜里打滚出来的野孩子。


    从进了这宅邸后,梁氏和徐固四个都是束手束脚地,生怕哪里不合时宜惹人笑话,想如厕都是憋着开不了口。


    徐家在北地就用了两个长随和四个丫鬟婆子,每个都是一个顶几个用,干惯了粗活的,到了这里哪个是哪个都分辨不出来,干活就不用指望了。


    徐宪让梁氏和徐固几个放松些,几个人嘴上应着,却都是木头桩子一样坐着不动,身板儿都是僵的,看着就累。


    徐宪有些发愁,想着明儿得让徐太后派个姑姑来帮着理一理。


    那个耿大有不是一般的心细,很快看出了不对,过来说道,“我们娘娘说过,一地有一地的风俗,一家有一家的过法,关起门来过日子,谁还管别人想什么,自己家里就要怎么自在怎么来。”


    梁氏眼神一亮,“皇后娘娘真这样说过?”


    耿大有笑着回道:“夫人才来不知道,我们府上原来在应城是顶顶落魄的一户,我们老爷夫人都是不爱往外应酬走动的,可我们府上却比哪一家都和美,娘娘姐弟几个都是不受拘束的性子。”


    他召集了仆从过来,“这些都是我们夫人和大小姐帮着挑人教出来的,或者不比高门大户里那些知的多,礼节上也差些,却都是老实本分的,夫人和家里带来的一样用就是,若真有不听使唤的,遣了换人也不费什么事。”


    说着话,他将一众仆从的身契交给梁氏,说还要回去交差,就离开了镇北侯府。


    他这一番话如对症下药一样,随后梁氏和徐固四个就松快下来,开始指派起仆从做事。


    崔家帮着挑的人很是能干,尤其掌厨的婆子做得一手好菜,问了才知道崔家大房的菜是应城人家里有名的好吃,应城里菜品一绝的云来酒楼就是他家开的,这个做饭的婆子是被崔家大房用心教出来的。


    最贴


    心的是,姜夫人和崔家大小姐还给徐家六口人都准备了两身新衣裳,怕不合身,衣裳都留了足够的余量。


    梁氏正为一家子都是北地的棉衣,怕明日一身土鳖打扮被人笑话,这下真是长舒了一口气。


    待看到每件衣裳都是用足了巧思,各有各的新颖好看,南来经过济南府、徐州府、淮安府时,那会儿就觉着三地的衣着打扮很是讲究,北地的穿法只能说是胡乱穿了衣裳。


    这会儿看了崔家帮准备的衣裳,那三府的又不能看了。


    徐宁和徐真抱着新衣裳就撒不了手,用过晚膳就迫不及待地试穿去了。


    耿大有又是那样坦诚相告,虽还没见到人,梁氏已对皇后和她的娘家感激不尽。


    长途跋涉下,没什么比安稳地睡一觉更解乏了。


    第二天起来,徐家人都恢复了好气色。


    用了顿顺口的早膳,一家人收拾停当,坐上马车进了宫。


    徐宪也没来过应城的皇宫,好在应城和燕城两处的皇宫都是一样的布局,进了宫门,于下马桥下了车。


    才站定,一位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内侍过来行礼,“见过侯爷、夫人、诸位公子小姐,奴婢是皇后身边服侍的不语。”


    徐宪拱手道:“内人和几个孩子都没见识过,不当之处,望内官照应一二。”


    不语就知他想岔了,笑道:“侯爷也要随奴婢一起走着。”


    “我先要去拜见皇后?”徐宪诧异道,哪有臣子跟着家眷见皇后的道理。


    “侯爷才回来不知晓,陛下和娘娘同在延华殿,自然要一起过去。”


    徐宪也没多想,以为皇后是在延华殿后殿等着会合梁氏几个,随后就往徐太后那里去。


    这就是皇后的体贴之处,这位皇后真不是一般的玲珑心肝。


    一行人跟着不语往里走,徐宪很快发现了,陛下起坐理政的延华殿竟不在居中处。


    不语指给他看道,“那是本元殿,先帝时在那一处起居,如今陛下嫌那里不敞亮,就搬到了延华殿。”


    徐宪可是知道,做了皇帝的最讲风水吉地,无论何时都讲居中守正,向世人彰显皇权的至高无上。


    这位陛下竟是不在意这个,还真是有些不同。


    很快到了延华殿,不语直接引着一家人就往延华宫正门进了。


    内眷不得入前朝,等会儿不会有什么说法吧,徐宪迟疑地左右观察着。


    果然,院子里经过的朝臣都投来诧异地眼神,但也只是如此了。


    西阁里迎出来一位和不语差不多年岁的内侍,上前行礼道:“不言见过徐侯,请随奴婢来。”


    徐宪回了礼,却没急着迈脚,看着不语引着梁氏几个往东阁进了。


    那位不言很耐心地候在一边,待望到东阁的门关了,他对徐宪解释道:“皇后就在东阁理事,不过皇后从没在东阁见过命妇,因着是徐侯府上,她才破例了。”


    徐宪面上仍是纹丝不露,心里所受的震动却不小。


    南下途中他听了不少关于帝后的闲话,知道皇帝娶的是表侄女,为着娶皇后,皇帝罢免了不少跪端门劝谏的朝臣,又逼得李首辅回家养病,闹得不是一般的大动静。


    在徐宪想来,老夫少妻,又是叔侄,又是破费一番周折得来的,皇帝稍过格宝爱些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皇后帮着徐太后出宫来迎徐家人,徐宪觉着皇帝于情正浓时许了,只是偶尔为之,朝臣们一般也不会太顶撞着理论。


    可这样将前朝正殿的东阁给皇后理事,真的是闻所未闻,这一件件加起来,徐宪对皇帝有了大概的判断。


    进了西阁,徐宪拜道:“臣徐宪拜见陛下。”


    “给徐卿看座。”一道淡然的声音叫了起,不言上来引着徐宪坐了。


    徐宪这才抬眼看去,他设想了很多皇帝的样子,却都对不上。


    可以说,这一位是最不像皇帝的皇帝。


    皇帝盘腿坐在大座上,神色懒散随意,眼睛也是半睁不睁的,好似随时都会睡着一样。


    然而徐宪却一点也不敢大意,纵横于千军万马中的将军对危险的感知最是敏锐,皇帝虽敛了身上的气势,可那夺人的威压却似无处不在,皇帝竟是练家子。


    徐宪见识过不少功夫好手,练到炉火纯青之境的确实能给人以强大的压力,但都没有像皇帝这样于无形中就给人逼到下风。


    “徐卿尚能战否?朕准备迁回燕城。”


    徐宪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开门见山。


    没有寒暄,没有笼络,也没有对先帝亏欠徐家的解释,甚至没有许空头的好处,这样的皇帝,将徐宪的准备都打乱了。


    徐宪最看不上宣宁帝的,并不是他于徐家的所作所为,而是他弃燕城迁都应城。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一国之君做不到这点,凭什么受天下万民的供养。


    只凭皇帝这一句话,徐宪就对他少了抵触。


    “臣尚能战,只……”


    皇帝没容他讲下去,“朕不是先帝。”一点都没掩饰对宣宁帝的不屑。


    再一次出乎徐宪意料,皇帝站起来道:“朕不想强人所难,徐卿考虑好再说罢。”


    皇帝招呼徐宪往外走,却被不言喊住,指着他的鞋道:“陛下,您可穿好了鞋呀,不然娘娘又要看不顺眼。”


    徐宪就见皇帝真就坐回大座上,将鞋子穿正了才又起身。


    君臣两个一前一后出了西阁,徐宪眼角扫到,西配殿里好多朝臣扒着窗户往这边望着。


    进了东阁里间,徐宪见梁氏和徐固四个都不见才进宫时的拘谨,就知皇后一点没同他们拿架子。


    徐宪进来后一直低着头,正寻思皇后怎不起身迎皇帝,却听一管好听的声音问向皇帝,“你怎来了?”


    皇帝径自走过去,仍是盘腿坐到罗汉榻上,虽还是懒散的语气,却带着明显的亲昵,“没话说了,你来吧。”


    徐宪错愕抬头,对上皇后无可奈何的脸,皇后请他坐了,“陛下不爱说话,徐侯习惯就好了。”


    第123章 留膳一切太过不可思议


    123章


    皇后不但不迎皇帝,还不用敬称,皇帝也一样,在皇后面前不称“朕”,直接就是你我称呼。


    徐宪自觉和梁氏于称呼上就很随意,梁氏当着人还要称他声“爷”。


    帝后是当着人都不做样子。


    崔兰愔也在暗自观察徐宪夫妻的相处。


    徐太后是中人之姿,她曾说过自己和徐宿肖父,三姐弟里最好看的是肖母的徐宪。


    如今一看还真是,即便在北地苦寒中磨砺了二十年,徐宪仍是英挺如松,于人堆里还是很打眼的那个,南地男子的秀雅在他面前就显得单薄了。


    当然比起皇帝来还是差着不少,崔兰愔觉着皇帝就是整日困顿的样子,也没哪个男子比他好看,比他有气势。


    之前宋长史说起徐家事时,两人都想过,徐宪去了北地难得良配,事实却比想的要好。


    当然,对于应城里高门人家来说,梁氏一个皮货贩子的女儿,只凭着一张绝色容颜,是连做妾都不够格的。


    崔兰愔却不这样想,梁氏的美还是次要的,她身上的那种如劲草一样勃勃向上的鲜活才是难得。


    她同梁氏才说了这么一会儿话,都不由心生好感,对于当时陷于困顿中的徐宪来说,该是能疗慰的良药。


    于那时的徐宪来说,梁氏就是适合他的良配。


    才梁氏和徐家四兄妹进来,都是一副怕露怯缩手缩脚的样子,是崔兰愔围绕着北地话题来聊,几个人才好转了。


    崔兰愔自己是觉着梁氏和徐家四兄妹很好,却保证不了别人也抱着这样的想法。


    别人还好说,她是担心徐宪回归了旧日的生活,会嫌弃梁氏。


    男子富贵了嫌弃糟糠之妻的比比皆是,徐宪这样见惯了富贵的,会觉着梁氏不够体面么。


    崔兰愔真的很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形。


    徐宪进门先往梁氏和徐家四兄妹那儿打量,且第一道目光是往梁氏那里去的,他这一举动,让崔兰愔放心了些。


    皇帝进来,梁氏和徐家四兄妹受惊不小,又拘谨起来。


    待见到皇帝进来往罗汉榻上一盘腿儿,一句“没话说了……”后,真就没了话,才又去了紧绷。


    徐宪也是寡言的,是从来不会主动起话题的。


    梁氏很怕他要见罪于皇帝,只能自己顶上来。


    她却又怕自己什么也不懂说错了话,瞄到皇后隆起的肚子,笑道:“娘娘这怀相同我那会儿怀毅哥儿时一样,该是小皇子呢。”


    崔兰愔笑看向她,“夫人可说错啦,御医诊过了,是女孩儿。”


    梁氏往皇帝那里偷瞄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她抱歉地看向皇后,“我口无遮拦惯了,娘娘别怪我。”


    “这算什么口无遮拦,我就喜欢夫人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


    “娘娘这样一说,我又该找不到北了。”


    梁氏叹了声,“我很怕自己莽撞不知进退,给我们侯爷丢人,想着求太后派个姑姑指点下我。”


    徐宪才要伸手拍她,记起这是宫里,他又状若无事地收回来。


    崔兰愔恰好扫到了,这个徐宪很不错。


    她俏皮地看向梁氏:“我同夫人很是投缘,我这就将我的崔氏道理倾囊相授吧。”


    梁氏不疑有他,诚挚求道:“请娘娘教我。”


    崔兰愔慢声细语地说道:“那夫人记好了,夫人身后站着太后,站着徐侯,我又同夫人交好,夫人实不必管别人如何看,但凡听到哪个指点你,你只管上前叫她闭嘴,一来二去的她们晓得了厉害,有什么话都要憋着。”


    这不是比她在北地行事还要粗莽?梁氏傻在那里,却又不好质疑皇后,求助地看向徐宪。


    “你问徐侯也一样,当你实力足够时,迂回不如直取。”崔兰愔就道,“能打就不要碎嘴,能骂就不要斗心眼,知道你是惹不得的,你听到的就都是好话,你说的做的就再没不对了。”


    “娘娘说的很是。”徐宪对梁氏道,“你要如娘娘说的行事,我就没后顾之忧了。”


    徐宪也这样说,梁氏再无怀疑,一下信心大增,要这样的话她可太会了,本色发挥就成了。


    “崔二猛都收上徒弟了,可喜可贺呀。”半合着眼的皇帝忽然轻笑出声。


    崔兰愔横了他一眼,“不是没话说让我来么,我说你又插嘴。”


    徐宪和梁氏对视一眼,这情景何其相似,两人在家里拌嘴时也是这样,没想到帝后也是这样。


    徐宪默默念着“我闭嘴”,几乎是同时,皇帝道:“我不是想捧你的场么?”


    徐宪甘拜下风,皇帝真是非同常人,夫妻相处上也比人了得。


    他只会讨饶,皇帝却会讨好。


    淡漠到同人多一句话都没的皇帝,到了皇后面前却会开玩笑,会插话,换了个人一样。


    皇后在皇帝面前更是无所禁忌,什么都敢说,一点没有伴君如伴虎一样的自觉。


    这一对儿,完全打破了徐宪对帝王夫妻的认知。


    只是“崔二猛”又是什么说法?


    皇后很快给解了惑,她对梁氏道:“‘崔二猛’是我未嫁前应城人送我的诨号,你就当是夸我敢作敢当的吧。”


    梁氏连连点头,她这会儿品出皇后不是个讲贤良淑德的,是只靠拳头硬说话的。


    她一个北地风雪里历练出来的,还怕同南地小女子硬刚么?


    转眼间,她就如脱胎换骨了一样,哪还见才进门时的怯意,说话也恢复了爽利:“那我往后就跟着娘娘行事了。”


    崔兰愔打了个响指:“夫人这样天然去雕饰的最好……”话到一半,却被皇帝扯住袖子,“你这又是打哪儿学来的?”


    崔兰愔呵呵笑着,眼神里带了小小得意:“前儿我看赤麟打着好玩儿,同他学的。”


    皇帝扶额:“了不得了,再给你些时候,真就是地道的响马婆子作派了。”


    徐宪憋笑附和道:“北地山匪婆……娘子可没娘娘这等气势。”


    皇帝这才看向徐宪,“不怕给你家的带坏了?”


    “赵四郎,你少抹黑我。”崔兰愔在皇帝胳膊上拧了一记。


    看着面不改色的皇帝,显然他平日是挨惯了的,徐宪全当没看见,又拉了下看直眼的梁氏,他才不急不慌地回道:“娘娘愿意带着臣妻,是臣一家的荣幸。”


    “娘娘还在接见?”外头传来说话声。


    崔兰愔朝外道:“爹你进来就是。”


    皇帝跟着穿鞋下榻,按住要起身的崔兰愔,“你身子不便,岳父又不是别个。”


    说话的功夫,崔晟就进了里间,皇帝给他指道,“是镇北侯同他的家眷。”


    “没想到能再领略到将军的风采。”崔晟激动上前,无比恭敬地见了礼,“燕城百姓还欠将军一礼,今儿终于叫我补上了。”再抬头时,眼里隐约有泪光闪过。


    徐宪没想到国丈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也没想到他会当着皇帝的面就提起当年,而皇帝也是一点不介意。


    徐宪赶紧拉着梁氏几个回礼,“我府里一切多亏伯夫人和府上大小姐帮忙,该是我们夫妇拜谢才是。”


    重新入座后,崔晟问向女儿和女婿:“今儿这午膳怎么弄?”


    皇帝又看向崔兰愔,“岳父都是白问我,好似我能做主似的。”


    崔兰愔却不认,“你那是懒得做主,别说的我在家横行霸道一样。”


    她同崔晟商量道,“爹你今儿要辛苦下,我想咱们都往福宁宫去,请太后和徐侯一家在那里用顿膳。”


    “能给徐侯做饭,再多少顿都无需问。”崔晟的激动还未平复,“那咱这就走着?”


    徐宪来回听着,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起来他咋就不知啥意思呢?


    崔兰愔就告诉道:“我爹喜好下厨,我孕中挑嘴,他就常来给我做几道菜解馋。”


    崔晟这阵子总往延华殿来给她做饭,有些朝臣已有了猜测。


    且崔晟也无意瞒着,用他的话说就是,“我喜欢下厨,和那些喜欢金石字画的没什么区别,笑话我的才是没见识。”


    皇帝很赞赏他这样的想法,“皇后就是随了岳父,很好。”


    崔兰愔也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和皇帝就不是正常路子,多一个爱下厨的爹也挺搭配的。


    延华宫紧挨着福宁宫,没几步路就到了。


    皇帝和崔兰愔跑到她这里请客,请的还是徐太后的弟弟,大郢的功臣良将,陈太后是发自内心的欢迎和喜欢。


    待知道崔晟要亲自掌厨后,忙喊来齐安:“这么热闹的事怎么少得了亲家夫人,赶紧去接了过来,还有芝姐儿……”


    高姑姑提醒道:“没两日就要会试了。”


    陈老太后忙改了口:“这是大事,那就叫芝姐儿好生陪着她夫婿读书吧。”


    这边不语已经请了徐太后过来,淑太妃和婉太嫔也都不见外地跟了来。


    淑太妃进来就道:“我知道陛下和皇后最不讲那些破规矩,一家子亲戚就该多亲近,所以我们就不请自来了。”


    崔兰愔笑道:“才我也是犹豫了,还是怕太妃和太嫔觉着不便,就没请你们,如此我知道了,下回定不会落下了。”


    婉太嫔应道:“早想尝尝伯爷的手艺,今儿终于得了机会,我连消食克化的药丸子都装了来。”


    “我真想当不认得你。”徐太后拉着梁氏躲开她老远,“你以前多婉约含蓄的。”


    淑太妃笑得不行,替婉太嫔说道,“现在无需装了呗,我以前不也是么。”


    玩笑后,淑太妃和婉太妃拉着徐家兄妹塞了好多见面礼,陈太后那里也是不少给。


    徐宪做梦都想不到,陈徐李三家的两代后妃会如此和谐相处。


    徐宪看着离老远盘腿坐着的皇帝,他守在边上陪坐了,眼前的一切太过不可思议,他要好好消化一下。


    第124章 中兴之兆臣愿为陛下驱策


    124章


    姜氏到福宁宫的时候,崔晟在厨房也忙活好了。


    这边才摆上膳,钱和伴着崔谡也赶了来。


    齐安笑道,“我说钱领侍咋还不见人,原来是等着咱们崔同知。”


    崔谡咧嘴笑得欢实,“我鼻子灵着,都别想背着我吃好的。”


    陈老太后招手喊他过去,“自己姐姐家还不是想来就来,饿了就过来,你姐姐那里没合口的,你就往我这里来。”


    兵营里混着,崔谡的脸皮现练得比城墙还厚,“我不会同老太后客套,到时您就照着四碟八碗给我上,我知道您稀罕我呢。”


    陈老太后偏就喜欢他这样,“可不是,除了皇后,我第二个稀罕你。”


    崔谡往崔兰愔那里瞄了一眼,一本正经道:“我有数着,待娘娘生了,我们哪个都要靠后了。”


    陈老太后


    哈哈大笑,“你个促狭的,搁这儿等着我呢。”


    崔谡同陈老太后回过话后,就过来给徐宪见礼,“久仰将军威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一反才的插科打诨,很是恭敬有度。


    崔谡进来时,徐宪就注意到他一身的武将朝服,崔晟虽有些特立独行,却脱不出文士的儒雅,崔冕更是武不成文不就,崔家于弓马上早荒疏了,女儿又做了皇后,家里子弟实不必走军途了。


    待崔谡走近了,见他宽背蜂腰,手臂上筋骨蕴着力道,那样高大的一个小子,走路却是无声无息的,竟也是个练家子,虽和皇帝差得远,却也是少见的。


    徐家也是有弓马传承的,虽于功夫上涉猎的少,却会看门道,近身后,通过气息吐纳的韵律,徐宪判断出崔谡的功夫和皇帝是一脉相承。


    他大为惊讶,皇帝竟是这样尽心在培养自己的小舅子,想到宣宁帝对徐家的打压和狠绝,这对比何其扎心。


    分席时没有按男女来,陈太后为首一桌,皇帝、崔兰愔、崔晟、姜氏、崔谡、淑太妃、婉太嫔相陪。


    徐太后为首一桌,徐家六口人相陪。


    然后是钱和、齐安、乐平、高姑姑、夏姑姑等按男女分了两桌。


    入座后,徐宪百感交集,就算是二十年前,徐家最显赫风光时,家里也不敢想会同徐太后这样一家团聚着用顿膳。


    那会儿只有大嫂何氏可以进宫探望徐太后,偶尔才会被徐太后留下用膳,徐家经过何氏才得以和徐太后互通有无。


    陈老太后那一桌,皇帝虽不说话,可陈太后给他夹的菜,他一口没落都吃了。


    皇帝在崔晟和姜氏面前就如寻常人家的女婿一样,崔谡来延华殿,他会起身相迎,这会儿一桌用膳,他也会让着两人先夹菜,做足了女婿的礼数。


    皇后搁陈老太后面前也是无拘无束的,福宁宫的一切都由她当家做主,陈老太后吃几块儿点心都要皇后管着,不知情的,谁都要以为两人是嫡亲的祖母和孙女。


    淑太妃和婉太嫔虽对皇帝有些发怵,可也没耽搁吃喝说笑,婉太嫔一点没夸张,照她那吃法,呆会儿确实要来几颗消食克化的药丸子。


    爱做菜的国丈,饿了就顺着味儿往宫里找饭吃的国舅爷,


    主子用膳,服侍的也另开席一同用膳。


    宫里一家子竟是比外头相处和睦的家族还要亲密无间。


    徐宪看得出来,其中穿针引线的是皇后,皇后虽是玲珑心肝,却待人至诚,上至陈老太后,中至自家姐姐、淑太妃、婉太嫔,下至钱和、齐安、乐平这些,都是发自内心地信任和维护她。


    可这一切没有皇帝的放任和默许,又怎能持续至今。


    能容着人在他卧榻所在拧成一股势力,却没有猜疑防范,这样的皇帝仅此一例了吧,以小见大,于朝臣国事上他该也有不一般的胸襟。


    家和万事兴,皇帝的家里,帝后一心,尊老爱幼,这是中兴之兆。


    徐宪早年也是好吃的,燕城和山西边地出名的食铺子和酒楼他差不多都光顾过,这会儿尝了崔晟的菜,无一能出其右。


    见别的桌都是风卷残云一样下菜,徐家这桌也放下矜持横扫起来,那样大的菜码,到最后汤汁儿都被徐固和徐毅拌到米里吃了。


    崔晟还怕他们没吃饱,“可要我再添几个菜?”


    徐固和徐毅指着喉咙,“已经到这儿了,再多一口都不成了,崔伯爷的菜真是一绝。”


    “不好这样见外,论起来你们该喊我爹一声‘伯父’。”崔谡过来,自来熟地将手搭在两人肩上,“待馋了,就往我家里去,还可以同我爹点菜。”


    徐固和徐毅开始有些僵硬,崔谡不但是国舅,还是四品的指挥同知,岂是他们这样北地野小子可以结交的。


    崔谡力邀道:“我瞧着你们都是练过的,找一日,我带你们往倾云山围猎去。”


    徐太后对徐固和徐毅道:“立言待人赤诚,有他带着去哪儿我都放心。”


    两人也是好交友的豪爽性子,忙痛快应下来。


    崔晟同徐宪都是三十八岁,崔晟的生辰早两个月,崔谡在这里论上了辈分,崔晟就同徐宪笑道,“那我就拿大了。”


    徐宪回之一笑,拱手喊了声:“崔兄。”


    姜氏也同梁氏说好了,“别总在家里闷着,你没事就带着宁姐儿和真姐儿往我家里挑衣裳样子,我家里点心也好吃。”


    梁氏也大方地应了。


    用了膳,又围着说话,很快过了歇晌的时候。


    皇帝认命地起身,对崔兰愔道:“我得去干活了。”


    崔兰愔摆手打发他道:“去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穷尽也。”皇帝还在对着她念。


    “耕牛不都这样么?”崔兰愔打趣道,扫见皇帝身上的衣袍皱了,她将人拽过来,给皇帝的衣襟和下摆都理平服了。


    “一会儿还不是又那样。”皇帝很不以为然。


    “在我眼前就不行。”崔兰愔推他转过来,又给他后身也整理好了,才放过了。


    难得见到皇帝被管束到还不了口,陈老太后等都憋笑看着,很是乐见。


    皇帝也不介意,负着手带着钱和三人往外走。


    没有恭送,就由着皇帝这样走了?


    徐宪愕然后,两步赶过去,喊住人:“陛下。”


    皇帝不大有精神地转回身,“徐卿有事?”


    徐宪恭身拜下去,“陛下所说之事,臣愿为陛下驱策。”


    皇帝抬手一托一收,一股罡气阻着,徐宪只拜了一半就拜不下去了,他心里惊骇,皇帝的功夫比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皇帝目视着他,承诺道:“徐卿不负朕,朕必以诚相待。”


    徐宪郑重应道:“臣信陛下。”


    皇帝扔下一句,“明儿来见。”转身出了福宁宫。


    傍晚皇帝回到后殿,崔兰愔盯着他换了便袍,才许他坐了。


    皇帝朝她张臂,崔兰愔笑着投入他怀中,拿手勾着他的衣襟,“我配合得那样好,表叔有什么好处予我?”


    “我上上下下哪里不是你的,想如何还不是由着你?”


    崔兰愔戳着他的胸口,“正经些。”


    皇帝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描摹着,“你都看出什么了?”


    “我还不知道你,既召了人回来,就没想着放人走。”崔兰愔撇嘴看他,“嘴上还要假大方,说来去都由人,还要让人自己开口留下,真是什么好都你占了,信你就被你攥手里了。”


    皇帝闷笑承认道:“皇后知我。”他抓着她手在自己脸上蹭着,“那你怎就配合我了?不怕对不起徐太后?”


    崔兰愔反手捧着他的脸,认真道:“虽然你心机深重,却不屑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只要臣下尽责,你就会为他们托底。”


    皇帝将她箍紧在怀里,“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日,皇帝于延华殿西阁召见了各部司重臣,让先来一步的徐宪和诸臣见过。


    由不言宣告了,就此改五军都督府为大都督府,任命徐宪为左都督,右都督暂空,统领大郢各级指挥使司,品级同尚书、左右都御史一样,同为正二品。


    统兵权、考核将官、提请升调、军户和屯田、边关换防这些职权都归大都督府。


    兵部则负责武官铨选、军令发布、军需粮饷、武举考功。


    结束了宣宁帝时开始的,军权全归兵部的局面。


    李首辅还没卸下兵部尚书之职,因着他一直抱病不出,这段日子都是兵部左右侍郎主掌兵部之事。


    兵部主官不在,皇帝又是这样强势下令,韩杨两位阁老和万山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兵部两位侍郎对望后,谁都没站出来反驳。


    见识过徐宪骁勇的老臣们都是心潮澎湃,如今悍将回归,北地忧患可解了。


    皇帝重整了大都督府,大都督府又有了和兵部平分秋色的权力,崔冕欢喜得直发晕,以为自己终于熬出来了。


    他在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的位置上多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


    他怎也是皇后的堂伯,他以为皇帝该留用他。


    却没高兴过一刻钟,皇帝发话,大都督府里关键差职上必得真刀真枪的武将担任,无人宁可空着。


    更进一步要求,领虚职的要么回家,要么降品级安排到合适的差职上,二选一,没有第三条路给你走。


    还是徐宪详细考核了,得知这些年五军都督府里核对军户黄册这些都是崔冕管着的,打理得还算井井有条,徐宪就问他愿不愿留下任经历一职。


    经历一职是正五品,都督佥事可是正三品,落差实在太大,不过崔冕也不想就此回家,一横心还是接了经历之职。


    他灰心丧气地回家,不想崔晟和崔昘听说后,却一起来贺他。


    第125章 三方协办娘娘可有章程了?


    125章


    崔晟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往二房厨房里快手炒了两个下酒菜,兄弟三人边喝边说话。


    崔晟先说道:“这么些日子也够大哥看出来了,陛下是容不得不作为还占着位置的,想蒙混过日子的都挨不长。


    大哥如今靠多年的积累得了经历之职,这可是实打实的,往后继续用心办差,升迁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大哥这样务实,也会得人高看。”


    崔冕有些听进去了,说出了顾虑:“人家不会笑话我么?”


    崔昘给他满上酒:“大哥,这事儿三弟不好说,我却不怕说。


    当年咱们二房拿了大房的爵位,无论怎么找说法都是不地道。


    世上事皆有因果,有那样的前因,就有二房几十年无建树,因果相随,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大哥想一想,当初若是二房没得爵,以你我二人平庸的资质,咱们会有什么前程?


    多少科道上出来的一辈子都摸不到五品,大哥还嫌什么?


    大哥这些年不过是守着本分当差,不功不过而已,换个进士举人出身的只会做得更好。


    徐侯会不知么,不过是看大哥是娘娘的伯父,不想她面上不好看,才留了大哥。


    所以,我劝大哥将以前那些想头都收了,咱们从头开始,给二房的子孙后代也打个样子出来。”


    崔昘一席话给崔冕说得无地自容,他连饮三盏后,一脸羞愧地对崔晟说道:“你这正经的国丈还当着五品的差事,我却看不上五品实职,委实是贪心太过了。”


    崔昘既已把话挑破,崔晟也没惯着崔冕。


    “二哥说的不错,因着娘娘,咱家人只要实心办差,陛下都会看到,也不会埋没了,升迁必会比别人顺畅,若还不足意,确实不该。”


    “不会了,往后我会用心当差,有多大本事就端多大碗。”崔冕连连点头,又道,“我转不开的时候,你们还要像这样点醒我。”


    崔晟和崔冕一起举盏敬他,“一家子兄弟自该如此。”


    崔冕原以为他降了品级,程家那边会瞧不上,崔兰婷的婚事再有个反复。


    却是他想多了,程家反而加厚了聘礼,程圭过来府中,在崔冕面前表现得倒比原来更尊重了。


    崔冕回头同崔昘感概,“以往都是我错了,做人厚道些才有福报。”


    ***


    二月初九皇后生辰后,皇帝就让筹办陈老太后寿辰庆典,和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是由皇后统总着礼部和内府来办。


    朝臣们忍了皇后掌着商课提举司,是因那是皇帝新设的名目,且收的商税都入了皇帝的私库,就算皇后于延华殿东阁理商课提举司的事,说起来也是帝后的内务。


    可这回皇后统总礼部筹办陈老太后寿辰庆典,却是前朝事,这绝不能混淆。


    一时满朝哗然,重臣纷纷谏言,就连敬王都站出来说不合适,带头反对得最凶的几个都做好了挨板子回家的准备。


    皇帝却罕见地好脾气,一句“皇后想尽心”,给了解释。


    朝臣们到现在也没弄清,当初皇后是得了陈老太后青眼才有机会接近卫王的,还是皇后先走通了卫王才入了陈老太后的眼,但陈老太后拿皇后当亲孙女待确是做不得假,于陈老太后生辰时,皇后想表孝心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又是这样好声好气的,朝臣们就有些受宠若惊,觉着皇帝也是听得进话的,往后还是很可期,那样这回是不是就通融一下?


    且皇后于外朝事能知道多少,还不是礼部说了算,不过给她挂个名儿,妨碍不到哪去。


    皇后本就在东阁,朝臣们出入延华殿都见惯了的,古尚书上回还去东阁找皇后说情来着,如此不往内庭去,也说得过去。


    朝臣们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收了场,不过却同情起古尚书来。


    宣宁一朝时,礼部和内府每回协办都要闹出推诿扯皮的事,几回下来宣宁帝就烦了,再有庆典都是交给礼部,内府只管着一应打杂的事。


    这回又加上个皇后,古尚书和礼部有得头疼咯!


    若是古尚书还像上回一样找皇后说情,将这事搅没了,那就更好了。


    然而并没有。


    之前因着皇后体谅,礼部得以简办皇后的生辰,古尚书很是感念,所以,明知道和内府协办会有扯不清的麻烦,他还是没有推拒。


    第二日,皇后请他过东阁,钱和外,宋彰和姜奭也在,古尚书暗暗叫苦。


    瞧这架势,皇后竟不是只想挂个名儿,而是真要统管此事。


    只礼部和内府就够扯皮了,皇后和她的人再插进来,还不得乱套了?


    一件差事参与的人越多,越办不好,古尚书想着该怎么委婉地说,能让皇后明白这个道理。


    皇后却没给他机会,待他入座后,皇后说道:“我知古尚书忙着会试的事,所以这回出力的事我这边能担的就担了,礼部就出人指点着,尽量不劳动你们。”


    这话口气太大了,那样大的庆典可不是掌了几个月宫务就能担下来的,要想不出纰漏,方方面面相关衔接的太多,皇后想得太简单了。


    偏钱和还一力捧着,“娘娘如何吩咐,我等就如何做,内府别的不行,出力的事却最在行。”


    古尚书尽量让自己面上不显出情绪来,“娘娘可有章程了?”


    “宋提举和姜知事理出了些细则,古尚书先看看。”皇后示意宋彰将写好的册子交给古尚书。


    古尚书怀疑地接过来,本想敷衍两眼,两行下去就聚精会神地往下逐一看去。


    册子里一条条列得分明,可说是事无巨细都考虑到了,里头关乎礼仪的地方竟一点没错,礼部里人都没这样通晓,遇事很多都要现查礼仪典籍。


    古尚书惊讶地看向宋彰和姜奭,“这全是两位理出来的?”


    姜奭谦虚道,“我只是帮宋大人打个下手。”


    宋彰却不会独揽功劳:“我可当不得,没有你,只礼部那些典籍就够我翻一阵子。”


    姜奭却知道:“宋大人于各部司的事都说得上,又岂会被这些难住。”


    崔兰愔笑道:“宋提举抓大,姜知事盯实施,我正可高枕无忧。”


    有这册细则在就方便了,礼部和内府按着上头列好的各司其职,如何衔接的也都规定好了,推诿扯皮的事就能规避了。


    古尚书越看越觉着好用,夸赞道,“回头我要好好参详参详,以后礼部做事也要提前理出这样细则,可省多少功夫。”


    之后,礼部和内府就开始忙碌起来,古尚书又发现,他也小瞧了钱和,钱和掌着的内府早不是以前乌烟瘴气的样子,很多不该内府分担的,看着礼部这边忙不开,钱和都让内府就手做了。


    古尚书还发现,虽都是宋彰和姜奭调度,皇后也不是像她说的只管看着,很多事上宋彰和姜奭都需要皇后来决断。


    不同于一般的后宫妇人,皇后有非同寻常的果敢,比一般的男人都有心胸和气魄。


    上面皇后统总得分明有序,遇上事宋彰和姜奭及时就知会下来,内府又配合,古尚书从没觉着哪一次庆典如这回一样轻松。


    古尚书一直觉着科道出身的官员才是能力和才华兼具的,其余都入不得他的眼。


    这回他知道自己想当然了,宋彰和姜奭都是举人出身,却给多少进士出身的比下去了。


    一日陛见的时候,他没忍住道:“陛下,娘娘那边的宋提举和姜知事很是强干,实是不可多得的能吏,留在商课提举司有些大材小用,各部司还有不少要紧位置出缺,陛下该给他们调出来顶上,当然娘娘那里也不能没人用,不如让她从国子监里选些人?”


    “你自己去说。”皇帝弹指打发了他。


    古尚书却以为皇帝是不好同皇后张口,他又去了东阁,他觉着皇后是很明事理的,且皇后手里的人出去高升了,于皇后就是更大的助力,皇后也没理由不促成。


    这阵子宋彰和姜奭上午都会在东阁,古尚书过去时两人都在,正好了。


    他就将同皇帝说的那番话又讲了一遍,原以为是要说服皇后的,不想却是宋彰和姜奭根本没有商量余地。


    “劳古尚书费心了,宋某哪里也不去,若是娘娘不掌着商课提举司了,我就去给娘娘管私产。”


    “那我还给宋大人打下手。”


    崔兰愔早给皇帝教她那套融会贯通了,她对两人笑道,“只要我还在这位置上,就不至于到那地步,到时我设个尚宝司,你俩一个卿,一个少卿,还是我的左膀右臂。”


    宋彰和姜奭笑得欢畅,“那我们再没了后顾之忧。”


    皇后并不是瞧不出那些关窍,而是不肯伸那个手,有所为,有所不为,皇后给自己划了线,不会越界。


    最主要的,她待下属至诚,一旦为她所用,就是有始有终。


    古尚书有些明白了,正是这样的皇后才会让宋彰和姜奭不计前程地跟在她身边。


    之后,尊敬之外,他对崔兰愔又添了敬服。


    朝臣们还等着看礼部和内府闹起来,皇后来找皇帝断官司,迟迟没有等来不说,却看着礼部和内府日渐融洽起来,皇后那里的宋彰和姜奭居然能越过古尚书和钱和调动起礼部和内府的人。


    皇后、礼部、内府三方无比和谐顺畅地就给陈老太后的寿辰庆典筹办下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看着有说有笑着出入东阁的古尚书,往年单只筹办各项庆典时他都是苦着一张脸的,这会儿还要忙会试,他不该是焦头烂额的么?


    第126章 贺寿陈老太后这辈子值了


    126章


    三月十二,陈太后寿辰,举朝来贺。


    进入三月,各地官员的寿礼就陆续送到了应城。


    半年下来,足够官员们知晓皇帝务实不讲铺张,最忌官员行劳民伤财之事,所以给陈老太后的贺寿礼多是地方特产和新鲜物,一反宣宁一朝时的奢靡,进献之礼一个赛一个的昂贵稀奇。


    去年宣宁帝也是给陈老太后隆重大办的寿辰,皇家的寿辰都是有旧例的,每回都是大同小异,今年例外的是皇后参与了,朝臣们都当还是那回事。


    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夫人也好,子女也好,竟是在数着日子盼早些到十二日。


    好些朝臣想到上回皇后生辰后,那几日,回家只要拿出酒想小酌一盏,家里夫人就要一起来陪两盏,这还罢了,最怕的是小酌后被夫人拉着问外头喝酒时都有哪样的歌舞佐酒,外头的女子是如何的风情。


    那一刻,忽然就觉着之前皇帝禁止狎妓宿娼之举是多么英明,一句“如今喝不得花酒了”可算摆脱了。


    如此拉扯了半个月,家里才恢复了正常。


    忙警醒地问家里,“往年都是想告病避开,今年怎这样盼着去了?”


    然后得到了几乎一致的回答,“娘娘说了,老太后的生辰还请我们饮酒赏歌舞。”


    公子小姐们也有话说:“娘娘安排的相看也不拘一格,在那里不管家世如何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像别处,还要分个三六九等,有些地方坐都不能坐。


    我们去了不止能相看,还能结交好友,比哪里都好耍。”


    所以家里又要来一遭儿折腾了?朝臣们暗呼不好,可子女们的相看是大事,都张不开嘴让夫人告病不去。


    这回就不能徐徐进宫了,不过也不似以前那样寅正就进宫,而是折中了,于卯正赶到即可。


    不早不晚的时候,上年纪的也没那么遭罪,安排得很是周全。


    以往都是乌泱乌泱地人挤在下马桥处,礼部的人喊得声嘶力竭着,足要用上一个多时辰才能让这些人按次序列好,待列好队时,年纪轻的都疲累得不行,更不用提上年纪的。


    今日却不是,待赶到下马桥时,这些人就觉出了不同。


    过了下马桥,就有内府的人上前问明了是哪家哪府,然后给发了号牌,那边礼部的人也登记好了,就可继续往前。


    到了前头,又有礼部的人按着划了东西,引着众朝臣带着自家小子往东去,命妇们则带着女儿往西站。


    东西又各分了两班,这回是按文武分的,如上朝一样,文臣武将分列两班,命妇那里也是一样。


    每列前都有礼部的人按号对人,一时分不清自己该往哪儿站的,及时就有内府的人上前引领。


    几乎是没耽误地就分男女按班站好了。


    如敬王府老太妃这样尊贵有年纪的,就问起来,“往年怎没这样,若是都如这回一样,哪个还打怵往宫里来。”


    轻松着就给活干好了,礼部的官员自己都觉着好得不行。


    当然他们也不敢居功,恭敬着回道:“是娘娘带着商课提举司的宋大人和姜大人理出的细则,我们按着上头写的一步一步来,就这么妥当了。”


    宜清大长公主由衷赞道:“娘娘果真能干,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


    她这一开头,命妇们都跟着交口称赞起来。


    朝臣那边听了都有些不是滋味,想不承认,可一个月前皇后的生辰庆典还历历在目,那会儿礼部的人都忙累得一脸菜色的,前后两回对比太鲜明了。


    再看内府的人也是大不同,可说是气象一新,往年这样时候内侍们趁机浑水摸鱼的不少,这回却是规整有序,配合着礼部很是尽心尽力。


    所以,这回真的是皇后统总着礼部和内府筹办的,还比哪次都显好,换了男子要得一声“能臣干吏”来夸了,到了皇后这里只能含糊着来句“皇后贤良”。


    这边人齐了,礼部官员引领着四列队伍往前行进,于奉天殿前停下。


    看着一夜之间扎红挂彩的奉天殿,这些人震惊之极,陈老太后是要于奉天殿受礼!


    前朝本朝都没有此先例,上回皇帝想给皇后在奉天殿贺寿,古尚书借着要忙会试的事找皇后说情,这事儿就没成,想不到皇后却给陈老太后的寿辰办在了奉天殿。


    这可是前朝三大殿之首,非关国之社稷大事不能启用,从没哪一个后宫女子能涉足这里,陈老太后能在这里受一回礼,连太|祖太宗的两位元皇后都比下去了。


    奉天殿足够大,这回不用于殿外行礼了。


    咚咚地鼓声响过,礼官引着诸臣诸命妇进了大殿。


    诸命妇们都是格外激动,一举一动都是慎重小心,有生之年进得一回奉天殿,这辈子都可同人夸口了。


    陈老太后已在华盖殿候坐,吉时一到,帝后二人并徐太后等宣宁帝的妃嫔奉着陈老太后来了奉天殿,陈老太后一身大红太后吉服,头戴赤金点翠凤冠,容光焕发地由帝后一左一右搀扶着升了座。


    朝臣们眼神巨缩,看着陈老太后坐到了代表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帝后随即下了丹陛。


    依次奉上皇帝、皇后、诸王公文武大臣及诸命妇的贺表,帝后奉着徐太后居中,于礼乐声中,率众行三跪九拜之礼给陈老太后贺寿。


    贺寿声响彻大殿,回声阵阵,如山呼海啸一样气势磅礴,振人心魄。


    此时此刻,众人都是一样想法,陈老太后这辈子值了!


    同上回一样,李老太后又回避了。


    仅仅一年,两位太后的地位就转了个儿,几十年兜兜转转,李老太后竟是白忙了一场。


    有了儿子又怎样,儿子当了皇帝又怎样,到头来还是要被陈老太后压到只能躲在福安宫里。


    同今日一比较,去年宣宁帝给陈老太后隆重办的寿辰就显得浮于表面了,从陈老太后那会儿的沉默就看得出,宣宁帝不过是做做样子。


    如今却是截然相反


    ,帝后就是陈老太后亲孙子孙妇,皇后日日要往福宁宫去陪着不说,还常拉着皇帝过去,三两日就要在那里用顿膳。


    皇后娘家人进宫,还有上回镇北侯一家回来,帝后都是在福宁宫里摆膳,听说皇后还由着陈老太后在福宁宫里给小公主布置了屋子。


    陈老太后这里享着天伦之乐,福安宫里的李太后却是门前冷清,连李家人的探视都少了。


    当初李家和李太后不知足,明明都是亲孙子,有了李家所出的端王后,别个就都不值钱了,甚至放逐了母族显赫的卫王。


    却不知,高宗于愧疚中给陈老太后留了退路,陈老太后收留了卫王,祖孙两个互相成就,陈老太后重新站回了后宫最高处,卫王登顶帝位。


    李太后再想摆祖母的谱,皇帝根本连表面文章都不做。


    所以,做人一定要留一线,切不可做赶尽杀绝之事,不然李老太后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而陈老太后心软一回,却换来了今日的福报,得以安享晚年不说,还有无上的尊崇。


    就不知高宗于地下有知,看到活得比他在时恣意得多的陈老太后,连请了吴杨河对岸从良男女妓子到姚家,逼着姚家女眷赏那些妓子歌舞的事都做得出来,会是什么心情。


    逢着今日的盛事,一时回首起过往,心潮难免澎湃了些。


    就是陈老太后自己也不同以往,欢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受礼过后,陈老太后笑着说道,“这里到底庄重,不好于此喧闹,咱们都往谨身殿去吧。”


    帝后和徐太后淑太妃等上前,服侍着陈老太后去了谨身殿。


    礼部和内府的人还按着之前的做法,引着众人随后也到了谨身殿。


    观寿礼后,各家按着桌子上摆的名牌入座。


    几位勋贵家的命妇直朝宜清大长公主使眼色,宜清大长公主却不敢在陈老太后面前放肆,遂找了边上一桌的敬王府老太妃贴耳嘀咕了几句。


    敬王府老太妃笑着朝上道:“老太后,这帮孩子们都惦记您请着品酒赏歌舞呢。”


    陈老太后爽朗大笑,指着东首帝后那桌道:“皇后做事再妥当没有,她早都安排好了,待用了宴都往我那里去,咱们在那里高乐。”


    宜清大长公主这才大胆进言道:“还是像上回那样分男女各自摆宴方便些。”


    众命妇们都附和点头,显然都觉着自家男人碍事儿。


    陈老太后眼神就扫到皇帝那里,语气里憋着笑,“皇帝守着皇后用膳香些,我的好日子,哪能只顾着孙媳妇儿不顾孙子的,你们就先往后排吧。”


    想到皇后还住澹月居时,皇帝就每日午间去那里用膳,皇后入住延华殿后,皇帝连早膳都要回后寝用,原来不是皇帝体谅皇后有孕想多陪着,而是皇帝就愿意守着皇后用膳。


    再看老太后那笑,她这话看着是心疼皇帝,实际却是调侃皇帝离不开媳妇呢。


    往皇帝那里望去,被老太后揭了底,他一点没觉着抹不开,遇上喜欢吃的菜还要给皇后先夹了,让后面服侍布菜的不言和不语一点没有用武之地。


    上回就看出来,孕中的皇后好似很挑嘴,皇帝夹过来的菜,她只拣几口吃了,就不肯动了。


    没多会儿她面前的盘子就半满了,皇后也不用不语给她换盘子,随手往皇帝面前推去,皇帝很自然地就拿箸夹了,三两下就将皇后那盘子菜都吃净了。


    皇帝又将盘子推到皇后面前,皇后却不肯要了,示意不语给她换了新盘子。


    皇帝对着皇后咕哝了句,对口型,看着好似:“崔二猛你嫌我?”


    皇后笑得温婉端庄,回过去的却是:“我就嫌了,赵四郎你要怎样?”


    这两人是当下面的人听不到么,崔二猛,赵四郎,帝后私下里居然是这样彼此称呼的,咋这样腻歪呢!


    再看向皇帝,他脸上是西阁里见不到的舒展惬意,朝臣们都想到了,怕是这两年皇帝都不会给别的女子机会了。


    用罢宴,陈老太后起身招呼众命妇,“这里留着给陛下和诸位大人们喝茶,咱们都往我那里去吧。”


    不知哪家的小子着急地问了一句,“老太后您别落了我们呀!”


    陈老太后回头一扬手,“不是还要相看,你们也一起。”


    各家的小子们一霎时都离席跟了出来,一众人欢声笑语着簇拥了陈老太后往福宁宫去了。


    留在席间的朝臣们眼睁睁看着,什么时候成了女人去享乐,男子规矩等着了?


    上回陪着皇帝干坐到半下午,灌了一肚子茶水,走的时候都能听见肚子里的水在晃,那滋味儿真不想来二回了。


    可皇帝就在上头盘腿坐着,他针别儿大小的事儿都记着,有什么想法可不敢露出来。


    唯有新来的徐宪搞不清状况,不明白这些人怎么笑里都透着苦意。


    崔晟却坐得自在,对上徐宪困惑的眼神,崔晟告诉他:“他们都是怕自己夫人等会儿有了酒,担心等会儿应付不来。”


    徐宪觉着很是新鲜,“那咱们就坐这里等着?”


    “或是喝茶,或是同陛下一样打坐。”


    徐宪还真学着皇帝盘起了腿,回来这么久,他心里越来越安稳踏实,这是宣宁时感受不到的。


    诸命妇们到了福宁宫,发现皇后竟是将她原先住的澹月居布置出来,将澹月居的正房四面的槅扇都拿开,弄成了一个大通间,里面错落摆了小案,案上摆了八样拼盘,有各样干果、新巧点心、肉干、鱼干这些,都是上佳的佐酒小食。


    陈老太后拉了徐太后、皇后陪她坐在主位上,摆手到:“不拘你们坐那里,各自找酒友罢。”


    诸位命妇跟小姑娘一样欢呼着,呼朋唤友着找合心的位置舒服坐下来。


    就连敬王府老太妃都约了诚王府老太妃坐到离陈老太后最近的位置来,“这里好,既能赏歌舞,又不耽误说话。”


    陈老太后拿手挡了悄悄同两个说,“皇后特意从酒库里翻出了有年份的石榴酒,专留着给我喝的,一会儿我请你们尝尝。”


    敬王府老太妃同陈老太后多少年的交情了,虽不是知己,可当年的老人们都去得差不多了,两人这样见证过彼此一切事的就不是一般的难得了,于陈老太后面前,别个不敢说的,敬王府老太妃却是能直言的。


    这会儿她就道:“想不到最有后福的却是你,有儿子的都不如你。”


    陈老太后一手搂着崔兰愔,一手拉着徐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我有孙子孙媳妇孝顺,有


    儿媳妇陪着解闷,要什么儿子呢。”


    第127章 通家之好皇后教的好徒弟


    127章


    梁氏带徐宁徐真落在后面,在廊下找一个宫女问了,“官房在何处?”


    “请夫人和小姐随我来。”宫女不敢怠慢,引着三人往官房去了。


    虽上回皇后寿辰,有酒后都敢往官房去了,却也不好才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往官房去吧?也忒不讲究了些。


    附近瞧见的有不少都互相递着眼神,更有不少撇嘴取笑的。


    梁氏三人回来后,才要往里找姜氏顾氏几个坐,边上还没找定位置坐下的夫人里,有位肤白秀雅中等身量的过来,指着她的同伴介绍道:“她是阿项,她夫家是皇后祖母的娘家,我是她儿媳的姨母,我娘家姓隋,绕一圈咱们都能论上亲戚呢。”


    边上还有热心的给梁氏说明道,“这两位是黄少卿夫人和谭郎中夫人。”


    听得是崔家的亲戚,梁氏忙站住了,黄少卿夫人就拉着她道:“如此我就不同阿梁见外了。”她笑得有些大声,引得附近的都看了过来。


    梁氏大方道:“阿隋不要和我客套。”


    隋氏抓起她的手端量着:“瞧你手上的茧子,就知什么活儿都难不住你,是这样,我得了些好皮子,想做几件大毛衣裳给我女儿做陪嫁,只我们南地皮子活儿做得好的少,你必是精通的,看能不能找哪一日来我家里,指点下我家里针线上的几个?”


    附近要往里找位置坐的都停了下来,眼神一致往这边聚过来。


    让梁氏去给家里下人指点针线,当徐家是什么了?徐宁和徐真抓住梁氏的手,气得手都在抖。


    梁氏在两人手上捏了一下,踏上一步:“黄少卿家的,我虽不知你家老爷是几品,却知你见着我该行礼,你这样没一点礼数地拉着我说话,我该不该找娘娘告你个不讲尊卑高低?”


    黄少卿夫人没想到她一个北地皮贩子家出来的却是不怯场的,她忙推了项氏出来:“你知道我最是实心眼的,是真当阿梁是亲戚才不同她外道的,你帮我给她说说。”


    梁氏却不听,她可是得了皇后娘娘倾囊相授“崔氏道理”的,她手握成拳往黄少卿夫人面前晃了两晃,“娘娘教我能打就不要碎嘴,能骂就不要斗心眼,你赶紧给我行礼赔不是,不然你就要顶着大青脸赏歌舞了。”


    黄少卿夫人没想到她竟是个浑不吝,一言不合就要抡拳头,还说是皇后教她的。


    徐宁和徐真一看梁氏镇住了场子,伸手开始将袖口往上挽着,“有我们,哪用着婶婶(娘)。”‘


    这娘仨是要来真的,这可是陈老太后的寿辰,若是闹到前头去……


    隋氏想到姚家的下场,今日姚家一家子都告病没往宫里来,往后也要很长时候避着不碍皇后的眼。


    隋氏是姚五夫人的妹妹,这阵子她很为姐姐叫屈,今日来宫里,对着皇后和皇后娘家她不敢有怨言,却见不得如梁氏这样粗鄙人家出来的充皇亲的款儿。


    徐太后都要看帝后的眼色过活,徐宪就是恢复了镇北侯的爵位,看着得了皇帝的重用,可隋氏听黄少卿说过,皇帝对武将的猜忌什么时候都不会少,徐宪需得夹着尾巴做人才行,隋氏就没将徐家放在眼里。


    才隋氏找项氏,想叫她帮着找姜氏讨个情,她也不敢求大的,只想得皇后一句“姚五夫人是个好的”这样一句话,能让姚五夫人恢复在外面的走动就好。


    项氏却一点不念亲戚情分,隋氏一时气堵,又见梁氏三人来了就找官房,实在不想同这样人为伍,就想叫梁氏三人当众再出个丑,徐太后不想跟着丢人,往后就该绝了梁氏这些进宫。


    说白了,隋氏就是欺软怕硬,想找个软柿子捏了撒气。


    项氏哪会看不出来,她这会儿真觉着姚家晦气,只要沾了姚家的人事儿就没个好,她一把甩开隋氏的手,“我可不知道你,你还是赶紧给侯夫人赔罪吧。”转头自己往前去了。


    眼看着梁氏三个就要迈过来,梁氏又打出了皇后教过她的旗号,隋氏就没胆了,臊红着脸深深福了一礼,“是我失了分寸,这里给侯夫人赔罪了,还请体谅我这一回。”


    里头姜氏正找着,望见人后,姜氏朝这边招手,“阿梁你不是有些酒量,你来同三弟妹喝。”


    那边,姜氏、丁氏、顾氏三个占了张小案,给她留了个位置。


    梁氏理都没理隋氏,越过她往姜氏那边坐了,“我喝惯了北地的烈酒,南地的酒太淡了些。”


    才别人没注意,崔兰愔却是一直盯着的,虽听不到,可看情形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见梁氏真领会了她讲的那些,威武强悍地就给隋氏的为难打杀回去,崔兰愔就觉着很有成就感。


    她抬手喊来不语,“找人去酒库里,给徐侯夫人找北地烈酒来。”


    不语笑应了,“北地的酒也有好些样儿,我和钱公公学过挑酒,还是我去吧。”


    崔兰愔让他去了,转头看向还等着分派的公子小姐们:“后檐廊下和竹亭里也如这样摆了小案,喜静的可以下棋行令钓鱼,喜动的投壶划船外还有样新鲜玩儿法,去罢。”


    公子小姐们立时被勾起了兴趣,在内侍的引领下往后边去了。


    虽今儿只各家未婚的子女能来,可一家子亲戚,不管成婚未成婚的却是都要来给陈老太后贺寿的。


    知道洪佶正是紧要关头,陈老太后是想崔兰芝在家陪夫婿读书,两个就不要过来了。


    洪佶和崔兰芝却说,“再紧要还能紧要过给长辈贺寿么。”随后洪佶又加了句,“老太后福气深厚,我是想沾了她老人的福气下场的。”


    陈老太后听了那个受用,当即使高姑姑找了个极品羊脂白玉雕的马上封侯把件给洪佶送去。


    今儿崔姜徐三家一碰面,洪佶和崔谡就将崔甫姜羡几个介绍给徐固徐毅,因着徐固是已婚的,这会儿就跟着洪佶留在前头。


    等各家的公子小姐都走差不多了,崔谡才叫上徐毅,崔兰婷拉着徐真,崔、姜、徐三家未婚的几个不紧不慢地也往后园去了。


    崔兰芝和董氏就找了徐宁往永嘉公主和李宜锦那处坐了,全不用梁氏分心。


    因着徐固的孩子太小,北地正是冬春交际之时,最容易感染风寒时疫,徐宪又准备回归,就留了徐固的妻儿守在北地家里。


    徐宁是去岁嫁的,因着一直没怀,她婆家对她渐生挑剔,南来前,她同夫婿不过争执了几句,她婆母就不依不饶起来,听说后,徐宪和梁氏就打发徐固和徐毅给她接回了家里。


    一家子出门前,她婆家遣了她夫婿接她回去,徐宪和梁氏说要带她过来认姑母,她夫婿想着让徐宁出来散下也好,就瞒着家里送徐宁出了城。


    担心徐固和徐宁同几个小的玩不到一处,崔兰愔又找姜氏和顾氏做了安排。


    昨儿傍晚时,姜奭下衙后特意绕到徐府,说他后日得了一日休,到时他和董氏带着徐固徐宁往应城里逛,还要往云来酒楼吃席。


    才几日,徐家都闻听了云来酒楼的大名,徐家上


    下吃过崔晟做的菜后一直念念不忘,知道云来酒楼的菜式都是崔晟拟的菜谱,徐真和徐毅都想跟着一道去。


    待知道云来酒楼临着吴杨河,对面就是连着片的秦楼楚馆,云来酒楼里临窗就能赏对岸时,连梁氏都想跟去见识下。


    她开始还不能信,找来管事婆子问,“真是女子也能去?”


    管事婆子与有荣焉地回道,“原先是不能,打我们皇后娘娘去逛过,又往画舫上游过,女子们就能去了。”


    那日在宫里用膳后,一家去了徐太后的鸾居宫说话,梁氏给徐太后学了崔兰愔的说法后,徐太后就歇了使人去徐府指点梁氏几个规矩礼仪的想法,只让余姑姑将宫里庆典时如何行礼进退的礼仪教会了梁氏几个,就告诉梁氏后面按照崔兰愔教她的行事就可。


    可来了不过三日,家里才将将理出头绪,就要面对这样重大的场合,梁氏和徐家兄妹四个本来又紧张起来,了解到崔兰愔彪悍的所作所为后,她就有了无穷胆气。


    今日遇上隋氏想看她笑话,她才想都没想就硬刚了。


    要谢的实在太多,梁氏都觉着“谢”字说多了一点不值钱了,还是昨晚徐宪说起,“咱们实心还,还一点少一点,通家之好都是几辈儿的交情。”梁氏心里才下去些。


    见到梁氏同崔家女眷相处的情形,还有崔兰愔对梁氏的态度,连崔兰愔身边的不语都不和梁氏外道,这些女眷们明白了,梁氏入了皇后的眼,让崔家和顾家做什么都带着徐家人。


    一下想到皇后在外头的诨名“崔二猛”,才梁氏也说了皇后教的她,所以皇后收了梁氏做徒弟么?


    那梁氏可惹不得了,本来同隋氏一桌的都找理由往别的桌去了。


    隋氏忐忑得不行,借着上官房,回来后找了最隐蔽的角落坐了。


    见都找好位置坐了,崔兰愔吩咐内侍上歌舞,伶人们还没进来,却听见后面撒起了欢,间或杂着口哨声,古尚书夫人不由笑道:“娘娘这是想出了什么好玩儿的,瞧给这帮孩子高兴的。”


    澹月居后园里,公子小姐们听内侍讲了今日添的新游戏,明白是如何玩法后,都按捺不住雀跃起来。


    上回很多因着羞怯抹不开,都没有什么收获,回去后其实是惋惜的。


    可性子如此,一到了这里又却步了。


    现能借着游戏和心许的人接近起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128章 搭伙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128章


    程圭和崔兰婷已订亲,这会儿很自然地找过来。


    他往崔家来过不少回了,崔家兄弟几个都和他熟悉起来,也不好意思再盯着他和崔兰婷。


    他知道崔兰婷是爱玩的,挨过来商量道:“待会儿那个推石写字一关咱不参加吧?”


    崔兰婷也不羞怯,大方指着崔谡道:“现成有我三弟呢,哪用你。”


    程圭跟着就改了口,“那我还是勉力一试吧。”摆明了崔兰婷参加的,只能和他搭伙儿。


    这才是未婚夫应有的态度,崔家几兄弟由着他站到了崔兰婷身边。


    新游戏名叫“闯九关”,以往也有类似的猜谜闯关、对诗闯关等玩儿法,却都没这个有趣抓人,就连崔谡都想试试。


    顾名思义,“闯九关”就是要过九道关,同别个不同的是,这是要两两搭伴过关的。


    比如第一关,是背诗投壶,关口前摆着一个只容一只手伸进的木匣子,匣子里都是折好的纸团,纸团里写有一个字,其中一人背出带那个字的诗句,另一个人投壶中了,这关就算过了。


    至于哪个背诗,哪个投壶,由搭伙的男女自行决定。


    最妙的是,搭伙的两人可以是固定的,也可以每关都换人,就是抹不开脸找人搭伙也不要紧,轮到上场时,有意搭伙的会毛遂自荐,若其中有心许的,就是皆大欢喜,若是没想法的,这会儿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就可以上来救场了。


    最后以闯关最多为胜,若是数人都闯过了九关,则固定搭伴次数多的为胜。


    闲着也是闲着,崔谡看向徐真,“徐妹妹,你琴棋书画还行吧?”


    徐真抱歉地看向他:“崔四哥,我得是那个投壶推石的。”


    徐毅在边上补充道:“对,我二姐是我们四个里力气最大的。”


    崔谡可是问过的,徐固和徐毅都能拉开三石弓,大郢武将里能拉开三石弓的可不多。


    当然,这对麟卫们来说不是事儿,除了走轻巧路子的,麟卫们都开得起三石弓,弓马上的功夫对麟卫们来说就是打底的基本功。


    崔谡忍不住问:“她能开起三石弓?”


    徐毅摸了下脑门子:“我爹给她制了把三石半的弓。”


    三石半?可以横扫大郢诸多武将了,崔谡对徐真立时刮目相看起来,“徐妹妹这样的天赋异禀,手里功夫可不能撂了。”


    徐真点头,“等家里开出跑马的地儿,我就接着练起来。”


    一直在边上默默听着的崔戬,忽然对徐真道:“徐姐姐,要不咱俩搭伙?”


    崔谡来回看着两人,乐得拍起了巴掌,“我看行。”


    他将崔戬推到徐真面前,“我们崔秀才可是棋琴书画都通的,你俩搭伙正合适。”


    经了才同梁氏一起硬刚隋氏,徐真的豪迈性子就关不住了,她朝崔戬笑道,“那就请崔秀才多指教了。”


    崔甫四个和姜羡这会儿才醒过神来,不约而同道:“我怎没想到,徐妹妹你要不再考虑下我?”


    崔戬一步踏上前来,将徐真隔到身后,“先来后到懂不懂?”


    徐毅挠着头,自家姐姐咋还成了香馍馍?


    虽知道崔姜两家的几兄弟对徐真都当自己姐妹一样,没别的想法,徐毅还是很高兴。


    他还小,来这样的场合就是跟着凑热闹,徐真却不是,她已经十七岁了,一般人家的女孩儿都是这个年纪订亲,再用一年的时候备嫁,等满十八正合适出嫁。


    这么几日徐毅已看出来,虽有帝后的另眼相看,可因着梁氏的出身,应城的仕宦人家根本不会考虑同徐家结亲。


    这倒没什么,他和徐真都没当回事,徐宪也说了,将来他们还是往北地找合适的人家。


    可真到了今日这样的时候,徐毅还是不想见自己姐姐被人嫌弃,连个过来搭话的都没有。


    现崔家兄弟如此,崔家兄弟又是应城里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徐真这一下就挣回了面子。


    徐毅喜孜孜地目送着徐真和崔戬往内侍那边去报名,待看到那些公子小姐惊异的眼神,他心情更加愉悦起来。


    这边崔谡赶苍蝇一样,对崔甫几个道:“都站着干什么,赶紧找伴儿去呀,还真等着毛遂自荐的时候啊,那这回你们又该白来一趟了。”


    程圭也给几个舅子面授机宜:“立言说得对,这可不是好饭不怕晚,得是先下手为强。”


    他趁机扯了崔兰婷袖子,“咱们陪着一起过去吧?”


    有程圭这个过来人领着,崔甫姜羡几个有了些底气,跟着往前去了。


    崔谡看着徐毅、崔禹、崔重三个,“你们仨就跟我混吧。”他抬手朝上指着,“我送你们上房顶,高处才一目了然。”


    徐毅和崔重连连点头,就连崔禹都没拒绝。


    崔谡抬颌示意三个人跟上,准备找个避人处给三个人弄上房顶。


    才转过连廊,却被一杏眼桃腮的美人拦住:“我有事说。”


    崔谡点着自个儿:“找我?”


    古莹翻他一眼,“你说呢?”


    崔禹很有眼色地拉了徐毅和崔重往前头去了,崔谡只得站住了,“什么事儿?”


    “我才听见有几个商量要借着闯关的时候对你投怀送抱,你注意些吧。”说完,古莹略过他就要走。


    被崔谡出手扯住她衣袖给拽回来,“怎这样好心了?不嫌我是是非窝了?”


    古莹才不怕说,“我和那几个不对付,她们要嫁了贵婿,我可要堵心死了。”


    “我就说么。”崔谡哼了声,“我不玩那个,劳你费心了。”


    古莹一听,“那你就当我没说吧。”拔开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迈脚就走。


    却再一次被崔谡扯着袖子,“你先等会儿。”


    古莹这会儿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前后左右张望着,“你别坑我呀,叫人看见我有嘴也说不清了。”


    “你放心,人要问起,我就说配不上你,你也根本看不上我,指定给你摘干净了。”


    古莹越发觉着不对,“咱们素不相识的,你可不是闲着没事会发善心的。”


    崔谡呵呵笑着掩饰过去,不经意地问起:“古家书香门第,自幼熏陶着,你必也是饱读诗书吧?”他顿了一下,“要不咱俩也搭伙去试试?”


    古莹瞪圆了眼,“你说啥?咱俩搭伙?”


    “咱俩要搭伙,该换你那几个对头堵心了。”


    古莹想到那几个在她背后搞的那些膈应人的小动作,要是她和崔谡走出去搭伙,想想那个画面,真是由内而外的爽心。


    “你过后真能给我撇干净了?”


    “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不光我说,我让我家里兄弟都帮着往外说。”崔谡打着保票。


    “其实我也不担心,你要食言,我就找娘娘评理去。”


    “就是这么说。”


    既说定了,古莹反手拽着崔谡的袖子,“那咱快去呀,别晚了不带咱们了。”


    “晚不了,多半的人还没找到搭伙的呢。”崔谡朝后指道,“我先给那三个送上房顶,你稍等会儿。”


    之后古莹眼都不会眨了,崔谡提着个


    大活人,就那样在墙壁上连环蹬着上了房顶,三趟下来,他轻轻松松地大气都没喘一声。


    “好好呆着,等我拿头彩。”那边崔谡吩咐完三个,看着目瞪口呆中的古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你这是怎了?”


    古莹往房顶比划着,“那就是飞檐走壁的功夫?”


    崔谡这会儿又很谦虚了,“我不过才入门,我师兄他们才真厉害。”


    他不想往外说皇帝和四麟的事,都是用师兄带过。


    才崔戬和徐真搭伙来报名,已够出乎意料了,这会儿还都小声议论不停呢,等崔谡和古莹并肩过来说要报名时,人群里的议论声就更大了,都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打量着。


    第一关背诗投壶,多半数都轻松过关,崔甫四个和姜羡同各自搭伙的也都过了。


    轮到崔戬和徐真时,见背诗的是崔戬,这怎么颠个儿了?都“咦”了一声,说话的全安静下来。


    不愧是中了案首的,崔戬一点都没受影响,从容地从匣子里摸出纸团交给内侍,内侍展开念道:“是垒窝的垒字。”


    带垒字的诗少见,乍然听到一时就想不起,那边崔戬已悠然念出了,“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就有人跺脚叹道,“杜诗圣的‘登楼’,我怎就没想起来。”


    崔戬背诗这关过了,该徐真投壶了,她这边才站到划好的线处,崔戬朝等着的崔谡和古莹看了一眼,忽然道:“徐姐姐,显出你的本事来。”


    徐真朝他粲然一笑,她得了梁氏十分的美貌,这一笑真如盛放的牡丹一样,华美而又耀人眼目,这会儿就是瞧不上徐家的,也要赞一声徐真的好容色。


    徐真脸上笑还没收,手上壶矢已嗖嗖投了出去,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就见那三支壶矢连成一线,一支顶着一支落入壶中。


    她这一手漂亮利落的手法,技惊四座,给前面所有的都比下去了,叫好声不断响起。


    等到崔谡和古莹上场时,古莹轻松地就背出了诗,崔谡也往崔戬和徐真那里看了眼,在想要不要让小的一把。


    他侧头对上古莹润着水一样的杏眸,满是想瞧他显本事的期盼。


    罢了,既拉她下水,就该带她玩得开心些,崔谡朝崔戬和徐真那里喊话道:“看清了,哥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崔谡又往划好的线外走出了十几步,转身背对着投壶,在这些人还没搞清状况的时候,手上壶矢连挥,壶矢也同才徐真投的那样连成了一线,再一个顶着一个落入壶中。


    一样的手法,更远的距离,最让人震撼的是,他这是背着身儿投的。


    人群里呆了一霎,跟着响起如雷的叫好声,连前头喝酒赏歌舞的都被惊动了,崔兰愔还叫不语过来看了。


    待听不语回说,是崔谡带着古莹玩游戏,第一关就给所有人碾压后,很多命妇们都往古尚书夫人那里看去,附近的还有跟她试探的,“你家要和崔家结亲?你可瞒得够紧呢。”


    古尚书夫人自己还一头雾水呢,她很清楚古莹和崔谡没有交集,且古莹对崔谡也没想法。


    可这会儿她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含糊道:“哪有的事,该是我们家古莹贪玩又好胜,崔同知的本事在那里,她就找上了。”


    好在没多会儿,后头又是一阵阵叫好声,这回不用崔兰愔发话,不语就跑去看了,等回来回话时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才他们是在过推石写字一关,娘娘你是没看到,是咱戬二爷坐在装大石的车上写字,推车的却是徐二小姐……”


    只想象一下,陈老太后手里的酒盏就笑落了。


    第129章 围观和表叔想的一样


    129章


    陈老太后这一带头,满殿的人都跟着笑起来,越想越想笑,好多都笑出了眼泪。


    这下歌舞都不香了,陈老太后对不语道:“你给详细说说。”


    不语就将“闯九关”里第一关到第九关是如何内容说了,从听到第一关背诗投壶,知道是崔戬背诗,徐真投壶时,这些人就笑得停不下来。


    等不语继续说道:“才这一关叫‘推石写字’,是用羊角独轮车装了石头,一人推车走石子路,一人坐在车上写字,以哪个推车推得稳,坐车上写字的那个能写出不走样的好字为胜。”


    “这也太难为人了。”陈太后拍手叫绝,“那才戬哥儿和真姐儿比得怎样了?”


    “不像别个因着车子重,推得东倒西歪的,徐二小姐有一把好力气,她控着车一点一点挪着往前,戬二爷拿笔的手也稳,完整写出了一首词,那笔字瞧着和平时写的没两样,才都是为着这个叫好呢。”不语是极力忍着笑说完的。


    这活脱脱是男子只管貌美如花,女子负责遮风挡雨,太喜感了,话本子都写不出来这样的,殿里的笑声根本停不下来。


    “那这关是戬哥儿和真姐儿赢了?”陈老太后又问。


    “目前虽是戬二爷和徐二小姐做得最好,可还有一半人没比呢,最要紧的是谡大爷和古六小姐还没比,之前那几关,都是谡大爷和古六小姐拔得头筹。”


    “立言还没比?那我得去瞧瞧。”陈老太后这下坐不住了。


    别说陈老太后坐不住,命妇们也都被吸引了,宜清大长公主带头道:“我陪着老太后一起。”


    崔兰愔搀扶着陈老太后往外走,回头招呼道:“都去瞧瞧,正好散散酒。”


    于是呼啦一下都起来往外走。


    北边儿立屏后头就是后门,出了后门沿着前廊往东,在东侧游廊上就能看见那帮,一眼望过去,就连亲娘都好半天没认出哪个是哪个。


    就见那些哪还有平日端方公子、娴静小姐的样子,一个个的衣裳皱了,头发乱着,忘乎所以地笑着跳着,后面出来这么些人看着,竟是除了崔谡都没察觉到。


    崔兰愔朝他摆了下手,崔谡就转过头去,全当没看到。


    不语带内侍搬了椅子过来,陈老太后笑道:“别打扰了孩子们的玩兴,咱们就坐这里看吧。”带着这帮在廊上坐了下来。


    待看到程圭推着崔兰婷左晃右摇地出来,因着车子太重,他脸憋得通红使出全力仍是控制不住车子的方向,车上的崔兰婷被颠得唉唉叫,只管把着车头,纸飞了都顾不上,手里蘸了墨的笔给裙摆都染黑了,她还一无所觉。


    最要命的是,崔甫、崔冉、姜羡三个看热闹还不嫌事儿大,比谁都笑得欢不说,还在那里吆喝不停。


    “程三哥,你手别抖啊!”


    “哪止,我看他腿抖得更厉害。”


    “等他来迎亲时,咱们堵门再让他过一遍这个。”


    程圭在那里咬牙切齿的,却因着怕泄了力气再支棱不起,一句都回不出来。


    眼看着要推到出关口了,胜利在望,好歹比那些半路上趴窝的强,也算能交代过去了,程圭狠吸一口气,就要一鼓作气冲过去。


    却有更大声地吆喝声喊过去,“程三哥,你留神别岔了气儿!”“程三哥,别硬撑了。”


    程圭再绷不住,一个趔趄趴到车上,在离关口丈远的距离闯关失败。


    陈老太后这些才发现,房顶上还站着徐毅、崔禹、崔重仨,这是都上房揭瓦了!


    别说孩子们玩得疯,她们这些看的都要笑疯了,程毓夫人不是安王妃扶着,笑得都要站不住,“这下好了,有这么些比他还淘气的舅子,正好治住了他。”


    看着扶住车子后,程圭第一个先顾着崔兰婷下了车,安王妃笑道:“遇见可心意的,他真是眼见着就稳当了。”


    崔谡和古莹出场时,那边跟开锅了一样欢腾起来。


    “崔同知,再给来点不一样的。”


    “崔同知,来个镇场子的。”


    ……


    崔谡好似和古莹商量了几句,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


    见他两手把到两边车架上,都没见如何发力,双手向上一举,装了石头还坐了个人的羊角车就被他举过了头顶,如闲庭信步一样往前走去。


    他还能语气悠然地问古莹,“稳当么,好写字么?”


    古莹挥笔往腿上铺的纸上写着,还不忘回他:“不错,很好写。”


    那边申阁老夫人边笑边对古尚书夫人说道:“你家莹姐儿也是大胆的,坐那么老高都没个怕,”


    古尚书夫人往丁氏和顾氏那边看了,心里不住地叹,这个不省心的孩子,这下崔冉和姜羡都不用想了。


    场上那帮叫好的声音要顶到天上一样,甚至不少公子开始磨拳搓掌地说,“男儿当如是,我要弃文从武。”周围听到的好些都情绪激动地附和着。


    同时很多小姐们对才过了推石写字一关的武勋家的子弟关注起来,有些眼里还带了倾慕之色。


    这些年大郢重文轻武,李家一门的煊赫风光又摆在那里,武勋家的子弟很多都弃武从文了,各家给女儿结亲,最先考虑的也都是书读得好的。


    于这一刻,竟有了扭转。


    陈老太后本来只是出来看一眼,这一坐却是起不来了。


    崔兰愔索性叫内侍将小案搬出来,请诸命妇们在廊上继续饮着。


    这样就着小酒看孩子们玩游戏,又是那样的妙趣横生,比起赏歌舞又是另一番恣意。


    待那边九关闯完,这边也都喝美了,从未有过的飘然欲飞。


    听见那边为着谁该拿头彩有了争议,陈老太后发话给召集过来。


    期间那些公子小姐们也发现被围观了,只那会儿玩得太投入,根本没心思旁顾。


    这会儿被陈老太后叫过来,都赶忙地整理起衣裳头发。


    陈老太后笑着摆手,“都别费那个事了,这会儿再理也是疯小子疯姑娘的样子。”


    这里只有崔谡和古莹头上和衣裳都没乱,其次就是崔戬和徐真,剩下没一个能看的。


    顾氏看着衣角都扯破了还在那里咧嘴笑的姜羡,不由捂脸,“这又光顾着玩儿了,相看的事准又抛脑后了。”


    姜氏安慰道:“好饭不怕晚,有立言陪着呢,急什么。”


    顾氏打量着前头走一起的崔谡和古莹,拿手肘杵了姜氏一下:“你说立言和古六小姐……”


    姜氏忙打断道:“可不敢乱说,立言那样粗手粗脚的哪配得上,古家女婿都是读书好的。”


    恰好被走过来想找机会给古莹拉走的古尚书夫人和申阁老夫人听了个正着,申阁老夫人又若无其事地拉着古尚书夫人走开些,这才附耳过来说,“皇后娘家是少有的厚道人家,宣平伯至今连个通房都没有,有当爹的打样,下头崔同知兄弟俩该也差不了,不瞒你,我原先是想将孙女嫁过去的,只崔同知怕是我孙女是哪个都对不上,我才歇了念头的。”


    听得姜氏那样说,知道崔家反而觉着配不上自己家,古尚书夫人心里熨帖,也没了过去拉走古莹避嫌的想法了。


    不过她也没敢有多的想法,“你看他俩个也不像对彼此有意的,虽不知谁有那个福气,我却知不是我们莹姐儿。”


    申阁老夫人往前端量了一会儿,失笑道:“你说的也是。”也就不再提了。


    前头陈老太后就问,“才我瞧着是立言和古家小姐该拿头彩,你们怎还另有说法了?”


    崔戬上前道:“我哥和古六小姐拿头彩无可争议,是他俩非要谦让给我和徐姐姐。”


    崔谡看了古莹一眼,古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嘁”了声,“自己不说,就知道指派我。”


    嘴上是那样,却还是走上前来,笑容可掬道:“崔同知是觉着他下场本就破坏了公道,我也觉着徐二小姐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想想她又补了一句,“当然崔秀才也不差。”


    古莹忽闪着杏眼望着徐真,眼神里满是钦佩之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她才夸崔戬那一句,不过是捎带的。


    殿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崔谡和崔戬也是低头憋笑。


    陈老太后喊她靠前:“你这孩子怪实诚的,是个好的。”


    她又招手让崔谡、崔戬、徐真过来,“你们都是好的,都该拿头彩。”


    崔兰愔也道:“我已经吩咐不语再去准备一份彩头了。”


    崔谡带头拜道:“谢过老太后和娘娘。”


    陈老太后就让四个都在她跟前坐了,她转向徐太后说,“女孩子们就该是百花齐放的样子,有申家孙女那样娴静的,有古家小姐这样活泼的,也该有真姐儿这样英气的,哪能都是千篇一律的。”


    崔兰愔给陈老太后又倒了半盏酒,“可不是,还有我这样莽撞大胆的呢。”


    陈老太后手碰到茶盏边儿抖了一下,她笑着轻打了下崔兰愔的手:“你又作怪,你不说这些也都知道你是‘崔二猛’,不过是碍着你是皇后,装不知道罢了。”


    这下换边上敬王府老太妃手里的茶盏掉下来,她笑得岔了气,敬王妃奔过来给她揉着胸口。


    徐太后和梁氏都知道,这是陈老太后和崔兰愔在表态,她们当徐真是自家孩子一样,容不得别人看轻。


    大风大浪里都挺过来了,如今能一家子重聚,徐太后很知足。


    之前她还担心徐宪娶不到好妻,灰心丧气下心志都磨没了,待见到梁氏后,这点担心也没了。


    家世出身这些,徐太后早不在意了,她只希望徐宪一家长留在应城,


    她能守着徐宪老去,看着侄子侄女们生儿育女,给徐家的门楣撑起来。


    可才听了余姑姑问来的,黄少卿夫人对梁氏母女的为难后,虽梁氏没吃亏,还占了上风,逼得隋氏赔了礼,徐太后却明白了,应城这些人家很难接纳梁氏和徐家四兄妹。


    徐太后不免在想,徐宪一家是不是留在北地更好些。


    她这会儿却是疑虑尽消,有崔顾两家如此相待,有陈老太后和崔兰愔这样维护,别家不接纳又如何。


    何况,这会儿不就有古家的小姑娘想同徐真结交了么!


    上头陈老太后想起才的闯九关,又是一阵发笑,她点着崔兰愔道:“也就你能想出那样古灵精怪的玩儿法。”


    崔兰愔却摇头,“老太后这回猜错了,是陛下帮我想出来的。”


    满殿的人都惊讶不已,皇帝还有闲心帮皇后想这些?


    家里家外都没少听皇帝的所作所为,以为他是冷情淡漠的,今儿谨身殿里领宴时见了,对着皇后却是另一个样子,很是体贴上心。


    那样就很难得了,不想私底下皇后还能使唤动皇帝做这些闲事。


    延华殿那边一众朝臣自觉屁股都要坐出疮来,左等右等地不见女眷那边儿散场,怎么比上回还要久。


    等真听到那边散了,这些人站起来时脚都麻了,往外走时都是一瘸一拐的。


    徐固回头望了眼,才还不动如山打坐的皇帝,错眼间已飘出了大殿,他眼神骤然亮起,这就是传说中的轻身功夫么?


    又是下马桥边,对上学着男子一样背手迈八字步的自家夫人,再看着一身凌乱如尘土里打滚过一样的子女,朝臣们只觉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来一次宫里就是大变化,待多来几回,家里是不是要反过来了?


    皇帝自己爱打坐,也不能这样对待他们呀!


    延华殿后寝里,崔兰愔才不信皇帝是在打坐,过去扒开他的眼,“和表叔想的一样,还有什么是你料不到的么?”


    第130章 学到了想不想回燕城?


    130章


    皇帝半睁开眼向后面迎枕靠了,左臂朝外伸出来,手指弹了一记,崔兰愔睃了他一眼,还是过去倚着他手臂靠坐了,“这下能说了吧?”


    “我料不到的可多了。”皇帝手拢过来,手掌在她肚子上轻轻戳点着,很快崔兰愔肚子上就像有鱼儿游动一样,孩子从左滑到了右边,皇帝露了丝笑意


    ,“我就不知她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崔兰愔打了他一下,“钓鱼呢,你又逗她。”


    从二月初开始显了胎动,皇帝就总爱在她肚子上这样点着引孩子动,虽曹院判说胎动频繁的孩子健朗,可也不能如皇帝这样不分时候地想起就来一下。


    皇帝却总是有道理,“我是防着她如我这样懒怠,到时对着我们俩个,你岂不要糟心?”


    崔兰愔呆了一下,想象着女儿如皇帝一样问三句吭半声的样子,那得多老气横秋啊,那她妥妥地是给皇帝生了个做伴儿的,全没她什么事了。


    若是再如皇帝一样不修边幅,陈老太后那里做的那些好看衣裳可就白做了。


    崔兰愔忽然就觉着皇帝的做法是对的,她同皇帝商量道:“咱们先给她起个小名儿叫着吧,就起个听着活泼好动的,你现就想一个。”


    皇帝连想都不需想,“鱼儿活泼好动,就叫小鱼吧。”


    “这也太敷衍了。”崔兰愔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号称博览群书的爹就给女儿起这样的小名儿,你不怕别人笑话你?’”


    皇帝哼了声:“谁能笑话我?”


    确实,他就是起个阿笨阿蠢人家也要说好,谁叫他是皇帝呢。


    崔兰愔眯眼,眼神不善地看向皇帝,“赵四郎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因着是女儿就不重视,你个口是心非的。”


    皇帝这下躺不住了,坐起来搂住她,好声好气地给她解释:“那些年在外头行走,我瞧着好些民间人家都给孩子起贱名,说是好养活,如狗剩这样的小名比比皆是,咱孩子当然不好起那样的,‘小鱼’既有活泼灵动之意,又琅琅上口,你觉着呢?”


    皇帝这样一说,想到自己打小体弱多病的,到了十六又引发了头疾,她还真怕女儿随了她,是该起个通俗不打眼的小名避一避。


    崔兰愔又念了两声,也觉着“小鱼”叫着顺口了,一尾活泼泼的小鱼,好像还不错,她朝皇帝点了头,“那就叫‘小鱼’吧。”


    她转瞬就换了温柔脸,声音更是柔得能掐出水,“小鱼,这是你的小名呢,你喜不喜欢呀?”她轻柔地摸着肚子告诉着。


    皇帝目光深幽地看着她,“我是先来的,你却先顾着她这个后到的。”


    “她小么,哪有和自己孩子比的。”崔兰愔给他向后推去,“哎呀,你打坐那么久不累么,赶紧躺着吧。”


    皇帝重新又向后半躺了,仍是伸出了左臂,崔兰愔不想引得他又跟自己掰扯,顺从地窝到他臂弯里。


    “差点叫你岔过去,你到底是临时起意帮我想的那个游戏,还是早有预谋?”


    她生辰的时候,崔兰愔就觉着让公子小姐们坐那里相看少了趣意不说,性子腼腆的多半不会主动找人说话,最后相看成的就没多少对儿。


    她觉着该想个法子让公子小姐们于玩闹中自然而然地相看,于是每日闲暇时她就拿了纸笔在那里写写画画,想着编出个能让男男女女一起玩的游戏来。


    可是想得容易,真编起来却不是这里不合适,就是那里兼顾不来,总是差点意思。


    那天徐宪一家回归,她又想着到时不能让徐毅和徐真坐冷板凳,才编出点眉目的又不合适了。


    直到十日忙完了回到后寝,她还在删删减减择定不来,待皇帝伸手从她面前将那页纸笺拿起来,她才察觉到他回来。


    皇帝只瞥了一眼,“是给那帮相看的一起玩儿的?”


    “你看出来了?”


    皇帝就势坐下来,提笔在纸笺上写了“闯九关”,随后一气呵成地将九道关是何玩法写就了,前后只用了半刻钟。


    崔兰愔拿起看了,一下就被吸引住,只这样写出来,有几道关口她都很想玩儿。


    那几道不能玩儿的,并不是她不喜欢,而是她没能力玩儿。


    虽有些可惜,思量后,她还是指着那几关道:“我这样糙的都玩不来,那些文弱娇气的公子小姐就更不成了,改别的吧,这些以后可以别的场合玩儿。”


    皇帝撂下笔,向后一倒,“关键就是这几道,我打包票到时都会参与,放心就是。”


    听皇帝话里有话,崔兰愔推着他,“你又有什么盘算了?”


    “得重振大郢尚武之风,先让士宦人家的子弟做出表率来。”皇帝道。


    崔兰愔扬着手中那笺纸,“可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皇帝偏还故弄玄虚,“我说有就有,到时你看就是。”


    宣宁一朝二十几年下来,武勋于朝堂上退了不止一射之地,如崔家这样有崔昶和崔谡两个练弓马的都是多的,就连父子皆受重用的孟家,孟怀宗七兄弟里,也只他和庶出的兄长随了孟箴在军中。


    这样的风气之下,凭着一个小游戏就能改变已根深蒂固的观念?崔兰愔有些怀疑。


    皇帝却笑看着她:“要不要赌一把。”


    她确实也没见过皇帝计划的事出过差错,她犹豫了下还是摇头道:“我不赌。”


    拿着那纸“闯九关”研究了一会儿,崔兰愔也看出了些关窍,“这得有勇力的配合吧?”她想了下,“是不是要先同立言说一声?”


    “我的愔愔果然一点就通。”皇帝忽然给她拉怀里,在她脸上连嘬了几下,又含住她耳珠,“立言那里不用说。”


    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弟,崔兰愔自问很了解崔谡,“立言这会儿无心婚娶,对于需男女搭伴的游戏该是敬谢不敏的,到时他不下场……”剩下的话被皇帝吞进口里,后面就再顾不上问了。


    想到那日直到就寝的时候才摆上晚膳,崔兰愔脸上红了一下。


    皇帝于她孕中确实很体谅,并不是日日都要行那事儿,只他却一日不落地往他那小账本上记,待攒个几日就要她连本带利还个大的。


    这几日为着陈老太后的寿辰,皇帝一直没动她,崔兰愔很怕他今日就要讨债。


    虽才在澹月居她都是半歪着坐的,可这么一天下来,怎么都是累。


    她不着痕迹地从皇帝怀里挪出来些,想着多说说话,让皇帝尽量没时候往那处想。


    却被皇帝看出了小心思,手臂一收,又给她搂了回去,“不动你,咱们就这么躺会儿。”


    “是不是我想什么都瞒不过你。”崔兰愔越来越有这个感觉。


    皇帝好笑道:“我是人,没有鬼神之力。”


    崔兰愔却还是怀疑,她最近就在想,反正什么都瞒不过,还不如就随心所欲地过,到最后,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皇帝将他身边的人事都交到她手里,她于申阁老、古尚书、董家、徐家都有人情在,崔家和顾家也都在往上走,后面她还有更多能做的,若凭着这些还坐不稳皇后位,那她趁早该找块豆腐撞了。


    说实在的,目前来说,皇帝做得已够好了,为着还没发生的事夫妻离心,就是本末倒置了。


    这一瞬,崔兰愔忽就豁然开朗了。


    她眼神妩媚地睐了皇帝一眼,“我也不问了,你只告诉我怎么看出立言自己会下场的?”


    她真的很不服气,她这个亲姐姐竟不如皇帝了解崔谡。


    “无他,只要让他


    闲到觉着浑身要长草了就行。”皇帝说了答案。


    所以,皇帝做事根本就不会管你怎么想,而是会引着你朝着他想的去做!


    崔兰愔若有所思,照着这个思路走,好似很多事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皇帝亲昵地点着她的鼻尖,“学到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崔兰愔惊讶地看着他,“表叔是专为教我想出来的?”


    “掰开来讲不如经一次体会得深,这不一下就通透了。”


    崔兰愔将头埋到他胸口,感受着他一下一下平稳有力的心跳,“表叔,你就不怕给我教成个野心勃勃的皇后。”


    皇帝轻笑,笑声带动得他的胸口阵阵发颤,触到脸上酥酥麻麻地觉着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正好我就省事了,到时你批奏疏,我打瞌睡,多好。”


    崔兰愔锤了他一下,“等女儿长大了再接着来是吧?”


    皇帝在她后背上抚着,煞有介事道:“知夫莫若妻,这你都想到了?”


    崔兰愔不满抬头,“说正经的呢。”


    “我再正经不过了。”皇帝认真道,“想不想回燕城?”


    崔兰愔惊得就要坐起,皇帝先一步坐起来,又捞起她坐到怀里,崔兰愔迫不及待地抓住他衣襟,问道:“表叔是想迁都回燕城?”


    “嗯。”皇帝应道:“我不能让北地成了鞑喇的后花园,天子守国门,我得站到燕城去。”


    崔兰愔只觉心口一阵阵紧缩,却不是紧张,而是控制不住地热血上涌,让她心里激动澎湃到不能自己。


    她在燕城出生,十六岁之前都在那里生活,那里是她无法割舍的。


    迁到应城后,这里虽然水软山温、富丽繁华,却始终不能取代燕城于她心中的位置,在她心里,只有燕城才能称之为国都。


    她没有丝毫犹豫道:“我想回燕城,我陪表叔回去。”她又拉着皇帝的手抚向她的肚子,“还有女儿,我们一起。”


    皇帝没有如往常一样揽抱住她,而是郑重地握住她的手,“所以,我需要你站到身后,帮我守住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