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本元殿两道密旨
六十一章
一向门前冷落的福宁宫,成了这一晚最热闹的宫室,崔兰愔都懒得数有多少波人过来叩门了。
开始还打着请陈太后探视宣宁帝的旗号,见福宁宫里根本不理后,后面过来直接就亮起了刀兵,想强攻进来。
到这会儿,崔兰愔才见识到暗麟卫的真正实力,赤麟居中策应,他手下的四个暗麟卫各守一方,就给福宁宫守得铁桶一样,来多少波儿进攻都是铩羽而归。
这还是赤麟几个不肯离了福宁宫一步,将来犯的击退后并没追剿,不然福宁宫四周怕是要堆不少尸首了。
最令人意外的是钱和,他也拎起长剑跃过墙头,配合着麟卫杀进了战团。
赤麟不由撮唇吹了声口哨,“钱叔,你身手不减当年呐!”
钱和扬眉笑道,“那是,我这‘燕城小霸王’可不是浪得虚名。”
见赤麟还有心玩笑,说明卫王那边没到危急的时候,夏姑姑高姑姑心里也安稳下来。
高姑姑转头笑道:“怪道钱和这样向着二小姐,他们爷俩一个是‘燕城小霸王’,一个是‘应城崔二猛’,可不就最对脾气么。”
都被她说笑了,殿里紧张的气氛就缓解了不少。
没多会儿又是一波猛攻,明显能感觉到那些人的急迫,能用的手段都使了出来,浸了油燃着火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进来,福宁宫里多处起了火,齐安带着福宁宫里的内侍提水四下灭火。
夏姑姑指向西边儿,“是那边儿么?”
陈太后却展眉笑开来:“卫王那里该是稳了。”
听夏姑姑提起李太后那边,也没影响陈太后的好心情,见高姑姑夏姑姑不解,她还和煦地给两人解释起来,“她最见不得卫王上来,若不是卫王稳了,她不会这么急于置我于死地,毕竟她还想看我一日日地仰望她的尊贵至极,在福宁宫里百般不甘煎熬呢。”
崔兰愔也想到了,待卫王坐了那个位置,李太后就又要矮陈太后一头了,那之前那么些年的谋算又回到了起点,这是李太后不能忍受的。
陈太后话才落,福宁宫外人又是一阵喊杀声传来,以为外头那些招了援兵,要倾尽全力往里杀了,却听赤麟扬声喊道:“崔谡,你怎来了?”
跟着是钱和好迈的笑声:“好小子,斩/马/刀/耍得真不错,崔家要出员猛将了。”
跟着是崔谡还带着点少年气的飞扬声音:“我那边完活了,王爷让我来迎太后她老人家过去。”
崔兰愔欢喜地挽住陈太后的胳膊,“太后,那是我弟弟,王爷那边无事了。”
陈太后抚着她的手,“好,咱们走。”
外头齐安已将燃起的大火灭了,剩下的由内侍们忙着,他带着人给四下的灯笼都点了起来,映着远处的火光,院子里一切都清晰可见。
走到前殿时,宫墙上还有黑红的血流嘀嗒落下,气息里呛人的烟熏味儿混着血腥味儿,让人有些头晕目眩,崔兰愔这是第一次直面这样血淋淋的场景,说不害怕是假的。
随着福宁宫外头清净了,宫城里的喊杀声也越来越弱了,开始有侍卫们指挥着内侍往各处灭火。
待看到横提斩/马/刀/,血染了衣袍的崔谡,不必问,就知他经历了怎样一场艰难的厮杀。
崔谡过来要拜,被陈太后上前扶住,“好孩子,辛苦你了,咱们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虽同赤麟是那样说,可看到这样的崔谡,崔兰愔哪里忍得住不关心,“受伤没有?”
崔谡给破了好几道口子的衣袍扯平了,咧嘴笑道,“没伤着。”到底是少年心性,他忍不住炫耀道,“二姐,王爷让我带了队人马守奉天门,我守住了,哪个也没能越过我手中的刀打奉天门过了。”
“好,好,崔家大房的门庭可靠你支应了。”陈太后先夸了起来。
崔谡生龙活虎的样子也不像受伤,崔兰愔舌尖绕了几绕,明知道崔谡这样,卫王肯定是好好的,她还是问了,“表叔可还好?”
“王爷好着呢。”说到这个,崔谡又眉飞色舞起来,“开始见王爷将人都调遣出去,本元殿里没留几个人,我直犯嘀咕,想着万一本元殿失守不是白忙活了。
他们都说王爷功夫俊,我却一直没见识过,这下可开了眼,那真是绝了,不是王爷让放人进去,那些人根本摸不到本元殿的边儿。”
“这下知道了?咱几个捆一起都不是爷的对手。”赤麟搁边上接话道。
陈太后点头,“只要他想学的,就必要学到最拔尖儿,世上怕是没几人能及得上他。”
知道卫王已稳住了大局,陈太后也没多问崔谡,待钱和去后面背了个包袱出来,陈太后扶着他要往本元宫去。
这样事不是该她参与的,崔兰愔退到一边。
陈太后却朝她招手,“你也去。”
“我?”崔兰愔愣住了,反手点着自己鼻子,“那里不该我去吧?”
“以后都是你表叔做主,怕什么!”陈太后霸气道,“省得我回头还要讲给你听,这会儿就便都听了吧。”
听着竟是要去给多少年的旧账算一算,宣宁帝不是还有一阵好活么,怎么就卫王做主了?
崔兰愔还是想亲眼见下卫王好不好,她过去扶住陈太后,一行人往本元宫去了。
本来赤麟是请陈太后乘辇过去,陈太后却不肯,“好久没出来逛了,正好今晚好好赏赏景儿。”
为避开尸体血
腥,钱和领着专拣窄巷夹道里走,饶是这样,也时不时被尸首挡路,崔谡就带着人在前面清路,一路还算顺畅地到了本元殿。
殿前的汉白玉台上,康王和十来个将领模样的人被绑着跪在那里,康王低垂着头,面如死灰,对周遭的一切都没了反应。
听到动静,谷丰从里面迎出来,陈太后怀疑道:“就这些,没别个了?”
谷丰小声道:“审出来的就是康王和李家二房,王爷已使人往李家二房拿人去了。”
陈太后似早都预料到了,“他们只会来阴的,这回没了做挡箭牌的,看后面他们再往哪里躲。”
崔兰愔知道陈太后说的是李家大房,其实她也不信李首辅是干净的,只能说李首辅不是一般溜滑。
“陛下怎么说?”
“陛下晕厥过去了,太医才施了针,说是一会儿能醒阵子,王爷已着人去传唤诸阁老和各部尚书去了。”
陈太后都是一惊,“怎会如此?”
谷丰道,“陛下背着人又进了丹药,才又急怒攻心的,太医说已是药石罔效了。”
已到了东阁门外,这里是宣宁帝的卧寝,进去后,卫王同安王和平王都在外间,往内寝的门开着,能看见有太医守在里面。
屋里一股浓郁的汤药味儿,因着闻了一路的血腥味儿,平日另人窒闷的汤药味儿也没那么难闻了。
见到跟在陈太后身边的崔兰愔,一脸悲戚的安王和平王愣了下,侧头见卫王并无异议,两人上前拜见了,“给太后请安。”
“嗯”了声,陈太后算是应了,她往临窗的紫檀雕云龙纹榻上坐了,问向卫王,“多会儿能醒?”
卫王回道:“就这会儿了。”
见崔兰愔还站着,他指着榻边的椅子,在椅背上弹了一指,知道他又是烦到不想说话了,崔兰愔乖顺地过去坐了。卫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崔兰愔能感觉到他满身躁意就要按捺不住了。
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崔兰愔站起来:“表叔,我去凉个帕子给你擦把脸吧。”
“嗯。”卫王应了。
“王爷乏到了,他已两天未睡了。”谷丰赶忙引了崔兰愔去茶房,用凉水浸了两个湿帕子过来。
卫王接过抹了脸,崔兰愔给另一个帕子叠成长方,搭到他额上,见卫王一声不吭地由着她动作,安王和平安忍不住又往崔兰愔这里打量了好几眼。
没一会儿,卫王拿下帕子,脸上就不似刚才那样冷凝得要结冰一样。
外头忽然喧哗起来,谷丰往外探了,回来说,“李首辅迎了李太后过来。”
陈太后看了眼卫王,“你通知的?”
“嗯,正好一遭说清楚。”卫王合上眼。
“也好。”陈太后也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门被推开了,一位四十余岁的儒雅男子搀着一位弱质老妇人进来,该就是李首辅和李太后了。
外表上看,李太后和陈太后也是截然不同的,崔兰愔看过陈太后年轻时的画像,很是明艳大方。
而李太后这些年该是保养的很精心,从她的脸上依稀能找出旧时的模样,就是那种弱柳扶风一样的娇怯之极的美人。
崔兰愔就算不愿意也得承认,她和李太后是同一型的容貌,所以,第一次去福宁宫时,陈太后对她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喜。
安王和平王上前给李太后请安,李太后受礼后让两人退到一边,一眼都没往这边瞅,就拿手帕抹着泪往里奔去了。
“皇帝,你怎么就如此了,我生养你一场,多少辛苦,怎能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皇帝你醒醒,你不能这样糊涂着走了……”
“陛下这会儿需安静,太后先等等罢。”有道声音劝道。
“你这阉奴,广升呢,怎不见他在皇帝跟前守着。”李太后随后又道,“你是姚妃宫里的文颂?”
“太后好眼力。”那内侍承认道。
原来卫王将当年姚妃宫里的总管太监调过来用了,崔兰愔猜着,这位文颂以后该替代宣宁帝身边的广升,成为宫城里内侍里的第一人了。
不等李太后再发作,申阁老等五位阁老和一众尚书都到了。
随后是徐皇后,跟着是李淑妃和端王,还有一众妃嫔和没成年的皇子女。
人一到齐,宣宁帝就醒了。
他越过眼前哀泣不止的李太后,往外唤道,“母后来了么?”
陈太后由卫王扶着慢慢走进去,“我来送你一程,咱们有始有终。”
“好。”宣宁帝指示文颂从枕下摸出圣旨,“传位给卫王的诏书在这里,希望母后也答应我……”他眼神转向李太后和李首辅。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临去时,宣宁帝还是想回护李太后和李家。
可能在他看来,经了今晚李家已被砍断一枝,算是吃了大教训,往后该会安分守己做好臣子的本分了。
陈太后环顾一圈,轻笑起来,“我想你是搞错了,皇位本就是卫王的,可不是你格外开恩来的。”
她一样一说,申阁老等众臣都惊愕地看过来,李首辅之前已隐约猜到些,这会儿见她说得这样确凿,再维持不住脸上的从容。
陈太后沉声道,“钱和,拿出来给陛下和阁老尚书们过目。”
钱和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两道密旨分别展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诸臣们频频吸气后,再看向宣宁帝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似同情,似怜悯,又似可悲又可叹。
宣宁帝定定看了好一会儿,脸上似哭又似笑:“那我又算什么呢!”
知道麟卫是高宗留给陈太后的后手后,又见识了麟卫们展现的惊人武力后,手里有这些人,若不是卫王坐上那个位置,别个谁登基都要头疼。
宣宁帝就知道他没别的选择了,且他本心也不想继位的再同李家走近,卫王待姚家都是不冷不热的,实是最合适的。
他一直拖着,也是想在最后让卫王同意姚妃同他合葬。
实际上一个月前宣宁帝已拟好了传位于卫王的诏书,只是在最后关头,面对李太后和李首辅,到底是自己的亲娘,李首辅又是伴他长大的表兄,他又心软了,想着大家不伤和气地送他走。
然而事实竟是这么让他如此无法面对,陈太后手里的两道诏书,一道是大郢开国太/祖留下的,一道是高宗留下的。
原来暗麟卫是当年太/祖暗地创建的,专为后世子孙留的有力后手,暗麟卫三代一百零八卫,是可以于宫禁中来去自如的存在,有这样一支力量,就算是覆国了都可以东山再起。
太/祖留有密旨,暗麟卫没有显露于世的时候,唯有皇帝可知,所以,不知道暗麟卫存在的他,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么?
还有高宗,封了他做太子,他继位时也没有任何争议,怎么背后就要将暗麟卫交到陈太后手里。
就为了对不起陈太后,就要将他这个继位的儿子置于这样尴尬的境地。
他竟是连选择自己继位者的权力都没有,陈太后选了谁就是谁,人人都称道高宗是明君贤君,明在哪里,贤在哪里!
喉间一阵腥甜,宣宁帝一口血喷出来,问了数声,“我算什么?”
第62章 怅然坐到那个位置都会如此么
六十二章
问到最后一句时,宣宁帝的语声几不可闻,半卧的身体也软了下去。
太医赶紧上前探脉,几位太医又试着施了几针后,哀戚着回禀道:“陛下龙驭宾天了。”
屋里立时哀泣声一片,李太后更是哭到几乎晕厥,李首辅自己哭得伤心,还要顾着李太后,看着很是狼狈。
满殿里哭的人里,有几个是真心的呢?
崔兰愔是没看出来,就是李太后也多是为着担心将来事而哭的。
对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崔兰愔有些无所适从,她好像不该呆在这里。
手被拉了一下,却是卫王,他指着外间,“扶太后去坐。”
一切就像梦中一样,崔兰愔这会儿仍是恍恍惚惚的,没人指点她,她都不会动作说话。
“哦!”她跟个木头人一样站起,过去扶住陈太后,学舌道,“表叔让我扶您出去坐。”
多年的隐忍只为这一刻,可陈太后却看不出多痛快。
宣宁帝生下来就养在她跟前,直到九岁搬到东宫,那会儿该是曾母慈子孝过,现在人走了,一切的恩怨也就勾销了,此情此景,难免怅然。
听崔兰愔说了,陈太后脸上缓和了不少,由她扶着往外间的罗汉榻上坐了。
才坐下,就听里头李首辅哭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王爷尽早登基,这样先帝走的也安心些。”
屋里静了一下后,跟着申阁老等也一起道,“还
请王爷尽早登基。”
跟着是一阵扑通跪下的声音,众臣子齐声喊起了:“吾皇万岁!”
李家能有今天,真不是平白来的。
就李首辅这样快的应对,申阁老等根本反应不及。
于这样时候,多少回都证明了,第一个请新帝登基的人,绝对会在新帝那里留下好感,就算是新帝之前不得意的人,也会扭转印象。
果然,等申阁老出来分派事情的时候,他脸上的懊恼根本藏不住。
要办丧事,要准备新帝登基事宜,数不清的事在等着。
两位太后年事已高,不宜留在此间,李首辅喊来跟着李太后来的,让抬着李太后回了福安宫。
卫王于忙乱中过来,对陈太后道,“让愔姐儿陪您回宫。”
陈太后也不给他添乱,扶着崔兰愔手站起来往外走,走出去两步后,她没有回头,沉声道,“当年的约定到此就结束了,剩下的事你自便吧。”
卫王“嗯”了声,招来谷丰,“送太后……和二小姐回去。”
崔兰愔找回了些神志,想到这会儿正是用人的时候,拦住谷丰道,“有钱伯呢,我们自己就回去了,不用你。”
钱和在谷丰肩上拍了一记:“宫里我比你熟,你留下多顾着王爷。”
谷丰看了眼卫王,可惜他照不言差得远着,多数时候都猜不出卫王的想法,这会儿也是,想想,折中道,“我送出本元宫再回来,这会儿臣子们都往宫里来,人挨着人的,我帮着开路能顺畅些。”
陈太后还是没让叫辇,仍是差不多的一句,“我想走一走。”
只是和来时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表叔保重。”这个时候崔兰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扶着太后往外走去。
卫王在背后叫住她:“愔姐儿!”
崔兰愔回头,卫王却只看着她,随后摆手道:“去罢。”
一行人从本元宫正殿后门出来,下了后檐廊,穿过庭院要出后门时,恰见文颂打头带着几个抬着箱笼的内侍往里来。
见到陈太后,他慌忙上前行礼。
陈太后摆手,“忙去吧。”
文颂退步让开,在崔兰愔经过时,他忽然喊住了:“这位是崔家二小姐吧?”
崔兰愔停住福礼道,“我是。”
文颂点头,对陈太后道,“后面内外命妇都要进宫哭灵,别再冲撞了崔二小姐,您看……”
眼见着陈太后沉下脸来,他谦卑道:“福安宫里住着的李家小姐说是明早出宫,正是看着陛下行事的事候,陛下又不喜开口……”
崔兰愔扯了陈太后的衣袖道:“文内官说的很是,我这会儿留在宫里确实不好,我明早开了宫门就回去。”
文颂连连夸道:“崔二小姐再是通情达理不过。”
钱和望着文颂的背影,“呸”了声,“什么玩意儿,还没怎么就抖起来了,跟咱们指手画脚起来。”
回到福宁宫后,一路沉默的陈太后轻叹了句,“坐了那个位置的人都要变吧。”
她对齐安几个正色道,“我憋的那口气已出了,往后咱们还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对福安宫里,你们不必揪着不放了,毕竟是他的亲祖母,到哪里都要讲孝道的,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更要做出表率来。”
齐安几个虽不乐意,可陈太后说的是事实,他们在宫中眼见着多少人得意又跌下来,卫王和陈太后同一般的养祖孙还不同,当初是谈好了条件才守一起的。
陈太后要求的,卫王已如数做到,后面如何,就全凭卫王心意了。
如今卫王已成了陛下,做了陛下的人,那心思可就难说了。
高宗当初对陈太后表现得那样深情不移的,待李太后给他生了儿子,不还是一点点偏向那边儿了。
等到临去时又后悔,以为给陈太后留了暗麟卫,又由着她挑可心的皇孙继位,就是对陈太后补偿了,怎么可能!
爱侣离心转向最痛恨的人,却又离不开,还要日日面对着,那十几年陈太后所受的煎熬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若不是皇家,以陈太后的性子必得要和离出去的,那会儿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高宗都如此,又能指着别个多好。
还有宣宁帝,陈太后亲生儿子一样养了九年,还不是白眼狼一个,登基了连几天都不装,就转向了亲娘和亲娘舅。
这样比起来,卫王是难得有良心有担当的,应了的事都是不打折扣地给办了,之后纵算他想法变了,该也比那两位讲究。
只是毕竟今非昔比了,他们这里还是知情识趣些才好。
他们表现的体谅,卫王总也会偏着这里一二,有这些也就够了,陈太后往后的日子怎也会比宣宁帝在时要自在舒心。
想通这些,齐安、夏姑姑、高姑姑一起应了。
陈太后看向钱和,“你也要收收性子,往后不可张狂了。”
钱和这才闷声应了。
陈太后将崔兰愔搂过来,“委屈我们愔姐儿了,待丧期过了,咱们好好挑个人家给你风光嫁了,到时我再同陛下要些,给你备上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有我给你撑腰,保准那一家子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
见她不再提卫王给她撑腰的话,崔兰愔心口像有什么在钩扯一样,不适感在不断地蔓延。
她以为还要等段日子,竟是这会儿就要好聚好散了么?
想也是,照才众臣的说法,卫王明早就会于灵前登基,后面他就会长住本元殿,无事再不会出宫,卫王府就此成了潜邸,会就此空置。
前半夜还在惊惶于失败了要怎样,后半夜成事了,却是欢欣鼓舞还没一会儿,就是没有道别的散伙,这就是皇家人的相处之道么?
之前应许卫王的,两人试着相处一年的事也该不用做数了。
她始终当卫王是长辈一样,这些日子也没能调适过来,现按理该松口气的,这会儿却觉着有团棉絮堵在胸腔里,感觉不出重量,却让你气息不畅,隔不会儿就要长吁口气。
或许是因着再不能有以前那样亲近的叔侄相处了吧,怅然若失中,崔兰愔说服着自己。
想到才离开的时候,卫王喊了她却又没话,这是否就是他的道别呢?
再见就不复当初了!
这样提心吊胆大起大落的一晚,都累得狠了,后面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洗漱后各自都睡了。
崔兰愔是被一声一声,连续不断的钟鸣声惊醒的,怔了好一会儿,省过来这是向天下昭告一代帝王的陨落。
钟声响过八十一下后,崔兰愔由艾叶桑枝服侍着洗漱了,挑了件白色的衫裙穿上,头上什么饰物也没戴,看着都合着规矩,崔兰愔过去了陈太后那里。
国丧期间不能见荤,陈太后这里也不能免,也都没胃口,要了素面,两人相对无言地用了。
用膳后,崔兰愔站起来告辞,“那我就去了?”
陈太后拉她过去,给她周正的衣襟理了又理:“别就吓到了,还不至于,待丧期过了,你还照旧往这里来,叔侄一场,虽不能如以前一样相处,他总会多照应你些。”
崔兰愔笑着安她的心:“我晓得呢,只往后可不好再喊‘表叔’了。”
陈太后赞同道:“是该这样,表叔是万不能喊了。”
都是往宫里哭灵来的,这样打宫里往外走的就李宜馨和崔兰愔,就显得格外打眼。
今早上,宫门口都是重兵把守,赤云往过一扫,回头对崔兰愔道:“二小姐,守门的都换了眼生的,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调回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又经了宫乱,宫门这样的关键地方,必是要换一茬人守了。
她们在聊宫门口的变化,也有人望着她们的马车收不回眼神。
脑里闪着才帘幔起落间扫到的人影,虽只是一道侧影,却是那样曼妙到动人心魄,难描难绘,天姿国色该就是如此了。
回神后,那位冷俊的武将往左右问起:“那是哪家的
小姐?”
想起他到应城才一个月,都给他说道:“孟指挥才来不知道,满应城就没不认识她的,那是武安伯府崔家大房的二小姐,别号‘崔二猛’,应城里横着走都没人敢惹的。”
“陈太后和卫……哦不是,是现今的陛下都很宠惯她,和她对上,陈太后和陛下都是不问对错地护着她。”
“不过我听人说,崔兰小姐身子弱,好似不好生养,不然往她家门上求亲的该要踏破门槛了。”
“如今陛下登基了,谁还在意她好不好生养,瞧着吧,那些王侯公卿家里都要去求娶她了。”
……
这就是崔二小姐吗,想到母亲还曾想给自己求娶她,孟怀宗望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出了皇城,外头还有金吾卫列队巡街。
昨晚不仅是宫里厮杀了一场,就是外头也没消停,有不少朝臣家里有人趁乱上门偷袭,好在士宦人家都养着不少护院,有他们,再一家子主仆齐上阵,勉力保着没被破门。
昨晚的应城,几乎都是一夜未眠。
待到早上又听到丧钟,知道宣宁帝驾崩,更是引得人心惶惶,应城的大街小巷都是空荡荡的,少有人在走动。
崔兰愔放心不下家里,让直接往崔家去了。
本元宫里,于灵前即位后,朝臣们就开始改称卫王为“陛下”了。
虽一切都有旧制,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只丧事上一系列的事宜就繁复得想让人撞头,同时还要准备二十七日后的登基大典,还要往灵前哭灵,陛下又是个不说话的,万事都要自己忖度了圣意来,只半个上午,朝臣们看着就老了好几岁。
也没时候审昨晚逼宫之事,将那些有牵涉的往天牢里丢了,康王却是要先给先帝守灵的,松了绑,由护卫看着同安王几个一起跪灵去了。
午间奠酒行礼过后,不言和谷丰两个随侍着皇帝回了西阁,丧期内他都是在这里坐卧。
不言递上盏热茶,皇帝没有接,仍是盘腿坐了,问起谷丰:“福宁宫里如何了,二小姐如何?”
谷丰愣了下,“文总管没说么?二小姐大早上就出宫了。”
“她为何出宫?”皇帝脸上神色未变,谷丰却感到无形的威仪压过来。
第63章 总领侍接二小姐回来
六十三章
谷丰是福宁宫出来的,福宁宫里没有大欺小,他虽是齐安的徒弟,钱和却也很照顾他,他不会的,逢着哪个有空都会教他。
到了卫王府里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卫王身边没有管事的大太监,只他和不言两个。
因他抢了跟着卫王出门的活计,起初他还担心不言会对他不满,却是想多了。
他跟着卫王出门,不言守在书房服侍,不但相安无事,不言还会提点些服侍卫王该注意的事项。
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外头的事他回来都会说给不言听。
一来二去两个就熟悉了,才知不言曾忐忑过,是得二小姐说,两个人担的事不同,在卫王身边各展所长就是,没甚可争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二小姐已给他化解了一场纷争。
之后同不言一样,谷丰也开始当二小姐是卫王府里第二个主子。
原以为就会一直这样大家一团和气的当差,从十九日卫王进宫,调了原来在姚妃宫里当差的文颂统管身边事后,一切都不一样起来。
文颂人也不能说不好,他并没有如宫里常见的那些大内侍一样排除异己,或是欺凌为难下边儿的小内侍。
他只是行事严苛,一切事都要按他的想法来,下面的人不得违逆,但有一丝不对都会重罚。
所以在他手底下做事都是战战兢兢地,连说笑都不敢。
因着他是福宁宫来的,到卫王身边也早,文颂待他还要和缓些,不过关于服侍卫王的事却再容不得他自作主张,一切都要经文颂分派才行。
昨儿卫王成了陛下开始,虽陛下没明说,文颂已当自己是内府总领侍了,一副要为陛下把关身边所有事的态势。
文颂提醒二小姐出宫时,谷丰开始是气的,后见陈太后和二小姐都没二话,谷丰就以为文颂是揣度陛下的意思说的,
现见陛下关心起二小姐在福宁宫住得如何,竟不知道二小姐出宫的事,谷丰才知那是文颂自己的想法。
那老货怎么敢无视二小姐,谷丰不能忍了,他这些日子也受够鸟气了,想着大不了还回福宁宫,或是喊了不言一起去服侍二小姐也行。
他贯会学话,这会儿将文颂的表情语气学得惟妙惟肖,“这位是崔家二小姐吧,后面内外命妇都要进宫哭灵,别再冲撞了二小姐,您看……”
眼角瞄到陛下眼里染了凉意,谷丰就知道自己做对了,接着学到:“‘福安宫里住着的李家小姐说是明早出宫,正是看着陛下行事的时候,陛下又不喜开口……’,二小姐脸皮那样薄的一个人,哪经人这样说过,不待文领侍说完,就说她第二日大早出宫。”
说到这里谷丰大胆抬头,瞧见陛下眼里聚起的冰霜后,吓得他又赶紧低了头。
好一会儿,“哪来的文领侍。”皇帝冷哼,“去喊钱和来。”
“是。”谷丰低头退了出去,出门后也不管别人看着,撒腿就往福宁宫跑去。
西阁里,陛下吩咐不言道,“让文颂来见。”
文颂敢对二小姐不敬,不言已气得不行,他比谷丰还急迫,一阵风似地出了西阁。
文颂就在本元宫正殿明间里看顾着,听得皇帝找他,哪敢怠慢,跟着不言往外走。
嘴上还要念叨,“陛下跟前怎一个得用的没有,大事小事都要我操心,我还想守着服侍陛下的,这下可怎么脱开身……”
见不言并不应和,文颂脸上不好看起来,只是已近了西阁,他收敛了表情,又理了衣袍,推门恭身进了。
“陛下您……”
“知朕为何用你?”
皇帝急匆匆叫他来,就为问他这个?文颂有些摸不着头绪,不过这话好回:“是因着奴婢曾尽心服侍过娘娘。”说到这里,他红了眼眶,“娘娘去的时候吩咐我,叫我跟着服侍陛下,哪成想陈太后一个人也不让跟着,这些年没有陛下的音讯,我在燕城宫里不知多少揪心……幸得陛下想起叫我回来,这会儿我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就想着给那些年没服侍到的都补上……”
“是因你以往还知进退。”皇帝淡声打断了他。
以往知进退,那就是现在不知进退了?
皇帝何曾一下说这样长的句子了,就是朝臣们问事,他最多给五个字,还好有不言善体圣意,有他从旁说明着,一切都是顺利的。
现在却对他说了这么长一句,文颂惊惶地拜倒在地,“是奴婢做错了事?陛下指出来,奴婢绝不敢再犯。”
“眼里没尊卑当如何?”
文颂后背已汗涔涔地,这罪名太大了,文颂不敢认,“奴婢心里眼里都是陛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想想又道,“去了的姚家四老太爷说过奴婢是个忠心的。”
“愔姐儿那里怎么说?”
因着皇帝一句接着一句,已不是他这几天认识的那个皇帝,文颂慌得要死,怎么想也想不起谁是“愔姐儿”,姚家小姐里并没有以“愔”字取名儿的。
不言实在气不过,到陛下身边,竟不知道二小姐,提点道:“是我们二小姐。”
文颂懵了一下,才对上号,“是崔二小姐?”
他倒是听
人提过那位崔二小姐,只几句他就没再听下去,也就那些不知所谓的捧着一个假的表小姐。
昨日那样的时候,陈太后竟然带着崔二小姐过来,文颂是真气了,本元殿这样的重地,怎么随便一个女子就能踏足。
知道是为着崔二小姐后,文颂挺直了脊背,“陛下,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如今陛下不好让哪个都喊您‘表叔’,昨儿那崔二小姐也太不知轻重,竟是当本元殿是自己家里一样,谷丰几个也没规矩,就由着她指使。
这回被陛下接回到身边服侍,奴婢见陛下同姚家似隔着层,知陛下还是记着当年姚家自顾回苏州的事,可不那样姚家就要元气大伤,姚家不好了,又有谁能给当时年幼的陛下撑腰,娘娘去的时候已经想通了。
陛下想想,若没有姚家站在后头,陈太后未必就会选陛下。
当年先帝迁来应城时,我们这些没主的人就都被留在了燕城宫里,这些年除了您外,姚家也会捎银子给我们这些服侍过您和娘娘的的老人。
陛下您想,姚家于我们这样的人都要顾念,对你该是何样的关心和厚意?
这么些年该揭过去了,陛下现今正是要用着姚家的时候,可不能让李家或是别的钻了空子,更不该捧着个外人,冷落了真正的亲族。
要是娘娘地下有知,必也不会愿意看到如此的局面。”说到后来,文颂已是老泪纵横,语声嘶哑。
急切的脚步声让文颂没法继续说下去,门开处,谷丰引着钱和进来。
钱和拜见过,皇帝叫了起,“愔姐儿不好白喊你‘钱伯’,你先去接愔姐儿,回来同太后禀了就过来领内府总领侍的差事吧。”
钱和傻了一样,就以为自己是在发梦,伸手在自己腿上狠掐了一记,痛得呲牙咧嘴中,他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
听陛下的说法,竟是因着二小姐喊他“钱伯”,是为着二小姐脸上好看。
看了眼跪在一边,一脸不可置信的文颂,钱和心里那个解恨,根本不是陛下变了,而是这个老货在使坏。
陛下还是满心疼着二小姐,由不得谁给她委屈受,就是姚妃宫里的老人也不行。
所以,文颂本来板上钉钉的内府总领侍也落到了他这里,钱和再是疏阔的性子,这会儿都抑制不住激动。
这可是内府总领侍,内侍里的第一人,整个宫里的内侍都要听令于他,他从没敢奢望过的位置,却因着沾了二小姐的光,叫他坐上了。
跟在皇帝身边,他可以有所建树了,压抑多年的精气神一下都回来了,这些年因着做了内侍深埋在心底的不甘和愤懑也都可以放下了。
钱和精神抖擞着重新行了大礼,“陛下,那我这就去接二小姐了?”
皇帝摆了下手,钱和恭身退出去,这么些年在福宁宫不是白呆的,拿出气势来指派内侍去备车,内侍们没有不应的,已是有了总领侍的模样。
临出门时,听得文颂那老货哭嚎着:“近小人,远贤良,陛下不可呀,您是要做明君的……”
皇帝嗤笑:“明君?”
见到崔兰愔,崔家上下跟见到了主心骨一样。
昨晚上崔家大房和二房被二队人马轮番攻袭过,往大房这边攻击得尤其猛烈,没有卫王府的侍卫,崔家大房这一支怕是要覆灭了。
不用想,是康王和辛家了。
这两日是皇子、后妃、宗室以及重臣守灵,待三日后宣宁帝大殓,才要所有在京官员和五品以上命妇进宫祭拜哭灵。
崔冕这样的闲差这会儿是没机会入宫的,所以对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形一无所知。
听崔兰愔说卫王坐上了那个位置,两房人直念佛,崔冕和常氏更是两眼放光,崔家往后大有可为的样子。
崔兰愔趁机给话说开,“天威难测,家里往后还是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
听她说得郑重,崔冕和常氏收了笑,小心问道:“是陛下说什么了?”
崔兰愔道:“陛下处理国事的时候都不够,怎会有功夫同我说话,只是咱们得陛下看顾的,更要守好臣子的本分才是。”
见她不肯多说,猜是卫王做了皇帝就不好如从前那样走近了,时候长了,本就是血脉上没关联的,慢慢也就淡了。
别个都还好,崔冕和常氏却有些怏怏不振。
这还不如做卫王呢,起码那会儿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崔兰愔遣了卫王府的护卫回去,她又对不语道:“我要回家里住着了,你是内侍不能留在这里,回头我同太后说了,你去福宁宫吧。”
不语都要哭了,“二小姐,我不离开你,同太后说说,让她同陛下要个格外的恩准,让我留下继续服侍你。”
相处这么久,崔兰愔又怎会舍得,可宗室之外是用不得内侍的,她也不想叫陈太后为难地去同皇帝开这个口。
只能拉着不语好声劝着,可不语偏是个想不开的,平时那么好说话的,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崔兰愔正愁的时候,听得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竟是钱和来了。
钱和往崔家大房来熟了,后面都无需通禀,他自己就往后面来了。
崔兰愔给他迎进来,“钱伯你怎么来了。”她仔细打量着钱和,“是有什么好事了,钱伯你瞧着很不一样,看着格外神清气爽。”
“愔姐儿的眼力就是不一般。”钱和朗声笑着,他顺势作揖道,“愔姐儿你如今可是我的大贵人,因着你喊我声‘钱伯’,陛下指了我做内府总领侍。我来是得了陛下指派来接你回去。”
崔兰愔开始还不能信,待钱和详细说了经过,她心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缠成一团,不知该从何梳理。
皇帝于百忙中还记着问她的事,知道她出宫了,紧忙又使了钱和来接她,还越过文颂,让钱和做了总领侍。
所以,皇帝是想继续认她这个表侄女,还是想着那一年之约?
她这里凌乱着,崔家两房人都也没强多少,都搞不清眼前是什么情况了。
才崔兰愔回来是那样说,转头陛下又使人来接,怎么看着倒像叔侄俩闹了什么误会一样。
钱和也不多解释,只笑着对崔晟和姜氏说道,“三老爷和三夫人只管安心过日子,陛下和太后都舍不得愔姐儿,往后她该是要常往宫里住着了,她的事家里不用多操心了,一切都有陛下和太后做主。
倒是谡哥儿那里,我瞧着他已领了职带了支人马,待他回来家里要请亲戚们来吃席了。”
第64章 见到还得愔姐儿管着你表叔
六十四章
不语这一回被吓到了,他拉着钱和道,“钱爷爷,二小姐才还要回家来住,还要给我送到福宁宫去,我服侍惯了二小姐,能不能二小姐出嫁我也跟着去。”
钱和最喜欢忠心不二的孩子,立即应下来,“这有什么难的,请太后跟陛下说一声就成了,其实也不必太后说,陛下没准会嫌陪嫁的人少,还要添两个人呢。”
“多谢钱爷爷。”不语没了心思,声音里都透着欢气。
钱和看着崔兰愔催道:“那咱就走着?”
崔兰愔心里是不大愿意回去的,若那人还是卫王,她必会找话推脱,晚几日再进宫的。
可现在那人已是皇帝,虽说让她出宫是文颂自己的主意,可经了这一回,崔兰愔已切实感受到了什么是天威难测。
皇命不可违,所以,这会儿她只能应下。
虽眼前这样是无上荣耀的事,于崔兰愔也是大好,大房一家子还是很舍不得。
姜氏和崔兰芝拉着她,“这怎么倒跟你嫁出去了一样,回趟家椅子没坐热就走了。”
崔戬就道:“二姐,你以后还是找个离咱家近些的嫁吧。”他看了眼崔兰芝,“或者你让姐夫在无锡帮你找个如他这样已考取秀才的,这样来应城赶考顺便就在家里住下了。”
洪佶笑道:“别说秀才,就是举人都配不上愔姐儿了,待明年出了新科进士,她要想,都可在里头可着心意挑了。”
钱和点头附和道:“新科进士里要是有那家世好,人才好的,倒是可以考虑。”
崔冕和姜氏对高门大户没什么想法,两人心里更看重的是能疼惜崔兰愔,且和她年貌相当的,一听可以在新科进士里选,再不想别的了。
崔冕就拜托钱和道,“那敢情好,到时还望钱兄帮着给瞧准了。”
钱和见崔冕就这么自然地喊了他“钱兄”,大房里一家子都是本就该如此的样子,就连洪佶也没异样,而他们这样并不是因着自己成了内府总领侍,是因着崔兰愔和崔谡认可他,所以他们也就没有任何疑义地认可了他。
果然是愔姐儿的家人,钱和瞬时就将这一家子也当成了自己人。
拉着崔冕道:“贤弟放心,只要新科进士一出,我挨个都给查详细了,太后那里还要商量陛下给愔姐儿准备一百二十抬的嫁妆,我那里这些年也攒了些东西,到时咱一起给她十里红妆地嫁了。”
见因着自己婚事,瞬时说到一起的钱和同家里人,想到同皇帝的一年之约,崔兰愔有些愁,若知道自己很可能不嫁了,家里人该会很难过吧?
虽皇帝的意思,相处一年后觉着不适应,会由着她过想过的日子,就是她想嫁人该也会给选好的。
可皇帝也说了“此陪非彼陪”,两人肯定不会是以前那种叔侄相处了,那样相处后,她哪还能心安理得的嫁别人。
也不敢留她用膳,一家子送她和钱和出门上车了。
国丧期间,宫门处来往的比平日多许多,且崔兰愔早上才出宫,午间时就见钱和匆匆出宫,转头却是接了崔兰愔回来,这就太招人眼了。
还有个出宫没回来的李宜馨比对着,倒像是崔二小姐出宫一趟是为了走个过场。
这不,李宜馨一出去,多一天都没等,陛下和陈太后转头就接了崔二小姐回来。
不由都在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往后应城第一贵女就是崔二小姐了,李宜馨得往后靠了。
只是,李太后到底是陛下的嫡亲祖母,陛下真能越过李太后向着陈太后么?
想到宣宁帝的做法,于陈太后那里可都是表面文章,李太后那里才是面子里子都在,又都不确定起来,现在下定论还早,还是再看看吧。
到福宁宫时,陈太后就在廊下坐等着,不过一会儿没见,她却拉着崔兰愔上下仔细地看着,“奔波了一上午,没用膳吧,瞧着清减了些。”
“这么一会儿哪就清减了。”崔兰愔拽着陈太后的袖子,“不过也真是饿了。”
“已安排下了,这就去提来。”齐安招手叫候着的内侍去了。
陈太后这才有功夫问钱和,“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说。”
皇帝让他立时就去接人,钱和也没时候回来,就叫谷丰找人过来福宁宫,告诉了他往宫外去接崔兰愔的事。
在皇帝身边,第一要紧是嘴紧,所以谷丰打发人过来只说了钱和出宫的事儿,多的一句也没说。
所以,陈太后和齐安这些虽高兴于崔兰愔回来,可摸不准皇帝的意思,心里终究是不安定。
钱和上前给陈太后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多蒙太后收留,让我在福宁宫里安安稳稳过了这么些年,如今我要去了。”
陈太后吓了一跳,以为他又闯祸了,“你要往哪里去,遇到甚事都有我呢!”
“嘿嘿……”钱和咧嘴笑着,“托您老人家的福,又看愔姐儿的面上,陛下叫我去他那里服侍,才已指了我做内府总领侍,我这就要过去领差事了。”
不等陈太后说,齐安猛地拽起了钱和,“总领侍由你做了?天爷,往后咱福宁宫可真要抖起来了,那边儿不得气到窝一胸口血了?”
钱和推开他,“你再勒着,我要先窝口气了。”
齐安顾自笑得合不上嘴,来回搓着手,“你小子……你小子……”竟是跟自己升了一样激动。
高姑姑和夏姑姑也抹着泪上前恭喜,皇帝指了福宁宫里的人做总领侍,表明在他那里,陈太后是优于李太后的,陈太后是真的熬出头了。
本朝皇帝守孝都是以日易月,新皇这里也不例外,同朝臣们一起于二十七日除服,除服第二日就是吉日,要于那日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钦天监择了吉日,皇帝确认后,定下宣宁帝的灵柩在宫中停灵十八日,十八日后出发往燕城入葬皇陵。
原来皇帝大行后,近支宗室二十七个月内,远支宗室一年内,都不许婚嫁。
在朝百官和民间则是百日内不许嫁娶和作乐。
皇帝这回都改了,近支宗室百日内不准婚嫁外,余下均是守好二十七日即可。
他这一改,嘴上虽不好说,朝臣和民间皆是打心里愿意,不过李太后那里却很不满,找过来斥责皇帝心中无父无孝道。
只皇帝那样的性子,他认定的事由不得人指点,更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李太后也不行,他连西阁都没让李太后进,由钱和喊了李首辅来,将李太后劝走了。
还没过一日,钱和就取代文颂做了内府总领侍,虽不知文颂是犯了何事,但这一换人,朝臣们也都有数了,皇帝和先皇是完全两样,这是个凡事都有主见的,更不是会讲温情的。
文颂可是姚妃留下的人,皇帝都是说换就换,甚至都没容他留在宫中,而是给了银子,交由姚家安排养老去了。
朝臣们不敢和文颂比,所以在皇帝面前应对时,更加谨慎起来,没谁再拿老臣子的款,就是李首辅都收敛了不少。
私下里,都觉着新帝这一手高明,提拔了陈太后宫里的钱和,可说是一箭三雕,这不李太后消停了,李首辅也不再什么事都敢独断了,但因着新帝也借着文颂敲打了姚家,李首辅也就没那么不平衡,倒有了兢兢业业做事的模样。
三日后是大殓,所有在京官员和五品以上命妇都要进宫哭灵。
举行仪式时,陈太后和李太后都要在场。
崔兰愔不得跟去,由齐安和高姑姑服侍陈太后过去,她和夏姑姑留守福宁宫。
住了两日,皇帝那边始终没有动静,想着他要守孝要忙政务,且顾不上她这里,估计就是因着文颂那事想给她找回脸面,才给她叫回来的。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皇帝该是还想认她这个表侄女,并没别的什么额外意思,崔兰愔慢慢放松下来,在福宁宫里安心住了下来。
本元殿里,行过大殓礼后,皇帝过来对陈太后说,“我送祖母回去。”
今日过来,样样都是顺心的,钱和行事都是将她排在前头,见皇帝没有说法,朝臣们也无人反对,李太后始终都落在她后面。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李太后在她面前忍气吞声矮一头的时候,陈太后只觉一口恶气到这会儿尽出了。
说是心愿已了,可一旦对上李太后,陈太后还是不想容让。
如今皇帝这样给她做脸,陈太后再一次觉着自己的眼光比谁都好,歹竹里挑了好笋,这是比他祖父和父亲加一起都强多少的。
有这些就够了,比她想的要好,她不该贪求了,陈太后的眼神格外和蔼起来:“多少事都等着你忙,有这会儿歇歇也好,我身边这么些人,哪用你送。”
皇帝却坚持,也不说话,跟在她后面出了殿,这么些年陈太后还是知道的,皇帝执拗起来没人能拦住,遂就由着了。
待扫到装做不在意,实际上眼神里已发狠的李太后,陈太后只觉着身上轻快的不行,走路都灵便了许多。
听到动静,崔兰愔和夏姑姑迎出来,待看到太后身边的皇帝后,崔兰愔心口开始突突快跳起来,才两日未见,竟觉着隔了好久,不由放慢了脚步。
“怎的了?”被夏姑姑拉了一下,崔兰愔挤出笑脸迎了上去,先喊了:“太后。”随后屈膝拜下去,“参见
陛下。”
却被指节分明的手提着肩头拎起来,“想罚面壁了?”
这样一句却比任何温言细语都管用,崔兰愔一下想起被罚面壁那回,两人对着摔完东西,他那一句“当谁都能喊我表叔么”,所以,他做皇帝也是认她的,她犯了错,他还要如以前一样罚她。
她最舍不得的就是这段叔侄情谊,现见皇帝还是原来做表叔的做派,崔兰愔忙站直了:“表叔你别这样拎着我,叫人看着我还是孩子一样,我还怎么出去走动。”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态度。
皇帝哼了声,“再有一回,就给你禁足。”
崔兰愔躲到陈太后那边,皱着鼻子道:“我好怕呢!”
这么来回两句话,院子里的气氛就不一样了。
原以为得了崔兰愔的陪伴已经够好了,没想到卫王做了皇帝还肯这样和福宁宫亲近,陈太后又去了些顾虑,见皇帝没有即刻就走的意思,让着他进了起居室。
皇帝在炕边的椅子上坐了,对崔兰愔道:“饿了。”
这样的皇帝和以前别无二致,崔兰愔哪还防备得起来,忙问:“表叔又几日没用膳了?”
皇帝在炕沿弹了三指,崔兰愔瞪眼:“三日!表叔你之前不是应了我都会按日子用膳的?”
皇帝拿眼看着她,“住不惯,又没人管着。”
这样正正经经一句话,他的眼神也没怎么,崔兰愔却听着有别的意思,不敢接他的目光,转身接了内侍递来的热茶放到皇帝面前的炕桌上。
这样缓了一下,她才能如常说话,“表叔有什么想吃的。”
皇帝把着茶盏也不喝,道:“你给什么吃什么。”
崔兰愔站那里都能听见自己砰砰地心跳声,她脚趾又紧张地抠到一起,她很怕别人看出异常。
好在陈太后在那里接了话,“那西阁里弄得曲里拐弯的一点不阔亮,坐卧在那里怎么会舒服,等除了服,皇帝就可着自己心意改了吧。”她一直看不上宣宁帝,一点没有身为帝王的心胸,理政的地方都要弄得小家子气十足。
她又对崔兰愔道,“钱和不敢狠管皇帝的事,你表叔听你的,还得你来。”
第65章 澹月居夜半来访
六十五章
丧期内皇帝只能粗茶淡饭,一桌子碗碟不能超过六个,崔兰愔点了豆腐、素丸子、素包子等六样。
知道是给皇帝的膳食,御膳房里的差点跪一地,这两日往皇帝那边送的膳,都是原封不动地退回来,给膳房里愁的,可说是一片愁云惨淡。
现在福宁宫里竟给皇帝点膳了,膳房里的这些一下子有了生气,御膳房掌印太监曹良听齐安报了菜单,见都是寻常做法的菜,就想多表现些,道:“豆腐、素丸子、素包子这些不止这点花样,我这里有更好的做法,你就瞧好吧。”
齐安赶忙拦道:“你可别,这都是我们二小姐可着陛下的口味来的,谁都没我们二小姐知道,你别乱改。”
曹良仍不死心:“二小姐该是于素菜知道的少,你信我的,保准出不了错。”
齐安斜眼看他:“既你这么能,那这两日陛下怎一顿没用?”
曹良吐了口气,问:“你怎知道?”
“我怎知道,陛下来我们福宁宫,找二小姐说饿了。”
曹良屁话没有了,亲自给几样饭食分派下去,没有一丝走样。
他又回来陪着齐安一起候着,忍不住问道:“原来在潜邸里,真的是二小姐打点陛下的饭食?”
念在曹良往日还算礼待福宁宫,齐安就提点了两句,“在潜邸里,陛下都是同二小姐一处用膳。”
曹良拱手道,“多谢了,以后有用得着我老曹的尽管说。”
随即醒过来,“有钱领侍在,你也用不上我什么,是我拿大了。”
齐安拍着他肩头,“咱多少年交情了,不用讲这些。”
当然要可着皇帝的膳来,六样一齐上灶,很快就得了,哪用福宁宫的人自己提,曹良叫御膳房的内侍跟着送了过去。
皇帝这是第三回在福宁宫用膳,让着陈太后坐了,他就坐到了前两回都坐的老位置上。
一张方桌,无论怎么坐,不是挨着皇帝,就是要同他对面,崔兰愔想了想,还是更不敢面对他的眼神,略犹豫后挨着他坐了下来。
皇帝真的是饿狠了,一口一个素包子,连吃了三个才开始用米饭。
之前每月那几日连睡不吃的时候,他也没到这程度,该是这两日事情太多消耗太过。
崔兰愔看不过眼,连汤带菜给他舀了一满碗的三鲜豆腐锅,“表叔,你慢些,饿了这几日,吃急了容易积食。”
“嗯。”皇帝应着,拿过那碗豆腐锅,虽还是一勺连着一勺,却比之前慢了许多。
见他专心用膳,话也没一句,崔兰愔又觉着自己之前是想多了。
用过膳,皇帝看了眼崔兰愔,对陈太后道:“愔姐儿喜欢临水住。”
陈太后就道:“是我疏忽了,小孩子时候都喜欢住到园子里,之前是因着愔姐儿不常住,那六个又住在里头,怕她们扰得她不安生,后园里澹月居景致最好,待下午收拾了就让她搬过去。”
崔兰愔直觉不好,扯着陈太后衣袖道,“宜安殿里住习惯了,太后这里我住着很适宜,不用换到园子里,我也想多陪着太后。”
她这里点了在卫王府里她也是住正殿里,没景致没水可赏,偏有谷丰这个不灵醒的就要给皇帝捧场,插话道:“二小姐敢是不知,之前陛下吩咐了宋长史,让往宜安殿后院里引水种花木,要不是进宫了,这会儿该已完工了。”
夏姑姑也道,“二小姐住到园子里吧,这样太后还能往园子里去走走,太医劝了多少回了,她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有二小姐引着,太后怕是每日自己张罗着就要往园子里去呢。”
“你又知道了?”陈太后来了小孩子脾气,嗔道,“净会揭我的短。”
转过头对崔兰愔却是,“大家的小姐都是自己一个院子,西寝里着实小了些,回头你那灰羽来了也有地方给它扑腾。”
一直不动声色的皇帝,抬手在崔兰愔头上弹了一记,“别叫那鸟乱串门。”
崔兰愔呵呵笑着,“它很知道好歹,会绕过表叔那里的。”
这样看,皇帝好像也没别的意思,想想在卫王府时膳点都是她安排的,现入了宫,皇帝该是没适应过来。
钱和这几日都被他指派着外头事,随身服侍的都是不言,却不知不言根本不敢做皇帝的主。
今儿他应是饿不过了,找她来要吃的了。
对于表叔,她还是很愿意关心的,遂道,“表叔,要么我每日点了膳,叫膳房还按着在府里你用膳的点儿给送膳吧?”
皇帝弹了一指,准了。
崔兰愔才生的那点怀疑就散了。
皇帝走后,陈太后都没歇晌,就指挥着齐安带人给崔兰愔搬家。
澹月居里摆置用物都是齐全的,每日里也有人清扫,只将崔兰愔的个人用物搬过去就得。
之前预估的就住几日,崔兰愔带来的东西就没多少,三两下就搬好了。
待搬好了,陈太后陪着崔兰愔来了澹月居,里外打量了,“丧期里不好闹动静,你先将就住着,待过了这阵子,咱们去我库里挑好的,给这里重新布置一番,保管比现在好看。”
宣宁帝面上一向礼遇陈太后,福宁宫里的用物都是上好的,起码从面上看,不会比李太后那里差多少。
所以,澹月居里的布置又怎会不好,崔兰愔想不出还能怎样更好。
不同于卫王府春溪阁的婉约精巧,澹月居很有一番疏朗野趣,一弯碧水自朱墙下蜿蜒而过,粼粼波光漫过澹月居后檐的青石台阶,有竹桥连到水中的竹亭,水边浅浅的芦苇中,有两只鹤于水中打翅,更远处还有几只凤头鸭在游,崔兰愔先就想到,灰羽一定会喜欢住这里。
澹月居的屋子不少,
陈太后又将玉扇给了她,加上艾叶、桑枝、不语,崔兰愔就有四个近身服侍的,另配了几个传话打杂的宫女和内侍,一共十几个人,澹月居里也能宽松住下。
唯一不足的是,澹月居里还是纸糊的窗户,想赏景,要么开窗,要么就要坐到廊前。
这会儿还好,待天气转凉,她头吹不得风,就要辜负这一园的好景致了。
晚膳开始,齐安带不语去膳房给曹良认了脸,“往后我们二小姐会打发他来给陛下点膳,可不许欺生啊。”
听说皇帝一日三餐往后都是崔二小姐来点,曹良暗暗心惊,他在这个位置也有十来年了,李淑妃那样盛宠,也不敢做主宣宁帝的膳食。
立时打起精神,更不敢因不语年纪小有所怠慢,客气道,“是不语小兄弟吧,你来了尽管吩咐事,没哪个不长眼的敢轻忽。”
之后几天,崔兰愔这里点膳过去,皇帝都用了,钱和特意抽空过来谢了她。
皇帝也再没往福宁宫里来,崔兰愔暗笑自己自做多情,彻底将一年之约放下了。
澹月居虽好,崔兰愔也不想就此在宫中住下了。
丧期里就这么样,她想着等皇帝登基大典过后,她去找皇帝讨个话,哪怕让她一半时间住宫里,一半回家里住着也好。
这天用了晚膳,陪着陈太后说了会儿话,崔兰愔带着不语回了澹月居。
端午节时,给陈太后做的抹额,还有齐安他们做的荷包,这些人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戴着。
陈太后的抹额还罢了,要知道,那会儿为着应和端午,她荷包上绣的都是艾虎或是五毒纹样,过了端午就不应景了。
宫里有针工局,什么好的做不出来,不说陈太后,就是齐安几个随便哪一个发话要荷包,针工局里怕是连夜赶出好些式样的荷包送来。
这些人,不过是因着喜欢她这个人,才爱惜她送的东西。
崔兰愔就一人又给缝了一个送过去,让先换着戴。
见她还要继续做,陈太后带着夏姑姑和高姑姑给她好一通说,让后面再不可自己动手了,实在要表心意,就让下头人做了,她每个上缝个一两针就是了。
崔兰愔是个听劝的,且她的针线活儿也就那样,那些她都是绣的取巧的纹样,家里戴倒罢了,见客时戴就丢丑了。
后面她就都是让艾叶和桑枝帮着做,最后她在上面缝几针,等做好后给送过去,结果陈太后他们还是如先前一样喜欢,只肯戴她这里送上去的了。
她住进来后,陈太后还专拔了两个针线好的宫女给她,让她以后将针线活都交给那两个宫女做。
这会儿玉扇从那两位宫女那里拿了绣好的几个抹额和荷包过来,崔兰愔就在外间的黄花梨嵌玉花卉罗汉榻上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起抹额同荷包往上缝个几针。
忽然听得外面开门的声音,不语不是才走,又回来是什么事?
抬头望过去,正对上走进来的皇帝,他身后是局促到手脚无处安放的青麟。
皇帝却一点没有闯入未婚姑娘闺房的尴尬,很自然地走过来,如还在自己书房一样,蹬了靴子坐到了罗汉榻上。
艾叶、桑枝还好些,忙站起来候到了一边儿,玉扇却是没见过的,唬的脸都白了。
崔兰愔其实也没好哪去,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声:“表叔,你是怎么来的?”
宫里晚上都是门户紧闭,皇帝要出来必是声势浩大的,不可能这样静悄悄的。
卫王抬眼看了青麟,青麟闷声道,“我陪着陛下打屋顶上过来的。”
所以,堂堂的大郢天子,一身的功夫没处发挥,竟用来在宫里飞檐走壁乱窜了么?
想到院子里住着的宫女内侍,肯定是瞒不过陈太后那里。
就算陈太后之前从没多想,皇帝这样半夜翻墙穿院地来她这里,也很难不想歪了。
那她还怎么面对陈太后啊,陈太后不会想她是个藏了心思,对皇帝有企图的吧?
又羞又臊之下,她就忘了怕,“表叔,你这样来,太后该怎么想我啊?”
皇帝又扫了眼青麟,青麟只得硬着头皮说,“外头的我都点了穴,不睡到天亮醒不来,只不语和这屋里的知道。”
“我同谁都不说。”玉扇哆嗦着说道,腿上打着颤躲到了艾叶和桑枝身后。
皇帝在榻上弹了两指,青麟无奈上前,对艾叶三个道,“下去罢。”
艾叶和桑枝看向崔兰愔,崔兰愔能怎样,先前是她允了一年之约,现皇帝来讨债……不对,是理直气壮来相处,她只有开门相迎的份儿。
这会儿她已不做侥幸了,皇帝根本就没想放过一年之约。
不想让两个担心,她还像以前在卫王府书房里一样自然道,“表叔找我说话,你们下去吧,让不语过来服侍茶点。”
卫王府里一直都是如此,崔兰愔在书房里还睡过两回呢,不也什么事都无,艾叶和桑枝就信了,拉着玉扇退了出去。
皇帝慵懒地向后头的迎枕上靠了,手捏向眉间,“烦到了。”尾音拖了一下,崔兰愔心口又开始颤悠起来。
想到那句“此陪非彼陪”,崔兰愔没办法蒙混过去,下榻转到他那边儿,不敢挨得很近,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伸指给他揉着眉间,“很累吧?”
皇帝却不容他躲避,展臂给她揽近了,在她绷紧之前又放开手臂,崔兰愔轻吁的那口气还没出一半儿,空着的那只手就被他捉到了手里,细细端量后送到了嘴边,手心处微热,却是他的唇已贴了上去。
热颤中,他轻声质问过来,“躲我?该不该罚?”
“我没……”崔兰愔不敢同他面对,只得将头埋在他肩头。
皇帝倒也没不依不饶,手箍到她腰上,给她半拥在怀里,“给我靠靠,这两日都没睡好。”
有了才那样的惊吓,这样靠着拉手就不算什么了,崔兰愔慢慢平复了呼吸。
第66章 说好叫也叫不醒
六十六章
回神后,崔兰愔意识到皇帝的不对劲儿,他眼里的烦燥都快溢出来了一样,他从没这样情绪外显。
她接着给他梳拢眉心:“是政务繁杂还是不习惯住那里?”
皇帝半合上眼,闷声道:“都有。”
崔兰愔的身姿不觉柔软下来,“那你少歇会儿?”
“你怎不问我遇到何事了?”皇帝却有不满,“先前你都问。”
“不是那……不得干政?”崔兰愔及时将“后宫”两字略过去。
不想皇帝被这句话取悦了,嘴角微翘,学着她的话:“这样说你承认自己是那……个了?”
“我没有。”崔兰愔大窘,断然否认道,就要挣开坐远些。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皇帝竟松了手,由着她坐远了。
就见皇帝的眼神变了,是那种看透一切的淡漠,“一团腐朽,肃整了又怎样,不过是周而复始。”
他说的是国事?是大郢如今的现状么?
崔兰愔顺着他的话去想,试着去理解,好似确实如此,多少个王朝起落,由初建时的正气向上,到中期的利益争夺,再到后期的腐朽到根子上,之后被另一个为民请命的新朝取代,一个接着又一个王朝,没有哪个能脱出这个规律。
所以,皇帝是看透了内在,在有为还是无为间不定么?
骇然后,崔兰愔心绪很是复杂,若是那些朝臣们知道他们的新皇是这样一个想法,不知是会哭还是会笑。
皇帝这样的脑子,眼前的一切对他都是负累吧。
可要不是他,换了别人坐那个位置,怕是比宣宁帝还不如。
崔兰愔试着劝解道,“可由着这么下去,天下就要大乱,你争我夺中人命如蝼蚁,还有鞑喇虎视眈眈,三年前鞑喇兵临燕城,南迁路上经的那些我至今想来还要害怕,我们家都如此,那些平民百姓的遭遇我都不敢想……”
皇帝默了会儿,指着自己肩头,“怎不靠了?”
崔兰愔有些转换
不过来,“啊?”
“使人干活不得予些好处?”皇帝慢慢说道,“你用好处吊着我,我试着理出个好世道来。”
崔兰愔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着调情一样的话的,“你……你……”
对上皇帝眼神里的认真,崔兰愔想到他一向以来对任何事的兴致缺缺,这人对这个世间的很多事都是了无意趣的,所以这个皇位于他也该是可有可无的。
若不是小小年纪时同陈太后做了约定,他可能早就找一处地方窝着冷眼旁观这个世间的起落沉浮了。
若他哪一日烦到极点,会不会将一切都都砸烂了,任由这烂了多半的王朝覆灭,顾自就走了?
以崔兰愔对他的了解,她知道是皇帝能做出来的,端看他之后对这里有没有牵绊了。
“表叔你不要逗我。”崔兰愔嘴上这样说着,人已挪过去坐了,又别扭地将头靠到他肩上。
“没逗你。”皇帝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下,“烦闷时守你坐了,会心静。”他顿了下,实话道,“是我自私了。”
他这样说,崔兰愔反而没那么羞窘了。
“我早说过愿意陪着表叔。”
“我也早说过,此陪非彼陪。”
这人是生怕她忘了么,崔兰愔哼了声,不甘愿地承认道,“我记着呢。”
皇帝眼神里带了些许歉疚,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我长你这许多,确是欺你年少无知了。”
崔兰愔语气就柔软下来,“表叔别这样说罢,在人家眼里,我都是老姑娘了。”
“我才是老朽。”
“表叔……”崔兰愔拉长了声音,嘟嘴道,“这个就过不去了是吧?”
“是事实。”
崔兰愔才不会跟着附和,皇帝这会儿是这样说,等你真顺着说了,他又会听不得。
转了话:“本元殿那里住着不好么,怎睡不着?”
皇帝也不瞒她,“他住过的,我不舒坦。”
崔兰愔没想到他对宣宁帝的厌恶到了如此地步,那宣宁帝的灵柩还停在本元殿明间呢,这样岂不是更深的一重煎熬。
崔兰愔不觉着他不孝,连他的出生都是宣宁帝和李家为稳住高宗而算计来的,待他没了利用价值,又任他自生自灭,这样的父亲能不恨着就是他不计较了。
想想还有十多日,皇帝还是需要多睡的,崔兰愔有些心疼:“那怎办?”
“所以才来你这儿。”皇帝又半合上眼。
崔兰愔没有多想,忙道:“那表叔你歇会儿,我不吵你了。”
“这会儿又睡不进,你说话,我听着。”
“哦。”崔兰愔应了,随即想到了,“表叔,我不能就这样在宫里住下,姐姐来家后,我就没在家里住过呢,那会儿好歹还能回家里见见,现住到宫里,连见面都不能,那日回去更是坐没一会儿,我想时不时能回家里住几日。”
皇帝不假思索道,“那就还如以前一样,想回家你就出宫转转。”于她想回家住的事却略过了。
崔兰愔这回不想妥协了,见他合严了眼,要睡的样子,才还说睡不进,转眼就困了,谁信呢!
她上手在他眼皮上扒着,“表叔你别装睡,我一个月总要回家住几日,你必得应我。”‘
皇帝只得睁了眼,“那就一个月三五日?”
“还皇帝呢,这么小气。”崔兰愔不肯,“半个月。”
皇帝只好加了码,“七日,不能再多了。”
崔兰愔巧笑嫣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讨价还价道,“十日,不许……我就搬回前头住。”
“崔二猛进益了。”皇帝夸道。
“我这是近墨者黑。”崔兰愔瞅着他笑,“都是表叔教得好。”
皇帝全当没听见,想想说道,“白日在你家里,晚上还是回咱府里住。”不待崔兰愔反驳,他又道,“你那院子让你姐姐他们住吧。”
崔兰愔其实也想过这事儿,只是她顾虑着事有万一,到时她回了家却没了地方住,因着姐夫住过,也不好再腾给她,姐姐姐夫也会难做。
说到了这里,崔兰愔索性摊开了说道:“表叔,若是一年后咱们不适合在一起,我还要回家的。”
既有了一年之约,那之前的他不娶她不嫁的约定就不做数了,崔兰愔虽没想着嫁人的事,却也不想继续陪他在宫里了。
她不觉着有过私情的男女散伙后,还能若无其事地正常相处。
陈太后和徐皇后的经历,让崔兰愔对宫里很是排斥,觉着这里是能吞噬人心性的地方,能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她不想最后变成她最讨厌的样子。
尽力试过了还不成,到那时,皇帝再要看破,她也无能为力了,虽这么想着就难受,可世间事又有多少都尽如人意呢。
或许做了一年皇帝,他的想法就改变了呢,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高宗当初那样爱重陈太后,坚持了那么些年后,不也被李太后拉走了。
希望皇帝那会儿能遇上真正牵绊住他的人,那样她离开的也安心些。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是什么人,崔兰愔就知道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都看穿了,就在她以为他会生气时,他扯了嘴角笑道,“府里就是你家,只管安心住。”
“这于礼不合……”
“我说了算。”
好吧,他是皇帝,确实是他说了算。
想想一年后,她忽然就从宫里搬出来住回了崔家大房,陈太后头一个就会怀疑,倒是她住到卫王府里才都不会多想。
反正卫王府已成了潜邸,她不住也要空着,崔兰愔没再推拒:“还想着什么时候回府里将我那些东西搬回家呢,这下省了。”
“宫里也要置一份儿,等除了服,你去库里挑。”
“太后也说让我去她库里挑,这会儿表叔又许我,叫外头人见了,该以为我是来宫里打劫的,大郢打秋风第一人就是我了,就是以后也该是后无来者。”
皇帝不乐意了,“自家库里拿东西,谁敢说。”
说了这么会儿话,皇帝有了困意,“我想睡会儿。”
崔兰愔看了眼榻上的方几,“我喊不语进来拿下去吧。”
“不用。”皇帝单手拎起来,随手给放到榻边的地上,掸手后,又躺了回去。
知道他不喜人打扰,崔兰愔也没喊人,自己去内寝里抱了床被子过来,这么一会儿,皇帝已睡了过去。
可见他还是轻描淡写了,他不是这两日没睡好,而是这阵子都没睡好才对。
越发心疼起来,崔兰愔小心地将被子给他盖好,她坐到边上,仍拿起针线筐里的抹额和荷包缝了起来。
不想皇帝这一睡就不起了,眼看着快到子时了,他还沉沉睡着,一点要起的迹象也没有。
崔兰愔有些急了,一个时辰后,宫里负责洒扫的内侍就该四处洒扫了,皇帝就是飞檐走壁回去,可那么些眼睛,难保就没人看见,到时……
崔兰愔狠狠心,凑到皇帝耳边唤道:“表叔,快子时了,你该回去了。”
皇帝在枕上辗转了一下,半眯着惺忪睡眼:“容我再睡会儿。”随后又合了眼要睡。
崔兰愔大急:“不能再睡了,会被洒扫的看见的。”
“不会。”皇帝含混中,脑子还是好用的,“我使起轻功,凭哪个也看不见。”
他也不睁眼,“你怎不睡,快进去睡,等会儿我自己就走了。”
有这么个人躺在这里,她进去哪睡得着,只怕比呆这里还要焦心。
“别熬着,不然要犯头疾。”皇帝见她不进去,往里挪了下,“那你也窝这里睡。”
见他困成这样还记着自己的头疾,崔兰愔又有些窝心。
说着话的功夫,他又睡了过去,就算心疼也得让他走了,崔兰愔没办法,只得到门口,试着唤了声:“青麟?”
就见西边书房的屋顶上翻下来道人影,“二小姐有事?”
见青麟不是在这边的屋顶上守着,崔兰愔好过了许多,不然两个人说话都要被听个一清二楚,她是接受不了的。
崔兰愔顾不得羞,指着屋内,“有什么法子让表叔起来走?”
青麟就道:“二小姐放心,寅正时我会来喊,误不了事。”
她哪还管得了误不误事,崔兰愔欲哭无泪。
好在青麟很快明了她的担心:“我们从屋顶上走,不会有人瞧见的,就是白日也不会。”
见青麟也这样说,崔兰愔只能先信了。
回屋后,
在地上转了几圈后,她还是做不到回内寝睡了,想到皇帝过来,除了才进屋那会儿有些不正经,后面都很守礼,以前叔侄相处时也不是没靠在一起过,她还在书房睡过两回,也不差这一回了。
她也确实熬不住了,因着头疾,她都不会拖过亥初睡的。
拿过一个靠枕靠了,她蜷坐在那里准备窝一会儿,却是一合眼就睡着了,又因着凉意,她不自觉地就往里靠了,揪住被角往身上拉扯着。
皇帝就被拉扯醒了,看着她一拱一拱往被里钻的样子,不由失笑,将人揽过来,拿被子给两人裹到一起。
合上眼不一会儿,他又睁了眼,扶额叹了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慢慢从另一侧挪了出来。
看着她头上虽去了钗环,头发却没解开,又低头给她解,只他就没干过这样活计,又要防着拉扯到她,花费了好一会儿才给她头发散开,
抬眼看了下滴漏,已经是丑正了,该回去了。
探身给她身上的被子掖好了,确认没有疏漏后,他回身要走,想想终不甘心,返身过去,将她的脸从被子里扒出来,到底在她额头上印了一记,犹豫了下,转而在她唇上吮了下,听到她嘤咛出声,皇帝眸色转深,轻吁口气后回身,出门唤了青麟翻上屋顶去了。
第67章 习惯家里一切向好
六十七章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崔兰愔才醒转。
期间陈太后见她一直不过去,以为她犯了头疾,使了夏姑姑来问,见到罗汉榻上缝好的一针线筐的抹额和荷包,以为崔兰愔是连夜做针线累到了,问也没问,夏姑姑嘱咐艾叶几个不要喊人,自己悄悄走了。
等夏姑姑走了,艾叶几个均是长出了口气,都是不会编话的,真是生怕哪一句没应对好,叫夏姑姑看出端倪来。
皇帝来澹月居睡了一晚,就算是艾叶和桑枝再是迟钝,也觉出了不对。
皇帝居然对小姐有那样的心思,这可如何是好,要是陈太后知道了,还会这样喜欢小姐么?
小姐说过本朝皇室就没有错辈结亲的事,到时必会遭到朝臣们一致反对,那小姐该怎么办?
陈太后虽无儿无女,却占了个嫡母的身份,宣宁帝再不愿意面上也不能怠慢。若是皇帝就想这样不明不白下去,那小姐这辈子岂不是太亏了。
崔兰愔一醒来就对上两人忧愁之极的脸,心下了然,“点心铺子和酒楼赚的银子不能白放着,到时我带你们四下逛逛,多少的快活,谁还想着嫁人受拘束。”
艾叶和桑枝对视,小心问:“小姐将来能出宫?”
睡了一觉,皇帝不在眼前,崔兰愔的脑子也清明了,她越想越觉着坐上帝位后,就没有不变的,皇帝必也不例外。
不说远的,待二十七日皇帝除服,正式登基后,那些朝臣们就该上奏请皇帝选妃了。
到时环肥燕瘦的美人里,就有一个格外解语,更另他静心的呢?
于是崔兰愔肯定点头,“最多一年,咱们就可出宫。”
艾叶和桑枝心里这才下去些。
崔兰愔瞅见枕边的白玉兰花簪,问:“什么时候给我解的头发,我竟一点不知。”
艾叶和桑枝茫然看过来:“不是小姐自己解的么,早上我们进来见小姐睡得沉,就在外头守着了。”
那就是皇帝了,崔兰愔耳尖有些发烫,她掩饰地摸了下,“瞧我,睡糊涂了。”
艾叶和桑枝没有怀疑,给她说了夏姑姑来探的事,崔兰愔忙洗漱更衣,捧了做好的抹额和荷包带着不语去了前头。
艾叶和桑枝越跟着她出门,越知道自己不适合在外走动,所以,两人只管着屋里的活计,陪崔兰愔出门的都是不语,三人分工明确,相处也很融洽。
到了前面陈太后起居殿门前,崔兰愔深呼吸几次,又调整了面上表情,才迈脚进去。
进了西次间,她被陈太后一把抱住,“傻孩子,怎就这样实心眼,可不许再熬夜给我们做针线了。”
见都没想到别处去,崔兰愔说话才自如了。
她想着晚上一定要同皇帝说清楚,来说会儿话可以,却不能再搁她这里睡了。
结果,等到晚上皇帝根本没有来。
待第三日也没来,崔兰愔就想着,那日皇帝应该是太乏了,不知不觉中就睡沉了,是她小人之心了。
皇帝那么些政务,也不可能常往她这里来。
算着从皇帝八月二十日进宫,到前日来澹月居,相隔了十多日,以皇帝的耐心,估着他再烦到不行的时候也得这样久。
崔兰愔就松懈了,第四日从前面回了澹月居,就没如前两日那严装等着,沐浴后,换了家常半旧的藕荷色窄袖胡服样短衫,下着青色散脚裤,松松挽了头发,拿了本志怪书歪靠在罗汉榻上看着。
待听到门响抬头,皇帝已走进来,探手拿了她的书瞅了眼,“不怕了?”
“表叔,你……你……”崔兰愔想下榻去找件外袍穿上。
才挪到榻沿儿,被顾自坐下来的皇帝靠到肩上,恹恹的语气,“又是两日没睡,看着是不是老迈了几岁?”
瞥见他脸上又似那日一样的烦躁,知道他是困到极点了才过来的,哪还能推他出去,“总这么不睡也不是办法。”
“丧期内只能如此,过后我换个地方住。”皇帝侧脸在她发间吸了口气,“你头上的香气也能安神。”
艾叶她们还在呢,崔兰愔躲闪着。
皇帝已摆了手,“都下去。”
艾叶和桑枝这两天已经想通了,皇帝想做的事谁能拦着,只盼着这一年赶紧过去了。
两人拉着玉扇退出去,喊了不语在廊下候着。
屋里,皇帝往榻上和方几上扫了圈,“荷包做好了,怎不使人捎给我。”
“什么荷包?”崔兰愔反应过来,“那是给太后他们做的。”
“他们?”皇帝的记忆,那是一点蜘丝马迹都不会错过的,立时就对上了,“钱和他们带的荷包都是你做的?”
因他语气和缓,崔兰愔也没多想,“除了端午节送的是我做的,之后的都是艾叶她们和做针线的宫女做的,我只往上缝两三针是那么个意思,其实算不得我做的。”
“端午节就做了,怎我没有?”
“表叔不是从不戴荷包?”崔兰愔还没有觉出不对。
“你做我就戴。”
想到皇帝戴着她做的蹩脚荷包接见朝臣,崔兰愔觉着丢不起那个人。
“别吧,我做的真不好戴出去,钱伯他们都换了我只缝几针的,要不表叔也要这样的吧?”
皇帝只管拿眼看着她。
“我给你做。”
“一个就使得。”皇帝要求很低。
崔兰愔反倒过意不去了,“我给你做两个。”
“按最简便的做法来,两个够一年戴了。”
他连换居家的鞋都嫌麻烦,荷包戴两天新鲜就该放下了,崔兰愔觉着做两个
都是多的,随口就应了:“好。”
因着在端午节礼上亏欠了,皇帝又是困乏得不行的样子,他再倒下要睡,崔兰愔怎也开不来口撵人。
有了一回经验,知道青麟到时辰会喊皇帝,崔兰愔守到亥初就进了内寝,翻来覆去愁了一会儿后,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些微的动静,崔兰愔醒转,却是外头皇帝被叫起了要走。
她没想着起来,正要翻身接着睡,听着脚步声往里来,就见皇帝不遮不掩地走了进来。
两人瞅了个对眼,皇帝仍是一派自然,过来坐到床边,崔兰愔只得拥被坐起,“表叔睡好了。”
“还想睡。”皇帝还是有些睁不开眼,“给点好处罢,我这就走了。”
“哪来的好处,我又没应。”崔兰愔就要拿被给自己蒙起来。
皇帝出手如电,按住她抓被的手,脸上带了些苦楚,“不骗你,没点念想吊着,真干不动活。”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皇帝也不用她应了,指着自己脸上,“当盖印了。”
见他大有她不肯就这样耗下去的意思,崔兰愔忍着羞,飞快地挨过去在他脸上点了一下。
“蜻蜓点水么。”皇帝咕哝着,却没有纠缠,将她散下来的头发捋顺了,转身出了内寝,没一会儿听见外面门响动,再就是一片寂静了。
后面皇帝有时连着来,有时隔一日来,虽说每日走前都要进内寝索要好处,也都是随她敷衍地在脸上印一记就好。
她要装睡不起,他就过来在她额上脸上嘬一下,再没别的亲昵举动。
这比崔兰愔想象的好多了,她渐渐没了防备,也习惯了皇帝往她这里来补觉。
十二日晚上,皇帝过来,要睡的时候同她说,“明儿你出宫住两日,等他走了你再回。”
崔兰愔算了下日子,十四日就是宣宁帝的灵柩要出发往燕城皇陵的日子。
应城到燕城有漕河直达,宣宁帝的灵柩就走水路,到时皇帝和百官拜送灵柩于东水关码头。
从十三日开始,到十四日上午,宗亲、百官、还有命妇们都要来宫中做最后的祭拜,到时宫里一刻都不得安静。
最主要,待到十四日上午拜送灵柩出宫时,哀哭声、礼乐声、再加上敲钟鼓,怕是地动山摇一样。
崔兰愔一下就听出,皇帝是怕吓到她。
“我不怕,我祖母时我都经过了。”
皇帝摸摸她的头,“我送就够了,不想添上你。”
“我又不过去前头,哪叫送。”
“那我也不想。”皇帝坚持,“我这会儿还后悔那日吓到了你。”
崔兰愔这回没反驳,宣宁帝去那一晚,虽说她隔得远并没看清,但还是被吓到了。
谭氏去的时候她是一点没怕,没入棺时,她就守在谭氏身边坐着。
可到宣宁帝这里,她却害怕极了,回去福宁宫时,一路都不敢回头,连着好几晚都不敢自己睡,都是喊了艾叶或是桑枝陪着。
她没想到,那晚那样糟乱的时刻,皇帝竟注意到了,到这会儿还想着让她避出去。
崔兰愔如喝了一盏上好的茶,回味里带出丝丝缕缕的甘甜,她想都没想,过去依到他怀里,“那我明儿出去。”
想到他爱吃崔晟做的菜,“我能带吃食进宫么,我爹仿着天福寺做的豆腐皮包子,比天福寺的还好吃,表叔还没尝过呢。”
“多带些。”
“嗯,正好也给太后尝尝。”
皇帝看到针线筐里做好的一个黑色素绸上面绣着栗色如意纹的荷包。拿起来问:“我的?”
崔兰愔还想劝:“就拢在袖袋里,别戴出去吧?”
皇帝侧过身来,“给我系上。”
崔兰愔只得给他系上,想想该也没人敢问皇帝荷包是谁做的,也就随他了。
第二日大早,崔兰愔头陈太后说了,齐安给她备了马车,她带着赤云、赤月、艾叶、桑枝、不语,一行六人出了宫。
以为她这一进宫就没时候回来了,崔家大房一家子这两日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听到她回来的动静,又意外又欢喜,在家里的都齐齐迎出来,竟是崔谡也在。
以为崔晟同崔冕常氏还有崔昘一起,都进宫哭灵去了,问了才知,她进宫后,崔晟就开始忙得不着家。
原来宣宁帝的棺椁要上船,七层的棺椁上船,靠人力是抬不上去的,上去时又不能有一丝的摇晃或不稳,得造出来好用的升降器具。
工部里于这一块精通的就都被叫了去,工部侍郎想着崔晟什么都会些,就给他也喊去了。
不想,那些人没一个顶用的,最后是崔晟一个人带着工匠给造了出来。
工部尚书核验过几回后都没出错,又将别的事都交予崔晟检视。
见崔晟文弱书生一样,怕他累坏了顶不到正日子,工部尚书又亲自发话,从昨日开始许他晚上回家,待早上才到东水关码头领差。
崔谡同崔兰愔说道,“见爹受到重用,大伯有些坐不住了。”
崔戬指着崔谡道,“何止,还有我三哥这里也是,大伯大伯娘来问了好几回,问到底能给领何职,确不确准这些。”
崔兰愔就问崔谡,“表叔给你话了。”
崔谡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准话,陛下前天招我过去,问羽林卫好,还是金吾卫好,指挥佥事吧,一共三句十四个字儿,钱伯说我得了天大脸面。”
这也就是崔兰愔问,昨晚回来,到这会儿他同谁也没说。
他这样一说完,就连一向沉稳的洪佶都惊到了,“好谡哥儿,这就五品了,岳父都比不得你。”
姜氏捧着胸口,“天爷,找一天咱们得给你祖父祖母上柱香说一下,知道你有这样的出息,他们泉下有知必会欣慰不已。”
崔戬一脸佩服地看着自己兄长,“三哥,我就知道你准行。”
崔谡嘿嘿笑着,“我已经给你打样了,明年就瞧你的了。”
洪佶就道:“戬哥儿你加把劲儿,明年县试考出案首来,到时陛下加恩科,八月你就可以直接乡试了。”
崔戬重重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说归说,却没谁当真,应城这边才子如云,就连谭绍都没考出案首来,崔戬之前一直习练弓马,认真读书不过半年,哪可能呢!
第68章 杂事竟有人想白使唤
六十八章
说了这阵子各自的事,崔兰愔看着崔兰芝拢起的肚子,笑道;“待外甥生出来得加不少使唤的人,南书房那里住着就局促了,姐姐和姐夫搬到后面院子里吧。”
洪佶给崔兰芝打了个眼色,崔兰芝知他心意,温柔笑道:“怎就住不下,我们在无锡时也是这么住着,孩子生出来至三岁时都要伴着我们住,再添个乳娘就够用,书房那边足够住,待明年会试后,无论相公中不中,我们都要另置间宅子住的。”
听她说明年要另置间宅子住,姜氏先不舍起来,“是谁同廉方说什么了?不是说好了一直住着,愔姐儿不住家里,谡哥儿也难得回来住一晚,你们再走了,就戬哥儿在家里,哪还有家的样子。”
崔兰愔知道这事儿还得看洪佶,“姐夫,表叔给我说了,让我宫里和卫王府两头住着,家里我该是不会回来住了,后面白空着,你们做什么不住进去。
应城居大不易,另置个宅子,还要多使唤不少人,这就不少的花销,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何必多花银子,省出来给我外甥多攒些身家不好么。
我知姐夫不是在意人言的,是想着谡哥大了,怕他成亲时你们占了院子,家里不好同你们张口,你属实多虑了,贡院那边的点心铺子和酒楼生意每月的进项不少,其中一半儿的利归到咱家,去了开铺子投的本钱,这三个月咱家能有六百两的进项,待
丧期过了每月的进项还会多些。
所以,咱家现今可不是穷家破落户了,待谡哥儿成亲时,看是再买处院子还是买了旁边人家的院扩一下,到时我就是多几个外甥也住得下。”
洪佶本就喜欢岳家的和乐气氛,崔兰愔这样一说,他去了顾虑,笑道:“那我们就不管那许多了,待收拾了就搬到后面去。”
姜氏先顾不得高兴,她难得清明起来:“点心铺子和酒楼生意不是你帮着卫……陛下做的,怎么还要给家里一半的利,都是你忙的,家里一没出钱,二没出力,这可使不得。”
这么些年都是崔兰愔当着崔家大房的家,崔晟和姜氏都是从她手里领月用,就是同两个人讲家里的进项,两人也是听了就忘,时候长了崔兰愔就懒得说了。
所以,点心铺子和酒楼一半的利归崔家大房的事她也没想着说,反正她攒起银子,看着家里需要时拿出来就是。
还是那日皇帝发话,往后卫王府由着她住,她这也算另立门户了,崔兰愔就想着该将家里的银钱出入交代一下。
这会儿正好借着机会说了,“娘,原我是想着我和家里一起占一半的利,那一半归表叔,表叔却说我算他那一头的,让家里占一半利,另一半归我和表叔,都给我做零用钱花用。”
那日崔兰愔匆匆从宫里回来,又告诫了家里那些话,虽后面钱和又来接她回宫了,猜着是叔侄俩有误会了,家里却还是惦念着放心。
这会儿她仍是张口闭口都喊着“表叔”,显见在宫里也没改口,皇帝待她和当卫王时一样宠惯,连分利钱这样的事都要给她划到他那一处去,摆明了是不想将崔兰愔还回崔家了。
皇帝都发话了,那可是金口玉言,谁能有异议。
姜氏想着将那些银子多半都给崔兰愔陪嫁,就道:“家里都是你做主,你觉着合适就成。”
崔兰愔就说了要将家里这边的账本和银钱交出来,姜氏说什么也不肯,还一杆子给推老远,“这家里就没有能管这个的,等谡哥儿娶了媳妇再说吧。”
崔谡吓得直摆手,“还是等戬哥娶媳妇儿吧,我还要跟着陛下建功立业呢,几年内都别指望我娶。”
崔戬也不甘示弱,“考不中进士,我也不娶。”
姜氏是个想得开的,对着崔兰芝肚子柔声道,“有好外孙给我抱,管你们什么时候娶。”
一家子都是嫌银子烧手的,崔兰愔只能作罢。
吃了午膳,姐妹兄弟四个一起忙,帮着崔兰芝和洪佶搬到了后头院子,南院书房给崔戬读书用,前头三间厅整个都给崔晟,他如今不同以前,偶有同僚上门,三间厅,明间用来给他待客,东间给他做书房,西间则给他摆弄那些活计用。
这样一分配,明明还是一样大的地方,却觉着宽绰了许多。
傍晚崔晟回家,听崔兰愔说皇帝想吃他做的豆腐皮包子,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走着,“陛下还有什么想用的,到时我多做几样。”
崔兰愔就道,“能放两日的素点心也做几样,给表叔当零嘴用。”
崔晟连连点头,问了崔兰愔后日回宫后,说他明日下晌就能回来,到时色色都备齐了,保证她后日走时能拿着新鲜热乎的进宫。
晚膳时,他不嫌辛劳,下厨做了几道味道极佳的素菜,一家子久违地一起用了顿膳。
晚膳后,崔兰愔就带着赤云几个回了卫王府。
见她回来,宋长史颠颠跑过来,未语先红了眼眶,“二小姐,我……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回来住了。”
卫王府里,长史是除了皇帝身边和她身边这些之外,相处最融洽的,想到后面要分开,崔兰愔还挺舍不得。
只是卫王府已成潜邸,长史这些属官就没了用武之地,待皇帝除服后,肯定另有调用。
崔兰愔就道,“表叔许我宫里和府里来回住,往后长史闲了可以回来坐坐。”
长史一听,就求她道,“既这样,二小姐同陛下说说,还留我在这里吧。”
“长史这样能干,会有更能发挥的去处,岂能留这里就埋没了。”
“二小姐可能不知,我是举人出身……”
当初都当卫王以后至多是个富贵闲王,想有晋升的谁都不肯往这儿来,就轮到宋长史捡了漏。
不然一个举人出身的,又怎么会四十出头就升到了正六品。
崔兰愔自然知道这些,不过她却不这样想,“长史不要妄自菲薄,陛下用人更看重才能,是不是科道出身反在其次,长史等着吧。”
崔兰愔并不是随口安慰长史,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对所谓的科道正统之说很是嗤之以鼻,有出身有本事的皇帝当然会看重,但有出身没本事的,皇帝该是不会惯着的。
长史却不敢如是想,他是真心想留在潜邸里,继续给崔兰愔打理府里的一应事体。
他有时都想崔兰愔是个男子就好了,这样皇帝给崔兰愔分派个差事,他依旧跟着崔兰愔做事,这样好的上峰真的是可遇不可求,遇见了就不能放手。
第二日就是十四日,待到宣宁帝的灵柩出宫往东水关去的时候,那样震天的响动,崔兰愔就是关紧了门户呆在宜安殿里都能清晰听见。
好在很快就过去了,灵柩上船的吉时是午时一刻,午时一过,运灵柩的船出发,这一场国丧差不多就过了,待到九月二十四日都除了服,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用了午膳,崔兰愔寻思着歇晌后再回家一趟,才要往寝间走,不语在门外禀道,“二小姐,大有哥有事来回。”
崔兰愔去西配殿见了,正好她也要同耿大有说说往后的安排。
“二小姐,是刘爷那里想见你,说是广州的九通行说好的给麒麟堂三厘的份子,这又反悔了,说只能给一厘的份子,刘爷觉着九通行欺人太甚,当麒麟堂是要饭的打发,想同二小姐讨个示下。”
崔兰愔有些意外,卫王都当皇帝了,四麟带着麟卫们都撤回了宫里,叔字辈的也都没了消息,麒麟堂里只有刘黑皮和他手底下的那班守着。
这样的时候,刘黑皮没想着贴过来求个前程,反还尽心尽力支应着麒麟堂的事,这就十分难得了。
要知道麒麟堂身后站的可是皇帝,想法子同皇帝讨个话,就是赏个九品的差事,刘黑皮就可以此为台阶改换门庭,再不用混江湖这碗饭吃了。
皇帝不在,也不会有谁盯着没人住的潜邸,崔兰愔就道,“你去喊刘爷过来见。”想想又嘱咐一句,“记着要避着人。”
“二小姐放心,我带他从送食材的车走的门进,到时马车直接进门,谁也注意不到。”
一个多时辰后,耿大有带着装扮成寻常商户模样的刘黑皮过来。
不知是因着进了皇帝的潜邸还是别的,刘黑皮看着又是被五城兵马司逼得来求时的惶惶拘谨的样子。
一见到崔兰愔,他扑通一下结实跪了,“刘五见过二小姐,没想到二小姐还会见小的。”
“你都给我做了多久的事了,怎又来这样子。”崔兰愔赶紧让耿大有拉刘黑皮起来。
从八月二十七,听得是卫王继了皇位后,刘黑皮就一直是云里雾里飘着落不了地的感觉,开始不停地设想会被皇帝赏个什么差事,那样他就是刘家这支的第一能人了。
还是刘太太让他清醒了,说他在皇帝那里连个卒子都不算,用他也是因着他在江湖上还算个人物,离开了江湖,他屁用没有,皇帝做什么要用他?
对他来说,有麒麟堂才有以后,这样时候最该做的是将麒麟堂经营好,能继续为皇帝所用,为着他这番兢兢业业,将来或可让儿子那辈儿受益,这已是刘家几辈人不敢想的了。
刘太太这一盆凉水倒下来,刘黑皮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知,他深信“听娘子话会发达”的话,没有往前凑,这阵子就是找不见麟卫们,他仍是如常理着麒麟堂的事。
待九通行减了麒麟堂份子的事出了,他才想着要找崔兰愔要章程。
满应城都知道崔二小姐被皇帝接进宫里住了,且崔二小姐如今在应城人眼里,就是还没得封赐的郡主,还是凌驾于所有别的郡主的存在,刘黑皮当然不敢想还能见到她。
他只是想试着问一声,不然麒麟堂只剩个空架子,这回是九通行,下回就是别家了,就是北地才清了账的那些家也会扣了后面的分成不给。
或者皇帝就此就关了麒麟堂,虽最怕的是这个,刘黑皮还是想要个准话
,他也好就此死了这份想头,老老实实继续回去混江湖。
不想这个当口二小姐就出了宫,他将事一递到耿大有那儿,二小姐随即就让他来见。
二小姐用了他,就没想着给他抛下。
眼见他也同昨日的长史一样红了眼眶,一个两个的,崔兰愔见不得这样,赶紧进入正题:“九通行是怎么回事?”
“我使人打听了,该是他们家来应城巴上了哪个显赫门第,又来麒麟堂里没见有厉害人物,就看轻了,以为咱们不过是唬人的空架子,说是还给一厘的份子,该也是试探,若后面咱们忍了,那一厘的估计也不会给了。”
这就过分了,麒麟堂出力给平了九通行和漕帮的纷争,按江湖规矩,九通行就该给平事的银子。
给份子钱是九通行自己说的,说定这事后,麒麟堂一直给九通行往江南和北地去的船队保驾护航,只这些就多少银子,现九通行想都抹了,他们当麒麟堂是什么了?
皇帝一手建起来的麒麟堂,竟有人想白使唤,崔兰愔忍不了。
“九通行有能做主的在应城?”
“有,九通行大掌柜就在应城。”
“约了明日见。”
二小姐这语气听着是还想留着麒麟堂,刘黑皮精神大振,应了声就回去约人去了。
随后,崔兰愔问赤云:“我能调几个麟卫过来用么?”
“白叔他们和手底下叔字辈的麟卫不是一直都归二小姐用么,他们都在庄子里随时听二小姐调遣。”
第69章 同去见识下吴杨河上的画舫
六十九章
傍晚的时候,刘黑皮使人传话过来,已同九通行约好了明日巳初,至于约在哪里,九通行说他们大掌柜是个讲究人,一般地方都不肯踏脚,如今国丧期这不开那不开的,还得好好寻一寻,等明早会使人在大中桥候着,到时跟着去就是。
倒引起了崔兰愔的兴致,想见识下九通行大掌柜是如何的金贵排场。
不过是去镇个场子,崔兰愔寻思杀鸡焉用牛刀,叔字辈里随哪个麟卫去,加上赤云赤月,足够给九通行展现麒麟堂是何等实力。
赤麟送了她面具后,崔兰愔就叫艾叶和桑枝给她备了几身男装,这回就可以穿了。
她身边的人,应城里很多人都认得,崔兰愔就没让耿大有和不语跟着。
崔兰愔听赤麟说过,麟卫得了差事在外行走,需要装扮得和平日不同,有时还要戴上面具,所以就是熟悉的人都很难认出。
她以为主要还是因着面具挡了脸,不想赤云赤月装扮后,就是没戴面具,也是换了个人一样。
两人说这是入麟卫就要学会的本事,这么些年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拿手的。
赤云赤月两人上手给崔兰愔也装扮了一番,崔兰愔对着镜子好一番端详,惊叹道:“你们怎么不同我说,那样咱们早四处逛一逛了。”
“麟卫里这些都不得外传,陛下和四位头儿都没发话,我们也不敢自专,是赤头儿给了二小姐面具,我们才知道二小姐这里都不需瞒着,只自那以后二小姐没说往要避人的地方逛,我们也就没提。”
崔兰愔再拿出赤麟送的面具一罩,艾叶和桑枝围着她转了好几圈,“二小姐这样,就是老爷和夫人站对面怕也难认出来。”
既九通行的大掌柜那样讲究,这边也不能少了阵仗,四马拉车不好坐,也得是两马拉车走出去。
原来的两马拉车崔兰愔常坐,虽一般的士宦人家都是两马拉车,可长史给她布置的这辆格外华丽,几回下来,人都认得是她坐的车,所以,她多是坐那辆一马拉车出门。
刘黑皮走后,崔兰愔就使了耿大有,让他给车厢换成了街面上最常见的样式。
收拾停当了,崔兰愔带着赤云赤月来到二门前,耿大有已将改好的马车停在那里,旁边长史笑眯眯地陪着。
看到崔兰愔三人的装扮,长史就知道她要出去搞事情,很是向往,“二小姐这样金尊玉贵的,有几个人能配和二小姐说话,要不,给我也装扮了,我在前头给二小姐周旋?”
崔兰愔正要拒绝,赤云赤月却觉着可行,商量她道:“二小姐,到时必有番争执,二小姐哪能和那些粗人掰扯,让长史去吧。”
长史一听有门,赶紧挨过来扮起了可怜,“二小姐,就让我去吧,等二小姐回宫了,府里又空落落的……唉……”
想到去砸辛家那回,长史一站出来,确实给排面拉满了。
只刘黑皮传话那点内容,就知道九通行的大管家是个难缠的,正可用长史压制他。
崔兰愔就准了,让赤云赤月赶紧给长史装扮了,没有给长史戴的面具,两人就给长史粘了一脸的络腮胡,真的是亲娘来扒着脸看都认不出来。
耿大有一见,哪肯留下,求着崔兰愔道,“二小姐,既是去以势压人的,赤云赤月就得随侍在侧,哪好用她们赶车,还是我来吧?”
多一个也不多,崔兰愔让赤云赤月给他也改了装扮,给他抹了蜡黄脸,画成连心眉,耿大有就变成了一个中年男子,也省了戴面具了。
这样崔兰愔带着赤云赤月坐马车,耿大有赶车,长史骑马跟着,一行五人也从送食材的车进出的门里悄悄出了府。
同叔字辈麟卫们约的是辰末时在距大中桥两个街面的路口碰头。
还有些距离时,赤云赤月掀开帘幔望过去,惊呼道,“二小姐,是青叔和玄叔亲自来了。”
崔兰愔只要了两个人,却来了六个人,青叔白叔各带了手底下的两个麟卫过来。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会合后,崔兰愔无奈地问:“青叔,玄叔,这点小事哪用劳动你们。”
“我们也不想。”青叔有一肚子话等着,“二小姐,我们真是太闲了,收账的活计没了,你怎就接不上了,好歹再给我们找点事做。”
崔兰愔就道,“我以为你们都被表叔调到宫里去了。”
“宫里的事都归白麟他们,不到他们兜不住的时候,我们都不会参与。”玄叔给她说道。
“二小姐,陛下好似最听得进你的话,这会儿他也登基了,你能不能劝着他出了服就娶妻生子啊,就我们这拨人最闲,前面闲了二十几年,好容易望见希望了,陛下又不急着娶,再这么下去,别教人的事也轮不上我们了。”
第一回见的时候,他们就这么说,崔兰愔隐隐有些猜到了,“你们等着教表叔生的孩子是不是?”
“二小姐果然敏慧。”青叔夸道,“是也不是,不是陛下的哪个孩子都成,得是他心许的太子才行,也不是要我们教,确定了是哪个后,我们要挑了年纪相仿的孩子来教,待小太子登基,他们就要近身护卫。
陛下学武这个事,是他的情形特殊,提早知道了暗麟卫的事,他要跟着习武,他是主上,四老也无从拒绝。”
想到白麟他们,崔兰愔明白了,同样的,因为宣宁帝不知道暗麟卫的存在,青叔他们这拨儿的暗麟卫就没了用武之地,只有等表叔生了孩子,又确认了哪个要继位,青叔他们才能发挥作用。
崔兰愔虽同情,可她和皇帝的一年之约还在呢,哪敢答应什么,只能说:“为了江山社稷后继有人,表叔该有计较,不会让各位叔们等多久的。”
不同于玄麟的寡言,玄叔却是个会说的,他给崔兰愔作揖道,“我知道二小姐一个小辈,又是女孩儿,不好劝陛下这些,那二小姐多给我们找些活计也行,你不知道,这回出来,我们四个是抓阄才定好哪个来的,这心里苦啊,也只得找二小姐说了。”
昨儿见了刘黑皮,崔兰愔就有了些想法,不过这会儿却不能给准话,她实话道,“待我回去问过表叔,他要是准了,咱们再合计。”
合作了一遭后,青叔几个都知道她是有一说一的,忙欢喜应了。
一行十一人,往大中桥去了。
约好了巳初,崔兰愔故意拖了会儿,于巳初一刻才到了大中桥。
九通行来引路的和刘黑皮已到了多时,九通行那位管事该是等得不耐烦,一脸烦躁之气,而刘黑皮却是藏也藏不住的焦急。
刘黑皮这样就奇怪了,待看到这边一行的影子,他老远就奔过来。
气急败坏道:“九通行竟是在吴杨河上租了个大画舫,说是在那里谈,二小姐千金之体,怎可去那样地方,我同他们说另约别处,他们就说不用谈了。”
青叔拉了他就走,“我跟你去,
直接给画舫砸稀烂就完了。”
“青叔别气。”崔兰愔忙拦了,她问刘黑皮,“九通行知道是女子同他们谈?”
“我只约了时候,别的一概没提,他们不可能知晓。”刘黑皮回道。
崔兰愔又问,“国丧期禁宴饮取乐,九通行怎么敢,就算他们巴上了哪个了不得的,这会儿也不敢如此吧。”
“这个我问了,九通行还没那么大胆子,他们只租了画舫说是要赏河景,只要不饮酒,不找歌舞的取乐,是不妨碍的。”
崔兰愔一拍手,转头对赤云赤月说,“不是想见识下吴杨河上的画舫么,这不就来了?咱们今儿先踩点,下回就来个全套的。”
赤云赤月跟着拍手应好,“那我们就跟着二小姐长大见识了。”
刘黑皮早得刘太太说了,知道崔兰愔对杨河上的画舫很有想法,只他以为只是想想,没想到得了机会她是真要上啊!
想到皇帝,到时二小姐至多得些训斥,他这个引着的可能就没以后了。
刘黑皮不敢劝崔兰愔,只能看向青叔和玄叔,知道两个是比白麟几个长一辈儿的,就盼着他们能阻止。
还指着二小姐给派活儿呢,就好比拿人手短,青叔和玄叔两个交换了眼神,青叔就咳了一声,“二小姐,回头陛下要问起来……”
崔兰愔一点不担心,“表叔一直教我不用管那些礼法规矩,让我怎么自在怎么来,只要不叫人认出我,让人说表叔不会教侄女,别的都不怕。”
想到皇帝一贯的做派,青叔和玄叔信了,一挥手,“那就走着。”
长史也是个胆大的,过来朝刘黑皮挥了下拳头,“刘爷是吧,拿出你的气势来。”
这又是哪个?刘黑皮悄悄找耿大有问了,听耿大有说是卫王府长史后,刘黑皮晕了下,等耿大有告诉他,青叔这些和赤云两个都是陛下的暗卫后,刘黑皮往前迈时都是同手同脚的,得亏有车挡着,几步后就顺过来了,不然就要在九通行管事面前跌份了。
对上走近的一行人后,虽没看到车里的人,只外面这些人的气势,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先还一脸不耐的九通行管事,脸上的表情不由就收敛了。
九通行生意能做那么大,可不是侥幸来的,这管事很快就调整了态度,上前见了礼,随后放低了姿态往前引路。
画舫就停在贡院那边的文思桥下,大中桥过去贡院不远,没多会儿就到了。
九通行的大掌柜一行很拿架子,听见车马的动静,在画舫里连头都没往外探,直到引路的上去禀了,才见两人从舱室走了出来。
两人一个四十许的年纪,看着很是精干,脸上表情倨傲,另一个二十许的年纪,虽肤色微黑,却很是俊气。
待看到一行人的模样后,年轻的那位似在劝另一人迎下来,那人却是不肯,正说不通的时候,下面一行人已迎了崔兰愔下了马车。
画舫里面该是有不少人往外看,岸边都听得到此起彼伏的讶然之声,有男也有女。
被这阵声音引得,两人往岸上看过来,待看到这边为首的竟是个做男装打扮,戴了面具也掩不住出尘丽质的年轻女子时,两人饶是见过无数大场面,也惊愕在那里。
再看到女子身边围绕的这些人,怎么看都不似江湖草莽,这一行人很不对劲儿。
两人惊疑的功夫,长史在前引路,一行人拱卫着崔兰愔上了画舫。
那两人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迎到舷梯前。
“在下计盛,是九通行的大掌柜,不知……”那位四十许拒绝迎出来的人上前略拱了下手。
这边长史上前,连拱手都无,“这是我们二小姐,麒麟堂里如今是她当家。”路上,长史得赤云赤月说了麒麟堂的事,这会儿很像那么回事。
本来态度缓和下来的计盛皱了眉:“我怎么听说麒麟堂主事的是位赵爷,这会儿却来了位女娘找我们说,当我们九通行……”
没容他往下说,旁边那位二十许的年轻男子上前道,“计掌柜说笑呢,各位不要介意。在下方岱,是跟着计掌柜出来见识的,外头风大,咱们往里边儿说话吧。”
长史却不肯揭过去,“能由着一个礼数都不知的人掌事,九通行不过如此。”
计掌柜和方岱这才意识到,这些人竟是想来硬碰硬的。
应城地面上,一个江湖堂口哪来这么大的底气?且是在他们九通行漏了话出来,说他们已经攀上了权贵门第之后。
计掌柜忽就笑了,“那就有请吧,待见了我们的坐上宾,希望你们还有这样的胆气。”
第70章 两分利虎狼之言
七十章
崔兰愔纵是没见过,登上这艘画舫后,也能知道这该是吴杨河上最豪奢的画舫。
朱漆的船身,雕梁画栋的三层楼宇,银红的薄如烟雾的帘幔随着河风摇曳,带出了如兰似馥的香风,让人只想往温柔乡里一探究竟。
待进了中间最大的舱室,紫檀木雕富贵牡丹椅子围作一圈,中间青玉台上开出了一道蜿蜒曲折的水槽,沿着水槽用奇石异草堆砌的河岸景致,水槽里的水如溪流一样在往复流动,水上有几个古拙的茶盏顺流而下,茶香在热气蒸腾中散溢开来,是极品的西湖清露。
竟是于画舫舱室里摆出了曲水流觞的茶宴,九通行果然财大气粗,计大掌柜果然没好地儿不落脚。
等看到侍立在边上的一干女子,素白挑银线的衫裙,脸上也都是素白着未施粉黛,只是浅浅描画了黛眉,再良家不过的打扮,却也掩不住这些女子的风情万种。
这些人真有巧思,不得宴饮取乐,就找妓子扮了婢女服侍喝茶,崔兰愔服气了。
崔兰愔都能看出来,就更躲不过长史等人的眼神了。
长史和青叔玄叔先看了崔兰愔一眼,见她对着一群风月女子仍是面不改色的,还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三人就恢复了镇定,都是一样的想法,进都进了,怎也不能给二小姐塌了架子。
后面皇帝要追究,该罚什么领着就是了。
只刘黑皮两股战战,觉着前路一片黑茫。
满足了好奇,崔兰愔才有功夫打量椅子上坐的几位,还真有位熟人。
边上长史低声给她说道:“二小姐,右首那个着石青色绸衣的是平王府管家。”
崔兰愔挑眉,原来如此,怪道姓计的那样大的口气,还真是叫他们攀了个大的。
长史又道:“二小姐,亲王俸禄加上皇庄的进项一年差不多就两万两,何况还有不少别的进项,支撑富贵王爷的日子外该有不少余富,这事儿……”
崔兰愔同他想到了一处,高门大户都不屑和商贾打交道,就算是看中了九通行的财源想占个份子,也都是由管事们出面接洽。
而那些管事都得了主家授意,轻易不会在明面上同九通行来往,如今日这样的场合就更不会出现了。
崔兰愔就道,“都打发了,别扰咱们说事。”
“二小姐安心。”长史有了计较。
方岱见崔兰愔一行进来后虽环顾了一圈,却没有被眼前的富贵震慑道,待看到在座的几人后,也没有如何惊惧的样子。
路管家少在外面走动还罢了,左首被路管家喊来的那位却不是,但凡在应城的都该认识才对,这些人怎也没点反应?
他对计盛道,“这些人怕是有些来历,咱们还是客气些。”
计盛却不这样想,“麒麟堂之前都是在北地行事,三月才来的应城,能识得几个人。”
他不再管方岱,堆着笑走到平王府管家身畔,引见道,“这位是路大管家,怕吓到你们,我就不说他是哪家府上的了。”他转到左首,“这位是……”
这边却无人理会,长史径自来到中间主位,恭身请道:“二小姐坐这里。”
耿大有手脚麻利地从边上搬来四把椅子于主位左右放了,之后和赤云赤月还有跟来的四位叔字辈麟卫侍立在侧。
“你们也坐。”崔兰愔左右请着青叔两位同长史,随后施然坐到主位上。
计盛和方岱一起惊在那里,这让他们坐哪里?就没见过这样嚣张地反客为主的。
那位路管家和陪坐的几位也都来回审视着,猜不准这些是什么来路。
长史坐下后,笑看着左首那位:“薛副指挥……”随即拍了自己额头一下,“瞧我这记性,如今已是薛指挥了,别来无恙啊?”
薛从惊疑不定地看过来,五城兵马司里熬着,最紧要是熟知权贵士宦人家的情况,那得练就扫一眼,听一耳朵,就能对上是哪家哪户的什么人的。
才崔兰愔一行进来,看着都是生面孔,薛从却觉着有种熟悉感,这种熟悉却认不出是最可怕的,他就在心里琢磨着该找什么理由离开。
只他还没想出既不得罪路管家又能脱身的理由,就被点了名。
那人一脸的络腮胡却不显粗犷,这样笑眯眯的,熟悉感就更强了。
又是这样熟稔的语气,薛从更不敢大意了,作揖道:“瞧先生有些面善,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会儿却想不起,可否提点一二?”
长史却不答他,转向崔兰愔,“薛指挥真是贵人多忘事,二小姐你看……”
听着他加重语气的“二小姐”,薛从眼眶骤缩,是那位二小姐么?
想到这上头,络腮胡的声音就对上了那位卫王府长史的,再看那位二小姐左右侍立的两位女护卫,身形同那天带头打砸辛府的两位女护卫也是仿佛的。
薛从额头上密密麻麻见了汗,他已十分确定,此二小姐就是彼二小姐,应城人都惹不起的“崔二猛”。
再看崔二小姐身周那六个四十许的护卫,那样霸气无边的气势,不会是皇帝身边的暗卫吧。
越想越是,薛从哪还管得不得罪平王府大管家,这会儿就是平王来了,他一样要得罪。
他踢开椅子上前,恭谨无比地给崔兰愔深揖到底,“二小姐,小的眼瞎没认出您来……”
长史摆手止了他往下说,“二小姐这里还要说事,薛指挥避开吧。”
“是。”薛从仍不敢直起身来,恭身往外退的同时,抓紧解释道,“二小姐,在下是被路管家拉来的,与九通行没丁点关联。”
“嗯。”崔兰愔微微点头,“我知晓了。”
薛从再不敢逗留,退到舱室门前后,转身大步离开,待路管家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跳下了画舫,飞一样跑走了。
这得是多怕?五成兵马司的人最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了,路管家心里开始发毛,他站起来朝这边拱手道,“既这位小姐同计大掌柜有事说,那我……小的就不打扰了。”想想还要给自己摘出来,他又道,“计掌柜只是邀我来喝茶,我闲来无事才过来坐坐的。”
崔兰愔笑看着他,“我有话问,你得等会儿。”
路管家心里打突,更是一刻都不想呆,“这位小姐,我于九通行的事一无所知,实没有能告诉的,我回去还要服侍我们老爷,望小姐体谅。”
崔兰愔朝后打了个手势,两位叔字辈的麟卫一晃身,眼前一花的功夫,两人已堵到了舱门前,抱胸道:“我们二小姐说不让走,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又有方才薛从吓得慌不择路的样子在前,计大掌柜和方岱等人俱都胆寒不已,意识到这是遇上女煞星了。
倒是那一众女妓还是笑盈盈地,眼波流转着往崔兰愔这里瞄个不停,脸上是止不住的羡慕和向往。
崔兰愔略过计大掌柜,对方岱道,“怎不开船,我还想赏赏吴杨河的景致呢。”
方岱一个激灵,飞奔到窗边,大声告诉着让开动画舫。
没多会儿,画舫缓缓移动起来,沿着吴杨河顺流而下。
崔兰愔凭窗往外看着,于河中看对岸更清晰些,因着国丧期关门歇业,对岸的各家馆楼难得白日有女妓在走动,还有些也是这样凭栏往河中望着,这一会儿看下来,就有不少姿色不俗的,若不是眼前还有这么一摊子事,崔兰愔真想就这么坐着看下去。
她这里觉着只是一小会儿,于方岱路管家这些却难熬,期间连呼吸都放轻了。
待崔兰愔转回眼神,这些人不由自主佝偻了身形。
崔兰愔全然不觉,问向路管家,“九通行给你们家占了多少份子?”
见路管事还不想承认,崔兰愔轻笑道,“待有人去问你们平王就不好了。”
见她直接点出了平王,还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态度,路管家脸皮脸抽了几抽,再不敢瞒着,“计大掌柜许了一分的利。”
“你们平王需拿出什么,或是做什么?”
“无需做甚,计大掌柜说我们王爷的名头就抵得一分的利。”
“呵!”崔兰愔轻笑出声,转向长史,“两分的利。”
长史心领神会,他指着薛从空出的左首位置道,“方公子过来坐吧,我记着九通行的九位大东家中,是有位姓方的。”
竟是自己的身份早被人看透了,方岱提着心过去,如才的薛从一样,深揖到底,“才多有冒犯。”
长史一再让他坐了,他才沿着椅子边坐了。
“我们二小姐的话,方公子已听到了吧,平王只出了个名头你们就许了一分的利,我们麒麟堂出人出力,还有给你们平事的辛苦钱,要你们两分的利不多吧?”
方岱沉吟道:“先生也知我们九通行有九位大东家,两分的利太过巨大,不是哪一个能做主的,需得我报回去,九家一起商量了才能回话。”
“先头还是你们自己要许我们份子,商量了好久才许了三厘,又拖了那些日子没见一分银子,这又来说只给一厘了,都说九通行凭着信字走四方,真是脸大。”一直没机会吱声的刘黑皮问过来。
方岱被臊得红涨了脸,后悔自己没有在计大掌柜提议此事时劝住,以致现在不能收场。
他咽下嘴里的苦意,陪笑道,“是我们……”
“待下了船,三分的利。”崔兰愔端起茶盏,眼里带了锋锐。
一股寒意从后背窜上来,方岱求助地看向长史,长史笑意不达眼底:“我们二小姐从无虚言。”
方岱转向缩到一边儿,一句没有的计大掌柜,这个倚老卖老的样子货,真是坑死了九通行。
他也是有些决断的,当下道:“那就二成的利,麒麟堂还要照旧给我们支应着原先那些事。”
“你们出钱,我们办事,何须多说。”长史一锤定音。
这么一会儿,方岱只觉心力交瘁,他很想赶紧送走瘟神,好找个地儿缓口气儿。
奈何那位二小姐对坐画舫有无穷兴致,带着她的两个女护卫里外逛了个遍,还是那位宋先生提醒她,“二小姐,时候不早了,你不还得回去么?”
那位二小姐才让调转船头往回,于半个时辰后画舫又停到文思桥下,那位二小姐才意犹未尽地准备下船。
舷梯还没靠岸,风有些大,赤云赤月就拉了崔兰愔找了处避风的地方站着。
身后是一扇雕花窗,透过银红纱幔,能看到里面有两道曼妙的身影,这两位好似才船厅里没见过。
该是没注意到外面站了人,也注意不到有这样一处内室,两人浑然不觉地顾自叹着,“戴着面具都是那等样子,摘下来不知何等绝色呢!”
“可惜了,若是那张脸给了咱们,凭着咱们的手段,管叫皇帝老爷都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听说皇帝都二十六岁了,身边还没个女人,怕是个不行的,我是好享乐的,
守活寡一样的富贵不要也罢,若有那样一张脸,我可要夜夜换新郎,还得是颜色好年轻力壮的,到时被翻红浪,该是何等快活。”
“倒是,那小姐气势倒足,可还是脱不出那个框框,放不开抹不下的,怕是这辈子都不晓得男欢女爱的真正好滋味了。”
赤云赤月不敢相信有人青天白日就敢讲如此虎狼之言,两人红着脸傻怔怔地看着崔兰愔,发现崔兰愔已退开了好几步,仿若啥也没听见一样赏着河景。
但细看就会发现,崔兰愔的耳尖红艳艳的,衬着她瓷白细腻的脸,格外动人心魄。